宜万铁路与幸福感（散文）

羊鞭一甩，我们这一代人的童年便被赶到了山冈，被赶到了田埂上，被赶到了溪水旁，被赶到了零乱的石级之间。爬上高高的山岭，望着山那边公路上跑过的“包包车”、“嘎斯车”，像一只只小小的甲壳虫。听着遥远的喇叭声传来，我们欢呼着，雀跃着。

    包包车跑过了，嘎斯车跑过了，许久再没有等来过往的车辆，我们有一阵阵的沮丧。这种沮丧莫名其妙，倘若没有一条公路，以及公路上跑过的汽车，其实我们在这青山绿水间是无忧无虑、自得其乐的。父亲说：饭要一口一口地吃，路要一步一步地走。自古以来，走路之于人类，之于生灵，如同日月山川一样永恒而不可更改。田埂、石板路、林中蹊径、溪上木桥，爬坡、下坎，我的童年，便是这样一步步走过来的。汽车的奔跑产生了我的梦境：坐在汽车上是怎样一种奇妙的感觉呢？不脚踏实地迈动双腿，怎么可以从我的东槽村来到外公的水柳村呢？于是，我千万次地猜想：坐汽车是怎样一种幸福啊！

    我期盼，我向往。汽车这种新的运输方式打开了我的视野，任何一种新奇的思维冲破我们的局限之后，我们本能的探寻的触角就会延伸出来，它让我们无法安于现状。老家将渐渐成为我的某一种归属，而不是我永远的乐土了！真正的乐土在哪里？在我们的梦想里，这种梦想推动我们突破、超越、更新，活力四射。

    第一次坐汽车真的是一场梦啊！父亲从他干瘪的口袋里，无比悲壮、无比凛然地掏出几毛钱，如壮士赴死般带着我们，来到这条我们眺望过无数次的公路上。他庄严地决定，带着我们，坐汽车去外公家里。那一刻，我觉得父亲是那样了不起，他的决定，将把我们硕大无比的一个梦想变成现实，生命里一场盛大的革命即将到来。面前的大铁壳虫是如此庞大，触摸着它，我浑身战栗，车上没有空位，我紧紧地抱住进门处的一根铁柱子。汽车开动的那一瞬，我的世界被颠覆了，天不是天，地不是地，整个世界都在旋转，一个人渺小而无助，我的梦想原来接近于一场动荡和毁灭，但这种毁灭是一次涅槃，是一次幸福的重生。我努力想睁开眼睛，望一望窗外的世界，但是我的脑袋在无限膨胀，体内在翻江倒海，只好又闭上眼睛，想象着我被汽车主宰的情形。一梦醒来，百里之遥，我没有移步半寸，但是我拥有了扑进外公怀抱的神奇。

    后来，我坐着汽车离开老家去州府求学，但是，依然没有离开鄂西这十万大山。汽车在盘山公路上一绕就是大半日，弄得人精疲力竭。这个时候，我知道了火车，知道了飞机。我还知道，坐飞机可以日行万里，坐火车可以朝发夕至，一觉醒来便换了人间。相比起来，眼下行进在盘山路上的汽车呀，正如我老态龙钟的外公，喘着浊重的气息，艰难行走在这闭塞与落后里。读的书多了，我经常独自面对绵延的群山，或者登临幽深的峡谷，幻想着，什么力量可以跨千山越万壑啊？我想到了《阿诗玛》的神奇，也想到了《西游记》中的传说。当我坐上汽车从《龙船调》的故乡出发，一路颠簸20个小时，浑身快要散架的时候，来到九省通衢的武汉，我在心里一遍遍呼唤：我的机场在哪里？我的铁路在哪里？

    坐汽车，让我走出了老家，却走不出我的鄂西！山环水绕的鄂西，沟壑纵横的鄂西！一段通天蜀道的纵深，阻挡了山那边的文明！

    这段纵深很短，只有377公里；这段纵深最难，每公里铁路造价是青藏线的两倍，近似于用百元钞票一张挨一张地铺在轨道上。一桥飞架，从这个山头到另一个山头；一隧穿越，从山的这边到山的那边，所有的山长水阔都注目这蛟龙腾越的壮丽！

    7年，从开工到竣工，我时常逡巡在离我住地不远的铁路工地，工程进展极其缓慢，慢得我感觉自己被铺成了其中某一段路基或者某一根钢轨。我盼望着乘上东出西进的列车，“孤云出岫，去留一无所系”、“踏平坎坷成大道，一路欢歌向天涯”。

    筑路的日子让我苦苦地等待，通车的日子让我像小孩一样兴奋，所有的山里人都像小孩子一样兴奋。群山巍峨粉碎了我们的铁路梦想，筑路铁军重建了我们的天路传奇。但是，我们肯定不仅仅因为工程的宏伟而“被震撼”。震撼之余，我在反刍这份因铁路而生的挡不住的幸福感。

    “走啊，坐火车去啊！”“嘿，我们山里也通铁路了！”“格老子，从家门口上火车，睡上一觉，不摇不晃就到首都北京了！”

    火车开进山，小城处处谈铁路，人人相见换了问候。东出宜昌两小时，西去重庆一小时，我迫不及待地登上了首发的列车，火车的汽笛声穿越了沟壑，飞越了山冈。

    群山在退去，隧洞在延伸。印刻在山山岭岭中的苦难与辛酸，呼啸着，穿过了我们的记忆与生命，幸福扑面而来！所有铁路告诉我们的，我都将铭记；所有我内心里企盼过的，我都将找到答案。走过列车长长的走廊，沉思在山岳飞逝的窗前，在“幸福列车”里，用心体会着这份幸福感。

    我看见，这些幸福感一点点落在了时间上面，落在了速度上面，落在了距离上面。

    呵呵，这是幸福感的三个源泉吗？！山路那么长，时间那么久，翻山越岭，爬坡过坎，赶个乡集还得早出晚归呢。如今火车两个小时过4个县境，时间就这样被浓缩了，生命由此被拉长了，拥有更多的时间，就是拥有更多的神奇财富，幸福啊！

    喘着浊气，背负重荷，迈着灌了铅的双腿，一寸寸度量着永远没有尽头的山间小路，蚂蚁搬家似的过日子，这负重的岁月无法提速，越慢越穷，越穷越慢。火车进山，我们将重负卸下双肩，身轻似燕，如生双翼，乘坐列车，速度让山里人任意变换空间，我们的视野就这样被放大，我们的生命就这样被拓展，幸福啊！

    曾经出山的路途是那样遥远，而返乡的里程又是那样艰辛，山的这边、山的那边，隔着富裕和贫穷的距离。望万山重重，连想一想我们的北方，想一想我们的海疆，都是很奢侈的。现在多好，一夜列车，一觉醒来，便是我梦里的大海，还有我梦里的草原，梦里的都城，梦里的水乡！因为铁路，文明触手可及，富裕泊在我们眼前，当所有的万水千山被轻轻推开，当我们的远方被拉近到咫尺之间，一个山里人可以轻易抵达祖国的任何地方，可以轻易抵达一生的梦想，幸福啊！

    呵呵，请不要笑话我！宜万铁路从我家门前过，没事的时候，我都搭乘经济便捷的列车，往来于山里山外，消遣于时空变换，因为，有一种幸福叫距离，有一种幸福叫速度，有一种幸福叫时间，还有一种幸福，叫“宜万”！

    虞龙羊鞭一甩，我们这一代人的童年便被赶到了山冈，被赶到了田埂上，被赶到了溪水旁，被赶到了零乱的石级之间。爬上高高的山岭，望着山那边公路上跑过的“包包车”、“嘎斯车”，像一只只小小的甲壳虫。听着遥远的喇叭声传来，我们欢呼着，雀跃着。

    包包车跑过了，嘎斯车跑过了，许久再没有等来过往的车辆，我们有一阵阵的沮丧。这种沮丧莫名其妙，倘若没有一条公路，以及公路上跑过的汽车，其实我们在这青山绿水间是无忧无虑、自得其乐的。父亲说：饭要一口一口地吃，路要一步一步地走。自古以来，走路之于人类，之于生灵，如同日月山川一样永恒而不可更改。田埂、石板路、林中蹊径、溪上木桥，爬坡、下坎，我的童年，便是这样一步步走过来的。汽车的奔跑产生了我的梦境：坐在汽车上是怎样一种奇妙的感觉呢？不脚踏实地迈动双腿，怎么可以从我的东槽村来到外公的水柳村呢？于是，我千万次地猜想：坐汽车是怎样一种幸福啊！

    我期盼，我向往。汽车这种新的运输方式打开了我的视野，任何一种新奇的思维冲破我们的局限之后，我们本能的探寻的触角就会延伸出来，它让我们无法安于现状。老家将渐渐成为我的某一种归属，而不是我永远的乐土了！真正的乐土在哪里？在我们的梦想里，这种梦想推动我们突破、超越、更新，活力四射。

    第一次坐汽车真的是一场梦啊！父亲从他干瘪的口袋里，无比悲壮、无比凛然地掏出几毛钱，如壮士赴死般带着我们，来到这条我们眺望过无数次的公路上。他庄严地决定，带着我们，坐汽车去外公家里。那一刻，我觉得父亲是那样了不起，他的决定，将把我们硕大无比的一个梦想变成现实，生命里一场盛大的革命即将到来。面前的大铁壳虫是如此庞大，触摸着它，我浑身战栗，车上没有空位，我紧紧地抱住进门处的一根铁柱子。汽车开动的那一瞬，我的世界被颠覆了，天不是天，地不是地，整个世界都在旋转，一个人渺小而无助，我的梦想原来接近于一场动荡和毁灭，但这种毁灭是一次涅槃，是一次幸福的重生。我努力想睁开眼睛，望一望窗外的世界，但是我的脑袋在无限膨胀，体内在翻江倒海，只好又闭上眼睛，想象着我被汽车主宰的情形。一梦醒来，百里之遥，我没有移步半寸，但是我拥有了扑进外公怀抱的神奇。

    后来，我坐着汽车离开老家去州府求学，但是，依然没有离开鄂西这十万大山。汽车在盘山公路上一绕就是大半日，弄得人精疲力竭。这个时候，我知道了火车，知道了飞机。我还知道，坐飞机可以日行万里，坐火车可以朝发夕至，一觉醒来便换了人间。相比起来，眼下行进在盘山路上的汽车呀，正如我老态龙钟的外公，喘着浊重的气息，艰难行走在这闭塞与落后里。读的书多了，我经常独自面对绵延的群山，或者登临幽深的峡谷，幻想着，什么力量可以跨千山越万壑啊？我想到了《阿诗玛》的神奇，也想到了《西游记》中的传说。当我坐上汽车从《龙船调》的故乡出发，一路颠簸20个小时，浑身快要散架的时候，来到九省通衢的武汉，我在心里一遍遍呼唤：我的机场在哪里？我的铁路在哪里？

    坐汽车，让我走出了老家，却走不出我的鄂西！山环水绕的鄂西，沟壑纵横的鄂西！一段通天蜀道的纵深，阻挡了山那边的文明！

    这段纵深很短，只有377公里；这段纵深最难，每公里铁路造价是青藏线的两倍，近似于用百元钞票一张挨一张地铺在轨道上。一桥飞架，从这个山头到另一个山头；一隧穿越，从山的这边到山的那边，所有的山长水阔都注目这蛟龙腾越的壮丽！

    7年，从开工到竣工，我时常逡巡在离我住地不远的铁路工地，工程进展极其缓慢，慢得我感觉自己被铺成了其中某一段路基或者某一根钢轨。我盼望着乘上东出西进的列车，“孤云出岫，去留一无所系”、“踏平坎坷成大道，一路欢歌向天涯”。

    筑路的日子让我苦苦地等待，通车的日子让我像小孩一样兴奋，所有的山里人都像小孩子一样兴奋。群山巍峨粉碎了我们的铁路梦想，筑路铁军重建了我们的天路传奇。但是，我们肯定不仅仅因为工程的宏伟而“被震撼”。震撼之余，我在反刍这份因铁路而生的挡不住的幸福感。

    “走啊，坐火车去啊！”“嘿，我们山里也通铁路了！”“格老子，从家门口上火车，睡上一觉，不摇不晃就到首都北京了！”

    火车开进山，小城处处谈铁路，人人相见换了问候。东出宜昌两小时，西去重庆一小时，我迫不及待地登上了首发的列车，火车的汽笛声穿越了沟壑，飞越了山冈。

    群山在退去，隧洞在延伸。印刻在山山岭岭中的苦难与辛酸，呼啸着，穿过了我们的记忆与生命，幸福扑面而来！所有铁路告诉我们的，我都将铭记；所有我内心里企盼过的，我都将找到答案。走过列车长长的走廊，沉思在山岳飞逝的窗前，在“幸福列车”里，用心体会着这份幸福感。

    我看见，这些幸福感一点点落在了时间上面，落在了速度上面，落在了距离上面。

    呵呵，这是幸福感的三个源泉吗？！山路那么长，时间那么久，翻山越岭，爬坡过坎，赶个乡集还得早出晚归呢。如今火车两个小时过4个县境，时间就这样被浓缩了，生命由此被拉长了，拥有更多的时间，就是拥有更多的神奇财富，幸福啊！

    喘着浊气，背负重荷，迈着灌了铅的双腿，一寸寸度量着永远没有尽头的山间小路，蚂蚁搬家似的过日子，这负重的岁月无法提速，越慢越穷，越穷越慢。火车进山，我们将重负卸下双肩，身轻似燕，如生双翼，乘坐列车，速度让山里人任意变换空间，我们的视野就这样被放大，我们的生命就这样被拓展，幸福啊！

    曾经出山的路途是那样遥远，而返乡的里程又是那样艰辛，山的这边、山的那边，隔着富裕和贫穷的距离。望万山重重，连想一想我们的北方，想一想我们的海疆，都是很奢侈的。现在多好，一夜列车，一觉醒来，便是我梦里的大海，还有我梦里的草原，梦里的都城，梦里的水乡！因为铁路，文明触手可及，富裕泊在我们眼前，当所有的万水千山被轻轻推开，当我们的远方被拉近到咫尺之间，一个山里人可以轻易抵达祖国的任何地方，可以轻易抵达一生的梦想，幸福啊！

    呵呵，请不要笑话我！宜万铁路从我家门前过，没事的时候，我都搭乘经济便捷的列车，往来于山里山外，消遣于时空变换，因为，有一种幸福叫距离，有一种幸福叫速度，有一种幸福叫时间，还有一种幸福，叫“宜万”！

    虞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