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贴 民族问题、平衡报道及领土完整

转自FT 中文网 http://www.ftchinese.com/story.php?storyid=001028107
基于近期老愚发表的《新疆的问题》一文，以及很多评论上的争议，我有一些自己的看法。

我认为，对于主流西方媒体对中国民族问题的报道，老愚的观点有点天真。

很多西方记者在报道中国的民族冲突问题时，经常是在开始报道的时候，在没有任何深入调查的基础上，立刻拿出一套完整的说辞，企图直捣问题的核心。如果你觉得这是我的偏见，那么让我们来仔细看看关于新疆事件的报道。

7/5以后，确实有大量汉族人的报复，而且政府没有报道。关于这一点，FT已经写了很多。但是7/5当天死伤的，大多是汉族人，这些信息7/6当天就发布出来了，但在FT、BBC等等开始几天的报道中，你哪里看得到有关汉族人的伤亡数字了？你哪里看到了汉族人在这次恐怖事件中受到的伤害了？

相反，你看到的是，甚至在开始采访具体的汉族受害人之前，就已经得出结论的所谓问题的根源在于汉族对维族的压迫和经济剥削（如果你拿出前段时间关于西藏问题的报道，把藏族换成维族，把藏传佛教换成伊斯兰，把喇嘛寺换成清真寺，你会觉得这两类报道基本没什么区别），以及弥漫在维族人聚居区的恐惧感。

如果一个人同时参看FT和中国国内的报道，他会觉得他大概知道事情是什么样子的了。所以我大概能理解为什么老愚觉得这没什么。但是如果只看FT报道，你会很容易认为7/5当天是汉族人发动了对维族人的恐怖屠杀，由此你也能理解为什么土耳其总理会发表那样的言论 ——因为对于世界上绝大多数人来说，BBC说的就是事实，FT报道的不可能不全面。

可是7/5当天对汉族人的血腥屠杀呢？汉族人在7/5当天，在自己的家中，所遭受到的灭门惨剧呢？（面对这样的不论老人、儿童还是妇女一概杀死的行为，你敢说这不是刻意策划的恐怖行为？你敢说这只是面对不公平的现实的一种正常宣泄？）汉族人的恐惧感呢？这样的报道是尊重事实吗？实际上，在这些报道中，BBC和FT正是做了他们一向最不耻的事情，那就是制造propaganda。单就这些报道而言，我认为他们和人民日报没有什么区别。

事件发生后，对乌鲁木齐的采访一直是放开的，但是FT的报道中，直到五六天以后，才有对汉族受害者的专访。平衡报道，基于深入调查结果的深度报道，不带偏见和个人好恶的事实报道，从FT和BBC在头几天的报道里，你能看得到吗？这些新闻记者（注意，不是评论员）的责任感，都到哪里去了？说他们是带着偏见报道，已经是最不恶意的猜测了。至于说正常的批评，我看不出来。

事实上，在关于中国民族问题的报道中，这些主流的媒体早已经打破了报道和评论的界限。在看起来客观的文体和用词之下，部分事实（partial facts）和观点（opinion）互相掺杂，无法区分，早已经远远超出正常报道中可能出现的偏差。

我至今还深深地记得，在伦敦火炬接力的现场直播中，面对大规模的抗议图像，BBC的现场报道记者那种激动的语气，以及其所选择的词汇：“this is huge humiliation to the Chinese, those guys in the street are telling the Chinese, that we do not like your acts, that you are not welcomed here.”
如果你没有看过现场报道，你不会理解，为什么在海外，远离党的控制，会有那么多中国人奋起抗议 ——因为从这些报道中，你能感受到这是对整个中国人群体的敌意，而绝不仅仅是对中国政府政策的不满。

面对中国人的反弹，很多人，甚至包括很多中国人自己，都往往归结于那些奋起抗议的中国人是没有脑子（brainless），或者是受到共产党的洗脑了（brainwashed)。但是，如果你是一个相信民主和自由终将在中国大地上实现的人，你会认同说，这么多的中国人，远离党的控制，在遥远的国度，做出这么大规模的抗议，他们都是没有脑子的？这难道不等于说他们也赞成，说中国人不适合民主和自由？

民族问题是一个潘多拉的盒子。人和人之间的信任感本来就是脆弱的。民族之间有矛盾，捂着盖子不闻不问当然不好，但是用鼓励，甚至挑拨冲突的方式来解决，绝对只可能是火上浇油。很多时候，为了实现民族的和解，言论自由必须受到一定程度的压制，媒体的行为必须受到约束 —— 如果你不相信这一点，只要看看奥巴马对于盖茨事件的前后表态，你就能明白，所谓self-censorship，不仅在中国，在任何一个地方都存在，甚至贵为美国总统，其言词也必须有多重考虑，而不能随心所欲。

同样是数百年历史积累下来的恩怨，法国和德国之间就能放下几百年来，累计几百万伤亡的民族积怨（我们从小学过的课文，都德的《最后一课》，从一个侧面体现了这样一种积怨），和平共处。这靠的不仅仅是双方的，特别是德国的意愿，更主要的是双方都严厉打击煽动仇恨的行为，以及二战以后在美国的主导下漫长的去敌视化的措施。

虽然以美国的标准来看，德国对纳粹言论的禁止和法国对纳粹物品拍卖的禁令都属于妨碍言论自由，但是不要忘了，如果没有这些措施，两个民族之间的新仇旧恨，难道不会被再一次挑起吗？（确实，现在欧洲的排外情绪主要是针对非欧洲血统和非基督教的，例如穆斯林或者吉普赛人，但是欧洲民族之间也决非没有问题，后面会详细谈到）。

如果你觉得我说得不对，那让我们看看荷兰，在那里，言论自由是世界上最开放的。但是这种毫不受控制的言论自由真的能带来冲突的缓解吗？如果你认为是的，那为什么极端反移民的Pim Fortuyn会在2002年几乎铁定入选议会之前遭到谋杀，而拍摄了反穆斯林影片Submission的Theo Van Gogh会在2004年被一个摩洛哥后裔的荷兰穆斯林杀害？

可能有人会说，那只不过是代表了弱势人群对强势人群的抗议，反映的是不恰当的言词带来的最坏的影响。但是我们面对的一个更重要的问题，是民主政体和言论自由真的就能保证民族和谐，以及少数民族的归属感？

如果你认为一定，那么让我们再看看荷兰。荷兰人一向以自己的宽容和自由而自豪，但是他们发现，他们自己国内的穆斯林感受到的是没有归属感，以及深受歧视，有些甚至因此同情圣战者。出生于英国的穆斯林恐怖分子在过去几年策划了好几起恐怖袭击。

穆斯林社区，就算不支持恐怖行为，往往倾向于相信阴谋论，相信9/11是美国人策划的；与此同时，荷兰人常常怀疑身边的穆斯林邻居，觉得自己的好客行为没有得到任何回报。（以上论述转引自TIME杂志2009/08关于欧洲极右势力的报道）。
所以，消除民族矛盾和冲突，并不能完全归结到实现民主和自由，和言论自由更加沾不上边。民族矛盾的核心，是人类天生的对“非我族类”的猜疑和抗拒。如果不希望出现种族隔离和种族屠杀的悲剧，就必须压制挑动民族仇恨的言论和行为。和解是需要双方的努力和意愿的。和解的进程往往缓慢而漫长，但是信任感的摧毁却可以在一夜之间实现 —— 只要看看7/5之后的乌鲁木齐，那绝对是一个悲剧，是对所有满怀善意的人的最大打击。

在冲突的高峰，任何可能具有煽动性的言词和消息（哪怕是真实的）都可能对冲突造成火上浇油的效果。所以，我能理解为什么7/5之后中国政府试图切断新疆与外部的互联网和短信连接 —— 虽然这样的举动笨拙而且可能效果不好，但是其意图绝大部分是为了避免因为刺激性的信息（哪怕是真实信息，比如记录了各个民族受害者惨状的图片）流传，从而激起更大的冲突，而较少是为了对外界封锁消息（这从政府一开始就开放了海外媒体采访就能看出来）。

实际上，对于刺激性和煽动性图文报道的慎重处理，历来是西方媒体报道灾难性事件时的处理重点。9/11事件的报道中，大量具有强烈视觉冲击力的图片事实上被压了下来而没有播放，但是尽管如此，美国人因为9/11激起的怒气直接反映到了事后对布什总统的巨大支持，以及对入侵阿富汗和伊拉克的普遍和巨大的民意支持（当时的投票结果几乎是全体赞成），哪怕在任何中立的局外人看来，入侵伊拉克的理由明显不足。同时，那段时间美国的穆斯林受到了极大的压力，有些地方甚至发生了零星的暴力事件。所有这些情绪，直到布什任期的后半段，也就是整整6年以后，才开始回归正常。

想象一下，如果9/11造成的伤亡，不是因为飞机撞大楼，而是因为每一个受害者，不管是老人，妇女，还是儿童，都是被活生生的人一个个地面对面杀死；有些甚至是以非常残忍的手段，类似于华尔街日报记者在巴基斯坦受到的遭遇；同时，受害的人数是如此地巨大，地点是如此地集中，甚至就在自己的家里 ——美国人的反应会不会更加激烈？你能保证，如果7/5事件的惨景在美国上演，美国人的反应不会比7/6乌鲁木齐的汉族人更加疯狂？

在事件发展的高峰时刻，刺激当事人神经的信息，不管是汉族人还是维族人，绝对是最应该避免出现的。只有在事件平息以后，因为事件造成的心理冲击和伤痛逐渐缓解了，大家能较为理性和平地对待真相的时候，讨论完全的真相才有意义。否则，只能是火上浇油。

这些，西方媒体不是不知道，但是在7/5事件，包括在西藏事件的报道中，都被故意地忽略了。如果说，西方媒体这种忽略，反映的是他们对自身以外的世界的忽视（这可能是最善意的解释了），那么我们自己的知识分子，如果也是这样认为，那只能说他是无可救药地天真。或者说，更加可能的是，他们对抽象理念的支持，往往超过了他们对于具体个人遭遇的同情。实际上，这种看重抽象理念超越个人遭遇的态度，往往是精英统治灾难的起因。

不要认为我是反对民主和自由。恰恰相反，我相信民主和自由是最重要的人类成就之一，而且也必将在中国实现。问题只是，民主和自由并不是解决所有社会问题，尤其是民族矛盾问题的万能灵药。这一点，所有的西方政治家、记者、学者和知识分子都知道，但是在中国的问题上，却出现了集体性的选择性忽视。
西方主流媒体的很多人质疑，领土的统一，是不是应该不惜一切代价维持。这个问题如此敏感，一直在中国无法进行完整的讨论。但是我们可以从另外一个侧面，来看待这个问题。

90年代的南斯拉夫分裂，以及由此带来的波黑战争，让我们看到，同样是欧洲民族，同样是历史积累下来的恩怨，塞尔维亚、克罗地亚和波黑穆斯林之间的矛盾，本来都只是大家心中一些陈年的影子，只不过抱怨的时候可以拿出来翻一翻，却能演化到对其他种族肆无忌惮的大屠杀。而且，这种屠杀是在三个民族之间互间进行。以至审讯战犯的时候，每个种族都会有代表受审。

波黑战争的战犯是由西方人组织审理的，但是西方人恰恰忽略了一点，那就是他们自己，尤其是德国，在这场悲剧中所起到的作用。

国家的分裂，必然带动利益的冲突。根据种族分解国家边界的做法，必然导致在种族长期大量混居地区，例如萨拉热窝，出现大规模的混乱和冲突。大量的人被迫背井离乡，几十年的邻居和同事积累下来的友情，敌不过非理性状态下集体狂热的冲击。在这样的状态下，在事件进行过程中，西方的媒体又一味地偏袒克族和穆斯林，指责塞族。这种在种族冲突中偏向一方的做法，导致暴力事件愈演愈烈，三个民族之间隔阂加深，种族之间互相屠杀和反屠杀，以至每一个个体都受到了伤害。中国有一句老话，叫乱世人不如盛世狗，贴切的说明了这点。很多人会说，这样做是值得的，因为我们需要民族自决。但是，这样说的人，有没有真正地问过那些冲突和战争的受害者？他们敢不敢面对那些家园被毁，亲人涂炭的受害者，说他们的遭遇是他们活该？

问题是，有没有另外一种可能？有没有在发生大规模流血冲突以后，既不导致国家分裂，又能实现民族真正和解的可能？当然有。只要看看英国是如何和平解决北爱尔兰问题的，就能知道，实事求是地解决问题，和认为流血的民族冲突必然导致民族独立和国家分裂的理念之间，有着多么大的差异。

民族的自决和尊重弱势民族并不必然意味着独立，而弱势民族中激进势力造成的流血事件也不是只会越闹越大，最终只能通过国家分裂来解决的。实际上，国家分裂是解决民族问题最不好的方案 —— 通过国家的分裂来解决民族矛盾和冲突，这和种族隔离有什么本质区别？但是就在这么一个明明白白、且有成功经验可循的问题上，一旦问题牵涉到了非西方国家，尤其是前苏联、东欧、中国、印尼等不属于西方政治体系的国家，所有的复杂问题就变成了简单的民族独立和自决原则。所有的冲突都简单地被归因为主导种族对弱小种族的压迫，从而不可避免地必然导向国家分裂。

这样的做法，在前南斯拉夫造成了空前的人道灾难，在东帝汶造成了空前的人道灾难，在高加索造成了空前的人道灾难，更长久一点地，在印巴之间造成了多年的战争和敌对状态。可是他们还是一意孤行地用同样的语汇，同样的逻辑，要在中国推行。

这是天真，还是刻意的忽视（intentional negligence），或者是别有深意？

至于说中国人自己，如果愿意听从这样的建议，那么他们和草率采纳休克疗法，鲁莽而笨拙地解散前苏联的叶利钦有什么区别呢？如果说这是天真，那我只能认为，那是天真得过了头。

读者：Legoland

转自FT 中文网 http://www.ftchinese.com/story.php?storyid=001028107
基于近期老愚发表的《新疆的问题》一文，以及很多评论上的争议，我有一些自己的看法。

我认为，对于主流西方媒体对中国民族问题的报道，老愚的观点有点天真。

很多西方记者在报道中国的民族冲突问题时，经常是在开始报道的时候，在没有任何深入调查的基础上，立刻拿出一套完整的说辞，企图直捣问题的核心。如果你觉得这是我的偏见，那么让我们来仔细看看关于新疆事件的报道。

7/5以后，确实有大量汉族人的报复，而且政府没有报道。关于这一点，FT已经写了很多。但是7/5当天死伤的，大多是汉族人，这些信息7/6当天就发布出来了，但在FT、BBC等等开始几天的报道中，你哪里看得到有关汉族人的伤亡数字了？你哪里看到了汉族人在这次恐怖事件中受到的伤害了？

相反，你看到的是，甚至在开始采访具体的汉族受害人之前，就已经得出结论的所谓问题的根源在于汉族对维族的压迫和经济剥削（如果你拿出前段时间关于西藏问题的报道，把藏族换成维族，把藏传佛教换成伊斯兰，把喇嘛寺换成清真寺，你会觉得这两类报道基本没什么区别），以及弥漫在维族人聚居区的恐惧感。

如果一个人同时参看FT和中国国内的报道，他会觉得他大概知道事情是什么样子的了。所以我大概能理解为什么老愚觉得这没什么。但是如果只看FT报道，你会很容易认为7/5当天是汉族人发动了对维族人的恐怖屠杀，由此你也能理解为什么土耳其总理会发表那样的言论 ——因为对于世界上绝大多数人来说，BBC说的就是事实，FT报道的不可能不全面。

可是7/5当天对汉族人的血腥屠杀呢？汉族人在7/5当天，在自己的家中，所遭受到的灭门惨剧呢？（面对这样的不论老人、儿童还是妇女一概杀死的行为，你敢说这不是刻意策划的恐怖行为？你敢说这只是面对不公平的现实的一种正常宣泄？）汉族人的恐惧感呢？这样的报道是尊重事实吗？实际上，在这些报道中，BBC和FT正是做了他们一向最不耻的事情，那就是制造propaganda。单就这些报道而言，我认为他们和人民日报没有什么区别。

事件发生后，对乌鲁木齐的采访一直是放开的，但是FT的报道中，直到五六天以后，才有对汉族受害者的专访。平衡报道，基于深入调查结果的深度报道，不带偏见和个人好恶的事实报道，从FT和BBC在头几天的报道里，你能看得到吗？这些新闻记者（注意，不是评论员）的责任感，都到哪里去了？说他们是带着偏见报道，已经是最不恶意的猜测了。至于说正常的批评，我看不出来。

事实上，在关于中国民族问题的报道中，这些主流的媒体早已经打破了报道和评论的界限。在看起来客观的文体和用词之下，部分事实（partial facts）和观点（opinion）互相掺杂，无法区分，早已经远远超出正常报道中可能出现的偏差。

我至今还深深地记得，在伦敦火炬接力的现场直播中，面对大规模的抗议图像，BBC的现场报道记者那种激动的语气，以及其所选择的词汇：“this is huge humiliation to the Chinese, those guys in the street are telling the Chinese, that we do not like your acts, that you are not welcomed here.”
如果你没有看过现场报道，你不会理解，为什么在海外，远离党的控制，会有那么多中国人奋起抗议 ——因为从这些报道中，你能感受到这是对整个中国人群体的敌意，而绝不仅仅是对中国政府政策的不满。

面对中国人的反弹，很多人，甚至包括很多中国人自己，都往往归结于那些奋起抗议的中国人是没有脑子（brainless），或者是受到共产党的洗脑了（brainwashed)。但是，如果你是一个相信民主和自由终将在中国大地上实现的人，你会认同说，这么多的中国人，远离党的控制，在遥远的国度，做出这么大规模的抗议，他们都是没有脑子的？这难道不等于说他们也赞成，说中国人不适合民主和自由？

民族问题是一个潘多拉的盒子。人和人之间的信任感本来就是脆弱的。民族之间有矛盾，捂着盖子不闻不问当然不好，但是用鼓励，甚至挑拨冲突的方式来解决，绝对只可能是火上浇油。很多时候，为了实现民族的和解，言论自由必须受到一定程度的压制，媒体的行为必须受到约束 —— 如果你不相信这一点，只要看看奥巴马对于盖茨事件的前后表态，你就能明白，所谓self-censorship，不仅在中国，在任何一个地方都存在，甚至贵为美国总统，其言词也必须有多重考虑，而不能随心所欲。

同样是数百年历史积累下来的恩怨，法国和德国之间就能放下几百年来，累计几百万伤亡的民族积怨（我们从小学过的课文，都德的《最后一课》，从一个侧面体现了这样一种积怨），和平共处。这靠的不仅仅是双方的，特别是德国的意愿，更主要的是双方都严厉打击煽动仇恨的行为，以及二战以后在美国的主导下漫长的去敌视化的措施。

虽然以美国的标准来看，德国对纳粹言论的禁止和法国对纳粹物品拍卖的禁令都属于妨碍言论自由，但是不要忘了，如果没有这些措施，两个民族之间的新仇旧恨，难道不会被再一次挑起吗？（确实，现在欧洲的排外情绪主要是针对非欧洲血统和非基督教的，例如穆斯林或者吉普赛人，但是欧洲民族之间也决非没有问题，后面会详细谈到）。

如果你觉得我说得不对，那让我们看看荷兰，在那里，言论自由是世界上最开放的。但是这种毫不受控制的言论自由真的能带来冲突的缓解吗？如果你认为是的，那为什么极端反移民的Pim Fortuyn会在2002年几乎铁定入选议会之前遭到谋杀，而拍摄了反穆斯林影片Submission的Theo Van Gogh会在2004年被一个摩洛哥后裔的荷兰穆斯林杀害？

可能有人会说，那只不过是代表了弱势人群对强势人群的抗议，反映的是不恰当的言词带来的最坏的影响。但是我们面对的一个更重要的问题，是民主政体和言论自由真的就能保证民族和谐，以及少数民族的归属感？

如果你认为一定，那么让我们再看看荷兰。荷兰人一向以自己的宽容和自由而自豪，但是他们发现，他们自己国内的穆斯林感受到的是没有归属感，以及深受歧视，有些甚至因此同情圣战者。出生于英国的穆斯林恐怖分子在过去几年策划了好几起恐怖袭击。

穆斯林社区，就算不支持恐怖行为，往往倾向于相信阴谋论，相信9/11是美国人策划的；与此同时，荷兰人常常怀疑身边的穆斯林邻居，觉得自己的好客行为没有得到任何回报。（以上论述转引自TIME杂志2009/08关于欧洲极右势力的报道）。
所以，消除民族矛盾和冲突，并不能完全归结到实现民主和自由，和言论自由更加沾不上边。民族矛盾的核心，是人类天生的对“非我族类”的猜疑和抗拒。如果不希望出现种族隔离和种族屠杀的悲剧，就必须压制挑动民族仇恨的言论和行为。和解是需要双方的努力和意愿的。和解的进程往往缓慢而漫长，但是信任感的摧毁却可以在一夜之间实现 —— 只要看看7/5之后的乌鲁木齐，那绝对是一个悲剧，是对所有满怀善意的人的最大打击。

在冲突的高峰，任何可能具有煽动性的言词和消息（哪怕是真实的）都可能对冲突造成火上浇油的效果。所以，我能理解为什么7/5之后中国政府试图切断新疆与外部的互联网和短信连接 —— 虽然这样的举动笨拙而且可能效果不好，但是其意图绝大部分是为了避免因为刺激性的信息（哪怕是真实信息，比如记录了各个民族受害者惨状的图片）流传，从而激起更大的冲突，而较少是为了对外界封锁消息（这从政府一开始就开放了海外媒体采访就能看出来）。

实际上，对于刺激性和煽动性图文报道的慎重处理，历来是西方媒体报道灾难性事件时的处理重点。9/11事件的报道中，大量具有强烈视觉冲击力的图片事实上被压了下来而没有播放，但是尽管如此，美国人因为9/11激起的怒气直接反映到了事后对布什总统的巨大支持，以及对入侵阿富汗和伊拉克的普遍和巨大的民意支持（当时的投票结果几乎是全体赞成），哪怕在任何中立的局外人看来，入侵伊拉克的理由明显不足。同时，那段时间美国的穆斯林受到了极大的压力，有些地方甚至发生了零星的暴力事件。所有这些情绪，直到布什任期的后半段，也就是整整6年以后，才开始回归正常。

想象一下，如果9/11造成的伤亡，不是因为飞机撞大楼，而是因为每一个受害者，不管是老人，妇女，还是儿童，都是被活生生的人一个个地面对面杀死；有些甚至是以非常残忍的手段，类似于华尔街日报记者在巴基斯坦受到的遭遇；同时，受害的人数是如此地巨大，地点是如此地集中，甚至就在自己的家里 ——美国人的反应会不会更加激烈？你能保证，如果7/5事件的惨景在美国上演，美国人的反应不会比7/6乌鲁木齐的汉族人更加疯狂？

在事件发展的高峰时刻，刺激当事人神经的信息，不管是汉族人还是维族人，绝对是最应该避免出现的。只有在事件平息以后，因为事件造成的心理冲击和伤痛逐渐缓解了，大家能较为理性和平地对待真相的时候，讨论完全的真相才有意义。否则，只能是火上浇油。

这些，西方媒体不是不知道，但是在7/5事件，包括在西藏事件的报道中，都被故意地忽略了。如果说，西方媒体这种忽略，反映的是他们对自身以外的世界的忽视（这可能是最善意的解释了），那么我们自己的知识分子，如果也是这样认为，那只能说他是无可救药地天真。或者说，更加可能的是，他们对抽象理念的支持，往往超过了他们对于具体个人遭遇的同情。实际上，这种看重抽象理念超越个人遭遇的态度，往往是精英统治灾难的起因。

不要认为我是反对民主和自由。恰恰相反，我相信民主和自由是最重要的人类成就之一，而且也必将在中国实现。问题只是，民主和自由并不是解决所有社会问题，尤其是民族矛盾问题的万能灵药。这一点，所有的西方政治家、记者、学者和知识分子都知道，但是在中国的问题上，却出现了集体性的选择性忽视。
西方主流媒体的很多人质疑，领土的统一，是不是应该不惜一切代价维持。这个问题如此敏感，一直在中国无法进行完整的讨论。但是我们可以从另外一个侧面，来看待这个问题。

90年代的南斯拉夫分裂，以及由此带来的波黑战争，让我们看到，同样是欧洲民族，同样是历史积累下来的恩怨，塞尔维亚、克罗地亚和波黑穆斯林之间的矛盾，本来都只是大家心中一些陈年的影子，只不过抱怨的时候可以拿出来翻一翻，却能演化到对其他种族肆无忌惮的大屠杀。而且，这种屠杀是在三个民族之间互间进行。以至审讯战犯的时候，每个种族都会有代表受审。

波黑战争的战犯是由西方人组织审理的，但是西方人恰恰忽略了一点，那就是他们自己，尤其是德国，在这场悲剧中所起到的作用。

国家的分裂，必然带动利益的冲突。根据种族分解国家边界的做法，必然导致在种族长期大量混居地区，例如萨拉热窝，出现大规模的混乱和冲突。大量的人被迫背井离乡，几十年的邻居和同事积累下来的友情，敌不过非理性状态下集体狂热的冲击。在这样的状态下，在事件进行过程中，西方的媒体又一味地偏袒克族和穆斯林，指责塞族。这种在种族冲突中偏向一方的做法，导致暴力事件愈演愈烈，三个民族之间隔阂加深，种族之间互相屠杀和反屠杀，以至每一个个体都受到了伤害。中国有一句老话，叫乱世人不如盛世狗，贴切的说明了这点。很多人会说，这样做是值得的，因为我们需要民族自决。但是，这样说的人，有没有真正地问过那些冲突和战争的受害者？他们敢不敢面对那些家园被毁，亲人涂炭的受害者，说他们的遭遇是他们活该？

问题是，有没有另外一种可能？有没有在发生大规模流血冲突以后，既不导致国家分裂，又能实现民族真正和解的可能？当然有。只要看看英国是如何和平解决北爱尔兰问题的，就能知道，实事求是地解决问题，和认为流血的民族冲突必然导致民族独立和国家分裂的理念之间，有着多么大的差异。

民族的自决和尊重弱势民族并不必然意味着独立，而弱势民族中激进势力造成的流血事件也不是只会越闹越大，最终只能通过国家分裂来解决的。实际上，国家分裂是解决民族问题最不好的方案 —— 通过国家的分裂来解决民族矛盾和冲突，这和种族隔离有什么本质区别？但是就在这么一个明明白白、且有成功经验可循的问题上，一旦问题牵涉到了非西方国家，尤其是前苏联、东欧、中国、印尼等不属于西方政治体系的国家，所有的复杂问题就变成了简单的民族独立和自决原则。所有的冲突都简单地被归因为主导种族对弱小种族的压迫，从而不可避免地必然导向国家分裂。

这样的做法，在前南斯拉夫造成了空前的人道灾难，在东帝汶造成了空前的人道灾难，在高加索造成了空前的人道灾难，更长久一点地，在印巴之间造成了多年的战争和敌对状态。可是他们还是一意孤行地用同样的语汇，同样的逻辑，要在中国推行。

这是天真，还是刻意的忽视（intentional negligence），或者是别有深意？

至于说中国人自己，如果愿意听从这样的建议，那么他们和草率采纳休克疗法，鲁莽而笨拙地解散前苏联的叶利钦有什么区别呢？如果说这是天真，那我只能认为，那是天真得过了头。

读者：Legola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