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级军网14军老兵口述回忆整理材料：爸爸该做的事情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超级军网 时间：2024/04/29 07:31:07
根据14军老兵口述整理材料之一，发表人：某外国友人的中国朋友
(一)
爸爸是14军的老兵，开汽车的老兵。他师傅参加过抗美援朝，在美国飞机的轰炸和扫射中练就了怎么玩命开车。14军解放后一直驻扎在云南，临近中越、中老边境，上世纪五、六十年代，法国和美国先后发动了侵略印支三国的战争，14军担当起援助三国人民反侵略的重任。出于这种需要，爸爸一丝不苟地把师傅教的本领全学会了。
1968年初，越南人民军发动了让美国猛吃一惊的春节攻势，前方炮弹吃紧，爸爸受命驾车进老挝，通过胡志明小道给越南人民军运送炮弹。那时我才1岁多，妈妈抱着我去给爸爸送行，难过地直掉眼泪。可爸爸很大气，接过还在咿呀学语的我对妈妈说：“他妈，你该识大体!美国强盗都到家门口了，当爹的都不站出来，难道想让刚会说话的孩子挨子弹？”
一席话让妈妈不哭了，毅然接过只顾玩弄毛主席像章的我把爸爸送上了战场。
爸爸这一走就是4年，直到1972年过年才回来探亲。那是我懂事后第一次见到爸爸，我记得爸爸抱起我亲时泪流满面。战场上下来的爸爸精神抖擞、气度非凡，小伙伴们羡慕我有这样的爸爸羡慕要死，当时的我甭提多骄傲了，一天到晚就是缠着爸爸撒娇，我真希望爸爸就这么一直陪着我。但是，好景不长，一开春，越南人民军又发动了春季攻势，爸爸接到紧急命令，让立即归队。这一次送别妈妈没有哭。当时我还没上学，临走时，我张着小手对爸爸说：“早点回来呀爸爸!”没想到这句话成了爸爸闯过鬼门关的动力。
1972年的美国人比1968年疯狂，而且也聪明，他们把轰炸的重点从城市、工厂、桥梁和沿海道路转向了胡志明小道，哪怕小道上有只鸟，美国人也会毫不吝惜地卸下成吨的炸弹。爸爸最后一次出国运送的是大口径榴弹炮炮弹，同去的6辆车有5辆被炸成了粉沫，就爸爸一辆车闯过了火海，挡风玻璃上淌着一道道前面牺牲的战友飞溅过来的鲜血。爸爸也未能幸免，一块火箭弹弹片打进了他脖子，鲜血顺着衣服一直流到了驾驶座上。但是爸爸仍然顽强地继续开车。
广治前线的人民军眼巴巴地盼了好几天，就盼到爸爸那一辆车，谁都清楚爸爸这车弹药有多金贵，见几架美国战斗机还在追炸爸爸这个漏网之鱼，成群的人民军士兵不要命地爬上车，搭板上、车前发动机盖上、驾驶室上都是人，他们拚命地用各种轻武器跟俯冲下来的美国战斗机对射。沿途的高射机枪也来帮忙，射手都是女兵。不断有人中弹掉下去，或被横飞的弹片削下去，但是总有新的人民军从路边草丛中蹦出来，不顾一切地跳上车顶替掉下去的人的位置，其中有些也是女兵。等爸爸把车开到炮兵阵地时，车上已经换了4、5茬儿的人了。正是由于他们，美国战斗机最后吓跑了。
在人民军炮兵争先恐后地搬那一箱箱沾满血迹的炮弹时，爸爸昏了过去，他实在顶不住了。人民军把浑身是血的爸爸抬出了驾驶室，怎么喊爸爸都不醒，就是不停地用中国话说：“爸爸很快就回来!爸爸很快就回来!”原来爸爸在与死神搏斗之际，潜意识里就看见我张着小手说：“早点回来呀爸爸!”
人民军慌着去找担架，恰巧，一个受重伤被抬下来的人民军营长路过，他跟爸爸一样浑身是血。一听说爸爸是中国人，营长立刻从担架上滚下来：“快!先救中国同志!”他吩咐抬他的两个女兵。女兵不肯，营长一急之下拔出了手枪：“人家是来帮助我们反侵略的，要死也得我们先死!听我的命令，先救中国同志!不然我毙了你们!”他把枪指向那两个女兵。
两个女兵抬起爸爸含着眼泪走了，爸爸得救了。一个多小时后，闻讯来救爸爸的担架赶到，抬起营长就往医院跑，但是营长没坚持到医院，因为失血太多，路上就牺牲了。
事后得知，爸爸那一车炮弹在整个战役的关键时刻起到了关键作用，成了压垮南越广治守军的最后一根稻草。以后，南越军队和美军花了4个半月的时间，伤亡了24000多人，耗费几十万吨炮弹和炸弹，才重新夺回广治。但对广治周围的其它据点，他们就实在无能为力了。人民军成功地在北纬17度线以南建立了第一块巩固的前进基地。2年多以后，人民军就是从这个前进基地出发，顺利地统一南北，取得了抗美救国战争的最后胜利。所以说爸爸对越南人民做出了卓越的贡献，功绩怎么说都不过分。为此，当时广治战役的总指挥，越南劳动党南方局副书记兼南方战区司令黄文泰中将亲自跑到爸爸的病榻前，将一枚一级军功章别在了爸爸胸前，他非常庄重地向爸爸敬礼：“我代表4000万越南人民向您致敬!您是我们整个越南的大恩人!”
爸爸同样也很激动，他知道自己还活着是一个人民军营长拿命换来的，当然还有那几十个舍身护车倒下去的男女战士，爸爸满含热泪地向黄文泰回礼：“不!越南人民!越南人民军才是我的救命恩人!”
(二)
爸爸从越南回来后不久就复员了，随身携带的背包里就9样物品：越南人民军一级军功章1枚，老挝人民解放军一级军功章1枚，中国人民解放军一等功勋章1枚，抗美援越纪念章1枚，抗美援老纪念章1枚，中国人民解放军伤残荣誉证书1本，越南人民军新军装1套，老挝人民解放军新军装1套，中国人民解放军新军装1套。这就是爸爸4年中100多次出国运送军用物资、差点儿搭上性命所得到的全部奖赏。以现在的眼光来看实在太少了，但是爸爸从来没觉得吃亏，他总是说：“全班12个人，就我1个人还活着，胳膊腿儿也没少，还能怨老天不公吗？”
爸爸就这样无怨无悔地回到老家太原，被分到一家医院开救护车。他从来不张扬，几乎没人知道他是个英雄，一直到退休，爸爸都在竭尽全力、不分昼夜地救死扶伤，从不抱怨，从不嫌辛苦。他在老挝、越南磨炼出的高超车技救了不知多少生命垂危的伤者和病人，就是在我去老山作战的日子里，爸爸也丝毫没有放弃自己的职责，因为只有这样，爸爸才觉得对得起那个人民军营长。同时，爸爸也是一个有感情的人，一直念念不忘去越南再给那个人民军营长烧张纸。1975年5月1日，爸爸受伤3周年的那一天，越南顺利地实现了祖国统一，抗美救国战争取得了最后胜利。爸爸高兴得把爷爷留下来的一瓶老汾酒喝了个精光，说苦日子总算熬到头了，以后不会打仗了，可以放心大胆地去越南祭奠恩人了。爸爸说要带我一起去，让我去给那个人民军营长磕个头。
爸爸兴高采烈地给还在14军服役的李叔叔写信，请老战友帮忙安排去越南。可没想到李叔叔的回信给爸爸浇了一盆冷水：“越南人经常殴打、驱赶边民，还向我们扔石头。建议缓去越南。”爸爸有些失望，但也没在意，他以为这不过是偶然小事，不久我们还能去。
但是气氛越来越不对，李叔叔回信越来越少，粉碎“四人帮”后干脆就断了联系。不久，我们就从报纸、广播中知道越南疯狂迫害、驱赶华侨，向我们开枪、开炮的事情了。爸爸一下子蒙了，他不明白自己的救命恩人发什么神经，怎么突然间向自己的亲人动起刀来？原来好说好笑的爸爸一下子沉默寡言了。
再往后，所有的企事业单位，包括我这样的小学生都被组织起来观看越南人在边境暴行的纪录片，看着那一幕幕血淋淋的场景，许多人义愤填膺、骂声不绝，可是爸爸却一直沉默不语。末了，当收音机里传来女播音员慷慨激昂的声音：“奉劝越南当局悬崖勒马!否则!由此引起的后果将由越南当局承担!”爸爸长叹了一声：“唉!又要打仗了!都是好人哪!遭罪都遭了30多年了!咋还看不出啥是愚事呢？”我们知道爸爸在说越南人，可谁也没法安慰他。
1978年的最后一天，市人武部紧急通知爸爸：“收拾行装，立即出发!车票已买好!你的老部队让你马上回去!有要事相商!”爸爸早有准备，因为几天前他就接到了李叔叔的加急电报，东西早就准备好了。妈妈一点思想准备都没有，吓得要命，差点又哭出来。可是爸爸却平静地说：“他妈!没事儿!这回不去打仗，就去认几张照片。”
原来，惩越战争的计划已经制定下来，其中一套方案就是从老挝斜插到河内的南面去，进行战略大迂回。爸爸去过老挝很多次，对那里的地形、地貌、道路、桥梁非常熟悉，所以上面的首长把他叫去，去核实一些具体情况，其实就是问他重型坦克能不能通过。爸爸立刻反对，举出大量的实例，说4吨以上的运输设备在胡志明小道走非常困难。首长又问他越南方向的2号、6号、7号、8号和13号公路的一些具体情况，爸爸对照着地图都作了非常详细的汇报。最后说：“我觉得没问题!5条道坦克都能开到河内。”
爸爸当时以为要玩大的，分路端了河内，心里很是吃惊。但打起来后并未从老挝插过去，也没进攻河内。战争的决策爸爸当然不能左右，但他觉得自己的建议对战争的进程还是起了一点点作用。
(三)
本来，爸爸完成任务就该回来了，但是由于要打仗，北去的火车都停了，爸爸只好在李叔叔那儿呆到战争爆发。爸爸闲不住，跑到自己的老汽车连帮着维护保养车辆，他的丰富经验让那些年轻的战士受益匪浅。仗打到第3天，一个从前线下来的汽车兵兴冲冲地找到爸爸：“老兵战友，太谢谢了!我们照你说的把棉被浇湿绑在车门上，子弹确实打不透!现在上前线的车都这么干啦!你让把路边的灌木和草丛都烧了，师里的防化兵照我们说的用火焰喷射器去烧!你猜怎么着？好家伙!一路上光我看到就有9具烧焦的越南人尸体，还有2、30个被烧出来，全让步兵打成了筛子。现在已经下令把所有路边的灌木和草丛都烧掉，开车去前线现在可安全了。首长说要给你记功呢!”爸爸听了脸色却异常惨白：“记什么功？就因为教会你们怎么杀人？”汽车兵顿时目瞪口呆。
仗打到第20天，李叔叔对爸爸说：“怎么样老伙计？枪还会使吗？要不要去越南兜兜风？”原来运输任务实在繁重，汽车兵得不到休息，出了开着车睡着翻下山沟的事情，由此引起的伤亡甚至超过战斗。部队无法及时找到大量补充司机，李叔叔于是就想到了爸爸。爸爸佯装生气：“你就不怕我出事？”李叔叔毫不在意：“得了!又不是让你去跟B-52玩命。就你恩人那些装备，连我这个最笨的人都没伤到一根毫毛，还能把你这个猴精的人怎么样？”爸爸不依不饶：“哪我也不能白去!”李叔叔马上拍着胸脯说：“放心!你孩子将来上军校，我来想办法!”
爸爸就这样又一次踏上了自己原先非常熟悉，现在已经异常陌生的越南。那情景真是比美国飞机轰炸后还要惨：山还是原来的山，但全被轰成了“白头山”；村庄还在原来的地方，但都烧成了灰烬；城镇也在原来的位置，但已经全部房倒屋塌；路边象7年前一样，每走一段距离就横陈着一具具人民军的尸体，身上的衣服跟原来一模一样，可是却没人在旁边挖坑准备掩埋，任其在路边腐烂。爸爸看不下去，拦住一群衣衫破烂、满身泥泞、正徒步往回撤的战士，说能不能把路边的越南人埋了。为首的战士恶狠狠地唾了一口：“埋个屁!咱们的人还顾不上呢!这些白眼狼!死了就该喂蛆!”说完领着人撞开爸爸自顾自走了。爸爸没办法，那么多人他可埋不了，他想等找到推土机、挖掘机再说。在越南和老挝呆了那么长时间，怎么用机械设备挖坑埋人，爸爸是再熟悉不过了。
爸爸的任务是往回运缴获的物资，每次空车进去，然后满载印着俄文、捷克文、波兰文、德文的箱子回来，当然更多的箱子上是汉文，这些箱子爸爸原来都见过，里面是各种规格的导弹、枪支、火箭筒、迫击炮、瞄准仪、测量仪，还有炮弹、子弹、炸药、通讯器材、被服、军用食品和军用设备零件、润滑油等，1968年至1972年，爸爸曾经拚着性命把这些东西一车车运进越南，现在却要一车车拉回去，真是造化弄人，好人总是被欺啊!爸爸心里那个难过就甭提了，他终于明白前线下来的战士为什么那么心狠!
运完了军用物资，又开始运民用的，什么大米、面粉、白糖、水泥、特种钢槽钢管、油管、电线、发动机、电动机、化工药品、黄磷、纯碱、各种酸，甚至高品位磷矿、开采设备、红木、高档竹子家俱都昼夜不停地运了回来。李叔叔高兴地合不拢嘴：“这仗打得，不赔还赚了!”爸爸却惨然一笑：“死了多少人哪？!赚什么赚呀？!”
运到第4天，一群脸上缠着白布的战士拦下爸爸的车，他们快叫尸臭熏晕了，所以都缠着白布。爸爸下车一问，原来这群战士在磷矿的仓库里找到1台波兰产的大型拖车，却不会倒出来，于是想让爸爸帮帮忙。爸爸原来在越南见过这种车，也开过，两三把就把车磨了出来。战士们高兴坏了，于是顺杆爬，说自己不会开这种大家伙，麻烦爸爸把它开回国。爸爸当仁不让，把自己装满油料的车开上拖车固定好，又把1台东德产的大型推土机开上来，最后又用矿上的吊车吊上几箱白灰就上路了。
路上不断有回撤的战士和军工要搭车，爸爸说：“搭车可以，不过得帮着埋死人。”那些人不干，因为也恨越南人。爸爸就耐心地解释：“鸡鸭猫狗死了还赶紧埋呢，何况是人呢？!，怎么着也不能看着烂在地里吧!”那些人被说服了，可也可能是肩上扛的东西实在太重。于是拖车上坐满了人，最外面的就把腿跷在车箱外。每见到路边堆放的一堆堆越南军人的尸体，爸爸就停下车，让车上的防化兵把尸体烧掉，因为都生蛆了。然后让车上的工兵在旁边炸一个大坑，炸药军工在拖车上扔的到处都是，谁都不想背回去，炸了反而高兴。爸爸让人在坑底撒上白灰，然后就用那台东德的推土机把越南人的遗骸都推进坑里，再用土掩埋抹平。爸爸的操作非常熟练迅速，从来没把遗骸铲断，也没把履带开到覆盖遗骸的土上面。就这样，爸爸一路上埋了13个遗骸坑，多的100多具，少的30多具。
第2天，爸爸又把那台波兰拖车开了回去，这回装上了2台捷克产的小型挖掘机，1台苏联的汽车吊，当然还有白灰。仍然有许多人有条件搭车，这一天爸爸在搭车人的帮助下，用捷克挖掘机又掩埋了139具零星的越南军人遗体，同样是小心翼翼。末了，爸爸还用那台波兰拖车拽回2辆抛锚的军车。
第3天，爸爸开着波兰拖车还想过去，但是被1辆坦克挡住了。他这才知道14军已经全部撤回，边境被封锁了。爸爸不禁遗憾地说：“好些人还没埋呢!埋了的连牌子也没插啊!”
20年后，即1999年，爸爸受越南人民军总部的邀请，到公路沿线辨认那些遗体掩埋坑，结果13个坑1个不落地全部找到，越南人从中挖出700多具遗体!另外139具零散掩埋的则没有全部找到，只找到50多具。越南人恭恭敬敬地把这些遗体都移进了烈士陵园，爸爸也因此收到人民军总部的一封感谢信。
(四)
直到1979年6月爸爸才回到太原，随身的背包里又多了两样东西，一枚对越自卫反击战二等功勋章，一枚对越自卫反击战参战人员纪念章。但是爸爸从来不把这两样东西拿出来展示，因为这场战争留给爸爸太多的伤痛，他很少谈及1979年在越南的经历。
那时，我小学毕业，正放暑假，有一回，我十分孩子气地对爸爸说：“爸爸!越南人是不是给揍扁了？再也不敢挑衅了？”爸爸看了我一眼：“揍扁？美国人已经揍扁他们很多次了，没用。越南人骨头很硬，扛揍!看吧，他们还能撑很长时间。”事实证明，爸爸非常了解自己的恩人，但是他没想到越南人能撑到我成年后上去跟他们作战。1984年春节过后，在军校刚受完越南语训练的我接到了去云南前线参战的命令，去的就是爸爸的老部队——14军。爸爸妈妈从李叔叔那儿提前得到了消息，立刻坐火车从太原来学校给我送行。妈妈忍不住流着眼泪跟爸爸唠叨：“孩子出生就在打仗，想着长大了，怎么着也不会打了，怎么还要打呀？你去帮越南，孩子去打越南，老天这是怎么安排的呀？!”
爸爸一脸无奈，末了声音沙哑地安慰道：“他妈!孩子只是去边境守备，不会象79年那样大打，更不会象72年我那时很打。就是小规模的冲突，不用担心。”
我知道爸爸在说谎，但为了安慰妈妈也只能随声附和。临上去前线的军列时，我们没让妈妈去。可没想到车快开时，爸爸却突然痛哭流涕：“孩子!爸爸对不起你呀!你到了前线，越南人射向你的子弹，打到你头上的炮弹，是爸爸送给他们的呀! 你要是怎么着了，爸爸千刀万刮也不能原谅自己呀!”
我赶紧安慰爸爸：“别瞎想了，你72年运去的东西，84年还能使吗？早失效了!”爸爸固执地摇摇头：“你李叔叔说了，这回你们用的炮弹，好些还是文革初期的，远不如爸爸运给越南人的好，他们才不舍得把那些好东西扔了呢!”
我帮爸爸擦去了眼泪：“爸!当年你脖子都快打断了还给人家运送弹药，那是帮人家保卫家园，让咱们免遭侵略，啥时都没错!人家怎么用你给的东西是人家的事，别把人家的罪过揽到自己身上!”爸爸看了我好长时间，然后紧紧抱了抱我说：“乖乘长大了，也懂事了!答应爸爸!一定活着回来!”我点了点头。
车开动了，我站在运载152毫米榴弹炮的平板车上咬了咬牙，猛然间向车下招手的爸爸敬了一个庄重的军礼。尽管我郑重其事地答应爸爸回来，但是谁敢保证我100%能回来。我那么做，其实是想最后安慰一下还在自责的爸爸。如果我真的没回来，爸爸会从这个军礼中，想起当初儿子没有责怪他!而是敬重他!
车上所有的人都听了刚才我们父子间的对话，不由自主地都向爸爸敬礼。爸爸伸出的手僵在了那里，但是他很快稍息、立正，向我们回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车开出去老远，爸爸还站在那里向我们致敬。
根据14军老兵口述整理材料之一，发表人：某外国友人的中国朋友
(一)
爸爸是14军的老兵，开汽车的老兵。他师傅参加过抗美援朝，在美国飞机的轰炸和扫射中练就了怎么玩命开车。14军解放后一直驻扎在云南，临近中越、中老边境，上世纪五、六十年代，法国和美国先后发动了侵略印支三国的战争，14军担当起援助三国人民反侵略的重任。出于这种需要，爸爸一丝不苟地把师傅教的本领全学会了。
1968年初，越南人民军发动了让美国猛吃一惊的春节攻势，前方炮弹吃紧，爸爸受命驾车进老挝，通过胡志明小道给越南人民军运送炮弹。那时我才1岁多，妈妈抱着我去给爸爸送行，难过地直掉眼泪。可爸爸很大气，接过还在咿呀学语的我对妈妈说：“他妈，你该识大体!美国强盗都到家门口了，当爹的都不站出来，难道想让刚会说话的孩子挨子弹？”
一席话让妈妈不哭了，毅然接过只顾玩弄毛主席像章的我把爸爸送上了战场。
爸爸这一走就是4年，直到1972年过年才回来探亲。那是我懂事后第一次见到爸爸，我记得爸爸抱起我亲时泪流满面。战场上下来的爸爸精神抖擞、气度非凡，小伙伴们羡慕我有这样的爸爸羡慕要死，当时的我甭提多骄傲了，一天到晚就是缠着爸爸撒娇，我真希望爸爸就这么一直陪着我。但是，好景不长，一开春，越南人民军又发动了春季攻势，爸爸接到紧急命令，让立即归队。这一次送别妈妈没有哭。当时我还没上学，临走时，我张着小手对爸爸说：“早点回来呀爸爸!”没想到这句话成了爸爸闯过鬼门关的动力。
1972年的美国人比1968年疯狂，而且也聪明，他们把轰炸的重点从城市、工厂、桥梁和沿海道路转向了胡志明小道，哪怕小道上有只鸟，美国人也会毫不吝惜地卸下成吨的炸弹。爸爸最后一次出国运送的是大口径榴弹炮炮弹，同去的6辆车有5辆被炸成了粉沫，就爸爸一辆车闯过了火海，挡风玻璃上淌着一道道前面牺牲的战友飞溅过来的鲜血。爸爸也未能幸免，一块火箭弹弹片打进了他脖子，鲜血顺着衣服一直流到了驾驶座上。但是爸爸仍然顽强地继续开车。
广治前线的人民军眼巴巴地盼了好几天，就盼到爸爸那一辆车，谁都清楚爸爸这车弹药有多金贵，见几架美国战斗机还在追炸爸爸这个漏网之鱼，成群的人民军士兵不要命地爬上车，搭板上、车前发动机盖上、驾驶室上都是人，他们拚命地用各种轻武器跟俯冲下来的美国战斗机对射。沿途的高射机枪也来帮忙，射手都是女兵。不断有人中弹掉下去，或被横飞的弹片削下去，但是总有新的人民军从路边草丛中蹦出来，不顾一切地跳上车顶替掉下去的人的位置，其中有些也是女兵。等爸爸把车开到炮兵阵地时，车上已经换了4、5茬儿的人了。正是由于他们，美国战斗机最后吓跑了。
在人民军炮兵争先恐后地搬那一箱箱沾满血迹的炮弹时，爸爸昏了过去，他实在顶不住了。人民军把浑身是血的爸爸抬出了驾驶室，怎么喊爸爸都不醒，就是不停地用中国话说：“爸爸很快就回来!爸爸很快就回来!”原来爸爸在与死神搏斗之际，潜意识里就看见我张着小手说：“早点回来呀爸爸!”
人民军慌着去找担架，恰巧，一个受重伤被抬下来的人民军营长路过，他跟爸爸一样浑身是血。一听说爸爸是中国人，营长立刻从担架上滚下来：“快!先救中国同志!”他吩咐抬他的两个女兵。女兵不肯，营长一急之下拔出了手枪：“人家是来帮助我们反侵略的，要死也得我们先死!听我的命令，先救中国同志!不然我毙了你们!”他把枪指向那两个女兵。
两个女兵抬起爸爸含着眼泪走了，爸爸得救了。一个多小时后，闻讯来救爸爸的担架赶到，抬起营长就往医院跑，但是营长没坚持到医院，因为失血太多，路上就牺牲了。
事后得知，爸爸那一车炮弹在整个战役的关键时刻起到了关键作用，成了压垮南越广治守军的最后一根稻草。以后，南越军队和美军花了4个半月的时间，伤亡了24000多人，耗费几十万吨炮弹和炸弹，才重新夺回广治。但对广治周围的其它据点，他们就实在无能为力了。人民军成功地在北纬17度线以南建立了第一块巩固的前进基地。2年多以后，人民军就是从这个前进基地出发，顺利地统一南北，取得了抗美救国战争的最后胜利。所以说爸爸对越南人民做出了卓越的贡献，功绩怎么说都不过分。为此，当时广治战役的总指挥，越南劳动党南方局副书记兼南方战区司令黄文泰中将亲自跑到爸爸的病榻前，将一枚一级军功章别在了爸爸胸前，他非常庄重地向爸爸敬礼：“我代表4000万越南人民向您致敬!您是我们整个越南的大恩人!”
爸爸同样也很激动，他知道自己还活着是一个人民军营长拿命换来的，当然还有那几十个舍身护车倒下去的男女战士，爸爸满含热泪地向黄文泰回礼：“不!越南人民!越南人民军才是我的救命恩人!”
(二)
爸爸从越南回来后不久就复员了，随身携带的背包里就9样物品：越南人民军一级军功章1枚，老挝人民解放军一级军功章1枚，中国人民解放军一等功勋章1枚，抗美援越纪念章1枚，抗美援老纪念章1枚，中国人民解放军伤残荣誉证书1本，越南人民军新军装1套，老挝人民解放军新军装1套，中国人民解放军新军装1套。这就是爸爸4年中100多次出国运送军用物资、差点儿搭上性命所得到的全部奖赏。以现在的眼光来看实在太少了，但是爸爸从来没觉得吃亏，他总是说：“全班12个人，就我1个人还活着，胳膊腿儿也没少，还能怨老天不公吗？”
爸爸就这样无怨无悔地回到老家太原，被分到一家医院开救护车。他从来不张扬，几乎没人知道他是个英雄，一直到退休，爸爸都在竭尽全力、不分昼夜地救死扶伤，从不抱怨，从不嫌辛苦。他在老挝、越南磨炼出的高超车技救了不知多少生命垂危的伤者和病人，就是在我去老山作战的日子里，爸爸也丝毫没有放弃自己的职责，因为只有这样，爸爸才觉得对得起那个人民军营长。同时，爸爸也是一个有感情的人，一直念念不忘去越南再给那个人民军营长烧张纸。1975年5月1日，爸爸受伤3周年的那一天，越南顺利地实现了祖国统一，抗美救国战争取得了最后胜利。爸爸高兴得把爷爷留下来的一瓶老汾酒喝了个精光，说苦日子总算熬到头了，以后不会打仗了，可以放心大胆地去越南祭奠恩人了。爸爸说要带我一起去，让我去给那个人民军营长磕个头。
爸爸兴高采烈地给还在14军服役的李叔叔写信，请老战友帮忙安排去越南。可没想到李叔叔的回信给爸爸浇了一盆冷水：“越南人经常殴打、驱赶边民，还向我们扔石头。建议缓去越南。”爸爸有些失望，但也没在意，他以为这不过是偶然小事，不久我们还能去。
但是气氛越来越不对，李叔叔回信越来越少，粉碎“四人帮”后干脆就断了联系。不久，我们就从报纸、广播中知道越南疯狂迫害、驱赶华侨，向我们开枪、开炮的事情了。爸爸一下子蒙了，他不明白自己的救命恩人发什么神经，怎么突然间向自己的亲人动起刀来？原来好说好笑的爸爸一下子沉默寡言了。
再往后，所有的企事业单位，包括我这样的小学生都被组织起来观看越南人在边境暴行的纪录片，看着那一幕幕血淋淋的场景，许多人义愤填膺、骂声不绝，可是爸爸却一直沉默不语。末了，当收音机里传来女播音员慷慨激昂的声音：“奉劝越南当局悬崖勒马!否则!由此引起的后果将由越南当局承担!”爸爸长叹了一声：“唉!又要打仗了!都是好人哪!遭罪都遭了30多年了!咋还看不出啥是愚事呢？”我们知道爸爸在说越南人，可谁也没法安慰他。
1978年的最后一天，市人武部紧急通知爸爸：“收拾行装，立即出发!车票已买好!你的老部队让你马上回去!有要事相商!”爸爸早有准备，因为几天前他就接到了李叔叔的加急电报，东西早就准备好了。妈妈一点思想准备都没有，吓得要命，差点又哭出来。可是爸爸却平静地说：“他妈!没事儿!这回不去打仗，就去认几张照片。”
原来，惩越战争的计划已经制定下来，其中一套方案就是从老挝斜插到河内的南面去，进行战略大迂回。爸爸去过老挝很多次，对那里的地形、地貌、道路、桥梁非常熟悉，所以上面的首长把他叫去，去核实一些具体情况，其实就是问他重型坦克能不能通过。爸爸立刻反对，举出大量的实例，说4吨以上的运输设备在胡志明小道走非常困难。首长又问他越南方向的2号、6号、7号、8号和13号公路的一些具体情况，爸爸对照着地图都作了非常详细的汇报。最后说：“我觉得没问题!5条道坦克都能开到河内。”
爸爸当时以为要玩大的，分路端了河内，心里很是吃惊。但打起来后并未从老挝插过去，也没进攻河内。战争的决策爸爸当然不能左右，但他觉得自己的建议对战争的进程还是起了一点点作用。
(三)
本来，爸爸完成任务就该回来了，但是由于要打仗，北去的火车都停了，爸爸只好在李叔叔那儿呆到战争爆发。爸爸闲不住，跑到自己的老汽车连帮着维护保养车辆，他的丰富经验让那些年轻的战士受益匪浅。仗打到第3天，一个从前线下来的汽车兵兴冲冲地找到爸爸：“老兵战友，太谢谢了!我们照你说的把棉被浇湿绑在车门上，子弹确实打不透!现在上前线的车都这么干啦!你让把路边的灌木和草丛都烧了，师里的防化兵照我们说的用火焰喷射器去烧!你猜怎么着？好家伙!一路上光我看到就有9具烧焦的越南人尸体，还有2、30个被烧出来，全让步兵打成了筛子。现在已经下令把所有路边的灌木和草丛都烧掉，开车去前线现在可安全了。首长说要给你记功呢!”爸爸听了脸色却异常惨白：“记什么功？就因为教会你们怎么杀人？”汽车兵顿时目瞪口呆。
仗打到第20天，李叔叔对爸爸说：“怎么样老伙计？枪还会使吗？要不要去越南兜兜风？”原来运输任务实在繁重，汽车兵得不到休息，出了开着车睡着翻下山沟的事情，由此引起的伤亡甚至超过战斗。部队无法及时找到大量补充司机，李叔叔于是就想到了爸爸。爸爸佯装生气：“你就不怕我出事？”李叔叔毫不在意：“得了!又不是让你去跟B-52玩命。就你恩人那些装备，连我这个最笨的人都没伤到一根毫毛，还能把你这个猴精的人怎么样？”爸爸不依不饶：“哪我也不能白去!”李叔叔马上拍着胸脯说：“放心!你孩子将来上军校，我来想办法!”
爸爸就这样又一次踏上了自己原先非常熟悉，现在已经异常陌生的越南。那情景真是比美国飞机轰炸后还要惨：山还是原来的山，但全被轰成了“白头山”；村庄还在原来的地方，但都烧成了灰烬；城镇也在原来的位置，但已经全部房倒屋塌；路边象7年前一样，每走一段距离就横陈着一具具人民军的尸体，身上的衣服跟原来一模一样，可是却没人在旁边挖坑准备掩埋，任其在路边腐烂。爸爸看不下去，拦住一群衣衫破烂、满身泥泞、正徒步往回撤的战士，说能不能把路边的越南人埋了。为首的战士恶狠狠地唾了一口：“埋个屁!咱们的人还顾不上呢!这些白眼狼!死了就该喂蛆!”说完领着人撞开爸爸自顾自走了。爸爸没办法，那么多人他可埋不了，他想等找到推土机、挖掘机再说。在越南和老挝呆了那么长时间，怎么用机械设备挖坑埋人，爸爸是再熟悉不过了。
爸爸的任务是往回运缴获的物资，每次空车进去，然后满载印着俄文、捷克文、波兰文、德文的箱子回来，当然更多的箱子上是汉文，这些箱子爸爸原来都见过，里面是各种规格的导弹、枪支、火箭筒、迫击炮、瞄准仪、测量仪，还有炮弹、子弹、炸药、通讯器材、被服、军用食品和军用设备零件、润滑油等，1968年至1972年，爸爸曾经拚着性命把这些东西一车车运进越南，现在却要一车车拉回去，真是造化弄人，好人总是被欺啊!爸爸心里那个难过就甭提了，他终于明白前线下来的战士为什么那么心狠!
运完了军用物资，又开始运民用的，什么大米、面粉、白糖、水泥、特种钢槽钢管、油管、电线、发动机、电动机、化工药品、黄磷、纯碱、各种酸，甚至高品位磷矿、开采设备、红木、高档竹子家俱都昼夜不停地运了回来。李叔叔高兴地合不拢嘴：“这仗打得，不赔还赚了!”爸爸却惨然一笑：“死了多少人哪？!赚什么赚呀？!”
运到第4天，一群脸上缠着白布的战士拦下爸爸的车，他们快叫尸臭熏晕了，所以都缠着白布。爸爸下车一问，原来这群战士在磷矿的仓库里找到1台波兰产的大型拖车，却不会倒出来，于是想让爸爸帮帮忙。爸爸原来在越南见过这种车，也开过，两三把就把车磨了出来。战士们高兴坏了，于是顺杆爬，说自己不会开这种大家伙，麻烦爸爸把它开回国。爸爸当仁不让，把自己装满油料的车开上拖车固定好，又把1台东德产的大型推土机开上来，最后又用矿上的吊车吊上几箱白灰就上路了。
路上不断有回撤的战士和军工要搭车，爸爸说：“搭车可以，不过得帮着埋死人。”那些人不干，因为也恨越南人。爸爸就耐心地解释：“鸡鸭猫狗死了还赶紧埋呢，何况是人呢？!，怎么着也不能看着烂在地里吧!”那些人被说服了，可也可能是肩上扛的东西实在太重。于是拖车上坐满了人，最外面的就把腿跷在车箱外。每见到路边堆放的一堆堆越南军人的尸体，爸爸就停下车，让车上的防化兵把尸体烧掉，因为都生蛆了。然后让车上的工兵在旁边炸一个大坑，炸药军工在拖车上扔的到处都是，谁都不想背回去，炸了反而高兴。爸爸让人在坑底撒上白灰，然后就用那台东德的推土机把越南人的遗骸都推进坑里，再用土掩埋抹平。爸爸的操作非常熟练迅速，从来没把遗骸铲断，也没把履带开到覆盖遗骸的土上面。就这样，爸爸一路上埋了13个遗骸坑，多的100多具，少的30多具。
第2天，爸爸又把那台波兰拖车开了回去，这回装上了2台捷克产的小型挖掘机，1台苏联的汽车吊，当然还有白灰。仍然有许多人有条件搭车，这一天爸爸在搭车人的帮助下，用捷克挖掘机又掩埋了139具零星的越南军人遗体，同样是小心翼翼。末了，爸爸还用那台波兰拖车拽回2辆抛锚的军车。
第3天，爸爸开着波兰拖车还想过去，但是被1辆坦克挡住了。他这才知道14军已经全部撤回，边境被封锁了。爸爸不禁遗憾地说：“好些人还没埋呢!埋了的连牌子也没插啊!”
20年后，即1999年，爸爸受越南人民军总部的邀请，到公路沿线辨认那些遗体掩埋坑，结果13个坑1个不落地全部找到，越南人从中挖出700多具遗体!另外139具零散掩埋的则没有全部找到，只找到50多具。越南人恭恭敬敬地把这些遗体都移进了烈士陵园，爸爸也因此收到人民军总部的一封感谢信。
(四)
直到1979年6月爸爸才回到太原，随身的背包里又多了两样东西，一枚对越自卫反击战二等功勋章，一枚对越自卫反击战参战人员纪念章。但是爸爸从来不把这两样东西拿出来展示，因为这场战争留给爸爸太多的伤痛，他很少谈及1979年在越南的经历。
那时，我小学毕业，正放暑假，有一回，我十分孩子气地对爸爸说：“爸爸!越南人是不是给揍扁了？再也不敢挑衅了？”爸爸看了我一眼：“揍扁？美国人已经揍扁他们很多次了，没用。越南人骨头很硬，扛揍!看吧，他们还能撑很长时间。”事实证明，爸爸非常了解自己的恩人，但是他没想到越南人能撑到我成年后上去跟他们作战。1984年春节过后，在军校刚受完越南语训练的我接到了去云南前线参战的命令，去的就是爸爸的老部队——14军。爸爸妈妈从李叔叔那儿提前得到了消息，立刻坐火车从太原来学校给我送行。妈妈忍不住流着眼泪跟爸爸唠叨：“孩子出生就在打仗，想着长大了，怎么着也不会打了，怎么还要打呀？你去帮越南，孩子去打越南，老天这是怎么安排的呀？!”
爸爸一脸无奈，末了声音沙哑地安慰道：“他妈!孩子只是去边境守备，不会象79年那样大打，更不会象72年我那时很打。就是小规模的冲突，不用担心。”
我知道爸爸在说谎，但为了安慰妈妈也只能随声附和。临上去前线的军列时，我们没让妈妈去。可没想到车快开时，爸爸却突然痛哭流涕：“孩子!爸爸对不起你呀!你到了前线，越南人射向你的子弹，打到你头上的炮弹，是爸爸送给他们的呀! 你要是怎么着了，爸爸千刀万刮也不能原谅自己呀!”
我赶紧安慰爸爸：“别瞎想了，你72年运去的东西，84年还能使吗？早失效了!”爸爸固执地摇摇头：“你李叔叔说了，这回你们用的炮弹，好些还是文革初期的，远不如爸爸运给越南人的好，他们才不舍得把那些好东西扔了呢!”
我帮爸爸擦去了眼泪：“爸!当年你脖子都快打断了还给人家运送弹药，那是帮人家保卫家园，让咱们免遭侵略，啥时都没错!人家怎么用你给的东西是人家的事，别把人家的罪过揽到自己身上!”爸爸看了我好长时间，然后紧紧抱了抱我说：“乖乘长大了，也懂事了!答应爸爸!一定活着回来!”我点了点头。
车开动了，我站在运载152毫米榴弹炮的平板车上咬了咬牙，猛然间向车下招手的爸爸敬了一个庄重的军礼。尽管我郑重其事地答应爸爸回来，但是谁敢保证我100%能回来。我那么做，其实是想最后安慰一下还在自责的爸爸。如果我真的没回来，爸爸会从这个军礼中，想起当初儿子没有责怪他!而是敬重他!
车上所有的人都听了刚才我们父子间的对话，不由自主地都向爸爸敬礼。爸爸伸出的手僵在了那里，但是他很快稍息、立正，向我们回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车开出去老远，爸爸还站在那里向我们致敬。
(一)
爸爸是14军的老兵，开汽车的老兵。他师傅参加过抗美援朝，在美国飞机的轰炸和扫射中练就了怎么玩命开车。14军解放后一直驻扎在云南，临近中越、中老边境，上世纪五、六十年代，法国和美国先后发动了侵略印支三国的战争，14军担当起援助三国人民反侵略的重任。出于这种需要，爸爸一丝不苟地把师傅教的本领全学会了。
1968年初，越南人民军发动了让美国猛吃一惊的春节攻势，前方炮弹吃紧，爸爸受命驾车进老挝，通过胡志明小道给越南人民军运送炮弹。那时我才1岁多，妈妈抱着我去给爸爸送行，难过地直掉眼泪。可爸爸很大气，接过还在咿呀学语的我对妈妈说：“他妈，你该识大体!美国强盗都到家门口了，当爹的都不站出来，难道想让刚会说话的孩子挨子弹？”
一席话让妈妈不哭了，毅然接过只顾玩弄毛主席像章的我把爸爸送上了战场。
爸爸这一走就是4年，直到1972年过年才回来探亲。那是我懂事后第一次见到爸爸，我记得爸爸抱起我亲时泪流满面。战场上下来的爸爸精神抖擞、气度非凡，小伙伴们羡慕我有这样的爸爸羡慕要死，当时的我甭提多骄傲了，一天到晚就是缠着爸爸撒娇，我真希望爸爸就这么一直陪着我。但是，好景不长，一开春，越南人民军又发动了春季攻势，爸爸接到紧急命令，让立即归队。这一次送别妈妈没有哭。当时我还没上学，临走时，我张着小手对爸爸说：“早点回来呀爸爸!”没想到这句话成了爸爸闯过鬼门关的动力。
1972年的美国人比1968年疯狂，而且也聪明，他们把轰炸的重点从城市、工厂、桥梁和沿海道路转向了胡志明小道，哪怕小道上有只鸟，美国人也会毫不吝惜地卸下成吨的炸弹。爸爸最后一次出国运送的是大口径榴弹炮炮弹，同去的6辆车有5辆被炸成了粉沫，就爸爸一辆车闯过了火海，挡风玻璃上淌着一道道前面牺牲的战友飞溅过来的鲜血。爸爸也未能幸免，一块火箭弹弹片打进了他脖子，鲜血顺着衣服一直流到了驾驶座上。但是爸爸仍然顽强地继续开车。
广治前线的人民军眼巴巴地盼了好几天，就盼到爸爸那一辆车，谁都清楚爸爸这车弹药有多金贵，见几架美国战斗机还在追炸爸爸这个漏网之鱼，成群的人民军士兵不要命地爬上车，搭板上、车前发动机盖上、驾驶室上都是人，他们拚命地用各种轻武器跟俯冲下来的美国战斗机对射。沿途的高射机枪也来帮忙，射手都是女兵。不断有人中弹掉下去，或被横飞的弹片削下去，但是总有新的人民军从路边草丛中蹦出来，不顾一切地跳上车顶替掉下去的人的位置，其中有些也是女兵。等爸爸把车开到炮兵阵地时，车上已经换了4、5茬儿的人了。正是由于他们，美国战斗机最后吓跑了。
在人民军炮兵争先恐后地搬那一箱箱沾满血迹的炮弹时，爸爸昏了过去，他实在顶不住了。人民军把浑身是血的爸爸抬出了驾驶室，怎么喊爸爸都不醒，就是不停地用中国话说：“爸爸很快就回来!爸爸很快就回来!”原来爸爸在与死神搏斗之际，潜意识里就看见我张着小手说：“早点回来呀爸爸!”
人民军慌着去找担架，恰巧，一个受重伤被抬下来的人民军营长路过，他跟爸爸一样浑身是血。一听说爸爸是中国人，营长立刻从担架上滚下来：“快!先救中国同志!”他吩咐抬他的两个女兵。女兵不肯，营长一急之下拔出了手枪：“人家是来帮助我们反侵略的，要死也得我们先死!听我的命令，先救中国同志!不然我毙了你们!”他把枪指向那两个女兵。
两个女兵抬起爸爸含着眼泪走了，爸爸得救了。一个多小时后，闻讯来救爸爸的担架赶到，抬起营长就往医院跑，但是营长没坚持到医院，因为失血太多，路上就牺牲了。
事后得知，爸爸那一车炮弹在整个战役的关键时刻起到了关键作用，成了压垮南越广治守军的最后一根稻草。以后，南越军队和美军花了4个半月的时间，伤亡了24000多人，耗费几十万吨炮弹和炸弹，才重新夺回广治。但对广治周围的其它据点，他们就实在无能为力了。人民军成功地在北纬17度线以南建立了第一块巩固的前进基地。2年多以后，人民军就是从这个前进基地出发，顺利地统一南北，取得了抗美救国战争的最后胜利。所以说爸爸对越南人民做出了卓越的贡献，功绩怎么说都不过分。为此，当时广治战役的总指挥，越南劳动党南方局副书记兼南方战区司令黄文泰中将亲自跑到爸爸的病榻前，将一枚一级军功章别在了爸爸胸前，他非常庄重地向爸爸敬礼：“我代表4000万越南人民向您致敬!您是我们整个越南的大恩人!”
爸爸同样也很激动，他知道自己还活着是一个人民军营长拿命换来的，当然还有那几十个舍身护车倒下去的男女战士，爸爸满含热泪地向黄文泰回礼：“不!越南人民!越南人民军才是我的救命恩人!”
(二)
爸爸从越南回来后不久就复员了，随身携带的背包里就9样物品：越南人民军一级军功章1枚，老挝人民解放军一级军功章1枚，中国人民解放军一等功勋章1枚，抗美援越纪念章1枚，抗美援老纪念章1枚，中国人民解放军伤残荣誉证书1本，越南人民军新军装1套，老挝人民解放军新军装1套，中国人民解放军新军装1套。这就是爸爸4年中100多次出国运送军用物资、差点儿搭上性命所得到的全部奖赏。以现在的眼光来看实在太少了，但是爸爸从来没觉得吃亏，他总是说：“全班12个人，就我1个人还活着，胳膊腿儿也没少，还能怨老天不公吗？”
爸爸就这样无怨无悔地回到老家太原，被分到一家医院开救护车。他从来不张扬，几乎没人知道他是个英雄，一直到退休，爸爸都在竭尽全力、不分昼夜地救死扶伤，从不抱怨，从不嫌辛苦。他在老挝、越南磨炼出的高超车技救了不知多少生命垂危的伤者和病人，就是在我去老山作战的日子里，爸爸也丝毫没有放弃自己的职责，因为只有这样，爸爸才觉得对得起那个人民军营长。同时，爸爸也是一个有感情的人，一直念念不忘去越南再给那个人民军营长烧张纸。1975年5月1日，爸爸受伤3周年的那一天，越南顺利地实现了祖国统一，抗美救国战争取得了最后胜利。爸爸高兴得把爷爷留下来的一瓶老汾酒喝了个精光，说苦日子总算熬到头了，以后不会打仗了，可以放心大胆地去越南祭奠恩人了。爸爸说要带我一起去，让我去给那个人民军营长磕个头。
爸爸兴高采烈地给还在14军服役的李叔叔写信，请老战友帮忙安排去越南。可没想到李叔叔的回信给爸爸浇了一盆冷水：“越南人经常殴打、驱赶边民，还向我们扔石头。建议缓去越南。”爸爸有些失望，但也没在意，他以为这不过是偶然小事，不久我们还能去。
但是气氛越来越不对，李叔叔回信越来越少，粉碎“四人帮”后干脆就断了联系。不久，我们就从报纸、广播中知道越南疯狂迫害、驱赶华侨，向我们开枪、开炮的事情了。爸爸一下子蒙了，他不明白自己的救命恩人发什么神经，怎么突然间向自己的亲人动起刀来？原来好说好笑的爸爸一下子沉默寡言了。
再往后，所有的企事业单位，包括我这样的小学生都被组织起来观看越南人在边境暴行的纪录片，看着那一幕幕血淋淋的场景，许多人义愤填膺、骂声不绝，可是爸爸却一直沉默不语。末了，当收音机里传来女播音员慷慨激昂的声音：“奉劝越南当局悬崖勒马!否则!由此引起的后果将由越南当局承担!”爸爸长叹了一声：“唉!又要打仗了!都是好人哪!遭罪都遭了30多年了!咋还看不出啥是愚事呢？”我们知道爸爸在说越南人，可谁也没法安慰他。
1978年的最后一天，市人武部紧急通知爸爸：“收拾行装，立即出发!车票已买好!你的老部队让你马上回去!有要事相商!”爸爸早有准备，因为几天前他就接到了李叔叔的加急电报，东西早就准备好了。妈妈一点思想准备都没有，吓得要命，差点又哭出来。可是爸爸却平静地说：“他妈!没事儿!这回不去打仗，就去认几张照片。”
原来，惩越战争的计划已经制定下来，其中一套方案就是从老挝斜插到河内的南面去，进行战略大迂回。爸爸去过老挝很多次，对那里的地形、地貌、道路、桥梁非常熟悉，所以上面的首长把他叫去，去核实一些具体情况，其实就是问他重型坦克能不能通过。爸爸立刻反对，举出大量的实例，说4吨以上的运输设备在胡志明小道走非常困难。首长又问他越南方向的2号、6号、7号、8号和13号公路的一些具体情况，爸爸对照着地图都作了非常详细的汇报。最后说：“我觉得没问题!5条道坦克都能开到河内。”
爸爸当时以为要玩大的，分路端了河内，心里很是吃惊。但打起来后并未从老挝插过去，也没进攻河内。战争的决策爸爸当然不能左右，但他觉得自己的建议对战争的进程还是起了一点点作用。
(三)
本来，爸爸完成任务就该回来了，但是由于要打仗，北去的火车都停了，爸爸只好在李叔叔那儿呆到战争爆发。爸爸闲不住，跑到自己的老汽车连帮着维护保养车辆，他的丰富经验让那些年轻的战士受益匪浅。仗打到第3天，一个从前线下来的汽车兵兴冲冲地找到爸爸：“老兵战友，太谢谢了!我们照你说的把棉被浇湿绑在车门上，子弹确实打不透!现在上前线的车都这么干啦!你让把路边的灌木和草丛都烧了，师里的防化兵照我们说的用火焰喷射器去烧!你猜怎么着？好家伙!一路上光我看到就有9具烧焦的越南人尸体，还有2、30个被烧出来，全让步兵打成了筛子。现在已经下令把所有路边的灌木和草丛都烧掉，开车去前线现在可安全了。首长说要给你记功呢!”爸爸听了脸色却异常惨白：“记什么功？就因为教会你们怎么杀人？”汽车兵顿时目瞪口呆。
仗打到第20天，李叔叔对爸爸说：“怎么样老伙计？枪还会使吗？要不要去越南兜兜风？”原来运输任务实在繁重，汽车兵得不到休息，出了开着车睡着翻下山沟的事情，由此引起的伤亡甚至超过战斗。部队无法及时找到大量补充司机，李叔叔于是就想到了爸爸。爸爸佯装生气：“你就不怕我出事？”李叔叔毫不在意：“得了!又不是让你去跟B-52玩命。就你恩人那些装备，连我这个最笨的人都没伤到一根毫毛，还能把你这个猴精的人怎么样？”爸爸不依不饶：“哪我也不能白去!”李叔叔马上拍着胸脯说：“放心!你孩子将来上军校，我来想办法!”
爸爸就这样又一次踏上了自己原先非常熟悉，现在已经异常陌生的越南。那情景真是比美国飞机轰炸后还要惨：山还是原来的山，但全被轰成了“白头山”；村庄还在原来的地方，但都烧成了灰烬；城镇也在原来的位置，但已经全部房倒屋塌；路边象7年前一样，每走一段距离就横陈着一具具人民军的尸体，身上的衣服跟原来一模一样，可是却没人在旁边挖坑准备掩埋，任其在路边腐烂。爸爸看不下去，拦住一群衣衫破烂、满身泥泞、正徒步往回撤的战士，说能不能把路边的越南人埋了。为首的战士恶狠狠地唾了一口：“埋个屁!咱们的人还顾不上呢!这些白眼狼!死了就该喂蛆!”说完领着人撞开爸爸自顾自走了。爸爸没办法，那么多人他可埋不了，他想等找到推土机、挖掘机再说。在越南和老挝呆了那么长时间，怎么用机械设备挖坑埋人，爸爸是再熟悉不过了。
爸爸的任务是往回运缴获的物资，每次空车进去，然后满载印着俄文、捷克文、波兰文、德文的箱子回来，当然更多的箱子上是汉文，这些箱子爸爸原来都见过，里面是各种规格的导弹、枪支、火箭筒、迫击炮、瞄准仪、测量仪，还有炮弹、子弹、炸药、通讯器材、被服、军用食品和军用设备零件、润滑油等，1968年至1972年，爸爸曾经拚着性命把这些东西一车车运进越南，现在却要一车车拉回去，真是造化弄人，好人总是被欺啊!爸爸心里那个难过就甭提了，他终于明白前线下来的战士为什么那么心狠!
运完了军用物资，又开始运民用的，什么大米、面粉、白糖、水泥、特种钢槽钢管、油管、电线、发动机、电动机、化工药品、黄磷、纯碱、各种酸，甚至高品位磷矿、开采设备、红木、高档竹子家俱都昼夜不停地运了回来。李叔叔高兴地合不拢嘴：“这仗打得，不赔还赚了!”爸爸却惨然一笑：“死了多少人哪？!赚什么赚呀？!”
运到第4天，一群脸上缠着白布的战士拦下爸爸的车，他们快叫尸臭熏晕了，所以都缠着白布。爸爸下车一问，原来这群战士在磷矿的仓库里找到1台波兰产的大型拖车，却不会倒出来，于是想让爸爸帮帮忙。爸爸原来在越南见过这种车，也开过，两三把就把车磨了出来。战士们高兴坏了，于是顺杆爬，说自己不会开这种大家伙，麻烦爸爸把它开回国。爸爸当仁不让，把自己装满油料的车开上拖车固定好，又把1台东德产的大型推土机开上来，最后又用矿上的吊车吊上几箱白灰就上路了。
路上不断有回撤的战士和军工要搭车，爸爸说：“搭车可以，不过得帮着埋死人。”那些人不干，因为也恨越南人。爸爸就耐心地解释：“鸡鸭猫狗死了还赶紧埋呢，何况是人呢？!，怎么着也不能看着烂在地里吧!”那些人被说服了，可也可能是肩上扛的东西实在太重。于是拖车上坐满了人，最外面的就把腿跷在车箱外。每见到路边堆放的一堆堆越南军人的尸体，爸爸就停下车，让车上的防化兵把尸体烧掉，因为都生蛆了。然后让车上的工兵在旁边炸一个大坑，炸药军工在拖车上扔的到处都是，谁都不想背回去，炸了反而高兴。爸爸让人在坑底撒上白灰，然后就用那台东德的推土机把越南人的遗骸都推进坑里，再用土掩埋抹平。爸爸的操作非常熟练迅速，从来没把遗骸铲断，也没把履带开到覆盖遗骸的土上面。就这样，爸爸一路上埋了13个遗骸坑，多的100多具，少的30多具。
第2天，爸爸又把那台波兰拖车开了回去，这回装上了2台捷克产的小型挖掘机，1台苏联的汽车吊，当然还有白灰。仍然有许多人有条件搭车，这一天爸爸在搭车人的帮助下，用捷克挖掘机又掩埋了139具零星的越南军人遗体，同样是小心翼翼。末了，爸爸还用那台波兰拖车拽回2辆抛锚的军车。
第3天，爸爸开着波兰拖车还想过去，但是被1辆坦克挡住了。他这才知道14军已经全部撤回，边境被封锁了。爸爸不禁遗憾地说：“好些人还没埋呢!埋了的连牌子也没插啊!”
20年后，即1999年，爸爸受越南人民军总部的邀请，到公路沿线辨认那些遗体掩埋坑，结果13个坑1个不落地全部找到，越南人从中挖出700多具遗体!另外139具零散掩埋的则没有全部找到，只找到50多具。越南人恭恭敬敬地把这些遗体都移进了烈士陵园，爸爸也因此收到人民军总部的一封感谢信。
(四)
直到1979年6月爸爸才回到太原，随身的背包里又多了两样东西，一枚对越自卫反击战二等功勋章，一枚对越自卫反击战参战人员纪念章。但是爸爸从来不把这两样东西拿出来展示，因为这场战争留给爸爸太多的伤痛，他很少谈及1979年在越南的经历。
那时，我小学毕业，正放暑假，有一回，我十分孩子气地对爸爸说：“爸爸!越南人是不是给揍扁了？再也不敢挑衅了？”爸爸看了我一眼：“揍扁？美国人已经揍扁他们很多次了，没用。越南人骨头很硬，扛揍!看吧，他们还能撑很长时间。”事实证明，爸爸非常了解自己的恩人，但是他没想到越南人能撑到我成年后上去跟他们作战。1984年春节过后，在军校刚受完越南语训练的我接到了去云南前线参战的命令，去的就是爸爸的老部队——14军。爸爸妈妈从李叔叔那儿提前得到了消息，立刻坐火车从太原来学校给我送行。妈妈忍不住流着眼泪跟爸爸唠叨：“孩子出生就在打仗，想着长大了，怎么着也不会打了，怎么还要打呀？你去帮越南，孩子去打越南，老天这是怎么安排的呀？!”
爸爸一脸无奈，末了声音沙哑地安慰道：“他妈!孩子只是去边境守备，不会象79年那样大打，更不会象72年我那时很打。就是小规模的冲突，不用担心。”
我知道爸爸在说谎，但为了安慰妈妈也只能随声附和。临上去前线的军列时，我们没让妈妈去。可没想到车快开时，爸爸却突然痛哭流涕：“孩子!爸爸对不起你呀!你到了前线，越南人射向你的子弹，打到你头上的炮弹，是爸爸送给他们的呀! 你要是怎么着了，爸爸千刀万刮也不能原谅自己呀!”
我赶紧安慰爸爸：“别瞎想了，你72年运去的东西，84年还能使吗？早失效了!”爸爸固执地摇摇头：“你李叔叔说了，这回你们用的炮弹，好些还是文革初期的，远不如爸爸运给越南人的好，他们才不舍得把那些好东西扔了呢!”
我帮爸爸擦去了眼泪：“爸!当年你脖子都快打断了还给人家运送弹药，那是帮人家保卫家园，让咱们免遭侵略，啥时都没错!人家怎么用你给的东西是人家的事，别把人家的罪过揽到自己身上!”爸爸看了我好长时间，然后紧紧抱了抱我说：“乖乘长大了，也懂事了!答应爸爸!一定活着回来!”我点了点头。
车开动了，我站在运载152毫米榴弹炮的平板车上咬了咬牙，猛然间向车下招手的爸爸敬了一个庄重的军礼。尽管我郑重其事地答应爸爸回来，但是谁敢保证我100%能回来。我那么做，其实是想最后安慰一下还在自责的爸爸。如果我真的没回来，爸爸会从这个军礼中，想起当初儿子没有责怪他!而是敬重他!
车上所有的人都听了刚才我们父子间的对话，不由自主地都向爸爸敬礼。爸爸伸出的手僵在了那里，但是他很快稍息、立正，向我们回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车开出去老远，爸爸还站在那里向我们致敬。
根据14军老兵口述整理材料之一，发表人：某外国友人的中国朋友
(一)
爸爸是14军的老兵，开汽车的老兵。他师傅参加过抗美援朝，在美国飞机的轰炸和扫射中练就了怎么玩命开车。14军解放后一直驻扎在云南，临近中越、中老边境，上世纪五、六十年代，法国和美国先后发动了侵略印支三国的战争，14军担当起援助三国人民反侵略的重任。出于这种需要，爸爸一丝不苟地把师傅教的本领全学会了。
1968年初，越南人民军发动了让美国猛吃一惊的春节攻势，前方炮弹吃紧，爸爸受命驾车进老挝，通过胡志明小道给越南人民军运送炮弹。那时我才1岁多，妈妈抱着我去给爸爸送行，难过地直掉眼泪。可爸爸很大气，接过还在咿呀学语的我对妈妈说：“他妈，你该识大体!美国强盗都到家门口了，当爹的都不站出来，难道想让刚会说话的孩子挨子弹？”
一席话让妈妈不哭了，毅然接过只顾玩弄毛主席像章的我把爸爸送上了战场。
爸爸这一走就是4年，直到1972年过年才回来探亲。那是我懂事后第一次见到爸爸，我记得爸爸抱起我亲时泪流满面。战场上下来的爸爸精神抖擞、气度非凡，小伙伴们羡慕我有这样的爸爸羡慕要死，当时的我甭提多骄傲了，一天到晚就是缠着爸爸撒娇，我真希望爸爸就这么一直陪着我。但是，好景不长，一开春，越南人民军又发动了春季攻势，爸爸接到紧急命令，让立即归队。这一次送别妈妈没有哭。当时我还没上学，临走时，我张着小手对爸爸说：“早点回来呀爸爸!”没想到这句话成了爸爸闯过鬼门关的动力。
1972年的美国人比1968年疯狂，而且也聪明，他们把轰炸的重点从城市、工厂、桥梁和沿海道路转向了胡志明小道，哪怕小道上有只鸟，美国人也会毫不吝惜地卸下成吨的炸弹。爸爸最后一次出国运送的是大口径榴弹炮炮弹，同去的6辆车有5辆被炸成了粉沫，就爸爸一辆车闯过了火海，挡风玻璃上淌着一道道前面牺牲的战友飞溅过来的鲜血。爸爸也未能幸免，一块火箭弹弹片打进了他脖子，鲜血顺着衣服一直流到了驾驶座上。但是爸爸仍然顽强地继续开车。
广治前线的人民军眼巴巴地盼了好几天，就盼到爸爸那一辆车，谁都清楚爸爸这车弹药有多金贵，见几架美国战斗机还在追炸爸爸这个漏网之鱼，成群的人民军士兵不要命地爬上车，搭板上、车前发动机盖上、驾驶室上都是人，他们拚命地用各种轻武器跟俯冲下来的美国战斗机对射。沿途的高射机枪也来帮忙，射手都是女兵。不断有人中弹掉下去，或被横飞的弹片削下去，但是总有新的人民军从路边草丛中蹦出来，不顾一切地跳上车顶替掉下去的人的位置，其中有些也是女兵。等爸爸把车开到炮兵阵地时，车上已经换了4、5茬儿的人了。正是由于他们，美国战斗机最后吓跑了。
在人民军炮兵争先恐后地搬那一箱箱沾满血迹的炮弹时，爸爸昏了过去，他实在顶不住了。人民军把浑身是血的爸爸抬出了驾驶室，怎么喊爸爸都不醒，就是不停地用中国话说：“爸爸很快就回来!爸爸很快就回来!”原来爸爸在与死神搏斗之际，潜意识里就看见我张着小手说：“早点回来呀爸爸!”
人民军慌着去找担架，恰巧，一个受重伤被抬下来的人民军营长路过，他跟爸爸一样浑身是血。一听说爸爸是中国人，营长立刻从担架上滚下来：“快!先救中国同志!”他吩咐抬他的两个女兵。女兵不肯，营长一急之下拔出了手枪：“人家是来帮助我们反侵略的，要死也得我们先死!听我的命令，先救中国同志!不然我毙了你们!”他把枪指向那两个女兵。
两个女兵抬起爸爸含着眼泪走了，爸爸得救了。一个多小时后，闻讯来救爸爸的担架赶到，抬起营长就往医院跑，但是营长没坚持到医院，因为失血太多，路上就牺牲了。
事后得知，爸爸那一车炮弹在整个战役的关键时刻起到了关键作用，成了压垮南越广治守军的最后一根稻草。以后，南越军队和美军花了4个半月的时间，伤亡了24000多人，耗费几十万吨炮弹和炸弹，才重新夺回广治。但对广治周围的其它据点，他们就实在无能为力了。人民军成功地在北纬17度线以南建立了第一块巩固的前进基地。2年多以后，人民军就是从这个前进基地出发，顺利地统一南北，取得了抗美救国战争的最后胜利。所以说爸爸对越南人民做出了卓越的贡献，功绩怎么说都不过分。为此，当时广治战役的总指挥，越南劳动党南方局副书记兼南方战区司令黄文泰中将亲自跑到爸爸的病榻前，将一枚一级军功章别在了爸爸胸前，他非常庄重地向爸爸敬礼：“我代表4000万越南人民向您致敬!您是我们整个越南的大恩人!”
爸爸同样也很激动，他知道自己还活着是一个人民军营长拿命换来的，当然还有那几十个舍身护车倒下去的男女战士，爸爸满含热泪地向黄文泰回礼：“不!越南人民!越南人民军才是我的救命恩人!”
(二)
爸爸从越南回来后不久就复员了，随身携带的背包里就9样物品：越南人民军一级军功章1枚，老挝人民解放军一级军功章1枚，中国人民解放军一等功勋章1枚，抗美援越纪念章1枚，抗美援老纪念章1枚，中国人民解放军伤残荣誉证书1本，越南人民军新军装1套，老挝人民解放军新军装1套，中国人民解放军新军装1套。这就是爸爸4年中100多次出国运送军用物资、差点儿搭上性命所得到的全部奖赏。以现在的眼光来看实在太少了，但是爸爸从来没觉得吃亏，他总是说：“全班12个人，就我1个人还活着，胳膊腿儿也没少，还能怨老天不公吗？”
爸爸就这样无怨无悔地回到老家太原，被分到一家医院开救护车。他从来不张扬，几乎没人知道他是个英雄，一直到退休，爸爸都在竭尽全力、不分昼夜地救死扶伤，从不抱怨，从不嫌辛苦。他在老挝、越南磨炼出的高超车技救了不知多少生命垂危的伤者和病人，就是在我去老山作战的日子里，爸爸也丝毫没有放弃自己的职责，因为只有这样，爸爸才觉得对得起那个人民军营长。同时，爸爸也是一个有感情的人，一直念念不忘去越南再给那个人民军营长烧张纸。1975年5月1日，爸爸受伤3周年的那一天，越南顺利地实现了祖国统一，抗美救国战争取得了最后胜利。爸爸高兴得把爷爷留下来的一瓶老汾酒喝了个精光，说苦日子总算熬到头了，以后不会打仗了，可以放心大胆地去越南祭奠恩人了。爸爸说要带我一起去，让我去给那个人民军营长磕个头。
爸爸兴高采烈地给还在14军服役的李叔叔写信，请老战友帮忙安排去越南。可没想到李叔叔的回信给爸爸浇了一盆冷水：“越南人经常殴打、驱赶边民，还向我们扔石头。建议缓去越南。”爸爸有些失望，但也没在意，他以为这不过是偶然小事，不久我们还能去。
但是气氛越来越不对，李叔叔回信越来越少，粉碎“四人帮”后干脆就断了联系。不久，我们就从报纸、广播中知道越南疯狂迫害、驱赶华侨，向我们开枪、开炮的事情了。爸爸一下子蒙了，他不明白自己的救命恩人发什么神经，怎么突然间向自己的亲人动起刀来？原来好说好笑的爸爸一下子沉默寡言了。
再往后，所有的企事业单位，包括我这样的小学生都被组织起来观看越南人在边境暴行的纪录片，看着那一幕幕血淋淋的场景，许多人义愤填膺、骂声不绝，可是爸爸却一直沉默不语。末了，当收音机里传来女播音员慷慨激昂的声音：“奉劝越南当局悬崖勒马!否则!由此引起的后果将由越南当局承担!”爸爸长叹了一声：“唉!又要打仗了!都是好人哪!遭罪都遭了30多年了!咋还看不出啥是愚事呢？”我们知道爸爸在说越南人，可谁也没法安慰他。
1978年的最后一天，市人武部紧急通知爸爸：“收拾行装，立即出发!车票已买好!你的老部队让你马上回去!有要事相商!”爸爸早有准备，因为几天前他就接到了李叔叔的加急电报，东西早就准备好了。妈妈一点思想准备都没有，吓得要命，差点又哭出来。可是爸爸却平静地说：“他妈!没事儿!这回不去打仗，就去认几张照片。”
原来，惩越战争的计划已经制定下来，其中一套方案就是从老挝斜插到河内的南面去，进行战略大迂回。爸爸去过老挝很多次，对那里的地形、地貌、道路、桥梁非常熟悉，所以上面的首长把他叫去，去核实一些具体情况，其实就是问他重型坦克能不能通过。爸爸立刻反对，举出大量的实例，说4吨以上的运输设备在胡志明小道走非常困难。首长又问他越南方向的2号、6号、7号、8号和13号公路的一些具体情况，爸爸对照着地图都作了非常详细的汇报。最后说：“我觉得没问题!5条道坦克都能开到河内。”
爸爸当时以为要玩大的，分路端了河内，心里很是吃惊。但打起来后并未从老挝插过去，也没进攻河内。战争的决策爸爸当然不能左右，但他觉得自己的建议对战争的进程还是起了一点点作用。
(三)
本来，爸爸完成任务就该回来了，但是由于要打仗，北去的火车都停了，爸爸只好在李叔叔那儿呆到战争爆发。爸爸闲不住，跑到自己的老汽车连帮着维护保养车辆，他的丰富经验让那些年轻的战士受益匪浅。仗打到第3天，一个从前线下来的汽车兵兴冲冲地找到爸爸：“老兵战友，太谢谢了!我们照你说的把棉被浇湿绑在车门上，子弹确实打不透!现在上前线的车都这么干啦!你让把路边的灌木和草丛都烧了，师里的防化兵照我们说的用火焰喷射器去烧!你猜怎么着？好家伙!一路上光我看到就有9具烧焦的越南人尸体，还有2、30个被烧出来，全让步兵打成了筛子。现在已经下令把所有路边的灌木和草丛都烧掉，开车去前线现在可安全了。首长说要给你记功呢!”爸爸听了脸色却异常惨白：“记什么功？就因为教会你们怎么杀人？”汽车兵顿时目瞪口呆。
仗打到第20天，李叔叔对爸爸说：“怎么样老伙计？枪还会使吗？要不要去越南兜兜风？”原来运输任务实在繁重，汽车兵得不到休息，出了开着车睡着翻下山沟的事情，由此引起的伤亡甚至超过战斗。部队无法及时找到大量补充司机，李叔叔于是就想到了爸爸。爸爸佯装生气：“你就不怕我出事？”李叔叔毫不在意：“得了!又不是让你去跟B-52玩命。就你恩人那些装备，连我这个最笨的人都没伤到一根毫毛，还能把你这个猴精的人怎么样？”爸爸不依不饶：“哪我也不能白去!”李叔叔马上拍着胸脯说：“放心!你孩子将来上军校，我来想办法!”
爸爸就这样又一次踏上了自己原先非常熟悉，现在已经异常陌生的越南。那情景真是比美国飞机轰炸后还要惨：山还是原来的山，但全被轰成了“白头山”；村庄还在原来的地方，但都烧成了灰烬；城镇也在原来的位置，但已经全部房倒屋塌；路边象7年前一样，每走一段距离就横陈着一具具人民军的尸体，身上的衣服跟原来一模一样，可是却没人在旁边挖坑准备掩埋，任其在路边腐烂。爸爸看不下去，拦住一群衣衫破烂、满身泥泞、正徒步往回撤的战士，说能不能把路边的越南人埋了。为首的战士恶狠狠地唾了一口：“埋个屁!咱们的人还顾不上呢!这些白眼狼!死了就该喂蛆!”说完领着人撞开爸爸自顾自走了。爸爸没办法，那么多人他可埋不了，他想等找到推土机、挖掘机再说。在越南和老挝呆了那么长时间，怎么用机械设备挖坑埋人，爸爸是再熟悉不过了。
爸爸的任务是往回运缴获的物资，每次空车进去，然后满载印着俄文、捷克文、波兰文、德文的箱子回来，当然更多的箱子上是汉文，这些箱子爸爸原来都见过，里面是各种规格的导弹、枪支、火箭筒、迫击炮、瞄准仪、测量仪，还有炮弹、子弹、炸药、通讯器材、被服、军用食品和军用设备零件、润滑油等，1968年至1972年，爸爸曾经拚着性命把这些东西一车车运进越南，现在却要一车车拉回去，真是造化弄人，好人总是被欺啊!爸爸心里那个难过就甭提了，他终于明白前线下来的战士为什么那么心狠!
运完了军用物资，又开始运民用的，什么大米、面粉、白糖、水泥、特种钢槽钢管、油管、电线、发动机、电动机、化工药品、黄磷、纯碱、各种酸，甚至高品位磷矿、开采设备、红木、高档竹子家俱都昼夜不停地运了回来。李叔叔高兴地合不拢嘴：“这仗打得，不赔还赚了!”爸爸却惨然一笑：“死了多少人哪？!赚什么赚呀？!”
运到第4天，一群脸上缠着白布的战士拦下爸爸的车，他们快叫尸臭熏晕了，所以都缠着白布。爸爸下车一问，原来这群战士在磷矿的仓库里找到1台波兰产的大型拖车，却不会倒出来，于是想让爸爸帮帮忙。爸爸原来在越南见过这种车，也开过，两三把就把车磨了出来。战士们高兴坏了，于是顺杆爬，说自己不会开这种大家伙，麻烦爸爸把它开回国。爸爸当仁不让，把自己装满油料的车开上拖车固定好，又把1台东德产的大型推土机开上来，最后又用矿上的吊车吊上几箱白灰就上路了。
路上不断有回撤的战士和军工要搭车，爸爸说：“搭车可以，不过得帮着埋死人。”那些人不干，因为也恨越南人。爸爸就耐心地解释：“鸡鸭猫狗死了还赶紧埋呢，何况是人呢？!，怎么着也不能看着烂在地里吧!”那些人被说服了，可也可能是肩上扛的东西实在太重。于是拖车上坐满了人，最外面的就把腿跷在车箱外。每见到路边堆放的一堆堆越南军人的尸体，爸爸就停下车，让车上的防化兵把尸体烧掉，因为都生蛆了。然后让车上的工兵在旁边炸一个大坑，炸药军工在拖车上扔的到处都是，谁都不想背回去，炸了反而高兴。爸爸让人在坑底撒上白灰，然后就用那台东德的推土机把越南人的遗骸都推进坑里，再用土掩埋抹平。爸爸的操作非常熟练迅速，从来没把遗骸铲断，也没把履带开到覆盖遗骸的土上面。就这样，爸爸一路上埋了13个遗骸坑，多的100多具，少的30多具。
第2天，爸爸又把那台波兰拖车开了回去，这回装上了2台捷克产的小型挖掘机，1台苏联的汽车吊，当然还有白灰。仍然有许多人有条件搭车，这一天爸爸在搭车人的帮助下，用捷克挖掘机又掩埋了139具零星的越南军人遗体，同样是小心翼翼。末了，爸爸还用那台波兰拖车拽回2辆抛锚的军车。
第3天，爸爸开着波兰拖车还想过去，但是被1辆坦克挡住了。他这才知道14军已经全部撤回，边境被封锁了。爸爸不禁遗憾地说：“好些人还没埋呢!埋了的连牌子也没插啊!”
20年后，即1999年，爸爸受越南人民军总部的邀请，到公路沿线辨认那些遗体掩埋坑，结果13个坑1个不落地全部找到，越南人从中挖出700多具遗体!另外139具零散掩埋的则没有全部找到，只找到50多具。越南人恭恭敬敬地把这些遗体都移进了烈士陵园，爸爸也因此收到人民军总部的一封感谢信。
(四)
直到1979年6月爸爸才回到太原，随身的背包里又多了两样东西，一枚对越自卫反击战二等功勋章，一枚对越自卫反击战参战人员纪念章。但是爸爸从来不把这两样东西拿出来展示，因为这场战争留给爸爸太多的伤痛，他很少谈及1979年在越南的经历。
那时，我小学毕业，正放暑假，有一回，我十分孩子气地对爸爸说：“爸爸!越南人是不是给揍扁了？再也不敢挑衅了？”爸爸看了我一眼：“揍扁？美国人已经揍扁他们很多次了，没用。越南人骨头很硬，扛揍!看吧，他们还能撑很长时间。”事实证明，爸爸非常了解自己的恩人，但是他没想到越南人能撑到我成年后上去跟他们作战。1984年春节过后，在军校刚受完越南语训练的我接到了去云南前线参战的命令，去的就是爸爸的老部队——14军。爸爸妈妈从李叔叔那儿提前得到了消息，立刻坐火车从太原来学校给我送行。妈妈忍不住流着眼泪跟爸爸唠叨：“孩子出生就在打仗，想着长大了，怎么着也不会打了，怎么还要打呀？你去帮越南，孩子去打越南，老天这是怎么安排的呀？!”
爸爸一脸无奈，末了声音沙哑地安慰道：“他妈!孩子只是去边境守备，不会象79年那样大打，更不会象72年我那时很打。就是小规模的冲突，不用担心。”
我知道爸爸在说谎，但为了安慰妈妈也只能随声附和。临上去前线的军列时，我们没让妈妈去。可没想到车快开时，爸爸却突然痛哭流涕：“孩子!爸爸对不起你呀!你到了前线，越南人射向你的子弹，打到你头上的炮弹，是爸爸送给他们的呀! 你要是怎么着了，爸爸千刀万刮也不能原谅自己呀!”
我赶紧安慰爸爸：“别瞎想了，你72年运去的东西，84年还能使吗？早失效了!”爸爸固执地摇摇头：“你李叔叔说了，这回你们用的炮弹，好些还是文革初期的，远不如爸爸运给越南人的好，他们才不舍得把那些好东西扔了呢!”
我帮爸爸擦去了眼泪：“爸!当年你脖子都快打断了还给人家运送弹药，那是帮人家保卫家园，让咱们免遭侵略，啥时都没错!人家怎么用你给的东西是人家的事，别把人家的罪过揽到自己身上!”爸爸看了我好长时间，然后紧紧抱了抱我说：“乖乘长大了，也懂事了!答应爸爸!一定活着回来!”我点了点头。
车开动了，我站在运载152毫米榴弹炮的平板车上咬了咬牙，猛然间向车下招手的爸爸敬了一个庄重的军礼。尽管我郑重其事地答应爸爸回来，但是谁敢保证我100%能回来。我那么做，其实是想最后安慰一下还在自责的爸爸。如果我真的没回来，爸爸会从这个军礼中，想起当初儿子没有责怪他!而是敬重他!
车上所有的人都听了刚才我们父子间的对话，不由自主地都向爸爸敬礼。爸爸伸出的手僵在了那里，但是他很快稍息、立正，向我们回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车开出去老远，爸爸还站在那里向我们致敬。
阿波身上带着蛇毒呢!
——根据14军老兵口述整理材料之二
(一)
虽然，整整30年过去了，我现在还清晰地记得第一次见到阿波的情景。那是1984年2月17日，农历正月十六。我一直忘不了那一天，不光是因为那是对越自卫反击战5周年的日子，更重要是，那一天，我见到了以后让我刻骨铭心、永生难忘的阿波!
那一天天黑，营长领着我跟小波悄悄摸进那个苗族山寨。我们没打手电，摸黑走山路。营长还好，熟悉道，没事儿，我跟小波就惨了，一路上摔了五六回。小波是东北黑龙江兵，解放军测绘学院实习生，大我两岁。我呢，山西兵，半年前李叔叔把我送进那家情报学院，名字不用我说，大家猜都能猜到那个国家安全部管的学院在哪儿，叫什么名字。当时老山前线大学生兵非常少，尤其是我跟小波这样国家级的，整个团就我们两个。团长把我俩介绍给营长时说：“这可是我们团的宝贝疙瘩，命比我金贵。要是让越南人弄掉一根汗毛，拿你是问!”
我跟小波的任务就是为打仗收集各种信息，越详细越好。小波测绘，我监听。营长领着我们围着东山和老山转了好几天，第6天天黑，我们就进了这家苗族山寨。跟别的山寨一样，村子里没人，借着月光可以看到黑洞洞的窗户，没有一丝灯光。越南人经常往这边打炮，村里的老百姓跟其它村一样，都躲到树林和岩洞里去了。看到村外五、六百米阴面的山坡上有一点微弱的灯光，我们摸了过去。还有六、七十米，灯突然灭了。营长拍了几下巴掌，灯又亮起来，还晃动着向我们飘过来，不一会儿，我们就听到了一连串金属的撞击声，非常悦耳动听。原来是一个苗族姑娘，看年龄比我小一些，她穿着黑色的短上衣，白色折裙，苗族特有的那种宽边圆帽还有衣袖都是桔红色的，领子、袖口、衣边、裙边都是刺绣，那悦耳的金属声原来是帽沿下的滴留的一圈儿银坠儿发出的。只见她左手提着一盏马灯，右手掂着一张弩，那健康灵巧的身姿在桔黄色的灯光映照下，特别妩媚动人。
“营长叔叔!好久不见!这回给阿波带什么来了!”姑娘笑着问，那声音特别清脆，用现在的话说，很萌!“带什么东西？有哇!叔叔给阿波带来两个稀世珍宝!”营长调侃地说：“拿灯往后照照!是不是世间少有的美男子？!”营长往我俩这边指了指，阿波真的就把灯举起来朝我们照。“你好!”站在前面的小波向阿波挥了挥手。“你好!小妹妹!”后面的我挤到前面，大大方方向阿波敬了个军礼。阿波脸上的笑容顿时凝固了，嘴张着举着马灯半天不吭气。“哟!我们的阿波看傻了，魂儿给勾走了呀!”营长开起了玩笑。“谁魂儿给勾走了？”阿波放下马灯甜甜地笑：“我只是没见过这么高的人。”“光个子高？模样难道不俊吗？”营长不依不挠。“模样？是挺俊!”阿波结巴起来。“哪个俊？”营长低下头追问。“两个……？两个？”阿波又瞟了我俩一眼：“……都挺俊的!”她声音低了许多，脸也红了。“哎——对啦!我们的阿终于说实话了!”营长笑起来。
这时一个老人打着手电从后面走过来：“哟营长!哪儿找来这么漂亮的后生？真让我们山寨蓬筚生辉呀!”老人大概也从灯光里看到了我们俩，他的话让我跟小波更加不好意思。“那是!歪瓜裂枣能给老村长看吗？”营长伸出手跟老人握手：“人家俩是大学生!天之骄子!在大学都是女孩儿心中的白马王子呢!来!给你们引见一下!这个是小波!”营长把小波介绍给村长。“村长好!”小波向老人敬礼。“老天爷!你也叫小波呀!跟我女儿名字一样喂!”村长握住小波的手使劲晃。“还有这个，小新，跟你一样，也姓杨。”营长又把我介绍给村长。“村长好!”我也向村长敬了个礼。“老天爷!一家子啊!500年前咱可是一家人哪!”老人更是两眼放光，又握着我的手使劲晃起来。“阿波!阿波!”老人回头找到了阿波：“你说你这几天心老发慌，脸发热，左眼一直跳，问我会有什么好事。好事这不来了吗？ ”老人兴奋地有些忘乎所以：“咱们这儿从解放到现在几十年了，从没来过大学生，这一来就是俩!别说是你，阿爸都没见过这么神气的后生喂!而且一个跟你同名，一个跟咱同姓。世上哪儿有这么巧的？!你说这不是好事吗？!还不快跟人家打个招呼？阿波？!”但是阿波仿佛在梦游，两眼瞪着我跟小波，脸涨得通红。听了阿爸的话，她张了张嘴，可什么也没说出来。突然，她扭头掂着马灯就往山洞里跑。老人生气地叫起来：“阿波？!干什么？怎么一声不吭就走了？太没礼貌了!”可阿波仍然头也不回地只顾跑。
老人回头尴尬地冲我跟小波笑笑：“别见怪!大军同志!我们这儿太偏僻，从没来过你们这样漂亮的男人，而且你们两个加起来跟阿波同名同姓，简直就是冲着我女儿来的，阿波实在有些不知所措了。”
(二)
进了山洞，阿波跑到别处烧水去了，营长召集我俩象前几天一样汇总一天侦察的结果。小波把观测到的地形地物，我把监听到的越军信号强弱的地区，一一在图上标记。营长盯着地图看了好长时间，然后问：“怎么样？6天了，谈谈对东山、老山的看法？”小波叹了口气：“老实说，地形非常不利，老天不向着我们，我们这边陡，越南那边缓。正面进攻那是去当活靶子。就是攻上去，人家一个反攻，我们也得掉进万丈深渊!”“这种地形，越南人要守不住，简直是犯罪!”我随声附和。营长不满地看了我一眼：“你怎么搁这儿长人家威风？西面的罗家坪大山和扣林山你不是看过了？地形不比这儿险？越南人怎么丢了？”“可是营长!罗家坪大山、扣林山是在80年和81年打的，越南人还没从79年恢复过来，调不来那么多人和装备。”我不卑不亢地分析道：“再说那两座山都山高林密，越南那样的穷国修不起盘山公路，打起来什么都送不上去，所以撑了一会儿就丢了。可东山和老山这儿就不同了：第一，抗美援越我们帮人家修了高质量的2号公路，从越南内地往这儿运送物资和人员非常方便；第二，越南人79年就占了东山和老山，修工事都修了5年了，阵地比西面那两座山坚固十倍都不只；第三，现在都已经84年了，越南人的恢复比80年、81年强得多，5年中他们蚂蚁搬家，往前沿已经储存了大量物资，能跟我们大打了；第四，越南已经下了决心，部队早就展开了，光我监听就听出至少两个师的电台呼叫，兵力超过罗家坪大山和扣林山的几十倍甚至上百倍。所以，这儿地形虽然没有西面的险，但打起来肯定比罗家坪大山和扣林山艰难得多!”
营长吃惊地看着我：“老天爷!脑袋瓜子怎么想出这么多门道？真是大学生啊!一张嘴就头头是道。”他扭头又问小波：“你也这么看？”“没错营长!”小波的回答跟我一样坚决：“以越南人现有的兵力，再加上地利和先手优势，东山和老山任何一座不杀伤我们1万以上就失去，指挥官就该枪毙!”“我也有同感哪!可不象你们有文化的能说出来，还讲那么明白。”营长俯身又看了一下地图，然后抬起眼眨都不眨地盯着我俩：“可是邓大爷发话了，必须拿下东山和老山! 所以，就是拿人一个一个往上铺……”营长顿了一下，从牙齿缝里吐出4个冰冷的字： “也得拿下!”话音刚落，身后咣当一声，吓得我跟小波浑身一激灵。一扭头，原来是阿波把喝水的瓷缸掉在了地上。“对不起!没拿好掉了!”阿波惊慌失措地说。
看着阿波手忙脚乱地给我们倒茶，我们三个都默不作声，阿波有些尴尬：“是不是我听了不该听的东西？”她小心地问。“没有没有!”我们连忙摆手。“真的会死那么多人吗？”阿波看着我跟小波小声地问。“不会的。”搁了好长时间，我才言不由衷地答道。“哎!到底还是年青好哇!”营长突然冒起了酸水儿：“我们的阿波只盯着年青的阿哥，叔叔老了，连看都不看。”“营长叔叔!你今天光捉弄阿波？”阿波急得直跺脚：“不理你了!”她噘着嘴，脸红红的出去了。
“营长，你怎么老开阿波的玩笑？”我在笑声中问。“没关系!少数民族比我们心宽得多，讲直话他们不在意。”营长不以为然地喝了一口茶：“真香!象我家的毛尖。言归正传，小波小新，你们两个文化人想怎么打下东山和老山？”“营长，我俩只是来协助你的!这么大的事儿怎么敢乱讲？!”小波瞪着眼大声说。“别卖关子了!”营长掏出烟点着：“我观察你们好几天了，都不是凡人，怪不得团长那样夸你们。现在打仗就得是你们这样知道多、脑子反应快的，我书念得少，跟不上趟了。为了少死人，只管说吧!”
小波看了我一眼，我点点头。“那好，我先说，说不到的小新你补充。”小波清了清嗓子：“营长，我俩觉得打下东山和老山，关键得心狠，用成吨的钢铁每天不停地往上砸!山上的植被、岩洞、掩体、交通壕，一个不落，都彻底摧毁，让越南人不敢露头，一露头，不管在哪儿，马上会被撕成碎片!”“你是说，刚开始光炮击，不上人？”营长停止了吸烟。“没错儿!”小波继续说：“而且密度要大，不分昼夜，一分钟都不停!让阵地上越南人出来观察的机会都没有。这是第一步。”“第二步呢？”“第二步就是封锁，扩大射击面，重点炮击交通线，让后面的越南人无法增援，一粒米、一滴水、一颗子弹都送不上来!阵地上的伤员撤不下去，在工事里慢慢烂掉!!还活着的，最后也大部分活活渴死、饿死!!!”营长浑身打了个寒战：“老天爷!没想到知识分子心这么狠!还有第三步吗？”“有!第三步，曲射炮前移，炮击越南境内7公里范围的所有目标，让他们炮兵不敢靠前，威胁不到我们步兵的集结，然后步兵再去攻山头。”“你估计炮击得多长时间？3天够吗？”“我看得30天!”“什么？30天？你疯了？”营长扔掉烟头站起来：“用得着那么长时间吗？”“营长，我们不能小看越南人，他们作战经验丰富，意志顽强，视死如归。他们的工事我从望远镜里都看了，修得有板有眼，很在行，非常坚固，在那样的地质条件下修成那样的工事，没有坚韧不拔、一丝不苟的精神，是绝对做不到的。而且5年中他们一天都没闲着，一直在认真挖掘加固。所以，30天摧毁他们5年的辛勤成果，已经是非常非常乐观的估计了!”
营长颓然地坐下来，又摸出一支烟点上：“小新，你怎么看？”营长又开始问我。“营长，我们攻这两座山其实就是欺负越南国小力弱，换了美国和苏联守这样的山头，我们压根儿就别想收复!可就是有优势，我们也别忘了上甘岭!”我咬了咬牙说：“那时美国人比我们优势还大，他们轰了几小时就猛攻，结果根本就攻不上去，只好退下来再炮击再进攻，反反复复折腾了43天，最后不还是失败了？还有203，日本人也是轰了几小时就全线出击，也是撼不动俄国人的阵地，最后不得不用重炮一寸一寸地反复轰击，然后再上人跟俄国人一寸一寸地反复争夺，血战了109天，尸体把高地都盖了几层，才拿下203。我们在上甘岭修工事不过1年，俄国人在203也不过2年，可越南人在这儿却是5年呀!上甘岭和203可没这儿的地形好，越南人的战斗意志和经验可一点不比上甘岭的我们和203的俄国人差呀!所以，不能急着进攻东山和老山，不等炮火把后援彻底掐断，不把阵地上70%以上的越南人都炸死或者渴死、饿死，不把剩下不到30%的越南人全饿得站不起来，没剩多少弹药，东山和老山一定会象上甘岭和203一样，变成绞肉机!”
营长眼瞪得老大老大，烟都不吸了：“老天爷!说得我后背直冒凉气!看来是得好好合计合计。”营长摁灭了烟头抱着膀子又问：“想过步兵怎么上吗？”“营长!这种地形最好是直升机攻，不上人，可我们没这个条件。”小波说：“可就是人往上爬也不敢从正面直接上，那么陡的坡是找死!东山得从北面1019高地沿国界山脊往南，依次攻占7个山头。老山主峰有4条山脊往南延伸，西偏南通扣林山，西南通缓都方，正南通1072高地，东偏南通662.6高地。打老山最好从西面的扣林山沿山脊从上往下打，到12号界碑分出一支插向缓都方，不让越南人从那里增援，同时从西南山脊汇攻老山主峰。东面是佯攻，首先得过境攻占662.6高地，对越南可不敢恪守不侵犯其一寸领土的格言，然后兵分三路，主力往东攻占以116高地为主的松毛岭，还要过沟攻占更东面以146高地为主的高地群，保证662.6的侧翼安全。其余两路一路沿山脊直奔老山主峰，一路插向1072高地，从南面汇攻老山主峰。”
“依你看战役的关键在哪里？”营长兴奋起来。“我看关键是东面的662.6和南面的1072，”小波继续侃侃而谈：“西面的扣林山越南人根本不能左右，西南的缓都方远离公路，越南人也不可能从那里大量增援，能有效支援老山的就662.6和1072，只要以最快的速度拿下662.6和1072并守住，老山上的敌人就成了瓮中之鳖，被消灭只是时间问题。”
“茅塞顿开!茅塞顿开呀!”营长兴奋地直搓手：“可是？我听着怎么老说老山？东山呢？东山怎么不说详细些？”营长看着小波又问。小波回头看了我一眼：“小新，你跟营长说吧。”我于是接着小波的话继续往下讲：“营长，我们这边地势太狭窄，兵力展不开，东山、老山不能一起攻。东山地势太险，只能一条道硬攻，进攻路线的东侧暴露，越南人很容易就把路封死。而且先攻东山会引起老山这边敌人的警觉，如果我们攻东山，老山这边的敌人一定会不顾一切地加强662.6高地。662.6不仅是老山的大门，而且也能隔河监视东山的西侧翼，如果敌人成功增援662.6，不仅东山不好拿下，老山这边更难拿下。反过来，先打老山就不同了，东山位置突进越南，根本威胁不到老山的侧翼，我们可以放心大胆地专攻老山。小波刚才说了，拿下松毛岭后还要拿下河边突出的146高地群，从那里可以从南面监视东山的东侧翼。只要我们拿下146，东山上的敌人就会腹背受敌，到时攻下东山就容易多了。”
“妙计!妙计!真是奇思妙计!还有什么要补充的？”营长已经兴奋地两眼放光了。“营长，战略上还需要廖师长他们配合一下。”我想了想继续说：“者阴山位于东山的东北，应该跟我们同时炮击，分散越南人的注意力。最好采取欺骗，让越南人以为我们只想攻者阴山，不敢攻东山和老山。者阴山跟西面的扣林山一样，交通不便，越南人的增援不会象东山和老山这么及时，所以，廖师长他们的行动不能比我们早，那样会引起这边敌人的警觉。等我们攻下老山，拿下146后，廖师长他们再行动，到时不仅越南人注意力全在老山，打下者阴山相对容易，而且者阴山打起来也会让这儿的越南人首尾难顾，减轻我们的压力。再有，廖师长他们打下者阴山也会从北面威胁这儿的战场，拿下东山到时就更容易了。”“也就是说，攻击的顺序是先老山，后者阴山，最后才是东山？”营长自言自语道。“没错!”“很好!小波小新，你们就照刚才说的那些，立即拟定一个作战方案，我马上上报团部、师部!”营长兴奋地站起来原地转了两圈儿，就大步朝洞外走去。突然一声少女的尖叫，原来是营长不小心把躲在阴影里偷听的阿波撞倒了。
营长把阿波从地上拉起来，立刻变了颜色：“阿波!谁让你在这儿的？怎么不跟阿爸在一起？”“我……，我……，只是好奇，听着听着就入迷了。”阿波吓得脸发白。“倒完水后两个哥哥的话，都听到了？”营长脸色更加严厉。“听到了。”阿波低着头小声说。“我的傻孩子!干吗要听啊？!知道多危险吗？!这可是高级机密呀!要是让越南人听到风声，他们破上几百条甚至上千条性命，也会把你抓去逼你开口的呀!”营长声音大得出奇。村长闻声也跑了进来，一见阿波也在，立刻叫起来：“阿波!不是叫你倒完茶就出来吗？怎么又回来了？”“我……，我……。”阿波吓得哭起来。“哎!也怪叔叔，没给你讲清楚。”营长把阿波揽在怀里拍了拍：“但是一定要记住啊孩子!今天晚上听到的，跟任何人都不能讲，包括你阿爸，”营长指着村长说：“绝不能讲一个字!”阿波擒着泪水点了点头。“还有阿波!”营长扶着阿波的肩膀忍了忍，但还是毅然决然地把话说出来：“万一，万一，阿波让越南人注意上了，怎么办？”营长两眼直勾勾地盯着阿波。阿波一下子就不哭了，没有了一点害怕的样子。她从容地擦去泪水，仰起头对营长平静地说：“放心吧叔叔!阿波身上带着蛇毒呢!到时，知道该怎么办!他们，绝不会，从阿波身上听到一个字!”洞里的男人顿时都低下头。营长重重地拍了拍阿波的肩膀，可一转身，泪就流了下来。
——根据14军老兵口述整理材料之二
(一)
虽然，整整30年过去了，我现在还清晰地记得第一次见到阿波的情景。那是1984年2月17日，农历正月十六。我一直忘不了那一天，不光是因为那是对越自卫反击战5周年的日子，更重要是，那一天，我见到了以后让我刻骨铭心、永生难忘的阿波!
那一天天黑，营长领着我跟小波悄悄摸进那个苗族山寨。我们没打手电，摸黑走山路。营长还好，熟悉道，没事儿，我跟小波就惨了，一路上摔了五六回。小波是东北黑龙江兵，解放军测绘学院实习生，大我两岁。我呢，山西兵，半年前李叔叔把我送进那家情报学院，名字不用我说，大家猜都能猜到那个国家安全部管的学院在哪儿，叫什么名字。当时老山前线大学生兵非常少，尤其是我跟小波这样国家级的，整个团就我们两个。团长把我俩介绍给营长时说：“这可是我们团的宝贝疙瘩，命比我金贵。要是让越南人弄掉一根汗毛，拿你是问!”
我跟小波的任务就是为打仗收集各种信息，越详细越好。小波测绘，我监听。营长领着我们围着东山和老山转了好几天，第6天天黑，我们就进了这家苗族山寨。跟别的山寨一样，村子里没人，借着月光可以看到黑洞洞的窗户，没有一丝灯光。越南人经常往这边打炮，村里的老百姓跟其它村一样，都躲到树林和岩洞里去了。看到村外五、六百米阴面的山坡上有一点微弱的灯光，我们摸了过去。还有六、七十米，灯突然灭了。营长拍了几下巴掌，灯又亮起来，还晃动着向我们飘过来，不一会儿，我们就听到了一连串金属的撞击声，非常悦耳动听。原来是一个苗族姑娘，看年龄比我小一些，她穿着黑色的短上衣，白色折裙，苗族特有的那种宽边圆帽还有衣袖都是桔红色的，领子、袖口、衣边、裙边都是刺绣，那悦耳的金属声原来是帽沿下的滴留的一圈儿银坠儿发出的。只见她左手提着一盏马灯，右手掂着一张弩，那健康灵巧的身姿在桔黄色的灯光映照下，特别妩媚动人。
“营长叔叔!好久不见!这回给阿波带什么来了!”姑娘笑着问，那声音特别清脆，用现在的话说，很萌!“带什么东西？有哇!叔叔给阿波带来两个稀世珍宝!”营长调侃地说：“拿灯往后照照!是不是世间少有的美男子？!”营长往我俩这边指了指，阿波真的就把灯举起来朝我们照。“你好!”站在前面的小波向阿波挥了挥手。“你好!小妹妹!”后面的我挤到前面，大大方方向阿波敬了个军礼。阿波脸上的笑容顿时凝固了，嘴张着举着马灯半天不吭气。“哟!我们的阿波看傻了，魂儿给勾走了呀!”营长开起了玩笑。“谁魂儿给勾走了？”阿波放下马灯甜甜地笑：“我只是没见过这么高的人。”“光个子高？模样难道不俊吗？”营长不依不挠。“模样？是挺俊!”阿波结巴起来。“哪个俊？”营长低下头追问。“两个……？两个？”阿波又瞟了我俩一眼：“……都挺俊的!”她声音低了许多，脸也红了。“哎——对啦!我们的阿终于说实话了!”营长笑起来。
这时一个老人打着手电从后面走过来：“哟营长!哪儿找来这么漂亮的后生？真让我们山寨蓬筚生辉呀!”老人大概也从灯光里看到了我们俩，他的话让我跟小波更加不好意思。“那是!歪瓜裂枣能给老村长看吗？”营长伸出手跟老人握手：“人家俩是大学生!天之骄子!在大学都是女孩儿心中的白马王子呢!来!给你们引见一下!这个是小波!”营长把小波介绍给村长。“村长好!”小波向老人敬礼。“老天爷!你也叫小波呀!跟我女儿名字一样喂!”村长握住小波的手使劲晃。“还有这个，小新，跟你一样，也姓杨。”营长又把我介绍给村长。“村长好!”我也向村长敬了个礼。“老天爷!一家子啊!500年前咱可是一家人哪!”老人更是两眼放光，又握着我的手使劲晃起来。“阿波!阿波!”老人回头找到了阿波：“你说你这几天心老发慌，脸发热，左眼一直跳，问我会有什么好事。好事这不来了吗？ ”老人兴奋地有些忘乎所以：“咱们这儿从解放到现在几十年了，从没来过大学生，这一来就是俩!别说是你，阿爸都没见过这么神气的后生喂!而且一个跟你同名，一个跟咱同姓。世上哪儿有这么巧的？!你说这不是好事吗？!还不快跟人家打个招呼？阿波？!”但是阿波仿佛在梦游，两眼瞪着我跟小波，脸涨得通红。听了阿爸的话，她张了张嘴，可什么也没说出来。突然，她扭头掂着马灯就往山洞里跑。老人生气地叫起来：“阿波？!干什么？怎么一声不吭就走了？太没礼貌了!”可阿波仍然头也不回地只顾跑。
老人回头尴尬地冲我跟小波笑笑：“别见怪!大军同志!我们这儿太偏僻，从没来过你们这样漂亮的男人，而且你们两个加起来跟阿波同名同姓，简直就是冲着我女儿来的，阿波实在有些不知所措了。”
(二)
进了山洞，阿波跑到别处烧水去了，营长召集我俩象前几天一样汇总一天侦察的结果。小波把观测到的地形地物，我把监听到的越军信号强弱的地区，一一在图上标记。营长盯着地图看了好长时间，然后问：“怎么样？6天了，谈谈对东山、老山的看法？”小波叹了口气：“老实说，地形非常不利，老天不向着我们，我们这边陡，越南那边缓。正面进攻那是去当活靶子。就是攻上去，人家一个反攻，我们也得掉进万丈深渊!”“这种地形，越南人要守不住，简直是犯罪!”我随声附和。营长不满地看了我一眼：“你怎么搁这儿长人家威风？西面的罗家坪大山和扣林山你不是看过了？地形不比这儿险？越南人怎么丢了？”“可是营长!罗家坪大山、扣林山是在80年和81年打的，越南人还没从79年恢复过来，调不来那么多人和装备。”我不卑不亢地分析道：“再说那两座山都山高林密，越南那样的穷国修不起盘山公路，打起来什么都送不上去，所以撑了一会儿就丢了。可东山和老山这儿就不同了：第一，抗美援越我们帮人家修了高质量的2号公路，从越南内地往这儿运送物资和人员非常方便；第二，越南人79年就占了东山和老山，修工事都修了5年了，阵地比西面那两座山坚固十倍都不只；第三，现在都已经84年了，越南人的恢复比80年、81年强得多，5年中他们蚂蚁搬家，往前沿已经储存了大量物资，能跟我们大打了；第四，越南已经下了决心，部队早就展开了，光我监听就听出至少两个师的电台呼叫，兵力超过罗家坪大山和扣林山的几十倍甚至上百倍。所以，这儿地形虽然没有西面的险，但打起来肯定比罗家坪大山和扣林山艰难得多!”
营长吃惊地看着我：“老天爷!脑袋瓜子怎么想出这么多门道？真是大学生啊!一张嘴就头头是道。”他扭头又问小波：“你也这么看？”“没错营长!”小波的回答跟我一样坚决：“以越南人现有的兵力，再加上地利和先手优势，东山和老山任何一座不杀伤我们1万以上就失去，指挥官就该枪毙!”“我也有同感哪!可不象你们有文化的能说出来，还讲那么明白。”营长俯身又看了一下地图，然后抬起眼眨都不眨地盯着我俩：“可是邓大爷发话了，必须拿下东山和老山! 所以，就是拿人一个一个往上铺……”营长顿了一下，从牙齿缝里吐出4个冰冷的字： “也得拿下!”话音刚落，身后咣当一声，吓得我跟小波浑身一激灵。一扭头，原来是阿波把喝水的瓷缸掉在了地上。“对不起!没拿好掉了!”阿波惊慌失措地说。
看着阿波手忙脚乱地给我们倒茶，我们三个都默不作声，阿波有些尴尬：“是不是我听了不该听的东西？”她小心地问。“没有没有!”我们连忙摆手。“真的会死那么多人吗？”阿波看着我跟小波小声地问。“不会的。”搁了好长时间，我才言不由衷地答道。“哎!到底还是年青好哇!”营长突然冒起了酸水儿：“我们的阿波只盯着年青的阿哥，叔叔老了，连看都不看。”“营长叔叔!你今天光捉弄阿波？”阿波急得直跺脚：“不理你了!”她噘着嘴，脸红红的出去了。
“营长，你怎么老开阿波的玩笑？”我在笑声中问。“没关系!少数民族比我们心宽得多，讲直话他们不在意。”营长不以为然地喝了一口茶：“真香!象我家的毛尖。言归正传，小波小新，你们两个文化人想怎么打下东山和老山？”“营长，我俩只是来协助你的!这么大的事儿怎么敢乱讲？!”小波瞪着眼大声说。“别卖关子了!”营长掏出烟点着：“我观察你们好几天了，都不是凡人，怪不得团长那样夸你们。现在打仗就得是你们这样知道多、脑子反应快的，我书念得少，跟不上趟了。为了少死人，只管说吧!”
小波看了我一眼，我点点头。“那好，我先说，说不到的小新你补充。”小波清了清嗓子：“营长，我俩觉得打下东山和老山，关键得心狠，用成吨的钢铁每天不停地往上砸!山上的植被、岩洞、掩体、交通壕，一个不落，都彻底摧毁，让越南人不敢露头，一露头，不管在哪儿，马上会被撕成碎片!”“你是说，刚开始光炮击，不上人？”营长停止了吸烟。“没错儿!”小波继续说：“而且密度要大，不分昼夜，一分钟都不停!让阵地上越南人出来观察的机会都没有。这是第一步。”“第二步呢？”“第二步就是封锁，扩大射击面，重点炮击交通线，让后面的越南人无法增援，一粒米、一滴水、一颗子弹都送不上来!阵地上的伤员撤不下去，在工事里慢慢烂掉!!还活着的，最后也大部分活活渴死、饿死!!!”营长浑身打了个寒战：“老天爷!没想到知识分子心这么狠!还有第三步吗？”“有!第三步，曲射炮前移，炮击越南境内7公里范围的所有目标，让他们炮兵不敢靠前，威胁不到我们步兵的集结，然后步兵再去攻山头。”“你估计炮击得多长时间？3天够吗？”“我看得30天!”“什么？30天？你疯了？”营长扔掉烟头站起来：“用得着那么长时间吗？”“营长，我们不能小看越南人，他们作战经验丰富，意志顽强，视死如归。他们的工事我从望远镜里都看了，修得有板有眼，很在行，非常坚固，在那样的地质条件下修成那样的工事，没有坚韧不拔、一丝不苟的精神，是绝对做不到的。而且5年中他们一天都没闲着，一直在认真挖掘加固。所以，30天摧毁他们5年的辛勤成果，已经是非常非常乐观的估计了!”
营长颓然地坐下来，又摸出一支烟点上：“小新，你怎么看？”营长又开始问我。“营长，我们攻这两座山其实就是欺负越南国小力弱，换了美国和苏联守这样的山头，我们压根儿就别想收复!可就是有优势，我们也别忘了上甘岭!”我咬了咬牙说：“那时美国人比我们优势还大，他们轰了几小时就猛攻，结果根本就攻不上去，只好退下来再炮击再进攻，反反复复折腾了43天，最后不还是失败了？还有203，日本人也是轰了几小时就全线出击，也是撼不动俄国人的阵地，最后不得不用重炮一寸一寸地反复轰击，然后再上人跟俄国人一寸一寸地反复争夺，血战了109天，尸体把高地都盖了几层，才拿下203。我们在上甘岭修工事不过1年，俄国人在203也不过2年，可越南人在这儿却是5年呀!上甘岭和203可没这儿的地形好，越南人的战斗意志和经验可一点不比上甘岭的我们和203的俄国人差呀!所以，不能急着进攻东山和老山，不等炮火把后援彻底掐断，不把阵地上70%以上的越南人都炸死或者渴死、饿死，不把剩下不到30%的越南人全饿得站不起来，没剩多少弹药，东山和老山一定会象上甘岭和203一样，变成绞肉机!”
营长眼瞪得老大老大，烟都不吸了：“老天爷!说得我后背直冒凉气!看来是得好好合计合计。”营长摁灭了烟头抱着膀子又问：“想过步兵怎么上吗？”“营长!这种地形最好是直升机攻，不上人，可我们没这个条件。”小波说：“可就是人往上爬也不敢从正面直接上，那么陡的坡是找死!东山得从北面1019高地沿国界山脊往南，依次攻占7个山头。老山主峰有4条山脊往南延伸，西偏南通扣林山，西南通缓都方，正南通1072高地，东偏南通662.6高地。打老山最好从西面的扣林山沿山脊从上往下打，到12号界碑分出一支插向缓都方，不让越南人从那里增援，同时从西南山脊汇攻老山主峰。东面是佯攻，首先得过境攻占662.6高地，对越南可不敢恪守不侵犯其一寸领土的格言，然后兵分三路，主力往东攻占以116高地为主的松毛岭，还要过沟攻占更东面以146高地为主的高地群，保证662.6的侧翼安全。其余两路一路沿山脊直奔老山主峰，一路插向1072高地，从南面汇攻老山主峰。”
“依你看战役的关键在哪里？”营长兴奋起来。“我看关键是东面的662.6和南面的1072，”小波继续侃侃而谈：“西面的扣林山越南人根本不能左右，西南的缓都方远离公路，越南人也不可能从那里大量增援，能有效支援老山的就662.6和1072，只要以最快的速度拿下662.6和1072并守住，老山上的敌人就成了瓮中之鳖，被消灭只是时间问题。”
“茅塞顿开!茅塞顿开呀!”营长兴奋地直搓手：“可是？我听着怎么老说老山？东山呢？东山怎么不说详细些？”营长看着小波又问。小波回头看了我一眼：“小新，你跟营长说吧。”我于是接着小波的话继续往下讲：“营长，我们这边地势太狭窄，兵力展不开，东山、老山不能一起攻。东山地势太险，只能一条道硬攻，进攻路线的东侧暴露，越南人很容易就把路封死。而且先攻东山会引起老山这边敌人的警觉，如果我们攻东山，老山这边的敌人一定会不顾一切地加强662.6高地。662.6不仅是老山的大门，而且也能隔河监视东山的西侧翼，如果敌人成功增援662.6，不仅东山不好拿下，老山这边更难拿下。反过来，先打老山就不同了，东山位置突进越南，根本威胁不到老山的侧翼，我们可以放心大胆地专攻老山。小波刚才说了，拿下松毛岭后还要拿下河边突出的146高地群，从那里可以从南面监视东山的东侧翼。只要我们拿下146，东山上的敌人就会腹背受敌，到时攻下东山就容易多了。”
“妙计!妙计!真是奇思妙计!还有什么要补充的？”营长已经兴奋地两眼放光了。“营长，战略上还需要廖师长他们配合一下。”我想了想继续说：“者阴山位于东山的东北，应该跟我们同时炮击，分散越南人的注意力。最好采取欺骗，让越南人以为我们只想攻者阴山，不敢攻东山和老山。者阴山跟西面的扣林山一样，交通不便，越南人的增援不会象东山和老山这么及时，所以，廖师长他们的行动不能比我们早，那样会引起这边敌人的警觉。等我们攻下老山，拿下146后，廖师长他们再行动，到时不仅越南人注意力全在老山，打下者阴山相对容易，而且者阴山打起来也会让这儿的越南人首尾难顾，减轻我们的压力。再有，廖师长他们打下者阴山也会从北面威胁这儿的战场，拿下东山到时就更容易了。”“也就是说，攻击的顺序是先老山，后者阴山，最后才是东山？”营长自言自语道。“没错!”“很好!小波小新，你们就照刚才说的那些，立即拟定一个作战方案，我马上上报团部、师部!”营长兴奋地站起来原地转了两圈儿，就大步朝洞外走去。突然一声少女的尖叫，原来是营长不小心把躲在阴影里偷听的阿波撞倒了。
营长把阿波从地上拉起来，立刻变了颜色：“阿波!谁让你在这儿的？怎么不跟阿爸在一起？”“我……，我……，只是好奇，听着听着就入迷了。”阿波吓得脸发白。“倒完水后两个哥哥的话，都听到了？”营长脸色更加严厉。“听到了。”阿波低着头小声说。“我的傻孩子!干吗要听啊？!知道多危险吗？!这可是高级机密呀!要是让越南人听到风声，他们破上几百条甚至上千条性命，也会把你抓去逼你开口的呀!”营长声音大得出奇。村长闻声也跑了进来，一见阿波也在，立刻叫起来：“阿波!不是叫你倒完茶就出来吗？怎么又回来了？”“我……，我……。”阿波吓得哭起来。“哎!也怪叔叔，没给你讲清楚。”营长把阿波揽在怀里拍了拍：“但是一定要记住啊孩子!今天晚上听到的，跟任何人都不能讲，包括你阿爸，”营长指着村长说：“绝不能讲一个字!”阿波擒着泪水点了点头。“还有阿波!”营长扶着阿波的肩膀忍了忍，但还是毅然决然地把话说出来：“万一，万一，阿波让越南人注意上了，怎么办？”营长两眼直勾勾地盯着阿波。阿波一下子就不哭了，没有了一点害怕的样子。她从容地擦去泪水，仰起头对营长平静地说：“放心吧叔叔!阿波身上带着蛇毒呢!到时，知道该怎么办!他们，绝不会，从阿波身上听到一个字!”洞里的男人顿时都低下头。营长重重地拍了拍阿波的肩膀，可一转身，泪就流了下来。
儿子小的时候，爸爸要罩着他，儿子大点不听话了，爸爸也要揍他的屁股。
这是小说啊？
越南统一之后，为何要在边境扰民？
文学作品吧，他老爸应该忏悔下他送上去的弹药又杀了多少美国青年，这样人物性格才完整，阿弥陀佛
标准的地摊文学。
地毯文学也好看啊
没了？意犹未尽啊
感觉是杜撰啊！不真实！
浓浓的普世味。
楼主更新啊
那个爸爸还是很有分析力阿，合格的参谋。
最讨厌也是最恶心的就是那些每天拿着流血牺牲的老兵名字，塑造出带有自己偏见的文章。
催更，楼主不要太监
这文章是真的回忆录还是编的纪实文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