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塔夫里阿诺斯——全球通史(近现代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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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00年后的世界




序言


  见是序言,就应该写得简明扼要;然而,本序言应是一个宇宙容器、一艘飞船,它将载读者登上月球,使他能观察到地球全貌,就象本序言之后的篇章使读者了解到地球上诸重大事件那样。

  研究历史的全球性方法并不是一种新方法。实际上,它表示启蒙时代的编史传统又得到恢复;在启蒙时代,对世界历史的意法如同当时所要求的那样,是与关于进步的流行观点相适应的。在启蒙时代之前,西方历史学家由于需要使所有已知的历史事件符合于僵硬的《圣经》框架,受到了束缚。他们习惯将过去划分成与《但以理书》中所预言的亚达、波斯、希腊和罗马这四大世界帝国相对应的几个历史时期。但是,到17世纪后期,这一传统的划分面对有关中国和印度的新的历史资料而愈益显得不适当。首先明确打破这种世界史编纂旧模式的是伏尔泰的《论各国习俗和精神》(1752年)和多卷本的《世界史》(1736-1765年);这两部书不仅论述了《圣经》中古代的几个传统地区,也论述了中国、印度和美洲。

  但是,到18世纪末,对全球历史的兴趣开始渐渐消失。而更科学的历史观念的产生,确立了资料须真实可靠的标准,这类标准是那时在论述除希腊文明和罗马文明以外的其他文明时所没有的。历史编纂视野狭隘的一个更重要的原因也许是由于好战的民族国家的兴起,它推动了民族国家历史而不是先前的世界历史的编纂。这种局限于民族国家历史的历史编纂至少一直盛行到第一次世界大战以前,在很大程度上一直盛行列第二次世界大战前。

  不过,在过去数十年里,对世界历史的兴趣又开始恢复。历史研究的不断进步现已大大扩大了可靠资料的范回,而两次世界大战和科学技术革命的影响,随着通讯联络的飞快进步,迫使人们普遍承认"一个世界"的事实。表明这一新的历史编纂趋向的是H.G.韦尔斯的《世界史纲》(1919年)、拉尔夫·特纳的《伟大的文化传统》(1941年)、威廉·H·麦克尼尔的《西方的兴起,人类社会史》(1963年)以及当代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的《世界历史杂志》和《人类史》。

  这种新的兴趣之所以迄今对课堂教学未产生什么影响,显然是由于对世界历史的教学法是否切实可行这一点存有疑虑。倘若按通常的看法,认为世界历史是世界上所有国家或所有文明的历史的总和,那么上述疑虑是完全有道理的。当然,这种看法是十分荒谬的。就欧洲近代史课程而言,它毕竟不是依次讲述英国、法国、德国、意大利、俄国、斯堪的纳维亚半岛诸国家、巴尔干半岛和波罗的海诸国家的历史。更确切地说,它虽然要讲述诸主要国家内部的基本发展,但同样重要的是,还要探讨那些曾对整个欧洲大陆有影响的力量或运动。世界近代史课程与此相同,虽然其目的是分析世界诸主要地区的基本特点和发展历程,但同样重要的是,还要研究那些曾对整个世界有影响的力量或运动。因而,现在的问题并不是世界历史课程涉及的史实繁杂,而是观察角度不同,即世界历史课是从全球的而不是从地区或民族的角度讲述历史。

  如果考察从哥伦布航海到法国大革命爆发这一近代初期阶段,观察角度不同的含义也许可得到具体说明。在欧洲历史课中,对于近代初期阶段,通常主要讲述的不外乎是:16世纪的王朝冲突、新教反抗、海外扩张;17世纪的三十年战争、专制君主国的兴起、英国革命;18世纪的王朝战争和殖民战争、启蒙运动、开明专制君主。

  世界近代史课常常保留这些传统课题,同时还增加其他有关非欧洲地区的历史发展的课题。最后结果是,世界历史课负担过重,成了一门既不是专门讲述欧洲历史又不是专门讲述世界历史的课。因此,从新开始,将这门保建立在新的、真正的全球基础上,是十分必要的。如果这样做了,显而易见,西欧的崛起是近代初期阶段中具有世界意义的重大发展。在15世纪末,欧洲仅仅是欧亚大陆四个文明中心之中的一个,而且,决不是最重要的一个。到18世纪末,西欧已控制了外洋航线,组织起遍及全球、可谋取暴利的贸易,并征服了南北美洲和西伯利亚的广大地区。因此,这一阶段作为从1492年以前的诸地区彼此隔绝到19世纪西欧建立世界霸权的过渡时期,在世界历史上据有突出地位。

  如果以这一观点评价近代初期阶段,那么显而易见,有关欧洲历史的传统课题与世界历史是不相干的,必须抛弃。因此,本书中取代欧洲历史课的传统课题并予以强调的是以下三大课题:

  1.欧洲扩张的根源(为什么进行扩张的是欧洲而不是欧亚其他文明中心)。

  2.欧洲扩张前夕的儒家世界、穆斯林世界和非欧亚大陆世界(它们的基本状况、制度及其影响欧洲扩张的性质和进程的方式)。

  3.欧洲扩张的阶段(伊比利亚阶段,1500-1600年;荷兰、法国、英国阶段,1600-1763年;西伯利亚的俄罗斯阶段)。

  这一结构使这些世纪里世界历史的主要趋向显得十分清楚,而且,在某种意义上,这一结构不比欧洲历史课通常所遵循的截然不同的结构更难于理解。此外,还应该指出的是,西欧在近代初期阶段中的作用之所以得到强调,并不是因为本书偏向西方,而是因为从全球观点看,这时的欧洲实际上是世界变化的动力之源。19世纪和别世纪的情况也是如此。在19世纪,世界历史的主要特点是欧洲在全球占支配地位;在20世纪,非西方世界开始反对欧洲的霸权。事实就是,从1500年以来,西方一直是在世界事务中起变革和决定性作用的地区。因此,在近代,世界历史以欧洲为中心,正如出于同一原因。在公元前数千年里,以中东为中心,在中世纪的若干世纪里,以蒙古帝国和伊斯兰教帝国为中心一样。为什么本书的结构实质上以欧洲的崛起、居支配地位、衰落和胜利为基础呢?其原因就在于此。但是,正如上文所指出的和本书的章节标题所反映的那样,以欧洲为中心并不排除全球性的观点和范围。后两者是富有意义且能立足的世界历史课所必不可少的。下册

◆1500年后的世界




序言


  见是序言,就应该写得简明扼要;然而,本序言应是一个宇宙容器、一艘飞船,它将载读者登上月球,使他能观察到地球全貌,就象本序言之后的篇章使读者了解到地球上诸重大事件那样。

  研究历史的全球性方法并不是一种新方法。实际上,它表示启蒙时代的编史传统又得到恢复;在启蒙时代,对世界历史的意法如同当时所要求的那样,是与关于进步的流行观点相适应的。在启蒙时代之前,西方历史学家由于需要使所有已知的历史事件符合于僵硬的《圣经》框架,受到了束缚。他们习惯将过去划分成与《但以理书》中所预言的亚达、波斯、希腊和罗马这四大世界帝国相对应的几个历史时期。但是,到17世纪后期,这一传统的划分面对有关中国和印度的新的历史资料而愈益显得不适当。首先明确打破这种世界史编纂旧模式的是伏尔泰的《论各国习俗和精神》(1752年)和多卷本的《世界史》(1736-1765年);这两部书不仅论述了《圣经》中古代的几个传统地区,也论述了中国、印度和美洲。

  但是,到18世纪末,对全球历史的兴趣开始渐渐消失。而更科学的历史观念的产生,确立了资料须真实可靠的标准,这类标准是那时在论述除希腊文明和罗马文明以外的其他文明时所没有的。历史编纂视野狭隘的一个更重要的原因也许是由于好战的民族国家的兴起,它推动了民族国家历史而不是先前的世界历史的编纂。这种局限于民族国家历史的历史编纂至少一直盛行到第一次世界大战以前,在很大程度上一直盛行列第二次世界大战前。

  不过,在过去数十年里,对世界历史的兴趣又开始恢复。历史研究的不断进步现已大大扩大了可靠资料的范回,而两次世界大战和科学技术革命的影响,随着通讯联络的飞快进步,迫使人们普遍承认"一个世界"的事实。表明这一新的历史编纂趋向的是H.G.韦尔斯的《世界史纲》(1919年)、拉尔夫·特纳的《伟大的文化传统》(1941年)、威廉·H·麦克尼尔的《西方的兴起,人类社会史》(1963年)以及当代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的《世界历史杂志》和《人类史》。

  这种新的兴趣之所以迄今对课堂教学未产生什么影响,显然是由于对世界历史的教学法是否切实可行这一点存有疑虑。倘若按通常的看法,认为世界历史是世界上所有国家或所有文明的历史的总和,那么上述疑虑是完全有道理的。当然,这种看法是十分荒谬的。就欧洲近代史课程而言,它毕竟不是依次讲述英国、法国、德国、意大利、俄国、斯堪的纳维亚半岛诸国家、巴尔干半岛和波罗的海诸国家的历史。更确切地说,它虽然要讲述诸主要国家内部的基本发展,但同样重要的是,还要探讨那些曾对整个欧洲大陆有影响的力量或运动。世界近代史课程与此相同,虽然其目的是分析世界诸主要地区的基本特点和发展历程,但同样重要的是,还要研究那些曾对整个世界有影响的力量或运动。因而,现在的问题并不是世界历史课程涉及的史实繁杂,而是观察角度不同,即世界历史课是从全球的而不是从地区或民族的角度讲述历史。

  如果考察从哥伦布航海到法国大革命爆发这一近代初期阶段,观察角度不同的含义也许可得到具体说明。在欧洲历史课中,对于近代初期阶段,通常主要讲述的不外乎是:16世纪的王朝冲突、新教反抗、海外扩张;17世纪的三十年战争、专制君主国的兴起、英国革命;18世纪的王朝战争和殖民战争、启蒙运动、开明专制君主。

  世界近代史课常常保留这些传统课题,同时还增加其他有关非欧洲地区的历史发展的课题。最后结果是,世界历史课负担过重,成了一门既不是专门讲述欧洲历史又不是专门讲述世界历史的课。因此,从新开始,将这门保建立在新的、真正的全球基础上,是十分必要的。如果这样做了,显而易见,西欧的崛起是近代初期阶段中具有世界意义的重大发展。在15世纪末,欧洲仅仅是欧亚大陆四个文明中心之中的一个,而且,决不是最重要的一个。到18世纪末,西欧已控制了外洋航线,组织起遍及全球、可谋取暴利的贸易,并征服了南北美洲和西伯利亚的广大地区。因此,这一阶段作为从1492年以前的诸地区彼此隔绝到19世纪西欧建立世界霸权的过渡时期,在世界历史上据有突出地位。

  如果以这一观点评价近代初期阶段,那么显而易见,有关欧洲历史的传统课题与世界历史是不相干的,必须抛弃。因此,本书中取代欧洲历史课的传统课题并予以强调的是以下三大课题:

  1.欧洲扩张的根源(为什么进行扩张的是欧洲而不是欧亚其他文明中心)。

  2.欧洲扩张前夕的儒家世界、穆斯林世界和非欧亚大陆世界(它们的基本状况、制度及其影响欧洲扩张的性质和进程的方式)。

  3.欧洲扩张的阶段(伊比利亚阶段,1500-1600年;荷兰、法国、英国阶段,1600-1763年;西伯利亚的俄罗斯阶段)。

  这一结构使这些世纪里世界历史的主要趋向显得十分清楚,而且,在某种意义上,这一结构不比欧洲历史课通常所遵循的截然不同的结构更难于理解。此外,还应该指出的是,西欧在近代初期阶段中的作用之所以得到强调,并不是因为本书偏向西方,而是因为从全球观点看,这时的欧洲实际上是世界变化的动力之源。19世纪和别世纪的情况也是如此。在19世纪,世界历史的主要特点是欧洲在全球占支配地位;在20世纪,非西方世界开始反对欧洲的霸权。事实就是,从1500年以来,西方一直是在世界事务中起变革和决定性作用的地区。因此,在近代,世界历史以欧洲为中心,正如出于同一原因。在公元前数千年里,以中东为中心,在中世纪的若干世纪里,以蒙古帝国和伊斯兰教帝国为中心一样。为什么本书的结构实质上以欧洲的崛起、居支配地位、衰落和胜利为基础呢?其原因就在于此。但是,正如上文所指出的和本书的章节标题所反映的那样,以欧洲为中心并不排除全球性的观点和范围。后两者是富有意义且能立足的世界历史课所必不可少的。
第一编 1500年以前诸孤立地区的世界


  本篇谈了两个基本问题:为什么研究世界史应从1500年开始?为什么是西方人在16世纪后期和16世纪初叶作出的巨大发现和惊人探险中起了主要作用?前一问题在第一章中予以回答;后一问题是本篇余下各章要讨论的题目。

  人们往往想当然地认为:只有西方人才能作出那些改变人类生活道路、开划世界历史新纪元的富有历史意义的发现。这种观点是完全没道理的,尤其是如考虑到中东的穆斯林和东亚的中国人所具有的伟大的航海传统的话。那么,为什么西方会率先从事至今仍可感到其影响的海外事业呢?第二章将分析西方社会的推动力,其后各章将考察穆斯林世界、儒家世界和非欧亚大陆世界的不同类型的社会。
第一章 导言:从地区史到全球史


  综观世界历史,我认识到:世界史截然不同于由所有国家的历史合并而成的历史。它不是一盘散沙,而是一个不断的发展;它不会成为记忆的负担,相反,将照亮人们的灵魂。世界史连续不断地朝请民族均附属于它的方向发展。虽然它将根据诸民族对人类的共同命运作出贡献的不同时间和不同程度来讲过它们的故事,但不是为了诸民族本身,而是与一个高级的系统有关,且服从于这一系统。

阿克顿勋爵


  世界史若就其确切意义而言,并不是由所有各自独立、彼此间缺乏普遍联系或共同目的的民族史和国家史汇集而成的,也不是由大量时常以枯燥无味的形式表现出来的事件堆积而成的。……尽管世界上诸民族或者为时间、事件所分隔,或者为高山、大海所分隔,但世界史必须将所有民族的历史集合为一体,将它们统一成一个协调匀称的整体,并将它们谱成一首壮丽的诗。

尼古拉·果戈理


  为什么世界历史应从1500年开始?人类及其祖先已在地球上生存了二百多万年。为什么要挑选这仅占人类全部历史的百分之一的一小片断历史,予以特别注意呢?

  回答是,1500年以前,人类基本上生活在彼此隔绝的地区中。各种族集团实际上以完全与世隔绝的方式散居各地。直到1500年前后,各种族集团之间才第一次有了直接的交往。从那时起,它们才终于联系在一起,无论是南非的布须曼人、有教养的中国官吏,还是原始的巴塔哥尼亚人。

  因此,1500年是人类历史上的一个重要转折点。我们可以拿哥伦布和宇航员进行比较:前者抵达圣萨尔瓦多,打破了地区间彼此隔绝的束缚;后者登上月球,打破了行星间彼此隔绝的束缚。

  实际上,严格的全球意义上的世界历史直到哥伦布、达·伽马和麦哲伦进行远航探险时才开始。在这以前,只有各民族的相对平行的历史,而没有一部统一的人类历史。如果关于人类起源的一元发生说是正确的,那么,在人类历史开始时,就存在一种统一性或共同的起源。但是,在旧石器时代漫长的数百万年中,人类逐渐分散到地球表面的大部分陆地上。后来,冰期的结束使各大洋的海面升高,从而将非洲和欧洲隔开,将南北美洲和东北亚隔开,将澳大利亚和东南亚隔开——这里仅提及几次主要的分隔。

  从此以后,人类生活在不同程度的地区孤立中。有些人沦于完全与世隔绝的境地,如澳大利亚的土著居民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从他们最后几次由东南亚移居澳大利亚到詹姆斯·库克船长抵达澳大利亚,他们与外部世界没有任何联系达3000多年。北美洲和南美洲的居民几乎同样与世隔绝,他们最后几批从西伯利亚渡海至美洲的时间是在哥伦市航海之前约10,O00年时。其后,虽然挪威的探险队曾抵达北美洲的东北海岸,波利尼西亚人可能也曾到达南美洲,但都没有对印第安居民产生任何持久的影响。约6000年前,撒哈拉沙漠以南非洲也在相当大的程度上沦于与世隔绝的境地,因为那时的撒哈拉沙漠已变得非常干燥,成为阻止人们迁移的一个巨大障碍。不过,尽管如此,非洲黑人实际上仍与外部世界有着有限的、断断续续的联系。多半是由于这些联系,他们享有美洲印第安人和澳大利亚土著居民所没有的某些有利条件。东南亚的航海者带来了甘薯和香蕉,中东人传来了开矿、冶炼和锻铁的技术,而阿拉伯人则将其文明以及宗教从他们在北非和东非的根据地传播给黑人。这些和另外一些进步使黑人能更有效地开发自然资源、更大量地生产食物,从而使其人口相应增长、文化水平普遍提高。

  世界的其余部分由欧洲、亚洲和北非组成。北非在整个历史上与地中海北岸地区的联系比起与撒哈拉沙漠以南地区的联系要密切些。为了方便起见,这块从摩洛哥到堪察加、从挪威到马来亚的大陆可称为欧亚大陆。正是欧亚大陆,构成了世界历史的"中心地带"。它占有世界陆地的五分之二,囊括世界人口的十分之九,是人类最早、最先进的文明的发源地。1500年以前的世界历史实质上正如这里所阐释的,是欧亚大陆的历史。只有欧亚大陆,才存在各民族、各文明之间的巨大的、持续的相互影响。虽然澳大利亚土著居民和美洲印第安人生活在完全孤立的状态中、撒哈拉沙漠以南地区的非洲人生活在半孤立状态中,达数千年之久,但欧亚混血人却相反,在这期间一直在不断地相互交流各种技术、思想、制度和物品。

  欧亚大陆内部的相互影响在150O年以前比1500年以后要小得多,因为1500年以后,各地区之间建立了直接的海上联系。在1500年以前,欧亚大陆内部的相互影响因时代而异。一般说来,早期数千年里,这种相互影响最受限制,以后,其范围渐渐扩大、速度渐渐加快。公元前的数千年中,在尼罗河流域、底格里斯-幼发拉底河流域、印度河流域和黄河流域繁盛起来的诸古代文明,大部分局限于各自范围有限的所在地。当然,它们彼此之间也有一些交往;实际上,这些地区的文明的真正起源在一定程度上可以用美索不达米亚文明的各种技术的传播来说明。不过,事实仍然是,这些早期文明象沙漠中的绿洲,四周为大片大片的野蛮状态所包围,越过野蛮状态而发生的交往是很有限的。

  在古典文明的数世纪里,这一格局发生了根本的变化。到公元100年即古典时代臻于极盛时,罗马帝国扩展到整个地中海地区,帕提亚帝国伸展到整个中东地区,贵霜帝国征服了印度西北部,中国汉帝国囊括了东至太平洋的所有余下的地区。因此,这一时期的政治实体占有的是完整的地区而不仅仅是大河流域;文明世界象一条连续不断的带子从苏格兰高地伸展到东南亚。结果,各地区间出现了种种新的、大规模的交往。在这一时期里,各种宗教如基督教和佛教开始传播到欧亚大陆的大部分地区,不仅对这些地区产生了深远的宗教影响,还产生了广泛的政治和文化影响。这时,以希腊文化著称的混合的希腊-中东文化也从地中海东部向四面八方传播——传播到西欧、北非、印度,并在一定程度上传播到中国和日本。在这一时期里,地区间的贸易也大大增加。贸易通过陆路和海路进行。交换的货物有:罗马帝国的亚麻布、铜、锡和玻璃,印度的棉织品、香料和宝石,东南亚的香料和中国的丝绸;其中,丝绸居首要地位。

  后来,到中世纪时,欧亚大陆诸民族间的相互影响甚至比过去更大,因为这时出现了前所未有的跨地区的庞大帝国。632至750年间,穆斯林攻占广大地区,建立起一个从比利牛斯山脉到印度洋、从摩洛哥到中国边境的大帝国。在以后数世纪里,伊斯兰教还进一步扩张到中亚、印度、东南亚和非洲内地。给人印象更深刻的是13世纪的蒙古帝国,它囊括朝鲜、中国、中亚的全部、俄罗斯及中东的大部分地区。

  这使人们大开新的眼界,当时一些著名旅行家的业绩可表明这一点;他们利用穆斯林市国和蒙古帝国境内的和平与安全,来回横穿欧亚大陆,周游各地。西方最闻名的旅行家是威尼斯的马可·波罗(1254-1324年)。他曾为蒙古统治者忽必烈汗效劳,任中国某城市的总督,那城市有居民百万;当他出游25年后返归故里、将自己的种种奇遇告诉同胞们时,他们都惊讶不已。游历范围更广的是穆斯林伊本·拔图塔(1304-1378年)。他从老家摩洛哥起程,去参拜圣地麦加,然后经撒马尔罕旅行到印度;在那里,他当过法官,也出使过中国。后来,他回到摩洛哥,又继续旅行,先渡海北上西班牙,再泛舟南下中非,最后抵达延巴克图。景教僧侣拉班.巴·索马的闻名程度要低一些,他出生于北京,他的旅行是由东往西,横穿欧亚大陆。1287年,他抵达位于美索不达米亚的蒙古朝廷,然后经君主坦丁堡前往那不勒斯、罗马、巴黎和伦敦;途中,他曾受到法兰西国王腓力四世和英格兰国王爱德华一世的接见。

  在欧亚大陆内部,这种一体化和相互影响的进行并不是连续不断的。诸帝国盛衰不一,时兴时亡;交通渠道的情况也是如此,有时畅通,有时阻塞。中国和西方之间的丝绸贸易曾繁荣一时,但随着罗马帝国和汉帝国的崩溃,衰萎成一道涓涓细流。同样,欧洲商人由于蒙古帝国过早的四分五裂,也不能长久地步马可·波罗的后尘。不过,事实仍旧是,在整个1500年以前的时期里,与非欧亚世界诸分散、孤立的地区相比,欧亚大陆是一个生气勃勃、不断自我更新的整体。

  欧亚大陆内部各地区与世隔绝的程度与世界其余地区相比,具有根本的差别;这种差别对世界历史来说,最为重要。著名人类学家博厄斯曾发表评论,指出这种根本差别的意义。他说:

  人类的历史证明,一个社会集团,其文化的进步往往取决于它是否有机会吸取邻近社会集团的经验。一个社会集团所有的种种发现可以传给其他社会集团;彼此之间的交流愈多样化,相互学习的机会也就愈多。大体上,文化最原始的部落也就是那些长期与世隔绝的部落,因而,它们不能从邻近部落所取得的文化成就中获得好处。

  换言之,如果其他地理因素相同,那么,人类取得进步的关键就在于各民族之间的可接近性和相互影响。只有那些最易接近、最有机会与其他民族相互影响的民族,才最有可能得到突飞猛进的发展;而那些与世隔绝、缺乏外界刺激的民族,多半停滞不前。

  如果将这一假说应用于全球,那么,所有较大集团中发展最迟缓的应是遥远的澳大利亚土著居民,其次是美洲的印第安人,然后是撒哈拉沙漠以南非洲的黑人,最后是发展最不受阻碍即最先进的欧亚大陆各民族——它们相互间不断交往,而且交往的范围日益广泛。当然,1500年以后,欧洲探险者所发现的文化发展程度的不同正是如此:澳大利亚土著居民仍处于旧石器时代的食物采集阶段;美洲印第安人的发展水平高低不等,既有加利福尼亚的仍处于旧石器时代的部落,又有高度发展的墨西哥文明、中美洲文明和秘鲁文明;非洲黑人呈现了相似的多样性,不过其总的发展水平更高;最后,处于完全不同水平上的是欧亚大陆的非常先进、复杂的文明——中东的穆斯林文明、南亚的印度教文明和东亚的儒家文明。

  如果博厄斯的假说仅应用于欧亚大陆,那么,它将有助于说明为什么中东会在历史上居首位。中东正好地处三大洲之间的十字路口;实际上,有史以来的大部分时间里,中东一直是开人类进步之先河的地区。除了基督教、犹太教和伊斯兰教以外,农业、城市生活和文明也都发源于中东。此外,还值得注意的是:文明在中东发展起来的时间早在约公元前3500年前后,在印度生根的时间大约在公元前2500年前后,而在中国和西欧开始生长的时间则在最后,约公元前1500年前后——因为中国位于欧亚大陆与世隔绝的东端,西欧位于欧亚大陆与世隔绝的西端。

  1500年以前,西欧几乎一直是今日所谓的不发达地区。西欧诸民族地处边缘地带,从那里窥视内地,它们充分意识到自己是孤立的、脆弱的;12世纪英国编年史家威廉(马姆斯伯里的)说的一段话清楚地表明了这一点。他说:

  世界的划分是不公平的。在世界的三大部分中,我们的敌人将亚洲占为他们的世袭家园。亚洲乃世界之一部分;我们的祖先认为它相当于其他两部分之和,是正确的。从前,我们的宗教就是在这里伸展出它的分支;除两人外所有的使徒也都是在这里死去。但现在,亚洲一些地区如果还有基督教徒活着的话,他们是靠务农勉强维持生活,他们向自己的敌人纳贡,并默默地渴望、期待着我们去帮助他们重新获得自由。世界的第二部分非洲也是如此,我们的敌人已用武力占据了它200多年;这对基督教世界是一个更大的威胁,因为非洲从前曾供养过这些犹如最有心计的精灵一般的人们,他们的所作所为将使这一停滞不前的时代象拉丁语生存得那么长久地不受基督教《圣经》的影响。第三部分是世界剩余的地区——欧洲。我们基督教徒仅居住在欧洲的一部分地区里,因为,有谁愿意将基督教徒的名声给予那些住在遥远的海岛上,仿佛鲸鱼似的在冰海中谋生的野蛮人呢?世界的这一小部分虽属于我们,但现在也被迫接受了好战的突厥人和萨拉森人:他们已占据西班牙和巴利阿里群岛这300年之久,并期望着吞没其他地区。

  这些胆怯的、中世纪的欧洲人是多么不同于他们那自信的、敢作敢为的后代啊!他们的后代从被围困的半岛出发,赢得对外洋航线的控制,由被围攻者成为围攻者,从而决定了直到现在的世界历史的主要趋向。这一出人意外的结局提出一个根本问题:为什么起这一重大作用的是西欧人?为什么是他们而不是阿拉伯人或中国人将世界各大洲联系在一起,从而开始世界历史的全球性阶段——尤其是若考虑到他们早先对世界事务的影响仅一般而已?
第二章 西欧扩张的根源


  世界与西方之间的冲突至今已持续了四、五百年。在这场冲突中,到目前为止,有重大教训的是世界而不是西方;因为不是西方遭到世界的打击,而是世界遭到西方的打击——狠狠的打击。

阿诺德·J.汤因比


  中世纪后期,欧亚世界有了一个不寻常的重大发展。一方面,伊斯兰教帝国和儒家帝国闭关自守,愈来愈僵化;另一方面,欧亚大陆西端正经历着一场空前的、彻底的变革。西欧人生活的各个方面几乎都在发生深远的变化。向海外的大规模扩张就是西欧所具有的新动力的一个表现。

  这一扩张给整个世界后来的历史以极其重要的影响。它使西欧人控制了外洋航线,能够抵达、征服南北美洲和澳大利西亚的人迹稀少的广阔地区,并移居那里;从而,改变了世界各种族传统的地区分布。最后,通过扩张,西欧财富迅速增加、力量大大加强的19世纪时,已能渗入并控制位于中东、印度和中国的古老的欧亚文明中心。

  所有这一切确是人类历史上前所未有的。世界的一个地区成功地控制其余地区,以前从未有过;因之,其影响必然深远。世界达到了新的、独特的统一。到世界历史上的欧亚阶段结束、全球性阶段开始以前,地区间的联系——经济的、思想的和政治的联系——已经形成;这种形成最初虽颇缓慢,然是平稳的、不可阻挡的。

  这些重大发展有一个似乎有悻常理的特点,即它们是由欧亚大陆上一向最不发达、最默默无闻的地区引起并完成的。中世纪末以前,西欧大部分领域都很落后。在文化上,它从外界得到的多于它所能给予的;在经济上,某些方面也很落后,它极想求得南亚的香料和中国的丝绸,自己却没有什么可用以交换;在军事上,可以肯定地说,东方对西方的入侵远远多于西方对东方的入侵。

  那么,如何解释这一出乎意料的惊人转变呢?为什么西欧会突然成为世界事务中的一种原动力呢?仅从任何单独的因素或事件——如哥伦布登上美洲大陆——中,是不可能得到解释的。11世纪时,维金人偶然发现北美洲;他们花了约一百年时间,试图保持在那里的拓居地,但失败了。与此相反,哥伦布发现美洲后,欧洲各国的人步其后尘,大批地、势不可挡地侵入南北美洲。两次事件的结局全然不同;这表明:在11世纪至15世纪的500年中,欧洲有了某些使它要求并能够向海外扩张的发展。这些发展的性质及其进行的方式是我们现在要探讨的题目。

一、好战的基督教世界


  欧洲的扩张在某种程度上可用欧洲基督教的扩张主义来解释。与欧洲其他大宗教完全不同,基督教浸透了普济主义、改变异端信仰的热情和好战精神。从一开始起,基督教就强调四海一家,宣称自己是世界宗教;从使徒时代到现在,积极传教一直是基督教会的主要特点。而且,为了使异端和不信教的人皈依基督教,基督教会总是毫不犹豫地使用武力。基督教的好战性源自犹太游牧民所崇拜的复仇和惩罚之神。基督教作家常用战争作比喻,将人间世界看作上帝与撒旦交战的战场。因之,丝毫不奇怪:基督教首领在执行"到世界各地去,将福音传播给每一个人"(《马可福音》16:15)的命令时,时常采用种种强有力的方法。

  基督教世界的好战也是对东方在较早几个时期里频频入侵欧洲的一种反应。欧洲是欧亚大陆的边远地区,落后、人口稀少,早先常遭到野蛮的、信异教的印欧人、日耳曼人、匈奴人、马扎尔人和阿拉伯人的蹂躏。因此,中世纪时居住在这一大块边远地区的欧洲人东临信异教的斯拉夫和波罗的海诸民族、南迎穆斯林阿拉伯人。欧洲人的反应是发动接二连三的十字军东侵;其中,矛头指向"圣地"的几次十字军东侵最雄心勃勃、最举世闻名,但是,也最不成功。13世纪时,基督教在叙利亚和巴勒斯坦的立足点相继沦于穆斯林手中,不过,其他几次十字军东侵取得了较持久的成果。约1100年前后,诺曼底人将阿拉伯人逐出西西里岛。伊比利亚的基督教徒进行了长达二个世纪的反穆斯林的"再征服"运动;到1250年,已收复了除局促于半岛南部一隅的格拉纳达王国以外的整个半岛。条顿骑士团在12和13世纪时,用利剑将基督教传播到普鲁士和波罗的海诸国家。

  因此,欧洲有历时很久的远征传统,海外扩张在某种意义上是这一传统的继续。早期的探险者及其支持者之所以要东征,部分地是出于宗教上的考虑。他们想到达印度和中国;自13世纪马可·波罗东游以来,欧洲人已知道那里有一些大国。欧洲人还知道,这些国家不属于穆斯林,所以希望它们能同基督教徒联合起来。此外,中世纪时有关约翰牧师的传说也在人们中间长期流传;人们传说,在遥远的东方,有一块地方的人民信仰基督教,约翰牧师是他们的强有力的统治者。因此,好几个世纪里,基督教首领一直向往能同约翰牧师建立联系,从东、西两方大举夹攻穆斯林世界。欧洲人没有找到约翰牧师,但是,他们确在非洲和南北美洲仍然碰见了一些奇怪的新民族——这些民族还未开化、不信教,因此,是适于征服、拯救、使他们归依的合格臣民。

  促使欧洲人开始海外冒险事业的动机很多,为上帝服务和寻求黄金可能是其中最强烈的动机。达·伽马抵达卡利库达时,曾向当地惊讶不己的印度人解释说,他来这里是为了寻找基督教徒和香料。同样,征服者伯纳尔·迪亚斯在回忆录中写道,他和他的同伴去美洲大陆,"是为了象所有男子汉都欲做到的那样,为上帝和陛下服务、将光明带给那些尚处于黑暗中的人们和发财致富。"北欧的新教徒之所以从事海外冒险活动,也是出于宗教上的考虑,只是程度上比起伊比利亚人稍微差一些。弗朗西斯·德雷克爵士在为美洲的殖民地进行宣传时这样写道:

  他们将得到的是有关我们宗教信仰的知识,

  而我们将得到的是这一地区所拥有的那种财富。

  这种好战性和努力改变异端信仰的精神显然是欧亚其他民族所缺乏的。确实,穆斯林用刀剑征服了辽阔的地区;在这一意义上说,他们也是好战的。但总的来说,他们对自己臣民的宗教信仰漠然置之。通常,他们更感兴趣的不是自己的臣民是否信奉伊斯兰教,而是向自己纳贡了没有。穆斯林缺乏基督教徒那种必须将异教徒的灵魂从地狱中拯救出来的压倒一切的热情。同样,佛教为印度以外地区所接受,与其说是因为僧人尽心竭力地从事传教活动,不如说是由于爱好和平的旅行者和移民使印度文化逐渐传播开来的缘故。彿教的传播不是倚仗武力,而是凭借其教义和仪式的吸引力。

  中国人在宗教上可能是最不教条主义的。早期去中国的基督教传教士对他们在那里所遇见的人们互相容忍的态度,都有着极深的印象。他们对中国人允许他们自由地传播福音这一点,又惊又喜。1326年,佩鲁贾的安德鲁主教曾这样写道:"实际上,在这幅员广大的帝国,普天之下所有的人,包括每个民族、每个教派的人,都可以按照自己的信念自由自在地生活;因为他们持有这样一种看法,或者更确切地说,持有这样一种错误观点:人人都能够在他自己的宗教中得到灵魂的拯救。不过,尽管如此,我们仍可自由地、毫无阻碍地传经讲道。"杰出的意大利耶稣会会上利玛窦曾在1582至1610年间居住中国,他对中国人的不好战、不尚侵略和宗教信仰自由也同样大为惊异。他写道:

  现在,我们对话宗教教派的探讨即将结束。中国人中真正受过教育的那些人最一致公认的见解是,这些…信仰其实可以合并为一,所有这些信仰都是可以而且应该信奉的。当然,在作如此判断时,他们也正在使自己和其他人陷于一个令人魂不守舍的错误,即相信谈论宗教问题的不同方式愈多,对公众利益就愈有好处。

  ……如果我们停下来细想一下,这一点似乎很出人意外,在一个几乎可以说其疆域广阔无边、人口不计其数、物产多种多样且极其丰富的王国里,尽管他们拥有装备精良、可轻而易举地征服邻近国家的陆军和海军,但不论国王还是他的人民,竟然都从未想到去进行一场侵略战争。他们完全满足于自己所拥有的东西,并不热望着征服。在这方面,他们截然不同于欧洲人;欧洲人常常对自己的政府不满,垂涎其他人所享有的东西。现在,西方诸国家似乎已被称霸世界的念头消磨得精疲力竭,它们甚至不能象中国人在长达数千年的时期里所做的那样,保持其祖先留下的遗产。

  世界诸宗教改变异端信仰的热情,有着程度上的不同;这一点至今仍显而易见。1958年,密西西比州首府杰克逊市的卫理公会主教马文·A·富兰克林在论述控制宇宙的问题时也阐明了自己的立场;很难想象,这种立场是除基督教教牧人员以外的其他任何人所能采取的。他说:

  假定其他某些星球上也有居住者,那么,我们将不得不先去查明上帝是如何向这些"别的羔羊"彰显自己,然后才能确定基督教会对他们负有什么责任。猜想出他们对上帝的观念如何、是否对上帝赞美得不够、走否需要我们所知道的那种对灵魂的拯救,是件颇有吸引力的事。由此,也许会发现:基督教会必须将我们所知道的神、人相逢的经验告诉他们,并向他们介绍能引导他们赎罪的基督的福音。不管所发现的外界状况需要什么,基督教会将一马当先,非常勇敢地迎上前去。

二、新的智力水平


  西欧扩张的智力背景比起其宗教背景要模糊不清得多。所谓"文艺复兴时期的骚动"使个人主义和现世主义增长。神学和基督教会对现实生活的控制受到当时由个人探究得出的新的道德准则和社会准则的挑战,并最终为后者所取代。有关人类本身的一种新概念已逐渐形成——它体现了对人类的尊严和创造力的一种新的信心。人类无须一心想着神对来世会作何判决,而只须发展自己生来俱有的潜力,尤其是思考能力。荷兰的司铎兼学者伊拉斯谟曾得意洋洋地发表了人类既非野兽又非野蛮人这一认识。他说:

  现在,人之所以为人,就因为人具有理性。如果树木或者野兽在成长,那么真的,人当然会发展成现在这个模样。从前的人生活在森林之中,他们的所作所为没有法律作指导,仅仅受其自然的需求和欲望的支配,其群体内部绝无秩序可言;因此,与其将他们看成人,不如把他们当做野兽。

  对人类及其能力的新的强调,显然比早先中世纪的观点更有助于海外扩张。另一方面,这一点很易被夸大,故需认真纠正。实际上,文艺复兴时期的欧洲并不着重科学。当时一些最主要的人物看待事物,往往是从哲学和美学的角度出发,而不是持怀疑和客观的态度。他们程度不同地保留了某些中世纪的思想方式。他们坚持相信和赞美那些怪诞的和令人难以置信的东西。他们继续寻找哲学家的点金石。他们仍然相信星占学,并将它误作天文学。宗教改革运动也没有改变这种反人文主义者的倾向。16世纪时,路德和加尔文认为人类孤弱无助和腐败堕落的观点,正如人文主义者对人类的颂扬,是一种新的见解,而且其影响较后者要大得多。实际上,宗教改革运动代表一种只是在16世纪变得更强烈的反观世主义和反求实主义的倾向。

  从事海外扩张的伊比利亚的先驱者肯定不是人文主义者。例如,航海家亨利王子被他同时代的人描绘成是一个刚直、虔诚、勇武的禁欲主义者而非人文主义者。虽然他总是慷慨地资助海员和测绘人员,但是,对于学问和各种技艺并不感兴趣。人们传说,他曾在萨格里什兴办一所教授天文学和数学的学校,那仅是一则虚构的故事。有位研究欧洲扩张的著名历史学家说:"不管对文艺复兴作何解释,……地理大发现的早期的进行是在中世纪的种种动机和设想的伴随下,独自开始的。亨利王子和他手下的船长们基本上都是中世纪的人。甚至哥伦布……从事他那举世闻名的冒险事业时的思想大体上也是中世纪的,传统的。"

  因此,用"新的智力水平"所能解释的与其说是1500年以前欧洲扩张的起因,不如说是1600年以后欧洲扩张的动力和具有不可抵挡的力量的缘由。不过。对后者加以解释,其本身也非常重要。事实依然是,在西欧,曾有过一场思想骚动,而在欧亚其他地区则没有。这一根本的不同之处具有十分重大的意义。

  在中国,儒教继续在社会中居支配地位。它尊崇老年人,轻视年轻人;尊崇过去,轻视现在;尊崇已确认的权威,轻视变革;从而,使它成为保持各方面现状的极好工具。最终,导致了处处顺从、事事以正统观念为依据的气氛,排除了思想继续发展的可能;这一点有助于说明为什么中国尽管最初在发明造纸、印刷、火药和指南针方面取得了辉煌成就,但后来却在技术上落后于西方。中国人在作出这些早期的发明之后,未能提出一系列科学原理。

  欧亚其他国家的情况基本上与中国相同。例如,在奥斯曼帝国,穆斯林的学院为了强调神学、法学和修辞学而不惜舍弃天文学、数学和医学。这些学院的毕业生对西方正在做些什么一无所知,而且也毫无兴趣去弄清楚。没有一个穆斯林土耳其人会相信,一个信基督教的异教徒能教给他任何有价值的东西。虽然有时也会出现某个富有远见的人,警告人们要注意这种将奥斯曼帝国与邻近的基督教世界隔开的思想的铁幕所带来的种种危险,但这样的人极为难得。土耳其著名的历史学家、文献学家和百科全书编纂者卡蒂布·切莱比是其中的一个。他生活在17世纪上半世纪。因出身于贫困家庭,他未能受到正规的高等教育。不过,结果是塞翁失马。他可不必对穆斯林的圣学进行表面的、析理过细的专门研究,而这种研究当时已成为土耳其教育的主要特点。他靠自学成材,这一事实在很大程度上解释了他何以会对西方的学问毫无偏见。

  切莱比一生著述颇多。在土耳其舰队于1656年遭到惨败后,他编了一本简明的海军手册。在该书序言中,他强调了掌握地理学和地图测绘学的必要性。他写道:

  对于负责国家大事的人来说,地理学是一门必须掌握的学科。他们可以不清楚地球的全貌,但他们至少应当熟悉奥斯曼帝国及其邻国的地图。这样,当他们必须派军队作战时,就可以在掌握知识的基础上进行,入侵敌国和守卫边疆也就会成为一件较容易的事。与那些对地理学一无所知的人商议,是决不会取得令人满意的取代地图的效果的,即使他们是当地富有经验的人。这类富有经验的人大多不能粗略地绘出自己家乡地区的地图。

  异教徒们因尊重地理学一类学科并加以应用,故而发现了美洲大陆,并能横行于印度市场;这一事实,足以令人信服地证明学习地理学的必要性。

  切莱比抓住了欧洲在思想方面的进步和其海外扩张之间的联系。切莱比死于1657年,在去世前的最后一部著作里,他警告他的同胞们说,如果他们不放弃自己的教条主义,那么,他们很快就会"在观察这一世界时瞪起犹如牛眼一般的大眼睛"。他的预言颇有先见之明。土耳其人仍然沉浸在自己的宗教迷信中,并同其他非西方民族一样,为此付出了昂贵的代价。基督教异教徒凭借自己的新学问,最终不仅成为美洲的主人,而且成为古老的伊斯兰教帝国和德教帝国的主人。
三、扩展中的经济


  中世纪时西欧地区经济的显著发展是促使西欧向海外扩张的一个无可争辩、显而易见的因素。西欧地区迅速增长的经济资源和生气勃勃的活力使西欧能对哥伦布发现美洲作出巨大反响。这种反响全然不同于早先对维余人探险所作出的反应,因为后者是微不足道、毫无成效的。这里应该指出,中世纪时期,欧洲经济的发展并不是连续不断的。从900至1300年,经济稳步增长,但14世纪时,出现衰退,这由多种因素结合所致。这些因素包括:连年的粮食歉收和饥荒——1315年和1316年时,粮食歉收和饥荒的程度尤为严重;黑死病——它首次发生于1348至1349年,夺去了城市居民中三分之一至三分之二的人的生命,以后它又周期性地发生,持续了好几个世代;英法两国间的百年战争和德、意国内的其他冲突。不过,1400年后不久。经济开始复苏,从那时起,经济发展的趋势通常是向上。

  因此,西欧经济除了在14世纪曾衰退外,在中世纪早期几个世纪以后,一直保持相当稳定的增长。其原因之一是,1000年以后,外来入侵随着马扎尔人和维金人终止进攻而告停止。这一点非常重要,因为它使西欧免遭东欧那种因接二连三的外来猛攻所致的破坏;这种外来猛攻在东欧一直持续到17世纪末土耳其人惨遭失败时为止。在那些世纪里,东欧对西方起着减震器的作用,从而大大帮助了后者的发展,这一点至今未得到充分认识。

  这一点也部分地说明了在10至14世纪间中欧和西欧的人口显著增长的原因。当时,那里的人口约增长了50%;这一增长率在今天看来似乎微不足道,但在当时,是世界上其他任何一个面积大体相当的地区所无法与之相比的。人口的激增促使人们努力改进灾业技术以支持人口的增长,而粮食的增长转而又使人口的进一步增长成为可能。

  欧洲提高农业产量的途径有两条。一条是发展细耕农业,即改进耕作方法。这方面最突出的例子是,从8世纪起,逐渐采用三轮制的耕作方法。这种方法使休耕的土地由占耕地总面积的二分之一减至三分之一,放大大提高了生产率。更有效地使用马力也帮助了农业的发展。在古代,马在农田里派不上什么用以因为那时所使用的轭在马使劲拉东西时,会将马脖子扼得透不过气来。此外,由于没有钉固蹄铁,马常常折断蹄子,成为废物。不过,到10世纪时,欧洲发明了架在马肩上、不会扼住马脖子的马颈圈。另外,还发明了马蹄铁和串联式马具;后者可用来使一对以上的马共同拉一车货物。最后结果是,速度较牛快、能力较牛强的马从此以后成为农业经营中必不可少的动力之源。

  欧洲提高农业产量的另一条途径是发展大面积耕种,即开发以前未耕种过的地区。12世纪时,法、德、英三国得到耕种的土地仅分别占各自全部土地的二分之一、三分之一和五分之一左右;这一事实颇令人吃惊,然而,是千真万确的。当时,其余的地方都是森林、沼泽和荒地。在小片已得到耕种的地区的周围是大片尚未开垦、有待拓居的区域。欧洲的农民络绎不绝地进入这些空无人迹的区域,清除森林、烧掉灌丛、排干沼泽,为犁和锄头开路。农民们不仅耕作他们所在地区中的处女地,而且还向东迁移,进入东欧和南欧的人口稀少的广大地区。正如美国曾有过西抵太平洋的西进运动那样,欧洲也有过东达俄国边界的东进运动。例如,到1350年,在西里西亚已有1500块新拓居地,由15至20万名殖民者耕种。

  新开辟地的召唤力松弛了农奴制的束缚。过去的种种勒索和限制已不能无限期地强加于人们,因为他们已知道,往东去,可得到个人自由和廉价土地。农奴主必须减少自己的要求,否则,就要冒农奴们纷纷逃跑的危险。确实,后来在15和16世纪时,农奴制曾被强加给易北河以东一向自由启在的移民们。那时,粮食和林产品价格上涨、市场扩大,农奴主要趁此机会牟利,就必须确保劳动力的供应,为此,他们强制推行农奴制。但是,在此期间,西方的农民们大体上已自由起来,并保持了自由,只是种种约束的最终解除须待到 18世纪末即法国大革命开始后。农奴制的削弱是欧洲扩张的先决条件。它造成了一种更易变动的社会,这种社会能积聚起资本,为探险、征服和殖民提供所需的组织和自由的劳动力。因此,欧洲诸国从事海外冒险事业的成功的程度与其摆脱封建束缚的程度成正比,并非偶然。

  人口的增长和农业的发展相应地促进了商业和城市的发展。剩余粮食由船从新农田运回人口更稠密的西部地区,而西部地区则向新开辟地区提供其所需的各种工具和制成品作为回报。于是,商业繁荣,城镇兴起,尤其是在波罗的海沿海一带。经济的这种发展极其重要。它表示西北欧开始崛起;这一趋向后来帮助英国人和荷兰人在全世界使西班牙人和葡萄牙人黯然失色。

  不仅欧洲内部的贸易在发展,而且欧洲和外部世界之间的贸易也在发展。这时的国际贸易的发展也是随着维金人终止劫掠活动而开始;维余人多次侵袭欧洲的恐怖曾在9和10世纪笼罩从北极区到西西里岛的欧洲沿海地带。国际贸易发展的另一动力来自从11世纪起的十字军东侵。成千上万的欧洲人参加了这一次次的远征;他们回国后仍垂涎于自己在东方所见到和享受到的种种奇妙的奢侈品。此外,十字军东侵还使欧洲人从穆斯林手中夺得地中海,使地中海如在古代那样,再一次成为东、西方之间的商船的大通道。国际贸易发展的第三个原因是,13世纪时,蒙古帝国建立,它把前所未有的统一强加给辽阔的欧亚大陆的大部分地区。欧洲的商人,尤其是意大利人,利用当时的和平、安全和妥善护养的道路,几乎直接与东方进行贸易。

  贸易关系的扩大和加强产生了重大影响。欧洲经济适应国际贸易的程度开始远远超过东方诸较为自给自足的帝国的经济。欧洲的消费者和生产者变得习惯于并依赖于外国的商品和市场。随着人口的增长,交易的规模也增大。人口压力加之诸国家和城市国家之间的竞争的促进力,驱使商人们去寻找新的产地、新的路线和新的市场。他们的竞争态度截然不同于同时代的中国人;中国人虽曾航海数千哩,但完全是出于非经济方面的原因(见本章第七节)。他们对贸易毫无兴趣,只是将诸如长颈鹿一类的奇珍异兽带回自给自足的祖国,以取悦他们的皇上。由于明显的地理方面的原因,欧洲完全做不到自给自足,它迫切需要香料和其他外国产品。这一需要与迅速发展的经济活动及蓬勃的经济活力一起,最终使欧洲人航行于各大洋,使欧洲商人遍布每一个港口。

四、技术的发展


  与经济的扩展有密切联系的是技术的发展,它是欧洲扩张的先决条件,因为欧洲人如果没有适当的海船和航海设备,原本是不可能抵达印度和南北美洲的。欧洲人在发展航海装备方面之所以能成功地取得技术上的重大进展,原因在于,中世纪时期,他们在改进各种工具和技术方面稳步地取得了虽并不惊人但极其重要的进步。

  美国著名历史学家林恩.怀特教授评论说:"中世纪后期最可夸耀的不是那时的大教堂、史诗或经院哲学,而是有史以来首次建立的一种复杂文明。这种文明并非建立在挥汙苦干的奴隶或苦力的背脊上,而主要以非人力的动力为基础。"为碾谷、伐木、排干沼泽和矿井而发明并使用的水车和风车,可代表这种"非人力"的动力之源。其他有用的发明包括木匠用的创、曲柄、独轮小车、纺车和运河闸门等。确实,希腊人和罗马人尽管在哲学和艺术上成就极高,但在以机器力量减轻人类的辛苦劳作方面,在长达千年的时间里所取得的成绩却还不及中世纪的欧洲人在短短数世纪里所取得的。这大概是因为欧洲较缺乏人力,而那种不发达的新开辟地的社会也颇需劳力,从而促进了发明的缘故。由于中世纪的欧洲人从奴隶或农奴经济开始转入由机器力量推动的经济,西方的文化发展获得了一种新的动力。

  希腊语学者兼天主教枢机主教贝萨里翁曾在1444年写过一封信,对中世纪时西欧人在技术上所取得的进步作了有趣的说明。这位学者原先在罗马住过多年,意大利手工业的先进水平给他留下了深刻印象。所以,他给拜占庭摩里亚自治省当时的统治者君主坦丁·帕莱奥洛古斯去信,建议悄悄地派"四或八名男青年"前往意大利学习手工业技术,并学习意大利语"以熟悉他信上所说的东西"。贝萨里翁对排除手工劳动的水力锯机的印象尤为深刻。他提到了"锯木头用的自动锯机和运转得极快、极整齐的水车"。他对水力风箱也念念不忘,他写道,"在冶炼和分离金属时,他们用的是皮风箱,这种风箱无须用手操作,便能膨胀和松弛,将金属从原先泥土似的无用物质中分离出来"。贝萨里翁还谈到,在意大利,"任何人都可以轻而易举地学到炼铁知识,这种知识对于人类极为有用且必不可少"。这封信作为一个证据,其意义十分明显:中世纪时,西欧在技术上所取得的进步是如此巨大,以致一个东方人首次建议应派学生去西方学习"各种实用的技艺"。

  就欧洲扩张来说,最重大的技术进步表现在造船、航海设备、航海术和海军装备方面。在1200至1500年间,欧洲普通船舶的吨位增加了一倍或二倍。载重量为150至200吨的狭长桨帆船让位于600至800吨的圆体帆船。13世纪时采用的艉舵迅速取代了旧时效率较低的侧向操舵装置。另外,同样重要的是,14世纪时,葡萄牙人改制了阿拉伯人的三角帆索具,使船能够更直接地逆风航行。船的构造和索具方面的这些进步表示原先在北欧、地中海和中东发展起来的船的一些优点已结合成一体。最后结果是,船的规模更大、速度更快、操纵更灵便。此外,经济效益也更高,因为这时的船排除了100至200名划手及其口粮和装备,从而大大增加了载货容积。

  与造船方面的进步紧相连的是航海术的进步。在航海水方面,最重要的贡献来自地中海地区。那时,中国人似乎已拥有磁罗盘,但是,至今不能确定,欧洲人是从中国人还是从作为中间人的阿拉伯人那里获得磁罗盘。也许欧洲人的磁罗盘是12世纪时由他们自己独力研制成的,地点可能在意大利的阿马尔菲城。无论如何,虽然罗盘对航海者来说,是一种最有用的仪器,但使用时,须得到其他几种仪器的配合。星盘,即一种用以观测天体高度的铜制刻度盘,早在800年以前便已为世人所知,但直到1485年前后,才首先由葡萄牙人在西方的航海中予以使用。这种仪器颇为昂贵,故很快被结构较简单、造价较低廉的象限仪所取代。经度测定引起的问题不只一个。虽然用砂漏可大致地估计时间,但要精确地计算时间,只有待到17世纪伽利略发现摆动原理时。

  航海者也得到了航海情报汇编和地图的帮助。中世纪地中海水手的一些航海因是最早额准确的地图,图上清楚地标明了精确的罗盘方位及关于海岸线和港口的详细情况。到14世纪时,绘制地图的技术已有了相当的发展,发展的主要中心地在热那亚和马霍卡。中世纪时,一些博学的教条主义者老是争论着人能否在赤道经受住致命的日光和翻腾的海水;与这些教条主义者的著作相比,中世纪的航海图注重事实、客观,使人耳目一新。以下这两段话引自15世纪的航海图,可作为图上那些如实、精确的文字说明的例证:

  驶入港口时,请当心暗礁浅滩。船的航行须贴近水道中间,但航向应朝着东北海岸,因为那里可以抛锚泊船。谨防船航行时过于靠近最近在东面发现的暗礁浅滩。驶入港口时,应保持船离大陆的两船头之距,因为那里水深6至6.5寻。……

  从帕拉莫萨可以到方位东、东东北12哩处的阿克卡弗雷达的抛锚泊船处。船离陆地的距离不得近于由信标标志的  1.5哩。这一港湾的陆标是陡立于海边的光秃秃的高山和远处的岛屿。

  当欧洲人抵达南亚和东亚清高度发达、军事上强大的国家时,他们具有一叫决定性的有利条件,即在海军装备上占优势。造一优势大约只是在他们开始海外扩张时才取得,因为中世纪的海战主要表现为攻入敌船和进行甲板上的肉搏战。15世纪时,欧洲人的船舰已配备着火炮,但火炮体积很小,射出的石头不是重达几磅,而仅数唡而且。它们能杀死人,但不能击毁船舰。因此,他们对于攻入敌船这种传统的海战战术不是予以排斥,而是加以补充。当时,陆上已在使用大型火炮,1453年,土耳其人在成功地围攻君士坦丁堡时,就是这样做的。但是,这些火炮非常笨重。无法吊到船上,更不用说架置在船上、进行发射了。

  在16世纪的前20年中,佛兰德、德国和稍后的英国的冶金学家发展了铸炮技术,铸成的火炮虽然更易操纵,但具有同等甚至更大的火力。这些新火炮长5至12呎,能发射重达5至60磅的巨石,后来,还能发射如此重量的铁丸,因而,能击毁300码射程内的船体。这时,海军的战术已由设法攻入敌船转为舷炮齐射;对军舰也重新予以设计,很快每艘军舰平均能架置40门炮。

  这些发展给欧洲人以一个决定性的有利条件,使他们能夺取并控制世界各大洋。东方的统治者也赶忙装备自己的船,但他们的船并不是为梁置火炮而设计和建造的,在他们能重新设计自己的船之前,欧洲的海军装备已迅速发展,以致它们两者间的差距不是缩小,而是增大。因此,日本人于1905年在对马海峡取得对俄国人的划时代的胜利以前,西方人一直是世界海洋的无人挑战的主人。
五、新的经商技术


  造船、航海术和海军装备方面的进步,对于欧洲的海外扩张,具有显而易见的重要性。不过,从长远的观点来看,处理商业事务的新技术的发展,也同样重要。这方面,颇引人注目的是意大利发明的复式簿记。方济各会修道主兼数学家卢卡·佩西奥利在1494年发表的《数学概论;几何学及比值比例》,是一部专论复式簿记的经典著作。佩西奥利在这部曾用作全欧洲的教科书的著作中,极力主张商人们应将每笔帐在借方与贷方均登记一次。这种簿记方法使欧洲商人任何时候都能确定商业经营的财务状况,并进一步激发他们更努力地工作、更其有货币观念。

  商业方面的另一重大发展是,铸造出各地通用的标准硬币、货币的使用日益广泛。其起因:部分在于商业增加,部分在于矿产量上升,为铸造货币提供了更多的金银。佛罗伦萨城于1252年率先铸造金币弗罗林,不久,其他城市和国家也纷纷仿效。具有标准的、可靠的价值的货币的出现,对商业极为有利。

  这时,还出现了原始而重要的银行和信用票据。虽然支票、汇票和有限公司如我们今日所知道的那样,直到17至19世纪间西北欧大举扩张时,才发展起来,但是,意大利人开始这一漫长的发展过程,为时要早得多。他们早在12世纪时,便已研制出种种形式简单的汇票。到1408年,热那亚的圣乔治公会已担负起银行的职责,使帐单和票据流通。渐渐地,首先在意大利,其后在北欧,出现了一些强大的金融家族。如果将下述三个世纪里一些杰出的金融家族的财产(折合成1958年的美元)加以比较,可清楚地看出财富的数全及其位置方面的发展趋向:

  1300年——佩鲁齐家族(佛罗伦萨)$ 1600000
  1440年——梅迪契家族(佛罗伦萨)$ 15000000
  1546年——富格尔家族(奥格斯堡)$ 80000000

  金融活动的惊人发展,不可避免地导致基督教放弃中世纪时它对利息的强烈谴责和排斥。本来,在一个贸易.活动不多、投资牟利讥会相应少的社会里;对利息持嫌弃态度是可以理解的,也是可行的。但是,到中世纪后期,情况起了变化,随之,教义也有了改变。在早先数世纪里,教士们一直猛烈抨击导致高利贷的利息,说它"在上帝看来,是一种最丑恶、最可憎的罪恶"。但是,到1546年,法国的法学家查尔斯·杜穆林却在恳求承认"适度且可接受的高利贷"。他说:

  ……日常的商业实践表明,一笔数目可观的钱在使用之后所带来的效益,不是微不足道的。……这,并不有助于说明,钱独自不会生钱:因为即使田地,假如没有钱财的花费、劳动和人的勤奋,也不会独自给出果实;钱,同样如此,即便钱是借来的,过一段时间后仍须归还,但在此期间,由于人的勤奋,它也会生出相当多的钱。……而且有时,钱借出后使债权人的所关与债务人的所得正好相等。……因此,对高利贷的一切憎恨、谴责和惩罚,应被理解为:仅适用于过度且不合理的高利贷,而并不适用于适度且可接受的高利贷。

  最后,欧洲的扩张在最初的伊比利亚阶段之后,因合股公司的激增而大大加强,其速度也大大加快。这些新组织是经济动员和经济渗透的最有效的工具。东方的商人,不管其资本多么雄厚,都是单枪匹马或以私人合作的关系经营商业;而欧洲则组织起在世界各地从事贸易活动的合股公司。东印度诸公司(荷兰的、英国的和法国的)成立后,其他许多公司也相继成立,其中包括地中海东部诸国的各种公司、莫斯科公司和至今仍存在的哈得孙湾公司。

  这些合股公司是无与伦比的,因为它们所具有的合股性质限定了投资者的责任,使投资所起的作用与经营管理的职责相分离,同时,也使人们有可能动员大量资本以从事种种商业投机。任何想用少量钱做投机的人,都可以不冒自己整个前途之险而如愿以偿。对他们来说,有风险的仅在于他们用以买进公司股票的那一部分钱,对于公司可能遭受的任何损失,他们不用进一步负责任。而且,各投资者无须相识,无须彼此信赖,也无须关心市场的具体情况和公司的方针政策。具体的经营管理都委托给根据其责任心之强弱和经验之多寡而选拔出来的董事们,而这些董事又可以挑选可靠的人管理公司某一方面的业务。这种安排方式吸引各种分散的人——伦敦的羊毛商、巴黎的零售店店主、哈莱姆的捕鲱鱼人、安特卫普的银行家或约克郡的地主——将他们的储蓄金投入各种商业冒险事业;因此,能轻而易举地动员起欧洲资本,使大笔大笔的巨款投入各种海外事业。东方的商人由于受到自己或合伙人的财力的限制,由于是从家人或熟人中挑选经理,所以,谁也无法期望与强大的、非个人的合股公司竞争。


六、民族君主国的崛起


  中世纪后期朝强大的民族君主政体发展的政治趋势,使上面提到的宗教好战精神、思想骚动、经济活力和技术进步这四股力量结合成一体,并指向外部世界,从而大大促进了西欧的扩张。

  814年,查理曼去世后,欧洲进入一个四分五裂、政治混乱的时期。当时,起作用的几种传统和势力彼此不合。封建君主们不断地与常领有较大封地、行使较多权力的封臣们相冲突。教俗封建公国提出了棘手的叙任权问题。诸城市国家有时结成教伦巴第联盟和汉萨同盟那样强大的组织。它们都以自己为中心;然而其时,还存在着一股与它们相对抗的势力,即正在为实现一个以罗马教皇或者以查理曼及其前任的继承人"罗马"皇帝为首的统一的天主教世界而不懈奋斗的势力。这些互相冲突的势力错综交织在一起,使政治生活中产生了各种程度的无限多样、不断变化的同盟和联盟。

  概括地说,查理曼以后,西欧的政治发展可以分为三个时期。9至11世纪,教皇和皇帝通常是携手合作。教皇帮助皇帝制服日耳曼的世俗封建主,而皇帝则支持教皇对付公开对抗罗马教皇的权威的拜占庭对手。1073年,随着格列高利七世继位为教皇,开始了教皇权力至高无上的时期。格列高利在教皇与皇帝争夺主教叙任权——任命日耳曼主教的权力——的斗争中,赢得了胜利;从而削弱了皇帝的权力和帝国的行政管理。在两个多世纪里,教皇一直被普遍地公认为天主教世界的首脑;对此,13世纪中叶相继即位的法、英国主们起了尤为重要印作用,他们是非常虔诚的。教皇权力至高无上的时期结束于1296年即法国腓力四世在向教土征税的问题上战胜教皇卜尼法斯八世之时。那一年,教皇发布敕令,申明俗人对教士没有任何权力,并威胁要把任何试图向教士征税者逐出教会。腓力四世拒绝了教皇的要求,并完全成功地实施了自己的政策。他甚至还强迫教廷从罗马迁到阿维尼翁,迫使教廷与法国君主公开合作。

  法国和英国的君主们所拥有的新力量,多半来源于他们与新兴的商人阶级所结成的非正式联盟。君主保护市民们不受频繁的战争和封建主任意征收的苛捐杂税的侵害,而市民们则向君主提供财政支援作为报答。随着民族君主的力量日渐增强、国家机构逐渐完备,君主们在动员人力物力以从事海外冒险事业方面,作出了极其重要的贡献。他们废除了五花八门的地方自治政权,因为这些政权都各有自己的关税、法律、衡量制和货币。他们设立了许多征税站;迟至14世纪末,在易北河旁有35个,在莱茵河两岸有60多个,在塞纳河沿河一带也有许多,如果船载谷物活塞纳河行驶B00哩,花费的钱将达所载谷物售价的一半。君主们还保持了一些比较完善的法庭,以支持手工业者,有时,还支持整个整个的手工行业,象法国的戈布兰挂毯业和塞尔夫瓷器业就曾得到过法庭的支持。此外,君主们还发特许证给合股公司,如果必要的话,还用皇家海军作它们的后盾。

  最先的伊比利亚人的海外冒险事业就是王室鼓励和资助的直接结果。正是西班牙和葡萄牙朝廷,为哥伦布和达·伽马取得较大成就提供了必需的支持。英国和法国的朝廷也采取了同样的做法,只是时间上稍晚些;不过,它们的关注和支持与前者相同。实际上,在西北欧,商人与君主之间的关系比在伊比利亚半岛更密切。尤其在西班牙,反对穆斯林的长期斗争使君主和封建主联合起来,而少数大城市则往往反对他们,要求完全的自治权。相形之下,在西北欧,商人阶级逐渐赢得在欧亚其他地区无可比拟的社会声望和国家支持。

  例如,在中国和印度,商人被看作是不受欢迎的下等人,没人瞧得起;在西北欧,商人却很有地位,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们的财富不断增加,政治权力逐渐增强。在中国,各时代的商人在衣服穿着、武器佩戴、车马乘坐和土地占有等方面受到种种限制。他们运送商品住返各地的作用被看作是非生产性和寄生性的,他们被置于社会等级的底层。印度的情况也一样;由于印度教强调抛弃财产,商人不可能有任何声誉。在印度,理想的人不是整天忙碌于发财致富、营造宅第的商人,而是端坐在蒲席上、吃大蕉叶做的食物、保持对物质财富无动于衷的神秘主义者。因此,东方任何帝国的商人都绝无上升为当权者的机会。在中国,学者进行统治;在日本,武士进行统治;在马来亚诸国和印度拉杰普特人的一些土邦里,地方贵族进行统治,但是,没有一个地方是由商人统治的。

  所谓没有一个地方,是指除西北欧以外;在西北欧,商人不仅经济力量而且政治力量都在稳步增长。在那里,商人正在成为伦敦的市长、德意志帝国诸自由城市的参议员和荷兰高贵的养老金领取者。这样的社会地位和政治关系意味着:在西北欧,对商人利益和海外冒险事业有较多的关心,而且,国家予以较始终如一的支持。
七、处于前夜的西欧


  西欧这一由各种势力、制度和传统交织在一起而形成的独特复合体的意义,通过中国明朝派出的著名的远航探险队的惊人历史,可得到有力的说明。1405至1433年间的七次远航冒险都是在一个名叫郑和的内宫监太监的指挥下进行的。这些探险队的规模和成就之大令人吃惊。第一支探险队由62般服船组成,共载28000人。当时有名的穆斯林旅行家伊本·拔图塔曾对这一时期的中国舰船作了如下描述:

  每艘船筑有四层甲板;船上有供商人使用的船舱和公用房间。有些船舱设有盥洗室和其他生活上的便利没备,而且舱门上安有锁,居住者可以用钥匙将它们锁上,可以携带妻妾一起住在里面。打些船舱的船员还带着自己的孩子,他们在木桶里种上供烹任用的香葱、生姜等。

  一般的船宽15O呎,长37O呎,但是最大的船宽180呎,长444呎。它们与哥伦布的小旗舰——宽25呎、长120呎的"圣马利亚号"相比,是名符其买的浮动宫殿,而"圣马利亚号"比哥伦布的另外两艘船"平塔号"和"尼娜号"要大一倍。中国探险队不仅在规模上,而且在所取得的成就方面也给人以深刻印象。它们绕东南亚航行到印度;有些船继续西航达亚丁和波斯湾口;而个别船则驶入非洲东岸的一些港口。我们应该记得,在这期间,葡萄牙人只是刚刚开始沿非洲海岸探寻航路,直到1445年才抵达佛得角。

  然而,中国这些非凡的远航探险到1433年由于皇帝的命令而突然停止。为什么要使它们停止正如为什么会使它们首先开始那样,至今仍是个谜。但是,这里值得注意的一点是:倘若在欧洲,这种停止是完全无法想象的。中国的皇帝能够并的确发布过一道道对其整个国家有约束力的命令;欧洲绝无这样的皇帝,只有一些相对抗的民族君主国,它们在海外冒险事业方面互相竞争着,而且,没有任何帝国当权者阻止它们这样做。西北欧的商人也与中国的商人完全不同,他们有政治权力和社会声望;这种权力和声望保证了要实施任何禁止海外冒险事业的法令是不可能的。此外,欧洲有与外界进行贸易的传统,欧洲对外国产品有真实的需要和强烈的需求,而中国完全不是如此。

  总之,欧洲有一个强大的推动力——一个牟利的欲望和机会、一个使牟利得以实现的社会和体制结构。如果当时欧洲有什么感到完全不能理解的,那就是:明朝的这些远航,为何是为某些未知的但肯定是非商业方面的原因而进行的;为何是由宫廷太监而不是由合股公司组织和领导;为何返航时带回的是供帝国朝廷观赏的斑马、鸵鸟和长颈鹿,而不是投入国内市场、可产生利润的货物;为何接到中国皇帝的命令便会完全地、无可挽回地停止。那时的西欧是无可匹敌的,它拥有向外猛冲的推动力——宗教动力、思想骚动、经济活力、技术进步和有效地动员人力物力的民族君主国。

  中世纪后期,这些被孤立和局限在西欧人中间的发展已给合在一起,从而,进一步促进了西欧人天生的、面向海外的倾向。那时,十字军在地中海东部请国的据点已丧失;蒙古帝国已崩溃;奥斯曼土耳其人已占有巴尔干半岛,并扩张到中欧,逼抵维也纳城下.欧洲商人因为原先由蒙古人强加秩序的地方又骚乱迭起而不再能穿越中亚。黑海也因为土耳其人将它政变成穆斯林独占的区域而向信基督教的商人关闭。另一方面,十分重要的香料贸易并没有受到什么影响。意大利商人继续在地中海东部诸国的各个港口与阿拉伯商人相会,收取欧洲公众所需要的种种商品。这种情况对牟获中间人厚利的意大利人和阿拉伯人来说,颇称心如意;但是,其他欧洲人则大为不满,他们热切地寻找能直接抵达东方的途径,以分享这笔厚利。这就解释了为什么在中世纪后期劳出现许许多多为突破或绕过将欧洲人限制在地中海地区的穆斯林屏障而制订的计划。那时的欧洲正如一位作家所描绘的那样,象一个靠他人"通过墙上的裂缝喂养的巨人"。但是,这位巨人的力量和知识正在增长,牢狱的围墙已不能长久地禁锢住他。
第三章 西欧扩张时的穆斯林世界


  如果有谁见到过他们最得意的这些时代,他就不可能找到一个比土耳其更好的地方。

H.布朗特,1634年


  尽管西欧15世纪时的推动力是由多种力量结合而成的,但是,这一推动力并非促使西欧在以后数世纪里进行前所未有的扩张的唯一因素。要充分了解这一扩张,还须考察欧洲即将侵入的世界。海外诸社会的状况深深地影响了欧洲扩张主义的趋势和种种结果。本章和以后两章将论述这些海外社会——中东和南亚的穆斯林世界、东亚的儒家世界以及撒哈拉沙漠以南非洲、南北美洲和澳大利亚的非欧亚世界。

  在回想大约1500年前后的世界时,西方人通常想到的是哥伦布、瓦斯科·达·伽马和麦哲伦。回顾起来,那时的西欧乃世界之富有生气、积极扩张的部分。当时,敢于从事性命相关的航海探险的不是中国人、印度人或阿拉伯人,而是西欧人;是他们,驾着前程远大的浪潮——最终将吞没整个世界的浪潮——前进。

  然而,如果当初火星上有一位观察者,在观察约1500年前后的世界,那么,给他印象更深的将是穆斯林世界而不是基督教世界。在某些方面,穆斯林确实比欧洲基督徒更先进。可以肯定,这一时期的世界并非如现在所时常设想的那样,由西欧据统治地位。那种设想只有在作历史的回顾时才可以理解。但是,如果用当时人的眼光米看1500年时的世界,那么,将会看到一个完全不同的景象:穆斯林世界,还有儒家世界,在许多方面使基督教欧洲相形见绌。


一、约1500年前后的穆斯林世界


  如果当初火星上真有一位神话中的观察者,那他首先得到的印象是穆斯林世界的范围之广和它不断进行的扩张。穆斯林于7和8世纪在中东进行了最初的迅猛扩张后,又在1000至1500年间进行了另一时期的扩张。到末尾阶段,他们已向西进入中欧,向北穿入中亚。向东突入印度和东南亚,向南深入非洲内地;因此,穆斯林世界扩大了一倍,其面积远远超过欧亚大陆西端的基督教世界和东端的儒家世界。

  不仅1500年左右,穆斯林世界是占地面积最为广阔的,而且那一时期以后,它还继续大力向外扩张。那一时期里,向外扩展疆域的并非如通常所以为的那样,只有西欧。在基督教世界抵达海外的同时,穆斯林世界也正在陆上进行扩张。16世纪初期,葡萄牙人在印度和东印度群岛获取立足点,西班牙人在美洲大陆征服一个帝国。不过当时,奥斯曼土耳其人也正在闯入中欧,蹂躏匈牙利,并于1529年围攻哈普斯堡帝国的首都维也纳。同样,在印度,莫卧儿帝国杰出的皇帝也正在稳步地向南扩展自己的帝国,直到他们成为几乎整个半岛的主地在其他地方,穆斯林信仰继续在非洲、中亚和东南亚诸"原始"民族中间传播。

  伊斯兰教的不断扩张,在某种程度上,是由于它有力地改变了非穆斯林的信仰,不过,穆斯林并不象基督教徒那样惯于使用强制的手段。然而,有部15世纪的穆斯林编年史记载道,突厥斯坦的穆罕默德可汗"是一位富有的王子和地道的穆斯林。他坚持走正义和公正的道路,而且不懈地作出种种努力,以致在他神圣的统治期间,蒙古人的大部分部落都成为穆斯林。他在使蒙古人皈依伊斯兰教时所采用的严厉措施非常有名。例如,如果蒙古人有谁不戴穆斯林头巾,那就将一根蹄钉打入其头部。愿真主赐福酬报他。"同样,18世纪末叶考察尼日尔河的苏格兰人芒戈·帕克也叙述道,有位穆斯林酋长给他的异教徒邻居送去这样一封信:"如果达梅尔信奉穆罕默德的信仰,阿卜杜勒卡德将屈尊用这把刀给他剃头;如果达梅尔拒绝信奉,阿卜杜勒卡德将用另一把刀割断他的喉咙。何去何从,任你们选择。"

  但是,比起这些强有力的措施,穆斯林商人和传道士的温和的布道说教要有效得多;他们在文明程度较低的民族中尤为成功。常常是,商人先露面,他把劝人改宗和推销商品结合起来。商人的职业使他与所要劝服的人们建立起经常而密切的联系。商人到达异教徒村庄后,由于他一日数次按时祷告和跪拜,而且祷告跪拜时,似乎正在和某位隐身人交谈,所以总是很快就引起异教徒们的注意。他只要摆出一副在智力和道德上非常优越的样子,就引起了他们的尊敬和信任。此外,没有种族歧视,因为即使商人与村民们不属于同一种族,他多半还是会娶土著女子为妻。这种通婚常常导致该女子的家庭成员接受伊斯兰教。很快,为了孩子们而需要有宗教教育,于是,学校建立,不仅穆斯林的孩子常去上学,异教徒的孩子也一样。他们学习《古兰径》和伊斯兰教的教义及礼仪。其中有些孩子甚至还进而去伊斯兰教的高等学府求学,然后成为传教士,回到本国的异教徒居民中传经布道。

  这就说明了为什么伊斯兰教自它创立之时起,在争取皈依者方面比其他任何宗教都远为成功。基督教目前在信徒数目上的优势仅始于欧洲海外扩张时,这一扩张为基督教打开了整个非欧亚世界。尤其在19世纪,基督教从西方技术所提供的无可比拟的物力中获得了巨大动力。然而,即使在今天,伊斯兰教在非洲反对基督教的斗争中也不仅仅是做到不被打败而已,因为它不只极好地顺应了当地人普遍接受的基督教站在外来白种主人一边的认识,还独特地适应了非洲的土著文化。

  除了不断扩展疆域外,约1500年前后的穆斯林世界还以它的三大帝国——地跨中东、北非和巴尔干半岛的奥斯曼帝国、波斯的萨菲帝国和印度的莫卧儿帝国——而闻名于世。这些帝国当时都已臻于强盛,统治着伊斯兰教的中心地带。

  为什么它们会在这一特定阶段里崛起,现在并不完全清楚。火药的发明以及利用它造火器和火炮,似乎是一个重要因素。中国人是发明、应用火药的先驱者,不过,为了军事上的目的而率先对这一发明作出种种改进的则是后来的欧洲人。各种新武器大大地帮助了英国、法国、西班牙和欧洲其他国家的民族君主政体的发展,因为此时封建贵族再也不能躲在石头建的城堡里公然反抗配备着火炮的王室军队,而且,这些新武器很昂贵,只有金库充裕的王室才购置得起。

  火药和火器不仅加强了基督教世界的中心力量,也加强了穆斯林世界的中心力量。奥斯曼土耳其人能在小亚细亚和巴尔干半岛获胜,主要因为他们是最先大规模地向西方借用火炮和开炮能手的穆斯林。在波斯,萨菲帝国杰出的统治者阿拔斯一世效法土耳其人,在英国冒险家安东尼·谢利和罗伯特·谢利的帮助下,建立了一支火炮部队。莫卧儿帝国的创建人巴布尔干1523年侵入印度时,也以奥斯曼土耳其人为榜样,将火炮排在自己军队的前面,用牛皮拧成的绳条将炮架连接起来,以粉碎骑兵的冲锋。

  不过,火器决不是可以说明这三个穆斯林帝国何以会崛起的唯一因素。建立王朝的首领极有才干,当时的形势特别有利于他们去征服各自的帝国,这两点与火器同样重要。现在,我们来仔细考察一下这些因素是如何结合起来、使这三个穆斯林帝国得以崛起。
二、近代诸穆斯林帝国的崛起


  奥斯曼帝国 建立这一以他们自己名字命名的帝国的奥斯曼土耳其人,是原先来自中亚、广为分散的突厥人的一支。在早先数世纪里,突厥部落民一批一批、不断地徙入中东富饶地带。他们早在8世纪时就来到中东,渗入伊斯兰教帝国,最初是当雇佣兵。10世纪时,蒙古西征的压力迫使更多的突厥部落徙入中东,其中包括一支塞尔往突厥人。这些新移民于1055年攻占穆斯林首都巴格达,从而建立了一个辉煌然而短暂的塞尔柱帝国。

  这些塞尔柱突厥人使行将灭亡的伊斯兰教世界恢复活力。他们再一次将这片东起印度边界、西至地中海海岸、中间穿过波斯的广阔地区统一起来,并在圣地成功地击退了十字军的进攻;而最重要的是,1071年,他们在决定性的曼齐卡特战役中大败拜占庭军队,突破了小亚细亚的沿托罗斯山脉的传统边界——这条边界已保护罗马和拜占庭达1400年。这一胜利成为小亚细亚的历史转折点。大批突厥移民尾随着他们得胜的战士向北迁移,而安纳托利亚的土著居民则接受了伊斯兰教,并突厥化。到13世纪,小亚细亚大部分地区已成为塞尔柱帝国的一部分,只有西北角留给了拜占庭人。

  不过,塞尔住帝国后来也经历了与较早的伊斯兰教哈里发统治区相似的衰落。它分裂成许多独立的公国或苏丹国。13世纪后期,一伙伙新来的突厥移民使局面愈益混乱;其中有一伙人定居在塞尔扶帝国的西北最边缘地带,那里距分隔欧、亚两大洲的战略要地达达尼尔海峡还不到50哩。1299年,这伙人的首领,一个叫做奥斯曼的人,向塞尔柱帝国最高统治者宣布独立;从这一低微阶段开始,以这位原无名气的奥斯曼的名字命名的奥斯曼大帝国发展起来。

  这一令人目眩的成功的第一步,是在小亚细亚夺取剩余的拜占庭地区。较为原始的突徽部落民之所以能战胜历史悠久的拜占庭帝国,在某种程度上是因为宗教的重要影响。奥斯曼及其后继者的力量大部分来自源源而来的伊斯兰教勇士,他们不断地从中东各地前来与伊斯兰教的基督教敌人作战。而信基督教的农民因受到不法地主和教会官员的残酷剥削,也大为不满,他们接受这些土耳其人,甚至向土耳其人欢呼致贺,把他们当作将自己从无法忍受的命运中解救出来的救助者。

  到1340年,整个小亚细亚已在伊斯兰教势力的控制下。1354年,土耳其人渡过达达尼尔海峡,在加利波利设置要塞,从而获得了他们在欧洲的第一个立足点。恰好一个世纪后,他似成为包括君士坦丁堡这一堂皇的帝国首都在内的整个巴尔干半岛的主人。在那以后,他们又耀武扬威地闯过匈牙利平原,逼抵维也纳城下。

  奥斯曼帝国对拜占庭的胜利是十分惊人的。这些土耳其人为数较少,如何能保持进攻的锐气、长驱直入欧洲的中心地区呢?回答是:14世纪时,整个基督教世界已非常衰落,分裂到前所未有的程度;可怕的瘟疫黑死病整批整批地夺去了许多基督教国家的居民的生命;灾难性的百年战争使英、法两国无力动弹(这场冲突的起讫日期颇值得注意:战争开始于1338年,这一年土耳其人正在完成他们对小亚细亚的征服;战争结束于1453年,这一年土耳其人攻占了君士坦丁堡);意大利诸国因威尼斯和热那亚之间的长期争斗,也无力反对土耳其人;巴尔干半岛则由于天主教徒、东正教徒和异教的鲍格米勒派三者间的宗教斗争以及全都早已过了全盛时期的拜占庭帝国、塞尔维亚帝国和保加利亚帝国相互间的竞争而被无可挽回地分裂了;而且,在巴尔干半岛与在小亚细亚一样,基督教农民的不满情绪已达到使他们对土耳其人的猛烈进攻很少抵抗甚至不加抵抗的程度。

  土耳其人如要侵入欧洲,不大可能找到一个比此时更有利的时机。到1362年,他们已夺取阿德里安堡城,进而侵占了马其顿平原。1384年,他们攻占索非亚,其后不久,控制了整个保加利亚。5年后,他们在历史上著名的科索沃战役中大败南斯拉夫人的军队,致使塞尔维亚帝国灭亡。这些胜利使君士坦丁堡为土耳其人的领地所团团包围。1453年,这座经围困的首都被攻占,从而结束了长达千年的拜占庭帝国的历史。

  接着,土耳其人又南下进犯穆斯林富国叙利亚和埃及。经过一场旋风似的大战,他们于1516年占领了叙利亚,次年占领了埃及。土耳其人最后阶段的征服是在中欧进行。他们在著名的苏丹苏里曼一世的率领下,渡过多瑙河,在1526年的莫哈奇战役中,一举击溃匈牙利君主国。3年后,苏里曼率军围攻维也纳,但被打退;这在一定程度上是因为当时骤雨阵阵,使他无法将笨重的火炮运至前线。土耳其人尽管受到这一挫折,但以后仍取得了一些不大的进展:1570年,攻占塞浦路斯岛;1669年,夺得克里特岛;在此后10年中,又占领了波兰的乌克兰。

  奥斯曼帝国臻于鼎盛时,确是一个十分庞大的帝国。它地跨三大洲,拥有人口5千万,而那时英国只有人口5百万。无怪当时的基督教徒对这一不断扩张的奥斯曼帝国都很敬畏,把它形容成是"一团日益增长的火焰,不管遇上什么,都紧紧抓住,并进一步燃烧下去。"萨菲帝国 这一时期的第二个穆斯林大帝国是波斯的萨菲帝国。前面提到过,波斯和小亚细亚一样。曾为塞尔柱突厥人所征服。但是,小亚细亚突厥化了,而波斯却依然保持了波斯即伊朗的种族和文化。结局之所以不同,很可能是因为波斯与从前曾为基督教拜占庭帝国之一部分的小亚细亚不同,早已接受了伊斯兰教。因此,波斯没有象小亚细亚那样遭到穆斯林武士的蹂躏,波斯社会也没有在人数较少的突厥行政官员和士兵的统治下发生根本的变化。

  塞尔柱突厥人对波斯的统治从约公元1000年维持到1258年蒙古人入侵时。这些新来的蒙古统治者称为伊儿汗,起先是佛教徒或基督教徒,但约1300年前后,变为穆斯林。蒙古人毁坏了许多城市和灌溉工程,使波斯遭到相当长久的破坏;但是,这一苦难到1500年伊儿汗王朝为萨菲王朝所取代时,也终止了。

  萨菲王朝的君主们是数世纪里波斯最早的土著统治者;沙·伊斯梅尔一世是这一新王朝的缔造者。他在位24年,靠自己的军事才能和宗教政策统一了整个波斯。他宣布伊斯兰教的什叶派为国教,并无情地镇压敌对的逊尼派。穆斯林这两派之间的分歧早在穆罕默德生前没有指定他的继承人即哈里发时就开始了。由穆斯林内部选举产生的最初的三任哈里发都不是穆罕默德的亲属;直到第四次选举时,穆罕默德的女婿(也是堂弟)阿里才当选为哈里发。什叶派坚持主张选举必须在天赋之权属于穆罕默德家族的基础上进行,他们认为只有阿里及其后裔才是哈里发的合法继承人。而逊尼派则相反,他们认为哈里发只是"信仰者社会的首领";凡是由穆斯林内部选举产生的哈里发,他们都接受——因此,他们承认穆罕默德去世后的几位继任者。教义上的分歧也使这两派相对立。逊尼派将传统的《古兰经》教义和由该派学府中有名望的阿匐们口头流传下来的教义作为他们行使宗教权力的依据。而什叶派则予以拒斥,认为这样做就是提倡凡事都依赖穆罕默德以后几代人的互相矛盾、难免有错误的意见。对于《古兰经》上未阐明的问题,什叶派以独立的个人判断来代替传统。

  这种教义上的争论对于当时的波斯具有很大的意义,它为统一波斯、发展某种民族感情奠定了基础。波斯人认为自己是什叶派;这就将他们与基本上是逊尼派的土耳其人和周围其他穆斯林民族区别开来。实际上,土耳其人和波斯人的一系列战争,是由这简个相毗邻的强大王朝之间的不可避免的政治上的竞争引起的,同样,也是由它们宗教上的分歧引起的。

  萨菲王朝的统治者中最杰出的是国王阿拔斯一世(1587-1629年在位)。他建立火炮部队,使波斯军队现代化。为了完成这一任务,除了别的人以外,他还雇佣了两位英国冒险家谢利弟兄。当时有位作者描述了这一政策的结果:

  这位颇有势力的波斯人[阿披斯一世]学会了谢利弟兄的战略和战术。以前,他不知遣使用大炮;现在,他已拥有500门大炮和6000名滑膛枪手。……因此,这位阿拔斯已从土耳其人那里夺得七个大行省,包括从杰尔宾特到巴格达之间的地区;现在,他仍瞪大着眼、张大着嘴、展开着双手,企图搜寻、吞咽和获取更多的东西。

  事实上,波斯在萨菲王朝的统治下确已成为一大强国。当时,欧洲一些国家纷纷派使节前往波斯,请求与波斯结成反对奥斯曼帝国的联盟,就是一个明证。实际上,那些年代里,这两个穆斯林国家在欧洲各国的外交上据有突出地位。例如,法国的弗兰西斯一世曾与苏里曼一世合作,向神圣罗马帝国皇帝查理五世开战;而神圣罗马帝国皇室又与波斯人合作,反对他们的这两个共同敌人,基督教国家和穆斯林国家之间的这些关系在当时被谴责为"不虔诚"和"渎圣";但事实是,奥斯曼帝国和萨菲帝国已成为欧洲任何外交家都无法予以忽视的世界强国。莫卧儿帝国 正象萨菲王朝两位杰出的统治者在波斯创建了一个"民族"王朝那样,莫卧儿王朝两位杰出的统治者巴布尔和阿克巴也在印度缔造了一个"民族"王朝——这对在印度教占优势的地区中的穆斯林统治者来说,是非常了不起的成就。

  穆斯林入侵印度的浪潮共有三次,每次都相隔很长时间。第一次入侵浪潮由阿拉泊穆斯林掀起,他们于712年侵入印度河河口附近的信德地区。这些阿拉伯人未能深入内地,所以,他们对印度的影响很有队

  第二次入侵浪潮发生于约公元1000年左右,即突厥穆斯林开始从阿富开境内的根据地不断侵略印度之时。这些侵略断断续续地进行了四个世纪,使生命和财产遭到巨大损失。最后结果是:在北印度,有许多穆斯林王国被建立,而在南印度,继续存在着一批印度教国家。但是,即使在北印度,大部分人依然在种族上是印度人,在宗教上信奉印度教。他们并未象小亚细亚的人那样伊斯兰教化和突厥化。其原因仍在于,从北方下来的突厥人与印度原有的千百万人相比,仅是微不足道的少数。他们能填满的只是政府和军队中的高级职位,种田人。商人和大部分官吏要靠他们的印度教臣民来充当。确实,在某些地区,大批大批的居民已改宗伊斯兰教,尤其是一些低级种姓——他们想通过这一新宗教摆脱剥削。然而,当1500年第三次穆斯林入侵浪潮随着莫卧儿人的到来而开始时,印度事实上仍是一个印度教占压倒优势的地区。

  这些新来的人也是突厥人,他们的首领是伟大的突厥征服者帖木儿(别名为'跛帖木儿")的直系后裔、引人注目的巴布尔。巴布尔从父亲那里继承了在突厥斯坦的费尔干纳小公园,但他早年便将它丧失。以后,他曾占领帖木儿的华美异常的故都撒马尔罕,但又很快地失去。此后,他又进行了多次的冒险、征服和逃跑,直到他本人承认他对这种"象棋盘上的王在格子之间移来移去"的流浪生活已十分厌倦时为止。1504年,意外的幸运突然降临,他率领300名衣衫槛褛的部下攻占了阿富汗的喀布尔。从那里,巴布尔将贪婪的目光投向南面的印度肥沃平原。大约20年后,胜利来了:他在由奥斯曼土耳其人操纵的火绳点火滑膛枪和火炮的支援下,竟奇迹般地以12,000人的小部队打败了印度的10万大军。他乘胜占领德里,作为他的新首都。四年后,巴布尔去世,但他的儿子们继续走他的道路,帝国迅速发展。在巴布尔的孙子、著名的阿克巴(1556-1605年在位)统治期间,帝国臻于鼎盛。

  阿克巴是莫卧儿王朝最杰出的皇帝。他征服了西方的拉杰布达纳和古吉拉特、东方的孟加拉和南方德干高原上的几个小国,使帝国领土大为扩展。当时,莫卧儿人的统治已从喀布尔和克什米尔扩大到德干高原,后来,在奥期则布(1658-1707年在位)的统治下,更进一步扩大——几乎扩大到半岛南端。除了赫赫战绩外,贝克巴还是一位兴趣广泛、多才多艺、极为了不起的人物。他虽然未受过教育,但多思好问、智力敏捷;对此,就连那些熟识他的耶稣会会士也不得不表示钦佩。他活动范围之惊人,会使人联想到彼得大帝一世。阿克巴同这位俄国沙皇一样,酷爱机械,他在冶金方面的研究以及对火力更大的枪炮的设计,就是很好的证明。他学习绘画,爱好音乐,是打马球的好手,而且会演奏各种乐器——锅鼓是他最喜爱的一种。

  阿克巴对宗教和哲学的兴趣尤其浓厚,他不断地寻找一种能满足他个人及其臣民的需要的教义。最初,他的思考局限在伊斯兰纸范围内;但1575年,33岁时,他修建了一座礼拜堂,在那里,他与各种宗教的学者讨论神学。阿克巴被印度教徒、印度袄教徒、祆教徒、耆那教徒和基督教徒讲解的教义强烈地吸引住了。耆那教徒使他不食肉、禁止杀害动物。葡萄牙耶稣会会士使他派人将《福音书》译成波斯文、使他在自己的脖子上挂上圣母玛利亚大像章和参加集体圣礼。此时,耶稣会会士认为阿克巴可能会皈依他们的宗教,但最终他却创立了良己的一种全新的宗教"丁一伊拉赫教",即"神圣宗教"。其主要特点是:含糊的一神论;阿克巴为神主在人间的代理人,是教义的唯一解释者。这一新家教的教义是折衷主义的,它揉合了许多宗教各自的一些内容,尤其是印度祆教、耆那教和印度教的部分教义。

  阿克巴的动机不仅是为了充分发挥自己的才能,而且还想提供一种能使他的印度教臣民和穆斯林臣民联合起来、能锤炼出一个新印度的共同的宗教信仰。无论"神圣宗教"多么满足他自己的宗教需要,它对国家没产生什么影响。这一宗教过于需要智力,不能吸引群众,甚至在宫廷,也没有多少皈依者。但是,阿克巴借助他的合成宗教未能得到的东西,他在结束对印度教徒的歧视、规定他们与穆斯林地位平等时获得了。他废除了印度教徒前往圣地朝拜时须缴纳的香客税。取消了对印度教徒的人头税——这种税,所有穆斯林国家都向它们国内的非伊斯兰教徒征收。阿克巴还让印度教徒担任国家高级职务;印度教徒不再把莫卧儿帝国看作是敌国。阿克巴梦寐以求的新印度——一个民族国家而不是一个由穆斯林主人和印度教臣民组成的分裂的国家开始出现。

  不过,这里应该强调一下:莫卧儿帝国与无疑是穆斯林的波斯帝国和奥斯曼帝国大不相同,其上层建筑是穆斯林的,而基础则是印度教的。统治国家的王朝和宫廷是穆斯林的,一般的艺术和高级文化大多受到波斯模式的影响,波斯语是宫廷、公众事务、外交、文学和上流社会的语言。可是,在这莫卧儿统治机构和居支配地位的波斯文化的底下,流着一股强大的印度教的潜流。大部分人依然忠于与严格地信仰一神的伊斯兰教极其不同的、刚开始发展的、信仰多神的印度教。乡村群众的宗教信仰和文化与统治集团的截然不同这一事实已为当时的外国人所知道。有位研究这一问题的权威说,"1700年时,莫卧儿帝国在普通的外国人看来是印度人的,就象19世纪时,满族帝国在居住中国的外国观察者看来,是中国人的一样。"
三、穆斯林帝国的辉煌


  军事力量 这三个穆斯林帝国都是头等军事强国。关于这一点,在法国国王弗兰西斯一世于1525年12月发给奥斯曼帝国苏丹苏里曼一世的呼吁书中,可找到有力的证明。这份呼吁书的内容是请求土耳其人进攻哈普斯堡王朝的首脑、神圣罗马帝国皇帝查理五世!苏里曼于1526年作出响应:渡过多瑙河,侵入匈牙利,从而减轻了弗兰西斯所受到的压力。这仅仅是土耳其人多次远征中的一次;这些远征不仅援助了法国(和顺便为土耳其人提供了更多的领土和战利品),而且还援救了路德教异教徒——因为土耳其人的远征使哈普斯堡皇室的注意力从德意志转移到受威胁的多瑙河边界区。穆斯林军事力量竟然大大地有助于正处在关键性的形成阶段的新教事业,确似乎有悖常理。反过来,波斯人通过与哈普斯堡皇室合作、反对他们共同的土耳其敌人,也大大地影响了欧洲的发展。波斯为了反对奥斯曼帝国,开辟了第二战场,使奥斯曼帝国无法以全部力量攻击欧洲;这一做法颇同于二次世界大战期间俄国对付德国的手段。

  穆斯林军队在火炮装备方面通常落后于欧洲军队。他们靠欧洲人供给最先进的大炮和最富有经验的炮手。不过,这种差异仅仅是程度上的。因缺乏火炮而无力抵御进攻的情况,对穆斯林帝国来说,并不存在。穆斯林军队可获得大量装备,只是这些装备并不象当时最好的欧洲军队的装备那样有效和得到很好的操纵。

  另一方面,穆斯林世界的庞大兵力给欧洲观察者留下了深刻印象。据估计,阿克巴时期,整个印度常备军总数达一百多万人,较1914年时的印度军队多一倍以上。而且,这些庞大的军队在诸穆斯林帝国臻于鼎盛时,都纪律严明、训练有素。由于明显的地理上的原因,欧洲人对土耳其军队非常熟悉,与他们打交道有大量的直接经验。这种经验使欧洲人对土耳其军队印象深刻,并很尊敬。苏里曼一世统治期间,哈普斯堡皇室驻君士坦丁堡的大使奥吉尔·吉斯莱恩·德巴斯贝克的报告是颇有代表性的。1555年,德巴斯贝克参观了一所土耳其兵营,之后,他在给家里的信中这样写道:

  "象哈普斯堡皇室和奥斯曼帝国"那样不同的世界之间的斗争必定会导致怎样的结果呢?我一想到这一点就不寒而栗。…在他们方面,他们所属的帝国极为富有、资源未受损耗、使用武器熟练、军队富有作战经验、胜利一个接一个连续不断、甘愿忍受艰苦、团结一致、秩序井然、纪律严明、崇尚节俭、行事谨慎。在我们方面,则是国库空虚、习惯奢侈、资源耗尽、精神颓丧、军队缺乏作战经验且桀骜不驯、将领们贪得无厌、纪律无人注重、到处是胡作非为、人们沉溺于酗酒和淫逸放荡,而最糟的是,敌人们习惯于胜利,我们习惯于失败。这种截然不同的情况会导致怎样的结果,难道我们还拿不准吗?对我们的敌人来说,唯一的障碍是波斯;波斯地处这些侵略者的后方,迫使他们须谨慎行事。他们对波斯的畏惧使我们获得喘息时间,但这仅仅是暂时的。

  行政效率 所有穆斯林国家的皇帝都对他们的臣民有着绝对的权力。因此,国家行政管理的好坏取决于帝国首脑的才能如何。16世纪时,穆斯林国家的皇帝都是些才能非凡的人。可以肯定地说,苏里曼、阿拨斯和阿克巴比得上世界上任何地方的任何君主。例如,在波斯,有位英国旅行者说,"这位国王[阿投斯]登基后,彻底制服了这一国家;一个人只要手执棍棒,无须携带其他武器,便可安然无恙地在这一国家旅行。……同样,在印度,阿克巴拥有一支组织得很好的官僚队伍,官吏的品级用骑兵的军衔来表示。在莫卧儿帝国的行政部门任职,待遇优厚,且有希望得到迅速的晋升,因而,吸引了在印度的和从国外来的最优秀的人物。据估计,百分之七十的官吏是外国人,如波斯人和阿富汗人;其余的是印度穆斯林和印度教徒。官吏去世后,其财产由皇帝继承,其职位成为空缺。这就减少了贪污腐化和世袭占有之类的弊病,这些弊病当时正困扰着西方诸国。税收工作由一位有资格直接觐见皇帝的大臣掌管。税务部门不受各省总督支配,有完全的自主权。它负责估定和征收土地的收益,也负责征收关税和营业税。为了促进农业发展,官吏们有权在新开垦荒地的地区减少赋税。

  由于阿克巴向所有臣民开放他的官僚机构,所以,任命和擢升官吏的标准是才能而不是宗教。驻君士坦丁堡的大使巴斯贝克对奥斯曼帝国的这一行政管理制度也确切地作了同样证明:

  苏丹在任命官员时,并不重视那些因拥有财产或地位而自命不凡者。……他根据是非曲直来考虑每件事,并仔细调查所要提升的人的品行、才能和性格。在职人员只有立功才能得到晋升;这一制度保证了各种职位仅仅分配给那些有能力的人。……因此,在土耳其人中间,荣誉、重要职位和法官职务是作为对杰出才能和卓越贡献的报答。如果有谁不诚实、懒惰或租枝大叶,他就会继续留在阶梯的最低一级,成为人们蔑视的对象。……我们的思想与此不同,在我们那里,空着的职位决不留给那些立功的人;衡量一切的标准是出身;显赫的出身才是在公共事业中得到晋升的唯一的关键所在。

  经济的发展 就经济标准而言,近代初期诸穆斯林国家用现在的话来说,都是发达国家。无疑,当时的西欧人也这样认为;他们为了远远地抵达传说中的印度和香料群岛,愿意面对任何艰难或危险。奥斯曼帝国离西欧人的老家较近,是一个给人以深刻印象的经济单位。它范围广阔,气候多样,这就保证它实际上能做到自给自足。匈牙利、瓦拉几亚、小亚细亚和埃及的肥沃平原生产了充裕的粮食和原料。君士坦丁堡、萨洛尼卡、大马士革、巴格达、开罗和其他古老城市的熟练工匠制造出大量手工业产品。帝国还拥有巨大的木材资源和重要的矿藏,尤其是铁、铜和铅。奥斯曼帝国辽阔的边地提供了巨大的自由贸易区,所有这些货物都可以在那里畅通无阻地买进卖出。帝国地处陆、海会合处。这一战略位置也大大地促进了对外贸易和过境贸易。

  帝国的繁荣也在国库里留有大量的剩余物资上反映出来.1526至1550年间,苏里曼的岁入总数约达600万个达卡银币;他的岁出总数约达450万个达卡银币。当时,帝国繁荣的另一迹象是,即使信基督教的农民,在奥斯曼帝国统治下的境况也较为不错。他们只须缴纳小额的人头税和约占农产品十分之一的什一税;至于封建领地上的佃户,还须为封建领主尽少量义务,这些义务并不沉重。当时的旅行者常评论说,巴尔干半岛的基督教农民负担的税不太重,他们的经济情况普遍地比邻近的基督教国家的农民要好些。实际上,马丁·路德也曾说过,"一个人在德意志地区会发现,有些人期望着土耳其人及其政府的美好前景,有些人宁可隶属在土耳其人之下,也不愿受皇帝和诸侯们的统治。"

  对大部分欧洲人来说,比奥斯曼帝国更令人着迷的是遥远、奇异的印度。印度,能织出令人难以置信的纺织品,尤其是细纹棉织品;这种绵织品在世界其他任何地方都是无与伦比的。印度,还充当从香料群岛向西运送的货物的集散地,有着极为丰富的香料。正是印度,从罗马帝国早期起,使欧洲的金银向外流尽——这一事实是那一时期里注重金银的欧洲人极难以忘怀的。正如他们中的一个人所说的,"所有国家都带来了货币,同样地运走了商品;而这些货币到了印度就给埋藏起来,不再外流。"确实,当欧洲人能直接看到印度农村时,他们不免会注意到实际上过着仅能糊口的生活的农民群众的悲惨境况。但是,那时的印象不如今日那么深刻,因为当时,欧洲的农民也过着接近最低生活水平的生活。对那时的欧洲人来说,有关莫卧儿统治者极其慷慨以及朝臣和最高行政官员财产惊人的传说更富有吸引力。这些传说是正确的;后来,当英国人从衰落的莫卧儿人那里夺得对印度的控制时,证实了这一点。罗伯特·克莱夫在到达印度后的几年里,曾写信告诉父亲,他得到的财富使我能在祖国过上我做梦也想不到的好生活。…我已给姐妹们每人汇去2000英镑,并将在适当时候照顾弟兄们。我想劝拉斯姐妹尽快结婚,她们没有时间可浪费。你没有必要再当律师。……你现在可以吩咐教区长作好修缮旧斯泰克"克莱夫一家在什罗郡的住宅;过去,他们因贫困而被迫离弃了它"的一切准备工作。……如果我能进入议会,我会非常高兴的。……

  穆斯林商人对南亚贸易的控制,与穆斯林帝国的财富一样,具有重要意义。香料贸易尤其重要;香料一词在当时包括各种各样的东方物产:芬芳的甘松香;可用以止血和清洗血腥的檀香;妇女们极为欣赏的树胶脂格篷香胶;龙诞香、樟脑、苦艾和象牙;诸如锡兰肉桂、肉豆蔲干皮、肉豆蔻、丁香、多香果、姜和辣椒之类的调味品,其中,辣椒居首要地位。香料在只晓得用盐处理食品、对其他食物保存技术知道得很少的世界里,是极受欢迎的。好几个世纪里,香料与其他许多商品如中国的丝绸和印度的棉织品一起,由人们沿着南、北部的商人路线来回运送;南部的路线是从东印度群岛和印度沿着印度洋、再上溯波斯湾或红海而抵达叙利亚和埃及诸港口,北部的路线是从远东穿过中亚而进抵黑海沿岸和小亚细亚诸港口。随着蒙古帝国的崩溃,中亚的局面变得非常混乱,1340年以后,北部的商路实际上已堵塞。此后,大部分产品汇集到那时以前受控于穆斯林商人的南部的海路,顺海路运往各地。

  这一贸易大大促成了穆斯杯世界的繁荣。它不仅以关税形式提供了政府税收,而且还为与贸易有直接或间接联系的、成千上万的商人、职员、水手、造船工人、赶骆驼者和码头工人提供了生活来源。印度商品卖给亚历山大的意大利中间人时,按成本涨价20成以上;这事实可说明牟利程度。开罗从这一贸易中获取了厚利;15世纪的旅人在描述开罗时说,其规模有巴黎的三倍之大,人口有五倍之多,城内设有街道照明系统、一所很大的公共医院和几家孤儿院,此外,还有学校、学院、庄严的清真寺、豪华的宫殿和宏伟的公共建筑物。

  葡萄牙人于1498年闯入印度洋,迅即控制了这一可获厚利的贸易的大部分。但是,他们能做到这一点,并非因为他们的商品优良或者经商技术高明,而是由于他们的海船和枪炮占有优势。实际上,我们将发现,葡萄牙人最初境况窘迫,他们没有什么可用来换取自己所垂涎的物品,只是不久从墨西哥和秘鲁的矿井中源源涌来的大批金银才将他们从这一窘境中解救出来。

  宗教信仰自由 伊斯兰教在基督教徒心目中,通常等于宗教狂热。但16世纪时,基督教世界中的宗教狂热很可能较穆斯林世界中的更普遍。这是个宗教战争不息的时期:新教徒和天主教徒老是互相残杀,而且两者都不断地迫害、劫掠犹太教徒。确实,在伊斯兰教逊尼派和什叶派之间,也存在着不宽容或残酷的迫害。然而,事实依旧是,印度教徒在穆斯林莫卧儿人统治下享有的自由,比起任何居从属地位的宗教团体在基督教欧洲享有的自由。要大得多。此外,基督教徒和犹太教徒在穆斯林世界中的待遇较穆斯林和犹太教徒在基督教世界中的待遇要好些,也是无可怀疑的。

  这一点可由穆斯林和犹太教徒在基督教西班牙的命运得到说明;众所周知,他们在那里遭到残忍的蹂躏,不得不逃走。但是,人们不十分清楚,大批犹太难民逃到奥斯曼帝国后,却找到了他们在西方所得不到的宽容。犹太移民常是些身怀技艺、颇有办法的人,因此,他们为自己的新祖国作出了大量贡献。实际上,有位奥斯曼苏丹曾说过,他无法理解西班牙国王为何会愚蠢地准许如此宝贵的臣民离开自己的王国。"这位斐迪南,怎么能说是'英明的'——他让自己的国家贫困,以便使我的国家富裕。"下面这段话也值得注意,它是英国驻君士坦丁堡大使的夫人、玛丽·沃特利·蒙塔古女士于1717年写的,描述了犹太教徒在奥斯曼帝国的境况:

  我注意到,绝大部分有钱商人都是犹太教徒。在这国家,犹太教徒势力惊人。他们享有所有蒙昧的土耳其人所享受不到的许多特权;他们在这里建立了一个非常大的团体,由他们自己的法律管辖;他们控制了帝国的全部贸易——这,一方面是因为他们内部有着牢固的联盟,一方面是因为土耳其人生性懒散、不够勤奋,而他们在这方面恰好相反。每个帕夏手下都有犹太教徒,他是柏夏的管家,参与帕夏的所有机密,经管帕夏的一切事务。不管是订立契约、接受贿赂,还是转让商品,都要经过犹太教徒之手。他们是达官贵人的医生、管家和译员。

  奥斯曼帝国的绝大多数非穆斯林臣民都是基督教徒,而不是犹太教徒。这些基督教徒和其他穆斯林国家的基督教徒一样,可以自行按自己的愿望做礼拜,受到的限制较少。其原因主要在于伊斯兰教法。伊斯兰教法承认基督教徒和犹太教徒跟穆斯林一样,是圣经的臣民。基督教徒和犹太教徒都奉有一部暴典——一部成文的启示录。他们的宗教信仰被认为是合法的,只是不够完全,因为穆罕默德已取代摩西和耶稣基督。因此,伊斯兰教对基督教徒和犹太教徒颇为宽容,允许他们在受到某些限制和付出若干代价的情况下奉行其宗教信仰。

  伊斯兰教也对生活的各个方面作了恰当规定。它是一部宗教法典,也是一部民法典。因之,伊斯兰教在宽容非穆斯林的宗教时,也允许他们保持自己的风俗习惯。这一政策是通过准许非穆斯林臣民组织成米勒特即拥有自己的教会首领、享有自治权的社团,得到落实。各宗教团体都有各自独立的米勒特:希腊东正教的、由启蒙者圣格列高利创立的亚美尼亚教会成员的、罗马天主教的、犹太人的以及新教徒的米勒特。这样,土耳其人便使他们的非穆斯林臣民能比较自在地管理自己。

  诚然,奥斯曼帝国的非穆斯林享受不到完全的宗教平等。他们不得骑马或携带武器,必须穿独特的服装以和真正的信仰者区别开来。他们的住宅不能高于穆斯林的。他们不可以修缮自己的教堂或敲钟,除非经特别许可;而这种许可很难得到。他们必须缴纳额外的人头税,这种税在印度已为阿克巴所免除。不过,尽管有这种种不公平待遇,不遵奉国教者在苏里曼统治下的境况比在查理五世或斐迪南和伊莎贝拉统治下的境况要好些。他们可以自由地保持自己的宗教,可以去自己的教堂或犹太教堂做礼拜,可以有自己的牧师;他们只要接受苏丹的统治,便可在管理自己社团的事务时很少受到土耳其官吏的干涉。

  处于威尼斯人统治下的塞浦路斯、克里特及其他一些岛屿上的希腊人,比较起来也都更喜欢早先土耳其人的统治,因为土耳其人让他们的公社享有自治权,并给他们以宗教自由。而威尼斯人则使他们受到中央集权的控制,并让天主教神父不断地劝诱他们改变宗教信仰。1710年,法国旅行者莫特雷耶在希腊西海岸的莫顿登陆时,发现市民们对他们的统治者即大约11年前赶走土耳其人的威尼斯人,都极其仇视。当地有位居民向莫特雷耶抱怨说,"他们的神父到我们跟前来攻击我们的宗教,还老纠缠着要我们信奉他们的宗教;这种事,土耳其人可从来没想到去做。正相反,他们给了我们本想要的全部自由……"文化成就

  穆斯林世界在文化上和在宗教政策方面一样,取得了很高成就。16世纪时,诸穆斯林帝国的文化已很丰富、复杂、多样。其根源可以追溯到过去在中东和南亚曾繁荣一时的诸伟大文明——拜占庭文明、埃及文明、叙利亚文明、美索不达米亚文明、波斯文明和印度文明。诸穆斯林国家地处中心地区,从来自外界——欧洲和中国——的相当大的文化影响中获益匪浅,促使它们的文化虽然也许不象古希腊或近代西方世界的文化那样生气勃勃、富有独创性,但也取得了高度成就。

  尤其是在建筑艺术上,穆斯林留下了至今仍保持其原有地位的精美作品。那时的建筑风格实际上因地而异,反映了地方传统和附近地区的影响。今天,耸立在开罗的属于这一时期的清真寺礼尖塔就和建在北非西部的清真寺礼尖塔大不相同;前者轮廓优美,而后者则呈方形、较厚实。在印度,莫卧儿人将波斯和印度建筑中的一些成分揉成一种独特的建筑风格,其特点是采用球形穹窿顶(即将其穹隅的顶点支在细长住上的圆屋顶)和高耸的拱门。可代表印度伊斯兰教建筑艺术的杰出纪念物有不少。其中,有阿克巴所建的法塔赫布尔西格里城,城中建有瑰丽壮观的清真寺、陵墓、公共浴室和宫殿;还有沙.贾汗在德里所建的、内庭设有著名的孔雀宝座的宫殿以及这位皇帝在阿格拉郊外所建的更为著名的泰吉·玛哈尔陵。

  这一时期的波斯建筑具有一个特别令人愉快的特点:将色彩鲜明的建筑物造在有着池塘溪流、令人赏心悦目的花园里。萨菲王朝的君主的许多宫殿都建在这样的大花园里。奥斯曼帝国的建筑也处于生气勃勃的状态。世界闻名的锡南帕夏的了不起的一生可作为这方面的一个例证。他最初是一名打仗时负责架桥筑渡口的军事营造官,不久,受帝国统治者和高官显贵们的委托,专门从事建造清真寺和宫殿。在他长达90年的一生中,他工作起来总是干劲十足、成绩卓著,所以,他赢得了"土耳其的米开朗琪罗"这一国际声誉。帝国各地,从波斯尼亚到麦伽,他都留下了显露自己才华的标记。到1679年去世前,他至少建造了343座建筑物,其中包括81座清真寺、55所学校、50座小教堂、34座宫殿和33所公共浴室。他有两个弟子还是印度泰吉·玛哈尔陵的设计者。

  历史和传记类著作在穆斯林国家也很流行。埃及人在编纂将过去的知识分类编排的百科全书性著作方面,尤为积极。社会科学方面,最杰出的人物要数突尼斯历史学家伊本·赫勒敦。他在自己的大部头杰作《通史导论》一书中,试图把历史当作一门科学来论述,概括地提出一种世俗的历史哲学。由于他研究了伊斯兰教帝国的盛衰,所以他能对所有帝国的兴亡作出概括。他特别强调了诸如民族的团结精神、奢侈淫逸的腐败影响以及缺乏过危险生活的机会之类的因素。赫勒敦思考的范围之广泛,使人不免会联想起希腊历史学家修昔底德。

  文学,是穆斯林国家的人们极感兴趣的又一领域。这方面,波斯人可为世所公认的大师,他们创作了不少受到普遍赞美和模仿的作品。不过,按西方的鉴赏标准,穆斯林的散文和诗歌似乎有些矫揉造作、过于讲究修辞。其作品内容服从于表达形式。主要关心的是许多修饰方法的运用:移字母构新词,同音异义词(发音相同但意义不同的词,如reed和read,回文(可顺读、也可倒读的诗句),装饰(诗句排列成几何图案),四边形(诗句排列成矩形,可横读,也可竖读),隐匿(故意避免采用字母表中的某一字母),谜语(一些用数字表示的日期可由某些词中预定的字母数值的总数获得)。除了这些精巧的修辞方法外,波斯作家还忠实地重复某些传统的用语和联系。"圆脸"、"丝柏状身材"和"鲜红鱼嘴唇"都千篇一律地经常出现。如果"夜莺"给提到了,"玫瑰花"就决不会在远处。穆斯林作家在这种狭窄的框架内关心他们所熟悉的少数主题,反复不断地用愈益美丽的语言和愈益巧妙的措辞来加以表达。

  除这些主要的文化活动领域外,穆斯林在其他几个方面也很出色,其中包括绘细密画、编织地毯和纺织品、烧制瓷器、鞣制皮革和制作珠宝饰物等方面。
四、穆斯林帝国的衰落


  16世纪的穆斯林世界给人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苏里曼、阿克巴和阿拔斯统治的帝国至少堪与世界其他地区的帝国相匹敌。然而,17世纪时,这些帝国开始突然衰落。到18世纪,它们已远远落后于西欧,而且至今仍落后。

  一个解释是,统治这些帝国的王朝都很腐败。1566年,谢里姆二世继承苏里曼一世。他懒惰、愚钝、放荡,嗜酒如命,其臣民都称他为酒鬼谢里姆。然而,他的腐化堕落还不如他以后的许多可耻的继任者那么严重。这一时期,有位奥斯曼帝国的朝臣曾写道,易卜拉欣一世于1649年成为苏丹后,便"落入后宫的亲信和同伴、侏儒、哑巴、宦官及女人们的手中……他们一道把所有的事都弄得一团糟。"这同样的情形也发生于波斯;在波斯,阿拔斯的继承人于1629年登上王位后,也受制于后宫的影响。

  在印度,帝国的衰落始于奥朗则布(1659-1707年在位)执政时。奥朗则布是一位能干的将军、出色的行政官和一位谨慎、勤勉的统治者。但是,他有一个致命缺点:不能容忍其印度教臣民,尤其是在他漫长统治的后半阶段。他将阿克巴制定的建立一个民族国家的政策视作恰恰是对伊斯兰教思想的否定。1669年,他下令"废除异教徒的所有庙宇和学校。"10年后,他又向印度教徒重行征收一世纪前已由阿克巴取消的人头税。奥朗则布还尽可能完全地把印度教徒赶出军队和官僚机构。这种种歧视手段自然引起广大印度教徒的强烈反抗。战争爆发了,并延续到固执的奥朗则布91岁去世时。奥朗则布把印度留在紧张、虚竭的状态中,而他的后继者都是些可悲的怪家伙,根本无能力解决他们所面临的问题。这个曾产生过杰出的巴布尔、阿克巴和同样杰出然而误入歧途的奥朗则布的王朝,此时又出现了"无头脑者"巴哈都尔沙和"快活人"即"贪图享乐者"穆罕默德沙。所以,18世纪,随着穆斯林反对印度教徒、波斯人和阿富汗人自西北部进犯以及欧洲人窃据沿海立足点,印度陷于四分五裂的境地。

  这种王朝的腐败对穆斯林世界来说,尤为严重;在穆斯林世界,政治权力集中于统治者本人之手。土耳其谚语道:"鱼烂头先臭。"不过,王朝的没落并非造成穆斯林国家遭摧毁的唯一因素。所有欧洲王室都有过昏聩无能、不负责任的统治者,但他们的国家并未因此而衰亡。

  对于穆斯杯世界的种种不幸,还有一个较根本的解释:它缺乏欧洲的动力。它未经历过前章所提到的、这些世纪中正在使欧洲社会发生彻底变革的种种影响深远的变化。

  例如,在经济领域,无论农业、工业、金融方法或商业组织,均末发生根本变化。如果17、18世纪中,有位旅行者进入穆斯林国家,那他一定会看到早500年时十字军战士已目睹的经济惯例和经济制度。事实上,17世纪末,有位英国人确访问过君士坦丁堡;他对那里的萧条和衰微作了十分生动的描写:

  在君士坦丁堡,假如哪位远道而来的异乡人需要合身的衣服,需要布置房间用的家具,需要可供学习、消遣的书籍或地图,需要纸、笔、墨水、餐具、鞋、帽子,总之,需要那些几乎在世界各城市都可找到的物品,那么,他将会发现,除了一些质量极为低劣、叫人都弄不清可派什么用场的物品外,几乎啥也没有。摆出来待售的少数商品;要么是英国的、不适宜其他任何市场的出口货,要么更糟,是德意志和荷兰仿效英国造的仿制品。……假如哪位外国人丢逛集市,他能见到的只不过是拖鞋、用烂皮革制的粗陋的长筒靴、粗劣的棉布、烟斗、烟草、咖啡、餐馆、药材、花卉、旧手枪、短剑以及世上最差的制成品。……如果从君士坦丁堡的外表看,它似乎是欧洲最富裕、最繁荣的城市;如果细察其内部,它的惨状和缺陷教人触目惊心,只能把它看作世界上最低劣、最贫困的都城。

  以上引文的作者即那位旅行者,在结束自己的叙述时还下了这样一句评语:"要是隶属英明的政府,君士坦丁堡的居民说不定会得到地球上所有商国的财富。"这句话意味深长,因为经济上的停滞不前与穆斯林帝国政府的腐败密切相关,是无可置疑的。正如巴斯比卡所说的,只要统治者精悍、开明,专制帝国就能顺利、有效地发挥作用。但是,如果中央政府衰弱了,那么,朝臣、官吏和军官们就会勾绪起来,诈欺社会的生产阶级,不管后者是农民、工匠或商人。他们的敲诈勒索无人管束得了,扼制了私营企业和对个人富有激发力的因素。平民百姓中凡是稍微露富的,均为肆意搜刮者的攻击对象。因此,商人们都藏匿自己的财产,而不公开进行投资,以扩大自己的买卖。这一点已一再明确地为外国观察者所证实。例如:17世纪中叶,法国医生弗朗索瓦·伯尼埃在埃及、波斯和印度呆了几年,他写道:

  农民、工匠或商人受了伤害,却找不到一个能倾听自己诉苦的对象;象法国那种能制止残忍的压迫者"总督、封建主和税吏"胡作非为的杰出的君主、议会或地方法院的法官,在这里是根本不存在的。……也没有什么能鼓励人们去从事商业。经商者若取得成功,生活并不会过得更好,相反,只会激起附近暴君的贪欲;暴君手执权柄。老在伺机攫取任何人辛勤劳动的果实。假如有谁得到财产……他的生活决不会过得比以前舒适,他也决不可摆出付生活优裕自在的样子,相反,他须琢磨装穷的办法:衣着、住所和家具得依然简陋不堪;尤其是,得始终注意看,不可沉迷于饮食之乐。同时,他的金银钱财还须深深地埋藏在地底下。……

  农民不能不向自己提出这样一个问题:"暴君也许明天就会来,用贪婪的手夺去我所拥有并看重的一切,连能使我的悲惨生活得以苟延下去的东西……也不留下,我干吗要为一个暴君卖命呢?

  我所提及的一些事实,足以说明亚洲国家迅速衰落的原因。正是由于这种糟糕的政体,在印度斯坦,大多数城市都是用泥土和劣质材料建造的;而且,所有的城镇,只要不是已经毁灭和遭到遗弃的。都具有行将衰微的明显标志。

  得出这些结论的,并不只是外国观察者。有位叫约翰·普里戈斯的希腊商人,离开受土耳其人统治的祖国后,在阿姆斯特丹发了队在那座城市里,人们能够平安、公平地做商业买卖;这给他留下了深刻印象。他说过一番很能说明情况的抱怨的话:

  但是、在土耳其人统治下,谁也无法生活。土耳其人不讲秩序,也不讲公道。如果资本为一千,他们就要让它增加10倍,结果,他们去劫掠其他人,让其他人受穷,他们不明白,其臣民的财富也就是其王国的财富。……他们是完全不讲公道的,而且,他们什么都创造不了,只会搞破坏。愿上帝把他们毁了,使希腊能成为基督教的,使正义能占上风,使政府能象左欧洲那样得到建立;在欧洲,人人都能保全自己的权益,不用担心受到任何不公正的待遇。

  帝国衰微的又一症状和原因是,穆斯林对西方有一种优越感:妄自以为自己是不可战胜的。当时,他们根本没想到,自己或许能从邪教徒即异教徒那里学到些什么。他们这种态度,部分是源于宗教偏见,部分是源于伊斯兰教在早先数世纪里的惊人成就。伊斯兰教已从沙漠滩上一个默默无闻的小教派成长为世界上是大的、发展最迅速的宗教——它在1500年时便已达到这一境地。因此,凡是有关基督教欧洲的东西,穆斯林的官吏和学者就看不起,示以轻蔑和傲慢。1756年,当法国驻君士坦丁堡大使宣告法奥同盟(它标志着欧洲外交史上的一个转折点)成立时,还得到草率无礼的通知:奥斯曼帝国政府"对一头猪与另一头猪的联合"不感兴趣。这种态度,在16世纪也许是可理解的;在18世纪,则是荒唐的、自取灭亡的。

  这种唯我独尊的态度所带来的最有破坏性的一个后果是,在穆斯林世界和西方之间,特别是在愈益重要的科学领域,放下了一道思想铁幕。实际上,穆斯林学者对于帕拉切尔苏斯在医学方面、维萨里和哈维在解剖学方面、哥白尼、开普勒和伽利略在天文学方面所作出的划时代的成就一无所知。不但他们不了解这些科学进步,而且他们自己那时什么也没做,也不打算将来做些什么。

  这种无知和唯我独尊不能归因于伊斯兰教本身。据传说,"去寻求知识吧,哪怕远到中国"这句格言就是穆罕默德说的。中世纪穆斯林在自然科学和人文科学方面的辉煌成就也表明,不能将伊斯兰教与思想发展的停滞相提并论。所以,穆斯林落后于西方的原因不该到伊斯兰教的信条中去找,而应用近代初期伊斯兰教奄奄一息的状况来解释。近代初期,伊斯兰教已没落到它只是意味着履行一系列宗教仪式和熟记天赐教典的程度。这种状况又影响到教育,使教育倒退到只是以穆斯林的宗教研究为中心,而这种研究颇为肤浅,只是以琐细无意义的分析为主要方法。

  关于这一点,伯尼埃的观察报告和绘论特别有价值。伯尼埃曾受业于法国著名科学家皮尔·伽桑狄,是位训练有素的医生;后来,1656至1668年,他一直生活在中东和印度——主要是在印度。伯尼埃认为,穆斯林世界的教育和科学之所以毫无成效,一方面是因为剥削人的政治制度,另一方面是因为极其缺乏从事实验性的、可检验的科学研究的观念或愿望。他写道:

  普遍、极度的无知是我所努力描绘的那种社会状态的必然结果。在印度斯坦,即便有人适当地捐赠基金,难道就能创办起专科学校和学院?我们上哪儿去找创办人?或者,就开院校建立了,上哪儿去聘学者?其财力足以资助子女上学的人又在哪儿?或者,就算有这样的人,谁又敢于露出如此明白的证据表明自己很富有呢?……

  这些异教徒"印度教徒"对于解剖学一窍不通,并不出人意外。他们从未切开过人或牲畜的躯体。我们家里的那些人每当我剖开一头活的山羊或绵羊,以便解释……血液循环时,总要大为惊异,恐怖地逃走。……不过,尽管他们也承认自己对这门学科一无所知,却断言,人体的血管不多不少,正好五千条,仿佛他们已仔细计算过一样。

  关于地理学,他们同样全然无知。他们认为:世界是扁平而呈三角形的;它由七块美丽、完善和居民各各不同的独特聚居地组成,每块聚居地都为自己特有的大海所围绕;一个是牛奶海,另一个是糖海,第三个是黄油海,第四个是酒海,等等……最后,这整个世界靠许多大象用头支撑,大象偶尔一动,便是地震的起因。

  可说明穆斯林帝国何以衰落的最后一个因素是,这三大穆斯林帝国都是陆上帝国。它们的缔造者土耳其人、波斯人和莫卧儿人都是没有航海传统的民族,因此,他们的帝国都面向陆地、背朝大海。诚然,这些帝国确也包括了某些长期以来一直进行海上贸易的地区。奥斯曼帝国版图内的埃及,作为南亚和欧洲之间交换香料和其他商品的一个贸易中心,在当时已有几百年的历史。莫卧儿帝国疆域内、位于印度西海岸的古吉拉特邦,屡屡派遣船队来抵东南亚、西达中东,在当时也已为时很久。埃及于1517年为土耳其人所征服,古吉拉特则于1572年为莫卧儿人所征服。这些新来的统治者对海外贸易极不感兴趣,因此,当葡萄牙人开始夺取印度洋上所有的战略位置时,他们未采取行动加以制止。土耳其人确曾派出几支远征队顺红海而下,但是,这些远征队与他们派往波斯和中欧的陆上远征队相比,是微不足道的。莫卧儿帝国的皇帝在葡萄牙私商夺取对印度洋商船航线的控制时,也未有效地帮助他们的古吉拉特邦臣民进行抵制。

  这种形势的意义在于,欧洲人能在不遭受以往一向控制欧、亚之间大部分贸易的穆斯林的反对的情况下,成为世界商船航线的主人。其影响是深远的,因为对世界贸易的控制使欧洲人极大地富裕起来,进一步促进了他们经济、社会和政治的发展。于是,一个恶性循环逐步形成:西欧因从事世界性贸易而愈来愈富裕、愈来愈拥有生产力和动力、愈来愈实行扩张政策,而一度令人生畏的穆斯林帝国则因很少参与新的世界经济而仍处于静止状态,并愈来愈落到后面。

  后面论述儒家世界。那里的情况尽管与穆斯林世界有些局部的不同,但基本上相似——同样的一般性力量在起作用;较西方而言,同样地处于衰落阶段。
第四章 西方扩张时的儒家世界


  我们不必被中国人的成就迷住心窍,以致竟承认其帝国的体制真乃世界有史以来最好的。

伏尔泰,1764年


  与中东和南亚的穆斯林世界相对应的是东亚的儒家世界。正如穆斯林世界为奥斯曼、萨菲和莫卧儿帝国所统治那样,儒家世界为中国所统治;其外围的朝鲜和日本则独立存在。这两个世界有一基本方面颇为相似:它们都是以农业为基础、面向内部的社会。它们的变化局限在从较早时代承袭下来的基本结构内,变化速度缓慢。另一方面,儒家世界由于其无与伦比的统一性而与穆斯林世界大为不同。这种统一性的获得,是因为中国在所有领域——文化、政治和军事——内都极其杰出。而且,中国本身还具有任何一个穆斯林帝国都无法与它相比的一种内聚性。类似奥斯曼帝国境内各种巴尔干基督教团体的那种令人费解的少数派集团、类似莫卧儿帝国境内印度教徒和穆斯林之间的那种宗教不和,在中国是不存在的。中国的这种内聚性,并非当时才有的一种新现象从数千年前中国文明的早期阶段起就有了,并一直存在到今天。实际上,中国文明是世界上最古老的、连续不断的文明。这一事实具有相当大的意义;它有助于说明中国和日本对西方入侵的反应何以会极其不同。


一、中国文明的连续性


  中国为什么会拥有世界上最古老的、连续不断的文明?一个原因在于地理方面——它与人类其他伟大文明相隔绝的程度举世无双。地中海将美索不达米亚、埃及、希腊和罗马连接在一起,印度洋使印度能与中东、非洲和东南亚相互影响;然而,可与地中海或印度洋媲美的地理条件,中国却一点也不具备。相反,中国在其有史以来的大部分时间里,四面一直被有效地切断。它的西南面和西面,乃世界上最高的山脉;东面,是直到近代方能逾越的太平洋;北面和西北面,则为沙漠和大草原,它们起着很大的保护作用——这种保护作用,中国人又进一步加强了;他们为了防止凶险可怕的游牧部落入侵,在那里筑了一道长达1400哩的长城。这种与世隔绝的意义就在于,它使中国人能在较中东或印度诸民族更少面临外来入侵的情况下,发展自己的文明。因而,他们的文明更为连续不断,也更为独特——中国与欧亚其他伟大文明之间,有着较后者相互之间更为根本的差别。

  中国的人口庞大无比,也有助于文明的连续性。中国从一开始起,就能供养很可观的人口,因为那里的土壤和气候结合得很好。每年天气暖和的几个月里,季风雨降临,使农作物能一年两熟;这种情况与中东和欧洲的迥然不同。而且,中国水稻的亩产量比欧亚大部分地区种植的小麦或大麦的亩产量高得多。因此,公元2世纪的人口调查结果是,中国汉朝拥有人口5950万——比罗马帝国在其疆界达到最大范围时的人口还要多。16世纪初叶,葡萄牙人首次到达中国时,中国的人口为一亿多,超过整个欧洲的人口。到19世纪中叶西方用炮舰强行打开中国大门时,中国人口已激增到4亿以上;这,在一定程度上是因为中国从美洲引进了诸如花生、玉米和甘薯之类的粮食作物。1953年的人口调查披露,中国大陆的人口为58300万;以启,中国的人口一直以每年增长130O万至200O万的速度上升。今天,中国人大约已达7亿左右,占全人类的四分之一!

  如此巨大无比的人力资源,使中国人能够不管事态发展如何,始终保持自己的特点。他们被蒙古人和满人征服、统治过,也遭受过西方的一再打击和破坏,但最终,由于人数和文化上的优势,他们总能同化或者驱逐入侵者,总能选择外来文化的某些方面加以改变,使适合于自己的传统文化。中国从未象欧洲在遭到日耳曼人入侵时,或者,象中东和印度在遭到穆斯林入侵时那样,被迫接受来自外界的大规模变革。

  有助于中国文明连续性的,还有中国的农业生活方式。农业是中国社会的基础;土地是否适宜耕种这一点,确定了中国文明的分布范围。在适合农业的地方,就发展起中国文明;反之,则实行一种畜牧的生活方式,不管它是属于蒙古人、满人还是突厥人的。在农业区,可见到典型的中国农民,头戴草帽,在麦田或水稻田里辛勤劳动;而在北部和西部,因降雨量不足、无法经营农业,存在着非中国的游牧民,骑在马上,牧放羊群。中国同穆斯林世界一样来经历过商业革命和工业革命。相反,村庄仍然是中国藉以支撑的基础;而农民,始终至少占总人口的五分之四,他们用自己宽厚的背脊,担负着供养城市居民、朝臣和士兵的重荷。

  构成中国的内聚性的又一重要因素是,存在着一种可追溯到数千年前、最古老的商朝的书面语。这种书面语具有特殊意义,因为各地区的中国人,尽管各自操的方言彼此间犹如意大利语之于西班牙语、瑞典语之于德语,颇为不同,但都懂得这种书面语。其原因就在于,它由表示意义或物体的汉字组成。这些汉字的发音,中国不同地区是用不同方式;但是,任何汉字,不管其发音如何,含意却是同样的。这好比有一位意大利人、一位瑞典人和一位英国人,写下数字已按各自不同的语言发音;此时,8的含意对他们当中的每一位来说,仍然相同。这种共同的书面语是为中国提供统一性和历史连续性的一种重要力量。实际上,它对整个东亚也起了如此的作用,因为中国的文字书写方法已全部或部分地为周围包括日本人、朝鲜人和部分东南亚人在内的大部分民族所采用。

  与共同的书面语有关的,是非凡的国家考试制度。这一制度,中国推行了近二千年之久;他们通过考试,品评人才的优劣,为政府机构配备文官。"其人存,则其政举.其人亡,则其政息。"这句引自儒家经典之——《中庸》的箴言,表达了中国人的基本信条:征召有才能的人较之西方特有的、进行法律和制度方面的改革,能更好地解决国家的种种问题。这一制度达到充分发展的,是由一系列的考试组成的。首先是地区和县城的考试,每两、三年举行一次。大约有2%的考生能通过地区考试,参加数星期后的州县考试。有幸通过考试的人(约一半考生)有资格担任较小的官职,并可进一步参加省城每三年举行一次的乡试。成功者有权参加在京城举行的会试。只有6%的人能跨越这一障碍,有资格担任较高的官职;这些人中间,通常只有三分之一的人能通过最后由皇帝亲自主持的殿试,被吸收为中国最高贵的学术团体——翰林院的成员;史官和其他职掌文学的高级官员都是从翰林院中选拔出来的。

  最初的考试完全是综合性的,着重强调儒家经典,但也包括其他科目,如法律、数学和政治时事等。不过,渐渐地,这些考试开始集中于文学体裁和儒家正统观念。最后结果是形成一种制度:从理论上说,官职之门向一切有才之士敞开,但实际上却有利于那些有足够财力进行多年的学习和准备的阶层。这并不意味着,统治中国的是世袭贵族阶层,相反,是一个由学者组成的统治集团即文人学士集团,他们为中国提供了一种赢得欧洲人尊敬和羡慕的、有效稳定的行政管理。另一方面,也正是这一制度扼制了创造力,培育了一味顺从的性格。只要中国仍相对地孤立在东亚,它就会继续提供稳定性和连续性。但是,随着生气勃勃的西方的侵入,它转而起了阻止中国人作出有效的调整和反应的作用,直到1905年最终被彻底废除为止。

  但是,促成中国文明的内聚性的最重要因素,也许是通称为儒家学说的道德准则和文学、思想方面的遗产。它主要由孔子的经过后代人修改和润色的教诲组成。据传说,孔子(公元前551-前479年)——他的英文名字Confucius是K'ung-fu-tzu即"孔先生"的拉丁语化的词形——原是名小吏,因享有学者的名声,吸引了许多学生。孔子为了寻访到一位愿意实践他的政治原则并委他以与其才干相符的职位的统治者,曾带着弟子们周游中国。寻访落空后,他回到家乡,继续开办私学,直到去世。孔子作为一名他所爱好的注重实践的政治家,完全失败了,但是,作为一名附带而为的教师,他取得了永垂史册、只是姗姗来迟的成功。

  同中国大多数思想家一样,孔子主要关心的是,在这世界上建立一个组织得很好的、幸福的社会。虽然他相信鬼神和天帝,但对于玄学或者推测来世,并不很感兴趣。当有人问起死的意义时,孔子答道,"未知生,焉知死?"这种对来世的不关心,后来导致儒家思想中的不可知论倾向;这一点,与印度、中东和西方传统地对神感兴趣,形成鲜明对照。

  孔子的首要原则是"正名"——"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孔子阐释了社会地位不同的人们之间应该有的社会关系。如果各人都按自己身份行事,家庭就会有秩序;家庭有秩序时,国家就会安宁,天帝治下的一切就能和谐共存。

  孔子还为中国提供了一种政治哲学。他的创新在于提出了政治基本上是个伦理问题这样一种观念。既然社会的和谐全靠有德行的统治者为其臣民提供福利和幸福,所以,他没有区分政治和伦理。正如个人应服从家庭那样,家庭该服从皇帝。然而,皇帝又应当做慈父的楷模;这,只有遵循儒家伦理观而非某种法律制度,才能做到。孔子以前,中国人思想上一向主要以占卜和献祭为中心,实质上,是没有道德准则的;孔子的观点代表了中国人思想上一个根本的新起点。因此,他是中国文明中前所未有地开始专注于道德价值的伟大伦理传统的创立者。

  儒家学说取得了非凡成功。一个原因,它在道德上为当局和社会不平等所作的辩护,很受统治者和富人欢迎。而且,其高度的道德原则为现状提供了较纯粹的世袭权力更牢固的基础,从而,对改善政治和社会关系起了不断的促进作用。儒家学说取得成功,还因为它合乎时机。它为中国和东亚大部分地区提供了儒家生活方式的准则,并作了合理说明。结果,在长达二千多年的时间里,它一直充当中国文明的基础。到20世纪中叶,蒋介石总司令还竭力鼓吹恢复儒家道德标准,以支撑其反对共产党人的民族主义政权!

  中国文明始于约公元前1500年前后。以上这些因素也许都是解释自那时以来中国文明的连续性所必不可少的。中东的历史有着明显不同:亚历山大大帝的征服传播了新兴的希腊化文化;穆斯林的征服引起了种族、语言、文化以及宗教方面的根本变化。印度的情况也一样:约公元前1500年左右,遭到雅利安人入侵,公元1000年后,遭到穆斯林入侵。这些入侵都使印度发车了根本变化。中国历史的发展则从未被这种地震般的剧变动摇过。尽管整个国家曾多次遭到入侵,并二度为外来皇朝所统治,但这些入侵只是扰乱而非改变中国。中国有史以来经历到的,仅仅是局限于传统框架的皇朝的兴亡递嬗,而非大规模的碎裂和新的开始。

二、皇朝的循环


  19世纪,有位观察力敏锐、名叫托马斯·梅多斯的西方人评论道:"在所有已达到某种程度的文明的民族当中,中国人是最缺乏革命性,却又最富有反叛倾向的。"他这话系指,皇朝的兴亡递嬗已成为中国历史的特点;它引起的不是革命,而仅仅是统治家族的更换。这种周期性改朝换代的模式,可以用致使皇朝衰落的、一再发生的某些趋向来解释。

  每个新皇朝开始时,通常都能有效地统治国家,开创一个比较和平、繁荣的时期。新皇朝促进了思想和文化生活,并通过派遣远征军对付游牧民和扩展帝国疆域,保护了国家。但渐渐地,皇朝由于个别统治者本人的腐化堕落和贵族集团与宫廷宦官之间的宫廷斗争而遭到削弱。这种腐化堕落和派别活动,暗暗破坏了中央权力,助长了官僚机构的腐败。腐败加之宫廷生活愈来愈奢侈,意味着终究靠生产劳动供养整个帝国组织的农民所负担的赋税更繁重了。赋税趋于增长,还因为对外战争耗资巨大,而皇帝又采取了准许多数贵族、佛寺和庙宇免税的做法。于是,随着政治不清明,农业所必需的灌溉系统和其他公共工程往往被忽视。

  因此,愈来愈陷入穷困的农民不得不承担起日益加重的税收负担。当农作物歉收和饥荒也不可避免地到来时,爆炸点降临:反抗政府税吏和地主收租代理人的起义爆发了。这些局部的起义随着时间的推移,扩大为普通的暴动。普遍的暴动、尤其是帝国军队本身到这一阶段已沦于勉强维持的境地,转而又招致游牧民入侵。内部造反和外来侵略相给合。通常预示着新循环的开始——旧皇朝濒临灭亡,新皇朝日渐来临。

  第一个皇朝为商朝(公元前1523一前1028年),兴起于黄河流域北部。那时,中国人已学会织造丝帛,发明了他们独特的文字系统,掌握了制作美观的陶器和青铜器的技术,而且,已开始根据文化上而非种族上的优势明确区分"中国人"和"蛮人"。

  继商之后的是周朝(公元前1028-前221年):虽历时很久,却未能建立稳固的中央政府。周的政治结构略相似于中世纪欧洲。周有许多封国;它们无视周名义上的共主地位,彼此征战不休。不过,这种动乱不宁的政治局面致使中国知识分子急急反省。他们对人性和社会本质的思索,终至成为中国文明诸伟大的哲学体系和文学经典。儒、道两派学说就是此时发展起来的;因此,与欧洲整个中世纪一样长久的周的数百年,作为奠定中国文化基础的时代,至今尚惹人注目。

  周以后的秦朝(公元前221-前206年),尽管存在时间短暂,却用一个组织得很严密的帝国结构取代了周的分封制;这种帝国结构一直持续到1912年最后一个皇朝被推翻时才告终。它包括一个独揽大权的皇帝、一个秩序井然的有效的官僚机构、军用驰道网和北方的长城;所有这些使中国受到了世界上最稳定、最持久的统治。

  继秦之后的汉朝(公元前即6-公元220年),以向四方扩展中国疆域——西至中亚、北抵满洲、南达印度支那——而著名。这一汉帝国在范围、人口、财富和文化成就方面,起码堪与当时的罗马帝国相媲美。那时,中国丝绸极受罗马富有阶级欢迎;出色的中国釉陶已闻名国外,被称为"China";中国的纸和印刷术开始慢慢传向西方。

  汉帝国同罗马帝国一样,由于内部的腐朽和来自北方的侵略而崩溃。但是,在西方,罗马陷落引起的混乱和骚动长达数世纪,直到一个类型根本不同的社会出现时。公元1000年的欧洲与罗马时代的欧洲极其不同;此时,各种入侵终于逐渐停止。这新欧洲是日耳曼的、基督教的以及罗马的成分相互结合的产物,它拥有一个新宗教、若干新的种族血统、新的口耳尔曼系语言和拉丁系语言,以及在帝国废墟上兴起的一些新的民族国。在中国,情况相反。汉以后,经过一段时期的混乱,唐朝(618-907年)和宋朝(960-1279年)先后继起;它们虽然有了某些变更和改进,并受到了某些外来影响——如自印度传入的佛教的影响,但仍代表着传统文明的继续。

  宋以后的元朝(1279-1368年)是独特的,因为它是蒙古人而非中国人的皇朝。那以前,游牧民也时常入侵中国,但只能偶尔控制个别地区。而那时,一支蛮人的入侵队伍却首次成功地征服、统治了整个中国。实际上,这些蒙古人当时已侵占了欧亚大部分地区,那时的中国仅是一个东起太平洋、西至黑海的庞大帝国的一部分。但是,这些蒙古统治者,人数上较之他们千百万的中国臣民,少得可怜,而且,得不到中国贵族和农民的拥护。他们以征服者身份进行统治,对中国的制度或者中国人的生活方式几乎没作什么让步。他们起用外国人参与行政管理,推崇趋于衰退的佛教而不提倡儒家学说,并普遍地剥削国民。因此,当他们的军事力量衰落时,其政权也就为起来造反的农民和心怀不满的士大夫所消灭。

  中国驱逐蒙古人后,又受到另外两个皇朝即中国人的明朝(368-1644年)和满人的清朝(644-1912年)的统治。满人跟蒙古人一样,是外族人,然而,成功地统治了中国,因为他们在维持对政府机关的控制时,给中国士大夫以显赫地位和参政机会。他们尊重并利用中国的制度,但同时,又创设一套控制制度,以保护他们自己的地位。一方面,地方政府基本上仍掌握在中国人手中;另一方面,只有极少数中国人实际上能在帝国最高统治机构中任职。因而,由明到清的转变比较容易。尽管改朝换代时,不可避免地有起义和盗匪活动相伴随,但比较起同时代欧洲三十年战争(1618-1648年)期间的残杀和破坏,是微不足道的。

  因此,从14世纪中叶到19世纪欧洲人开始真正侵入中国为止,这整个时代是人类有史以来政治清明、社会稳定的伟大时代之一;传统的制度和习俗——农业经济、儒家生活方式、选拔政府官员的考试制度和身居北京的天子的受人尊敬的统治——一直在顺利地、令人满意地继续着。

  假如在普通的时代,这种秩序和持久性或许可看作是件幸事。但是,在这些世纪里,一个生气勃勃的新欧洲正在崛起——文艺复兴、宗教改革运动、商业革命和工业革命、法国大革命以及把自己的统治迅速扩大到全球的强大的民族国家的崛起,都发生在这些世纪里。在这样一个时代,稳定成了可咒诅的东西,而非幸事。相对地说,中国不仅看起来,而且事实上是静止的、落后的。不断变化和"进步"的观念,尽管那时在西方被认为理所当然,但依然不合中国人的思想。变化只有局限在传统秩序的范围里,才是可接受的、在一个发生全球规模的革命性变化的时代里,安逸自在、心满意足的中国人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过去。
三、中国和纳贡制度


  明朝时,中国人决定停止规模惊人的远航探险(见第二章第七节);这清楚地表明,中国人与欧洲人对他们周围世界的态度截然不同。中国帝国乃农业国,所以,明朝人和满人如同莫卧儿人,对从事海外事业有可能获利这一点,并不感兴趣,遂将海洋留给了阿拉伯人和欧洲人。

  中国用以调整与外国的关系的纳贡制度,是表明这种不同的又一证据。早在商朝时,中国人就将外国人看作文化低劣的野蛮人。以后,他们把儒家关于家庭的道德规范应用到他们与其他国家的关系上。由诸国家组成的家庭,自然须以天子为首。中国,即占优势的"中国",为处劣势的纳贡国所围绕;这些纳贡国都被看作是子女。正如子女理当服从、尊敬他们的父母那样,小国也须如此对待中国。具体地说,这表现为,小国定期派出纳贡使团,向中国皇帝奉献礼物并表示敬意,其中,还包括磕头,即三跪九拜。派出这类使团的次数,各国不同,取决于和中国的接近度,如朝鲜,一年数次,而缅甸或老挝,则每10年一次。

  这种纳贡制度的主要目的是,保证中国漫长的边疆一带的和平与秩序;实际上,它通常是成功的。诸小国接受这一制度,原因在于:与中国朝廷交往可提高它们的声望;从伟大的文明中心可获得文化方面的好处;而且,居于从属地位,经济上也有利可图,因为中国人赐予它们的贵重礼物多于它们所奉献的,此外,还授它们以某些贸易特许权。但是,在另一方面,恰恰是中国人的这一成功促成他们的毁灭。这一成功使他们更加以为,中国是一个没有相竞争的国家或政府的世界体系的中心。纳贡关系是他们唯一承认的处理国际关系的一种形式。诸国家法律上平等的思想,对他们来说,难以理解。因此,中国人关于国际关系的观念,与欧洲的原始国际法直接相抵触。中国和西方世界没有共同的立场可作为它们之间关系的基础。


四、与西方的早期关系


  中国与西方之间的关系,直到欧洲继哥伦布和葡萄牙航海者远航探险之后、进行海外扩张时,才持续不断起来。那时以前,欧亚大陆东、西两端间的相互影响,时有时无,通常是间接的。最早的相互影响,是与罗马的丝绸贸易。这一贸易由中东的商人进行。它曾达到非常大的规模,给果,由于中国人对进口罗马或其他任何国家的货物不感兴趣,罗马的金银只好不断外流,使其经济受到影响。这种情况,实质上是19世纪以前中国与外部世界的经济关系的特点;它反映的,不是中国人的偏见,而宁可说是那些世纪大部分时间里中国人在财富和技术上的优势。

  唐宋时期,波斯和阿拉伯商人在中国南方沿海和长江下游诸港建立了一些大的商业团体。其中,有些外国商业家族侨居中国相继五代之久。他们娶当地女子为妻,子女中,有人甚至还成为学者,通过参加考试,进入中国官僚机构;他们完全中国化了。

  蒙古人时期,中国与西面国家的相互影响比以往要大得多。由于蒙古人征服了整个大陆,1240年以后的那个世纪里,安全地在中国和欧洲之间旅行第一次成为可能。当时,有相当多的欧洲人向东方旅行。其中,一部分是牧师,他们希望能使蒙古人皈依基督教;另外的则如同波罗一家,是商人,他们为新的、令人眼花缭乱的经商机会所吸引。但是,随着蒙古帝国的崩溃,穆斯林再一次封锁了东、西方之间的通路;于是,直接的交往停止了(见第二章第七节)。

  1514年,葡萄牙商人与广州通商,1577年,他们又在澳门设立了永久的商业根据地;这时,中国开始直接感受到生气勃勃的新兴欧洲的影响。这些葡萄牙人收购中国的丝织品、木刻品、瓷器、漆器和黄金;同时,作为回报,他们又推销东印度群岛的肉豆蔻、丁香和肉豆蔻干皮,帝汶岛的檀香,爪哇岛的药材和染料,以及印度的肉桂、胡椒和生姜。欧洲的货物一样也没卷入;原团很简单,它们在中国没有市场。这些葡萄牙人充当着纯粹是亚洲内部的贸易的运货人和中间人。

  荷兰人和英国人终于前来向葡萄牙对中国贸易的垄断挑战。荷属东印度公司和英属东印度公司的代理人分别于1604和1637年抵达广州。他们均未得到中国官方关于通商的许可,因此,在以后数十年中,荷兰人和英国人在中国南方沿海一带劫掠葡萄牙人的航船,并进行非法贸易。到18世纪中叶,中国人向所有国家开海贸易,不过,贸易地点仅限于广州和澳门。英国人不久便获得了这一贸易的最大部分;这,一方面是因为他们日渐增长的商业和工业优势,一方面是因为他们设在印度的无可比拟的活动根据地。

  值得注意的是,当欧洲在赢得对亚洲海上贸易的控制时,中国统治集团正在积极地反对海外事业。早在欧洲人到达以前,中国移民已慢慢迁徙到东南亚。在菲律宾群岛,西班牙人可能从来没有象中国人那么多。1603年,也就是马尼拉作为西班牙殖民地建城32年时,那里的中国居民大约有20,000,而西班牙人恐怕才1000。因此,这些中国人实际上控制了殖民地的经济生活,并正在将他们的控制扩展到这一群岛的其他岛屿上。1603年那一年,马尼拉的中国人遭到一次大屠杀;这种大屠杀。是他们及其在东南亚的同胞至今每隔一段时期便要忍受一次的。然而,当时附近大陆福建省的一名官员却对此持宽恕态度,并谴责所有华侨都是愧对祖坟的逆子,不值得陛下关心。同样,1712年,皇帝下了一道敕令,禁止中国人去东南亚经商和定居。5年后,另一道敕令准许已出国的中国人返回家乡,不用担心受惩罚;1729年,又一道敕令规定了华侨回国的日期,逾期则不得退回。这同西方国家是何等鲜明而又惊人的对照;西方国家不久就积极开辟海外殖民地,创立贸易公司,并随时准备着用武力保卫这些事业,反对任何威胁。

  当时,西伯利亚的俄国人也正在试图开展同中国的贸易关系。中国人以同样方式作出反应:严密地控制和限制贸易。尼布楚条约(1689年)和恰克图条约(1727年)规定,俄国人可以在两国的三个邻接点经商,每隔三年方可派遣商队前往北京。中国人允许他们在北京建一所教堂,留一名牧师和三名副牧师,不过,其教团在中国京城的人数限制在300人。在这些条件下,少数货物得到交换——俄国的毛皮、皮革制品、纺织品、牛、马和玻璃制品同中国的丝绸、茶、漆器和瓷器交换(见第八章第四节)。

  这些较早的世纪里,中国和西方在文化上的相互影响,仅限于耶稣会会士努力传布天主教方面。耶稣会会士已认识到,在一个象中国那样有先进文化的国家里,如果采用在民众中间布道说教以改变人们信仰这种通常的手段,那是不会奏效的,因此,他们专在结交、说眼朝廷和官僚方面下功夫。1582年,利玛窦经许可定居广州,20年后移居北京;居留期间,他的数学和天文学知识给中国官吏和知识分子留下了深刻印象。当他终于敢起来辩论宗教问题时,他力图证明基督教教义与儒家学说是相容的。较后的耶稣会神父继续实行这种做法;他们担任技术专家、导师和外交代表,使自己成为对明朝皇帝和满族皇帝有用的人。耶稣会神父帮助中国人铸造了他们的第一门大炮和议定了他们与俄国的第一份条约。这些做法并没招致大批人皈依天主教,但他们的确赢得了对西方的基督教和科学的尊重;到18世纪,参加天主教的中国人已有30多万。

  耶稣会对儒家学说的迁就,导致了它与天主教其他修会之间的争论及其最后的灾难;这对基督教事业来说,是颇为不幸的。当时的主要问题在于"仪式之争",即中国的祖先崇拜与基督教是否相容。耶稣会坚持认为,祖先崇拜权仅是一种世俗仪式,旨在保持家族传统的连续性。多明我会和方济各会则完全相反地认为,它是异教的宗教仪式,与基督教不相容。1745年,罗马教皇最后判耶稣会败诉;这时,中国皇帝早已因这种长期的争吵和偶尔来其朝廷的教皇使节的傲慢无礼而心怀敌意,所以,进行了报复,禁止基督教的一切传教活动。从那时起,基督教在中国迅速衰落了。

  耶稣会这数世纪的传教活动的最后结果已证明是微不足道的。实际上,当时,中国的考试制度和儒家伦理观给欧洲留下的印象,较之欧洲的科学和数学给中国留下的印象,要深刻得多。这时期的一位欧洲旅行者称中国人为Di nostra qualita——"具有我们优点的人"。中国人大概根本没想到过要回敬别人的这种称赞。

  罗马教皇作出裁决后的那个世纪里,中国和西方之间无任何思想交流。中国人在与欧洲发生第一次冲突之后,依然极度自信和独立。他们将西方商人限制在少数海港和边境贸易站;处理国际事务时,仅有些例外地承认纳贡关系;他们只是对耶稣会关于科学和神学的教导表示过一时的兴趣,但这些教导最终还是为他们所抛弃和遗忘。有史以来,从未有过一个民族面对未来竟如此自信,却又如此缺乏根据。
五、日本吸收中国文明


  日本甚至比中国更与欧亚其他地区相隔离。很少有旅人抵达日本海岸,因此,它引起许多猜测和神话。如马可·波罗,尽管他游历颇广,且有甚多的官方关系,然提及日本时,却只能重复少数谣传。他写道:"日本这一大岛上的人们,属白种人,业已开化,且长得漂亮;是些不依赖于任何人的偶像崇拜者,拥有不计其数的黄金。"

  较之中国,日本在16世纪欧洲人首次来到时,显然是一个边缘国家、一个边缘文明区。这并不意味着日本人是原始的;实际上,他们已发展起一个复杂的、生气勃勃的社会。欧洲人刚刚到来时,日本人最初的反应是积极的,有许多人皈依基督教。可随后,他们同中国人一样,反抗这些"横蛮无礼的蛮人",并事实上断绝了与后者的一切联系。但是,日本人最终认识到,锁国政策并不可行,遂开始研究西方的方式,并加以改变,使之适应自己的需要。由于其独特的历史和文化背景,日本人取得了非凡的成功,迅速地将长久以来一直是他们良师益友的中国人远远抛在后面。

  就日本历史而言,地理位置的重要性尤其明显。这方面,日本列岛与欧亚大陆另一端的不列颠群岛极相类似。不过,前者较后者更与世隔绝;分隔日本列岛和大陆的水域宽115哩,而英吉利海峡仅宽21哩。所以,日本人到近代为美国所败之前,仅遭受过一次外来入侵的严重威胁,那是在13世纪。因此,就日本离大陆的距离来说,近到日本人可以从伟大的中国文明中受益,然而。又远到他们能够随意地对外界事物进行选择和抵制。事实上,日本人对他们从国外输入的东西具有异乎寻常的敏感性和警觉性。他们虽然被普遍地看作是个借用者民族,但由于它与世隔绝,比起其他任何人口和发展水平大体相似的民族,已独立地发展起一种其更大部分属于他们自己的文化。

  日本人基本上属于从东北亚移来的蒙古人种,不过,其种族的形成也得力于原先居住日本岛北部的多毛的高加索人种的虾夷人,可能还得力于来自南洋群岛的马来人和波利尼西亚人。早期的日本社会由许多部族组成,各部族均由一位世袭的祭司酋长统治。将近公元1世纪末时,邪马台部族征服其他部族,建立起一个松散的政治和宗教霸权。其首领成为皇帝,其部族之神被奉为民族之神。

  6世纪,中国文明开始大规模地传入日本,破坏了这种部族组织。自朝鲜传入的佛教是文化变革的媒介,在这里起了同基督教在欧洲德意志人和斯拉夫人中间所起的一样的作用。由大陆渡海而来的学生、教师、匠人和僧侣,不仅随身携来了新的宗教,还带来了新的生活方式。要求变革的动力最终导致大化改新;大化改新始于645年,试图仿照中国唐朝,把日本改变成一个中央集权制国家。按照中国模式,全国划分成若干国和郡,分别由国司和郡司治理;国司和郡司皆由天皇及其国家议会任命。此外,以天皇的名义,将全部土地收归国有,分配给农户。新的自耕农有义务向中央政府纳田赋和为国家服徭役;前者取稻米的形式,后者常包括服兵役。

  筹划这些和其他一些改革,是为了加强天皇的权力;而且,是在将它们与前部族结构相比较后才付诸实践的。但实际上,日本天皇远非一个中央高度集权的国家的当然首脑。强大的世袭贵族强行对这种最终导致世袭贵族垮台的中国式管理施行某些调整。虽然任命官员大概同中国一样,是在举行考试、任人唯贤的基础上进行,但实际上,旧贵族成功地获取了重要地位和权力。同样,他们还保留了许多大地产;这些大地产通常是免税的,成为政府行政体制以外的庄园。这一时期里,藤原家族彻底实现了两头政治即双重政府体制。他们向天皇提供配偶,担任高级行政、军事职务,把持朝政,成为实际统治者。而天皇则过着淫靡奢侈的隐居生活,既不为国家大事所扰,也不接触平民百姓,以致降低自己身价。他的主要责任是保证皇位后继有人,传之无穷。这种两重政府体制是中国所没有的,它在日本一直以原来的格局持续到19世纪国门被欧洲人打开为止。

  在文化方面,同样是对中国的模式加以更改。日本人借用了汉字,但发展起自己的文字系统。他们借来了儒家学说,但修改了其道德标准、调整了其政治学说,以适合自己的社会结构。他们接受了佛教,但又加以改变,以满足自己的精神需要;同时,还保留了日本本土的神道教。他们以唐都长安为榜样,在奈良和京都先后建立了新的京城,但无论寺院、楼阁、神龛或庭园,都确实无误地具有日本特征。天皇宫廷成为高度发展的文化、艺术的中心。11世纪紫式部女士在其著名小说《源氏物语》中对宫廷生活作了可喜的描绘,不过,这部小说也展现了一个愈益骄奢淫逸、几乎完全耽于美妙享受和声色肉欲的社会。这种腐化堕落在后一世纪中更为严重,促成了新的封建制时代的到来;在封建制时代,政治权力从天皇朝廷转入强有力的乡村武士手中。

六、日本的封建制度


  645年大化改新所引进的中国的帝国组织体制明显地生效了很长一段时期。不过,到12世纪,它已为日本种种封建制所破坏和取代。一个原因是,国司们过于喜欢京都的优美,往往将自己的权力、职责委托给地方部属。另一原因是,强大的地方家族和佛教团体总是渴求着土地,并常以暴力夺取土地。只要免税达一刺激性因素依然存在,他们便乐于耕种新的土地。这些趋向使纳税土地的数量减少,也就是说,使自耕农的税收负担增加。于是,自耕农们或者逃亡北部边境地区,用武力驱走那里的虾夷人,或者将自身连同土地寄托给庄园主。这使他们免除赋税,得到保护,可付出的代价是自己转沦为农奴。这一过程的最后结果是,到12世纪末,纳税土地仅占全部耕地的10%甚或10%以下,地方政权已由新兴的农村贵族接管。

  同时,由于帝国军队瓦解,农村贵族还成为居支配地位的军事力量。大化改新规定,凡20至60岁之间的男性国民,都须服兵役。但是,应征土兵得自备武器和给养,而且,其固定赋税不予减免。这一规定证明是难以实行的,于739年被废弃。政府军职成为通常由颓靡的宫廷贵族担任的挂名职务。给果,对虾夷人的战争由农村贵族指挥。他们成为骑马武士,并逐渐增强自己的军事力量,直到完全超越帝国军队。这时,一种封建关系在农村贵族和他们的随从即"侍"(字意上是"为人服务者")之间发展起来。这种关系以一种理想化的道德规范即"武士道"为基础。侍享有一些特殊的法定权利和礼仪上的权利,作为回报,他们须绝对服从其主子的调遣。

  到12世纪,日本为一些相互竞争的封建领主集团所控制。有一段时间,藤原氏通过利用自己的力量支持一方或另一方,尚能保持势力均衡。最后,大封建主源赖朝起兵获胜。1192年,他从天皇那里取得征夷大将军称号,并有权指定自己的继承人。作为幕府首领,赖朝是所有军事力量的总司令,负责国家的内外防御。他在镰仓扎下大本营,以天皇的名义统制全国,而天皇继续在京都过着隐居生活。在赖朝幕府时期,蒙古人曾分别于1274和1281年两次试国侵入日本。蒙古人两次登陆时,均遭到日本人的奋力抵抗,并为随后的大风暴所击溃,团为大风暴给了远征军以毁灭性的破坏。日本人相信,他们的得救是由于神灵的干预,故称这些大风暴为"神风"。

  1333年,主要由于天皇朝廷的密谋以及武士阶层中日益增长的不满,赖朝幕府覆灭。其时,足利家族获得幕府将军称号,不过,他们的权力从未远远超出京都近郊。在日本其余地区,地方封建主们在竭力控制尽可能多的土地。结果,出现了各持一方的大地主,称为"大名"。16世纪初,大名有数百之多,个个都在试图获得对整个日本的霸权。将近这一世纪末,织田信长(1532-1582年)经过对相竞争的大名和独立的佛教团体的长期征战,统一了大约半个日本,置于自己统治之下。

  继承织田的是其最能干的部下大将丰臣秀吉(1536-1598年)。丰臣原为农夫的儿子,步兵出身;是日本历史上最杰出的军事领袖之一。他不仅统一全国,还分别于1592和1597年两次派远征军入侵大陆,旨在征服中国。1598年,丰臣去世,使第二次远征撤兵告退。经过短期争斗,德川家康继承丰臣,于1603年被天皇任命为幕府将军。这标志着伟大的德川幕府的开端;德川幕府对全国的统治一直继续到1868年王政复古和明治维新开始。

七、德川幕府


  德川家康及其直系继承者制定了一系列旨在使其家族统治永存的政策。德川政权的物质基础在于幕府直辖领地。它占全部可耕地的四分之一至三分之一,由分布在全国诸形胜要地的大庄园组成;这些大庄园构成了防范有可能心怀敌意的大名的控制点。幕府最高级职务均由德川家族成员或其家臣担任。天皇从幕府得到的财政收入能维持其本人及一小群宫廷贵族的日常用度,但天皇没有政治职责或政治权力。幕府大本营先建在江户,后设于东京。大名须定期到大本营所在地居住;返回自己领地时,要留下妻、子,作为人质。德川幕府还限制大名修筑城堡,对每个大名所能保留的家臣的数目,也加以限制。

  使严格、世袭的等级结构永存,是德川幕府为防止任何可能破坏其统治的变化而作出的部分努力。居这一等级结构之首的,是占人口百分之六的贵族。它包括宫廷贵族和封建贵族。前者拥有优越的社会地位,但无权力或财产,故靠幕府将军供养;后者则重要得多,它以幕府将军为首,包括大名及武士家臣。

  绝大多数日本人是农民,为第二等级;它包括无地的佃农以及拥有11/4至85英亩不等土地的地主。不管其地位如何,这些农民生产了稻米,归根到底,供养了贵族。实际上,地主也是用稻米来衡量其收入的。

  德川幕府确认的最后两个等级,依次为手工业者和商人。德川幕府时,长期的和平与安定使城市居民的人口、财富大大增加。货币日益成为支付媒介,稻米中间人和货币兑换商成为最重要的商人。他们处理封建贵族的剩余产品,提供高利信用贷款,这种贷款通常以借贷人次年的收入作抵押。许多大名,有时连幕府将军本人,都成为这些商业资本家的债户。一个原因是,要在江户维持落实人质制度所需要的大第宅,得付出大笔开支。由于稻米价格跟不上其他商品价格的上涨,农村阶级亦受到损害。因此,国家财富愈来愈流入商人的银柜。商人在江户和大阪这样的大城市里,过着奢靡的生活,并产生了自己的文化形成,如歌舞伎、木版画和描绘奢华生活的小说。

  德川幕府通过提倡儒家朱熹学派。为其政权奠立思想基础,因为儒家强调孝顺长者、忠于上级的美德,认为任何社会集团里都该如此。在理想的日本家庭中,父权是绝对的、无可争辩的;这一点甚至比在中国得到更为明确的表达。对德川幕府来说,尤具吸引力的是,儒家还强调了政治上的合法正统地位的伦理基础和一切守旧的品德。德川家康本人在他颁发的《武家诸法度》中,为武士规定了着重于个人尽忠、尚节制、守俭朴和接受等级区别的行为准则。这种意识形态带来的一个结果是,日本的家庭制度,尤其是武士制度,由于服从于幕府将军或大名的利益而与社会紧密地合为一体。家庭和国家之间的协调远远超过中国,因而,为民族团结和民族活动提供了根本基础,便利了日本19世纪的明治维新。

八、与西方的早期关系


  德川幕府维持现状的政策,一度因西欧人的闯入而受到威胁。最早来的是一伙葡萄牙水手,他们因船只失事而漂抵日本岛,时间在1542年,即德川幕府创立前约半个世纪时。当地大名对葡萄牙人的火器印象极深,学习了枪械和火药的制造;这也是日本人的特点。

  继最初的接触之后,葡萄牙商人经常来说他们发现,经营中、日两国间的中介贸易可牟取厚利。由于倭寇的骚扰抢劫,明朝皇帝禁止与日本的一切贸易交往。葡萄牙人迅速地乘隙而入,用中国的黄金和丝绸交换日本的白银和铜,使生意大为兴隆。这一运输业的范围和获利的性质可由澳门和长崎这两个终点港的迅速发展得到说明。16世纪中叶葡萄牙人首次来访时,它们还是默默无闻的小渔村,到这一世纪末,却已加入亚洲最繁荣的港口之列。

  葡萄牙人将传教事业和贸易活动结合起来。方济各·沙勿略和耶稣会其他神父于1549年抵达日本,经许可到民众中间传道说教。他们取得了罕见的成功,原因显然在于,他们的福音传教士的改宗方法满足了当地内战时期遭蹂躏的农民的感情上的需要。织田信长允许这一新的宗教信仰兴旺,欢迎它与独立的佛教团体相抗衡,因为后者正在给他增添麻烦。到1582年丰臣秀吉继承织田时,皈依天主教者已达15万,大半在日本西部。

  丰臣对这新贸易和新宗教颇为担忧。例如,葡萄牙人当时正在要求管理长崎市的权力,并威胁道,如果他们遭到拒绝,便予罢市。同样,外国传教土的富有战斗性的活动在这位新上任的幕府将军看来,似在颠覆传统的日本社会。1587年丰臣下令所有传教士都须离境,但这个命令没有严格执行,因为担心这样会影响有利可图的贸易。

  到1603年德川幕府建立时,荷兰商人,还有少数英国商人,与葡萄牙人并肩活跃于日本。这些欧洲人之间的剧烈竞争使日本人获得了新的行动自由。他们此时能对传教士来取行动而无须担心失却贸易。而且,欧洲人为了讨好日本人、争取贸易特许权,互相极力捣鬼。例如,荷兰人曾向幕府将军告发,说葡萄牙人密谋武装对他不满的大名,以推翻他的统治。1614年,德川家康颁布命令:所有传教士都必须离境,他们的信徒(这时已达30万)必须放弃自己的宗教信仰。这个命令得到了无情的执行。作为一种控制手段,德川幕府还强迫天主教徒隶属某一佛寺;许多教徒因拒绝而被处死。传教士也遭到杀害,但是,区别商业活动和宗教活动往往是很困难的。因此,日本人采取了进一步的行动。1624年,驱逐所有西班牙人;西班牙人以往最目中无人,看去最富有侵略性。1637年,强迫所有葡萄牙人离境,仅留下了荷兰人;荷兰人对传布天主教从未表示过兴趣。此后,只有荷兰人和中国人得到通商的许可,不过通商仅限于长崎港的弟子麻小岛上,并受到严格的限制。这一孤立主义政策到1636年被进一步扩大到日本臣民中,禁止日本人出国,违者处死刑。为了加强这一禁令,幕府还对造船业加以限制,仅允许建造适于沿海贸易的小船。这样,开始了日本长达二个多世纪的闭关自守时期。

  制定这一排斥所有外来影响、保持国内现状一尘不变的政策,是为了使德川幕府的统治永存。实际上,这一政策是非常有效的。日本再度统一,并象法国大革命以前任何欧洲国家那样,受到中央集权制政府的彻底、有效的政治控制。但是,为了这种安全和稳定,日本付出了沉重代价。日本没有经历到西欧在这一时期中所经历的种种使自己充满活力的历史变革运动;在日本,封建制度仍在继续,没有宗教改革运动或反宗教改革,没有海外扩张,也没有商业革命。对日本人来说。和中国人一样,两个世纪的令人宽慰的闭关自守的代价是,制度和科学技术方面落后了。这一点,在19世纪中叶欧洲人强行闯入与世隔绝的东亚世界时,变得非常明显;而且,这种明显对日本人来说,较之对中国人来得更快。
第五章 西方扩张时的非欧亚大陆世界


  不过,对东印度群岛和西印度群岛诸民族来说,由这些事件[欧洲扩张]产生的所有商业利益已沉没。失却在它们所引起的可怕的灾祸之中。

亚当·斯密


  当欧洲人由海路进入穆斯林世界和儒家世界时,他们最初的反应通常是尊敬和钦佩。这些西方人仅在海战方面享有明显优势。在其他所有方面,他们发现,中东、南亚和东亚诸民族实际上至少能与他们相匹敌。这就说明了为什么逝去三个世纪后欧洲人才能对印度和中国稍加控制。

  然而,在非欧亚大陆世界,情势完全不同。那时以前,撒哈拉沙漠以南非洲、南北美洲和澳大利亚诸民族在政治组织、经济发展和军事战斗力方面,均未达到与欧亚大陆相似的水平。因而,它们都较早地屈服于欧洲人的统治,只是程度上殊为不同。本章论述西方入侵时非欧亚大陆世界的形势和盛行的制度,着重说明为何19世纪以前撒哈拉沙漠以南非洲除沿海地区外,仍是不可渗入的,为何南北美洲较易于侵入,为何澳大利亚从一开始起便门户敞开。

一、撒哈拉沙漠以南非洲


  地理环境就撒哈拉沙漠以南非洲(以下称非洲)与欧亚大陆的关系而言,非洲呈现了一幅似乎有悖常理的古怪图景。非洲完全不同于南北美洲和澳大利亚,一直与欧亚大陆保持着持续的、只是有时颇微弱的联系。然而,欧洲人对非洲的侵入却比对南北美洲或澳大利亚的侵入要缓慢得多。在其他新发现的大陆被开发和殖民后,非洲依然为"黑暗大陆"达数世纪之久。到1865年美国南北战争结束时,非洲还只有沿海边缘地带和内地少数孤立地区为外人所知。甚至到1900年,非洲尚有四分之一内地未被勘探。直到比较近代时,制图员在绘制这黑暗大陆的地图时,仍大量地依靠自己的想象。正如迪安·斯威夫特所描绘的:

  在非洲地图上,地理学家们
  用野生动物填补空白。
  因此,对于不适于居住的丘原,
  便填上大象以代替城镇的缺乏。

  尽管东半球的非洲和欧洲相邻近,而且,自最古代起便保持着联系,然而,非洲却奇妙地不为欧洲力量所渗透;其原因何在呢?从某些地理因素的作用中,可找到部分而非全部的回答。一个因素是炎热、潮湿的气候以及与之密切联系的许多热带疾病;这些疾病特别流行于地势低洼的沿海地区。并非整个非洲均有害身体健康:没非洲大陆北部、南部和东部边缘区的是小而重要的地中海气候区和亚热带气候区;今天,大多数欧洲移民就居住在那里。但是,非洲大陆的大部分地区有着不适于居住的气候,而这些地区却是欧洲人通常首先遇到的。一位最伟大的非洲探险家评论说:

  非洲是真正的魔王——自然界的反对人类兴旺的反动势力——的主要堡垒。在这里,众蝇之王别西卜集结起由昆虫、扁虱和线虫组成的一支支蠕虫状的、禽兽似的军队。它们……将一些微生物传送到人类和其他脊椎动物的皮肤、血管、肠和脊髓中去;这些微生物引起了种种致命的、毀形的或招致衰弱的疾病。

  非洲大陆也是极难进入的。一个原因在于,海岸线未被大小海湾或内海所破损;虽然非洲面积为欧洲的三倍,其海岸线却比欧洲的还短。缺乏象地中海、波罗的海或黑海那样的内海,意味着非洲内地不向外界开放。非洲的这种难以进入,由于北部令人生畏的障碍——撒哈拉大沙漠和尼罗河大沼泽地而得到进一步增强。沿东、西海岸的长达千哩的沙提也是有效的屏障。即使这些屏障被穿越,还存在别的阻碍,即内地高原的大河沿一道道悬崖朝低洼的沿海地带飞流直泻时形成的许多急流和瀑布。

  而且,非洲内地还缺乏可与美洲大陆的金银或东印度群岛的香料相媲美的、易到手的财源;这,也令早期欧洲人沮丧泄气。后面(第六章第一节)将看到,葡萄牙人率先从事欧洲海外探险,是为了开辟非洲内地的黄金和奴隶贸易;这种贸易可获厚利,以往一向由穆斯林商人控制着。但是,在葡萄牙人找到绕好望角前往东印度群岛中的香料群岛的航线和西班牙人偶然发现墨西哥和秘鲁的宝藏之后,非洲贸易似乎微不足道。欧洲人为了获得美洲种植园所需的奴隶,继续保持着非洲西海岸的据点。不过,这些沿海据点已足够欧洲人用来实现其目的,因此,直到1788年非洲协会于伦敦建立时,他们才开始为侵入内地作出认真的努力。

  然而,地理环境并非阻碍欧洲人侵入的唯一因素。至少同样重要的是,非洲黑人的社会、政治和经济组织的总的发展水平非常高,足以有效地抵挡欧洲人的侵入达数世纪之久。在探讨黑人的文化之前。我们先考察一下黑人的种族成分。

  种族与人们时常设想的相反,非洲诸民族决非起于同一种族。撒哈拉沙漠以南,可发现各种种族,并存在于整个历史上。不过,它们的起源和扩散在很大程度上仍是个谜,故权威们的意见也大相径庭。目前,最少遭到异议的种族划分承认,有四大种族:(1)布须曼人,操科伊桑诸语言;(2)俾格米人,由于他们采用后来的征服者的语言,其原先的语言至今不知;(3)黑人,操尼日尔-刚果诸语言;(4)高加索人,亦称为嘎普萨人、库希特人和含米特人,操亚非语系诸语言。这四大种族似乎发源于维多利亚湖地区;由此,布须曼人向南迁至非洲南部,俾格米人向西移入刚果和西非沿海雨林地区,黑人向西迁至西非、向西北迁至当时肥沃的撒哈拉地区,高加索人向西北移入埃及和北非、向东北移入阿拉伯半岛和西亚。

  这里,要再次强调,这些种类和迁徙并没有为人们所普遍承认。实际上,有位权威人士将当前的认识,即认识的缺乏,概括如下:

  ……我们所能说的仅仅是:如果有谁站在苏伊士,面朝南和西带方向,那么,他愈往前走,见到的人往往皮肤愈黑。即使下这一判断,也得将布须曼人排除在外。……其实,就经验而论:埃及人大体上是地中海的高加索人;倘有谁朝南和西南方向走去,会见到一个逐渐的变化;沿几内亚海岸或在刚果森林里,是黑人的陈规旧习居支配地位。然而,在地图上,并不能因此划一条无可争辩的"线",即(用统计学以外的方法)区分部落,声称一个部落确为高加索人的,另一部落确为黑人的。即便在黑人占绝对优势的部落里,也会发现白皮肤、绿眼睛的人。……

  文化 非洲诸文化是非洲与外界相互影响的结果,这种相互影响就其程度而言,远远大于南北美洲或澳大利亚与外界所可能有的相互影响。以农业为例,农业发源于美索不达米亚,公元前五千纪在埃及生根,可能由那里传播到了苏丹。苏丹是一片开阔的大草原,位于撒哈拉南侧和热带雨林北缘之间,东起埃塞俄比亚高地,西至大西洋海岸。应该指出,有些权威认为,这地区的农业是沿尼日尔河上游独自发生的。不管情况是否如此,事实依然是,最终在撒哈拉沙漠以南非洲得到栽培的植物,绝大多数是从外界引进的。其中最重要的包括:自美索不达米亚和埃及经由尼罗河传入的大麦、小麦、豌豆和小扁豆,由东南亚传进的香蕉、甘蔗,亚洲薯蓣和新型水稻,从美洲通过葡萄牙人和后来的奴隶贩子传来的烟草、玉米、利马豆、莱豆、南瓜和西红柿。

  对非洲来说,冶铁术的采用与农业的引进一样,是根本性的。冶铁术的确从外界传入,最可能的发源地有两个。一个是迦太基,冶铁术可能从这里由经常来访的商人传播开来;当时,商人仍能骑马穿越面积很小但正在扩大的撒哈拉沙漠。其后不久,马不再能活着走完沙漠时,罗马人从中亚引进骆驼解决了这一问题。另一发源地是地处尼罗河上游区、以喀土穆稍北的麦罗埃为都的库施王国。库施人主要为黑人,他们向亚述人学来了冶铁术,并能很好地加以应用,因为他们国家不同于埃及,拥有丰富的铁矿和燃料资源。麦罗埃很快就成为巨大的产铁中心。如今,在都城遗址周围尚可见到的一座座小山似的矿渣堆亦表明,麦罗埃曾充当过中非的匹兹堡。库施人大概是用铁和文明的其他产物来交换传统的非洲商品,如奴隶、象牙和鸵鸟羽。库施王国生存了一千多年后,于公元3至4世纪衰落,不过在这之前,冶铁术已远远地传播到南面和西面。

  农业和冶铁术的传播对非洲有深远影响。由于新的粮食作物和铁制工具使农业得以扩展到雨林区,人口获得惊人增长。此外,非洲的种族组成发生根本变化,也对非洲有重大影响。采用农业和冶铁术并从中得益的,是易受到外界影响的苏丹的黑人和高加索人,而非外界进不去的雨林区和南部地区的俾格米人和布须曼人。因此,也正是前者,能大大地增长人口,能凭借铁制工具和武器,牺牲布须曼-俾格米人的利益而向南椎进。

  就主要操黑人语言的集团——班图人来说,这种扩张主义表现得特别显著。班图人从其原先的中心地即喀麦隆高地出发,于公元初渗入刚果盆地,消灭或征服了那里稀少的俾格米狩猎者。由此,一部分班图人向东南推进,于公元600至900年抵达肥沃、开阔的大湖地区。然后,他们继续向南牺牲布须曼人的利益,穿越大草原;布须曼人遭到了与俾格米人相同的命运。在这期间,其他班图人则沿着大西洋海岸直接向南驱进,最终与一个新的种族霍屯督人相遇。现认为,霍屯督人只是较早学会畜牧的布须曼人,因改善了饮食,故身材比其他布须曼人高大,别的方面则仍与后者相象。这些迁移说明了为什么欧洲人到来时黑人已成为居支配地位的种族集团,而早一千年时他们却与高加索人、布须曼人和俾格米人一起相当公平地分享这块大陆。

  从根本上影响非洲发展的,不仅是农业和铁的引进,还有伊斯兰教的多方面的贡献。这些贡献有一部分来自东非沿海的穆斯林殖民地,但更大一部分来自穆斯林北非。尽管罗马帝国把沿全长4,000哩的非洲地中海海岸的所有可耕地全包括到自己境内,但其权力从未能伸展到沙漠南面。似乎横越撒哈拉沙漠的贸易是在利克苏斯(今摩洛哥境内)、大莱普提斯(今利比亚境内)与南面的尼日尔河大弯曲地区之间进行的。非洲人提供了黄金、制香水用的灵猫香、作软饮料用的可乐果、奴隶,1300年后,还提供了铜;作为回报,他们得到的是布匹、宝贝珠,尤其是盐,盐为整个苏丹所急需。

  与北非的交往从公元7世纪穆斯林阿拉伯人侵占整个北非起,大大增加了。以后,穆斯林还沿着非洲东海岸扩展其影响,他们先是以商人身份,自13世纪起,又以殖民者面目出现。他们的殖民地统治了向南远至桑给巴尔的沿海地区,而他们的影响则更远地伸展到赞比西河口。

  穆斯林阿拉伯人从他们在非洲北海岸和东海岸的根据地,对整个非洲施加了深远影响。他们对骆驼的使用远远超过罗马人,因而相应地扩大了横穿撒哈拉沙漠的贸易。同样,在东海岸,他们向黑人内地换取象牙、黄金、奴隶,后来还换取铁矿石。铁矿石由船运到印度南部,炼成钢铁,再装船运至波斯和小亚细亚,制成所谓的大马士革剑。他们从外界进口、换取非洲商品的产品中,有中国、印度的布匹和中国瓷器;至今,在整个沿海地区仍可找到中国瓷的遗迹。

  这些贸易交往导致了穆斯林文化的渗透。伊斯兰教沿东海岸一直传播到桑给巴尔,并断断续续地传播到更远的地方。它从地中海沿岸南越撒哈拉沙漠传入苏丹。通常和一种新的宗教信仰的传播情况一样,伊斯兰教首先为黑人统治阶级所采纳,然后渗入人民中间。如此,黑人非洲一个重要部分皈依了伊斯兰教,成为庞大的穆斯林世界的一部分。因此,14世纪阿拉伯大胆的旅行家伊本·拔图塔将苏丹也纳入自己的旅行范围,他曾东行远抵中国。

  苏丹伊斯兰教化所产生的影响远远超出宗教事务范围。这在生活外观如姓名、服装、家庭摆设、建筑式样和节日等方面能非常清楚地觉察出来。此外,在随着与外界联系的扩大而到来的农业进步和技术进步方面,也能觉察出来。在东非,阿拉伯人从印度引进了稻和甘蔗。有一篇记述博尔努王国的梅·伊德里斯·阿洛马(大约与英格兰的伊丽莎白女王同时代)的文章还谈到,"在宽大、仁慈和慷慨的上帝(至高无上者)授予这位苏丹贝的种种恩惠中,有土耳其滑膛枪手和许多擅长滑膛枪射击的家奴。"

  伊斯兰教还大大促进了苏丹地区的文化生活。随着《古兰经》学校的建立,识字活动传播开来。学者们能在苏丹各种大学里从事较高深的学习;这些大学中,以廷巴克图的桑科尔大学最为闻名。它是仿照非斯、突尼斯和开罗的其他穆斯林大学建立起来的。学者们习惯于逍遥自在地在穆斯林世界的这些和另外一些大学中间巡游,以便拜在某位大师门下受业。穆斯林旅行家利奥(非洲的)于1513年访问了廷巴克图,发现学习气象的兴旺是由于得到了统治者阿斯基亚大帝的支持。他写道:"这里'廷巴克图'聚集着极为众多的医生、法官、祭司和其他学者,他们由国王慷慨地供养。这里还有自柏柏里'北非'运来的各种手稿和书籍,它们比其他任何商品更能卖钱。"

  伊斯兰教的采纳也提高了苏丹诸王国的政治内聚力。王国统治者们历来能要求对自己效忠的,只是他们的嫡系亲属群体或氏族以及被承认为是同一伟大的原始祖先的后裔的旁支亲属群体。但是,当王国扩大为庞大帝国时,这种亲属关系显然不足以作为帝国组织的基础。帝国愈扩大,皇帝似乎愈不为大部分臣民所容受。皇帝无法将地方首领视作忠实的家臣而予以依靠;后者往往率领自己的人民起来反抗帝国统治。这一制度问题由于伊斯兰教帮助加强了帝国政府而得到解决。穆斯林学校和学院培养出一批有学问的人,他们能组织起一个有效的帝国官僚机构。这些人不受亲属关系联盟的支融他们的切身利益与帝国当局相联系,因而,当局通常能指望他们忠心耿耿地为自己服务。

  农业和冶金业的进步、经济生产率的相应增长、地区间贸易的繁荣和伊斯兰教的促进作用相给合,说明了从8世纪起非洲国家的建立过程。毫不奇怪,最复杂的政治结构出现在苏丹;那里,长途贸易非常兴盛,伊斯兰教影响最为强烈。因此,苏丹地区崛起了三大帝国:加纳帝国(700-1200年、马里帝国(1200-1500年)和桑海帝国(1350-1600年)。桑海帝国从大西洋到内地,几乎伸展了1500哩;在这片广阔的疆域里,对许多不同的臣民实行法律和同一行政体系的统治。桑海杰出的统治者阿斯基亚大帝(1493-1528年)是当时最出色的君主之一,比得上同时代的欧洲君主,在人道、宗教宽容和勤奋好学方面更是胜过他们中的许多人。穆斯林作家将阿斯基亚描绘成是"逐走黑暗的耀眼之光,是帮助上帝的仆人摆脱盲目崇奔、拯救国家于毁灭的救星;是信徒的保护人,乐善好施,遍撒欢乐和礼物。"

  应该强调一下,与人们往往设想的相反,伊斯兰教不是促成这些帝国的唯一力量,甚至不是主要力量。实际上,加纳帝国的创立远远先于伊斯兰教影响,伊斯兰教直到11世纪才影响到苏丹地区。而且,伊斯兰教世界对非洲不仅起了建设性作用,也起了破坏性作用。苏丹诸帝国的崩溃在某种程度上是阿拉伯人穿过撒哈拉沙漠、进行毁灭性入侵的结果。这些肆意掳损的远征军大批杀死当地居民,毁坏繁盛的农业区,破坏生利的贸易格局。确实,在这方面,非洲历史与欧洲历史之间有惊人的相似处。中世纪后期,西欧能领先于东欧,是因为后者遭到了东方的连续入侵,而前者自10世纪以后便不再受到侵略。同样,苏丹诸帝国一度拥有可与同时代的欧洲相媲美的文明,到了近代却远远落后了;原因在于,遭到了来自北方的侵略。这些侵略相当于蒙古人和突厥人对东欧的入侵,而且事实上,就其后果而言,更具毁灭性。

  撒哈拉沙漠以南非洲的一般发展水平因地区而殊为不同,这在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大陆被显著地分隔成小块。自然障碍阻挡了诸大草原、雨林区和沙漠间的交往和迁移,所以,一致的发展是不可能的。大体上,一地区的进步之大小,取决于它以往与欧亚诸文明中心的交往程度。因此,政治单位既有仅承认地方酋长的单独的村社,又有苏丹的大帝国。经济上的变动范围同样很大:从仍处于食物采集阶段的布须曼-霍屯督-俾格米人到历世纪利奥(非洲的)在廷巴克图所见到的下述复杂情景:

  奇怪的是,这里每天可见到有那么多的商品为人们所购买,而且,所有商品都非常昂贵。从欧洲以每匹10个达卡银币购进的马,在这里又以每匹40个、有时是5O个达卡银币的价格卖出。当然,没有任何欧洲布匹,欧洲布匹每伊尔在这里卖不到4个达卡银币;如果是优良的布匹,他们肯以每伊尔15个达卡银币的价格购买:一伊尔深红色的威尼斯布或土耳其布在这里值30个达卡银币……但是,其他所有商品中,盐是最昂贵的。

  葡萄牙先驱者首先与高度发展的西非诸民族建立了联系。他们这样做是很自然的;西非人口稠密、经济发达,使贸易交往有利可图。由于种植香蕉和薯蓣,不仅西非苏丹地区,还有南面即几内亚的森林区,也经济生气勃勃、非常活跃。繁盛的农业供养了较密集的人口、支持了兴隆的贸易。有位荷兰商人在1602年访问今尼日利亚境内的贝宁,对这座城市留下了极深的印象:

  城市好象非常大;进城时,是走在一条路面未经铺设的大马路上,马路很宽,看去比瓦尔克鲁克宽七、八倍……;估计除边缘外,马路长一哩(系荷兰的哩,约等于英国的四哩)。在我骑马所入的城门口,我见到一座很高的堡垒,其土墙很厚,周围有一条又深又宽的沟渠。……城门外,是一大片郊区。当走在前面提到的那条大马路上时,可见到它两侧还有许多大马路,也是笔直向前的。……城里的住宅排列得很整齐,一幢紧挨一幢,间距均等,就象荷兰的住房一样。…里面的房间呈方形,其屋顶中间没有闭合,雨、风和光线可以由此而入。居民就在那里休息、用餐;但是,他们还有一些别的地方作厨房和其他房间。……

  国王的宫廷非常大,内有许多方正的大广场,四周长廊环绕,总有人在那里守卫着。。…国王似乎有许多士兵,还有不少名门贵族,贵族来宫廷时都骑马。……城里可见到众多男奴,正在手提肩挑水、薯蓣和棕榈酒,他们说这些东西是为国王准备的,还有许多人在搬运马吃的草料;所有这一切都运送到宫廷中去。……

  凡此种种意味着,这个正在同葡萄牙人做买卖的民族有着很复杂的背景,能够既不畏怯,也不好奇地跟葡萄牙人打交道。对西非人来说,伴随葡萄牙人而来的贸易交往仅就其规模而言是新的。商业活动本身并非一种陌生东西;那时以前,他们长期地同远至摩洛哥和埃及那样的地区保持着贸易联系。因此,西非人对葡萄牙人前来所作的反应在方式上截然不同于当时美洲印第安人对西班牙人所作的反应。诚然,森林区居民以往与阿拉伯人无直接交往,对白皮肤的欧洲人、对其火器的巨大响声、对这些陌生人自海上而来的事实(沿海诸民族对这一事实也非常敬畏),感到十分惊讶。然而,实情仍然是,葡萄牙人来到非洲后,并没有象西班牙人在南北美洲那样,引起混乱和崩解。因此,非洲人按自己决定的条件与欧洲人做交易。好几个世纪里。沿海酋长们一直拒绝让欧洲人穿入内地,他们希望能保持自己作为欧洲买主和内地生产者之间的中间人这一有利可图的位置。1793年,一位英国官员写道,非洲仍是一块未知的大陆,这"与其说是因为伴随穿入内地而来的危险或困难,不如说是因为海岸居民对允许白人通过他们的国家颇存猜忌"。他把这种猜忌归因于中间人的害怕,害怕"他们与欧洲通商的好处会减少并转移到邻人那里;或者,内地王国会获得欧洲人的武器",成为危险的对手。

  美洲印第安人与非洲黑人在抵抗欧洲人侵入的能力方面所存在的这种差别,亚当·斯密早认识到了,他在1776年写道:

  尽管欧洲人在非洲沿海和东印度群岛拥有许多重要的居留地,他们在这些地区还是未能象在美洲大陆及其岛屿上那样,建立如此众多、繁荣的殖民地。非洲以及东印度群岛这一总的名称下所包含的几个地区,由诸野蛮民族居住着。但是,这些民族并未如同可物、孤弱的美洲人那样软弱、无备;而且…他们的人数也多得多。……因此,在非洲和东印度群岛,要取代当地人,要将欧洲种植园扩展到原先居民所占据的更大部分的土地上去,是较为困难的。
二、南北美洲


  地理环境 欧洲人能轻易地侵入南北美洲,迅速地将这两大洲置于自己的控制和开发之下。这一情景发生了,尽管东半球和美洲大陆为一片汪洋大海所分隔,尽管它们之间在哥伦布航海之前的历史时期中未曾发生过有效的联系。亚当·斯密所提到的印第安人的"可怜、孤弱"的困境,确妨碍了印第安人坚持不屈地抗击欧洲人;但是,某些地理因素也使他们更易遭受到侵害。

  南北美洲和非洲大不相同,总的来说是易于进入的。南北美洲没有阻碍外人进抵海岸的沙堤;其海岸线呈锯齿形,使沿海港湾较海岸线平直完整的非洲多得多。而且,南北美洲内河水系十分发达,水路障碍甚少,为进入内地提供了便利通道;在非洲,则没有象雄伟的、水流平缓的亚马孙河、密西西比河或圣劳伦斯河那样的大河。探险者很快就学会了使用当地的桦树皮独木舟,他们发现,经过较少的陆上搬运,能从大西洋划独木舟溯圣劳伦斯河而上,进入五大湖,然后,从那里向南,沿密西西比河进入墨西哥湾;或者朝北,顺马更些河进抵北冰洋;或者往西,沿哥伦比亚河或弗雷泽河进达太平洋。

  南北美洲的气候通常也比非洲的气候更富有吸引力。确实,亚马孙平原炎热、潮湿。大陆南、北两极异常寒冷,但是,英、法移民在他们于格兰德河以北开拓的殖民地内繁荣起来,西班牙人也在墨西哥和秘鲁感到安适自在,墨西哥和秘鲁成为他们的两个主要中心。那里的气候跟西班牙没很大差别,无疑与酷热的黄金海岸和象牙海岸形成可喜的对照。

  种族 几乎全部土著民族都是从西伯里亚东北部渡过白令海而来的移民的后裔。所以说几乎全部,是因为还有少数民族是在白令海移民到达之后,从南太平洋的岛屿抵达南美洲西海岸的。这些南洋的亚尔古英雄发现过南美洲多少次,至今不知,但是,仅仅从已驯化的植物得到的证据,便足以证实他们多次渡洋远征的事实。当业已高度驯化、离开人类的帮助就无法幸存的同样植物在太平洋两岸均被发现时,它们的分布只有用人类的迁移来解释。

  然而,欧洲人在南北美洲发现的印第安人中,至少有99%的人是渡白令海而来的种族的后裔;这一点仍是千真万确的。不久以前,人们认为,印第安人最早渡海去南北美洲的时间大约在距今10000年时。新的考古发现和碳-14年代测定法的使用,使这一估计得到大幅度修订。现在,普遍同意人类出现于美洲大陆的时间为距今20000年时,而且,这仅是个大概数,也可能早于20000年。印第安人的最后一次大迁移大约发生在3000年前。然后是爱斯基摩人,他们继续来回横渡白令海峡,直到近代政治环境迫使他们留在海峡的一边或另一边时。无论如何,到这时,在美洲最接近亚洲的地区,人口已相当稠密,阻止了进一步的迁移。

  实际上,渡海到美洲大陆对早期印第安人来说,并不困难。那时,由于地球表面的水大半被冻结成冰床,海面比现在低得多。因此,最早的移民穿过了宽130哩、连接亚洲东北部和北美洲西北部的陆桥。海面上升后,乘原始小船能轻易地渡过白令海峡,因为海峡很窄,渡海时能一直看见陆地。后来较先进的移民可能是先从亚洲驾船到美洲,然后继续沿西北海岸航行,直到最后在今日所谓的不列颠哥伦比亚登陆,直接在那里定居下来。

  渡海到阿拉斯加的人,大多继续前进,穿越育空高原中部的一个冰床峡谷,进入北美洲中心地。推动他们奋力前进的力量也就是驱使他们迁移到美洲的力量——寻找新的狩猎场地,并受到了来自后方部落的源源不断的挤压。这样,南北美洲很快就为分散的狩猎者部落所占据。

  所有印第安人,不论其起源如何,都可以归入蒙古种人。他们头上都长着独特的、笔直乌黑的头发,脸部和躯体则汗毛稀少;他们颊骨高凸,幼儿脊骨基部还出现蒙古种人斑点。不过,在不同部落中,存在着相当大的变化;最早的各种美洲印第安人比起后来的美洲印第安人,与蒙古种人的差别要大得多,因为他们在我们今日所认识的蒙古种人充分进化之前,便已离开亚洲。这些移民到美洲后,立即向四方分散,并以近亲繁殖的小群体在各种地带定居下来;这一点也可以说明存在种种独特生理类型的原因。

  美洲印第安人在所操语言上的差别较其生理外表上的差别要大得多。的确,要概括他们的语言是完全不可能的,因为实际上,每一种语音和语法结构都可以被找到。这种语言上的多样性和生理上的多样性一样,是由于印第安人在很长时期内小群小群地迁徙到南北美洲,到达后继续四处漫游、不断分散,才发展起来的。方言的变化很快变得很突出,发展成为各别的语言。彼此密切联系的语言可发现于美洲广为分隔的各地区,它反映了诸部落四下迁移的程度。最后结果是,现已有2,000种独特的印第安语被分类。这说明,印第安人语言方面的变化几乎不亚于整个东半球;在东半球,据今所知,公元1500年时存有语言3000种。印第安诸语言无论就其词汇量或其他任何方面而言,均不原始。莎士比亚使用了约24000个词,钦译《圣经》使用了约7000个词,而墨西哥的那瓦特语使用了27000个词;火地岛的雅甘人员被认为是世界上发展最迟缓的民族之一,却也拥有至少30000个词的词汇量。文化人类学者已在美洲大陆划分出大约22个文化区——大平原区、东部林地、西北海岸区,等等。还有一种基于食物获取方式的分类法较为简单,它将美洲大陆的文化分为三大类:渔猎采集文化、中间农业文化和高级农业文化。这种分类法不仅较简单,而且从世界历史角度看,也颇有意义;它有助于解释何以印第安人对欧洲人入侵的反应十分多样。

  高级农业文化位于中美洲(墨西哥中部和南部、危地马拉和洪都拉斯)和安第斯高原区(厄瓜多尔、秘鲁、玻利维亚和智利北部)。中间农业文化通常在邻近地区,而食物采集文化则在更遥远的地区——南美洲南部、北美洲西部和北部。

  文化的这一地理分布有力地表明了如下事实:南北美洲与非洲相反,其最先进的地区不是位于距欧亚大陆最近的地方。原因在于,西伯利亚东北部并未如同对非洲人作出了大量贡献的中东和地中海流域那样乃一大文明中心。而且,阿拉斯加和加拿大北极区的气候条件也明显地无助于象苏丹草原区所具有的那种迅速的文化发展。因此,在南北美洲,进步的速度不是取决于某地区与欧亚大陆的接近度,而是取决于它是否适合农业的发明和发展。值得注意的是,南北美洲的农业首先是在与欧亚大陆的农业发源地美索不达米亚惊人相似的一些地区,即无需为准备农田而大面积地清除森林、有足够降雨量供农作物生长的高原区,发展起来的。

  大约公元前700O年,玉米开始在墨西哥中部高原半沙漠的谷地得到培植。以后数千年中,两种主要的玉米品种通过杂交发展起来一种适应于半干旱的墨西哥高原,另一种适应于潮湿的热带沿海地区。同时,其他植物如不同种类的两种南瓜、葫芦、宽叶菜豆、辣椒、苋和鳄梨等,也得到了培育。农业从中美洲的这一最初的发源地向北面和南面传播。约公元前3000年时,玉米传到美洲西南部,不过,直到公元750年才发生很大影响,因为在这以前,玉米尚处于原始状态,食物采集的生产率较高。同样,在北美洲东部,印第安人直到公元800年才开始主要以农业为生;800年前后,他们发展起基于若干种玉米、蚕豆和南瓜的田间种植。在这期间,农业已从中美洲向南传播,于公元前75O年前后传到秘鲁。但是,秘鲁还存在着很古时代的、非中美洲的玉米和蚕豆品种,这表明不仅墨西哥高原,而且安第斯高原可能也有过原始的植物驯化地。

  总的说来,印第安人驯化的植物有100多种,也就是说同整个欧亚大陆驯化的一样多——这确是个非凡的成就。如今,美国农产品的50%以上皆从印第安人培植的作物中得来。在人们作出种种发现、令人信服地证实东、西两半球的农业各有独立的起源之前,美洲的植物没有一种曾在东半球得到栽培。

  印第安人发明农业的地区,也是他们最先进一步发展农业并逐渐创立起"高级农业文化"的地区。这转而又深深地改变了印第安人的生活方式。一般说来,其结果和在欧亚大陆一样,使定居人口大大增加,并产生了与维持最低限度的生存无直接联系的复杂的文化活动。换句话说,也正是在这些高级农业文化中,有可能发展起在某些方面可与西非相媲美的庞大帝国和复杂文明。不幸的是,这些土生土长的美洲文明突然为西班牙人所制服,从而,除了所驯化的宝贵植物外,未留下什么东西。

  美洲的三大文明是位于今尤卡坦、危地马拉和英属洪都拉斯境内的玛雅文明,位于今墨西哥境内的阿兹特克文明以及北起厄瓜多尔中部、南至智利中部、纵贯3,000哩的印加文明。玛雅文明以其艺术和科学方面的巨大发展而闻名于世。它的成就包括独特的石头建筑,列名于各时代伟大艺术中间的雕塑,以字体或记号为传统表意符号的表意文字,以及可表明玛雅人胜过同时代任何欧洲天文学家、表明玛雅人是能干的数学家的天文知识。同爱好艺术、文化的玛雅人比较起来,阿兹特克人粗野、好战——这一对比可使人联想起东半球罗马人和希腊人之间的悬殊差别。阿兹特克人更注意军队,他们训练所有强壮的男子从事战争,规定所有男子都有服兵役的义务。他们的国家也组织得更为完善,有十分发达的法院系统和照管穷苦人的种种安排。

  印加人在物质成就方面甚至比阿兹特克人更先进。他们的出色的公路、堡垒和神庙是用巨人的石块建造的,石块衔接严密,即使500年后的今天,也无法将小刀插入石缝间。广泛的灌溉系统使印加帝国成为繁荣的农业区,其中有些灌溉设施至今仍在使用中。最重要的是,印加人创立了南北美洲唯一的、一体化的、生气勃勃的国家——一个适合于对外无限扩张、对内严格控制并施以家长式统治的国家。国家统制的手段包括:实行土地、矿藏和牲群的国家所有制,强制信奉官方的太阳教,仔细地编制供征税和征兵用的人口调查表,废黜地方世袭酋长,强迫居民到新地方定居以同化被征服民族,以及由国家主办集体婚礼等。印加帝国很可能是有史以来世界上最成功的极权主义国家。

  虽然上述成就给人以深刻印象,事实却仍旧是,相当少数的西班牙冒险家能推翻并无情地摧毁这三大文明;而且,这是在墨西哥和印加帝国至少各有300万人口(现有些估计数为这一数字的5倍以上)的情况下发生的。其原因,最终可以用南北美洲的与世隔绝来解释;与世隔绝使印第安人远远落后于欧亚混血人,尤其是落后于技术发展格外早的欧洲人。到公元1500年,美洲大陆才达到了西欧在公元前1500年、中东在公元前3500年便已达到的文明阶段。

  当冲突随着西班牙人的到来而发生时,这恰恰意味着什么呢?首先,意味着印第安人发觉自己在经济和技术上远远落后于侵略者所代表的文明。印第安人高度发展的艺术、科学和宗教,不应用来遮掩他们在更多的物质领域严重落后的事实。这种发展的不均衡以中美洲为最甚,在安第斯山区也很普遍。如农业,印第安人驯化植物曾取得了辉煌成就,但在实际生产中却生效甚微。尽管他们人口很少达到东半球的人口密度,其耕作技术的发展还是从未能超出供养自己人口所必需的最低限度。他们的工具仅仅是用石块、木头或兽骨制作的。他们不会熔炼矿石,虽然他们确也同金属打交道,但几乎只是出于装饰上的目的。他们唯一能建造的船是独木舟和远洋筏。他们没有为了陆上运输而利用轮子,他们知道轮子,但只是将它当作玩具。除了安第斯山区所使用的、不能驮运重担的美洲驼和羊驼外,人的背脊是他们唯一可得到的运输工具。

  对这种技术落后的直接意义不应过于夸大。虽然印第安人用长矛和弓箭来对付西班牙人的马和枪炮时,显然处于严重的劣势,但遭受了最初的打击以后,他们渐渐习惯于火器和骑兵。而且,西班牙人不久便发现印第安人的武器锋利耐用,开始喜欢印第安人的棉制盔甲而不喜欢自己的。有位征服者叙述道,阿兹特克人拥有两座装满各种武器的军火库,其中有许多武器饰以黄金和宝石。它们包括大小不等的盾、军刀和一种大砍刀。大砍刀得用双手挥动,刀口镶以燧石,极其锋利,比我们西班牙人的剑更能砍杀。此外,长矛较我们的长,加上一端的矛头,足足长一寻,也镶有若干块锋利的燧石。矛头锐利、坚硬无比,能刺穿最坚固的盾,而且切割起来象剃刀一样快;因此,墨西哥人甚至用这些燧石刮脸修面。弓、箭也非常出色,箭头有单尖端和双尖端两种,弓上置有射箭用的合适的皮带;抛石索则配有特意为其制作的圆石;还有一种大型的盾,设计得很巧妙,不用时可以卷起来,仅在战场上才展开,能将人的整个身体从头到脚完全遮盖住。

  这表明在西班牙人获胜的背后,除技术上的悬殊差别外,还存在其他因素。一个因素是印第安请民族的政治组织松散。除西班牙人征服前一个世纪里建立的印加帝国外,任何地方的印第安人都没有超出部落发展阶段。而印加人则似乎为其帝国的极其严格的统制所削弱,因为当皮萨罗杀死他们的皇帝时,他们便缺乏继续进行抵抗的主动性。此外,西班牙人能到处利用印第安人之间的不和,唆使一方反对另一方。例如,科尔特斯倘没有曾为阿兹特克人所征服的、心怀不满的土著部落的积极援助,便无法赢得他的胜利。

  在墨西哥,西班牙人还因阿兹特克人的战争观念而得到帮助。阿兹特克人认为战争是一种短期的宗教仪式上的努力;他们主要感兴趣的是捕获俘虏,用其心脏供奉神灵,以保证胜利。这种做法导致一种可怕的恶性循环。为了捕获俘虏,印第安人不得不进行战争,而为了赢得战争,他们又不得不提供更多的俘虏以博取神灵的欢心。最后结果是,征服前不久,阿兹特克人沉溺于一次次大规模的人祭。印第安人为了维持献祭用的牺牲品的供给,进行着单一的为战斗的战斗,即所谓的"花之战";这是一种属于礼仪的争斗,目的是获得献祭用的俘虏而又不遭受正规战争所引起的经济混乱。这类军事传统显然是一种严重的障碍。西班牙人杀人以争胜,阿兹特克人则努力捕获俘虏。

  中美洲和安第斯高地以外,是食物来集文化区和中间农业文化区。这些经济生产率更低的地区,总的发展水平也相应地更低,因而,更易受到欧洲人的侵入。首先,其人口稀少,不过,现有的各种估计数大相径庭。以目前愈益受到怀疑的较低的数字为例,印加帝国有人口300万,而南美洲其余地区才100万左右。同样,格兰德河以南地区有人口300万,而以北地区也才100万。当欧洲人到来时,这些更不发达的地区的美洲印第安人简直缺乏足够的人数来坚守阵地。他们这方面的弱点由于最早的探险者所带来的疾病而变得更加严重。印第安人缺乏免疫力,被时疫夺去了大批生命,因此,早期殖民者常会发现有空无一人的村落和遭遗弃的田地可予以接管。以后,当大批移民从欧洲迁来时,印第安人毫无希望地给淹没了。首先来的是商人,他们的足迹遍布南北美洲,很少遇到竞争和抵抗,因为南北美洲不同于非洲,没有竞争的士著商人阶级。接着出现的是移民,他们为宜人的气候和肥沃的土地所吸引,前来的人数不断增加,淹没了不幸的印第安人。虽然后者有时在绝望中拿起武器,但他们注定要失败,因为他们缺乏团结和基本的人力物力资源。因此,随着得胜的白人占有上等土地,随着印第安人被驱逐到居留地或令新主人不感兴趣的更不可取的地区,这场不平等的争斗较迅速地结束了。

  显然,美洲的力量对比截然不同于非洲。地理环境、较少的人口以及经济、政治和社会组织的较低发展水平,所有这些都不利于印第安人,使欧洲人得以接管南北美洲,而这时,欧洲人在非洲仍被限制在少数沿海据点。对比起黑人,亚当·斯密称印第安人为"可怜、孤弱的美洲人",确是颇有道理的。
三、澳大利亚


  澳大利亚与世隔绝的程度超过了南美洲南端和非洲南端,是世界上是孤立的一块大陆。这种孤立使某些古代形态的生命得以幸存到现代,其中包括桉属植物和诸如单孔目动物和有袋动物的哺乳动物。18世纪后期,最初的英国移民到达时,澳大利亚还幸存着仍处于旧石器时代阶段的古代类型的人。这些土著居民是大约30,000多年前渡海而来的三个不同种族集团的后裔;30000多年前,澳大利亚和印度尼西亚群岛之间仅为狭窄的海峡所分隔。这三个种族在当代土著居民中依然可分辨出来。人口占多数的是身材高条、四肢细长的种族,他们皮肤褐色、体毛很少、头发波状、胡须卷曲,因为居住在对白人无用的沙漠地区,所以能大量地生存下来。在大陆的气候凉爽、土地肥沃的东南角,则住居着另一截然不同的、只有少数幸存者的土著种族;他们身材粗壮、皮肤淡褐色、体毛很多、胡须浓密。沿东北海岸,是澳大利亚唯一为茂密的热带雨林所覆盖的地区,那里栖息着第三个种族集团。他们是黑人中的一部分,个子矮小、体格单薄、有着蓬松的鬈发和黝黑的皮肤。

  这些种族的文化决不是相同的。文化最先进的是生息在东南地区的种族;那里雨量充足,适宜长期居留。不过,整个大陆的土著居民由于完全与世隔绝,仍都处于旧石器时代的食物采集阶段。其发展的迟缓在技术和政治组织方面表现得特别明显。他们除了出于装饰上的目的,一般不穿衣服。他们的住房在干燥地区是由简单、露天的防风林构成,在湿潮地带则由低矮的圆顶棚屋组成,这些棚屋都是用任何可到手的材料匆匆拼凑而成的。他们的主要武器为长矛、掷矛杆和飞标,都是木制的。他们不知道陶器,所用的器皿只是少数编织而成的袋子和篮子,偶尔还有用树皮和木头制作的碗。作为食物采集者和狩猎者,他们具有高超的技能且足智多谋。他们以范围广泛的植物和动物为食物,对动植物的种类、习性和特征有详细的了解。他们竭尽全力地维持他们所赖以为生的动植物的繁殖率。但是,因为不是食物生产者,他们用以保证充足的食物供给的方法不是栽培,而是举行宗教仪式。典型的仪式是,将血液和他们渴望猎物或植物会增多的地方的泥土混合在一起。

  澳大利亚的政治组织几乎与技术同样落后。象大多数处于食物采集阶段的民族一样,土著居民通常以群体和家族集团的形式生活、居住在一起,并转徙于一定的地区。他们没有真正的部落,只有以不同的语言和文化为标志的区域划分。因而,他们没有酋长、朝廷或其他正式的政府机构。不过,这些土著居民具有非常复杂的社会组织和礼仪生活。获得猎物的猎人,或采集一天归来的妇女,必须按照严格的规定和所有亲属一起分享自己的劳动果实。在昆士兰北部的土著中间,若有哪位男子打喷嚏,凡听见者都得用手拍打自己身体,拍打的部位随他们与打喷嚏者的确切关系的不同而不同。

  澳大利亚社会的这些非物质方面如此复杂,以致对专门研究原始风俗的学者们来说成为一件乐事。但是,这些方面的过早发展在18世纪后期欧洲人到来时,帮不了土著居民什么忙。如果拥有繁荣的文明和广泛的农业社会的美洲印第安人无法抵抗白人,那么,处于旧石器时代的澳大利亚人显然更没希望了。他们人数极少。在欧洲人到来时,总共才30万左右。他们缺乏进行有效的抵抗所必需的武器和组织,而且,他们与美洲印第安人和非洲黑人不同,对获取、使用白人的"火棍"不大感兴趣。因此,不幸的土著居民大批地被英国移民残忍地杀死,这些移民中,有许多人是用船从拥挤不堪的监狱装运来的不法囚徒。疾病、酒精中毒、彻底的屠杀和大批土地的没收相结合,使土著人口减少到今天的45,000人左右,外加约80,000混血人。1853年,维多利亚女王时代的一位移民在以下这番颇有代表性的话中,暗示了澳大利亚人所受到的待遇:"澳大利亚土著种族同莫希坎人以及其他许多已知的部落一样,由于天意,似乎注定要在文明的进步面前从其本土消失。"

  因巴斯海峡而与澳大利亚相隔绝的约2500名塔斯马尼亚人的命运更是悲惨。澳大利亚土著居民所缺乏的东西,塔斯马尼亚人也缺乏,而且更为缺乏。他们没有掷矛杆、飞标、网和其他一切捕鱼的工具。英国把他们最冷酷的罪犯送上塔斯马尼亚岛,这些人于1803年登陆后,便开始追猪土著,仿佛土著都是野兽一般。在短短数十年间,大部分塔斯马尼亚人被消灭。最后一名男于死于1869年,最后一名女子死于1876年。这位女子名叫特鲁加尼尼,生于1803年,即白人入侵的头一年,因此,她的一生跨越了其民族遭灭绝的整个时期。她临终曾恳求不要解剖她的尸体,但是,尽管她的请求很可怜,她的骷髅还是被陈列在霍巴特博物馆——这是一个因为恰好定居在地球上某一难以进入、也受不到外界促进的地域,故而注定灭亡的民族的命运的适当纪念物。托马斯·阿特金牧师曾亲眼目睹这些土著的灭绝,不禁推断出某些不仅适合于塔斯马尼亚,也适合于世界上所有类似区域——在那里,欧洲人遇到了物质技术发展受阻碍的民族——的结论:

  的确,从所归纳的大量事实来看,我以为这是神授的政治学的一条普遍法则:如果靠狩猎、捕鱼和挖掘地上的野草、块根果实过活的原始部落同以畜牧业,农业和商业为正业的文明种族发生冲突,那么,原始部落会在文明种族的进步面前消失。……

  历史对我们今天的意义

  历史与关于历史的流行理论

  5个世纪前,哥伦布踏上了圣萨尔瓦多这座巴哈马群岛中的小岛。他以为自己已经到达东南亚,因此他把当地的土著居民称为印第安人——这个名称一直沿用至今。哥伦布死后不久,1513年,巴尔博亚(Balboa)到达了太平洋,1519年至1522年,麦哲伦(Magellan)的探险队完成了环球航行,这时哥伦布的假设被证明是错误的。

  美洲是一个"新世界"这种认识引起了人们对印第安人起源的思索。他们要么起源于新世界,要么就是从其他地方迁徙到那儿去的。认为美洲大陆人类单独起源的观点是不可思议的,因为那将意味着存在二元的创造——在大西洋彼岸的伊甸园里也有一对亚当和夏娃——这种信条与旧约的教义是水火不相容的。于是人们一致同意,印第安人必然是亚当和夏娃的子孙。现在又产生一个新的问题,这些子孙是怎样从旧世界移居到新世界的呢?关于这个问题历来有激烈的争论,在过去四个世纪里差不多提出了几十种理论,而且到今天仍然不断有新的理论冒出来。

  绝大多数理论都是错误的,因为它们依据的是信念而不是理性。各种各样时髦的理论象走马灯似的,盛行一时便一闪而过,每一种都反映了当时时代的知识和偏见。关于美洲印第安人的起源,最早的一种流行理论是犹太失落部落说,因为对当时来说旧约所记载的古代希伯莱人种学材料几乎是"原始"生活方式的唯一已知的样式。因此早期的理论家确信,印第安人是公元前721年为亚速王所征服、从撒马利亚带走的希伯莱部落的后裔。一些失落部落说的拥护者认为,那些希伯莱人是通过穿越神秘的亚特兰蒂斯大陆到达新世界的,但大多数人则认为,他们是经波斯到中国、再到白令海峡这条路线到达那里的。

  18世纪时,欧洲人对古代地中海各民族尤其是腓尼基人成就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腓尼基人以其航海本领而闻名,据信,他们曾绕过非洲的好望角,并曾跨越大西洋到达美洲。然而,随着19世纪埃及的考古发现,埃及开始被认为是美洲印第安文明的发源地。由于中美洲的金字塔与埃及金字塔非常相象,所以人们广泛地把这一理论当作事实。还有其他许多关于美洲印第安人起源的时髦理论随兴随灭。这样,我们的"印第安佬"便被追溯到希腊人、特洛伊人、罗马人、伊特鲁里亚人、塞西亚人、蒙古人、中国佛教徒、曼丁哥人或其他非洲人、早期爱尔兰人、威尔士入、北欧人、巴斯克人、葡萄牙人、法国人、西班牙人甚至缪和亚特兰蒂斯这两个"消失的大陆"的幸存者那里,而这两个大陆据传在11,000年以前就分别在太平洋和大西洋中沉没了。

  所有这些说法都证明是不能成立的,或至少是值得怀疑的,只有一个例外:10世纪末期北欧人定居纽芬兰得到了科学的证明。为什么这么多人曾经相信或者仍在相信这么多毫无根据的理论,一个原因就是他们错误地认为,相同的习俗就意味着共同的起源。相反,你可以到任何一所第一流大学有关人类关系领域的档案处,要一份世界上所有民族具有某些特定习俗——如表亲联姻的详细目录。你可以很快从全世界的民族中得到几十个具有相同婚姻习俗的例子,他们这种相同的婚姻习俗不可能来自一个共同的源头。但是,由于早期的作者不熟悉现代人类学这门科学,所以会想当然地认为遥远过去年代的相同习俗之问存在着历史联系。

  同样,表面上相似的制度或结构经仔细研考,也证明是截然不同的。埃及和中美洲都发现了金字塔,但是中美洲的金字塔是宗教仪式的中心,而埃及的金字塔则是巨大的陵墓。下面这个事实也同样重要:最新的发掘工作揭示出中美洲的金字塔几千年来是不断演进的。中美洲金字塔经历长期发展这一事实,推翻了金字塔建造技术是从大西洋彼岸完全成熟地移植过来的理论。同样,在加利福尼亚一种叫"尤基"(Yuki)的土语中,KO这个词意指"go"("去"),horn意为"come"("来"),然而没有人根据这个例子能得出结论说,尤基语和英语历史上曾存在联系。

  即使古代旧世界的多数航海者到达了新世界,他们的文化将立即统治新世界的习俗这种说法也是大有疑问的。那些认为希伯莱人、希腊人、罗马人、腓尼基人或其他民族的小群体能够到达新世界,并且在广大范围的土著居民中传播他们的文化的人,必须考虑一下18个西班牙人(16个男人和2个女人)的经历,他们在科尔特斯(Cortes)到来的6年前曾因船只关事到达尤卡坦海岸。除两个男人沦为当地酋长的奴隶外,所有的人都作为牺牲献祭并被吃掉。其中一个幸存者完全成了土著人,他戴着精巧的鼻塞以及他所归依部落的耳环,并且拒绝放弃其新的生活去重新加入科尔特斯的队伍。同样,我们知道威金人确实到过纽芬兰,但他们都因当地印第安人的敌对行动而被迫放弃了建立殖民地的努力。因此,直到现代的连发枪和机枪出现之前,小群体的到达要么被全部消灭,要么就被当地的文化所同化。

  这就是为什么1968年在美国新墨西哥州的圣菲召开的一次学术专题讨论会得出如下结论的一些原因。其结论是:"到目前为止——除了威金人的接触(那是在纽芬兰)——在哥伦布之前的历史条件下,还没有从这一半球到另一半球的人工造具的确凿的考古发现"。这次讨论会还一致认为:"目前并没有确实可靠的证据证明,在哥伦布之前人类曾跨越大洋把任何一种植物或动物从旧世界引进到新世界,或者从新世界引进到旧世界。但这绝不是说,没有发生这种事情的可能"。

  对于研究历史的人来说,这类讨论有哪些值得注意的地方呢?首先,它提出了人类文明如何发展的基本问题——人类文明是从一个或若干旱期的中心扩散开去,还是世界各个不同地区的独立创造。这个问题不仅触及美洲印第安文明的起源,而且牵涉到全球各个文明的起源。文明是从中东向西北欧、北非、南亚和东亚传播呢,还是在这些不同的地区独自发展成长起来的呢?扩散传播论者和独立创造论者之间的争论长期持续着,

  我们日益认识到,这个问题不是一个非此即彼的问题,而是关于扩散传播和独立创造两者的不同程度的问题。这种不同的程度并不取决于先入为主的看法基础上的虚幻想象,而是取决于艰苦的研究和对结果的客观评价。考古学家对人类史前史的发现越多,就越发认识到人类的所有分支对其环境的反应都是具有创造力的。他们的反应和成就的性质及其程度有很大的不同,这取决于他们各自的历史和地理背景,尤其是前面述及的他们受外界刺激影响的程度。

  历史研究者同样值得注意的是,许多门外汉仍然认为,各色欧洲人、亚洲人或非洲人高举文明的火炬,在前哥伦布时代踏上了新世界的海岸。事实上,今天的人类象旧石器时代最初的人类一样,沉迷于对神秘事物的崇拜。他们墨守虚幻而简单化的解释,即使这种解释与已知事实不符时仍是如此。我们以采集为生的祖先迷信他们的图腾、巫师或者巫医。现代人对于飞碟、占八卦、纸牌算命以及占星术也有同样的迷信。本文的读者将会认识到加利福尼亚大学洛杉矾分校的天文学教授埃布尔(G.Abel)所作的下述报告的重要性:

  "我曾对选我的天文学概论课程的普通大学生进行民意测验,发现其中三分之一的人对占星术感兴趣,并且相信占星术。通过与国内其他地方同行们的讨论,我了解到同样的比例到处存在,而且它也许相当准确地反映出美国人信仰占星术的比例。据估计,美国大约有不下5,000名占星学家在这个领域谋生,有1200家以上的日报辟有占星术的专栏。"

  埃布尔教授的报告作于1975年。那以后的民意测验表明,相信占星术的人在逐步增加。1980年到1985年间,美国13岁至19岁的青少年中,相信占星术人数的比例从40%上升到55%。
第二编 新兴西方的世界
(1500-1763年)


  中世纪大半时间里,西欧人一直感到自己被孤立在欧亚大陆百端,并受到了威胁。由于地处传统的侵略路线——从中国北部横贯欧亚大陆、直抵中欧多蹬河流域的广阔无垠的大草原——的末端,他们历来易受到来自东方的进攻。因而,出现了一批批游牧入侵者——匈奴人、日耳曼人、阿瓦尔人、马扎尔人、蒙古人和突厥人;只要帝国衰落、使他们有机可趁,他们便利用自身无与伦比的机动性闯入诸文明中心。

  近代初期,随着生气勃勃的新兴西方的崛起,这一古老的格局被颠倒了。新兴西方在技术上,尤其是在武器和船舶制造方面占上风,这就使西欧人在世界各大洋上获得了以往一向为欧亚大草原的游牧民所享有的同样的机动性和优势。结果,世界局势发生了根本变化。整个欧亚大陆这时为一只巨大的钳子所包围。其中一条钳臂由俄国的挺伸组成,俄国从陆上横越西伯利亚,挺进到太平洋;另一条钳臂由西欧的扩张构成,西欧绕过非洲,扩张到印度、东南亚和中国。与此同时,其他西方人以哥伦布打头阵,向西大胆地越过大西洋,发现了美洲大陆并环航全球。

  诚然,在这数十年间,土耳其的禁卫军以亚洲的无数前辈为榜样,正进逼多辎河流域、围攻欧洲的中心维也纳。但是,若将此事置于世界历史舞台上,这只不过是一次仅具有局部意义的小规模行动。从世界历史的观点看,真正具有重要意义的是最初伊比利亚人的海外扩张、稍后西北欧洲人的话动以及与此同时俄国人朝太平洋方向的陆上扩张。这些也是本编以下各章要论述的主题。
第六章 西欧的扩张:伊比利亚阶段
(1500-1600年)


  美洲的发现、经由好望角前往东印度群岛的航道的发现,是人类历史上所记载的最伟大、最重要的事件。

亚当·斯密


  伊比利亚半岛的两个国家西班牙和葡萄牙在16世纪的欧洲扩张中居首位。乍一看,这似乎有悖常理。16世纪以前的数百年中,伊比利亚半岛一直是穆斯林的一个据点。由于有许多摩尔人和犹太人留居该地区,种族和宗教的多种多样成为穆斯林统治留下的一份剩余遗产。此外,众所周知,16世纪以后,伊比利亚的国家迅速衰落了,并在整个近代中始终居于微不足道的地位。那么,如何解释16世纪时西、葡两国短暂而辉煌的扩张呢?本章首先探讨伊比利亚扩张主义的起源问题,然后论述东方和美洲大陆的帝国建立过程,最后阐明16世纪末伊比利亚半岛衰落的原因和征兆。

一、伊比利亚扩张主义的根源


  宗教是促成欧洲海外扩张的一个重要因素,但无论哪里都没有象在伊比利亚半岛那样显得更其重要。西班牙人和葡萄牙人对他们长期反穆斯林的圣战记忆犹新,始终为这种记忆所激励着。对欧洲其他民族来说,伊斯兰教是一个遥远的威胁,但在伊比利亚人眼里,则是一个传统的、永远存在的敌人。半岛大部分地区曾处于穆斯林统治之下,即便到15世纪,南部的格拉纳达仍为穆斯林的据点。此外,穆斯林还控制着附近的北非海岸,而土耳其的海上力量又在不断增长,使整个地中海都感受到它的影响。其他欧洲人参加十字军远征是凭一时高兴,而虔诚、爱国的伊比利亚人则认为,进行反伊斯兰教的斗争是不可动摇的、必须履行的责任——是宗教义务和爱国需要的结合。

  航海家亨利王子率先于1415年以他在攻占直布罗陀海峡西岸的城市和要塞仲达时表现出来的勇敢而出名。同样,伊莎贝拉女王为强烈的宗教信念所鼓动,决心消灭穆斯林据点格拉纳达,并将战争推入敌人在北非的领地,就象葡萄牙人先前在仲达所做的那样。伊莎贝拉干1482年开始对格拉纳达的讨伐,一个村庄接一个村庄地向前推进,直到1492年获取最后胜利。胜利后,西班牙人立即渡过直布罗陀海峡,占领梅利利亚城。1492年,女王还下了一道法令,要求西班牙的所有犹太人或者接受天主教,或者离开西班牙;10年后,又对留居卡斯提尔的穆斯林颁布了一道类似的法令。

  当地理大发现揭示有更多的穆斯林有待于消灭,有新的异教徒有待于从盲目崇拜中解救出来时,伊比利亚人的讨伐运动扩展到了大洋彼岸。葡萄牙的印度殖民地总督阿方索·德·亚伯奎在围攻马六甲时,曾用这样一些赞美之词激励手下士兵,他说:"我们将为我们的主出色地效劳,把摩尔人从这地区驱逐出去,扑灭穆罕默德教派之火,使它今后永远不会重燃。"同样,曾追随科尔特斯前去墨西哥的征服者之一贝尔纳·迪亚斯在回忆录中记述道:"我们废除了印第安人中间的盲目崇拜和其他令人憎恶的东西之后,上帝保佑了我们的努力,我们给男人、妇女和所有征服后出生的孩子施洗扎,要不然他们的灵魂可能已下到地狱。"

  诱使伊比利亚人去海外的还有四群岛屿——沿非洲海岸而依次南递的马德拉群岛、加那利群岛、佛得角群岛和西越大西洋的亚速尔群岛。这些群岛所以很有吸引力,不仅是因为它们富饶多产,还因为它们提供了战略基地和泊船港口。葡萄牙人于1420年开始拓居马德拉群岛,他们首先获取高质量的木材,然后生产可致厚利的蔗糖。当巴西人制低糖价与他们抢生意时,他们从克里特引进了白葡萄;直到现在,独特的马德拉甜葡萄酒仍是用这种葡萄酿制的。

  马德拉群岛无疑隶属葡萄牙人,加那利群岛则大不相同,西班牙和葡萄牙都要求占有它。经过上诉罗马教皇和在当地进行凶猛的争斗之后,葡萄牙人放弃了对加那利群岛的要求,而西班牙人则承认其他三个群岛归属葡萄牙人。这一解决办法迫使葡萄牙人南下时须远远驶入大西洋,以避免以加那利群岛为基地的西班牙私掠船。因此,他们的第一个泊船港口是亚速尔群岛。他们有条不紊地勘探亚速尔群岛,至15世纪中期,已抵达最西面的岛屿;到那里,约需横越大西洋的四分之一。

  整个15世纪中,水手们不断发见位于大洋远处的岛屿。自然,他们会设想有更多的岛屿尚待发现和开发。为了替前往东方提供踏脚石,大西洋航海图上密布了这种想象中的岛屿。1492年,哥伦布与伊莎贝拉达成的协议规定,他应率领一支探险队"去发现和获取汪洋大海中的岛屿和大陆"。

  不过,在15世纪的海外冒险事业中,起带头作用的是葡萄牙而非西班牙。西班牙姗姗来迟,而且,它投身海外事业通常是出于对葡萄牙首创精神的反应。葡萄牙居于领先地位的原因有两个。其一是疆域不大,且位于大西洋沿岸,三面为西班牙领土所包围。这有效地保护了葡萄牙人不会因受诱惑而将自己的财力浪费到欧洲战争中去。由于亨利王子的领导,他们开始致力于远洋事业。其二是葡萄牙掌握较多的航海知识,主要是从意大利人那里获得的。里斯本地处热那亚人和威尼斯人与佛兰德人之间的经由直布罗陀海峡的海上交通线上;葡萄牙人通过在皇家海军中雇用意大利船长和领航员,趁机获取了航海知识。亨利王子还进而加以发展,他集合起一群出色的、颇有才能的海员,其中包括意大利人、加泰隆人,甚至还有一名丹麦人。此外,亨利去世后,"国王继续从事亨利的工作,使葡萄牙人在航海术和地理学方面成为所有欧洲人中最有知识的。由于这种稳定的、始终如一的政府的指导和支持,葡萄牙人取得了对西班牙邻人和竞争者的决定性的优势。

  1415年占领休达以后,葡萄牙对探险的兴趣迅速增强了。穆斯林战俘泄露了有关穿过撒哈拉沙漠、同苏丹诸黑人王国进行古老的、有利可图的贸易的情报(见第五章第一节人那时以前的数百年中,后者一直用象牙、奴隶和黄金来换取各种制成品和盐。由于西欧那时普遍地极缺乏金银,葡萄牙尤其如此,所以,开发这一黄金贸易的可能性引起了亨利王子的兴趣。据他的副手迪戈·戈麦斯说,亨利听说了"商人们从突尼斯沿海到延巴克图和冈比亚的坎托的通道"。戈麦斯还说,这一消息"使他'亨利'想经由海路探寻这些地方"。换句话说,亨利最初的目标仅限于非洲,未扩展到东方。

  1445年,葡萄牙早期的探险前进了一大步,因为这一年,亨利王子的船长们通过了沙漠海岸,并在它下方发现了一片绿叶繁茂的新地区;这片新地区"为棕榈树和其他美丽的绿色树木所覆盖,甚至那里的平原也如此"。到亨利去世时,葡萄牙人已沿海岸勘探到塞拉利昂,并建立了许多沿海两站,使他们至少能吸引自己想得到的一部分商队贸易。后来,至1487年,葡萄牙人又在内陆货物集散地沃丹设立了一个商行驻外代理处,使他们能获得更大一部分南北向的商队贸易。

  在此期间,甚至在亨利去世以前,葡萄牙人所向往的目标已开始不仅仅是非洲,还包括印度。当时,欧洲前往东方的通路为控制整个北非和中东的穆斯林势力所封锁,对欧洲人来说,地中海是一所牢狱,而不是一条大道(见第二章第七节)。因此,除了作为中间人牟利的威尼斯人外,欧洲人渴望找到一条"前往香料产地东印度群岛"的新路。亨利王子最初开始他的行动计划时,并未想到印度,但是,随着他的船队沿非洲海岸越来越往前驶去,他的视界自然会从非洲的商队贸易扩大到东印度群岛的香料贸易。从那时起,发现和控制香料路线成为葡萄牙人政策的首要目的。值得注意的是,当亚伯奎激励围攻马六甲的部众去'扑灭穆罕默德教派之火"时,他也强调了得到物质利益的前景。他说:"我确信,如果我们从他们(摩尔人)那里夺去马六甲的贸易,开罗和麦加将会彻底毁灭,威尼斯将得不到香料,除非它的商人到葡萄牙去购买。"

二、哥伦布发现美洲


  如果考虑到葡萄牙在远洋航海的理论和实践方面所做的开创性工作,第一个伟大发现即美洲大陆的发现乃在西班牙的赞助下取得,似乎是有悖常理的。似乎更有悖常理的是,取得这一成果的原因竟在于,葡萄牙人在地理知识方面比西班牙人更先进,并正确地估计出哥伦布的计算给果是错的。15世纪有知识的人都知道地球是圆的。问题不在于地球的形状,而在于它的大小以及大陆对海洋的关系。哥伦布根据马可·波罗对亚洲东西宽度的估计(一个过高的估计),根据这位旅行家关于日本距亚洲大陆有1,500哩的报告(一个极为过高的估计)以及托勒密对地球周长的估计(一个过低的估计),推断出分隔欧洲和日本的海洋宽不到3,000哩。因此,他认为前往亚洲的最便捷之路是通过横渡大西洋的短期航行;这也是他向各朝廷提出的方案。葡萄牙人由于亨利王子的缘故而富有较多的实践经验,并较好地掌握了当时最先进的知识。他们确信地球比哥伦布所认为的还大,诸海洋也更宽,前往东方的最近便之路是绕过非洲而不是横越大西洋。为此,1484年哥伦布向葡萄牙国王请求资助时,遭到拒绝。两年后,哥伦布来到西班牙朝廷,起先也遭到拒绝,但最后赢得了伊莎贝拉女主的支持。

  1492年8月8日,哥伦布率领由可靠的水手和饱经风霜的能干的船员操纵的三艘帆船,从帕洛斯角启航。到9月6日,远征队已把加那利群岛丢在后面,驶入烟波浩淼的海洋。很幸运,一路顺风,但是,随着一天天、一星期一星期的过去,船上的人们烦操不安起来。为了平息他们的忧虑,哥伦布发布了有关已行航程的假消息。10月7日,发现了飞鸟,但在地平线上仍没出现陆地。甚至哥伦布也焦虑起来,这时他已西航很远,按他的计算;应已见到日本。10月9日,他许诺要是三天内再看不到陆地,就返航。恰好在三天期满前,瞬望台发现了巴哈马群岛中的一个小岛,哥伦布命名它为圣萨尔瓦多。这是预示着整个人类命运的一个时刻。

  世界历史的最大嘲弄之一是,哥伦布至死还确信,他已抵达亚洲。他确信圣萨尔瓦多岛离日本所在的位置非常近,下一步是找到日本。当他向西南航抵美洲大陆时,他相信自己到了马六甲海峡附近某地。哥伦布坚持自己的错觉这一点,带来了重大结果:它鼓舞人们进一步勘探南北美洲,直到在墨西哥和秘鲁发现大笔财富。但是,如果西班牙人从一开始就认识到,他们仅仅偶然发现了一个远离亚洲大陆的新世界,那么,他们完全有可能会离开这片最初看来既没吸引力、也无利可图的荒原。假使那样的话,美洲大陆也许会在数十年内无人理会,尤其是因为葡萄牙的达·伽马在此期间已开辟了绕好望角到印度的极为有利的航路。

  西班牙君主忠实地支持哥伦布,投入大笔资金为他装备了另外三支远征队。但是,直到1518年西班牙人才在墨西哥偶然发现富裕的阿兹特克帝国。从哥伦布首次探险至这次意外的发现,时近四分之一世纪;在这段时间里,随西班牙人踏勘西印度群岛中看来似没什么前途的无数岛屿而来的,是一次又一次的失望。

  首次远航中,哥伦布在回国以前探勘了古巴和海地。1493年,他又率领一支由17条帆船组成的、令人敬畏的舰队离开西班牙。他这次远航的目的是要在海地建立起殖民地,以此为基地,继续航行到附近的日本和印度。尽管对西印度群岛的探险很勤奋,还是未能发现与他所寻找的东方诸王国有一点相象的任何国土。而更糟的是,哥伦布虽是一位老练的航海家,却是一名拙劣的行政官。他作为海地新殖民地的总督是失败的;当他于1496年返回西班牙时,土著在反抗,殖民地处于一片骚乱中。二年后,哥伦布开始第三次航海,这次他发现了特立尼达岛和奥里诺科河河口。但是,由于海地再次爆发骚动,他的总督职务被取代,继任者用镣铐将他解送回国,他的君主仍支持他,于1502年派他进行第四次亦即最后一次的航海。他探查了洪都拉斯和哥斯达黎加的一长片沿海陆地,但是仍未见到有中国的迹象。西班牙君主明智地拒绝进一步支持他;他虽没有穷困潦倒,却满怀怨恨,于1506年死去。

  哥伦布的伟大发现最初看来象是一个重大失败。数千名冒险家成群结队地前往西印度群岛,只是令人扫兴地找到少量黄金。然而,美洲大陆的发现确引起了具有伟大意义的直接反应,它促使葡萄牙人环航非洲,由海路直接抵达印度。
三、葡萄牙在亚洲


  在此期间,葡萄牙人一直在从他们沿非洲几内亚海岸的贸易中获取相当大的利润。粗胡椒、黄金、象牙、棉花、糖和奴隶这时已通过葡萄牙进入欧洲贸易。仅仅奴隶贸易就供养了里斯本的六、七十个商人。值得注意的是,征服者迪亚斯在阿兹特克首都看到奴隶拍卖时,曾情不自禁地评论道:"这奴隶市场的规模和葡萄牙人在几内亚的黑奴市场一样大。"

  亨利王子的后继者继续进行亨利对西非海岸的开发。1487年,取得了惊人的进展;因为这一年,当巴托洛米乌·迪亚斯沿海岸探险时,遇上大风,大风连续13天将他的船队向南刮去,其时一直见不到陆地,当风变小时,迪亚斯朝西非海岸驶去,但发现他们早已不知不觉地经过了海角。他在印度洋的莫塞尔贝登陆,并想要进一步探险,但手下那些疲倦的、受惊吓的船员迫使他返航。返航途中,迪亚斯第一次见到这个大海角,定名为风涛角;他返回后,葡萄牙国王重新命名为好望角。

  1487年,葡萄牙国王派身为语言学家、士兵、间谍和外交家的佩罗·达·科维利亚由陆路出使印度;以搜集有关这一国家的情报。科维利亚会说阿拉伯语,他沿传统的商人路线行进到开罗和亚丁,接着乘一条阿拉伯独桅帆船到印度的卡利库特。他侦察了印度西海岸即马拉巴尔海岸诸港口,然后搭另一条阿拉伯船返回东非。在东非,他先访问了许多阿拉伯城镇,再回到开罗,最后在阿比西尼亚结束全部行程,在那里,他度过了自己一生的最后13年;不过,在离开开罗之前,他已将自己的调查结果写成一份千金难买的报告,寄回里斯本。

  这些探险与其他几次取道陆路和海路的探险一起,使葡萄牙人成为欧洲地区内对世界地理学和商路最有知识的人。然而,由于政治和财政方面的困难因素,他们在迪亚斯绕过好望角后未能继续前进。结果如前所述,哥伦布成为抵达美洲大陆的第一人,尽管他坚持声称美洲为东方。较有见识的葡萄牙人虽然从最初起就半信半疑,但这时也加紧开辟和占有绕好望角到印度的航路。1497年7月8日,达·伽马率领四条帆船从葡萄牙启航,于1498年5月底驶入卡利库特港。这一航海功绩不及哥伦布的伟大。达·伽马能在南航途中停靠葡萄牙各贸易站,而且,他通过各种来源知道了东非沿海诸阿拉伯城市。他曾停靠其中一座港市米利恩迪,在那里结识了著名的阿拉伯领港员艾哈迈德·伊本·马德吉德,后者指导地渡过了印度洋。由于这次航海的后果,伊本·马德吉德对自己所做的悔恨莫及;他死后名声很坏,至今仍受到他同一教派的人的咒骂。

  达·伽马在卡利库特未受到热烈欢迎。居住那里的阿拉伯商人自然会因他们传统的垄断受到威胁而惊恐,尽力阻挠这些欧洲闯入者。此外,葡萄牙的贸易货物多半为零碎小物件和羊毛织物,不适合印度市场。事实上,葡萄牙人完全低估了印度文明的水平和高级程度。这从达·伽马奉献给卡利库特统治者的礼物的品种——羊毛织物、帽子、成串的珊瑚珠子、脸盆以及罐装的油和蜂蜜——上可清楚地看出来;这类礼物肯定不会给人以好印象。因此,达·伽马与卡利库特通商之所以有困难,不仅因为当他阿拉伯商人的敌视,更重要的是,还因为葡萄牙(和整个欧洲)当时生产不出什么能使东方诸民族感兴趣的东西。欧洲制造品通常比东方产品质量差、价格高。达·伽马的一位同伴说:"我们没能……使这些货物按我们希望的价格出售……因为在葡萄牙能卖得300里尔的一件很漂亮的衬衫,在这里仅值……30里尔,而30里尔在这国家是一笔巨款。"

  达·伽马费了很大努力收集了一船胡椒和肉桂,离港回国,于1499年9月到家。这船货的价值相当于整个远征队的费用的60倍。令人眼花缘乱的视野展现在满心欢喜的葡萄牙人面前,曼努埃尔国王接受了"埃塞俄比亚、阿拉伯半岛、波斯和印度的征服、航海和贸易之主"的称号。对这些称号的接受是相当认真的。葡萄牙人决心垄断沿新航路的贸易,不仅将其他欧洲人排除在外,也把数百年来一直在印度洋上经商的阿拉伯人和其他东方民族排除出去。为了坚持这些要求,葡萄牙人采取了无情的恐怖主义,尤其是在遇上他们所憎恨的穆斯林时。达·伽马曾在后来的一次航行中发现几条从麦加返航的无武装船只。他捕获了这些船只,并且,用他的一个葡萄牙同伴的话来说:"在搬空船上的货物之后,禁止一切人将船上的任何摩尔人带出来,然后下令把船烧了。"还有一个同时代的葡萄牙人宣称:

  诚然,对所有在海上航行的人来说,确存在着一种共同的权利;在欧洲,我们还承认其他人有反对我们的权利,但是,这一权利不得超出欧洲范围,因此,葡萄牙人作为海洋的主人,没收任何未经许可使航行于海上的人的货物,是完全有道理的。

  经过数千年的地区隔绝之后,使欧亚大陆的两种文化首次面对面的这一划时代的会合的性质就是如此。欧洲人是好斗的侵入者。他们夺取并保持着主动权,直到渐渐地但不可抗拒地上升为世界各地的主人。这种对世界的前所未有的统治,乍看起来是难于理解的。为什么只有大约2O0万人口的葡萄牙能把自己的意志强加于高度文明的、拥有大得多的人力物力资源的亚洲诸国家呢?

  一个原因是葡萄牙人运气极好,能利用不久就开始从美洲大陆源源而来的巨大的金银供给。大批大批的金银来自阿兹特克帝国和印加帝国的金库,也来自墨西哥和秘鲁的银矿;它们来得恰是时候,使葡萄牙有足够资金与东方通商。如果没有这笔天佑的横财,葡萄牙人本会受到非常严重的限制,因为他们既没有自然资源,也没有令东方诸民族感兴趣的制成品。正如达·伽马所发现的,葡萄牙制造的衬衫的价格等于印度衬衫价格的10倍这一事实表明,葡萄牙人原本很难找到可用以交换他们所需要的香料的东西。这种东西由美洲的银矿提供了。东方总是渴望接受金银。达·伽马离开印度时,卡利库特国王让他转交一封给葡萄牙国王的短简,内容是,"贵王朝的瓦斯科·达·伽马先生来我国,我很高兴。我国盛产肉桂、丁香、生姜、胡椒和宝石。我请求您用来交换这些东西的是黄金、白银、珊瑚和鲜红的布。"美洲提供了国王所需求的金银,从而使绕好望角航路的贸易得以充分发展。因此,有人评论说:"哥伦布的航海是对达·伽马的航海的必不可少的补充。"

  葡萄牙人取得成功的另一原因在于印度次大陆的不统一。葡萄牙人到场时,印度北部被新来的莫卧儿侵略者控制着,他们感兴趣的是征服而不是贸易;印度南部,尤其是马拉巴尔海岸,则在印度教的一些小封建主的控制之下,他们彼此不和。相形之下,葡萄牙人及其欧洲后继者有着单一的、持续不变的目的,这种目的绰绰有余地抵消了他们资源方面的低劣状况。欧洲人显然是不团结的;他们之间充满了政治和宗教上的纷争。但是,有一点他们完全一致——需要向东扩张,以获取利润并战胜伊斯兰教。在追求这一目标时,欧洲人所表现出的志在成功的决心比亚洲诸民族进行抵抗的意志更坚定。整个15世纪中,葡萄牙人不惜花费大量的精力和财富,派出一支又一支远征队;这种持续不变的远征运动是亚洲所没有的。当达·伽马完成历史性的航海而归来时,葡萄牙朝廷准备迅速地扩大成果。它为有组织的贸易制订了详细的计划,其中包括在马拉巴尔诸港口设立商行驻外代理处和每年派出若干持有皇家特许状的舰队。

  葡萄牙人取得成功,还因为他们的海军力量占有优势。这在某种程度上是由于葡萄牙人具有将舰艇编队布阵的本领,而不是依靠组成舰队的舰艇各自单独作战。更重要的则是葡萄牙人的海军火炮和射击技术。西欧人当时正发展起新的、有效的海军火炮,这种火炮使他们能将舰船用作流动炮台,而不是用作为部队提供膳宿的运输船(见第二章第四节)。火炮而非步兵这时成为海战的主要工具,火炮是用来攻击敌舰而不是攻击舰上人员的。正是由于这些新的发展,葡萄牙人才能在印度洋上粉碎穆斯林海军力量,从而控制香料贸易。

  当然,由此并不可以得出,葡萄牙人能将自己的意志强加于其海军火炮控制范围以外的陆上地区。实际上,印度人很快就开始雇用意大利人和其他欧洲人来加强他们原始的大炮。大约12年后,有个葡萄牙指挥官评论说:"我们与之作战的民族不再和过去一样……火炮、枪支和要塞都依照我们的惯例。"这意味着,葡萄牙人以其非常有限的人力,没有希望征服一个陆上帝国。他们很早就认识到这一点,因此,调整了自己的目标和战略。

  他们的目标是垄断香料贸易,并在可能的地方击败穆斯林敌人和传播自己的宗教信仰。要达到这些目标,就必须排斥以往一向把香料从产地运送到地中海东部诸港口的阿拉伯中间人。这并非一个轻而易举的任务,因为阿拉伯人经营这一贸易已有数百年历史,在从亚历山大到马六甲的整个地区建立了许多殖民地,有着很深的根基。此外,阿拉伯人是爱好和平、品行端正的居民。他们在经济上为自己所定居的地区提供了颇有价值的服务;只要受到当地统治者的公正对待,他们就不企图夺取政治权力。因此,随着每个外侨社团都能享有习俗、宗教和贸易方面的自由,大部分地区呈现着一派互相容忍的景象。1442年,即葡萄牙人到来前仅半个世纪时,有位波斯旅行者访问了卡利库特,之后,他报道了一种理想的、放任主义的统治方式;

  安全感和公正原则已稳固地确立,因此,商人们把许多货物从沿海各国运到那里;他们不会想到有必要检查帐目或照管货物,便卸下货,毫不犹豫地送货利市场和集市上去。……每艘船,无论它来自哪里或将开往何方,入港时都会得到和其他船一样的待遇,不会遇到任何须忍受的麻烦。

  根据上述背景,可以理解,要求作为"海洋主人"的贸易垄断权的葡萄牙人,会被看作是无法容忍的野蛮人和狂妄之徒。因此,葡萄牙人不仅不得不与阿拉伯商人的敌对行为作斗争,还不得不和当地印度教的大多数王公的敌对行为作斗争。葡萄牙人尽管遭到反对,还是成功地建立起一个范围广泛的、在数十年间使他们大发横财的亚洲帝国。

  这一帝国的缔造者是杰出的阿方索·德·亚伯奎,他从1509至1515年任葡萄牙的印度殖民地总督。他的策略是,通过夺取对出入印度洋的狭窄的海上通道的控制,粉碎阿拉伯人的贸易网。他攻占了索科特拉岛和霍尔木兹岛,这两个岛是分别通往红海和波斯湾的关口。在印度,他企图占领卡利库特,但失败了,遂攻取位于马拉巴尔海岸中部的果阿城。他以果阿作为主要的海军基地和大本营,果阿直到1961年以前一直是葡萄牙的属地。在东面,他攻克马六甲,控制了与远东通商的必经之地马六甲海峡。两年后,即1513年,第一艘抵达中国口岸的葡萄牙船驶进广州港。这是自马可·波罗时代以来第一次有文字记载的欧洲人对中国的访问。葡萄牙人起先同中国政府闹纠纷,因为马六甲的统治者承认中国的宗主权,他们逃到北京控告凶暴、野蛮的欧洲人。但是,葡萄牙人及时地获得了在广州下游的澳门设立货栈和居留地的权利,他们从那里继续从事在远东的交易(见第四章第四节)。

  亚洲的葡萄牙帝国就其实际范围而言是微不足道的,它仅包括少数岛屿和沿海据点。但是,这些属地据有重要的战略地位,使葡萄牙人控制了跨越半个地球的商船航线。每年,葡萄牙船队沿西非海岸——那里密布着向船只提供粮食和整修的贸易站——南航,绕过好望角后,驶入葡萄牙的另一属地、东非的莫桑比克港;然后,乘季风越洋航抵科钦和锡兰,在那里,把从周围地区收购来的香料装上船。再往东去是马六甲,马六甲使葡萄牙人得以进入东亚贸易;在东亚贸易中,他们充当了中间人和运输业者的角色。因此,葡萄牙人不仅在欧洲和东方之间的贸易中获利,还从纯粹的亚洲贸易——如中国、日本和菲律宾之间的贸易——中牟利。

  凭借这张由贸易站和要塞构成的网,亚伯奎实现了他在围攻马六甲期间向部下提出的目标。他打破了阿拉伯商人对印度洋的传统垄断,并在这样做的过程中,和威尼斯商人争夺他们以往通常在地中海东部请港口获得的"香料"。亚伯奎取得成功的程度可由以下事实中估计出来:在1502-1505年的四年中,威尼斯人在亚历山大获得的香料平均每年仅100万英镑,而在15世纪的最后几年中,他们曾获得过平均每年为350万英镑的香料。与此相反,葡萄牙人的香料进口却从1501年的22万4千英镑上升到1503-1506年间平均每年的230万英镑。

  这些统计数字说明了为什么埃及人会在威尼斯人的全力支持下,于1508年派遣一支海军远征队,去帮助印度王公把葡萄牙的侵占他人权利者从印度洋中赶出去。埃及人的努力失败了,但是,于1517年征服埃及的土耳其人继续从事反对葡萄牙人的运动,在以后数十年中派出了好几支舰队。他们也没有成功,香料依旧绕过好望角流向欧洲。不过,不该因此以为那些经由中东的老路已完全废而不用。实际上,它们经过最初的混乱之后,又重新获得大部分已失去的贸易。

  结果表明,并非所有优势都在外洋航线这一边。诚然,葡萄牙人的船比较起往返于红海、波斯湾与地中海诸港口之间的商队的有限运输量,能承运较多的货物。此外,若取道绕好望角的航线,只须进行一次长距离运输,而若取道从香料群岛到印度、再到红海和波斯湾、再到地中海东部诸港口的路线,则须进行多次代价很高的装货、卸货和重新装货。

  但是,绕好望角长距离航行时,船只常失事,代价高昂,而且,葡萄牙人由于没有任何商品可用来交换有利可图的海外货物,就用船装运美洲大陆的金银去收购香料;因而,他们出售香料的价格得高到足以支付往海外和朝国内航行的费用。结果,葡萄牙人进口的香料在西欧比起由陆路从中东购进的香料,常便宜不了多少。此外,人们普遍认为,香料在长距离的海上航行期间往往会失去香味。这也许是威尼斯人散布的流言,但很有可能也有某些事实根据。葡萄牙人的货物是装入口袋,由漏水的船运送,它们得通过有剧烈的气候变动的地域。

  还有,葡萄牙人未能对外洋航线建立完全的垄断,因为葡萄牙的贪官污吏为求报酬,通常乐于让阿拉伯人的船驶入红海和波斯湾。最后结果是,在达·伽马远航之后,阿拉伯人和威尼斯人远远没有被逐出贸易领域;整个16世纪中,他们成功地与葡萄牙人相竞争。直到下一世纪印度洋上出现更能干、经济上更强大的荷兰人和英国人时,老资格的意大利中间人和阿拉伯中间人才被排挤掉,传统的中东商队路线才因外洋航线而黯然失色。
四、世界的分割


  哥伦布和达·伽马的发现引起了关于新发现地区的专有权问题。这一问题以往从未搅乱过中世纪欧洲,因为同其统治者们有任何真正的关系的整个欧洲地区,已为一些在情感和体制方西相象到足以能开始相互交往的国家所占有。当欧洲开始扩张时,欧洲各国彼此心照不宣地采用了一种便利的原则,即基督教国家有权把野蛮人和异教徒的土地占为己有而无须顾及有关的诸土著民族。还有一种至少得到葡萄牙和西班牙承认的原则是,罗马教皇有权分配任何不为基督教统治者所拥有的地区的世俗专有权。早在1454年,教皇尼古拉五世就下过一道训令,授权葡萄牙人占有他们在沿非洲海岸向印度行进时所发现的一些地区。这篇训令的措词和其条款一样是颇能说明一些问题的:

  经过细致的审议,并在考虑了我们所作的审议之后,我们颁发教皇的许可证,授予阿丰索国王以侵入、征服和统治所有尚处于基督的敌人萨拉森人或异教徒统治之下的国家的权利,这种权利是完全而绝对的;我们颁发教皇的许可证,是希望这位阿丰索国王、王子及其所有继承人以独有的权利占领和占有上述的岛屿、港口和下述的海洋,因此,所有虔诚的基督教徒未经这位阿丰索国及其继承人的允许,决不可侵犯他们的专有权。在已经获得或有持获得的征服地中,凡是伸展到巴贾多角、几内亚海岸的诺恩用以及整个东方的征服地,从今以后永远归阿丰索国王专有。

  当哥伦布从他确信自己已抵达东印度群岛的首次远航中返回时,西班牙朝廷担心葡萄牙人会提出反要求,遂敦促教皇亚历山大六世承认西班牙的专有权。1493年5月4日,亚历山大教皇在亚速尔群岛和佛得角群岛以西100里格处划一分界线,线以西地区授予西班牙,以东则授予葡萄牙。1494年6月7日,西班牙和葡萄牙议定托尔德西拉斯条约,将分界线再西移270里格。这一改变的结果是使葡萄牙获得对美洲巴西的所有权。当时,西班牙人相信通达东印度群岛的路线是向西,以为自己在谈判中占了便宜。实际上,这一分界线使葡萄牙获得当时前往印度唯一可行的航线。

  葡萄牙继达·伽马远航之后在香料贸易中获得的财富,使其他欧洲国家狂热地深寻别的通达东印度群岛的航线。哥伦布寻找中国的一次又一次的失败并没有毁掉向西航抵亚洲的希望。从到那时为止发现的种种荒凉地带之间穿过也许仍是可能的。西班牙冒险家瓦斯科·努涅斯·德·巴尔博亚在巴拿马地峡的达连勘探黄金时,看见太平洋;这一偶然发现促进了探航的希望。两片汪洋为一狭长陆地所分隔的这一新知识,鼓励着探险者们去寻找前往东方的无从捉摸的航路。

  在这些情况下,一类新的职业探险家于16世纪初出现。其中多半是意大利人和葡萄牙人(他们是当时最有知识、最富经验的探险家),所以,他们忠于本民族的精神不太强,为任何愿意资助他们的君主进行探险。意大利人中包括为葡萄牙和西班牙航海的阿美利哥·韦斯普夺,为法国航海的约翰·韦拉扎诺和为英国航海的卡伯特父子;葡萄牙人中则有胡安·迪亚斯·德索利斯、胡安·费尔南德斯和斐迪南·麦哲伦,他们都为西班牙航海。

  只有麦哲伦找到了通往亚洲的航道。西班牙派遣他,是因为随着香料货物经常运至里斯本,西班牙认识到在围绕香料群岛的这场竞赛中自己正被打败。西班牙声称托尔德西拉斯条约中规定的分界线是笔直环绕全球的,遂派麦哲伦去开辟西往亚洲的航道,希望他至少能找到位于分界线的西班牙一边的香料群岛中的一些岛屿。

  麦哲伦的远征是航海事业中一篇伟大的史诗。他率领一支由五艘均为100吨位的帆船组成的船队,于1519年9月10日从塞维利亚启航。3月,他到达巴塔哥尼亚,在那里发生了一场叛乱,这可能是由葡萄牙奸细煽动起来的,因为葡萄牙激烈反对这种对它在东方的优势的挑战。麦哲伦设法镇压了叛乱,处死了反叛首领;至10月,抵达如今刻着他名字的海峡。大海汹涌澎湃,他足足花了一个多月才越海驶入太平洋。其间,一艘船失事,另一艘船被遗弃,他率领剩下的三艘船沿智利海岸向上方航行,至南纬15 o处时折向西北。

  后面80天中仅见到两座杳无人迹的荒岛。一名船员生动地叙述了这数月间忍受的苦难。

  我们所吃的饼干不再能称为食物,它们只不过是些粉末和吞噬了饼干的蛆虫,而且,粉末浸透了耗子撒的尿,散发着叫人无法忍受的臭气。我们不得不喝的水是同样恶臭、令人作呕。为了不饿死,我们甚至被逼得吃一张张皮革,这些皮革是遮盖大桅下桁、防止其磨损绳索用的。它们经常受水浸、日晒、风吹,变得非常坚硬,得先在海里泡上四、五天才能变软;我们将它们泡软后就煮来吃。实际上,我们常不得不靠吃木屑过活,就连耗子这种极叫人憎恶的食物,大家都贪婪地寻找,一个耗子能卖得半个达卡金币。

  苦难不止于此,我们最大的不幸是正遭到疾病"坏血病"的侵袭;得病后,牙床肿得老大,把上下领牙齿都包藏起来,使病人无法咀嚼食物。我们有19个伙伴死于这种疾病。……除开已死去的人,我们还有25至30个水手患病,他们的胳膊、腿和身体其他部位都遭受着可怕的痛苦。……

  3月6日,他们驶抵一座岛屿,可能是关岛,他们在那里得到了粮食。同月16日,他们到达菲律宾,麦哲伦和手下40名船员在当地一次战斗中被杀。残存的西班牙人靠当地领港员的帮助,航行到婆罗洲,再从那里抵达他们的目的地摩鹿加群岛即香料群岛,他们最后抵达香料群岛的时间是在1520年11月。葡萄牙人那时已在那里,他们毫不迟疑地进攻剩下的两艘西班牙船(还有一艘船已被离弃在菲律宾)。尽管遇到所有的障碍,西班牙人仍能获得丁香货物,然后,取道不同的航路启航回国。试图重越太平洋的一艘船因遇逆风而折回,被葡萄牙人捕获。另一艘船则成功地完成了一饮令人难以置信的航行;它先穿过望加锡海峡、越过印度洋,然后绕过好望角,沿非洲西岸向上方驶去。1522年9月3日,这最后一艘幸存的船——船体严重漏水、船员已大批死亡的"维多利亚号",缓慢费力地驶入塞维利亚港。不过,这一船香料货物的价值足以支付整个远征队的费用。

  西班牙人又派出一支远征队,它于1524年到达香料群岛。但是,这次远征是一次惨败,因为葡萄牙人已在那里站稳脚跟,向他们挑战已无利可图。此外,西班牙国王当时正同法国交战,亟需金钱作军费。因此,1529年,西班牙国王同葡萄牙签订萨拉戈萨条约。通过这一条约,他放弃了对香料群岛的全部要求,并接受在香料群岛以东15 。处划定的分界线;作为回报,他得到35万个达卡金币。这一条约标志着地理大发现史上一个重要章节的结束。葡萄牙人对香料群岛的控制一直持续到1605年该群岛丢失到荷兰人手中之时,而西班牙人则继续对菲律宾群岛感兴趣并最后于1571年征服它们,尽管该群岛位于萨拉戈萨条约规定的分界线以东。不过,在这之前很久,西班牙已将注意力转向美洲大陆,因为在那里发现了其价值和东方的香料不相上下的大笔财富
五、征服者时期


  1519年是麦哲伦离开塞维利亚、开始著名的环球航行的一年,也是埃尔南多·科尔特斯离开古巴、发动对阿兹特克帝国的同样著名的远征的一年。科尔特斯在远征中,迎来了所谓的征服者时期。从1500至1520年这前20年,已是探险者时期;那时,许多航海者打着各种旗帜探查整个南北美洲的东西两侧,以寻找通路。在随后的30年代,数千名西班牙冒险家赢得了第一个庞大的欧洲海外帝国。

  这些冒险家当为伊比利亚征伐传统的产物。他们成群结队地涌到美洲是希望发财,就象留在欧洲的冒险家受雇于外国统治者或去与穆斯林土耳其人或阿拉伯人作斗争,也是期待发财一样。这样的人不会成为西班牙在西印度群岛中的属岛的理想移民。他们太骄傲、太不安定,不适宜做持久的工作。他们互相争吵,虐待印第安人,并老想去寻找经常听说到的金矿。然而,恰恰是这些令他们与定居社会格格不入的品质,使他们能在侵占由美洲印第安人发展起来的两大文明中心方面立下惊人的功绩。

  埃尔南多·科尔特斯就是这些运气颇好的战士中的一个。他出身于贵族家庭,曾是位学法律而未成功的学生。1504年,他到达伊斯帕尼奥拉岛,5年后,参加了对古巴的征服。在这场征服战中,他战功卓著,遂当选为派往尤卡坦的一支探险队的总指挥,其任务是调查传说中生活在内地的文明城市的居民。1519年3月,科尔特斯在今韦拉克鲁斯附近的大陆海岸登陆。他只有600名部下、几门小炮、13支滑膛枪和16匹马。然而,凭借这支微不足道的力量,他将赢得巨大的财富,并成为一个异乎寻常、高度先进的帝国的主人。他能取得这一惊人成就的原因前面已提到过——是西班牙人的勇气、无情和优良武装,印第安人的不切实际的作战战术,以及科尔特斯能巧妙而又果断地加以利用的印第安人内部的不和。

  科尔特斯上岸后先毁坏所有的船只,以向部下表明,如果他们失败,已无返回古巴的希望。接着,经过几次战斗之后,他与仇视阿兹特克霸主的各部落达成协议。假如没有这些部落提供的食物、搬运夫和战斗人员,科尔特斯原不可能赢得他所赢得的一些胜利。科尔特斯通过利用阿兹特克人的军事首领蒙提祖马的迷信,没有遇到抵挡就进入首都将诺奇蒂特兰城。他虽然受到蒙提祖马的礼遇,却奸诈地将蒙提祖马囚禁起来,扣作人质。这种厚颜无耻的欺骗不可能长久维持。印第安人在人数上占有巨大优势,他们的祭司鼓动他们起来反抗。西班牙人毁坏当地神庙的政策激起了印第安人的一次起义,起义期间,蒙提祖马被杀。科尔特斯在黑夜夺路逃出都城,出逃时,失去了三分之一部下和大半辎重。但是,他的印第安盟友仍保持忠诚,而且,他从古巴得到增援。数月后,他回来了,以一支由800名西班牙士兵和至少2,50O名印第安人组成的部队围攻都城。战斗十分激烈,并拖延了四个月。最后,1521年B月,残存的守城者交出了他们的城市,城市几乎已完全化为碎砖破瓦。如今,墨西哥城就坐落在它的位置上,原先的阿兹特克人的首都几乎没留下一处遗迹。

  更为鲁莽冒险的是一支有180人、27匹马和8门火炮的西班牙远征队对印加帝国的征服。远征队的总指挥是弗朗西斯科·皮萨罗。他是一个西班牙军官的私生子,目不识丁,当过流浪者。他在经过最初的几次探险、获悉印加帝国大体的位置后,于1531年同他的4个兄弟一起,动身进行伟大的冒险。皮萨罗在翻越安第斯山脉时耽搁颇久,之后,于1532年11月15日到达已荒废了的卡哈马卡城。第二天,对这些陌生的"蓄络腮胡子的男子"感到好奇的印加统治者阿塔瓦尔帕正式访问了皮萨罗。皮萨罗仿效科尔特斯,把这位手无寸铁的、轻信的皇帝监禁起来,并残杀了他的许多随从。皇帝为获得自由付出了一大笔赎金——占地长22呎、宽17呎、高达7呎的一堆金银物品。皮萨罗攫取这笔财物后,却以惯常的背信弃义和固执向阿塔瓦尔帕提供这样的选择机会:或者作为异教徒在火刑柱上被烧死,或者作为基督教徒受洗礼,然后被绞死。这位不幸的皇帝选择了后者。于是,印加帝国处于无领袖的境地,而印加居民已习惯于家长式管辖,所以,他们进行不了什么抵抗。数星期后,皮萨罗开进首都库斯科,将它洗劫一空。第二年,即1535年,他动身去沿海地区,在那里兴建利马城;利马至今仍是秘鲁的首都。

  科尔特斯和皮萨罗的成功鼓舞着其他征服者进入南、北美洲大陆的广大地区,寻找更多的战利品。他们没有找到可与阿兹特克人和印加人的金银财宝相媲美的东西,但是,在这过程中,他们却掌握了整个南美洲和很大一部分北美洲的主要地形。到16世纪中叶,他们已从秘鲁沿着亚马孙河抵达其河口。至这一世纪末,他们已熟悉了从加利福尼亚湾南达火地岛、北至西印度群岛的整个南美洲的海岸线。同样,在北美洲,弗朗西斯科·科罗纳多为了寻找传说中的锡沃拉的七座黄金城,跋涉数千哩,发现了大峡谷和科罗拉多河。曾在征服秘鲁过程中崭露头角的埃尔南多·德索托广泛探察了后来成为美国的东南地区。他于1539年在佛罗里达登陆,向北前进到南卡罗来纳和北卡罗来纳,再往西行进至密西西比河,然后,从密西西比河与阿肯色河的汇合处沿密西西比河抵达其河口。这些人和其他许多同他们一样的人为西班牙人开辟美洲大陆的方式,与后来的拉萨尔、刘易斯和克拉克为操法语和英语的诸民族开辟美洲大陆的方式一样。

六、欧洲的第一个殖民地帝国


  到1550年,征服者们已完成他们的工作。西班牙人继续发展其海外属地的道路这时已畅通。由于美洲大陆的土著居民不象亚、非两洲的土著居民那样密集或被高度地组织起来,伊比利亚人有可能大批地在美洲拓居并强行推广自己的文化。因此,他们建立起欧洲的第一个真正的殖民地帝国——一个完全不同于非洲和亚洲的纯粹商业帝国的国家。

  这些恃强凌弱的征服者作为帝国缔造者是颇为能干的,但作为帝国行政官员则平庸无能。他们不能过安定的生活;他们陷于内讧中,在长期的争斗和目相残杀的战争中使自己的士兵大批死亡。例如,曾征服秘鲁的皮萨罗兄弟5人中,只有一人历经这些战争而幸存,而且,他是在西班牙监狱里给束自己的一生。这些征服者如果不受干涉,也许本可以逐渐发展起建立在剥削土著劳力基础上的、分散的、实际上独立的封建社区。但是,西班牙王室无意让这样的事态得到实现。它已抑制了西班牙国内的封建倾向,不会容忍出现新的海外封建贵族。因此,征服者们被强行树立王权和王室公正原则的官僚所取代。

  居于这一帝国行政结构顶端的是西印度事务院,它设置在西班牙,受到君主的严密监督。它负责作出一切重要的任命,并对殖民地事务行使一般管辖权。美洲的最高权力是委托给分别坐镇在墨西哥城和利马的两名总督。墨西哥城的总督领导新西班牙总督辖区,它包括北美洲所有的西属殖民地以及西印度群岛、委内瑞拉和菲律宾群岛。利马的总督负责秘鲁总督辖区,它包括南美洲剩下的西属殖民地。这两大总督辖区再分成较小的单位,由检审法院即地方议会统辖;检审法院是仿照以往为管理新从穆斯林手中解放的地区而在西班牙设立的机构建立的。这些检审法院配备的工作人员是专业律师,他们通常没有过多的家族自豪感或军事野心,因而成为理想的王室仆人。16世纪时,这种检审法院在美洲有10个。

  西班牙在南北美洲的行政管理的一个基本问题是如何对待印第安人。征服者及其后裔要求拥有放手对付印第安人的权力。他们论证说,土著无能、不可靠、奸诈,唯一切实可行的解决办法是建立基于强迫劳动的、无拘无束的地方领主统治权。强大的天主教会强烈反对这种论点。天主教传教土——尤其是著名的多明我会修士拉斯·卡萨斯——坚持认为,印第安人是君主的臣民,和西班牙移民一起享有同等的权利。他们坚决主张,希望居住美洲大陆的欧洲人应撇开印第安人过活,应靠自己的劳动养活自己。同时,印第安人将生活在他们自己的酋长的治理下,不过,他们得服从于仁慈的王室官员的权力,得接受传教士给予的帮助。

  最后结果如同通常在这种情况下所发生的,是采取有点折衷的解决办法。君主准许以"保护者"即大授地主闻名的有功的征服者有权向指定的印第安村庄提取规定的贡物,还有权征集强迫劳动。作为回报,大授地主必须服兵役并支付教区牧师的薪水。征集强迫劳动的规定显然打开了酷待土著的大门。因而,在16世纪中叶得到修改。迫使土著劳动的做法仍能实行,但这种强制是来自政府机构而非私人权力,而且,须按官方工资标准向如此征求来的劳动者支付报酬。毋庸置言,这些保护措施并不总是得到执行。诸殖民地距马德里太远了,它们彼此间也过于隔绝。然而,事实依旧是,西班牙人严肃、认真地讨论了一个无先例可援的问题;虽然他们实施了一种肯定是剥削印第安人的制度,但不象西班牙的敌人所声称的那么严重。

  对西班牙殖民地帝国的经济来说,最重要的事实是金银源源而来。首先,存在着以往由世世代代的土著匠人制作的无数金银物品,征服者们迅速地将它们熔成锭块。接着,西班牙人在墨西哥和玻利维亚发现了丰富的银矿,派土著劳力大量开采。他们必须向国王的官员登记自己的所有权,将所有贵金属运至官署加盖戳记,并按其价值的五分之一的比率纳税,即缴纳五一税。从历贴至1660年,西班牙从美洲得到了总计18,600吨注册的白银和200吨注册的黄金。未经注册、私运入西班牙的金银现被不同地估计为从占总数的10%至50%;较小的百分比可能更接近实情。

  除了开矿外,拉丁美洲的主要生产事业是大庄园的农业和牲畜饲养业以及位于热带沿海地区的种植场的单一经营。大庄园雇用印第安劳力生产粮食,以供自己消费和出售给附近的城市及矿区。种植场则完全不同,主要使用从非洲进口的奴隶,而且仅仅生产一种供应欧洲市场的作物。最早的种植场是在大西洋诸群岛——亚速尔群岛、马德拉群岛、佛得角群岛和加那利群岛——种植甘蔗的过程中逐渐形成的。以后,这种经营方式又在巴西和西印度群岛的甘蔗种植场以及稍后南北美洲的烟草、棉花和咖啡种植场中得到进一步发展。
七、伊比利亚的衰落:欧洲的背景


  16世纪时,伊比利亚国家在欧洲海外事业中遥遥领先,从东方的香料贸易和美洲的银矿中获得了巨大财富。但是,到这一世纪末,它们却从各自的领先地位急速倒退。法国、荷兰和英国正愈益成功地侵犯葡届东方帝国和西属美洲殖民地的权益。要找到伊比利亚国家的这一衰落的根源,就须简要地考察当时各国的政治和战争。因为正是伊比利亚国家卷入欧洲当时的冲突这一点,可在很大程度上说明它们精疲力竭和衰落的原因。

  16世纪欧洲政治的显著特点是王朝的竞争和冲突。15世纪时,西欧已有一些强大的民族君主国发展起来;16世纪时,这些王朝间的均势被通过联姻而惊人地崛起的西班牙王室所破坏。斐迪南和伊莎贝拉将他们的女儿胡安娜嫁给哈普斯堡王室的腓力。胡安娜和腓力的儿子查理继承了西班牙联合王国、西班牙在美洲和意大利(撒丁、西西里、那不勒斯)的殖民地以及哈普斯堡王室在中欧的世袭领地(奥地利、施蒂里亚、卡林西亚、卡尼奥卡等四个公园和蒂罗尔州)。另外,查理的祖母勃艮第玛丽还传给他勃艮第领地,包括弗朗什孔泰、卢森堡和富裕的尼德兰。为了给这座堂皇的大厦作最后点缀,查理不顾分别来自法、英两国年青的君主弗兰西斯一世和亨利八世的反对,于1519年当选为神圣罗马帝国皇帝。因而,查理五世在19岁当上统治者时,领有的地区比从早7世纪查理曼帝国崩溃以来任何一位君主所拥有的地区还要大。

  西欧一度看来似乎会再一次以一个庞大的国际组织统一起来。但是,欧洲其他王朝,尤其是法国的瓦卢瓦王朝,决心阻止哈普斯堡王室的霸权。结果,爆发了长长一系列的哈普斯堡——瓦卢瓦战争;战争主要在法国人和西班牙人之间进行。弗兰西斯一世极想找到援助,便与穆斯林奥斯曼帝国的苏丹苏里曼一世结盟。这一结盟使当时的基督教徒大为震惊,他们谴责它是"邪恶的联盟",是"百合花和新月的渎圣的给合"。然而,法国人和土耳其人继续协力反对哈普斯堡王室,从而反映了中世纪统一的基督教世界的观念已为王朝利益所取代的程度。应该记住,查理在进行这些战争时,主要耗费的是西班牙人的鲜血和西班牙的财富,特别是在意大利进行的战争中。

  那时的欧洲不仅为王朝斗争,也为宗教斗争所分裂。正是在1517年,马丁·路德开始公开反对教会的某些做法,从而导致一场后来使西方基督教世界永久地分裂成天主教和新教这两大阵营的运动。由于路德拒绝放弃其主张,查理于1521年宣布路德为歹徒。但当时,土耳其人正向多瑙河上游进逼,在1529年,他们实际上已包围并几乎攻占地处欧洲中心的维也纳城。查理不得不在土耳其人的猛攻面前首当其冲;这就阻止他迅捷对付新教异教徒。待到查理能抽身对付时,他们已与中世纪时期的其他各种异教徒运动迅然有别,强大得教人无法把他们消灭。经过旷日持久的反新教徒斗争之后,查理被迫于1555年接受奥格斯堡宗教和约;该和约允许德国各诸侯和城镇在天主教和路德教之间作选择。

  第二年,查理五世退位,隐居于一家修道院,他失望了。他已对付不了那些极其巨大、使他无法控制的力量。他将奥地利及其属地传给其弟斐迪南(斐迪南还被选为继查理之后的神圣罗马帝国皇帝人将帝国余下部分——西班牙、意大利属地、美洲殖民地以及包括尼德兰在内的勃艮第领地——传给其于腓力二世。腓力同他父亲一样,是个谨慎、勤勉的统治者,但也注定要遭受挫折和失败。他不仅从父亲那里继承了同法国的王朝斗争,还继承了和新教的宗教斗争。奥格斯堡和约仅适用于德国,因此,当新教传播到北欧其他地区时,新的紧张局势和冲突发展起来。尼德兰的情况尤其如此,腓力试图强迫那里所有的臣民接受天主教。1567年,荷兰人反叛,由此产生的一场剧烈的斗争到1598年腓力去世之际仍在蔓延。此外,注意到以下这点是很重要的;这场旷日持久的战争,腓力几乎完全依靠西班牙的人力和财富来进行,而且,这场战争不仅在陆上进行,也在海上进行,不仅同荷兰人打,也和英国人打。

  除这些王朝势力和宗教势力之外,16世纪的欧洲还深深地受到经济竞争的影响。整个欧洲贪婪地注视着源源流入葡萄牙的香料和大量流进西班牙的金银。法国人、荷兰人和英国人都渴望打破葡萄牙人在东方的垄断,都希望同日渐发展的西属美洲殖民地通商,都想要建立他们自己的殖民地,尽管教皇亚历山大已将海外世界在西班牙和葡萄牙之间作了划分。因此,英国人论证说:"尚未实际占有的权利不起作用"——也就是说,领土要求只有在业已有效占据的地区才会得到尊重。同样,法国人坚决认为"在西班牙国王未曾占有的地带,他们〔法国人」不该受到干扰,他们在海上航行时亦如此,他们也不会同意被剥夺海洋或天空。"

  荷兰人进行叛乱的重要原因在于经济方面。腓力向尼德兰征收繁重的税,并为了西班牙的商业利益,对荷兰人的商业实行限制。同样,英国人援助荷兰人,不仅是出于宗教上的考虑,也有经济上的原因。他们预计,如果西班牙对尼德兰的控制被打破,西班牙殖民地就会更易受到英国海上力量的攻击。这对英国人来说是何等重要,可由以下事实表明:1562年,即荷兰人开始叛乱的5年前,约翰·霍金斯开始其著名的航行,非法将一船奴隶贩运到伊斯帕尼奥拉岛,回来时成为普利茅斯最富裕的人。1564年,他又将另一般奴隶贩运到委内瑞拉和巴拿马地峡,返回时成为英国最富裕的人。他的第三次远航因受到西班牙人的伏击,惨遭失败。但是,霍金斯作出了示范,以后数十年间,英国船长们在援助荷兰人的同时,还劫掠西班牙的西印度群岛。1588年,腓力为了报复,派遣无敌舰队远征英国。伊丽莎白的富有经验的船长们击败无敌舰队,从而打破了腓力欲使天主教西班牙统治欧洲的希望。10年后,腓力和他父亲一样,失望地去世了。西班牙再也没能从这一世纪人力物力过度的、无效的浪费中恢复过来。

  现回顾起来,西班牙统治者的过分扩张,显然对他们来说是致命的。他们试图不仅在海上,也在陆上扮主要角色。这与英国后来实行的颇为成功的战略形成鲜明对照。英国的战略是,置身于大陆事务的外围,只有在势力均衡受到严重威胁的情况下才进行干涉。这种战略使英国人能全力以赴地保护、发展自己的殖民地。而西班牙则和法国一样,集中注意力于欧洲大陆,并不断地卷入欧洲战争。最终结果是,英国人能建立起一个世界范围的庞大帝国,而西班牙人却先后失去了对自己帝国的经济控制和政治控制。

八、伊比利亚的衰落:起因和征兆


  虽然伊比利亚国家无可置疑地为国外纠纷所削弱,但致使它们长期衰落的一个更实质的原因是,它们经济上一向长期依赖西北欧。它们在开始海外扩张以前是这样,在那以后依然如此。结果,它们不能利用自己新赢得的帝国所提供的经济良机,相反,这些帝国同母国一样,作为母国的殖民地和半殖民地而受到西北欧国家的控制。

  伊比利亚国家的经济从属性同中世纪后期欧洲经济中心从地中海盆地整个地转移到北方是有关系的。这一转移的原因在于,北欧的生产力不断加速发展(见第二章第三节),使波罗的海——北海地区新的大宗贸易(谷物、木材、鱼和粗布)能超越地中海传统的奢侈品贸易(香料、丝绸、香水和珠宝)。随着欧洲经济的发展和生活水平的提高,迎合一般平民的大宗贸易的增长速度远远高于投合少数富人的奢侈品贸易。

  北方的贸易由汉萨同盟控制,汉萨同盟在波罗的海和北海起了威尼斯和热那亚在地中海所起的作用。16世纪,荷兰人建立起一支庞大、有效的商船队,很快将他们的控制扩展到大西洋沿海一带,从而逐退了汉萨同盟。以往,大西洋贸易一向由随带奢侈品向北航行的威尼斯人和热那亚人控制,而如今,则由携带散装货朝南行驶的荷兰人控制。在这新的贸易格局中,伊比利亚国家的经济从属性在输出品方面表现得很明显,它们的输出品几乎全是原料——西班牙出口的是酒、羊毛和铁矿,葡萄牙出口的是非洲的黄金和塞图巴尔的盐。作为回报,它们得到了各种冶金产品、盐、鱼以及它们自己的羊毛——这些羊毛已由外国加工成织物。

  这些经济落后的伊比利亚国家能率先从事海外扩张,仅仅是因为它们幸运地兼备有利的地理位置、航海技术和宗教动力。但是,这一扩张没有经济实力和经济动力作后盾,这就说明了伊比利亚国家为什么不能有效地利用它们的新帝国。它们缺乏从事帝国贸易所必需的航运业以及能向西属美洲殖民地提供其所需的制成品的工业。诚然,有数十年西班牙的工业由于海外制造品市场的突然发展而受到促进,然而,约156O年前后,工业的发展停止了,随即开始了长期的衰落。

  似乎颇有停常理的是,一个原因在于大批金银财宝源源流入国内,引起了急速的通货膨胀。西班牙的物价大致上涨为北欧物价的两倍,西班牙的工资仅略微落后于剧增的物价,而欧洲其余地区的工资则控制得很低。这使西班牙工业处于严重不利地位,因为其产品过于昂贵,无法在国际市场上竞争。

  至少与物价和工资的膨胀一样重要的是西班牙贵族即伊达戈对国民经济和国民准则的破坏性影响。虽然贵族和高级教士合起来还不到人口的2%,他们却拥有95一97%的土地。因此,约占西班牙人总数的95%的农民几乎全都没有土地。剩下的3%是教士、商人和专门职业者,其中不少人为犹太人;就任何经济或社会的意义来说,他们不能算一个中产阶级。比较起享有社会地位和声望的贵族,他们大大地黯然失色。因此,由于贵族看不起经营商业或从事工业的职业、认为它们有损于任何绅士的身份,这一偏见便成为国民准则。这也不仅仅是无谓的虚荣,因为伊达戈确拥有一切好处——荣誉、免税和地产;地产比商业或工业财富更可靠。所以,有成就的商人的志向是获取地产、购买陷入穷困的王室所出卖的爵位,从而抛弃自己的阶级,成为伊达戈。这种伊达戈精神的破坏性影响在经济的各部门——在对牧羊业而非农业所显示的偏爱里,在对勤劳的犹太人和穆斯林的驱逐以及议会对商业和工业利益所持的否定态度中——均可感觉到。因此,16世纪上半世纪中西班牙突然繁荣的经济最终衰退了。

  这一衰退结束了克服伊比利亚传统的经济落后和对西北欧的经济从属的任何可能性。它也注定伊比利亚的殖民地陷于相应的落后和从属地位。先是荷兰人,接着是英国人,控制了同西、葡两国殖民地的大部分运输业。西北欧人不久还供应了巴西和西属美洲所进口的制成品的90%以及伊比利亚半岛本身所消费的制成品的大部分。虽然塞维利亚商会垄断着与殖民地的全部贸易,并以法律严禁外国人参与其间,但是,控制航运业并拥有殖民地所需的制成品的正是外国人。不可避免地,西班牙商人以他们自己的名义输出原属于外国商行、由外国制造的商品。此外,外国的商人和金融家还煞费苦心地编造一连串谎话,通过代理人来成为塞维利亚商会的成员。于是,合法成员为外国人经营的巨额代办交易很快就超过他们自己的合法交易。最终结果从当时一位西班牙人的以下这番抱怨话中可清楚地看出来:"西班牙人在经过漫长而危险的长期航行之后从西印度群岛运来的一切,他们以鲜血和努力获得的一切,外国人轻易、舒适地夺走了,运回自己的祖国。"

  富有讽刺意味的是,西班牙海外事业的最后结果是进一步刺激西北欧迅速发展的资本主义经济,而在伊比利亚半岛,它仅仅提供了足够的财富,以阻挡早该实行的基本的制度改革的压力。这就是帝国繁荣数十年后随即突然地、无可挽回地衰落的根本原因。

  对美洲殖民地、墨西哥和秘鲁的剥削,使调整西班牙半封建的、以陆地为基地的、贵族的经济和社会成为多余之事。…1600年以后,当欧洲诸维新国家正在对关于特权、"专制国家"、战斗的教会、公共权力的私人收益享用以及堪称财富的是金银而非产品的观念和做法来示怀疑时,这些惯例和观念却在西班牙和西属美洲扎下新的根。
第七章 西欧的扩张:荷兰、法国、英国阶段
(1600-1763年)


  我希望看到亚当的遗嘱,他在遗嘱中将地球划分给了西班牙和葡萄牙。

国王弗兰西斯一世


  1600至1763年期间,西北欧强国荷兰、法国和英国赶上并超过了西、葡两国。这一发展对于整个世界具有首要意义。它使西北欧成为世界上最有影响、最生气勃勃的地区。西北欧国家在政治、军事、经济以及一定程度的文化上控制了世界,直到1914年为止。它们的实践和制度成为各地诸民族的典范。

  西北欧的世界霸权实际上直到1763年以后才实现。但是,1600至1763年是为这一霸权奠定基础的阶段。正是在这些年里,英国人获得了他们在印度的第一个立足点,荷兰人把葡萄牙人赶出东印度群岛,西北欧各强国在非洲海岸设立贸易站,英国人和法国人成为格兰德河上游一侧北美洲的主人,还控制了格兰德河以南伊比利亚殖民地的大部分贸易。

  本章将分析西北欧居首位的根源以及荷兰、法国和英国争夺领导权的斗争——这一斗争以1763年英国发展为世界占统治地位的殖民强国而告终。

一、西北欧居首位的根源


  西北欧在欧洲大陆的贸易和海外事业中,并非从完全的默默无闻跃居领导地位。如前章所述,基础是在中世纪后期随欧洲经济中心从地中海盆地向北转移、主要商船航线也从地中海移到大西洋而打下的。除经济优势外,西北欧还拥有对经济利益格外敏感的社会结构和文化气氛。荷兰、英国甚至法国的贵族决不是轻蔑地看待经商事业,他们总是乐于参加任何有可能获利的商业冒险。此外,由于商人和金融家就象绅士参与商业那样加入贵族行列,北方具有大得多的阶级流动性。1726年,丹尼尔·笛福评论说:"英国的贸易造就着绅士,而且已使绅士布满这一国家,因为商人的孩子,或至少是他们的孙子,开始与出身最高贵和出身于最古老家族的人一样,成为地道的绅士、政治家、议员、枢密院官员、法官、主教和贵族。"这番评述所反映的社会观念与极大地促成伊比利亚衰微的缺乏辨别力的伊达戈精神恰好相反。

  最后,西北欧从物价-工资-地租的差异中得到了帮助。16、17世纪时,英国的物价上涨256%,而工资仅上涨145%。西北欧的地租也严重地落后于物价,1549年,英国一个乡绅抱怨说,地主们正穷困起来,因为"这王国大部分田地仍维持过去的地租"。这就是说,社会的三个主要成分——劳动者、地主和企业主——中,企业主是在通货膨胀的这些世纪里获得极高利润者。这些利润再被投资于开矿冒险事业、工业企业和商业经营,结果,西北欧的经济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迅速发展。英国著名经济学家约翰·梅纳德·凯因斯曾将155O至165O年这一时期描述如下:"近代世界编年史上,从未存在过对商人、投机者和暴发户来说如此持久、如此可贵的一个良机。在这些黄金般的岁月里,近代资本主义诞生了"。近代资本主义诞生于西北欧说明了为什么西北欧国家会领先于西班牙和葡萄牙并在世界事务中取得支配地位——这一地位官们一直保持到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时。

二、西北欧早期的扩张


  西北欧国家自然妒忌西班牙和葡萄牙的这些生利的帝国。然而,它们长久地忍住不去侵犯这些帝国的活动范围,这不是出于对教皇训令的尊重,而是因为害怕伊比利亚的势力。因此,英国人和法国人转向超出伊比利亚活动范围的北大西洋。1496年,也就是哥伦布第二次西航返回的那一年,英国亨利七世派遣约翰·卡伯特朝北大西洋方向航行,卡伯特发现了一种最终证明甚至比西班牙人的银矿更有价值的资源:他发现了鱼。纽芬兰岛周围的海洋里盛产鱼——鱼,大概是15、16世纪欧洲贸易中最重要的商品,是人们冬季里的主要依靠及全年斋戒日中规定的食物。

  然而,首先开发纽芬兰浅滩的却是葡萄牙人,大批鳕鱼很快就源源流入葡萄牙。法国人和英国人不久追随葡萄牙人之后,到16世纪头10年,布列塔尼、诺曼底、康沃尔、德文和萨默塞特的渔民们经常前往纽芬兰浅滩。随着渔船的增加,贸易的性质起了变化,由直接出售"鲜"鱼改为每隔较长时间后在市场上销售数量大得多的"干"鱼。夏季几个月里,渔民们为了晒干、修补渔网,为了烟熏、腌制捕获物,在陆上搭起临时掩蔽所。捕鱼作业达到很大的规模,因而至少在两个方面给欧洲以重大影响。当时,欧洲每年部分时间里有许多人过着近于忍饥挨饿的生活;鳕鱼的经常、巨量的供应,对这样一个大陆来说,相当于一大笔意外收入。此外,纽芬兰渔场培育了接连好几代训练有素、能胜任远洋航行的海员。后来探察北极区、寻找一条东北或西北航道的船只,开始拓居北美洲的远征队,与西、葡两国的舰队作战的英国和荷兰的舰队——所有这些基本上都配置了由纽芬兰浅滩渔场这所严格的学校培养出来的海员。

  西北欧沿海各国并不满足于捕获鳕鱼。他们仍渴望香料,但是,他们还不准备向葡萄牙对绕好望角航道的控制进行挑战。因此,他们为了寻找一条可通达东方的东北或西北航道,开始了长长一系列无效的探险。他们推想道,既然事实已出人意料地证明热带是可通过的,北极也应如此。1553年,一支由三艘帆船组成的远征队怀着取道东北航道驶抵中国的明确目的离开英国。领队休·威洛比爵士带了爱德华六世的一封用拉丁语、希腊语和其他几种语言写成的公开信,信中声明道:"发现和贸易为远征队的唯一目的"。这封信是写给"居住在靠近强大的中国帝国的世界东北地区的国王、君主及其他统治者"。

  这三艘船在刮大风期间分散了,其中两艘船在威洛比的率领下抵达巴伦支海。船被冻牢在那里过冬,全体船员无一幸存,可能死于坏血病。第二年夏天,俄国渔民发现了船、尸体和威洛比的日记簿。日记簿上的最后一段记录作为欧洲扩张所带来的牺牲和悲剧的纪念品是值得注意的:

  因而,留在这一避难所"巴伦支海",过上一星期,就如度过一年,而且,天气非常恶劣,严寒、大雪和冰雹,使天气仿佛冬季似的(当时正值9月),我们认为最好是在那里过冬。为此,我们派出三人朝西南南方向走,看看能否找到有人烟处,他们走了三天的旅程,可什么也没发现;之后,我们又派另外三人向西行了四天的路程,他们也一无所获地回来了。接着,我们再派三人往东南方向走三天,他们回来了,同样没有找到别的人们或任何有人聚居的地方。

  在此期间,剩下的一艘船在理查德·钱塞勒的率领下驶抵白海的德维纳河河口。威洛比枉费辛苦地寻找的"聚居地"在这里发现了。经过与当地人长久的讨价还价,钱塞勒和他的一些船员于冬季坐上马拉的雪橇,开始了从白海到莫斯科的惊人旅行。这是一次有历史意义的旅行。钱塞勒知道了俄国沙皇伊凡四世(雷帝)的势力和财富。后者也很高兴首次和一个西欧国家建立直接联系。1555年,英国商人为利用这新的贸易机会,创办了莫斯科公司。

  其他探寻东北航道的试图总是面对一道冰墙而告终。因此,人们的兴趣转移到发现一条西北航道的可能性上。对西北航道的寻找是从英国人马丁·弗罗比歇在1576至1578年间的三次航海开始的。弗罗比欧努力组织这几次航海,因为他认为发现西北航线是"世界上唯一尚未完成之事,一个出色的有才智的人若能做成这件事,就会闻名于世,交上好运"。他第三次航海返回时,用船满载了他以为是含金矿石的黑石头。当这些石头被发现毫无价值而抛弃在达特福德港时,他对名声和财富的希望亦随之烟消云散。

  继弗罗比歇之后还有长长一连串探险家,其中包括约翰·戴维斯(1585至1587年间探险)、亨利·哈得孙(1607至1611年间探险)、罗伯特·拜洛特和威廉·巴芬(1615至1616年间探险)。他们都是英国人,因为在早期探险项目中,寻觅西北航道基本上是英国人自己的事业。他们谁都没有成功地航抵太平洋。过了三个世纪后,才有挪威探险家罗尔德·阿蒙森越过包覆于北美洲大陆北端的、充满冰块的海域。不过,早期探险家的工作确取得了实际成果。他们发现了相互连接、为进入美洲大陆最盛产毛皮的地区提供一道后门的哈得孙海峡和哈得孙湾。这一知识后来使英国人能在一个如果他们不了解这情况、本会让法国人独占的地区进行竞争。

  北欧人寻找前往东方的新航路的失败,驱使他们侵犯伊比利亚人的势力范围。由于葡萄牙的东方属地仍受到非常强大的保护,北方人首先攻击西班牙最薄弱的美洲殖民地。法国人自从开始他们同哈普斯堡王室的断断续续的战争(自1516年查理五世即位迄1559年卡托-康布雷齐和约签订)以后,一直以拉罗歇尔为基地,从事对南美洲北岸的海盗活动和私掠巡航。法国袭击者所造成的损害是相当大的。1556年,弗朗索斯·勒克莱尔船长——西班牙人管他叫Pie de Palo("独腿航海者")——以10艘船进攻哈瓦那,洗劫了这座城市,并彻底毁坏了港内所有的船舶。

  当时正在西属美洲露面的英国闯入者则试图在和平的、商业的基础上进行贸易。他们想做的不是劫掠,而是利用衰弱的西班牙工业不能满足殖民地需求这一点所提供的机会占便宜。西班牙殖民地最需要的两种商品是布匹和黑奴,英国人生产了前者,并能在西非购买到后者。约翰·霍金斯爵士的著名航行前文已提及。霍金斯作为英国奴隶贸易的创始人赢得了名声和大量财产,因为他很精明,能意识到这种形势下可能发生的事情,同时,又大胆得不顾法律上的考究使采取行动。1562年,他作了第一次航行;他在塞拉利昂觅得奴隶,再运到伊斯帕尼奥拉(海地)换取兽皮和糖。利润高得惊人,以致伊丽莎白女王和她的几名枢密院官员也对他的第二次航行进行秘密投资。他遵循与前次相同的步骤,然后,满载一船白银返回,成为英国最富裕的人。

  西班牙驻伦敦大使强烈抗议这种非法贸易。尽管霍金斯以和平方式用奴隶交换殖民地商品,但实情依旧是,同西班牙殖民地通商对外国人来说是非法的。这不是海盗行径,但肯定是一种侵犯行为。伊丽莎白希望仍与西班牙保持和平,不准霍金斯再去西印度群岛,然而,1567年,霍金斯说服她改变主意,允许进行一次最后的航行。这次冒险结果是一场灾难;由于每年一度的护航队出乎预料地早数星期自西班牙到达,霍金斯的船队在西印度群岛一港口内遭到伏击。船队五艘船中,有三踱被击沉或捕获,其余两艘分别由霍金斯和其表弟弗朗西斯·德雷克指挥,在即将沉没的状态下于1569年返抵英国。

  第三次航行的厄运标志着英、西两国关系的一个转折点——它结束了与西班牙殖民地和平地、合法地通商的希望。如果贸易不能以和平、合法的方式经营,必然要用其他手段进行。获利的机会对英国人和其他北方人米说太大了,使他们抑制不住自己,也无法忘却。在以后数十年中,新教的船长们是作为海盗和私掠船船长。而不是作为和平但违法的商人前往西属西印度群岛。

  此外,当时欧洲的其他一些事件使天主教和新教两大势力间的摊牌日渐逼近。在霍金斯去进行第三次航行时,尼德兰已起来反抗西班牙统治,并促成一场拖延多年的激烈战争。1570年,教皇开除伊丽莎白女王的教籍,并准许英国臣民解除他们对女王的效忠誓约。两年后,数千名法国新故徒于圣巴托罗缪节前夕在巴黎和外地被屠杀。新教和天主教两大阵营显然正在趋向战争,战争的爆发只是个时间问题。1588年,西班牙国王腓力派无敌舰队侵犯英国时,遇到的最可怕的两个对手是约翰·霍金斯和弗朗西斯·德雷克。霍金斯和德雷克使无敌舰队惨遭失败;这对他们来说,是对他们在西印度群岛所蒙受的灾难的甜蜜报复。

  欧洲的这些发展极度地影响了海外事态的发展。同西班牙的正式开战(葡萄牙其时已卷入)消除了可能已限制新教势力的任何抑制性因素。他们大胆且公开地闯入伊比利亚帝国范围——不仅闯入西班牙的美洲,还闯入葡萄牙的东方,而且,他们愈是侵入,愈是受到进一步侵入的鼓励,因为他们发现自己的对手出乎意外地虚弱。荷兰人是最先能利用伊比利亚衰落所提供的机会的人。17世纪对荷兰来说,将是"黄金世纪"。
三、荷兰的黄金世纪


  17世纪,荷兰的势力和繁荣显著增长,这在某种程度上是由于其地理位置颇为有利。斯海尔德河、马斯河和莱茵河这些大河的入海口皆在荷兰境内,为荷兰提供了西朝英国和大西洋的优良港口。此外,荷兰背靠巨大的德国内地,面傍欧洲两条古老的商船航线——一条为北南方向,从卑尔根到直布罗陀;另一条为东西方向,从芬兰湾到英国——的交通枢纽。沿这些航线运送的基本贸易商品有:比斯开的鲱鱼和盐,地中海地区的酒,英国和佛兰德的布匹,瑞典的铜和铁,以及波罗的海地区的谷物、亚麻、大麻、木材和木制品。

  荷兰人是通过从事这些商品的运输开始他们的伟大发展。其商船队的崛起全靠当地沿海渔业以及较后生利的鲱鱼水产业;后者是在大群大群的鲱鱼不可思议地从波罗的海回游到北海时才发展起来的。荷兰人充分地利用这新的富源。他们发明了保存、腌制和烟熏的新方法,并向欧洲各地出口他们的捕获物,以换取谷物、木材和盐。随着西班牙和葡萄牙海外帝国的建立,荷兰人在塞维利亚和里斯本得到新的殖民地出产的货物,运销欧洲各地。作为回报,他们向伊比利亚国家供应波罗的海的谷物和海军补给品。

  1566年,尼德兰对西班牙的反抗斗争的爆发,大大地帮助了荷兰人。当时,工业、商业地位重要且为欧洲主要金融中心的安特卫普,屡遭西班牙人劫掠,数千名手工业者、商人和银行家逃往北方,尤其是逃往阿姆斯特丹。1585至1622年,阿姆斯特丹的人口从30,000增至106,000;促成这一人口增加的安特卫普人还为荷兰的海外扩张提供自己的金钱和技术。

  荷兰人在其事业中也因他们的三桅商船即大型平底沿海船——一种造价低廉、却拥有巨大容积的普通运输船——而得到很大帮助。以往,典型的商船一向用笨重的木材建造,船尾设炮座平台,可架置火炮,在必要时作军舰用。荷兰人首先冒险建造一种为仅能运送货物、不可装置火炮的目的而专门设计的商船。三桅商船船身宽、船底平、居住舱室有限,因此,具有最大的货舱空间,而且极其节省建船材料。这种缓慢、丑陋但便宜、宽敞的大轮船是开始控制世界海洋的荷兰商船队的主要依靠。

  16世纪末叶,各种意外的事相结合,驱使荷兰人公开地向葡萄牙在东方的霸权挑战。一件事是,弗朗西斯·德雷克爵士进行了著名的环球航行(1677-1580年);经这次航行发现,葡萄牙人远非东方主人,他们树敌甚多,要防守极长的商船航线和广为分散的据点。葡萄牙的东印度群岛似乎不再是无懈可击的,而且,1580年西、葡两国王权的联合,使诸新教国家以从前对西班牙的恐惧和仇恨来对待葡萄牙。葡萄牙这时在欧洲和海外都被视作敌人,因此,它的帝国成为诸新教强国攻击的对象。此外,尼德兰的反抗运动妨碍了殖民地商品在北欧的运销。因为荷兰人不再能从伊比利亚各港口得到货物。以往有一段时间,英国人一直是在地中海东部诸港口获得东方产品,但这一贸易也因西班牙和葡萄牙军舰封锁穿越直布罗陀海峡的航道而被抑制。在这些压力下,荷兰人和英国人决定,既然他们不再能从里斯本和亚历山大得到香料,那就直接到东印度群岛去取。

  首要的任务是搜集可靠资料,以指导航海者找到绕过好望角的漫长航线。葡萄牙人为了将这类情报秘而不宣,采取了最有力的预防措施。1504年,国王曼努埃尔一世颁布法令,严禁地图中包含有关远于刚果的航线的任何说明。凡是泄露这类情报的早期地图均被搜集、销毁或篡改。尽管有这一检查制度,葡萄牙人的航海秘密还是逐渐泄露出去。对北方人来说,最重要的情报来源是荷兰人简·哈伊吉恩·冯·林索登于1595年发表的描绘世界地理情况的《旅行日记》。林索登曾作为葡属果阿的大主教的仆人在印度生活7年,所以,他能在书中为取道绕好望角的航线提供详细的航行指导。

  林索登的著作在发表那年即被用来指导第一支荷兰船队前往东印度群岛。为期二年半的远征蒙受了重大损失,原先的289人中只有89人返回。然而,贸易是如此生利,尽管人力和装备遭到损失,荷兰人仍获得了巨大利润。第二支远征队更幸运,净得400%的利润。于是,荷兰人纷纷涌入东方海域;1598年一年中,远航东方的船队就不少于5支,有船22艘。从一开始起,荷兰人就胜过葡萄牙人。他们是更好的海员,能够用他们的三桅商船较便宜地运输香料,而且,由于他们本国的工业优于伊比利亚国家的工业,他们的贸易商品也较后者价廉物美。一个出乎意外的复杂情况是,印度尼西亚的统治者和商人往往利用荷兰人和葡萄牙人之间的竞争提高物价和港务费。1602年,荷兰人采取对策,将他们的各种私营贸易公司合并成一家国营公司——荷兰东印度公司。

  就荷兰人而论,根据公司从国会收到的特许状的条款,公司享有从好望角到麦哲伦海峡之间的贸易垄断权。公司还被授予开战或讲和、夺取外国船、建立殖民地、修筑城堡和铸币的权力。公司在和土著统治者打交道以及成功地驱逐畏缩的葡萄牙人时,充分利用了这些权力。早两年即1600年时,英国人已组织了他们自己的东印度公司,但是,他们故不过荷兰人。英国公司的认购资本较荷兰公司小得多,而且只能定期地得到,因为英国商业股东仅供资金给单独的航行。每次航行之后,他们就分配资本和利润,结束他们的帐户。此外,英国公司从斯图亚特王朝的国王那里得不到什么支持(这是可理解的,因为英国大体上仍是农民国家),而荷兰人则从其注重商业的政府那里获得强有力的支持。

  荷兰人尽管居于有利地位,最初却容忍了英国人在东印度群岛的竞争。他们仍在为摆脱西班牙统治的独立而战斗,无力再树敌。但是,1609年,荷兰人与西班牙缔给安特卫普休战协定后,便转身反对英国人。争夺垄断权的斗争结果是明白无疑的。荷兰人有多达五倍于英国的船只,而且在印度尼西亚群岛修筑了一系列使他们得以控制形胜要地的城堡。此外,荷兰人还有天才的总督简·皮特斯佐恩·科恩的服务,科恩为其国家做了先前阿尔布克尔克为葡萄牙所做的事。他在任职期间(1618-1629年)把葡萄牙人从东印度群岛赶走,并使其后任们能够将葡萄牙人逐出马六甲(1641年)和锡兰(1658年)。科恩也骚扰英国人,阻止他们对印度尼西亚群岛的渗透,迫使他们退回到自己在印度的据点。同样重要的是,科恩还培养和发展了亚洲国家之间的贸易,使亚洲间的贸易量远远大于绕好望角到欧洲的贸易量。那时以前,葡萄牙人已参与这一贸易,然而,科恩大大深入一步,他在"福摩萨"(台湾)建立一个基地,从那里控制了前往中国、日本和东印度群岛的商业航线。

  起先,荷兰东印度公司行意识地试图避免获得领土所属地。阿姆斯特丹的理论家和政治家把葡萄牙势力在东方的衰落归因于它将力量和资本消耗在领土征服上,警告荷兰公司不要犯类似错误.但是,公司在努力建立贸易垄断权的过程中,被逐步导向它所希望避免的领土扩张。垄断权只有通过设防据点网才能得到加强。设立据点需要与当地统治者订立条约,条约导致联盟,而联盟促成保护关系。到17世纪末,荷兰人实际管理的地区仅一小块,然而,已成为荷兰的保护国的国家却很多,构成一块大得多的地区。接着,18、19世纪期间,荷兰全部并吞了这些保护国,建立起一个庞大的地域帝国。

  约170O年以后,出口香料到欧洲的益处减少了,不过,科恩发展起来的亚洲国家间的贸易弥补了这一点。此外,大约在这同时,荷兰人通过将咖啡树引进东印度群岛,发展起一种新的经济资源。1711年,他们才收获100磅咖啡,而到1723年,他们却在销售1,200万磅咖啡。因而,随着欧洲人养成喝咖啡的嗜好,荷兰人成为这种外来饮料的主要供应者。荷兰东印度公司通过这种种手段,在整个17和18世纪中平均每年得股息18%。

  然而,荷兰人的海外活动并不仅限于东印度群岛。在环绕斯匹次卑尔报群岛的北极海域,荷兰人实际上垄断了捕鲸业。在俄国,他们远远胜过英国莫斯科公司。他们还控制了繁盛的波罗的海贸易,成为西欧的最重要的海军补给品——木材、沥青、焦油、制绳索用的大麻以及制风帆帆布用的亚麻——的主要供应者。

  他们的商船队早在1600年时就拥有10,000艘船,是世界上最大的船队。荷兰的造船厂高度机械化,几乎一天能生产一条船。此外,船的制造和操作颇经济合算;荷兰船主可以削价与竞争者抢生意。因而,他们充当了西班牙、法国、英国和波罗的海之间的运输业者。英国人直到18世纪才能在商船运输方面与荷兰人竞争。

  在美洲,荷兰人于1612年在曼哈顿岛建立了新阿姆斯特丹城。这一殖民地从未扩展起来,到1663年也只有1900人。然而,对干在欧洲与美洲的西班牙、英国和法国殖民地之间经营生利但违法的运输业的大量荷兰船只来说,它起着基地和票据交换所的作用。实际上,英国人在1664年攻占新阿姆斯特丹,主要是为了堵住他们重商制度上的一个无法容忍的漏洞。

  在南北美洲较南面,荷兰人通过荷兰西印度公司开展活动。公司创办于]621年,目的是开发西、葡两国在美洲殖民地的未曾牢固占有的财富。经过10年打打停停的战斗,荷兰人控制了从巴伊亚一直到亚马孙河的巴西海岸。但是,公司不愿意、也无力承担维持足够的驻军所需的开支,这段沿海地带到1654年全部丢失。荷兰西印度公司也在加勒比海沿岸的加拉加斯、库拉索岛和圭亚那建立殖民地。他们在这些地方留下了持久的印记,因为他们引进了甘蔗,甘蔗很快成为整个西印度群岛的带来巨大收益的作物。

  荷兰所有殖民地中最持久的是1652年在南非好望角开拓的一小块殖民地。这不是一个贸易站,而是为了向去东方的途中的船只提供燃料、水和新鲜食物而建立的一块真正的殖民地。公司一名官员得知中国人是所能得到的最廉价的殖民者,希望让中国人移居好望角。要是我们推测一下,如果他的建议被采纳,后来的事态发展原本会如何不同,那是很有趣的。但是,东印度群岛的荷兰官员拒绝提供中国苦力,而是劝诱荷兰的许多布尔人即农民和法国一些胡格诺派教徒一起移居那里。这块殖民地很快使证明了它的价值。它向荷兰船和其他一些船只提供的鲜肉和新鲜蔬菜帮助制服了坏血病,拯敕了数千名海员的生命。如今,这些布尔人的后裔占居住南非的300万欧洲人的五分之二。他们组成了唯一约、持续至今的荷兰语言和荷兰文化的海外核心。这与今天占据地球很大一部分表面的大量操英语的民族形成鲜明对照。这一对照在某种程度上说明了为什么荷兰人不能保持他们在其黄金般的17世纪中享有的首要地位。

四、荷兰的衰落


  18世纪时,荷兰在经济发展和海外活动方面落后于英国和法国。其衰落的一个原因在于,英、法两国政府通过颁布一系列针对荷兰人的歧视性法令。坚持不懈地努力建立起他们自己的商船队。从1651年起批准通过的若干《航海条例》可作为上述立法方面的例子;这些《条例》规定,凡是商品均不许进、出口于任何英国殖民地,除非运送商品的船只是英国船只,即为英国或英国殖民地所制造、拥有并由它们配备至少三分之二的船员的船只。立法之后,英国商船队获得了极其迅速的发展。这些《条例》的通过和英国航运业的增长有多大程度上的联系,至今仍是个未解决的问题。荷兰人以及对要价较高的英国运货者颇为不满的西印度群岛种植园主的持久的抗议表明,这两者间至少有若干联系。

  荷兰人还为一系列劳民伤财的战争——1652至1674年因商业纠纷而与英国交战,1667至1713年因路易十四的领土野心而与法国交战——所削弱。荷兰人在这些战争中特别易受到敌人的伤害。他们的商船速度缓慢,实际上无人操纵。他们的正规海军由于他们专注于商船队,通常受忽视。因此,当荷兰船只从世界各地聚集在一起,为驶回本国港口而穿越英吉利海峡时,受到两面夹攻,而攻掠它们的英国私掠船,尤其是法国私掠船,则得到绝好的收获。塞廖尔·佩皮斯叙述道,他在一艘被捕获的荷兰的印度贸易船上,发现了一个人在世界上所能见到的处于混乱中的最大量的财富……。胡椒通过每个漏缝散落出来。人踩踏在胡椒上,我在没了膝盖的丁香和肉豆蔻中行走,整间整间的房舱都堆得满满的。还有大捆大捆的丝绸和一只只铜板箱,我看见其中有只箱子打开着。"这些劫掠达到很大的规模,使英国人在1652年战争开始后的两年里,从荷兰人那里夺得大约1700艘商船作为战利品。

  《航海条例》以及与英国和法国的战争并不能完全说明荷兰衰落的原因。事实上,荷兰的贸易量在1698至1715年期间达到顶峰,而且,在那些年月里,荷兰商船队的规模仍为英国的两倍,可能等于法国的九倍。但当时,荷兰在全部贸易中所占的份额正在下降。团此,所出现的是一个相对而非绝对的衰落。荷兰人并没有渐渐不行,而是法国人和英国人正在迎头赶上。其根本原因在于荷兰人缺乏保持自己原先的扩张速度所需的资源。法国人拥有众多的人口、繁荣的农业和一个在大西洋和地中海均有出海口的富裕的祖国。英国人也拥有较荷兰人丰富得多的自然资源,并享有海岛位置带来的巨大禆益;地处海岛,使他们无须付出时常遭受入侵的代价。此外,英国人还有其海外殖民地的迅速增长的财富和力量作后盾,而荷兰人仅在南非南端有一小块孤立的殖民地。因而,我们发现,英国输出品的价值从1720年的80O万英镑上升到1763年的1,900万英镑,法国输出品的价值由1116年的1200O万里弗尔增长为1789年的50000万里弗尔。已经达到顶峰的荷兰人完全不能和如此的增长相匹敌。归根到底,18世纪时,荷兰让位于英国和法国,其原因与20世纪时英、法两国让位于美国和苏联的原因正相同。
五、英、法竞争


  18世纪的标志是英国和法国之间争夺殖民地霸权的斗争。这两个国家面对面地在全世界——在北美洲、非洲和印度——竞争。

  在北美洲,英、法两国的殖民地有许多共同特点。它们大约于同一时候极拓居。它们都位于大西洋沿海地区和西印度群岛。那里土著居民较为稀少、原始,使英国人和法国人不象西班牙人,无法希望靠土著劳动者生活,尽管他们在一些产糖的岛上确是依靠黑奴劳动者。由于英国人和法国人找不到贵金属,他们只好靠农业、捕鱼、伐木、商业和皮毛贸易养活自己。

  北美英属殖民地大致可分成三类:主要生产烟草的弗吉尼亚及其紧挨着的邻地;从事捕鱼、伐木、商业和皮毛贸易的新英格兰及其小批小批的不信奉国教的居留地。由于带来极大利润的甘蔗种植园而最受高度评价的英属西印度群岛。总的来说,这些英属殖民地的一个特点是人口稠密,远远多于法属殖民地人口。它们的另一主要特点是政治上难驾御。每个殖民地都有一名总督、一个咨询会议和一个法院系统,三者都由英国任命。几乎每个殖民地还有一个民选的立法议会,它通常与委任的官员们不和。

  议会是英帝国的一个与众不同的特征,当时,欧洲其他殖民帝国中均没有起重大作用的代议制机构。这是可理解的,因为英国与法国和伊比利亚国家不同,是在代议制政府正在母国获得力量的时期里开始殖民地拓居的。总之,英属殖民地民选的议会狂热地捍卫他们所认为的是其不可剥夺的权利的东西。他们与伦敦政府最通常的争吵的原因在于,后者坚决认为所有殖民地产品都应用英国船只送往英国。这在皇家官员看来,似乎是个合情合理的要求,因为他们也给了殖民地用自己产品垄断国内市场的权利。然而,殖民地的商人和种植园主由于不能使用较便宜的荷兰船只、不能将产品输往更有利可图的非英国市场而强烈抗议。1677年,即美国革命前一个世纪,马萨诸塞议会公然致函伦敦枢密院说:

  根据法律学者通常的言论,我们恭顺地认为,英国的法律仅限于四海之内,不施及美洲……我们在议会里没有代表,故考虑,我们不该在自己的贸易中受到英国法律的妨碍。

  北美法属殖民地因其战略位置而非常出色。最初的法国据点于1605年、1608年及1642年分别在阿卡迪亚(即新斯科会)、魁北克及蒙特利尔建立。法国人以圣劳伦斯河流域为开拓殖民地的主要根据地,利用无与伦比的内陆水系向西推进到苏必利尔湖,向南推进至俄亥俄河。1682年,法国贵族拉萨尔划船沿密西西比河而下,声称整个密西西比河流域为法国所有,并命名为路易斯安那,以纪念路易十四。因而,法国人在非常短暂的时间里便已侵入北美大陆的中心。

  这引起了复杂的情况,因为18世纪英国王室发出的殖民地特许状大多附文授予"从大海到大海"即从大西洋到太平洋之间的地区。显然,每当英国殖民者到达并越过阿巴拉契亚山脉时,相竞争的英、法两国对土地所有权的要求便将经受考验。不过,开始时,法国人在土地占有方面占很大优势。他们的探险者最先开辟了这些地区,然后,他们的官员沿着从圣劳伦斯河到路易斯安那的路经修筑了许多堡塞。大西洋沿海的英属殖民地有效地被从圣劳伦斯湾到墨西哥湾的一条巨大的弧形地带所包围。

  法国人不仅占有北美洲的制高点,还拥有纪律和团结方面以巨大优势。法属殖民地不存在难驾驭的民选的机构。负责各殖民地防御的总督和处理财政、经济事务的地方行政长官皆由巴黎任命。这种安排较之嘎吱嘎吱响的英国代议制制度更灵敏、更有效。英属殖民地的总督只能请求和怂恿他们的议会采取某种行动步骤;他们几乎不能下命令,尤其是从他们的薪水基金由议会投票决定以后。在法属殖民地,总督和地方行政长官下命令,而他们的部下则加以执行。

  法国人和英国人在西印度群岛也是近邻。这地区主要的法属殖民地为马提尼克岛和瓜德罗普岛,英属殖民地则为牙买加、巴巴多斯和巴哈马群岛。这些殖民地作为同南面的西班牙和葡萄牙殖民地通商的贸易站是很有价值的,但是,它们最可贵的东西是它们的热带产品——糖、烟草和靛青——这些产品补充了法、英两国的经济。

  在非洲,到18世纪初,法国人已在马达加斯加岛、戈雷岛和塞内加尔河河口安家,英国人则在冈比亚和黄金海岸落户。非洲沿海的这些殖民点起了经营黄金、象牙、蜂蜡和奴隶交易的贸易站的作用;其中,奴隶占极重要的地位,特别是在西印度群岛产糖殖民地的发展增加了对当地劳动力的需求之后。不过,非洲很少受到18世纪英、法竞争的影响。争夺这块大陆的真正的斗争直到19和20世纪才来临。

  相形之下,印度与北美洲的那些殖民地相似,是英、法激烈冲突的地区。17世纪初,英国人被荷兰人逐出东印度群岛后,便退到印度次大陆。到这一世纪末,他们已在印度营建了四个较大的据点,东海岸的加尔各答和马德拉斯,西海岸的苏拉特和孟买;苏拉特是印度最早的英国贸易站,孟买则是葡萄牙公主于1662年嫁给查理二世时作为嫁妆带给英国的。1604年,法国人已组织了他们自己的东印度公司,但它很快就开始不起作用。它于1664年复兴,到这一世纪末,法国人在两个较大的据点——加尔各答附近的金德讷格尔和马德拉斯附近的本地治里——安置下来。

  17世纪时,凡在印度居住、经商的欧洲人都是经强大的莫卧儿皇帝容许后才这样做的。如果他们不是举止规矩、不是谦卑地请求享有从事商业活动的特权,后者原可能会轻易地把他们赶进大海。18世纪时,形势完全颠倒过来了。欧洲人从被勉强容忍的、限制在少数沿海前哨基地的外国商人变为逐渐控制印度整片整片地区的爱寻衅的入侵者。

  这一转变的原因在于莫卧儿帝国的崩溃。1605年,杰出、开明的皇帝阿克巴去世后。他的继承者们未能信奉其宗教信仰自由和薄赋轻税的英明政策。1658年即位的莫卧儿最后一位有名的皇帝奥朗则布尤其如此。奥朗则布是一个穆斯林狂热者,他的宗教迫害,特别是其晚年阶段的,使印度教臣民和他疏远;他不得不进行连续的战争,而战争又导致赋税更加繁重、人民更为不满。1707年,随着他死去,莫卧儿帝国开始土崩瓦解,由于他没有固定的继承人,其儿子们为王位争夺了两年。然后,1712至1719年,五位傀儡皇帝相继在德里进行统治。在这些情况下,地方统治者开始宣称独立,建立起世袭的地方王朝。马拉塔人代表模糊的、早期的意义上的印度民族主义,从他们在西面的孟买以南约100哩处的首都萨达拉扩张到离东面的加尔各答不到200哩的地方。中央政权的瓦解给了英国东印度公司和法国东印度公司以可乘之机,使它们得以从纯粹的商业组织转变为地区霸王和贡物收集者。它们修筑堡塞、供养士兵、铸造货币以及与周围的印度统治者缔结条约,因为印度已不存在能拒绝它们行使这种主权权利的中央政权。

六、英国的胜利


  当时,相竞争的英、法两国在印度、非洲和南北美洲控制的一批地区的情况就是如此。这两个帝国在17、18世纪中的相互争斗以英国的压倒的胜利而告终。一个原团在于,法国更感兴趣的不是海外殖民地,而是欧洲霸权。从16世纪起,法国波旁家族就首先全力以赴地侵犯意大利,与奥地利和西班牙的哈普斯堡王室作斗争。路易十四曾有位大臣叫让·巴蒂斯特·柯尔贝尔,真正地对发展法国的经济感兴趣,试图鼓励贸易和殖民地拓殖。但是,其有名对手是国防大臣弗朗索斯·卢瓦,他只关心在欧洲大陆的军事战役和领土扩张。最后,卢瓦占上风,并在这种情况下,树立起一个介入欧洲大陆事务的传统。1758年,当勇敢的将军蒙卡尔姆派使者到巴黎去说明加拿大危急的军事形势、要求立即予以援助时,他得到的答复是,一个人在住宅着火的情况下,不会试图去救马厩。直到19世纪波旁王朝被推翻后,法国才又致力于海外事业和海外扩张。

  英国胜利的另一原因是,移居殖民地的英国人较法国人多得多。到1688年,集中在大西洋沿海狭窄的山麓地区的英国移民有30万,而散居在加拿大和密西西比河流域的广大地区的法国人仅2万。这种差别在某种程度上起因于巴黎拒绝让法国新教徒即胡格诺派教徒移居殖民地,而马萨诸塞大部分地区却由因不能遵从圣公会教义而离开英国的不从国教派聚居着。再一重要因素是,法国土壤较英国土壤肥沃。法国的农民群众深深地依恋自己的土地,他们能够得到足够的收入,无须求助于移居外国。但是,在英国,为了替不断发展的纺织工业生产更多的羊毛、替迅速发展的城市生产更多的粮食,大规模的目地已进行了一些时候。在联成一片的、科学经营的土地上,比在从中世纪继承下来的、小而分散的条块式田地上,能更有效地生产羊毛和粮食这些商品。圈地意味着更高的生产率,然而,也意味着社会混乱和不幸。这正是托马斯·莫尔爵士所谴责的,他愤怒地写道:

  其祖国的一种贪婪、不知兄的水老鸦,一种真正的瘟疫,可以绕地一圈,把成千上万英亩土地图进一道栅栏或树篱内,农民们被推出他们自己的……他们这些贫穷、单纯、不幸的人,男子、妇女、丈夫、妻子、没有父亲的孩子、寡妇、悲哀的母亲及其幼小的婴儿,不得不用种种方法上路。……在他们到处游荡、直至精疲力竭时,除了去偷窃,然后被公正地、理所当然地绞死,他们还能做什么别的呢?要不然,去乞讨。然而那时,他们还将被当作无赖而关进监狱,因为他们四处闲逛、不干活。没有人愿意给他们一份工作,尽管他们从未象现在这样乐于贡献自己。

  正是这些被逐出家园的人们提供了从英国移居殖民地的群众基础。

  此外,还有不少英国绅士动身去美洲。他们因不断上涨的物价和固定不变的地租的共同影响而处于困境,于是,去政府部门寻找工作,但是,如果他们恰好是清教徒,寻找工作只能是徒劳无益。实际上,许多清教徒在查理一世统治期间丢了自己的官职。萨福克的约翰·温思罗普就是典型的一例。他在沃兹法院被撤职后,不再能维持他的庄园、庄园主的住宅、仆人和他已渐渐习惯的生活水平,他便卖掉田产,率领一伙清教徒移民前往马萨诸塞,在那里,他当选为殖民地的总督。

  这些因素共同说明了英、法两国移民数量上的巨大差别。对这差别的意义估计再高,也不过分。美国革命爆发时,英属殖民地的人口不少于200万,即相当于操英语的世界的总人口的三分之一。这种大规模的殖民在很大程度上解释了1763年英国对法国的胜利和20年后美利坚共和国对英国的胜利。

  英国工业的惊人发展也有助于英国在海外竞争中的成功。英国在1550至1650年这100年中的工业发展只是在1760年以后的工业革命期间才被超过。事实上,后来的重工业发展的基础正是在这较早的时期里打下的。英国工业最初的急速发展之所以会出现,部分地是由于欧洲大陆的三十年战争(1618-1648年);这场战争引起了对军需物资的需求。英国人响应这一需求,在由法国、德国及佛兰德的难民和移民引进的许多新技术的帮助下,大大地发展了他们的采矿、冶金和化学工业。

  在整个17世纪中,从中世纪就已开始的呢绒制造业仍是英国的主要工业和最宝贵的输出品来源。在新工业中,采煤业的发展极其惊人。煤这时已广泛地用作燃料并使用于需要高温的工业如制糖业。煤的产量从1550年的20万吨左右增长到1700年的300万吨。这一发展包括了采矿设备和排水机械的改进,这些改进促进了后来蒸汽机的发明。水力也比以前得到更广泛的利用,水击锤已使用于锻工厂。当时显著发展的其他工业还有制造火炮、黑色火药、硝石、玻璃、纸、明矾和盐的那些工业。
  法国工业在产品数量方面大致和英国不相上下。但是,应记住,法国人口为英国的三倍以上,而且,法国人与生产布匹和金属器具的英国人大不相同,倾向于制造奢侈品。此外,法国的技术进步受到行会系统的妨碍,行会系统在这国家被组织得有条有理,非常强大。大体上,可以说,工、商业界与其说是在法国受到鼓励,不如说是在英国,因为法国工、商业界缺乏英吉利海峡对岸的工、商业界的政治势力。

  英国繁荣的经济以各种方式促进了英国的海外事业。它为殖民地发展提供了更多的资本;这是一个须考虑到的重要事实,因为英国和法国的殖民地最初需要大量经费。它们和西班牙殖民地不同,出产不了金银,提供不了可利用的土著劳动力。因此,英、法两国的殖民地化的发起人不得不完全用欧洲人的劳动力来移植整块整块的社区。他们必须为这些人提供运输、工具、种子和装备。所有这一切都包括大量的资本支出;通常,资本从伦敦较之从巴黎更有可能随时可得。在英国,按人口平均计算的金钱更多,而且,不是象在法国那样投资于庞大的常备军和精心装饰的宫廷,而是取可得到的、流动的形式。英国的工业也提供了更便宜、更耐用的商品,使英国殖民者和商人胜过他们的法国竞争者。例如,在北美洲,英国皮毛商人能向印第安人提供较为价廉物美的毯子、水壶及火器,以换取后者的毛皮。

  此外,英国工业对海军建设有充分准备。这一事实,加之英国统治集团对海上力量的重要性有更多的认识,在很大程度上说明了英国海军在长长一系列英法战争中占优势的原因。路易十五宣称,"在法国,除行家维尼特的海军外,决不会有别的海军"与这类似的情况,英国历史上是肯定不存在的。英国的海军优势是个决定因素,因为在布雷斯特附近海面上巡航的一支英国分舰队能切断法属殖民地与其母国的联系,使它们无依无靠,这种情况曾一再发生。

  英、法两国在殖民地和贸易方面的竞争直到17世纪末叶才导致相互开战。那时以前,英国人与荷兰人的矛盾要多得多,他们之间有遍布全球的冲突点——北大西洋的渔业、东方的商站、美洲的殖民地以及非洲和西印度群岛的奴隶贸易。这些争端促成1652至1674年的接连三次的英荷战争。其后,当英国人认识到法国人正取代荷兰人、成为他们最可怕的对手时,形势改变了。荷兰资源有限,且已过了其全盛时期;法国却是个远为富饶、人口多得多的国家,而且正在急剧地加紧海外活动。大不列颠的光荣革命(1688年)也促成了英、法相互间的疏远:它撵走了在英国复辟专制制度和恢复天主教时依靠路易十四的友好帮助的斯图亚特王朝。取代斯图亚特王朝的是荷兰的尼德兰联省执政、奥兰治亲王威廉三世,他是个坚定的新教徒,也是路易十四的主敌。因而,威廉三世的继位使英国和荷兰联合反对法国。1689年,开始了几乎拖延一个世纪、直到1763年英国大获全胜为止的接连四次的英法战争。

  所有这些战争都有两个方面:欧洲方面和海外方面。欧洲方面的战争是围绕王朝野心、尤其是法国路易十四和普鲁士腓特烈大帝的野心进行的。海外方面的战争则起因于各种各样的问题——印度的势力均衡、在美洲的相冲突的领土要求、西班牙殖民地的贸易条件以及对世界商船航线的控制。由于这些战争的欧洲方面和海外方面的区分极其明显,每次战争都是在欧洲以一名字相称,在美洲以另一名字相称。因此,这些战争载入历史的名字为:奥洛斯堡联盟之战或威廉王之战(1689-1697年),西班牙王位继承战争或安妮女王之战(1701-1713年),奥地利王位继承战争或乔治王之战(1743一1748年),七年战争或法国和印第安人战争(1756-1763年)。

  前三次战争就其海外方面而言,是非决定性的。在欧洲,它们的确解决了一些重要问题:路易十四被有力地击败,腓特烈大帝成功地占领了西里西亚地区,使普鲁士迅速跻身于欧洲强国的最前列。但是,在大部分海外战事的发生地美洲,只有孤立的、非决定性的战役。法国人享有大部分印第安部落的支持,这一方面是由于他们的传教士比英国传教士活动力强得多,一方面是由于法国殖民者人数很少,不象无情地向前推进、开始涌满阿巴拉契亚山脉的英国殖民浪潮那样,对印第安人构成巨大威胁。法国人和其印第安盟军一起,屡次掠夺和烧毁英国人的边远村庄。但是,英国人利用其优势的人力和海军力量,进攻易受海路攻击的今新斯科舍和布雷顿角岛境内的法国殖民地。

  前三次战争的最后结果是,英国人获得新斯科会、纽芬兰和哈得孙湾地区。但是,这些征服留下一个未解决的基本问题:法国人是否会保持加拿大和密西西比河流域,从而把英国人限制在大西洋沿海地区呢?这问题由第四次战争作最后答复,第四次战争也解决了印度的前途问题。

  这场重大的战争称为七年战争,因为它在欧洲从1756至1763年进行了七年。但在美洲,由于占有俄亥俄河流域的竞争愈益加剧,它早两年就开始了。1749年,当英国政府向弗吉尼亚和伦敦资本家为拓殖流域地区而组织的俄亥俄公司颁发特许执照时,英属殖民地居民已开始越过阿巴拉契亚山脉、络绎不绝地进入流域地区。但当时,法国人正在西宾夕法尼亚修筑一系列堡塞——普雷斯克艾尔堡(伊利)、勒伯夫堡(沃特福德)和文南古堡(富兰克林)。1754年,俄亥俄公司通过在莫农加希拉河和阿勒格尼河的具有战略意义的汇合处设立一城堡,反击法国人。法国人迅速攻占这城堡,加以扩建,并为纪念加拿大总督而命名为迪凯纳堡。一个名叫乔治·华盛顿的年青的弗吉尼亚州人赶紧率兵前往那里增援英国驻军。不幸的是,他到得太晚了,未能提供任何援助,而且,他本人于1754年7月4日被法国人及其印第安盟军击败,不得不撤回到山脉的另一边。

  第二年,为了夺回迪凯纳堡,英国将军布雷多克率领一支正规军到达美洲。但是,他拒绝接受手下殖民地官员关于如何进行新开辟地战争的劝告,其部队遭到惨败,他本人阵亡,英国人的败北一直继续到1756年底。法军司令官是马奎斯·蒙卡尔姆,他是一位在欧洲久经沙场的将军,不过,他很快就使自己适应新开辟地环境,卓越地领导了法国和印第安军队。1757年,战争发生重大转折,主要是由于威廉·皮特(老)进入英国内阁。这位后来成为查塔姆伯爵的皮特,是一个有远见卓识和富有感染力的自信的人。"我相信我能拯救这个国家",他说,"别的人都不行。"他将财力集中于海军和殖民地,同时资助在欧洲继续作战的同盟者、普鲁士的腓特列。他的战略正如他所说的,是在德意志平原上争取到一个帝国。

  皮特的战略取得辉煌的成功。他的得到加强的海军清除了海洋上的法国人,而美洲殖民者则为他的领导所鼓舞,加入英国正规军,组成一支大约5万人的军队。按美洲战争的标准,这是一支庞大的军队,它攻克了一个又一个法国堡垒。战争的高潮随围攻魁北克而到来;魁北克是法属加拿大的中心,是由厉害的蒙卡尔姆防守的一个天然大堡垒。直立圣劳伦斯河两岸的峭壁似乎是攻不破的,疾病又削弱了围攻的部队,失败着来无可避免。英军司令官、33岁的将军詹姆斯·沃尔夫在绝望中决定采取十分冒险的行动。他派3,60O名士兵在深夜渡河到魁北克城上游一侧的某个地点,在那里登陆,然后沿一条险峻的小道爬过灌木丛和石坡,爬上一块高地即俯瞰魁北克城的著名的亚伯拉罕平民1759年9月13日早晨,决战打响了。沃尔夫和蒙卡尔姆均阵亡,但英国老兵们获胜。几天后,魁北克投降。第二年,蒙特利尔也陷于向前推进的英国人手中。这是美洲法国殖民帝国的结束,因为英国对海洋的控制阻止了巴黎的任何援救。

  在印度,英国人亦取得了完满的成功。那里的形势截然不同于美洲,因为英、法两国政府对印度都没有领土野心。英国东印度公司和法国东印度公司的董事们也是如此,他们坚持认为他们在印度的代理人应绝对地专心于商业。他们仅对利润感兴趣,而且对花费在非商业目标上的每个便士或苏表示不满。然而,与在印度的代理人联络要花一年或一年以上的时间,后者常利用这一事实独自行动,使公司卷入印度事务中。后者这样做还因为当时莫卧儿帝国正在崩溃,为扩大个人财源和建立帝国提供了令人眼花缭乱的机会。

  第一个大规模地干涉印度事务的欧洲人是法属印度总督约瑟·杜布雷。即便是他,至少开始时,似乎也不是为了领土扩张而对领土扩张感兴趣。相反地,他希望获得领土,是为了能从税收和其他政治收益中得到更多的经营商业的资本。虽然杜布雷减少了由他指挥的法国军队,但他通过以欧洲军事方式操练土著印度人来扩大自己的影响。这些经过训练的印度军队即印度兵使他能支持对印度各种王位提出要束者,能逐步建立起对他本人感恩图报的土著统治者的庇护制度。这种做法十分有效,因为少数欧洲军队或印度兵能在对阵战中战胜人数多得多的纯粹的印度军队。然而,杜布雷于1754年被召回法国,因为公司担心他的侵略策略将导致同英国的战争

  随着英、法之间大规模战争的爆发,战争破干1756年降临到印度。开始时,由于杜布雷的活动,法国人处于较强大的位置。他们占据较多的领土,拥有大一倍以上的战斗力量,而且还在土著王公中间施加较广泛的政治影响。但最后,英国人赢得压倒的胜利。这里,又是海军优势为决定性因素。英国能从欧洲运来军队、金钱及供应品,同时阻止法国这样做。英国人还得到了罗伯特·克莱武的鼓舞人心的领导。克莱武是一名多年前当职员出身的公司官员,他具有杰出的军事才干和领悟印度政治的才能。1756年,他得知欧洲的战争后,立即向孟加拉进军。在以往靠与欧洲通商致富的印度商人的支持下,克莱武在1757年的普拉西战役中打败亲法国的穆斯林统治者,他把自己的傀儡安插在王位上,并为自己和公司勒索了巨额赔款。在战争的剩余阶段中,英国海军使克莱武能随意地将其军队从印度的一个地区转移到另一地区,同时,还切断了法国各据点之间以及它们与法国之间的联系。1761年,随着法国交出在本地治里的主要根据地,战争结束。

  七年战争的海外方面是由美洲的魁北克和印度的本地治里的陷落决定的。但是,欧洲的战争一直拖延到1763年即交战国缔结巴黎和约时。美洲法属殖民地中,法国仅保有南美洲的圭亚那、纽芬兰沿海的无足轻重的圣皮埃尔岛和密克隆岛以及包括瓜德罗普岛和马提尼克岛在内的西印度群岛的少数岛屿。因此,英国从法国得到了整个圣劳伦斯河流域和密西西比河以东的全部地区。这些区域几乎杳无人烟,被认为其价值不及盛产蔗糖的瓜德罗普岛和马提尼克岛;这两个岛已归还法国。实际上,它们是由于西印度群岛的英国种植园主的坚决要求才被归还的;这些种植园主担心法国糖岛的竞争,如果糖岛给包括在英帝国商业结构内的话。

  西班牙于战争晚期站在法国这一边参战,因此,被迫将佛罗里达割让给英国。作为补偿,法国把路易斯安那西部即密西西比河以西地区给予西班牙。在印度,法国人保有他们在本地治里和其他城市的商业设施——事务所、货栈和码头。但是,他们被禁止修筑防御工事或在印度王公中间寻求政治目标。也就是说,法国人是作为商人而不是作为帝国建立者回到印度的。

  巴黎和约签订时,英国政治领袖霍勒斯·沃波尔评论道,"烧掉你们的希腊和罗马书籍——有关微不足道的人们的历史记载吧。"这句颇有远见的评语有力地说明了这一和平解决办法的长远的、世界性的涵义。就欧洲而论,条约允许普鲁士仍占有西里西亚、成为奥地利争夺德意志领导权的对手。然而,对世界历史来说,具有远为重要的意义的是巴黎和约的海外影响。根据和约条款,法国遭到了甚至比荷兰在17世纪、西班牙在16世纪所蒙受的更为耻辱、更为彻底的失败。西班牙和荷兰虽然威信扫地,但各自仍保有大量殖民地——西班牙殖民地在美洲和菲律宾群岛,荷兰殖民地在东印度群岛,而法国,不仅威信丧尽,还被剥夺了其几乎所有的海外殖民地。

  诚然,法国在19世纪逐步建立起一个仅次于英殖民帝国的新的殖民帝国。但是,对世界历史而言,重要的事实是法国在18世纪丢失了北美洲和印度。这意味着格兰德河以北的美洲以后将发展成为操英语的世界的一部分.俾斯麦后来评论说,美国和英国操同种语言这一事实,是近代外交中最重要的一个成分。两次世界大战期间的事态发展已支持了这个观点。

  法国被逐出印度也是一个具有世界意义的历史事件,因为它意味着英国人将在那里代替莫卧儿人。英国人一旦在德里安顿下来,就完全走上通往世界帝国和世界首位的道路。正是由于范围广阔、人口稠密的次大陆所提供的这块无与伦比的根据地,英国人能在19世纪扩张到南亚其余地区,然后远远地扩张到东亚。

  英国历史学家J.R.格林对1763年的和平解决所引起的这些发展的世界性涵义作了很好的概述:

  七年战争是世界历史上的一个转折点,也是我国历史上的一个转折点。到现时为止,欧洲国家的相对重要性已从它们在欧洲范围内的属地获得。但是,从战争结束起,英国较其周围国家重要还是不重要,已无关紧要。英国不再仅仅是一个欧洲强国,不再仅仅是德国、俄国或法国的对手。正如英国自己的海上帝国声称它是北美洲的霸主和印度未来的霸主那样,英国突然远远胜过那些由于其位置仅在一块大陆内、注定要在以后的世界历史中处于较低微的地位的国家。
第八章 俄国在亚洲的扩张


  在整个俄国历史上,一个处于支配地位的主题是疆界,是关于控制一个奔放不羁的国家的自然资源的斗争的主题;这国家,由于俄国人的不断迁移的运动,由于他们对其他民族的征服以及与其他民族的混合,已扩张到一个大洲里。

B.H.萨姆纳,《俄国简史》


  在西欧人向海外扩张到世界各地的同时,俄国人正在陆上进行横贯欧亚大陆的扩张。对西伯利亚的一片片广阔的陆地的控制,是可与美国朝太平洋岸的西进运动相媲美的一篇史诗般的传奇。实际上,不断向前推进的疆界给俄国人的性格和俄国的制度留下了如同它给美国人所留下的一样持久的标记。

  不应设想,在欧洲诸民族中,只是俄罗斯人为一条疆界所影响。中世纪时期,中欧和东欧的大部分地区人口稀少(见第二章第三节)。好几个世纪中,欧洲各民族,尤其是日耳曼人,将殖民界线沿波罗的海海岸、顺多瑙河向东推进。但是,随着中世纪的结束,这种内部的拓殖不再是一个处于支配地位的主题。它由海外殖民取而代之,西欧诸民族把精力集中于开辟和勘探新世界中的新的边远地区。相反,俄国人继续由陆路扩张到从其门阶向外伸展的辽阔的欧洲平原上去。这一巨大的事业迅速地进行了若干世纪,直到1895年中亚的最后一个穆斯林汗国被征服为止。因此,疆界在整个俄国历史进程中就象在整个美国历史上那样,是一个主要因素,并不出人意外。本章将探讨俄国向西伯利亚和乌克兰扩张的性质和过程。

一、俄国扩张的地理环境


  为了理解俄国人横越欧亚平原的惊人扩张,必须了解这些平原的地理情况。打开地图,首先看到的是它们的令人惊愕的面积。确实,俄国与巨大——无限的空间相联系。有句农谚说:"俄国不是一个国家;它是一个世界。"这世界包括地球陆地表面的六分之一,比美国、加拿大和中美洲合在一起还大。当夜晚降临到波罗的海海岸的列宁格勒时,在太平洋沿岸的符拉迪沃斯托克,天正破晓。这两座城市间的距离是5000哩,而纽约和圣弗朗西斯科间的距离为3000哩。在考察俄国向东、美国向西的扩张时,应该记住这一对比。

  俄国大片陆地的另一显著特点,是其惊人的地形上的一致。它在极大程度上是一块平坦的平原区。乌拉尔山脉确以南北方向横亘在这些平原上;通常认为,它把俄国分成不相连的、独特的两部分——欧洲俄国和亚洲俄国。但实情是,乌拉尔山脉只是一道平均高度仅2,000呎、狭长的、久经消蚀的山脉,而且,它们逶迤南下到北纬51 o处便不再延伸,留下一块伸展到里海的、宽阔平坦的沙漠区为缺口。在这些情况下,整个平原区必须看作是一个地理统一体——欧亚大陆的次大陆。这种地形上的一致有助于说明为什么俄国人能如此迅速地扩张到这整个地区、为什么这地区至今仍在莫斯科的控制下。如果要划一条穿越欧亚平原的分界线,那么,这条分界线不应是沿乌拉尔山脉竖穿南北,而应是横贯东西,把东南面有着沙漠和半沙漠环境的中亚同北面有着森林和冰冻的首原的西伯利亚区别开来。

  地括当代大半个俄国的欧亚平原为一条从黑海伸展到太平洋的天然边界所围绕。这条边界由连续不断的一系列山脉、沙漠和内海组成——它从西面的高加索山脉起,往东依次为里海、乌斯秋尔特沙漠、咸海、克孜勒库姆沙漠、兴都库什山脉、帕米尔山区、天山山脉、戈壁沙漠,最后是东至太平洋的大兴安岭。围绕欧亚平原的山脉圈挡住了来自太平洋的湿风和来自印度洋的温暖的季风;这一点可解释中亚的沙漠气候和西伯利亚的寒冷、干燥的气候。西起波罗的海、东迄太平洋的整个辽阔的西伯利亚实质上有着同样的大陆性气候:夏季短暂炎热,冬季馒长酷寒。气候的一致和地形的一致一样,促进了俄国向东的扩张,因为边疆开发者在东西5,00O哩的整个平原区感到同样的安适。但是,边疆开发者发现,中亚沙漠区是陌生、可怕的。他们还发现,这些沙漠被迥然有别于西伯利亚软弱的部落的、军事上强大的穆斯林汗国占据着。结果,俄国人直到他们抵达更北面的太平洋已有250年时才控制中亚沙漠地带。

  俄国的扩张不仅受到地形和气候的影响,还受到河流系统的影响。由于地形平坦,俄国的河流普遍漫长、宽阔,没有湍流的阻碍。因而,它们作为贸易、殖民和征服的通路和交通工具,是非常宝贵的。此外,它们不仅夏天适于小船航行,冬夭还适于雪橇滑行。在乌拉尔山脉以西,著名的河流有流入波罗的海的西德维纳河、向南流入黑海的德涅斯特河、第聂伯河和顿河以及先往东、再折向南流入里海的伏尔加河。在乌拉尔山脉以东,灌溉西伯利亚平原的四大河流是西面的鄂毕河、中央的叶尼塞河、东北面的勒拿河和东南面的阿穆尔河。由于整个西伯利亚从巨大的西藏高原往下倾斜,这些河流中的前三条都向北流入北冰洋,而第四条是向东进入太平洋。鄂毕河、叶尼塞河和勒拿河的出口在北冰洋这一点,在很大程度上取消了它们的经济效用。然而,事实依旧是,这些河流和它们的许多支流一起,提供了一直伸展到太平洋的一张天然的交通干线网、俄国人一旦越过乌拉尔山脉。用不了做多少搬运工作就能从一条水路转入另一条水路。这样。他们以之字形不断东进,追捕有毛皮的动物。

  影响俄国人扩张的速度和进程的最后一个地理因素,是存在于俄国各地区的土壤和植被的结合。有四种主要的土壤——一植被带并行横穿俄国东西。在遥远的北方,沿北冰洋海岸的是荒芜的冻土带,全年除夏季6至8个星期的生长期外,一直封冻。在生长期阶段,太阳从不下落,将短暂然而旺盛的生命赐予无数野花——紫罗兰、雏菊、勿忘草、黄水仙和蓝花。

  冰土带的南面为泰加林带即森林带。它是四个植被区中最大的一个,宽600至1,300哩,长4,600哩,占世界森林总面积的五分之一。在其北部区域,主要的林木是针叶树和桦树;再往南,则混合生长着榆、欧洲山杨、白杨和枫。在这些森林中,俄国人感到非常安适,他们能在始终不失去这种熟悉的保护性覆盖物的情况下穿越整个欧亚大陆。许多俄国作家描写了他们森林的美丽和森林对于他们人民的意义。下面这段引自高尔基的小说《在人间》中的描写是很有代表性的:

  森林象一队黑幢幢的军队,向着我们迎面开来。枞树撑开翅膀,象大鸟,白桦树象小姑娘,沼地的酸气从田野上吹来。狗吐着红舌头挨着我走,它不时停下来嗅嗅地面,莫名其妙地摇晃着狐狸似的脑袋。外祖父披着外祖母的短褂子,戴一顶没有遮檐的旧帽,眯缝着眼,莫名其妙地笑着,轻轻移动着瘦腿,好象偷偷儿似的。外祖母穿着蓝上褂,黑裙子,头上蒙着白头巾,象在地上滚着一般地走,要跟上她是很难的。

  越近森林,外祖父的兴致越高;他用鼻子报很吸着空气,咳嗽着;开始他断断续续、模模糊糊地说,后来,他陶醉了,说得快乐而且美妙:

  "森林是上帝的花园,它不是谁种植起来的,是上帝的风,神圣的呼吸把它吹大的……年轻的时候我当船夫,到过日古里地方……唉。列克塞,我经历过的事物,你是见不到的了!奥卡河上的大森林,有从卡西莫沃一直到穆洛姆的,也有从伏尔加河对岸一直伸到乌拉尔那么大的,是呀,这一切都是无穷无尽的,神奇的……"

  在森林带的南部边缘,森林渐渐稀疏,林木渐渐矮小,直到完全让位于开阔、无树木的大草原。在这里,可见到由数千年的腐草形成的肥沃黑土。如今,这里是俄国的面包篮,但过去好多世纪中,一直是苦难和灾祸的发源地。大草原曾是欧亚大陆中部骑马掳掠的游牧民的老窝。当这些游牧民足够强大时,他们就沿最少遇到抵抗的路线出击——往往向西侵入中欧或向东侵入中国。他们对东欧易受侵害的俄罗斯人的进攻更频繁。俄国历史上的一个重要主题就是森林区的斯拉夫农民与大草原的亚洲游牧民之间的这种连续不断的冲突。起先,游牧民获胜,结果是蒙古人对俄国的长达两个世纪的统治。但最终,森林中的斯拉夫居民强大起来,不仅能赢得自己的独立,而且能扩张到欧亚平原以外的地方。

  第四个区域即沙漠区,面积最小,从中国开始,向西仅伸展到里海。我们已知道,由于种种原因——不易进入、恶劣的气候和土著民族的军事才能,沙漠区直到19世纪末叶才为俄国的扩张浪潮所吞没。

二、俄国的早期扩张


  约1500年前,俄罗斯人从他们在德涅斯特河、第聂伯河、涅曼河和德维纳河的上游区的发源地向东推进。他们从发源地以巨大的弧形成扇状展开,在辽阔平原的召唤下,继续前进到北面的北冰洋沿岸、南面的黑海和东面的乌拉尔山脉及更远的地方。迁移到东面或东北面的俄罗斯人仍在森林的遮蔽下。他们在森林区内很少遇到抵抗——那里只有分散的、组织不严密的芬兰部落;他们或与之通婚,或轻易地将其逐走。

  这些早期的俄罗斯殖民者把农业和林业结合起来。农、林业间的比例取决于位置。在北部林区即针叶树林区,由于气候酷寒、土地贫瘠和空旷地很少,农业是次要的。因而,这一地带的殖民者把大部分时间花费在诱捕动物、捕鱼和采集蜂蜡、蜂蜜、树脂、钾碱及其他森林副产品上。往南去,在混合林地带,经营农业是主要活动。殖民者由于森林的各种资源,在很大程度上仍依赖森林,但是,更多的时间是花费在耕作上。黑麦为主要农作物,不过,大麦、燕麦、小麦、亚麻和大麻也得到种植。主要的耕作方法是在被火清除植被的森林或灌丛地带的灰烬上,或者在偶而寻得的荒凉草原的空地上,进行临时性播种。这些空旷地经过连续几年的种植之后,或者被离弃、回复为荒地,或者作为粗陋的牧场被保留、直至其生产率得到恢复。这种做法使人联想起美洲的边远地区,是原始、浪费的,但关系不大,因为森林无穷尽地连绵不断。

  在这些情况下,家宅分散、村落根小,是普遍的规则——没有集中的村庄或城市。当时确已出现的少数城镇是沿主要水路作为贸易中心发展起来的。位于担负南北交通的第聂伯河沿岸的基辅和地处控制东西贸易的伊尔门湖畔的诺夫哥罗德的情况就是如此。正是长途贸易为公元9世纪发展起来的第一个俄罗斯国家提供了基础。基辅是这国家的中心,但这国家仍是水路沿岸各公国的一个松散的联盟。基辅本身由于坐落在森林区和大草原的交界处,极易受侵犯。因而,它不得不为了生存而对游牧骑兵进行不断的斗争。某些强大的基辅统治者时常能对南抵黑海、西达多淄河的地区宣称自己的权力。但是,这一力量的显示是短暂的;俄罗斯殖民者无法移居到基辅以南和以东150哩外的地方,因为游牧民侵略的威胁就象达摩克勒斯剑悬挂在他们头上。

  1237年,剑降临了;蒙古人象横扫大半个欧亚大陆那样扫荡了俄罗斯地区。蒙古人入侵前,基辅被当时的旅行者描绘成是一座有豪华的宫殿、8个市场和400所教堂——包括圣索菲她大教堂——的宏伟的大都会。然而,入侵8年后,当方济各会修士乔安尼斯·迪·普兰诺·卡皮尼在去蒙古首都的途中经过基辅时,发现这座昔日的首都只有2O0所住宅,都城四周尸横遍野。

  蒙古人继续将其毁灭性的侵略推入中欧,推抵意大利和法国的大门口。然后,他们自动撤退,仅保留了欧洲的俄罗斯地区。他们的向四面八方延伸的庞大帝国没有作为一个统一体而长久地幸存。它分裂成地区性的几部分,其中所谓的金帐汗国包括了俄罗斯地区。金帐汗国的首都,亦即其后两世纪的俄国首都,是位于今斯大林格勒附近的萨莱。如此,森林和大草原之间的古老斗争随着大草原及其游牧民族的胜利而决定性地解决了。

  俄罗斯人这时交出他们在大草原的一些小飞地,撤回到森林深处。在那里,他们只要承认可汗的宗主权、每年向可汗纳贡,就能按自己的方式生活。渐渐地,俄罗斯人恢复了自己的力量,发展起一个新的民族中心——坐落在远离危险的大草原的森林区深处的莫斯科公园。莫斯科除了较不易为游牧民所接近外,还具有其他有利条件。它位于从第聂伯河通往东北地区的两条交通要道的交叉处。由于流向不同方向的许多大河流经莫斯科地区时相互也最接近,莫斯科能通过内陆水系得益。公园还享有它的一系列统治者爱和平、尚俭朴、工心计的有利条件。这些统治者耐心而无情地增加他们的领地,直到莫斯科成为新的民族核心。14世纪开始时,公国的面积大约为500平方哩,而到15世纪中叶时,已增长到15,000平方哩。一个世纪后,即伊凡雷帝统治期间(ID33-1584年在位),所有俄罗斯公园都已纳入莫斯科的统治之下。

  "俄罗斯士地的增长"完全改变了俄罗斯人和蒙古人即当时更通常地所称的鞑靼人之间的均势。原先,鞑靼人获胜是因为他们与充满斗争的基辅国家迥然相异,内部团结一致,而且还拥有行动快速的骑兵部队,军事上更先进。然而,到16世纪时,俄罗斯人统一在莫斯科之下,而金帐汗国除去在乌拉尔山脉东面的西伯利亚鞑靼人的汗国外,还分裂为喀山汗国、阿斯特拉罕汗国和克里米亚汗国这三个敌对的国家。此外,俄罗斯人的军事技术也正向前发展,因为他们能从西欧所取得的巨大进步、尤其是火枪和火炮方面的巨大进步中得益。1552年,当伊凡进攻喀山的鞑靼人时,他在火炮方面的优势加之一名丹麦技师在监督用地雷炸毁喀山要塞围墙时所提供的帮助,证明是决定性的。地雷爆炸以后,俄罗斯人成功地迅速攻占要塞,然后占领整个喀山汗国。他们顺伏尔加河而下,扫荡流域地区,于1556年轻易地攻克阿斯特拉罕。为了巩固占领地,俄罗斯人没伏尔加河岸修筑一系列设防据点,一直修筑到位于阿斯特拉罕的伏尔加河河口处。于是,俄罗斯人成为巨大的伏尔加河流域的主人,抵达南面的里海和东面的乌拉尔山脉。

  这时,俄罗斯人向伏尔加河和乌拉尔山脉的那边进行无限扩张的路敞开了。有些新地区是以武力赢得的,西伯利亚的情况就是如此。这种类型的扩张将在后面两节中予以论述。还有一些地区则是按照欧洲人向美洲印第安人购买曼哈顿岛以及俄亥俄河和其他大河流域的大片土地的方式、通过与土著首领的个人交易获得的。俄国著名作家塞吉·阿克萨科夫在其回忆录《一个俄国绅士》中生动地描写了这种方式的扩张:

  ……你只须邀请某些地区12个土生的巴什基尔人首领接受你的款待:向他们供上两三头肥羊,用他们自己的方式宰杀、整治,再拿出一桶威士忌酒、几桶发酵的烈性巴什基尔蜂蜜酒和一桶自己制的家乡啤酒——顺便说说,这证明即使在过去的日子里,巴什基尔人也不是严格的穆斯林——其余的事就极其简单了。确实,这种款待据说一次也许要维持一星期甚或二星期:巴什基尔人不可能匆匆忙忙地办事,每天都得向他们问这样一个问题,"喂,好朋友,现在是讨论我那事儿的时候了吗?"毫不夸张地说,宾客们一直在整日整夜地大吃大喝;但是,如果他们对款待尚未感到完全满意,如果他们唱自己的单调的歌曲、吹奏长苗和跳他们那种在同一地点站起或蹲下的奇特舞蹈尚未非常尽兴的话,那么,他们当中地位最高的首领就会啧啧地咂巴着嘴、摇晃着脑袋、满脸尊严、不朝询问者瞧上一眼地回答说:"时候还没到,再替我们拿头羊来吧!"当然,羊随时可得,啤酒和烈酒也是现成的;于是,醉醺醺的巴什基尔人又开始唱歌、跳舞,一个一个地在他们感到合适的地方倒身睡去。然而,世界上的每件事都有个结束;这样的日子终于到来:一天,大首领坦率地正视主人说:"我们感谢你,非常感谢!现在,你想要的是什么呢?"交易的其余方面是遵循一种固定的方式。买主开始以真正的俄罗斯人天生的精明说话:他向巴什基尔人保证他完全不需要任何东西;不过,他听说巴什基尔人是非常仁慈的,所以前来乌法想和他们建立友谊,如此等等。然后,不知怎么地,话题会转到以下方面:巴什基尔人的领土厂袤无垠;现在佃户的情况不能令人满意,他们会缴纳一、二年地租后便不再缴纳,然而继续生活在这土地上,好象他们是土地的合法所有人;驱逐他们未免有些鲁莽,因而诉讼已不可避免起来。这些话是符合事实的;接着,买主有礼貌地提出,他乐意帮仁慈的巴什基尔人减去一部分已成为他们的负担的土地。结果,整片整片地区的买卖以非常低廉的价格成交。交易由一个法律文件确定,不过,对土地的数量,文件上从不作规定,也无法规定,因为土地从未得到过测量。通常,边界由下述这种界标确定:"从某某小河口直到狼道上的死椈树,从死椈树直到分水岭,从分水岭到狐穴,从狐穴到索尔塔姆拉特卡的空心树,"等等。圈起一万、二万甚或三万俄亩土地的界标是非常明确、持久的!而所有这些土地的代价也许是100卢布和价值100卢布的礼物,款待的费用不在内。
三、越过乌拉尔山脉


  俄罗斯人的胜利使喀山汗国和阿斯特拉罕汗国不复存在。但是,克里米亚和乌拉尔山脉另一边的鞑靼人仍保持独立,并继续以不断的袭击骚扰俄罗斯殖民者。由于本章后面所要讨论的种种原因,俄罗斯人在18世纪末叶以前,不得不遭受克里米亚鞑靼人的劫掠。不过,他们能轻易地消灭西伯利亚汗国,并在这样做时,不知不觉地开始向太平洋岸的史诗般的进军。

  翻越乌拉尔山脉和征服西伯利亚的主要是豪爽能干、称为哥萨克人的边疆开发者。这些人有许多方面与美国西部的边疆开发者相象。他们大多是为了躲避农奴制的束缚而逃离俄国或波兰的从前的农民。他们的避难所是南面荒芜的草原区,他们在那里成为猎人、渔夫和畜牧者。正如美国的边疆开发者变为半印第安人一样,他们变为半鞑靼人。他们热爱自由、崇尚平等,然而,横蛮任性、喜欢抢劫;只要似乎有利可图,他们随时乐意去当土匪和强盗。俄国著名小说家果戈里对哥萨克人的生活方式作了如下生动的描写:

  没有一种行业一个哥萨克不懂得:蒸酒、造车、制火药、干铁匠和钳工的活几,此外再加上拚命游荡,象一个俄罗斯人那样地喝酒和酗酒,——这一切都是他能够愉快胜任的。除了认为战时应召是一项义务的登记过的哥萨克之外,需要迫切时,还可以在任何时候募集到一大群一大群的志愿兵,只要副官走过所有村庄和小镇中的市场和广场,站在货车上,扯开噪门喊道:"喂,你们,酿啤酒的人,酿蜜酒的人!你们别再酿啤酒,躺在后灶上,用肥胖的身体去喂苍蝇啦!快去赢得骑士的光荣和荣誉吧。你们,耕田的人,制荞麦的人,牧羊的人,跟娘儿们胡搅的人!你们别再跟着犁走,把黄皮靴踩在泥土里,别再偎在老婆身边;消耗骑士的精力啦!该是去获得哥萨克的光荣的时候了!"于是这些话就象火花落在干燥的木材上。耕田的人折断了犁,酿蜜酒和酿啤酒的人丢掉了桶,砸破了琵琶桶,手艺匠和商人把手艺和店铺都打发到魔鬼那儿去,敲碎了家里的罐子和其他用具,纵身骑上马去。

  这种边疆环境的一个典型产物是叶尔马克·齐莫非叶维奇;他是一个顿河哥萨克和一个丹麦女奴的儿子,生着蓝眼睛和红胡子。他24岁时,因盗马被判处死刑,所以他逃到伏尔加河,成为河上一伙强盗的首领。他不加区别地劫掠俄国船只和波斯商队,直到政府军队前来围剿。于是,他率领手下那伙人溯伏尔加河逃到上游的支流卡马河。在卡马河流域,有个叫格里戈里·斯特罗加诺夫的富裕商人已于那时以前得到当地大片土地的特许权。斯特罗加诺夫努力开拓自己的领地,可是,来自乌拉尔山脉另一边的游牧民的袭击使他一再受挫。组织这些袭击的是西伯利亚鞑靼人的穆斯林军事首领、双目失明的古楚汗。面临这种困境,斯特罗加诺夫对叶尔马克及其手下人很是欢迎,雇佣他们来保卫拓居地。

  强盗叶尔马克这时表明他具有一个庞大帝国缔造者的品质。先前皮萨罗和科特斯在美洲为西班牙所做的事,他在西伯利亚为俄国做到了。叶尔马克凭着征服者的大胆,决定最好的防御是进攻。1581年9月1日,他率840人出发,深入古楚汗的本土向他发动进攻。叶尔马克同西班牙征服者一样,享有武器优良的巨大优势。他充分配备了使土著感到恐怖的火枪和火炮。古楚虽然已得到入侵者能指挥雷和闪电刺穿最坚固的钦于甲的情报,但为了挽救其首都锡比尔,仍拚命作战。他聚集起30倍于叶尔马克军的兵力,派其儿子马梅特库尔指挥防御。鞑靼人躲在砍倒的树木后面顽强地战斗,用阵雨般的箭抵挡向前推进的俄罗斯人,似乎逐渐占上风。然而,在一个紧要关头,马梅特库尔负伤,鞑靼军处于无首领的境地。双目失明的古楚绝望地南逃,叶尔马克占据了他的首都。俄罗斯人遂将这都城的名字给予乌拉尔山脉东面的整个地区,这地区开始称为锡比尔即英语中的西伯利亚。

  叶尔马克把远征的结果报告斯特罗加诺夫,并直接给沙皇伊凡雷帝写信,请求宽恕他过去的罪行。沙皇得知叶尔马克的成就,非常高兴,取消了对他及其手下人的所有判决,而且还示以特殊恩惠,赐予他一张取自自己肩上的昂贵毛皮、两套装饰华丽的盔甲、一只高脚杯和大量金钱,作为礼物。叶尔马克这时显示了一位帝国缔造者的远见,试图与中亚建立商业关系。他派出的使团最远到达古老的布哈拉城。但是,叶尔马克注定不能活着完成其野心勃勃的计划。南方的老古楚一直在煽动凶猛的游牧民反对俄罗斯人。1584年8月6日夜间,他的一支突击部队趁叶尔马克及其同伴在额尔齐斯河岸睡觉之机,向他们发动进攻。叶尔马克为保住性命济死作战,并试图游过河去逃走。据传说,因沙皇赐予他的盔甲过重,他淹死了。

  鞑靼人尽管取得这一胜利,却是在打一场不可能取胜的仗。他们的敌人过于强大,他们无法把敌人向后推到乌拉尔山脉以西。甚至古楚最后也意识到作进一步抵抗无济于事,提出投降。随着他的降服,俄罗斯人挺进西伯利亚的第一阶段结束。通向太平洋岸的路打开了。

  叶尔马克的功绩给民众留下的印象反映在描述他冒险活动的一首民歌中。以下两节叙述了叶尔马克在远征之前对哥萨克们的告诫,还表明了他与沙皇的关系:

  "哈,兄弟们,我的勇敢的首领们!
  为你们自己准备好船只,
  预备下杉木浆架,
  预备下松木浆!
  靠上帝的帮助,我们将上路,兄弟们;
  让我们翻越陡峭的群山,
  让我们到达异教徒的王国,
  让我们征服西伯利亚王国,
  那将使我们的沙皇、我们的主人喜欢。
  我要上公正的沙皇那里,
  我将披上黑色斗篷,
  我将归顺公正的沙皇。"
  "啊!贤明的沙皇,您是我们的希望;
  请别下令将我处死,而叫我讲出我要说的话,
  因为我是叶尔马克,齐美菲叶的儿子!
  我是顿河强盗的首领;
  是我,曾渡过蓝色的大海,
  渡过蓝色的大海——里海;
  又是我,曾毁坏许多船只;
  而现在,我们的希望、我们贤明的沙皇,
  我给您带来了我那叛逆的脑袋,
  还一起带来了西伯利亚帝国。"
  贤明的沙皇开口了;
  他-一令人敬畏的伊凡·瓦西里维克说:
  "哈!你是齐莫菲叶的儿子叶尔马克,
  你是顿河勇士们的首领。
  我宽恕你和你的那伙人,
  我宽恕你,是因为你那忠实的服务,
  我将壮丽的、静静的顿河作为永恒财产赐予你。"

四、征服西伯利亚


  俄国对西伯利亚的征服是一个非凡成就。西伯利亚的俄罗斯人同美洲的西班牙人一样,以小得惊人的力量在短短几年中赢得一个庞大帝国。事实证明,古楚的额尔齐斯河流域的汗国仅仅是一个内部没有坚固实体的薄弱外壳。一旦外壳刺破。俄罗斯人便能行进数千哩而遇不到严重对抗。他们的推进速度是令人惊0愕的。叶尔马克在1581至1584年间出征。当时,沃尔特·雷利爵士也于1584年在北卡罗来纳的罗厄诺克岛登陆。到1637年,半个世纪内,俄罗斯人已到达太平洋的鄂霍次克海,跨越的距离比美国的太平洋岸至大西洋岸间的距离多一半,而英国殖民者在这期间还没翻越到阿勒格尼山脉的另一边。

  俄罗斯人推进迅速的原因可用各种因素来说明。正如我们已知道的那样,气候、地形、植被和河流系统均有利于入侵者。各土著民族由于人数少、武器差、缺乏团结和组织而处于不利地位。此外,还应考虑到哥萨克的毅力和勇气;他们跟法属加拿大的非法猎取毛皮者一样,在荒原忍受了极大的困苦和危险。他们这样做的原因可概括为一个词——"毛皮"。黑貂皮引诱他们从一条河流经过陆上搬运继续前进到新的河流、如此地不断东进。

  哥萨克一边椎进,一边修筑象美洲边远地区的碉堡那样的设防据点或要塞,来保护他们之间的交通。西伯利亚的第一个要塞建在靠近锡比尔、位于托博尔河与额尔齐斯河汇流处的托博尔斯克。俄罗斯人发现这两条河流是鄂毕河的支流后,就划船顺鄂毕河而下,结果,发觉自己把船搬上陆地运一段距离便可进入下一条大水路叶尼塞河。至1610年,他们已大批到达叶尼塞河流域,并建立了克拉斯诺亚尔斯克要塞。在这里,他们遇到自征服古楚以来最先极力抵抗他们的一个好战的民族布里亚特人。俄罗斯人避开布里亚特人,折到东北部,遂发现勒拿河。1632年,他们在那里建立雅库茨克要塞,并与土著、温和的雅库特人进行可牟厚利的贸易。但是,布里亚特人不断进攻他们的交通线,因此,俄罗斯人发起一场野蛮的灭绝性战争。最后,俄罗斯人获胜,并继续推进到贝加尔湖;1651年,他们在那里建立伊尔库茨克要塞。

  在此期间,一支支探险队已从雅库茨克朝四面八方进发。1645年,一伙俄罗斯人到达北冰洋岸。两年后,另一批人行抵太平洋岸,建立鄂霍茨克要塞。次年,1648年,哥萨克探险家西米诺·杰日尼奥夫从雅库茨克出发,进行一次非凡的旅行。他顺着勒拿河往下游航行。他发现某些河段非常宽阔、令他见不到两岸;有如大陆般大小的三角洲填满了一道分水岭的碎石。杰日尼奥夫经过三角洲之后,便沿北冰洋海岸向东航行,直至到达亚洲真正的顶端。然后,他顺一条后来被称为白令海峡的水路而下。在一次风暴中失去两条船后,他驶抵阿纳德尔河;在那里建立阿纳德尔要塞,距莫斯科不少于7,000哩!杰日尼奥夫送了一份有关其旅行的报告给坐镇雅库茨克的总督;总督将报告归档后便遗忘了。这份报告直到维图斯·白令进行官方的探险之后才被重新找到;白令是于1725年出航去确定美洲与亚洲是否在陆上相连的——这问题,杰日尼奥夫早77年就出色地解决了。

  至此,俄罗斯人未曾遇到任何能阻挡他们的力量。然而,当他们从伊尔库茨克向前推进、抵达阿穆尔河流域时,他们不仅仅遇着对手,他们碰到了当时正臻于鼎盛的强大的中国帝国的前哨基地(见第四章,第二节)。

  饥饿驱使俄罗斯人来到阿穆尔河流域。严寒的北方出产的是毛皮而非粮食,而欧洲俄国的谷仓则好比是在另一行星上。因此,俄罗斯人怀着希望、向南折到阿穆尔河流域;据土著传说,那里土壤肥沃、长着金黄色的谷物,是一块极好的地方。哥萨克瓦西里·波雅尔科夫接受了从勒拿河到阿穆尔河开辟一条小道的任务。他的非凡的远征和杰日尼奥夫治北冰洋岸的旅行一起,在西伯利亚探险史上据有突出地位。

  波雅尔科夫于1643年6月15日率132人从雅库茨克出发。他溯勒拿河及其支流而上,在一个地方穿过42道急流,失去一条船只。他在途中过冬后,次年又顺阿穆尔河而下。当波雅尔科夫驶抵松花江时,他派遣地人去勘探这条支流。这群人除两人外,全遭伏击,一天后被杀死。主力队伍到达阿穆尔河口,他们在那里过冬,因天气寒冷和缺乏食物,备尝了可怕的艰辛。转年春天,他们大胆地驾小船驶入公海。他们向北沿着海岸前进,抵达鄂霍次克海,然后经由陆路返回雅库茨克。几乎占原探险队的三分之二的80名成员,在这为期3年、行程4,000哩的旅行中丧生。波雅尔科夫带回480张黑貂皮,还写了份报告;他在报告中宣称对阿穆尔河的征服是可行的。

  一连串冒险家继波雅尔科夫之后进入阿穆尔河流域。他们攻占阿尔巴津城,修筑一系列要塞,以典型的哥萨克方式屠戮抢掠。他们在中国边缘犯下的这些暴行最终使中国皇帝极其恼怒,他于1658年派一支远征队北上。中国人夺回阿尔巴津,把俄罗斯人从整个阿穆尔河流域清除出去。但是,他们一撤离,俄罗斯冒险家就成群结队地回来。于是,又一支中国军队被派到阿穆尔河,与此同时,两国政府为解决边界问题开始谈判。经过许多争论,尼布楚条约于1659年8月27日签订。

  这条约除了极其重要的条款外,还对两个问题具有特殊的重要性:它是中国与欧洲一大国签订的第一份条约;由于中国代表团有耶稣会会士任译员,条约用拉丁语拟定。边界确立在沿阿穆尔河以北的外兴安岭一线上,所以,俄罗斯人不得不完全地从有争议的流域地区撤走。作为回报,第四条条款授俄罗斯人以商业特权;该条款规定,两国臣民可以自由地超过边界、不受干涉地从事买卖。以后年代中发展起来的贸易是由商队从事的,它包括了黄金和毛皮;俄罗斯人用黄金和毛皮交换茶叶。正是从中国人那里,俄罗斯人获得了日后成为其民族饮料的东西。俄罗斯人很快就成为甚至比英国人更爱喝茶的人。

  随着尼布楚条约的签订,俄罗斯人在亚洲扩张的第一阶段终于结束。以后170年中,俄罗斯人一直遵守条约规定,停留在阿穆尔河流域以外的地区。他们直到19世纪中叶才又继续南进;那时,他们比在瓦西里·波雅尔科夫的时代时强大得多,而中国人则相对地衰弱了。


五、西伯利亚的行政管理和发展


  既然西伯利亚是俄罗斯人在短时期内,通过一阵连续不断的扩张浪潮获得的,俄国政府自然将把它看成一个整体,并作为一个整体加以管理。负责西伯利亚事务的政府机关乃西伯利亚管理局;它先设在莫斯科,在彼得大帝于1703年把首都转移到圣彼得堡后,它也迁往那里。行政中心在托博尔斯克,除有过一度短暂的间断外,它在那里一直保持到1763年。那年,叶卡捷琳娜大帝把西伯刘亚划分为其行政中心分别设在托博尔斯克和伊尔库茨克的两个地区。这一措施之所以成为必需,是因为贴近祖国的西伯利亚西部地区比遥远的东部地区发展得快。

  整个17世纪中,皮毛贸易一直支配着西伯利亚,而且在程度上甚至超过了它对法属殖民地的支配。政府是主要的皮毛商;实际上,毛皮是政府最重要的岁入来源之一。政府通过各种手段获取毛皮:它向土著收取毛皮形式的贡物即税,向俄罗斯的设陷井捕兽者和商人征收10%的以最好的毛皮缴纳的税;另外,它还保留了购买土著和俄罗斯人所获得的最好的毛皮的权利。到1586年,国库从上述各种来源收到了20万张黑貂皮、1万张黑狐皮、50万张松鼠皮以及许多海狸皮和貂皮。此外,政府还对毛皮方面的对外贸易实行有利的垄断。现在,关于17世纪中叶从西伯利亚毛皮中得到的岁入的估计数,从占国家总收入的7%到30%不等;较低的数字可能更接近事实。有位研究这问题的最杰出的学者下结论说,"政府从皮毛贸易中支付掉在西伯利亚的行政开支后,保有大量盈余,并使国家增加了一块巨大的地区"。

  俄国扩张对西伯利亚诸部落的影响同美国扩张对北美印第安人的影响一样,是灾难性的。一方面,莫斯科政府再三指示官员们要"宽厚、仁慈地"对待土著,另一方面,又命令这些官员"热忱地为君主寻求利益"。由于官员的晋升受到他们所收集的毛皮数量的影响,土著的福利得不到基本的关心,是可以理解的。这种毛皮贡物制度的一个学果是,它抑制了俄国东正教会的传教洁动。因为皈依东正教者无须缴纳贡物,所以,传教工作作为国家金库负担不起的一种奢侈品而被长久地中止。结果,伊斯兰教在森林区南部边缘的诸鞑靼民族中间广泛地传播,佛教的喇嘛教在蒙古的布里亚特人中间也同样如此。因而,我们看出,俄罗斯人在西伯利亚的扩张和西班牙人在南北美洲的扩张这两者间的一个基本差别,是天主教和东正教在改变异教徒宗教信仰的热情高度方面的巨大差异。不能想象,天主教会会允许另一种宗教在美洲它所照管的人们中间得到传播。

  18世纪,在叶尼塞河以西地区,商人和设陷井捕兽者开始让位于永久的殖民者。有些殖民者是囚犯,他们被遣送到西伯利亚,就象西欧国家的囚犯被船装运到美洲、澳大利亚和法属西印度群岛一样。这些囚犯大多是冷酷的罪犯;不过,也有相当一部分人是政治犯,他们组成社会中最有知识、最有教养的一些阶层。还有些殖民者是应官方之召、不得不去的。欧洲俄国各地区每年都须为拓殖西伯利亚提供一定数目的农民。这些人享有某些免税权和国家的帮助,因而能在新环境中开始生活。

  西伯利亚大部分永久的移民既不是囚犯,也不是被强迫去的殖民者,而是为了逃避债权人、兵役、宗教迫害、尤其是农奴制的束缚而自愿移居那里的农民。16、17世纪在欧洲俄国发展并传播开来的农奴制从未在西伯利亚生根,这一点极其重要。原因似乎在于,农奴制主要是为了满足国家行使职能所必不可少的那些贵族的需求,才发展起来的。但是,贵族并不迁移到西伯利亚,因为西伯利亚不具备可与莫斯科和圣彼得堡相媲美的吸引力。因此,西伯利亚避免了贵族,从而,也避免了农奴制。政府法令的确规定,逃跑的农效应送还给他们的主人。然而,西伯利亚地方当局对需要获得移民这一点的印象比对需要实施法律这一点的印象更深,常常庇护逃亡者。

  1763年之前西伯利亚人口增长的情况可由以下数字得到说明:


       土著   俄罗斯人和外国人    总数

  1622年 173,000    23,000     196,00O

  1662年 288,000   105,000      393,000

  1709年 200,000   229,227     429,227

  1763年 260,000   420,000     680,000


  值得注意的是,到1763年,生活在西伯利亚的俄罗斯人仅42万,而北美英属13个殖民地的人口那时却已上升到150万至200万之间,大约为前者的四倍。换句话说,俄罗斯人先前在进行探险和征服时速度快得多,如今在移居殖民地时速度又慢得多。一个原因在于,西伯利亚只能靠俄国获得移民,而美洲殖民地却从欧洲好几个国家得到移民。甚至更重要的是,美洲对想要成为殖民者的人具有更大的吸引力。如果我们设想,沿美国的墨西哥湾海岸有一系列极高的山脉,挡住了来自南方的、饱含水分的暖风,那么,我们可以想象出西伯利亚环境的一些缺点。由此引起的寒冷和干旱正是前往西伯利亚的移民所不得不面临的。相反,如果他们当初发现一个可与大西洋沿岸或美国中西部各州的气候相媲美的气候,那么,西伯利亚无疑本会从俄国,甚至可能从更西面的国家,吸引来为数多得多的移民。事实是,西伯利亚的气候条件更类似于加拿大的气候条件。到1914年,这两个地区的人口大致相同——加拿大800万人、西伯利亚900万人,并不是偶然的,而美国,面积小于加拿大或西伯利亚,其人口至1914年却已增长到1亿。
六、征服乌克兰


  我们前面已提到,16世纪中叶,伊凡雷帝征服喀山和阿斯特拉罕,但还留下两个独立的汗国——南面的克里米亚鞑靼人的汗国和乌拉尔山脉另一边的古楚的鞑靼人的汗国。后者在短短几年中为叶尔马克及其后继者所征服。但是,克里米亚的鞑靼人一直坚持到18世纪末。他们得以幸存的一个原因是,他们享有奥斯曼帝国的强有力的支持。克里米亚汗国国都巴赫奇萨赖城中的可汗承认君士坦丁堡的奥斯曼苏丹的宗主权,并在战时向后者提供骑兵部队。作为回报,苏丹每当可汗受到基督教异教徒的威胁时,便给可汗以援助。此外,可汗通常能在对乌克兰大草原提出相冲突的要求的各种异教徒——俄罗斯人、波兰人和哥萨克人之间挑拨离间。

  最后,可汗还因其领土的不易接近而得到巨大帮助。守卫克里米亚半岛的入口的彼列科普地峡离莫斯科的直接距离是700哩,但骑马行走的实际哩数却多得多。最后300哩要穿过一种特别干旱的草原区;在那里,侵略军极难找到水和粮食。因而,俄罗斯人直到他们的拓居界线已大大地向南推进、为他们提供了一块帮助打过草原去的根据地时,才能对克里米亚的鞑靼人开展重大的军事行动。即使那时,彼得大帝在1687和1689年的对鞑靼人和土耳其人的战争中,仍不能成功地解决供应问题。

  以上种种因素说明了为什么克里米亚汗国能幸存到18世纪后期叶卡捷琳娜大帝在位时。从伊凡雷帝到叶卡捷琳娜大帝的250年,是黑海以北乌克兰草原上发生杀戮和混乱的年代。乌克兰是一块荒芜的无主地区;俄罗斯人、波兰人、哥萨克人和鞑靼人在那里打打停停地交战,并不时地改变彼此间的种种联合。鞑靼人的频繁的袭击特别具有破坏性,它们实际上是猎取奴隶的远征。鞑靼人"象骑在灵玃身上的猴子那样"伏身在马背上,沿着三条主要的小道行进,深深地侵入莫斯科中心地,去搜寻强壮的男人、妇女和孩子。研究俄国历史的英国权威人士伯纳德·佩尔斯爵士生动地描写了这种由鞑靼人带来的灾难的性质:

  每年,鞑靼人涌出他们在克里米亚的要塞,穿过四哩宽的彼列科普地峡,去袭击和劫掠俄国。他们有3万名精选出来的骑兵,他们的步兵因得到来自东面另一由鞑靼人聚居的整个地区的增援,多达12万人,有对增达20万人。…鞑靼人在作战期间,靠马奶和干面包过活。他们的马背上备有筐,用来装绑架来的俄罗斯小孩,特别是女孩。他们随身携带长皮条,用来拖拉俄罗斯男俘虏跟他们一起行进。他们在卡法的市场上向小亚细亚各地区、非洲甚至欧洲的某些地区出卖这些人。这些奴隶有好几十万。约翰(令人畏惧者)统治时期,鞑靼人在对莫斯科的一次袭击中,带走了13万名俘虏。有位犹太商人坐在彼列科普地峡的入口,看到有这么多的人经过,不禁问道:留在俄国的人是否更多?

  1571年,鞑靼人烧毁了莫斯科本身。但是,1591年以后,他们再也没有成功地渡过莫斯科前面的奥卡河,而且渐渐地,他们远远侵入北方的次数愈来愈少。不过,数百人一伙的小队人马还是继续骚扰俄罗斯农民,他们悄悄溜入他们看出有良机的地方,然后带着劫来的人迅速地撤走。

  终于,叶卡捷琳娜大帝能从俄国边上除去鞑靼人这根刺。她所以能在其如此多的前任失败过的地方取得成功,是因为有几个对她有利的因素在起作用。一个因素是,波兰和土耳其这两个以往一向与俄国争夺对乌克兰的所有权的强国迅速衰落了,而俄国,一方面由于其惊人的领土扩张,一方面由于其强固的中央集权制政府,正在稳步地变得更加强大起来。俄国的力量在叶卡捷琳娜统治期间特别有效,因为女皇是一位极好的外交家,巧妙地利用了国际形势所提供的每一机会。女皇与奥地利的约瑟夫二世和普鲁士的腓特烈大帝分别缔结协约;这些协约使她能在不和欧洲任何主要强国发生纠葛的情况下,放手进行对土耳其的战争。叶卡捷琳娜还具有选拔第一流的顾问和将军的才能。最杰出的是亚历山德·苏沃洛夫将军,他是一位敌得上拿破仑的军事天才,是执行叶卡捷琳娜的政策的无与伦比的工具。此外,在从彼得大带发动战争以来的80年中,俄国农民谨慎、耐心地把他们的拓居界线向南推进,因此,苏沃洛夫得到了一个比彼得所曾有过的更坚固的作战基地。

  叶卡捷琳娜对鞑靼人和土耳其人发动了两次战争。第一次战争在1768至1774年间,使俄国有效地控制了克里米亚半岛。1774年的库楚克-凯纳吉条约割断了巴赫奇萨赖与君士坦丁堡之间的联系,并使俄国获得了克里米亚半岛上的几个战略据点。第二次战争是从1787至1792年,同第一次战争一样,以苏沃洛夫所赢得的辉煌胜利为标志。实际上,苏沃洛夫的胜利之巨大,已引起一些困难,因为普鲁士和奥地利对俄国朝地中海的势不可挡的推进惊恐起来。不过,叶卡捷琳娜机敏地利用了法国革命的爆发,她向奥地利和普鲁士的统治者指出,巴黎的革命运动比起俄国在近东的扩张,是一个大得多的危险。因而,叶卡捷琳娜能把她对土耳其人的战争坚决进行到1792年土耳其人接受推西条约时。这一条约使俄国获得了从东面的库班河到西面的第聂伯河的整个黑海北岸。

  整个乌克兰这时已在俄国的统治之下,森林终于战胜了大草原。中亚的沙漠区仍在坚持不屈,但它也注定要在下一世纪中受到莫斯科的统治。国际形势所提供的每一机会。女皇与奥地利的约瑟夫二世和普鲁士的腓特烈大帝分别缔结协约;这些协约使她能在不和欧洲任何主要强国发生纠葛的情况下,放手进行对土耳其的战争。叶卡捷琳娜还具有选拔第一流的顾问和将军的才能。最杰出的是亚历山德·苏沃洛夫将军,他是一位敌得上拿破仑的军事天才,是执行叶卡捷琳娜的政策的无与伦比的工具。此外,在从彼得大带发动战争以来的80年中,俄国农民谨慎、耐心地把他们的拓居界线向南推进,因此,苏沃洛夫得到了一个比彼得所曾有过的更坚固的作战基地。

  叶卡捷琳娜对鞑靼人和土耳其人发动了两次战争。第一次战争在1768至1774年间,使俄国有效地控制了克里米亚半岛。1774年的库楚克-凯纳吉条约割断了巴赫奇萨赖与君士坦丁堡之间的联系,并使俄国获得了克里米亚半岛上的几个战略据点。第二次战争是从1787至1792年,同第一次战争一样,以苏沃洛夫所赢得的辉煌胜利为标志。实际上,苏沃洛夫的胜利之巨大,已引起一些困难,因为普鲁士和奥地利对俄国朝地中海的势不可挡的推进惊恐起来。不过,叶卡捷琳娜机敏地利用了法国革命的爆发,她向奥地利和普鲁士的统治者指出,巴黎的革命运动比起俄国在近东的扩张,是一个大得多的危险。因而,叶卡捷琳娜能把她对土耳其人的战争坚决进行到1792年土耳其人接受推西条约时。这一条约使俄国获得了从东面的库班河到西面的第聂伯河的整个黑海北岸。

  整个乌克兰这时已在俄国的统治之下,森林终于战胜了大草原。中亚的沙漠区仍在坚持不屈,但它也注定要在下一世纪中受到莫斯科的统治。
第九章 这一时期对世界历史的意义


  ……在这80年内的人们的记忆中,新发现的国家和地区比以前5000年中发现的还多,而且,半个以上的世界是由现在仍活着的(或者就其年龄来说,也许是很健康的)人们发现的。

乔治·贝斯特,马丁·弗罗比歇的远征队的一个成员


  从1500至1763年的近代初期是人类历史上一个较关键的时期。正是在这一时期里,地理大发现揭示了新大陆的存在,从而预示了世界历史的全球性阶段的来临。也正是在这一时期里,欧洲人凭借他们在海外活动中的领导能力,上升到世界首位。这些世纪中发展起来的某些全球性的相互关系自然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更加紧密起来。在1763年,这些相互关系比起它们在早一、二个世纪时要重要得多,但是,比起它们发展到1914年时则极其微不足道。换言之,从1500至1763年的这些岁月构成了从1500年以前时代的地区孤立主义到19世纪欧洲的世界霸权的过渡时期。本章的目的是分析发展于各颌域的全球性关系的确切的性质和程度。


一、新的全球性视野


  欧洲的海外扩张和陆上扩张的第一个最明显的结果是,人类的眼界前所未有地扩大了。地理知识不再局限于一个地区、一块大陆或半球。整个地球的外形首次被确定和绘入地图。这工作主要是由带头从事渡洋探险的西欧人进行的。在葡萄牙人于15世纪初开始沿非洲海岸摸索着前进以前,欧洲人仅掌握有关北非和中东的准确知识。他们关于印度的知识是模糊的;关于中亚、东亚和撒哈拉以南非洲的知识则更模糊。南北美洲和澳大利亚的真实存在当然是未曾料想到的,更不用说南极洲的存在了。

  到1763年,情况全然不同。世界大部分地区的主要海岸线,包括南北美洲的大西洋岸、南美洲的太平洋岸、整个非洲的海岸轮廓以及南亚和东亚的海岸,都已详细程度不等地为人们所了解。在某些地区,欧洲人的知识已超出海岸线范围。俄罗斯人相当熟悉西伯利亚,西班牙人和葡萄牙人相当熟悉墨西哥、中美洲和南美洲的部分地区。在格兰德河的北面,西班牙人已勘探了很多地区,徒然地寻找黄金和传说中的城市,而法国人和英国人则利用独木舟和印第安人所知道的河流和湖泊的路线,在更北面的地区广泛地漫游。

  但是,北美洲的太平洋海岸大半未探明;澳大利亚虽然其西海岸已被荷兰航海者发现,但整体上几乎尚未为人们所了解。同样,撒哈拉以南非洲的内地基本上仍是块空白;中亚的情况也一样,13世纪马可·波罗的叙述仍是关于中亚的知识的主要来源。总的来说,欧洲人在直至1763年为止的这一时期中,已获得有关世界大部分海岸线的知识。在下一时期中,他们将侵入几块大陆的内地,还将探察南、北极地区。

二、人类、动物和植物的全球性扩散


  欧洲人的发现不仅导致新的全球性视野,还导致新的全球性种族分布。实际上,150O年以前,存在着世界范围的种族隔离。尼格罗种人集中在撒哈拉以南非洲和太平洋的少数岛屿上,蒙古种人聚居在中亚、西伯利亚、东亚和南北美洲,高加索种人集聚在欧洲、北非、中东和印度。到1763年,这一格局已根本地改变。在亚洲,俄罗斯人开始慢慢地越过乌拉尔山脉,迁徙到西伯利亚。在非洲,荷兰人已在好望角建立起一块永久的殖民地,因为那里气候宜人,土著又非常原始,不能进行有效的抵抗。到1763年,也就是荷兰人在开普敦登陆后过了111年时,他们已向北推进了相当大的一段距离,并开始渡过奥兰治河。

  种族组成方面的最大的变化发生在南北美洲。关于1492年以前印第安人口的各种估计数,从100万至高达1亿,极其不同。不管其数目原本也许是多少,欧洲人侵入所带来的灾难性影响是人们所一致承认的。征服期间遭受的有形损失、文化模式的破坏、征服引起的心理创伤、强迫劳动的负担、酒精和新疾病的传入——所有这些因素多式多样地结合起来,使各地的印第安人大批死亡。一个世纪内,土著居民的总人口似乎已下降90%至95%。遭受打击最严重的是加勒比海岛屿和热带沿海区的土著,他们在大约30年时间里完全从那里消失。热带高地地区如巴西和热带低地地区如巴拉圭的土著则较有恢复力。他们虽然蒙受了非常惨重的损失,但能够复原,能够组成繁衍出当代大部分美洲印第安居民的种族。只是到了20世纪时,美洲热带区的印第安人口才接近其原先的数字,而在别处,仍远远地落后。

  取代日渐消失的印第安人的是来自欧洲和非洲的移民浪潮。由此产生的居留地有三种类型。一种由西班牙和葡萄牙的殖民地组成;在这些殖民地中,伊比利亚移民组成一个永久居留的贵族阶层,统治高地被征服的印第安人和低地从非洲输入的黑人奴隶。由于欧洲移民中男子比妇女多得多,他们通常娶印第安女子为妻,或者找她们做情妇。于是,出现了混血儿居民;在南北美洲许多地区,他们已开始在人数上超过欧洲人和印第安人。

  第二种居留地发展于西印度群岛;在那里,欧洲人——英国人、法国人及西班牙人——也组成一个居留的贵族阶层,不过,所统治的仅仅是从外面输入的黑人劳动力。最初,种植园主雇用来自欧洲的契约雇工为他们经营烟草、靛篮和棉花种植园。但是,由于17世纪中叶他们转向蔗糖生产,需要的劳动力便要多得多,遂从非洲运进奴隶。例如,在英属巴巴多斯,1640年时仅有数百名黑人,然而,到1685年,黑人已达46000人,而白人才2O 00O人。同样。在法属岛屿,到1700年时有44000个黑人和18000个白人。

  南北美洲的第三种居留地见于大西洋沿海一带。那些地方的土著印第安人或者人数太少,或者非常难驾御,无法作为充足的劳动力来源,而且,除了南部的殖民地外,那一带的作物也不成为输入黑人劳动力的根据。在这些情况下,英国和法国移民自己开垦土地,当农夫、渔民或商人,靠自己的劳动过活,发展起完全以欧洲人为其成分的社会。

  总之,来自欧洲和非洲的大规模迁移把南北美洲从纯粹是蒙古种人的大陆改变成世界上种族成分最混杂的地区。黑人的迁移继续到19世纪中叶,使奴隶的总数达1000万左右,而欧洲移民的人数一直在稳步增长,到ZO世纪初因每年有近100万的人到来而达很高的数字。最后结果是,如今,居住美洲的是多数的白种人与明显少数的黑人、印第安人、印第安人与白人的混血儿以及黑白混血儿(见第十八章第一节)。

  由某些种族的人口减少和迁移引起的新的世界种族格局已为人们所非常熟悉,以致现在被认为是理所当然的,因而,其极为巨大的意义也被普遍忽视。在直至1763年为止的这一时期中,所出现的情况是,欧洲人提出要求说大片大片新地区应归他们占有;在后面一世纪中,他们占据了这些地区——不仅是南北美洲,而且还有西伯利亚和澳大利亚。如果设想一下,那时最先到达并拓居人口稀少的大陆的是中国人而非欧洲人,那么,这种从根本上重新绘制世界种族图的意义便可得到估计。假使那样的话,如今中国人占世界总人口的比例大概会更接近于四分之三而不是现在的四分之一。

  人类诸种族的混合必然伴随以动植物的相应的混合。除了少数无关紧要的例外,凡是今天得到利用的动植物都是由史前时期世界各地区的人们驯化出来的。它们从各自发源地向外的传播一直缓慢地进行到1500年;这时,它们开始由横跨地球的人们在各大陆中间来回移植。各种圈养的动物,尤其是马、牛和羊,是东半球的一个重要贡献。美洲大陆投有可与之媲美的动物,那里的美洲驼和羊驼价值较小。东半球的谷类植物也很重要,特别是小麦、黑麦、燕麦和大麦。西班牙人是果园爱好者,除了给美洲带来橄榄树和欧洲葡萄树外,还带来了种类繁多的水果。在早期的拉丁美洲,几乎所有的传教机构和高大住宅的周围都有一个照料这些欧洲输入物的、带围墙的果园。

  作为回报,美洲印第安人贡献出非常丰富的粮食作物,特别是玉米和马铃薯,此外还有木薯、番茄、鳄梨、白薯、花生以及若干品种的蚕豆、南瓜和笋瓜。可可树是美洲的另一种土生植物,阿兹特克人和马雅人曾用可可豆制成使征服者喜欢的巧克力饮料。这些印第安植物非常重要,今天,世界生产的全部肥料中,至少有三分之一是供它们用的。

  除这些粮食作物之外,美洲印第安人还培植了两种主要的经济作物:烟草和棉花。印第安人很早就已以今日所知道的各种形式——烟斗、雪茄烟、用玉米苞皮卷成的香烟、鼻烟——吸用烟草。烟草迅速地从美洲大陆传播到全世界,而且在这过程中,还有几种新品种给培植出来,通常所说的地中海东部的土耳其烟草就是其中一例;现在,这种烟草又被传回到美洲大陆。各种棉花在1500年以前就已为东半球和美洲的人们所知道,但是,今日的商品棉花多半来源于印第安人驯化的棉花品种。此外,还值得注意的是在现代药物学上占有显著地位的几种美洲土生药材,尤其是制可卡因和奴佛卡因用的古柯叶、制麻醉剂用的箭毒、提取奎宁用的金鸡纳树皮、制镇痛剂用的曼陀罗以及制轻泻剂用的药鼠李。

  当然,动植物的交换并不限于欧亚大陆和南北美洲之间。整个世界曾卷入这种交换,澳大利亚的情况明显地说明了这一点;澳大利亚现今是诸如羊毛、羊肉、牛肉和小麦之类初级产品的世界主要输出者,而所有这些农牧产品都来源于从外界移入的物种。盛产橡胶、咖啡、茶叶和烟草的印度尼西亚与盛产蔗糖和菠萝的夏威夷的情况也是如此。
三、全球性的经济关系


  到18世纪的后一段时期,规模巨大的洲际贸易已在历史上首次发展起来。1500年以前,阿拉伯和意大利商人已在欧亚大陆一地区和另一地区之间贩运大部分奢侈品——香料、丝绸、宝石和香精。到18世纪末叶,这种有限的奢侈品贸易由于新的、体积庞大的必需品的交换而转变为大规模贸易。大西洋贸易的情况尤其如此,因为美洲种植园为供应欧洲,先生产了大量烟草和蔗糖,以后又生产了大量咖啡、棉花及其他商品。这种种植园实行单一经营,所以它们进口自己所需要的一切物品,包括谷物、鱼、布匹和金属产品。它们还必须输入劳动力,从而,导致繁荣一时的三角贸易:欧洲的朗姆酒、布匹、枪炮及其他金属产品给运到非洲,非洲的奴隶给运到美洲,美洲的蔗糖、烟草和金银给运到欧洲。

  这一时代新的、大规模的全球性贸易的另一重要方面在西欧与东欧之间。这里,西欧又得到种种原料,尤其是做面包用的谷物;由于人口增加和大量可耕地转变为牧场,谷物的需要量很大。在从事波罗的海谷物贸易的主要港口但泽,黑麦、大麦和燕麦的价格在1550至1600年间分别上涨了247%、187%和185%。这种情况促使谷物及其他原料的出口量大大增加,因此,波兰和匈牙利销往西方的出口商品的价格在这数十年间通常两倍于进口商品的价格。波兰、匈牙利、俄国,最后还有巴尔干半岛各国,得到了纺织品、武器、金属产品以及殖民地商品;作为回报,它们提供了谷物、牛、兽皮、船用补给品和亚麻。它们还提供毛皮;毛皮是西伯利亚的俄罗斯人(见第八章第四节)通过采用西班牙人在美洲获取金银的同样方法即剥削土著劳动力而获得的。

  欧洲与亚洲的贸易比不上与南北美洲或东欧的贸易,其主要原因有两个。一个原因是,欧洲纺织行业反对从亚洲各国进口棉织品。这些棉织品在英语和欧洲其他一些语言中的名称反映了它们的原产地。"Gingham"(条格平布)来自马来语中意为"有条纹的"一个词,"chintZ"(磨擦轧光印花布)来自兴都斯坦语中意为"有斑点的"一个词,而"Calico"(印花平布)和"muslin"(细平布)则分别来源于地名"卡利库特"和"摩苏尔"。这些外国产的棉织品由于份量轻、颜色鲜明、价格低廉、尤其是耐洗,在欧洲非常受欢迎。它们开始被大量进口,因此,本地纺织界和一部分人——这部分人担心为支付外国棉织品而造成的金银流失会危及国家的安全——一提出了反对。英国一些小册子作者污蔑这些进口商品为"适于轻佻女子的低劣商品"。但是,他们关心英国女子的端庄和品行同他们猛烈攻击这些棉织品一样,其动机是显而易见的。欧洲组织界为了保证禁止进口印度棉布的法律获得通过,对他们各自的政府施加了足够的压力。这些法律并没有被普遍遵守,然而,它们确起了明显地减少与亚洲的贸易量的作用。

  限制欧洲与亚洲的贸易的另一原因,在于难以找到能在亚洲市场上出售的物品。这问题从古典时代起就有了;那时,罗马帝国为支付中国丝绸和印度纺织品而耗尽黄金。16、17和遇世纪时,情况还是如此,亚洲仍然对欧洲商品不感兴趣,而欧洲则勉强地用金银去支付它所想要的亚洲产品。西方商人在努力找出摆脱僵局的途径时往往是竭尽全力的。阿姆斯特丹公司曾向泰国出口"数千幅有待在帕塔尼的市场上出售的荷兰雕版画。其中,有圣母像(是根据加尔文教商人的指示,防备卖给佛教徒和穆斯林的)和描绘圣经中情节的作品;有记载李维的历史故事、适合于重视古典作品的暹罗人的版画,最后,还有对更普遍的人们具有吸引力的图片,即一批裸体画和更不合乎礼仪的插图。"事实上,欧洲直到18世纪末叶发展起动力机器时才解决与亚洲贸易中的这一问题。18世纪末叶,形势完全改变,因为欧洲能用机器织的廉价纺织品淹没亚洲。但是,那时以前,东西方贸易由于亚洲乐于接受欧洲的金银、很少接受欧洲的其他物品而一直受到妨碍。这种形势解释了18世纪后半世纪伏尔泰的以下这段颇揭示问题的评述:

  人们询问,所有正从秘鲁和墨西哥不断地流入西班牙的黄金和白银的结果如何?它们落入法国人、英国人和荷兰人的口袋;他们在加的斯经商,并把自己的工业产品送到美洲作为回报。这些金钱的大部分流到东印度群岛,支付丝绸、香料、钾硝、冰糖、茶叶、纺织品、钻石和古董。

  这种新的世界性经济关系的意义何在呢?首先,第一次国际分工已大规模地完成。世界正在成为一个经济单位。南北美洲和东欧(与西伯利亚一起)生产原料,非洲提供人力,亚洲提供各种奢侈商品,而西欧则指挥这些全球性活动,并愈益倾全力于工业生产。

  新的全球性经济在原料生产区提出了劳动力供应问题。美洲种植园通过大规模地输入非洲奴隶解决这一问题(见表1)。黑人如今正是在以往专门从事种植园农业的那些地区——巴西北部。西印度群岛和美国南部——为数非常众多。这就留下一伤痛苦的遗产,因为这些地区至今仍由于始于殖民地时期的基本问题——种族问题和不发达问题——而遭受严重破坏。当前,美国少数民族聚居区和加勒比海岛屿的种族斗争是长达四个多世纪的横渡大洋的奴隶贸易的最终结果,而整个拉丁美洲的不发达只不过是西、葡殖民地(与西班牙和葡萄牙本身)对于西北欧的经济依赖关系的继续。

  为参加这新的全球性经济,南北美洲付出的代价是实行奴隶制,东欧付出的代价则是实行农奴制。其基本原因相同——即需要有充裕的、可靠的廉价劳动力供应,以便为生利的西欧市场生产商品。在此以前,波兰和匈牙利贵族要求农民提供的劳动是最低限度的——一年义务劳动3至6天——因为不存在增加产量的诱因。但是,当面向市场的生产变得有利可图时,贵族很快作出响应,大幅度地将义务劳动时间增至每周一天,到16世纪末,增至每周6天。为了保证农民继续承当这强派的劳役,还逐渐通过了限制农民自由迁移的法律。终于,农民被完全束缚在土地上,从而成为没有迁居自由的农奴,遭受贵族的强征勒索。

  在土耳其统治下的巴尔干半岛各国,存在着一个类似的发展过程。那里,征服时期中有功的武士(骑士)都给分封以来邑即提马尔。这种提马尔制度允许农民世代使用其小块土地,以作为他们缴纳轻微赋税和承当劳役的报酬,而骑士,如果不履行其军事义务,可以被剥夺他们的提马尔。16世纪时,这种格外仁慈的制度由于帝国当局的衰弱和西方市场的吸引力,遭到破坏。骑士把他们的提马尔改变为奇夫利克即可继承的私有地产;地产上的农民被迫接受租佃条件,否则,就要被逐出土地。佃户在缴纳国家征收的税和骑士需要的部分收成后,留下的通常仅占其产品的三分之一左右。虽然他们在法律上并没象波兰、匈牙利和俄国的农奴那样被束缚在土地上,但实际上,由于欠骑士的债,他们被同样有效地固着在土地上。这种奇夫利克制度在诸如色萨利、马其顿、马里查河和多膨河流域之类的肥沃平原区传播开来,并不是偶然的,因为那里可进行面向西方市场的大规模生产。此外,农民起义与奇夫利克制度的传播在时期上一致,也不是偶然的;正象奴隶起义是美洲种植园奴役的结果一样,农民起义是东欧农奴制的结果。


输入地区 1451-1870年
英属北美洲 39900O
西属美洲 1552100
加勒比海(英、法、荷、丹殖民地) 3793200
巴西 3646800
总计 9391100

  新的全球性经济还在消极和积极两方面给非洲以极其重要的影响。据估计,被拐运到南北美洲的非洲人有3500万至4000万,奴隶贸易是造成这一损失的主要原因;不过,这数字还要靠充分的调查予以证实。实际上,只有大约1,000万奴隶到达目的地。其他人都在途中死于非洲或海上。奴隶贸易的影响因地区而遇然不同。安哥拉和东非受损失严重,因为那里的人口一开始就比较稀少,经济上常常接近于仅能糊口的生活水平,所以,即使损失的人口很少,其影响也是毁灭性的。相形之下,西非经济上较先进,遂人口较稠密,因此,奴隶贩子的劫掠也不是那么具有毁灭性。从整个大陆看,由于运走奴隶的时期从1450延续到1870年,而被运走奴隶的撒哈拉以南非洲其总人口据估计有7,000万至8,000万,故人口方面的影响是比较微小的。不过,奴隶贸易对非洲从塞内加尔到安哥拉的整个沿海地区和方圆四、五百哩的内地,有一种腐蚀性的、扰乱性的影响。携带朗姆酒、枪炮和金属器具等货物的欧洲奴隶贩子的到来,引起了一个连锁反应:侵袭内地猎取奴隶,各种各样的集团为控制这有利可图的、军事上起决定作用的贸易而相互征战。随着有些组织和地区如阿散蒂联盟和达荷美王国上升到支配地位、其他组织和地区如约鲁巴、贝宁文明区和刚果王国日渐衰落,奴隶贸易的总的影响肯定是破坏性的。

  然而,奴隶贸易除占有奴隶之外,确还包括了贸易。非洲人亲自把自己的同胞卖给欧洲人后,作为报酬,不仅得到了酒精和火器,而且还得到了某些实用商品和经济上的生产性商品,包括纺织品、工具和供当地铁匠铺和作坊使用的原料。从长远的观点来看,一个更重要的积极影响是,从南北美洲引进了新的粮食作物。玉米、木薯、白薯、胡椒、菠萝和烟草被葡萄牙人引进非洲后,非常迅速地在各部落中间传播开来。用这些新食物实际上能供养大量的人,其数目或许会超过在奴隶贸易中失去的人员总数。

  各大陆中,亚洲受到的影响最小,因为它在军事、政治和经济上已强大到足以避免直接或间接的征服。亚洲大部分地区完全没注意到正出现在沿海地区的、固执的、令人讨厌的欧洲商人。只有印度的少数沿海地区和东印度群岛的某些岛屿大大地感觉到欧洲经济扩张的影响。就整个亚洲而论,亚洲的态度由中国皇帝乾隆在答复1793年英国国王乔治三世要求建立外交和贸易关系的一封信时作了最好的表达,他说:"在统治这个广阔的世界时,我只考虑一个目标,即维持一个完善的统治,履行国家的职责:奇特、昂贵的东西不会引起我的兴趣。……正如您的大使能亲眼看到的那样,我们拥有一切东西。我根本不看重奇特或精巧的物品,因而,不需要贵国的产品。"

  欧洲也受到新的全球性经济的影响,但是,所受到的影响全是积极的。欧洲人是世界贸易最早的中间人。他们开辟了新的外洋航线,提供了必需的资本、船舶和专门技术。当然,他们会从奴隶贸易、甘蔗和烟草种植园以及东方贸易中得益最多。有些利益慢慢地为欧洲的人民群众所获得,茶叶的情况叮表明这一点;茶叶于1650年前后被引进英国时,每磅的价值大约为10英镑,然而一个世纪后,已成为普通消费品。比对生活水平的影响更重要的,是新的全球性贸易对欧洲经济的促进性影响。以后将提到,18世纪末叶开始进行的工业革命在很大程度上应归功于从海外事业中积聚起来的资本和海外市场对欧洲制造品的日渐增长的需要。

  因此,正是在这一时期中,欧洲突飞猛进,迅速上升到世界经济首位。总的结果是积极的,因为世界分工导致世界生产率的增长。1763年的世界比1500年的世界富裕,而且,经济增长已继续到现在。但是,从一开始起,西北欧就作为世界创业者,得到大部分利益而损害了其他地区。从当前的种族斗争、富国与穷国间的显著差异以及农奴制在整个东欧留下的至今依旧可觉察的伤痕中,可清楚地看出这种损害所包含的内容。

四、全球性的政治关系


  在直至1763年为止的这一时期中,全球性的政治关系同经济关系一样,发生了根本的变化。西欧人不再被扩张中的伊斯兰教围在欧亚大陆西端。相反,他们已通过赢得对印度洋的控制,从南面包围穆斯林世界,而俄罗斯人则已通过征服西伯利亚,从北面包围穆斯杯世界。当时,西欧人还发现了美洲,为经济开发和殖民开辟了大片大片地区。在这样做时,他们蓄积起巨大的资源和力量;这些资源和力量进一步加强了他们同伊斯兰教面对面的地位,并在下一世纪中证明是越来越起决定性作用的。

  所有这一切说明世界均势已起了一个根本的、重大的变化——一个可与先前人口均衡方面的变化相比较的变化。以往,穆斯林世界一向是创始力的中心,它向四面八方探查并推进——伸入东南欧、撒哈拉以南非洲、中亚和东南亚。现在,一个能以全球规模而不仅仅是以欧亚大陆规模起作用的新的中心已崛起。在这新的中心,先是从伊比利亚半岛,以后是从西北眈一条条贸易和政治影响的路线向各方伸展,围绕整个世界——向西到南北美洲,向南绕过非洲,向东到印度并绕过东南亚。

  这并不意味着欧洲人到1763年时已实际控制了所有这些地区。然而,它的确意味着欧洲人已有效地支配着那些人口稀少的地区——南北美洲、西伯利亚以及后来的澳大利亚——虽然他们以大陆规模进行的实际占据须等到19世纪才开始。但是,在非洲和亚洲,除荷兰人侵入好望角和东印度群岛外,西欧人在这一时期中仅获得一些沿海据点。在别处,诸土著民族非常强大,且有高度的组织,不允许在南北美洲和西伯利亚发生的情况在他们那里重演。

  例如,在西非,沿海地区的酋长们小心翼翼地保护着他们作为内地部落与欧洲人之间的中间人的有利位置;由于他们的反对和气候方面的困难,欧洲人对内地的入侵被阻止。因而,欧洲人只好满足于设立沿海商站,通过商站从事奴隶贸易以及其他任何也许会产生利润的商品的贸易。

  在印度,在达·伽马于1498年到达以后的250年中,欧洲人一直被疏远。这两个半世纪里,他们能在少数港口经商,不过,显然是经土著统治者勉强同意才得以这样做的。例如,1712年,威廉堡的司令官、奥利弗·克伦威尔的外孙约翰·罗索用以下敬辞作为给莫卧儿皇帝的一份请愿书的开端:"英国东印度公司总经理约翰·罗素伏地叩首,以奴隶应有的恭敬提出最小的沙粒般的请求。……"直到18世纪末,英国人才强大到足以利用莫卧儿帝国的解体、开始他们对印度领土的征服。

  在中国和日本,如同俄罗斯人在进入阿穆尔河流域时所发现的那样,欧洲人侵略领土的可能是根本不存在的。由于受到不容挑战的任意法令的支配,甚虽与远东的贸易也是很不稳定的。1763年,即葡萄牙人到达远东已有两个多世纪时,西方商人只能在广州和长崎经商。即使奥斯曼帝国,已失去的也仅仅是它在多瑙河对岸的边远地区,尽管它当时正处于奄奄一息的状态并易受到欧洲的陆军强国和海军强国的侵略。

  我们可以得出给论,在政治领域和在经济领域一样,1763年的欧洲正行进在半途中。它不再是欧亚大陆的一个比较孤立、不重要的半岛。它已在海外和陆上扩张,确立起对比较空寂、军事上软弱的南北美洲和西伯利亚的控制。但是,在非洲、中东、南亚和东亚,欧洲人必须等到19世纪时才能宣称他们的统治。为了强调这些世纪的过渡性质,应该着重指出,当西欧人正在由海路实现他们从翼侧包抄的全球性运动时,穆斯林仍有足够的推动力从陆上继续挺进中欧,于1683年围攻中欧的维也纳,并且侵入撒哈拉以南非洲和东南亚,在那里赢得新的皈依者。
五、全球性的文化关系


  欧洲文化的强加和欧洲政治统治的强加一样,取决于各土著社会的状况。例如,英国人和法国人能把各自的文化整个地迁移到南北美洲,是因为诸土著民族或者被消灭了,或者已被撵走。然而,即使在这种情况下,印第安人仍然对格兰德河以北的白人的文明有着明显的影响。英、法移民与印第安人之间刚发生接触时,印第安人对自己的社会准则感到放心,认为自己的文化至少比得上正在入侵中的白人的文化。 1744年,当有人在一次会议上提议易洛魁人送他们的一些孩子去威廉斯堡接受欧洲式的教育时,易洛魁人的反应表明了这一点。他们用以下建议来表示反对:"如果英国绅上把他们的孩子送12个或24个到奥农达加,联盟议会会关心他们的教育,用真正最好的方式抚养他们,使他们成人。"印第安人这种坚定的独立心促使本杰明·富兰克林在1784年写道:"我们称他们为野蛮人,是因为他们的生活方式不同于我们的,我们认为自己的生活方式是完美的文化:他们也如此看待他们的生活方式。"诚然,白人拥有掠夺印第安人和接管整个大陆的人数、组织和力量。但最后,白人发现,他们已不知不觉地在自己的词汇、文学、服装、药物以及他们所种植和消费的作物中接受了当地印第安文化的许多特点。

  印第安人对在格兰德河以南发展起来的拉丁美洲文明的影响也是很大的。不幸的是,这种影响至今没得到充分调查,因为大部分研究是集中在相反的过程即伊比利亚文化对印第安人的影响上。然而,即便是偶然来到拉丁美洲的旅人,也不能不注意到印第安文化残余物的迹象。例如,用土砖砌造房屋,用没有锯过的松树原木作稿条即椽子。同样,披在肩上的毛毯即塞拉普毛毯起源于印第安部落,用两块毛毯缝合在一起、正中开领D制成的庞乔头篷也是如此。拉丁美洲大部分地区普遍信奉的罗马天主教,是基督教的教义和惯例与印第安人的信仰和习惯的混合物。虽然印第安人已放弃当地诸神的名字,但他们把这些神的特性分派给圣母玛利亚和圣徒们,期望天主教万神殿中的这些偶像能象他们的神那样,治愈疾病、控制天气和使他们免受伤害——他们相信,他们的神以往这样做过。在拉丁美洲的菜肴方面,也许可找到印第安影响的最明显的迹象。玉米粽子、玉米粉圆饼和各种辣莱都是以印第安两大名产蚕豆和玉米为基本原料。

  在1763年以前的这一时期中,除了前面已提到的新的、最重要的粮食作物的传播外,欧洲人对非洲和欧亚诸土著文化的影响是微不足道的。在西非,土著酋长们把欧洲商人基本上限制在他们的沿海贸易站。这些酋长的态度在1482年1月20日黄金海岸一个叫克瓦米·安萨的酋长所说的以下这番话中惊人地显露出来。这番话是对葡萄牙一位高官显贵的答复。他带着一支令人敬畏的扈从队到达那里,请求允许在当地修筑一座要塞。

  我并不是感觉不到你们伟大的主人、葡萄牙首脑今日给予我的很高的荣誉。为了不辜负他对我的友谊;我在和葡萄牙人做买卖时总是努力做到严守规矩,总是尽力为商船快速搞到船货。但是,在今日以前,我从未看到其臣民的外表上出现过这么大的不同:他们向来只是穿着简陋的服装,轻易地满足于他们所得到的商品;他们极不希望留在这片土地上,直至能弄到全部船货时才会高兴起来,然后返回。现在,我注意到一个奇怪的不同。许多衣着华丽的人渴望能在这里建造房屋,留在我们中间。这些地位很高的人由一位指挥官带领,按这位指挥官自己的说法,他似乎是制造白天和黑夜的上帝的后裔;这些人决不能使自己忍受这里的恶劣气候,也不能在这里获得充斥于他们国家的奢侈品。因此,我们所有男子汉所共有的激情将不可避免地引起种种争端;更可取得多的做法是,我们两个民族应当留在至今已确立的立场上,允许你们的船象通常那样作短暂的过访;双方偶然相见的愿望会保持我们之间的和平。大海和陆地始终是近邻,所以老是不和,争辩着谁该退让;拥有巨大暴力的大海试图征服陆地,同样顽强的陆地则决心反抗大海。

  在中东、印度和中国的古老的文明中心,诸土著民族如人们可能预料的那样,对欧洲入侵者的文化根本没有印象。穆斯林土耳其人虽与基督教欧洲人关系最密切,但极其看不起他们。甚至在17、18世纪土耳其人本身每况愈下时,他们还毫不犹豫地表达对基督教异教徒的轻蔑。1666年,土耳其首相对法国大使突然叫嚷道:'难道我不知道你、你是一个邪教徒,不信上帝的人,是一头猪、一条狗、一个吃粪的东西吗?"

  对欧洲和欧洲人的这种傲慢不恭的态度,在很大程度上可用基督教和伊斯兰教之间由来已久的不和来解释。欧亚大陆其他地方对欧洲人的反应不是那么傲慢无礼,但同时也没有尊敬的表示,更不用说敬畏了。当葡萄牙人到达锡兰时,科伦坡的土著官员将以下这份对新来的人的颇为客观的评价送交在康提的国王:"在我们的科伦坡港口,来了一些皮肤白皙但长相颇不难看的人;他们戴铁帽、穿铁农;他们不在一个地方停留片刻列也们老是到处走来走去;他们吃大块的石头'硬饼干',喝血'碰巧,地道的马德拉葡萄酒';他们用两、三块黄金或白银买一条鱼或一只酸橙。……"这位科伦坡官员是个目光敏锐的人,接着又说,"他们的枪炮非常好。"后面一句评语特别予人以启示:凡是在欧洲人给别的人们留下印象的地方,必定是由于其技术成就的缘故。

  在印度大陆,当已在果阿安身的葡萄牙人于1560年引进宗教法庭时,诸土著民族的反应是非常消极的。从]6O0至1773年,因有异教观点而被处火刑的受害者有73名。印度居民不能不注意到天主教的一种不一致性:它监禁、折磨和以火刑烧死那些其唯一罪行是持异端观点的人,而同时,又阻止那些将自焚视作一种崇高美德的寡妇自愿让火烧死。此外,欧洲冒险家在印度的不法和狂暴行为进一步降低了印度人民对天主教徒的评价。1616年,有人对英国牧师特里先生说:"基督教是魔鬼的宗教;基督教徒时常酗酒;基督教徒时常干坏事;基督教徒时常打人;基督教徒时常辱骂别人。"

  由于耶稣会传教士的卓越才能和学问上的造诣,中国人对欧洲人的反应开始时比较良好(如第四章第四节所提到的)。耶稣会会土成功地赢得了一些皈依者,包括少数学者和一些皇室成员。然而,即使是具备天文学、数学和地理学知识的能干的耶稣会会土,也没有给中国人留下过深的印象。有位作者因为基督教接近于儒教,并惊奇地发现有些欧洲人是"真正的绅士",所以赞扬欧洲人,写了一篇最表示赞赏的评论:

  天主国(上天之主的国家,即天主教国,可能指意大利)较远地位于佛教国(印度)的西面。那里的人们懂得文学,而且同中国人一样博学且举止优雅。有卜利玛窦(马特奥·里奇)的人来自该国;他取道印度,经过四年远足,抵达广东边界。他们的宗教是崇拜天主("上天之主",意指上帝的天主教名词),正如儒教徒崇拜孔子,佛教徒崇拜佛陀一样。他写的著作中,有一本题名为《天学实义》(基督教的真实含义);该书常运用与儒教相比较的方法阐明真理,但是,尖锐地批评了佛教和道教有关虚无和空寂的理论。……我非常喜欢他的思想。其思想接近于儒教;但是,在规劝教区居民时更诚挚,这方面他不同于佛教徒,佛教徒总是喜欢用晦涩难解、无条理的话来愚弄和吓唬平民百姓。……他和人谈话时,很有礼貌;如果受到挑战,他辩论起来是不知疲倦的。因此,在外国也有真正的绅士。

  这篇颂辞是个例外。中国大部分学者都拒绝西方科学和西方宗教。在教皇克雷芒十一世于1715年3月颁布"自该日"训令、禁止基督教徒参加祭祖或尊孔的仪式之后,中国皇帝康熙轻蔑地说:"读了这篇训令,我所能说的是,西方人,象他们那样愚蠢的人,怎么能反对中国的伟大学说呢?他们当中没有人能透彻地理解中国的经籍;当他们说话时,其中大部分人是可笑的。我现已阅完的这篇训令颇类似于佛教徒和道教徒的种种迷信玩意儿,但是,没有任何东西象这篇训令那样充满了大错。"就当时中国民众对欧洲人的看法而论,它或许准确地反映在以下这句格言中:只有他们中国人拥有双眼,欧洲人是独眼,世界上所有其他的居民均为瞎子。假如是这种气氛,那么可以理解:1763年以前,除诸如夭文学之类的某些专门的知识领域外,欧洲人对中国文明的影响是微不足道的。

  虽然这一时期中,中国人、印度人和土耳其人对欧洲人的文化没有印象,但欧洲人却相反,对他们在君士坦丁堡、德里和北京所看到的东西印象非常深。他们首先熟悉奥斯曼帝国,他们的反应是尊敬、钦佩和不安。迟至1634年即帝国开始衰落后,一位富有思想的英国旅行者还下结论说,土耳其人是"近代唯一起伟大作用的民族","如果有谁见到过他们最得意的这些时代,他就不可能找到一个出土耳其更好的地方。"在较早的年代里,在苏里曼一世统治期间,哈普斯堡皇室驻君士坦丁堡的大使、富有见识且观察力敏锐的奥吉尔·吉斯莱恩·德·巴斯贝克也表示过类似的赞美。1555年,巴斯贝克在给朋友的一封信中,把苏里曼比作雷电——"他猛击、毁坏和消灭一切挡道的东西。"巴斯贝克不仅对奥斯曼帝国的力量,而且对基于严格的人才制度的奥斯曼官僚机构的效率也印象很深。

  17世纪期间,奥斯曼帝国失去了在欧洲人中间的声誉。许多衰败的征兆日益明显起来,其中包括王朝的堕落、行政管理的腐败和军事上的软弱。但当时,欧洲知识分子正被有关传说中的遥远的中国文明的许多详细的报道所强烈地吸引住。这些报道以耶稣会传教士的报告为根据,引起了对中国和中国事物的巨大热情。实际上,17世纪和18世纪初叶,中国对欧洲的影响比欧洲对中国的影响大得多。西方人得知中国的历史、艺术、哲学和政治后,完全入迷了。中国由于其孔子的伦理体系、为政府部门选拔人才的科举制度、对学问而不是对作战本领的尊重以及精美的手工艺品如瓷器、丝绸和漆器等,开始被推举为模范文明。例如,伏尔泰(1694-1778年)用一幅孔子的画像装饰其书斋的墙,而德国哲学家莱布尼茨(1646-1716年)则称赞中国的康熙皇帝是"如此伟大、人间几乎不可能有的君主,因为他是个神一般的凡人,点一下头,就能治理一切;不过,他是通过受教育获得美德和智慧……,从而赢得统治权。"

  18世纪末叶,欧洲人对中国的钦佩开始消逝,一方面是由于天主教传教士正在受到迫害,一方面是由于欧洲人开始对中国的自然资源比对中国的文化更感兴趣。这种态度的转变反映对1776至1814年间在巴黎出版的16卷《关于中国人的历史、科学和技术等等的学会论文集》中。该书第十一卷于1786年问世,里面几乎仅收录关于可能会使商人感兴趣的资源——硼砂、褐煤、水银、氨草胶、马、竹以及产棉状毛的动物——的报告。

  正如欧洲人的兴趣在17世纪从奥斯曼帝国转移到中国一样,到了18世纪后期,欧洲人的兴趣又转移到希腊,并在较小程度上转移到印度。古典希腊人成为受过教育的欧洲人极其喜爱的人.1778年,一位德国学者写道,"我们怎么能相信,在欧洲的导师希腊人会阅读以前,东方诸野蛮民族已产生编年史和诗歌,并拥有完整的宗教和伦理呢?"不过,欧洲有少数知识分子确开始热中于印度文化。欧洲一般公众在这时以前很久就已知道印度,而且,有关德里"莫卧儿大帝"的财富和豪华生活的报道已使他们为之激动。1658至1667年间在德里侍候皇室的法国医生弗朗索斯·伯尼埃,曾对著名的孔雀宝座作了以下描述;我们可以想象出当时的人们对这段描述的反应。

  莫卧儿大帝有七张豪华的宝座,一张宝座完全镶嵌以钻石,其余的则镶嵌以红宝石、绿室石或珍珠。……但是,据我看来,这豪华的宝座的最奢华之处在于:支撑华盖的12根支柱由一串串美丽的珍珠环绕着;这些珍珠又圆又明亮,每颗重六至十克拉。在距离宝座四呎的两侧,各有两顶固定的伞;伞杆高七、八呎,伞上镶满了钻石、红宝石和珍珠。这些幸是用红色的天鹅绒制成的,绣有花纹,四周围以珍珠作缘饰。

  随着欧洲人逐渐注意到印度人的古代文学,他们对印度及其文明的肤浅认识开始深化。印度博学家不愿意把自己的神圣的学问传授给外国人。但是,少数欧洲人,多半为耶稣会神父,获得了梵语、文学和哲学方面的知识。德国哲学家叔本华(1788-1860年)就象莱布尼茨被中国人迷住那样,着迷于印度哲学。1786年,英国学者威廉·琼斯爵士向孟加拉亚洲学会宣布,"无论梵语多么古旧,它具有奇妙的结构;它比希腊语更完美,比拉丁语更词汇丰富,比希腊语和拉丁语中的任何一者更优美得多。"
六、历史展望中的近代初期


  从1500至1763年的近代初期,是前几个时代中的地区孤立主义与19世纪的欧洲世界霸权之间的一个中间阶段。在经济上,这一时期中,欧洲人将他们的贸易活动实际上扩展到世界各地,不过,他们还不能开发那些巨大的本陆块的内地。虽然洲际贸易达到了前所未有的规模,但贸易量仍远远低于以后世纪中所达到的数量。

  在政治上,世界仍完全不是一个单一的整体。震撼欧洲的有名的六年战争未曾影响到密西西比河以西的南北美洲、非洲内地、中东大部分地区和整个东亚。虽然欧洲人已牢固地控制了西伯利亚、南美洲和北美洲东部地区,但到当时为止,他们在非洲、印度和东印度群岛仅拥有少数飞地,而在远东,只能作为商人从事冒险活动,而且,即使以商人身份活动,他们还必须服从最具有限制性、最任意的规章制度。

  在文化上,这是一个眼界不断开阔的时期。整个地球上,一些民族正注意到其他民族和其他文化。总的讲,欧亚大陆诸古代文明给欧洲人的印象和影响较后者给前者的印象和影响更深。当欧洲人发现新的海洋、大陆和文明时,他们有一种睁大眼睛的惊讶感觉。他们在贪婪地互相争夺掠夺物和贸易的同时,还表现出某种谦卑。他们有时甚至经历了令人不安的良心的反省,如在对待西届美洲的印第安人时所显示的那样。但是,在这一时期逝去以前,欧洲对世界其余地区的态度起了显著变化。欧洲的态度变得愈来愈粗暴、冷酷和偏狭。19世纪中叶,法国汉学家纪尧姆·波蒂厄抱怨说,在莱布尼茨的时代曾强烈地使欧洲知识分子感兴趣的中国文明,"如今几乎没有引起少数杰出人物的注意。……这些人,我们平日视作野蛮人,不过,在我们的祖先居住于高卢和德意志的森林地带的数世纪以前,已达到很高的文化水平,如今,他们却仅仅使我们产生极大的轻蔑。"本书第三篇将论述欧洲人为何开始感到自己胜过这些"劣种",以及欧洲人如何能将自己的统治强加于他们。

  历史对我们今天的意义

  从世界历史看地区自治与全球统一

  公元1500年之后的时代是具有重大意义的时代,因为它标志着地区自治和全球统一之间冲突的开端。在这以前,不存在任何冲突,因为根本就没有全球的联系,遑论全球统一。数万年以来,人类一直生活在地区隔绝的状态中。当最初的人类大概从非洲这个祖先发祥地散居开来时,他们就失去了与其原先邻居的联系。当他们向四面八方扩散开来,直到占据了除南极洲以外的所有大陆时,他们持续不断地重复了这一过程。例如。最初的蒙古种人穿越西伯利亚东北部到达阿拉斯加后,他们又向整个北美和南美地区继续推进。他们在彼此相对隔绝的新的社会中定居下来。几千年来,他们各自形成了独特的方言和文化,甚至在形体特征上也产生了差别。这一过程扩展到全球,因而一直到公元1500年,种族隔离现象遍存于全球。所有的黑人或黑色种人都生活于非洲,所有的白人或高加索种人都生活于欧洲和中东,所有的蒙古种人都生活于东亚和美洲,而澳大利亚土著居民则生活于澳洲。

  公元1500年前后,当西方进行海外扩张时,这种传统的地区自治便开始让位于全球统一。各个种族不再互相隔绝,因为成千上万的人自愿或不自愿地移居到新的大陆。由于欧洲人在这一全球历史运动中处于领先地位,所以正是他们支配了这个刚刚联成一体的世界。到19世纪,他们以其强大的帝国和股份公司在政治上和经济上控制了全球。他们还取得了文化上的支配地位,于是西方文化成了全球的典范。西方文化被等同于文明,而非西方文化天生就下贱。这种西方的霸权在19世纪时不仅欧洲人而且非欧洲人都认为是理所当然。在人们看来,西方的优势地位几乎是天经地义,是由上帝安排的。

  如今20世纪,钟摆开始再次摆向地区自治。欧洲用了四个世纪(1500-1900年)才建立起世界范围的统治。而时间仅过去40年,欧洲这种统治就土崩瓦解了,这一瓦解过程开始于第一次世界大战之后。而到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后又加快了步伐。政治瓦解表现为帝国统治的终结。经济崩溃与共产主义社会的兴起同时,即开始于1917年苏俄的建立,并因第二次世界大战后共产主义扩展到中国、东南亚、非洲和古巴而不断加速。文化分化范围更为宽广,西方文化不再被认为与文明同义,而非西方的文化也不再等同于野蛮。

  目前,西方文化在全世界不仅直接受到挑战。甚至被抵制。1979年11月,美国使馆人员在德黑兰被扣留为人质时,西方记者曾书面向那些年轻的捕手提出许多问题。后者集体作出回答,他们的答复如下:"西方文化对殖民主义者来说是一种极好的手段,一种使人疏远本民族的工具。通过使一个民族接受西方和美国的价值观念,他们就能使之服从其统治。"这些捕手还表达了对受西方教育或影响的伊朗知识分子的不信任。"我们要这些满脑子腐朽思想的人有什么用呢?让他们到他们想要去的地方去吧!这些腐朽的家伙就是那些跟在西方模式后面亦步亦趋的知识分子,他们对我们的运动和革命毫无价值。"

  具有这种观点的并不局限于年轻的激进派。许多持各种各样政治信仰的非西方人都具有这种观点。印度政治理论家梅达(V.R·Mehta)在其颇具影响的著作《超越马克思主义:走向另一种前景》中提出,无论是西方的民主还是苏联的共产主义都不能为印度的发展提供合适的准则。他反对自由主义的民主,因为他认为这会把人贬低为生产者和消费者,从而导致一个自私自利的以个人为核心的社会。他也同样抵制共产主义,因为共产主义强调经济事务和国家活动,因而个人没有什么选择余地并且破坏了生活的丰富性和多样性。梅达因此得出结论说,"每个社会都有其自身的发展规律,都有充分发挥其功能的自己的道路。……支离破碎的印度社会不能以西方社会为榜样加以改造。印度必须找到适合其特殊情况的自己的民族建设和发展战略。"

  反对西方的全球统治不足为怪。这种统治是一种历史的偏差,它由错综复杂的特定情况而产生,因而必定是暂时的。但是令人惊奇的是,当前地区自治的力量同样也正在主要的西方国家内兴起,一些已沉睡了几十年或几百年的民族群体或亚群体现在也活跃起来并要求自治。在美国,存在着少数民族群体,即黑人、操西班牙语者以及美洲土著居民。在邻近的加拿大,法裔魁北克人要求脱离的倾向已威胁到加拿大版图的统一。同样,英国正在对付苏格兰、爱尔兰和威尔士的所谓脱离主义者。法国也正面临着科西嘉、布列塔尼和巴斯克解放阵线的同样的挑战。

  地区自治的要求并非仅仅针对西方的中央政权。在伊朗,对西方影响的普遍反抗与反对德黑兰中央政府统治的地方暴动——即由库尔德入、阿拉伯人、俾路支人以及土库曼人这些少数民族发动的叛乱齐头并进。由于这些少数民族几乎占到全国总人口的一半,伊朗百临地区自治要求的威胁远远超过来自任何西方国家的威胁。苏联也有类似的情况,那儿聚居着几十个非斯拉夫族的少数民族。由于他们的出生率大大高于斯拉夫族,他们同样很快将达到总人口的半数。苏联少数民族对政府不满的详细情况并不十分清楚。一位苏联逃亡来的历史学家安德烈·阿马尔里克(And-rei Amalrik)在其《苏联会生存到1984年吗?》一书中这样预测,少数民族将在苏联这个国家的瓦解中起到重要作用,而这是他满怀信心地期待和盼望着的。

  我们时代的众多动乱均由两大互相对抗的力量之间的冲突而引起。一方面,由于现代通讯媒介、跨国公司以及环球飞行的宇宙飞船,现代技术正在前所未有地将全球统一起来。另一方面,全球又因那些决心创造自己未来的沉睡至今的大众的觉醒而正被搞得四分五裂。现代冲突这种历史性根源可以追溯到公元1500年以后的那几个世纪。在那几个世纪中,西方探险家和商人首次把全世界所有居民联系在一起。直到今天,我们仍然面临着这种决定性影响的积极面和消极面。埃及记者穆罕默德·海卡尔(Mohammed Heikl)写道:"陷入重围的民族主义已经集中精力,准备为了未来而不是过去而背水一战。"
第三编 西方据优势地位时的世界
(1763-1914年)


(一)优势的基础

  从1763至1914年的一个半世纪,作为欧洲获得对世界大部分地区的霸权的时期,在世界历史进程中据有显著地位。1763年时,欧洲仅在非洲和亚洲有一些沿海据点,还远远不是世界的主人。然而,到1914时,欧洲诸强国已并吞整个非洲,并有效地建立了对亚洲的控制;这种控制或者是直接的。如在印度和东南亚,或者是间接的,如在中国帝国和奥斯曼帝国。欧洲之所以能进行这种前所未有的扩张,是因为三大革命——科学革命、工业革命和政治革命——给了欧洲以不可阻挡的推动力和力量。

  这些革命有两个特点可以在这里特别提一下。一个特点是,它们在1763年以前就在扎实地进行着。英国内战即政治革命的一个主要阶段发生于17世纪40年代。科学革命主要发生在从哥白尼发表《天体运行论》(1543年)至牛顿发表《自然科学的数学原理》(1687年)之间的一个半世纪里。同样,工业革命的根源可在历和17世纪中找到;那时,西北欧国家"充满着如系统的机械发明、公司组织以及对金融财团和贸易公司的股票的投机之类真正的资本主义现象"。但是,这些革命的世界性影响都是直到19世纪才被充分地感觉到。这就是在本篇而不是在本书前面部分中考察它们的主要原因。

  关于这些革命,须特别提到的另一特点是,它们并不是平行或独立地进行的。它们互相依赖,连续地一者对另一者起作用。牛顿对支配天体运动的若干定律的发现和达尔文关于生物进化的理论,对政治思想有着深远的影响。同样,近代民族主义若无印刷和电报之类的技术新发明,是完全难以想象的。反之亦然,政治影响了科学,给科学进步以强有力的促进的法国革命就是其中一例。政治还影响了经济,这一点英国制造商约翰·威尔金森讲得很清楚;他直截了当地说,"制造业和商业总是在教会和国王干预最少的地方最繁荣。"

  在分析了欧洲三大革命的性质和发展以后,我们将在本卷第三编以下章节中探索它们对世界各地区的影响。我们将看到,它们是如何使南北美洲和澳大利亚的欧化、非洲的分割以及对亚洲的支配成为可能
第十章 科学革命


  所谓科学革命……胜过自基督教兴起以来的一切事物,使文艺复兴和宗教改革运动均降为仅仅是一系列事件中的一个事件,仅仅是中世纪基督教世界体系中的内部的替换。…科学革命作为现代世界和现代思想的起源如此赫然地耸现,以致我们对欧洲历史时期的通常的划分已成为一种时代错误,成为一种阻碍物。

赫伯特·巴特菲尔德


  不到400年的时间,即大约6个平均生命期,把哥白尼的成果与爱因斯坦的成果分隔开来。不过,在这短暂的一段时间内,科学已从少数热心之士的秘密副业发展为也许可恰当称为现代文明的支配力量的东西。今天,科学的主要特点在于其不断加快的发展速度。1899年,英国著名博物学家艾尔弗雷德·拉塞尔·华莱士出版了一部著作,题名为《奇妙的世纪》。他指的是他所处的19世纪;在他看来,19世纪经历的科学进步较人类先前所有世纪经历的还要多。然而今天,我们又能夸口说,2O世纪上半世纪中所做的科学工作比以往全部历史中所做的还要多。

  回顾起来,似乎科学革命甚至比新石器时代的农业革命具有更大的意义。农业革命使文明成为可能,但是,一旦前进了这一大步,农业就没再作出进一步的贡献。科学则相反,恰好借助于它的研究法而不断地稳步发展。科学本身包含了无限进步的可能性。如果我们记住过去数世纪的科学成就和它现今日益加快的发展速度,那么,我们对科学的惊人的可能性和意义即使不了解,也可以正确估价。此外,科学是人类全体的;由于科学以客观的研究法为基础,关于科学的种种提议已为人们所普遍赞同。科学是非西方民族所普遍尊重和追求的西方文明的一个产物。实际上,正是科学及与它有关的技术,使19世纪欧洲对世界的支配成为可能。因此,从前的从属民族如今正力求通过弄清楚西方对人类作出伟大而独特的贡献的秘密来矫正不平衡状态。

  这就是为什么科学革命对研究世界历史具有根本的重要性的原因所在。本章将探索这一重大的科学革命从它在近代初期的早期阶段直到第一次世界大战以前的发展过程。

一、科学革命的根源


  科学的根源可追溯到古代的美索不达米亚和埃及、古典时代的希腊和中世纪的穆斯林世界。不过,科学革命是西方文明的独特产物。原因似乎在于,只是在西方,科学才成为一般社会的组成部分。或者换句话说,只是在西方,哲学家-科学家与匠人才实现联合,互相促进。因此,正是这种科学与社会的联合、科学家与匠人的联合,大大促成科学在西方世界的空前繁荣。

  所有人类社会中的匠人都发展了狩猎、捕鱼、务农以及加工木头、石块、金属、禾本科植物、纤维、块根植物和兽皮等方面的某些技术。他们通过观察和试验,逐步改进自己的技术,有时使技术达到很高的水平,如爱斯基摩人就是这样。不过,所有近代以前的社会所取得的进步的程度都受到了明显的限制。原因在于,匠人仅仅对制作罐子、建造房屋或制造小船感兴趣,并不为根本的化学原理或机械原理操心。他们对因果现象之间的关系不探究。总之,明确说来,匠人关心的是技术上的实际知识,而不是科学上的潜在原因。

  这一点的意义可用詹姆斯·布赖恩特·科南特给科学下的定义予以表明;科南特将科学定义为"通过实验和观察发展起来并引起进一步的实验和观察的一系列互相联系的概念系统。"按照科南特的定义,"概念系统"构成科学的基础。显而易见,匠人缺乏"概念系统"。相反,这样的系统历来是哲学家(在近代以前的时代,知识分子通常称为哲学家)所关心的。然而,众所周知,这些哲学家对于日常生活中的问题既不了解,也无能力处理。他们认为自己是超脱世事的,把时间用于思索永恒的真理或试图使一个支离破碎的世界成为人的头脑所能理解的东西。无容置疑,哲学家和匠人在某些时代里确曾一道工作,使复杂的历法、导航设备和古代的日常仪式得以产生。然而,实情仍旧是,直到近代以前,发展的趋势始终是朝着分离——朝着思想家与劳动者相分离的方向进行。

  西方的伟大成就是使这两者联合起来。知道实际知识与了解潜在原因的结合,奠定了科学的基础,推进了科学的发展,使科学成为今日的支配力量。

  为什么这一划时代的发展会出现在西方呢?一个原因在于文艺复兴的人文主义学术成就。学者和艺术家强烈反对中世纪的整个生活方式,努力创造尽可能与古典时代的生活力式相似的新的生活方式。他们不再希望通过穆斯林和经院哲学家的变形眼镜来看古人,而是直接求助于原始资料,亲自掘起雕像、阅读原文。他们可以接近的不仅有柏拉图和亚里土多德,还有欧几里德和阿基米德;这些学者曾促进了物理学和数学的研究。更重要的是从各门生物科学中得到的鼓舞。医生们研究了希波克拉底和加伦的全部著作,博物学家们则研究了亚里士多德、迪奥斯科里斯和泰奥弗拉斯托斯的著作。但是,应该强调,文艺复兴还有反科学的另一面,巫术和对魔鬼的研究的复兴就是一个例证(见第二章第二节)。

  若无西欧的缩小匠人与学者之间的鸿沟的有利的社会环境,人类学识上的这些成果独自原不可能引起科学革命。匠人在文艺复兴期间并不象在古典时代和中世纪时代那样受鄙视。人们尊重纺纱、织布、制陶术、玻璃制造、尤其是日益重要的采矿和冶金术方面的实用工艺。在文艺复兴时期的欧洲,所有这些行业都由自由民而不是象在古典时代那样由奴隶经管。这些自由民在社会地位和经济地位上并不象中世纪的匠人那样与统治集团相距很远。文艺复兴期间工匠的地位的提高,使工匠与学者之间自文明开始以来一向非常脆弱的联系能得到加强。他们各自都作出了重要贡献。工匠拥有古代的旧技术,并在旧技术上添加了中世纪期间发展起来的新发明。同样,学者提供了关于被重新发现的古代、关于中世纪的科学的种种事实、推测及传统做法。这两条途径的融合是很缓慢的,但最终,它们引起一个爆发性的联合。

  与工匠和学者的这种联合密切联系的是劳动和各学者或科学家的思想的相应的联合。在古代,存在着一种反对创造性的学习与体力劳动相结合的强烈偏见。这种偏见大概起因于古代的体力劳动与奴隶制度相联系;它甚至在奴隶制度几乎消失以后,仍存留于中世纪欧洲。"中世纪经院哲学家在"自由"艺术和"奴隶"艺术之间、在仅仅靠头脑完成的工作和改变了物质形态的工作之间划界线。例如,诗人、逻辑学家和数学家属于第一类别,雕刻家、釉工和铁器工人则属于第二类别。这种两分法的有害影响在医学领域表现得非常明显。内科医生的工作没有改变物质形态,所以被认为是"自由的",而外科医生的工作按照同一标准则被看作是"奴隶的"。因此,实验受到轻视,活体解剖被认为是非法的、令人厌恶的。

  威廉·哈维(1578-1657年)之所以能作出关于心脏和血液的运动的伟大发现,是因为他坚决不理睬对体力劳动的这种藐视。数十年间,他一直进行各种艰苦的实验。他切开从大动物到小昆虫的种种生物的动脉和静脉,谨慎、耐心地观察和记录血液的流动和心脏的运动。他还利用新的放大镜来观察蚂蜂、大黄蜂和苍蝇。这一步骤在今天似乎是切合实际、明摆着的,但在哈维的时代,肯定是既不合理,也不显而易见的。据当时杰出的神学家理查德·胡克所说,理性而非实验,才是"人类获得关于合理和不合理的事物的知识"的手段。胡克的这句话是我们难以理解的;这表明科学革命对我们的思想方式和生活方式的影响是如何根本且无孔不入。但是,对哈维来说,工作于17世纪初叶、坚持实验的方法,是一个需要勇气和献身的、令人难于忍受的智力上的严峻考验。

  地理大发现和海外地区的开辟也促进了科学的发展。新的植物、新的动物、新的恒星甚至新的人们和新的人类社会相继被发现,所有这些都向传统的思想和设想提出了挑战。值得注意的是,在英国伟大的科学倡导者弗朗西斯·培根(1561-1626年)的著作中,有许多地方是借用远航探险作比喻。培根表示自己渴望成为新的知识世界中的哥伦布。穿过直布罗陀海峡两岸的悬岩(旧知识的象征),驶入大西洋,以寻找新的、更有用的知识。事实上,他曾明确地说过,"通过在我们时代已开始习以为常的远距离的航海和旅行,人们已揭露和发现了自然界中许多可使哲学得到新的光亮的事物。"

  欧洲的科学革命在很大程度上应归功于同时发生的经济革命。近代初期,西欧的商业和工业有了迅速发展。欧洲各国之间的贸易随着远东、东印度群岛、非洲和南北美洲的新的海外市场的出现而大幅度增长。工业也取得了显著收益,尤其是在英国;英国采煤和炼铁业的发展为后来的工业革命打下了基础。这些经济上的进步导致技术上的进步;后者转而又促进了科学的发展和受到科学的促进。远洋贸易引起对造船和航海业的巨大需求。为了制造罗盘、地图和仪器,出现了一批新的、有才智的、数学上受过训练的工匠。航海学校在葡萄牙、西班牙、荷兰和法国相继开办,天文学由于其明显的实用价值而得到认真的研究。同样,采矿工业的需求引起动力传送和抽机方面的进步。这证明是重新开始关心机械原理和液压原理的起点。同样,冶金业是化学取得显著进步的主要原因。日渐扩大的采矿作业使新矿石甚至新金属如铋、锌和钴显露出来。分离和处理这些新矿石和新金属的技术必须用类推法找到,并以痛苦的经验予以矫正。但是,这样做时,化学的一般原理开始形成,其中包括氧化和还原、蒸馏和混合的原理。

  这些成就给了科学家即哲学家以自信和信心,使他们坚信自己是一个新时代的先驱。早在1530年,法国国王的医生琼·费尼尔就写道:

  但是,倘使我们的长者及其前辈如他们的先人一样只是沿着同样的道路前进,将会怎样呢?…不,正相反,在哲学家看来,转移到新的道路和体系上,不让贬低者的声音、古代文化的影响和掌权者的成熟吓住那些要宣布自己观点的人,是很有益的。那样,每个时代就会产生其自己的大量的新的创造者和新的艺术。在长达12个世纪的神魂颠倒以后,我们这一时代看到艺术和科学光荣地重新兴起。现在,艺术和科学的辉煌比得上古代,或者说超过了古代。当今时代在任何方面都无需鄙视自己,无需思暮古人的知识。……如今,我们对代正在做古人梦想不到的事。…由于我们的航海者的杰出才能,大洋已被越过,一些新的岛屿已被求现。印度遥远的隐密地方已展现出来了。我们的祖先所不知道的西方的大陆,即所谓的美洲,在很大程度上已开始为人们所了解。在所有这一切中,在有关天文学方面,帕拉图、亚里士多德和旧哲学家曾取得进步,托勒密曾进而作出更大量的贡献。然而,他们中间若有谁今日返回人间,就会发现,地理学改变了过去的认识。我们时代的航海者给了我们一个新的世界。

  一个世纪后,这种自信已增长到凭直觉兴奋地期待取得人类的未来成就的程度。1661年,约瑟夫·格兰德著文先提到"那些杰出的英雄人物"——笛卡尔、伽利略、哈维及其他人,然后开始颇有先见之明地赞美他们正在创造的新世界:

  要是那些英雄人物如他们愉快地开始工作时那样继续工作下去,他们会用奇迹填满这个世界。因此,我并不怀疑后代将发现眼下仅仅是传说的许多东西在实际现实中得到了证实。也许若干时代以后,前往南部未探明的地带的航行,甚至可能是飞往月球的航空,并不比前往美洲的航海更不可思议。对于跟在我们后面的人们来说,买一对翅膀飞入最遥远的地区,也许同现在买一双长统靴去骑马旅行一样平凡。通过合意的运输工具与东印度群岛那样遥远的地方进行协商,对后世来说,就象用书面通信交换意见对我们来说那样平常。将现在比较荒芜的世界改变为天堂,从新近的农学来看,或许是可期待的。

  1662年,英国有理二世颁发特许状,成立"促进自然知识的伦敦皇家学会"。皇家学会的成员们已意识到在技师与科学家之间进行合作的好处,鼓励并协调全国各专业的成果,以搜集可能促进科学知识的各种资料。"所有地区都忙于并热心于这项工作:我们发现每天交给[学会]的许多极好的奇物珍品不仅出自博学的、专门的哲学家之手,而且来源于技工的工场、商人的航海、农民的耕地以及绅士的种种运动、养鱼塘、猎园和花园。……"

  最初,科学从矿山和工场得到的东西比矿山和工场从科学得到的东西多得多。在这早期阶段,科学并不是经济生活的组成部分,对科学的利用是少量、偶而的。甚至在18世纪后期和19世纪初叶工业革命的早期阶段也是如此。但是,到19世纪末,形势起了根本的变化。科学不再处于附属的、咨询的地位:它已开始改造旧工业,甚至创造完全新的工业。
二、17世纪的新宇宙


  近代科学最主要的进步发生在与地理学和航海术有密切联系的天文学领域,是可理解的。由于15世纪的意大利在经济和文化上是欧洲最先进的国家,意大利是这一进步的发生地,也是可理解的。因而,我们发现,以拉丁化名字哥白尼闻名于世的伟大的米科技·科泊尼克(1473一1543年)离开自己的祖国波兰前往博洛尼亚上大学。经过6年的学习之后,他回到波兰,在教会开始了一种积极的生涯。但是,他还继续分析研究他在意大利时便已从事的天文学方面的问题,特别是因为当时对设计一种更精确的历法人们普遍感兴趣。他采纳某些古代哲学家认为太阳而非地球是宇宙的中心的观念,然后论证这种观念为天体运动提供了一种比传统的托勒密体系更简单的解释。

  最远的是恒星大球,包罗一切,本身是不动的。它是其他天体的位置和运动必须的参考背景。有人认为,它也有某种运动;但是,我们将从地球运动出发对这种视变化作另外的解释。在行星中土星的位置最远,30年转一周;其次是木星,12年转一周;然后是火星,两年转一周。第四是一年转一周的地球和同它在一起的月亮。金星居第五,9个月转一周;第六为水星,8O天转一周。中央就是太阳。在这华美的殿堂里,为了能同时照亮一切,我们还能把这个发光体放到更好的位置上吗?太阳被称为宇宙之灯,宇宙之心,宇宙的主宰。于是,太阳好象是坐在王位上统率着围绕它转的行星家族。……因此,我们发现,这种顺序显出宇宙具有令人赞叹的对称性和轨道的运动与大小的和谐,而这是其他方法办不到的。

  1530年,哥白尼印发了其著作的简短提要;1543年即他去世那年,《天体运行论》全书出版。虽然哥白尼是有名的数学家和天文学家,但他的假说最初却受到蔑视。当地陈述地球每日绕着地轴转动、每年围绕太阳运转时,他是在发表左道邪说,因为按照基督教《圣经》,约书亚已使太阳静立在天空中不动。此外,他的假说与常识不一致。如果地球在旋转,它的运动不就会产生强大的风吗?向上抛的物体不就会落后于旋转中的地球的表面吗?哥白尼的新天文学使新物理学成为必需。这一需要由富有的佛罗伦萨人伽利略(1564-1642年)予以满足。

  伽利略的方法是严格地以经验为根据的。他以实验上的、可证实的事实反对亚里土多德和经院哲学家的传统多言。他起初是个物理学家,关心的是找到地面上运动的规律,以解决军事工程和土木工程方面的问题。他还进一步做了力学方面的实验;在实验中,他发明了测定微小的时间间隔的更精确的方法,找到了估算空气阻力、摩擦力和存在于自然界的其他阻力的手段,并设想出用抽象的数学术语表达的纯粹或绝对的运动、力量和速度。

  当时,伽利略在天文学方面的成果影响更大,只是并非同样地根本和具有独创性。他利用了在荷兰作为制造眼镜的副产品而刚被发明的望远镜。据传说,约1600年前后,荷兰船上的一个孩子最先通过两个镜片观看窗外,发现外面的事物似乎被放大了。无论如何,已成为哥白尼的忠实信徒的伽利略热情地利用这新仪器察看天空中的实际情形。即使在这些有着惊人的科学发现的日子里,人们也能意识到伽利略的戏剧性的言行,因为他发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并正确评价了他所观察到的东西的意义:

  将引起最大的惊讶之处、实际上也是特别促使我提请所有天文学家和哲学家予以注意之处,在于这一点,即我已发现了四颗行星,它们是在我之前的任何一位天文学家所未曾了解和观察到的。…… 借助于望远镜,任何人都可多少观察到这一点;它如此清楚地出现在感官前,以致古往今来烦扰哲学家们的所有争辩立刻为我们眼睛看到的无可辩驳的证据所破除,从而,使我们摆脱了有关这一科目的罗嗦的争论,因为银河系只不过是一团成串地聚集在一起的数不清的星体。如果有谁把望远镜直接对准银河系的任何部分,眼前就会出现一大群星体;其中许多星体还算大,而且极其明亮,但是,小星体的数目完全无法确定。

  伽利略对木星有若干卫星、卫星象月亮围绕地球那样绕着木星转这一发现印象尤其深。所有这一切证据都使他确信哥白尼理论的正确性。它表明天体也许具有和地球一样的实质,是一团团在空间转动的物质。地球和天空之间的传统区分开始引起怀疑。这对哲学和神学是一次粉碎性的、令人吃惊的打击。伽利略被宗教法庭判罪,并被迫假装认错。但是,他的发现对富有思想的人们的影响是不可抵挡的。诗人们一再把他比作哥伦布和其他发现者。

  屈服吧,韦斯鲁奇,让哥伦市也屈服吧。
  诚然,他们各自都掌握了通过未知的大海的航路。……
  但是,只有你,伽利略,给了人类以一连串的星体,
  天上的新的星座。

  约翰·多恩表述了新天文学的这种使人不安、扰乱人心的影响,他写道,"一切都破碎了,一切都失调了。"不过,这一时期中,知识界有两位领袖并没因这种表面上的混乱而心烦意乱。他们是思想谨严的笛卡尔(1596-1650年)和弗朗西斯·培根;他们指出了科学的潜力,并在上流社会中把科学提高到可与文学相比的地位。他们实质上是预言家和宣传员——他们已看到了这门新学科的前景,把教导世人作为自己的职责。

  笛卡尔和培根看问题的方式完全不同。笛卡尔是伟大的数学家,是解析几何的发明者。在某种意义上,可以说,他把从希腊人那里得到的几何学与从穆斯林那里学来的代数学统一起来。从此以后,有可能用代数方法解释几何学,发展起种种新的数学。笛卡尔深深地被数学方法的前景吸引住了,以致把数学方法作为其整个哲学的基础。他坚决认为,唯一正确的认识方法是依靠数学上的推理和抽象。在他看来,实验仅仅是演绎推理的辅助手段。他相信,通过清晰的思考,能发现理性上可认识的任何事物。

  到这一世纪末,笛卡尔的弟子已大量增加,不计其数。用一位历史学家的话来说:"各大学都信奉笛卡尔哲学,侯爵、科学业余爱好者、柯尔贝尔和国王是笛卡尔哲学的信徒。法国将动词'使成为笛卡尔主义者'变位,欧洲热烈地仿效。"这种普及的意义在于,理性的探究和判断被扩展到各领域。所有的传统和权威都必须接受理性的检查。

  相反,培根使用归纳法;归纳法是从事实开始的,然后进行到普遍性的原理。为了获知根本的原因,培根说,我们必须研究关于各种现象的博物学,搜集有关各种现象的一切观察资料,将它们列成表,注意哪些现象是以彼此不同的方式相联系的,然后,仅仅通过机械的排除方法,发现某已知现象的原因。作为对中世纪经院方法的一种补救,培根的成果在思想史上具有最大的价值。不过,应该注意到,科学的发现很少甚至从未用纯粹的培根方法作出过。任何问题都存在着极多的现象,若不借助于靠科学的想象力设想出来的假设,就无法予以成功的研究。搜集事实是为了证明或驳斥从假设中演绎出来的推论,因而,有待检查的事实的数目是易驾驭的。

  培根在强调科学的功利主义的价值方面也是非常出色的:

  科学的真正的、合法的目标只在于这一点,即人类生活因新的发现和力量而丰富。…城市创立者、法律制定者、人民的神父、暴君的根除者和某阶级中的英雄人物所造成的有益影响仅仅扩展到一些范围狭小的空间,仅仅持续短暂的时期,而发明者的成果虽是一种不太壮观和炫耀的东西,却是到处都被感觉到且永远存留下去。

  为了从科学取得最大的好处,培根极力主张创办促进科学研究的学会。早在1560年,那不勒斯就已建立自然分泌学院。1603年,罗马成立林琴科学院21661年,佛罗伦萨成立科学分析学院。与此同时,在英国,一个以往以"哲学院"或"无形学院"的名义偶尔举行会晤的科学团体于1662年被改组成皇家学会。在法国,一个相应的科学院于1666年由路易十四创立;在其他国家,一些相似的学会也相继成立。这些机构促进了科学的发展,尤其是从它们大多很快就发行定期刊物以取代个人之间通信这种较陈旧的方法以后。

  科学早期阶段最杰出的人物是牛顿(1642-1727年),他诞生于伽利略去世的那一年。由于出身于英国的世代农家,牛顿克服种种困难才读完剑桥大学;他就读剑桥时,擅长数学。在漫长、忙碌的一生中,他担任过剑桥数学教授、造币厂厂长和皇家学会会长。牛顿的贡献表明他是科学上最伟大的人物,可与欧几里得和爱因斯坦媲美。

  在数学上,牛顿创立了微积分学,制定了二项式定理,发展了关于方程式的大部分理论,引进了字母标志。在数学物理学方面,他推导出可借以预测月亮在诸星体中的未来方位的数表——这对航海来说,是最有价值的一个成就。他创立了流体动力学,其中包括波动传播理论,他还对流体静力学作了许多改进。在光学上,他在了解光束、光的折射及色彩现象方面作出了重要贡献。但是,正是在物理学领域,牛顿进行了最有意义的研究。在这方面,他以伽利略的研究为基础,将后者的成果发展到辉煌的顶点。伽利略主要关心的是地球的运动,牛顿则发现了有关宇宙本身的定律。

  伽利略发现,运动中的物体若无一定的外力使它转向,便作匀速直线运动;这一发现要求人们必须能解释:为什么行星不以直线飞离,而趋于落向太阳,结果形成其椭圆形的运行轨道;为什么月亮同样地趋于落向地球。牛顿的一个朋友叙述了这位伟大的科学家是如何在观察果园里的苹果从果树上掉下来时,受到解决这一难题的暗示的:

  午饭后,天气暖和,我们走进果园,在一些苹果树的树荫下喝茶,只有他和我两人。在闲谈中,他告诉我,以前,他就是在这同样的情况下,想到万有引力的概念。那是由一只苹果的下落引起的;苹果落下时,他正坐在一旁沉思。他心里想,苹果怎么总是笔直地落到地上呢?苹果怎么不落向旁边或往上升,而始终不变地落向地中心呢?无疑,原因在于地球吸引着苹果。物质必定具有一种吸引力:吸引力的极点必定在地球中心,而不在地球的任何一边。因此,苹果垂直地下落,即落向地中心。如果物质如此吸引物质,吸引力必定与物质的分量成正比。所以,不但地球吸引着苹果,而且苹果也吸引着地球。真没想到会存在着一种象我们这里所称的引力那样的力量,它将自己扩展到宇宙中。

  牛顿将这一思想发展成方有引力定律;他在其名著《自然哲学的数学原理》(1687年)——按照其拉丁语的书名,通常称为《原理》——一书中,用大量数据论证了这一定律。根据这一定律,"宇宙中物质的每个粒子都对其他每个粒子有引力;引力与两个粒子之间距离的平方成反比,与它们质量的乘积成正比。"

  以上是撕开天空的面纱的一个轰动一时的、革命性的解释。牛顿已发现了一个数学上能证实的根本的宇宙定律;这定律可适用于整个宇宙,也可适用于最微小的物体。实际上,自然界好象是一个巨大的机械装置,按照通过观察、实验、测量和计算可予以确定的某些自然法则进行运转。人类的各门知识似乎可缩减为有理性的人所能发现的少数简单的、始终如一的定律。因而,牛顿的物理学的分析方法现今开始不仅被应用于物质世界,而且被应用于思想和知识的整个领域及人类社会。正如伏尔泰所说的,"整个自然界、所有行星竟会服以永恒的法则,而有一种身高5呎的小动物竟能不顾这些法则、完全按照自己的怪想随心所欲地行动,这是非常奇异的。"寻找决定人类事务的这些永恒法则,是法国革命之前的所谓启蒙运动的实质。
三、18世纪初期的平静


  18世纪初叶,人们主要关心的是制定构成启蒙运动的社会理论、政治理论和经济理论,没有作出任何可与17世纪时相媲美的科学发现仅是,由于应用以实验为基础进行研究的新方法,科学的某些领域获得了显著成果。

  例如,在进行了研究静电的实验之后,1746年,莱顿大学的两名教授发明了储存和急速释放电能用的所谓的莱顿瓶。本杰明·富兰克林意识到在莱顿瓶发电产生的火花与天空中的闪电之间有相似之处,就用风筝试验加以证明。富兰克林以其典型的实践方式于1753年研制出预防雷击的避雷针;雷击在美洲特别多,曾使人们付出很高代价。他还进一步发展起最早的、全面的电学理论,这理论至今仍被运用于实际的电路学中。

  18世纪初叶,人们对自然界即当时所称的博物学也有着极大的兴趣。自然界几乎被视作神,视作能永远加以研究、能永远给予合乎道德的真实指导的极其重要的东西。博物学热的明显证据见于博物学陈列品,这些陈列品是所有花费得起时间和金钱的人收集来的。他们勤奋地搜集矿物、昆虫、化石及其他物品,并将它们编目。一些海外国家也以其奇特的标本促进了人们在这一方面的兴趣。有些人的收藏品达到巨大的规模,如富裕的汉斯·斯隆爵士(1660-1753年)的收藏品就是一例,它们构成不列颠博物馆的核心。

  这种搜集和编目使人们能对系统的植物学和动物学作更为根本的阐述。这些领域的一个先驱者是约翰·雷(1627-1705年),他是《植物史》、《昆虫史》以及关于动物、鸟类、爬行动物和鱼类的一些《概要》的著者。例如,关于植物,雷为了按照它们真正的、自然的亲缘关系将它们分类,利用了它们的一切特征——果实、花、叶子,等等。雷在其全部工作中排斥魔术、巫术和对各种现象的所有迷信的解释,紧抓住通过观察揭示出来的自然原因。在《从创世的工作中看上帝的智慧》一书中,雷抛弃了从奥古斯丁到路德这一时期中不断重现的一种观点;这种观点认为,自然界虽然对宗教没有敌意,但与宗教是不相干的,自然界的美丽是一种诱惑,对自然界的研究是浪费时间。雷写道,"没有一种工作比细心观察自然界的美妙作品、尊重上帝无限的智慧和仁慈更有价值、更令人愉快。"

  在系统的植物学方面,继雷之后的是瑞典教授林奈(卡尔·冯·林奈,1707-1778年),他制订了将植物分类的最早的、令人满意的方法,他还将动物划分成哺乳动物、乌、鱼和昆虫几大纲。在林宗以后,开始有可能系统地研究植物和动物,发展起比较种种构造和功能的方法。若无这种初步的澄清工作,生物学的进一步发展原是不可能的。

  博物学方面的另一杰出人物是法国贵族布丰(1707-1788年)。1739年,他担任皇家花园即现在的植物园的管理人,他把它改变成一个巨大的研究院,法国许多著名科学家曾在那里受到鼓舞和培养。他还写成36卷的巨著《自然史》,他试图把有关各门自然科学的所有可得到的知识都编到这部巨著中去。布丰拒绝接受认为地球有大约5,000年的历史的古老观点,认为地球最初是一团熔化的物质,渐渐冷却下来,结出一层地壳,上面最后出现了各种动植物。他估计这过程约花了10万年左右;虽然这一估计数比现代科学确定的30至50亿年要低得多,但至少市丰已开始走上正确的轨道。这位法国博物学家不能不注意到人类与低级动物在动物学方面的惊人的相似之处。他曾大胆提出这样一种见解:如果不是因为基督教《圣经》上已作了明确声明,人们也许会有兴趣去寻找马和驴、猴子和人类的共同起源。不过,这一见解他后来又收回了。

  大约这时,地理学方面也正在取得巨大进展。地球开始得到系统的勘察和研究。1672年,法国政府派遣让·里奇到法属圭亚那"作于航海有用的天文观测"。1698年,英国海军部委派威廉·丹皮尔去"新荷兰"即澳大利亚探险。丹皮尔不仅对自然地理和动植物作了精确的观察记录,而且还增加了原有的水文学、气象学和地磁学方面的知识。探险的兴趣稳步增长;经皇家学会的提议,詹姆斯·库克于1768年奉命到南太平洋的塔希提岛观察金星凌日的情况。库克的以后几次旨在找到一个南极大陆的航海没有达到目的,但是,这几次航海不仅提供了有关澳大利亚海岸、新西兰海岸和太平洋海岸的新知识,而且还给予了其他具有科学价值的情报。也许要特别提到的是,库克船长在其首次航海中,有三分之一以上的手下人死于疾病,主要是坏血病。到他进行以后几次航海时,医学知识已进步,因此,海员的饮食中增加了柑桔属水果,结束了令人畏惧的坏血病。

四、化学革命,1770-1850年


  在18世纪的最后25年中开始进行的工业革命对英国和欧洲的经济、最终对世界的经济,已发生了深远的影响。工业革命还影响了科学革命,并转而受到科学革命的影响。不过,应该强调的是,在整个18世纪和19世纪的大部分时间中,这种影响几乎只是朝着一个方向——从工业到科学的方向进行。纺织工业的许多发明是由未受教育的技工作出的;由于有利的经济环境,他们找到了发挥自己的天赋才能的机会。在这些早期的年代里,科学以从属的身份为工业服务。例如,当布匹的增大了的生产超过天然的植物染料的有效供应时,科学便被要求提供人造代用品。同样,当从家庭酿酒到大规模酿酒的转变导致灾难性的失败时,科学又被要求去找出原因和解决办法。对科学的这一类要求大大地有助于科学的发展。以下这一事实可证明工业和科学间的亲密关系:18世纪后期和19世纪初叶的大部分科学进步不是象在17世纪那样来自牛津、剑桥和伦敦,而是来自利兹、格拉斯哥、爱丁堡、曼彻斯特、尤其是伯明翰。

  蒸汽机的情况是一个重要的例外。1769年,詹姆斯·瓦特采用了一个始终保持低温的单独冷凝器,以后不久,又用曲轴将蒸汽机的往复运动变为旋转运动,这样,他利用技术独创性和科学知识的结合,将蒸汽机的效率提高到一个适当的水平。如果不是可得到蒸汽机的相对无限的动力,工业革命完全有可能在仅仅增加纺织品生产的速度后便渐渐消失,就象发生在中国那样;在中国,早几个世纪时曾取得类似的技术进步。

  19世纪前半世纪中取得进步最多的一门科学是化学,这在一定程度上是因为化学与组织工业有密切联系,纺织工业在那数十年间经历了非常迅速的发展。化学可追溯到人类文明的最早阶段,追溯到出现烹调技艺和金属加工技术、出现药草的采集和药物的提取时。从一开始起,人们就因寻找把戏金属变为黄金的手段、寻找可以发现治愈人类一切病痛的长生不老药的方法而转移了化学的目标。虽然这些试图注定要失败,但它们仍然揭示了许多化学物质和化学反应。这些东西后来被传到西欧人那里,主要是从中国和穆斯林世界传去的。

  那时以前,希腊人已提出一种理论体系,该体系认为有四种基本元素——土、火、气、水,它们以循环的方式依次转化18世纪期间,大部分注意力集中在燃烧问题上——物质燃烧时会发生些什么呢?由于物质消失在烟和火焰中、留下了灰烬,人们断定,无论如何,在燃烧过程中有某种东西释放出来。这种东西长期被称为硫,并被赋予燃素即火的要素的名称。在对气体的研究揭示出空气是一种较向来所想象的要复杂得多的物质以前,这观念一直支配着化学思想。科学家们被吸引到气体问题上,是由于矿井和沼泽中存在着能用气泡加以收集并能燃烧的易燃空气。早在1755年,爱丁堡的约瑟夫·布莱克就通过加热石灰石而成功地分离出二氧化碳。然后,1781年,亨利·卡文迪什证明水是由两份氢和一份氧组成。接着,约瑟夫·普里斯特利(1733-1804年)又取得重要进展;他分离出氧,并证明正是氧元素在燃烧和呼吸中被消耗。他还进一步证明,在日光下,绿色植物从它们吸收的二氧化碳中分解出氧。从而,他解决了由产氧的植物与产二氧化碳的动物的平衡引起的碳循环的问题。

  从气体研究工作中引出完备结论的是杰出的化学家安托万·洛朗·拉瓦锡(1743-1794年),他在法国革命期间牺牲于断头台。拉瓦锡的典型的氧化实验非常简单。他将汞放在一个装有空气的密封罐子里加热,发现他得到了氧化汞,并发现空气的量减少了五分之一,亦即失去了空气中氧的成分。然后,拉瓦锡加热氧化汞,再一次获得汞加氧。他极仔细地称其所有物质的重量,发现每道步骤后失去或获得的重量等于燃烧过程中增加或减去的氧的重量。因而,他能摒弃传统的燃索说,用其著名的平衡原理来取代。

  我们可以规定这样一个无可否认的原理:在技术和自然界的全部活动中,没有什么东西被创造出来;在实验以前和实验以后,存在着同样分量的物质;种种元素的质量和分量正好依然如故;除了这些元素的结合方面的变化和改变以外,没产生什么东西。

  这样,拉瓦锡使化学先前的所有混乱现象变为一条元素结合定律。他在自己于1789年出版的教科书《化学大纲》中,提供了至今仍被使用的全新的术语。拉瓦锡将化学安置在坚固的科学基础上,因此,他的后继者知道了他们正在做什么、正在朝哪里进发。

  在拉瓦锡的后继者当中,杰出人物要数约翰·道尔顿(1766-1844年)和瑞典化学家乔恩斯.雅各布.贝采利乌斯(1779-1848年)。道尔顿正式提出了有关物质的原子论(氧原子与氢原子结合而形成水);贝采利乌斯通过把电流应用于化合物、将它们电解(金属移向阴极,非金属移向阳极),分离出许多新元素。贝采利乌斯还将近代符号系统引入化学,从而极大地促进了化学工作。他利用诸元素的拉丁名字的第一个字母或前两个字母作为元素的符号。

  19世纪的另一重要进步是出现了有机化学。原来,化学家们认为有机化合物——由生物产生的碳氢化合物——是由一种"生命力"以某种方式控制的。但是,随着化学家们发现有机化合物能用合成法合成,这一看法被抛弃了。1828年,弗里德里希·维勒取得了第一个成功,合成了见于尿中的有机物质尿素。他没有借助于肾,是通过普通的化学方法从无机化合物中获得尿素。他的朋友贾斯特斯·冯·李比希(1803-1873年)做了非常宝贵的工作,他证明植物从土壤中摄取的养料是由氮、磷酸盐和盐组成的。因而,他能制备出他曾用来使一块荒地肥沃并成为多产的园圃的化合物,为大规模的肥料工业的发展扫清了道路。

  对工业的另一重要贡献由英国化学家威廉·亨利·珀金(1838-1907年)作出。1856年,他在寻找奎宁的代用品时,偶然发现了第一种人造苯胺染料——品红。他的发现在英国受到忽视;在英国,化学仍仅仅是少数人的业余消遣,化学行业以"注重实际"而自豪。然而,德国工业界较关心科学的厂长们看出,珀金的发现能为气体工业一向作为废品的煤焦油提供一条宝贵的出路。由于他们资助这项研究,许多合成染料给制造出来,提供了巨大的利润。到第一次世界大战时,德国人已拥有世界上最先进的化学工业,实际垄断了合成染料的生产。

  对工业来说,同样重要的是法国杰出的化学家路易·巴斯德(1822-1895年)的工作。他在里尔大学工作期间,当地酒厂老板曾纷纷向他请求帮助,因为他们在从甜菜中提取乙醇时遇到了麻烦——果浆往往莫名其妙地变坏了。巴斯德没有找到化学上的解释,就用显微镜检查麦芽浆,发现上面满是奇怪的、伸长的生长物,而未受损害的麦芽浆上则是圆的小球。通过实验室证明,他指出了如何才能控制这些有害的生长物、阻止它们妨碍发酵。由于这一经历,他做了进一步的实验,使他能驳斥传统的生物自然发生说,提出现在公认的生源论——生物只能通过生物的繁殖产生——来取代。为了证实生源论,他指出,通过排除空气中看不见的微生物,能够使肉体物质和植物性物质不腐败。这一点后来成为大规模的罐头食品制造工业的基础。

  1865年,巴斯德接受了一个更艰巨的任务。法国蒸蒸日上的丝绸工业由于蚕的一种神秘的疾病而正遭到毁灭的威胁。当巴斯德开始调查研究时,他并不知道蚕是什么东西,也不知道一条丑陋的毛虫以后会变成一只美丽的蛾。但是,经过一段时期的深入细致的探究,他发现疾病是由生活、成长在蚕体内的一种微生物引起的。他很快找到了治疗办法,丝绸工业得救了。巴斯德接着为家畜的炭疽病、特别惊人的是为人的狂犬病制备血清。此外,由于他的疾病病菌说的普及,人们采取了卫生预防措施,使有可能控制由来已久的灾祸——伤寒、白喉、霍乱、鼠疫和疟疾。这些医学上的进步产生了深远的影响,首先是在欧洲,然后是在全世界,导致人口迅速增长。
五、生物学革命,1850-1914年


  正如牛顿因发现支配宇宙中的物体的定律而统治17世纪的科学那样,查尔斯·达尔文(1809-1882年)因发现支配人类本身进化的规律而统治19世纪的科学。

  然而,进化的思想对达尔文来说,决不是新的:在他以前,这思想已被提出并应用于科学的各领域。让·德·拉马克(1744-1829年)较早时候就已向一种传统的观念挑战;这种观念认为,一度被创造出来、此后一直存在下去的物种具有不可改变的稳定性。拉马克想象有一种从蠕虫到人类的全面进化,并试图用获得性理论来解释这一进化过程。马由于需要迅跑而获得敏捷的腿,长颈鹿由于需要吃高处的树枝而获得长脖子。任何这类身体上的变化通过遗传过程被传下去,成为下一代的起点。

  拉马克以后,还有查尔斯·赖统地出版了有名的《地质学原理,三卷(1830-1833年),普及了有关地球表面的形成的"均变论"或渐变论。以往,人们一向认为地球表面是由过去的灾变如火山、地震和洪水等造成的。存在于高山地区的海贝被简便地认为是挪亚时的洪水留下的。相反,赖尔认为,现在的地球表面是亿万年间诸如冰蚀、风和水的侵蚀、冰冻和融化之类的地质力量活动的产物。

  当时,进化的思想不但在自然科学中,而且在社会科学中也是突出的。从19世纪40年代起,卡尔·马克思就写道,所有社会制度都处于不断的变化过程中。自人类有史以来,一种社会已让位于另一种社会——原始的部落制让位于古代的奴隶制、奴隶制让位封建农奴制、农奴制让位于现代资本主义制度,所以,他满怀信心地预言,资本主义制度将让位于未来的社会主义制度。那时,有影响得多的是赫伯特·斯宾塞(1820-1903年)提出的包括一切的进化学说。他将其学说应用于所有的事物,包括物质的、生物学的、文化的和社会的。斯宾塞在1857年发表的《进步:其规律及原因》一书中写道,"无论是在社会的发展中还是在政治、制造业、商业、语言、文学、科学及艺术的发展中,这种由简单经过连续的变异而进入复杂的同样的进化始终保持着。"

  这就是达尔文创立其划时代的理论时的环境。达尔文出生于一个在他以前已有两代人显露科学才能机他起又有两代人显露科学才能)的家庭。他上剑桥大学时,将时间更多地不是用在学习上,而是花费在收集和研究动物及昆虫方面。有位教授认识到他的潜力,推荐他到政府的即将开始环球科学考察的"比格尔号"船上当不拿薪水的博物学家。这次远航从1830年持续到1836年;远航期间,达尔文对在个别物种身上观察到的许多变异印象极深。例如,在与世隔绝的加拉帕戈斯群岛上,他发现了一些显然是起源于在大陆的祖先但不知怎么地已渐渐变得不同的物种。这一点粉碎了古老的物种不变论,但是,变异是怎么发生以及为什么会发生的问题仍未得到解答。

  考察回来的两年后,他认托马斯·马尔萨斯写的一本书中得到了启示;马尔萨斯在那本书中提出了一种理论:如果不消除过剩的人口,人口要比食物增长得快。

  1838年10月,我为了消遣而偶然读到了马尔萨斯的人口论,而我由于长期不断观察动植物的习惯,对这种到处都在进行看的生存斗争,思想上早就容易接受,现在读了这本书立刻使我想起,在这些情况下,有利的变异常常容易保存,而不利的变异就常常容易消灭。它的结果就会形成新的物种。这样我终于得到一个能够说明进化作用的学说了。

  达尔文以其通常的谨慎和不辞劳苦的细心发展这一学说。1839年,他开始拟草稿;3年后,它仍仅仅是一份用铅笔写成的35页的提纲。到1844年,他已将它扩展成230页的论文。那年,他给一位朋友写信说:

  ……我己阅读了大量的农艺和园艺方面的书,从未停止过搜集事实。终于来了一点光明,我几乎确信(和我开始对的看法完全相反)物种并不是(这就象供认一件谋杀罪似的)永远不变的。上帝不让我相信拉马克的一个"进步的趋向"、"源于动物的缓慢的意欲的适应"之类的废话。但是,我得出的结论并非全然不同于他的结论,只是更换的方法完全不同于他的。我想我已发现(这里是推测!)物种微妙地适应各种结局的简单方式。

  然而,达尔文仍不能使自己发表其研究结果。他继续进一步按集证据,直到1858年收到另一位博物学家艾尔弗雷德·拉塞尔·华莱土(1823-1913年)的一封惊人的信时。华莱士曾居住巴西和荷属东印度群岛多年,在那些地方吸收了极大量的动物学知识。1858年2月,当他在摩鹿加群岛的特尔纳特岛上患疟疾卧床休息时,他想到了他也读过的马尔萨斯的著作,突然,最适者生存是实现进化的途径这一念头在他脑子里掠过。华莱士的脾性和达尔文完全不同,他立即将自己的思想诉诸文字。当天夜里,尽管仍受着发烧的折磨,他还是起草了自己的新学说。以后两晚,他将它写成文章,然后寄给了达尔文;他与达尔文是经常通信的。

  1858年6月,达尔文收到了这份手稿;他因读到的是一份他已写成的东西的概要,惊呆了。"我从未见过比这更惊人的巧合",他给查尔斯·赖尔去信说,"即使华莱士已得到我在1842年写下的手稿,他也不可能写出比这更好的简短提要!甚至他的话现在可放在我每章的上端。"达尔文对于公布自己的研究成果一事不再犹豫了。1858年7月1日,他在伦敦向学会宣读他自己的论文和华莱土的论文,所谓达尔文的进化假说给提出来了。达尔文在他于1859年出版的主要著作《物种起源:借助于自然选择即生存斗争中的适者生存》中更详细地阐述了自己的思想。

  达尔文的主要论点——他的进化学说——是,处于现在各种不同形式中的动植物种类不是作为单独的、特殊的创造行为的结果而固定不变的,而是有共同的原始起源的、不同的、变化中的自然结果。达尔文认为,变异借以发生的主要方式是"自然选择"。他将这一过程阐释如下:

  因为所产生的每一物种的个体比可能生存的多的多,遂各生物间便经常不断地发生生存斗争,所以,任何生物如果能以任何方式发生纵然微小但有利于自己的变异,它在复杂的而且时常变化的生活条件下,将会获得较好的生存机会,因而它就自然地被选择了。由于强有力的遗传原理,任何被选择的变种,将会繁殖它的新的和变异了的类型。

  也许很难把自然界中所有的变种都设想力似乎是象"自然选择"所提供的那样一个不规则的、缓慢的变化过程的产物。不过,统计学上的计算结果表明,即使一次突变仅仅导致百分之一的较好的生存机会,它也会使一个物种经历100世代以后有为数一半的个体发生了突变。换句话说,即使101个发生过突变的个体活下来后有100个失去了突变,突变仍会在生物学上所说的短时间内传遍该物种。一种具有浅颜色和深颜色的小蛾子为"自然选择"是如何起作用提供了一个具体例子。人们已注意到,在浅色的桦树林里,浅色种类的蛾通常是深色种类的蛾的6倍;相反,在深色的松树林,深色种类的蛾通常为浅色种类的蛾的16倍。从这两种树林中鸟类的身上遗留下来的蛾翅膀的颜色上,也可找到"自然选择"如何起作用的证据。

  达尔文的学说虽然在后来的研究基础上得到了详细修改,但其要点实际上已为现在所有的科学家所接受。1958年7月1日,在庆祝达尔文发表其论文一百周年的大会上,英国杰出的科学家加文·德比尔爵士称赞道:"进化的事实如今已普遍地为所有有资格发表意见的人所承认,进化的作用过程大体上已阐明。自然选择的理论已建立在非常坚固的基础上,因此,现代的工作只不过是进一步证实这一理论,尽管随着知识的增加而需对它作新的表述。"

  然而,达尔文的学说在他生前远没有被普遍接受。确实,它由于当时几位杰出的科学家的研究和著作而得到加强。地质学家查尔斯·赖尔在他于1863年发表的《人类的古代》一书中接受了达尔文主义。两位最主要的植物学家——英国基尤植物园的主任约瑟夫·胡克爵士和哈佛大学教授阿萨·格雷也成为达尔文主义者。在达尔文主义的最热烈的拥护者当中,还有两位著名的生物学家——德国人恩斯特·海克尔和英国人托马斯·赫胥黎,后者称自己为"达尔文的斗犬"。

  但是,在某些方面,特别是在教士中间,却存在着激烈的反对。这是可理解的,因为正如以往哥白尼的天文学体系废除了地球在宇宙中的中心地位一样,达尔文主义似乎废黜了人类在地球历史上的中心地位。当达尔文于1871年发表另一部著作《人类的由来》时,教士们自然得出如此结论。达尔文在这部著作中安排了人类与整个动物生活有关的证据,断定"如果有谁不愿意象野蛮人那样把自然界的各种现象看作是支离破碎的,那他就不再能相信人类是一个单独的创造行为的成果"。也就是说,达尔文否认了神的创造材为。由于他说人类起源于猴子,损害了人类的尊严、道德和宗教,他受到了不公正的谴责。本杰明·迪斯累里曾在严宣告:如果要在猿和天使之间作选择,他将站在天使这一边。

  尽管达尔文主义受到宗教界和其他集团的敌视,它还是对西方社会有着深远的影响。根本原因在于它对最适者生存和生存斗争的强调极妙地与时代倾向相适应。例如,政治上,这是俾斯麦以血和铁统一德国的时期。他在各国的民族主义赞美者认为达尔文主义给了他们支持和正当理由。他们认为在政治活动中和在自然界一样,最强有力者是得胜者,好战的品质决定谁将在国际"生存斗争"中获胜。经济生活中,这是自由经营和粗鲁的个人主义的时期。舒适的、心满意足的上、中层阶级激烈反对国家为促进较大的社会平等而作出的任何干预。他们论证说,他们应得到幸福和成功,因为他们已证明自己较无能的穷人更"适合",而且,大公司对小公司的兼并是"生存斗争"的一部分。19世纪后期也是殖民地扩张的黄金时期,达尔文主义被用来为帝国主义辩护。有人争辩说,殖民地是强国的繁荣和生存所必需的;还有人争辩说,按照世间的成就判断,诸土著民族软弱、低劣,需要优越的、较强大的欧洲人的保护和指导。

  这种将达尔文的学说应用到社会舞台的做法,称为社会达尔文主义。达尔文本人从没想到他的研究结果会以这一方式被利用,更不用说有这种打算了。然而,事实仍然是,它们被如此地利用了;原因在于,它们似乎为当时由于其他缘故而开始支配欧洲的唯物主义即现实政策提供了科学的支持。简言之,达尔文主义合宜地与吉卜林的以下这句名言相一致:

  有力量者应该有所获,
  能有所获者应该保持住。

  另一位英国作家希莱尔·贝洛克在提到欧洲人在非洲的地位时表达了同样的观点:

  不管发生什么事,我们已得到
  马克沁机枪,而他们却没有。
六、结论


  随着19世纪的过去,科学成为西方社会的一个日益重要的部分。在19世纪初,科学仍处于经济生活和社会生活的边缘。但是,到它为久已建立的工业作出基本贡献的19世纪末,它正在创造全新的工业,正在不但深深地影响西方人的生活方式,并且深深地影响他们的思想方式。此外,由科学革命造成的这种变化还以无数方式直接和间接地影响整个世界。科学使欧洲在技术上对世界的霸权成为可能,并在很大程度上决定了这一霸权的性质和作用。科学还为19世纪西方在智力方面的优势提供了基础。欧洲的艺术、宗教或哲学没有给非西方民族以巨大影响,因为非西方民族已在这些领域作出了类似的贡献。但是,在科学和技术方面,就不存在如此的平等。只有西方掌握了自然界的种种秘密,并为了人类的物质进步而对它们进行了利用。这是一个不可否认、有说服力的事实。非西方人不再轻视欧洲人,不再将欧洲人看作碰巧在帆船和火器方面拥有某种优势的不文明的野蛮人。他们勉强地承认了欧洲科学革命的意义。因此,从前的殖民地民族在今天的主要目标是亲自经历这场他们因偶然的历史环境而错过的独特的革命。甚至在1914年以前,遥远的乌兹别克的一位土著民族主义领袖已劝告他的人民要求助于科学,将科学作为恢复他们自由的唯一手段。

  科学是一个政府欣欣向荣的原因。科学是一个民族进步的起因。科学是那种非常强有力的手段;科学的存在使野蛮的美洲人上升到他们现在所据的很高的地位、拥有力量,科学的缺乏使波斯人沦于他们现在所处的低下地位、蒙受耻辱。科学是使英国人成为印度、埃及、俾路支和阿拉伯半岛部分地区的主人的手段,也是使俄国人当上鞑靼人、吉尔吉斯、突厥斯坦和高加索穆斯林的统治者的手段。最后,正是由于科学,土耳其辽阔的领土给移交到外国人手中,法国的三色旗在非斯的伊斯兰教徒头上招展。……

  如果你们学习当代科学,你们将能够制造电报机,铺设铁路,在20天内把几十万名士兵从地球的一端运送到另一端,……将能够领会《古兰经》的秘密含义,为捍卫伊斯兰教制造步枪和大炮,把祖国从外国人手中解放出来……将能够使我们民族摆脱异教徒的枷锁,使伊斯兰教恢复其早先的崇高地位。

  杰出的历史学家赫伯特·巴特菲尔德将科学革命的世界意义总结如下:

  古代世界在其遗产被分散以前正在银象科学革命那样的事物发展的任何征兆似乎是不存在的;拜占庭帝国不顾其古典传统的连续性、老是抓住古代思想并以巨大的变化中的力量予以改造的任何征兆似乎也是不存在的。因此,我们必须将科学革命意作是西方的一个创造性的产物——它取决于仅存在于西欧的一系列复杂的条件,在一定程度上或许还取决于大陆这一半的生活和历史中的某种能动性。因此,当时不仅在其他因素中有一新因素被引入历史,而且它是仅能生长的,并在其活动中发挥了多方面的作用,以致从一开始起它就自觉地担任了一个指挥的角色,可以说,它开始控创了其他因素——正如中世纪的基督教渗透到生活和思想的每一角落后开始支配其他一切事物一样。因此,当我们谈及在最近几个世代中被传入象日本那样的东方国家的西方文明时,我们不是指希腊——罗马哲学和人文主义者的思想,也不是指日本的基督教化,而是指在17世纪后半世纪开始改变西方面貌的科学、思想方式和文明的所有器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