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薪养廉”之辩

“高薪养廉”之辩

2014年03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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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灵敏

中国聚焦

近几个月来，是否应该给公务员加薪，成了中国社会的热门话题。在刚刚结束的中国全国“两会”和地方“两会”上，给公务员加薪的建议不绝于耳。列席全国人大会议的上海市高院院长崔亚东也表示，近几年，上海法官人才流失严重，除了办案压力大的原因外，很重要的一点就是来自于生活职级待遇方面的压力，“结不起婚，买不起房子，而与此同时社会上的诱惑很多”；今年年初，《人民日报》也曾多次发文，认为公务员工资应该提高，并且应该继续保持公务员养老金比企业员工高许多的状况。全国政协委员、国家公务员局党组书记兼副局长杨士秋则表示，公务员工资应该上涨，目前中央已责成有关部门调研。看起来，公务员加薪已经是箭在弦上。

但在民间和网络上，为公务员加薪的提议，无一例外获得的是质疑和谩骂，人们最直接的疑问就是：既然公务员的日子那么不好过，为什么“公务员热”依然高烧不退、每年都会出现几千甚至上万人争夺一个职位的现象？除了这种人们基于生活常识提出的诘问之外，上述人等提议给公务员加薪的理据——“八项规定”出台后，公务员的整体享受和福利下降，再不加工资的话不利于廉洁；公务员受教育时间长、整体素质比较高，理应获得较高的报酬——也同样模棱两可，经不起仔细的推敲。

首先，为公务员加薪必定是觉得公务员的工资低了，事实到底如何？今年2月初，湖南冷水江市财政统发工资信息，因密码破解在网上曝光，人们惊讶地发现，公务员工资最高不过4000元人民币（下同），最低只有2000多元，与传说中的“高工资”大相径庭。去年也有媒体报道称，四川有一副镇长因“工作压力大，收入低”而辞职。据该副镇长所述，其工资收入仅够给孩子买奶粉和尿布，工作6年还得靠父母接济才能养家糊口。这些似乎能佐证公务员工资低的说法，但这只是硬币的一面。去年10月，《南方日报》经过对广州市财政决算的分析后发现，广州市公务员年均工资加补助高达17.51万元；而从一些公务员在社交媒体上“晒工资”的情况看，年薪在10万元以上的年轻公务员也不在少数。

从以上可以看出，中国公务员的工资是千差万别的。之所以出现这种情况，是由公务员的工资构成决定的。根据2006年7月1日开始实施的《公务员工资制度改革方案》，公务员的工资包括基本工资、津贴、补贴和奖金，其中基本工资由职务工资和级别工资两项构成，实行全国统一标准，由中央财政支付；津贴、补贴、奖金则由地方财政安排，而因为各地财力的不同产生的灵活性，就成了导致各地公务员工资差异的罪魁祸首。在这种情况下，相同的背景和职务，因为所处地区和部门的不同，工资待遇往往会有很大的差距，甚至东部发达地区普通科员的工资，可能会高于西部某县的县长，因此很难笼统地讲公务员工资是高还是低。

目前的情况是，不仅偏远地区的基层公务员抱怨工资低，连在广州深圳等工资水平较高地区担任一定领导职务的公务员也在抱怨，后者的主要参照系是私营企业管理者的收入。但应该看到，公务员的工作非常稳定，风险很低，而商人则担负着投资失败和破产的风险。因此，公务员的工资同大公司的经理、业主的收入没有可比性。公务员所从事的是公共服务，靠纳税人供养，并不直接创造财富，应该比的是全社会平均的工资水平。2013年，中国城镇居民年人均总收入也只有2万9547元，农村居民更只有8896元；2011年广州城市居民人均收入也不过3万4300元。而且，根据社科院2013年公布的调查，公务员工作是不需要缴纳养老保险，退休后的退休金却是企业职工的2倍左右。从这个角度衡量，即便是冷水江看起来偏低的公务员工资，跟当地的平均水平比应该也不算低。

“高薪养廉”的伪命题


其次，公务员的薪水高低和廉洁有直接的关系吗？多年以来，“高薪养廉”是一种在中国颇有市场的观念，甚至出现在官方的文件里。这种观念认为高薪是廉洁的前提，公务员薪水太低会很难抵制权力寻租的诱惑，容易滋生腐败。今年1月8日，《人民日报》的一篇谈论公务员养老金问题的文章就提到：“养老待遇差了，队伍可不好带，积极性和清廉度都会受影响。”这种观念首先从逻辑上就有问题——廉洁是对公务员的基本要求，如果要靠高薪来收买，那其他行业的人是否也都可以以薪水不够高为借口，不认真工作甚至作奸犯科？更重要的是，世界上被公认为最廉洁的国家，如丹麦、芬兰、新西兰等，都没有实行高薪制，其公务员工资水平通常与全国平均工资差不多，也没有所谓的“公务员热”；而在俄罗斯、菲律宾、印度等清廉程度不高的国家，公务员的工资却远远高于当地平均水平，俄罗斯的“公务员热”，甚至连时任总统梅德韦杰夫都深感忧虑。这种情况其实非常容易理解：越是清廉，公务员受到的约束越大，加工资往往有非常复杂的程序，很难实现；而越腐败的地方，行政权力高高在上、不受约束，工资就很容易高于平均水平。

中国很多倡导“高薪养廉”的人，往往盯的是新加坡、香港等地少数高官的高薪，而没有意识到这些地方的“廉”并不是靠“高薪”养出来的，而是靠一系列让人不敢贪和不能贪的制度。况且，“高薪”是这些官员的全部收入，公务之外的任何花销都得自己掏腰包，新加坡总理甚至都没有政府配备的专职司机和汽车，跟中国的高官几乎所有的日常生活都由官方买单相比，这样的“高薪”其实并不算高。而在享受高薪之余，新加坡高官要定期接受选举的洗礼，时常和选民见面；香港高官要时时面对立法会令人难堪的诘问，和媒体对其隐私的起底，中国的官员愿意接受这样的约束和问责吗？

第三，公务员受教育时间长、素质较高，所以就应拿高薪。这种说法更是站不住脚。公务员一般都有大学以上学历，受教育时间长是事实，但问题是记者、医生、大学教师等，他们的受教育时间也很长，那他们应该拿多少工资呢？至于公务员素质较高，那更是一个无法证实的伪问题。

可以说，没有什么理由可以证明，公务员应该拿比社会平均水平更高的薪水。CPI（编按：消费物价指数）高涨是事实，但社会各个阶层都在承受着痛苦，特别是底层民众和弱势群体，为什么唯独公务员的痛苦要拿出来大说特说？“八项规定”限制的那些享受，本来就不是该享受的。这边有限制，那边就要加薪安抚，这里面除了官员高人一等的官本位意识之外，没有其他值得一提的理由。中国要反腐败，进行监督、司法等方面的制度建设才是关键，在这些制度不完善的情况下，加薪不但买不来廉洁，反而会诱发更多人拼命挤进体制分一杯羹。因此，“高薪养廉”之类的伪命题，可以休矣！

作者是中国资深媒体人

http://www.zaobao.com/forum/views/opinion/story20140319-322609“高薪养廉”之辩

2014年03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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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灵敏

中国聚焦

近几个月来，是否应该给公务员加薪，成了中国社会的热门话题。在刚刚结束的中国全国“两会”和地方“两会”上，给公务员加薪的建议不绝于耳。列席全国人大会议的上海市高院院长崔亚东也表示，近几年，上海法官人才流失严重，除了办案压力大的原因外，很重要的一点就是来自于生活职级待遇方面的压力，“结不起婚，买不起房子，而与此同时社会上的诱惑很多”；今年年初，《人民日报》也曾多次发文，认为公务员工资应该提高，并且应该继续保持公务员养老金比企业员工高许多的状况。全国政协委员、国家公务员局党组书记兼副局长杨士秋则表示，公务员工资应该上涨，目前中央已责成有关部门调研。看起来，公务员加薪已经是箭在弦上。

但在民间和网络上，为公务员加薪的提议，无一例外获得的是质疑和谩骂，人们最直接的疑问就是：既然公务员的日子那么不好过，为什么“公务员热”依然高烧不退、每年都会出现几千甚至上万人争夺一个职位的现象？除了这种人们基于生活常识提出的诘问之外，上述人等提议给公务员加薪的理据——“八项规定”出台后，公务员的整体享受和福利下降，再不加工资的话不利于廉洁；公务员受教育时间长、整体素质比较高，理应获得较高的报酬——也同样模棱两可，经不起仔细的推敲。

首先，为公务员加薪必定是觉得公务员的工资低了，事实到底如何？今年2月初，湖南冷水江市财政统发工资信息，因密码破解在网上曝光，人们惊讶地发现，公务员工资最高不过4000元人民币（下同），最低只有2000多元，与传说中的“高工资”大相径庭。去年也有媒体报道称，四川有一副镇长因“工作压力大，收入低”而辞职。据该副镇长所述，其工资收入仅够给孩子买奶粉和尿布，工作6年还得靠父母接济才能养家糊口。这些似乎能佐证公务员工资低的说法，但这只是硬币的一面。去年10月，《南方日报》经过对广州市财政决算的分析后发现，广州市公务员年均工资加补助高达17.51万元；而从一些公务员在社交媒体上“晒工资”的情况看，年薪在10万元以上的年轻公务员也不在少数。

从以上可以看出，中国公务员的工资是千差万别的。之所以出现这种情况，是由公务员的工资构成决定的。根据2006年7月1日开始实施的《公务员工资制度改革方案》，公务员的工资包括基本工资、津贴、补贴和奖金，其中基本工资由职务工资和级别工资两项构成，实行全国统一标准，由中央财政支付；津贴、补贴、奖金则由地方财政安排，而因为各地财力的不同产生的灵活性，就成了导致各地公务员工资差异的罪魁祸首。在这种情况下，相同的背景和职务，因为所处地区和部门的不同，工资待遇往往会有很大的差距，甚至东部发达地区普通科员的工资，可能会高于西部某县的县长，因此很难笼统地讲公务员工资是高还是低。

目前的情况是，不仅偏远地区的基层公务员抱怨工资低，连在广州深圳等工资水平较高地区担任一定领导职务的公务员也在抱怨，后者的主要参照系是私营企业管理者的收入。但应该看到，公务员的工作非常稳定，风险很低，而商人则担负着投资失败和破产的风险。因此，公务员的工资同大公司的经理、业主的收入没有可比性。公务员所从事的是公共服务，靠纳税人供养，并不直接创造财富，应该比的是全社会平均的工资水平。2013年，中国城镇居民年人均总收入也只有2万9547元，农村居民更只有8896元；2011年广州城市居民人均收入也不过3万4300元。而且，根据社科院2013年公布的调查，公务员工作是不需要缴纳养老保险，退休后的退休金却是企业职工的2倍左右。从这个角度衡量，即便是冷水江看起来偏低的公务员工资，跟当地的平均水平比应该也不算低。

“高薪养廉”的伪命题


其次，公务员的薪水高低和廉洁有直接的关系吗？多年以来，“高薪养廉”是一种在中国颇有市场的观念，甚至出现在官方的文件里。这种观念认为高薪是廉洁的前提，公务员薪水太低会很难抵制权力寻租的诱惑，容易滋生腐败。今年1月8日，《人民日报》的一篇谈论公务员养老金问题的文章就提到：“养老待遇差了，队伍可不好带，积极性和清廉度都会受影响。”这种观念首先从逻辑上就有问题——廉洁是对公务员的基本要求，如果要靠高薪来收买，那其他行业的人是否也都可以以薪水不够高为借口，不认真工作甚至作奸犯科？更重要的是，世界上被公认为最廉洁的国家，如丹麦、芬兰、新西兰等，都没有实行高薪制，其公务员工资水平通常与全国平均工资差不多，也没有所谓的“公务员热”；而在俄罗斯、菲律宾、印度等清廉程度不高的国家，公务员的工资却远远高于当地平均水平，俄罗斯的“公务员热”，甚至连时任总统梅德韦杰夫都深感忧虑。这种情况其实非常容易理解：越是清廉，公务员受到的约束越大，加工资往往有非常复杂的程序，很难实现；而越腐败的地方，行政权力高高在上、不受约束，工资就很容易高于平均水平。

中国很多倡导“高薪养廉”的人，往往盯的是新加坡、香港等地少数高官的高薪，而没有意识到这些地方的“廉”并不是靠“高薪”养出来的，而是靠一系列让人不敢贪和不能贪的制度。况且，“高薪”是这些官员的全部收入，公务之外的任何花销都得自己掏腰包，新加坡总理甚至都没有政府配备的专职司机和汽车，跟中国的高官几乎所有的日常生活都由官方买单相比，这样的“高薪”其实并不算高。而在享受高薪之余，新加坡高官要定期接受选举的洗礼，时常和选民见面；香港高官要时时面对立法会令人难堪的诘问，和媒体对其隐私的起底，中国的官员愿意接受这样的约束和问责吗？

第三，公务员受教育时间长、素质较高，所以就应拿高薪。这种说法更是站不住脚。公务员一般都有大学以上学历，受教育时间长是事实，但问题是记者、医生、大学教师等，他们的受教育时间也很长，那他们应该拿多少工资呢？至于公务员素质较高，那更是一个无法证实的伪问题。

可以说，没有什么理由可以证明，公务员应该拿比社会平均水平更高的薪水。CPI（编按：消费物价指数）高涨是事实，但社会各个阶层都在承受着痛苦，特别是底层民众和弱势群体，为什么唯独公务员的痛苦要拿出来大说特说？“八项规定”限制的那些享受，本来就不是该享受的。这边有限制，那边就要加薪安抚，这里面除了官员高人一等的官本位意识之外，没有其他值得一提的理由。中国要反腐败，进行监督、司法等方面的制度建设才是关键，在这些制度不完善的情况下，加薪不但买不来廉洁，反而会诱发更多人拼命挤进体制分一杯羹。因此，“高薪养廉”之类的伪命题，可以休矣！

作者是中国资深媒体人

http://www.zaobao.com/forum/views/opinion/story20140319-3226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