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钢筋工的一席谈

与钢筋工的一席谈

        最近，我们市里要修一座互通立交桥，为了关注工程进度，我前几天去工地看了看，本来以为十来分钟就能结束的采访，没想到竟然聊了快一下午，这次聊天的信息量非常大，让我始料未及的是“主讲人”竟然是一个外人眼中不起眼的钢筋工，他说的很多话都让人感觉意味深长，水平着实不一般。
        最一开始引起我兴趣的，是他们工地上崭新的一排新款住人集装箱，与其他工地普遍使用的行军帐篷相比，这些集装箱一溜排开摆在宽阔的作业面上，显得甚是霸气，看到这些时，我下意识地以为是给驻场的领导住的，结果上前打听了一下才知道，这些集装箱居然都是给工地的工人住的。
        见我对这些集装箱产生了好奇，身旁一个正在捆扎钢筋笼的工人停下了手中的活计，凑了上来，经过一番寒暄，得知他姓李，33岁，我们姑且就叫他李桑吧，李桑来自山东，做钢筋工已经有快3年的时间，虽然时间不长，但他眼神中闪烁的光芒时刻在提醒我自己，这人的经历不一般，于是便有了下面这段对话。
       
        我：这集装箱看上去不错，是给你们领导住的么？
       
        李桑：哪儿啊，领导不住这儿，这是给我们住的，一开始的时候中铁X局的人只答应给我们住帐篷，我们不干，如果连集装箱都住不上，那我们就不来干了，爱找谁找谁去吧！

        我：看来你们挺强势的，现在的建筑工人都这么强势么？

        李桑：这倒也不是，不过一般手里有点技术的还是不一样，再说了，在来你们这儿之前，我们在山东还有个工程没完，如果不是这儿给的待遇高，我们还不稀的往过跑呢。

        我：哦？那你方便不方便透露一下，你的待遇有多高？

        李桑：我算熟练工，按劳派工算的话，一天少说有200块钱的工资，加夜班另算，水平稍低点的，一天也有170、80的工资，总之一个月下来五六千块钱吧。
       
        我：那这个工资可以啊，比市里头一般公务员和事业单位赚的多多了。

        李桑：这不算啥，我现在承包了3个笼子，一个月下来能拿个1万多不到两万吧，比我在山东的时候要强些，要不我也不会来了。

        我：怪不得你这么强势，原来是有底气的。

        李桑：出来混，没点底气能行？一开始中铁X局的人和我们谈这事的时候，说话的态度就和对狗说话一样，一点也不把我们放在眼里，所以我临时把报价调高了，就为了杀杀他们的气势。其实坦白说，我们成年漂泊四海，抛家弃业也不容易吧，待遇高点合情合理吧？所以我不但加高了工资，还把住宿、伙食、工作时间都详细地列出了标准让他们看，他们一看就呆了，一开始他们有些犹豫，但你们这里这个活儿要的急，人手缺口又大，他们很清楚我们的实力，只有我们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帮他们拿下这单活儿，所以他们最后就咬牙同意了我的条件了。

        我：你具体提了哪些条件

        李桑：1、必须住住人集装箱，要有冷暖空调
                2、必须有独立的卫生间和洗澡间，并保持24小时有热水
                 3、一日三餐必须顿顿有肉，伙食菜谱一周轮换一次，上夜班需提供加餐
                4、每天实行9小时工作制，早上7点开工，中午11点45收工 下午2点开工，6点收工。中午必须保证两小时的午休时间，气温超过32度时需临时休息防暑（如能提供防暑设施者除外）
                5、每月必须准时在15日发放工资，不得拖欠，同时上工伤和人身意外险。

        说话间，我推开一间集装箱的门看了看，刚一开门，一股冷风扑面而来，抬头一看空调正大开着，只见贴着淡黄色壁纸的集装箱里有4张高低床，正面和侧面各有一扇推拉窗，在门框的上方，还装有一台21寸左右的液晶电视，电视机下方还放有一个小写字台，地面上铺着复合木地板，虽然工人的床上显得较为凌乱，但平心而论，虽然名为集装箱，但整体环境根本不亚于一般的经济型快捷酒店的标准。

        李桑：怎么样，我们的环境还不错吧。

        我：真的很不错，简直出乎人的意料啊，弄得我都有心过来当工人了。

        李桑：呵呵，这就是斗争后带来的胜利果实，你也可以看看，现在各种各样的修路工地多了，能住上集装箱的工人有几个，大多数还是帐篷吧？你看那环境能和咱这比么？尤其是河北和云南来的工人，给口饭吃就不错了，哪还敢奢望这些，所以我觉得，你的要求和你的地位决定了你的身价，你把自己放在什么位置，你就能得到属于这个位置的身价……

        我：你是第一个和我说出这番话的建筑工人，你以前是做什么的？

        李桑：我以前在山东老家做海鲜生意，后来在家里亲戚的引荐下，转行做了钢筋工，京沪高铁、武广高铁、杭州湾跨海大桥都是我的作品……（笑）

        我：我现在有个疑问，你们的待遇都这么高，修这个立交桥得赚多少钱才能养活你们这么多人？

        李桑：如果我说，从公开的资料和我自己核算的成本来算，这座桥从开工的时候就已经赔钱了，你信不信？

        我：哦？怎么会这样？

        李桑：我来给你算笔账，你就清楚了，我们这个钢筋班组，两个班下来约有二三百号人，上白班的每天能固定在200人左右，保守估计每天/人200元的日工资算，我们大概得施工150天左右，这样下来就是600万。
        夜班算上100个人，工资按一晚上250算，150天下来就是275万，另外算上伙食，伙食保守按25元/人/天算，150天下来是112万，再加上租赁集装箱的费用，算上5万块钱，这还不算项目经理、行政人员，还有其他工种进场施工的费用，光我们就干出去小一千万了，这还是按最保守的算法算的，实际开销要比这高的多。
        可最关键的问题是，这座3层的立交桥当时我们反复预算，拼出来的造价是12亿，由于这单活儿说白了是指定标，市政府当时就否了这个报价，他们只给出8亿，人家放了狠话，能做就做，不能做的话以后就别想在这个城市揽到任何一单活儿。
        项目部一听这话就傻了，按照路桥行业30%左右的利润率算，这个初始报价12亿的立交桥，仅建筑成本就大概需要8亿左右，如今政府只出8亿，这分明就是单赔本的买卖，但不接又不行，咬牙跺脚一番后，只能接下了。

        我：8亿刨去人员成本等开销，剩下的可能也就是5、6亿了吧？那这建筑质量能保障吗？

        李桑：这个道理很简单，钱都已经被压榨到这个地步了，乙方又不是傻子，哪能往这个窟窿里不断扔钱啊，只能是能省则省了，你说这个桥的质量能好到哪儿去。

        我：那工程监理呢？是不是也被“和谐”了？

        李桑：那还用说？明摆都已经是个不赚钱的活儿了，可项目经理每个月都能拿1、2万的月薪，你说正儿八经落到这个桥上的钱有多少，所以我觉得，这种现象从头到尾说白了还是体制问题，没有经过认真严谨的测算，就匆忙上马，而且工程方面随意性特别强，完全就是长官意识主导一切，这样的“百年大计”怎么能让人放心，我对此表示担忧。

        我：既然你看清了这些，为什么还要和他们同流合污，你现在所赚取的高额工资，不也正是原本属于这个大桥价值的一部分么？

        李桑：我个人改变不了什么，我的目的是生活，从我这块来讲，说白了我手底下用的这些钢筋是啥质量我都清楚，但我保证我的工序流程是没有问题的，我的付出和得到是成正比的，我对我换取来的收入拿的踏实，我不像他们，我心里坦荡地很……

        事后我也从中铁X局内部人士处了解到，李桑说的压低报价这个情况基本属实，但剩下的具体细节，对方讳莫如深，后来我再见到李桑时，他见了我只是笑笑，但并不愿再多说什么，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大家看过则过，切莫对号入座，有些建筑方面的细枝末节，我也不是专业人士，可能会有一些偏差，还望专业人士轻拍。


与钢筋工的一席谈

        最近，我们市里要修一座互通立交桥，为了关注工程进度，我前几天去工地看了看，本来以为十来分钟就能结束的采访，没想到竟然聊了快一下午，这次聊天的信息量非常大，让我始料未及的是“主讲人”竟然是一个外人眼中不起眼的钢筋工，他说的很多话都让人感觉意味深长，水平着实不一般。
        最一开始引起我兴趣的，是他们工地上崭新的一排新款住人集装箱，与其他工地普遍使用的行军帐篷相比，这些集装箱一溜排开摆在宽阔的作业面上，显得甚是霸气，看到这些时，我下意识地以为是给驻场的领导住的，结果上前打听了一下才知道，这些集装箱居然都是给工地的工人住的。
        见我对这些集装箱产生了好奇，身旁一个正在捆扎钢筋笼的工人停下了手中的活计，凑了上来，经过一番寒暄，得知他姓李，33岁，我们姑且就叫他李桑吧，李桑来自山东，做钢筋工已经有快3年的时间，虽然时间不长，但他眼神中闪烁的光芒时刻在提醒我自己，这人的经历不一般，于是便有了下面这段对话。
       
        我：这集装箱看上去不错，是给你们领导住的么？
       
        李桑：哪儿啊，领导不住这儿，这是给我们住的，一开始的时候中铁X局的人只答应给我们住帐篷，我们不干，如果连集装箱都住不上，那我们就不来干了，爱找谁找谁去吧！

        我：看来你们挺强势的，现在的建筑工人都这么强势么？

        李桑：这倒也不是，不过一般手里有点技术的还是不一样，再说了，在来你们这儿之前，我们在山东还有个工程没完，如果不是这儿给的待遇高，我们还不稀的往过跑呢。

        我：哦？那你方便不方便透露一下，你的待遇有多高？

        李桑：我算熟练工，按劳派工算的话，一天少说有200块钱的工资，加夜班另算，水平稍低点的，一天也有170、80的工资，总之一个月下来五六千块钱吧。
       
        我：那这个工资可以啊，比市里头一般公务员和事业单位赚的多多了。

        李桑：这不算啥，我现在承包了3个笼子，一个月下来能拿个1万多不到两万吧，比我在山东的时候要强些，要不我也不会来了。

        我：怪不得你这么强势，原来是有底气的。

        李桑：出来混，没点底气能行？一开始中铁X局的人和我们谈这事的时候，说话的态度就和对狗说话一样，一点也不把我们放在眼里，所以我临时把报价调高了，就为了杀杀他们的气势。其实坦白说，我们成年漂泊四海，抛家弃业也不容易吧，待遇高点合情合理吧？所以我不但加高了工资，还把住宿、伙食、工作时间都详细地列出了标准让他们看，他们一看就呆了，一开始他们有些犹豫，但你们这里这个活儿要的急，人手缺口又大，他们很清楚我们的实力，只有我们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帮他们拿下这单活儿，所以他们最后就咬牙同意了我的条件了。

        我：你具体提了哪些条件

        李桑：1、必须住住人集装箱，要有冷暖空调
                2、必须有独立的卫生间和洗澡间，并保持24小时有热水
                 3、一日三餐必须顿顿有肉，伙食菜谱一周轮换一次，上夜班需提供加餐
                4、每天实行9小时工作制，早上7点开工，中午11点45收工 下午2点开工，6点收工。中午必须保证两小时的午休时间，气温超过32度时需临时休息防暑（如能提供防暑设施者除外）
                5、每月必须准时在15日发放工资，不得拖欠，同时上工伤和人身意外险。

        说话间，我推开一间集装箱的门看了看，刚一开门，一股冷风扑面而来，抬头一看空调正大开着，只见贴着淡黄色壁纸的集装箱里有4张高低床，正面和侧面各有一扇推拉窗，在门框的上方，还装有一台21寸左右的液晶电视，电视机下方还放有一个小写字台，地面上铺着复合木地板，虽然工人的床上显得较为凌乱，但平心而论，虽然名为集装箱，但整体环境根本不亚于一般的经济型快捷酒店的标准。

        李桑：怎么样，我们的环境还不错吧。

        我：真的很不错，简直出乎人的意料啊，弄得我都有心过来当工人了。

        李桑：呵呵，这就是斗争后带来的胜利果实，你也可以看看，现在各种各样的修路工地多了，能住上集装箱的工人有几个，大多数还是帐篷吧？你看那环境能和咱这比么？尤其是河北和云南来的工人，给口饭吃就不错了，哪还敢奢望这些，所以我觉得，你的要求和你的地位决定了你的身价，你把自己放在什么位置，你就能得到属于这个位置的身价……

        我：你是第一个和我说出这番话的建筑工人，你以前是做什么的？

        李桑：我以前在山东老家做海鲜生意，后来在家里亲戚的引荐下，转行做了钢筋工，京沪高铁、武广高铁、杭州湾跨海大桥都是我的作品……（笑）

        我：我现在有个疑问，你们的待遇都这么高，修这个立交桥得赚多少钱才能养活你们这么多人？

        李桑：如果我说，从公开的资料和我自己核算的成本来算，这座桥从开工的时候就已经赔钱了，你信不信？

        我：哦？怎么会这样？

        李桑：我来给你算笔账，你就清楚了，我们这个钢筋班组，两个班下来约有二三百号人，上白班的每天能固定在200人左右，保守估计每天/人200元的日工资算，我们大概得施工150天左右，这样下来就是600万。
        夜班算上100个人，工资按一晚上250算，150天下来就是275万，另外算上伙食，伙食保守按25元/人/天算，150天下来是112万，再加上租赁集装箱的费用，算上5万块钱，这还不算项目经理、行政人员，还有其他工种进场施工的费用，光我们就干出去小一千万了，这还是按最保守的算法算的，实际开销要比这高的多。
        可最关键的问题是，这座3层的立交桥当时我们反复预算，拼出来的造价是12亿，由于这单活儿说白了是指定标，市政府当时就否了这个报价，他们只给出8亿，人家放了狠话，能做就做，不能做的话以后就别想在这个城市揽到任何一单活儿。
        项目部一听这话就傻了，按照路桥行业30%左右的利润率算，这个初始报价12亿的立交桥，仅建筑成本就大概需要8亿左右，如今政府只出8亿，这分明就是单赔本的买卖，但不接又不行，咬牙跺脚一番后，只能接下了。

        我：8亿刨去人员成本等开销，剩下的可能也就是5、6亿了吧？那这建筑质量能保障吗？

        李桑：这个道理很简单，钱都已经被压榨到这个地步了，乙方又不是傻子，哪能往这个窟窿里不断扔钱啊，只能是能省则省了，你说这个桥的质量能好到哪儿去。

        我：那工程监理呢？是不是也被“和谐”了？

        李桑：那还用说？明摆都已经是个不赚钱的活儿了，可项目经理每个月都能拿1、2万的月薪，你说正儿八经落到这个桥上的钱有多少，所以我觉得，这种现象从头到尾说白了还是体制问题，没有经过认真严谨的测算，就匆忙上马，而且工程方面随意性特别强，完全就是长官意识主导一切，这样的“百年大计”怎么能让人放心，我对此表示担忧。

        我：既然你看清了这些，为什么还要和他们同流合污，你现在所赚取的高额工资，不也正是原本属于这个大桥价值的一部分么？

        李桑：我个人改变不了什么，我的目的是生活，从我这块来讲，说白了我手底下用的这些钢筋是啥质量我都清楚，但我保证我的工序流程是没有问题的，我的付出和得到是成正比的，我对我换取来的收入拿的踏实，我不像他们，我心里坦荡地很……

        事后我也从中铁X局内部人士处了解到，李桑说的压低报价这个情况基本属实，但剩下的具体细节，对方讳莫如深，后来我再见到李桑时，他见了我只是笑笑，但并不愿再多说什么，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大家看过则过，切莫对号入座，有些建筑方面的细枝末节，我也不是专业人士，可能会有一些偏差，还望专业人士轻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