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长篇历史小说——《白桦林》带您走进苏联卫国战争1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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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静的村庄飘着白的雪

阴霾的天空下鸽子飞翔

白桦树刻着那两个名字

他们发誓相爱用尽这一生



有一天战火烧到了家乡

小伙子拿起枪奔赴边疆

心上人你不要为我担心

等着我回来在那片白桦林



天空依然阴霾依然有鸽子在飞翔

谁来证明那些没有墓碑的爱情和生命

雪依然在下那村庄依然安详

年轻的人们消失在白桦林



噩耗声传来在那个午后

心上人战死在远方沙场

她默默来到那片白桦林

望眼欲穿地每天守在那里

她说他只是迷失在远方

他一定会来

来这片白桦林



天空依然阴霾依然有鸽子在飞翔

谁来证明那些没有墓碑的爱情和生命

雪依然在下那村庄依然安详

年轻的人们消失在白桦林



长长的路呀就要到尽头

那姑娘已经是白发苍苍

她时常听他在枕边呼唤

来吧亲爱的来这片白桦林

在死的时候他喃喃地说

我来了等着我在那片白桦林



1941年的6月22日,是一个夏至日,也是一个星期天。苏联,当时这个世界上最大的国家正在懒洋洋的睁开睡眼,准备度过一个平静的周末……在苏联一个小村子里,一对青年在一片青郁的白桦林中留下了他们海誓山盟的爱情誓言。他们青梅竹马,从小一起长大,一棵白桦上刻着他们的名字。这棵白桦是他们最好的朋友,见证了他们童年的成长,见证了他们的相恋……

可是,爱情永远是脆弱的。当他们沉浸在爱情的甜蜜中时,一场惨烈的战争毫无征兆的突然降临了,死亡的烈火迅速吞噬了他们的家乡,吞噬了他们的甜蜜,甚至吞噬了他们的青春与生命……

爱情被压入心底,留在世上的只有密集如墙的机枪子弹、铺天盖地的炮火、弹雨中抽搐鲜血飞溅倒地的战士和对爱情的渴望……一对年轻的,不曾经历大风大浪的心,在一片血腥中挣扎,去寻找他们的天堂……

1418个血雨腥风的日日夜夜,年轻的恋人在死人堆中寻找的方向,终于等到了最后的胜利!终于能回家了,能回到那片白桦林,爱情的童话。女孩开开心心的打点行装,只是……她已不再是以前那个无忧无虑的小女孩了,一块弹片让她今后只能坐在轮椅上。可是她很开心,因为她可以再见到心上人,还有那颗属于他们的白桦……

女孩再也没有得到关于男孩的一丁点消息,哪怕是死亡通知……她的心上人,就好像从人间蒸发了,杳无音信。女孩一个人默默地坚守着爱情的誓言,等着她的男孩,默默地孤独的生活着……





前言:

1945年5月,柏林

天空仿若被烈焰包裹了一样,整个城市都在剧烈的燃烧。炽烈的火焰从窗口喷出,舔舐着已经伤痕累累的建筑。在振聋发聩的爆炸声和人们惊恐的惨叫声中,一栋栋建筑哀嚎着化为灰烬。浓密的硝烟中,各种型号的子弹带着死神的魔爪极速穿梭,打在金属上发出刺耳的尖叫。空气里布满灰尘颗粒,嘶哑的俄国人的吼声、德国人的吼声交织在一起。街道上,碎石密布、一片狼藉,各种姿势的尸体,俄国人的、德国人的、破碎的、完整的,从一个街口一直延伸到下一个街口,上面一会踩过苏军的马靴,一会踩过德军的皮靴,一会闪过一片苏军绿色的钢盔,一会闪过披满灰尘的德军的钢盔。一辆身首异处的苏军坦克燃的正旺,而在它前面不远处,一辆德军坦克也垂头丧气的低下头颅,炮塔上可以看到一缕金色的头发——被击毙的坦克手,一动不动的躺在那里。楼顶火光一闪,一枚火箭弹拖着长长的尾迹直扑下来,迎头打在街口的一家商店橱窗上,炸碎的玻璃、碎石四处飞溅,苏军士兵倒下了一片,惨叫着挣扎、翻滚,紧跟而来的机枪子弹打的四周烟尘飞溅,凄惨嘶哑的呼救声停止了。这枚火箭弹的真正目标,一辆躲在建筑后面的“斯大林”式重型坦克挥动着它那恐怖硕长的重拳,寻找着猎杀目标。空中又划过一道烟迹,钢铁巨兽发出沉闷的惨叫,炸出火光。炮塔舱盖被顶开了,满脸是血的的乘员钻了出来,可是还没等他完全钻出燃烧着的坦克,呼啸而来的机枪子弹就穿透了他的身体,鲜血四溅……

潜望镜里,米昂·卡卡洛夫大尉用他仅存的一只左眼搜索着密布弹孔已经面目全非的高楼建筑。汗水顺着眉角流了下来,模糊了视线,他眨眨眼,在闷热的炮塔里透过潜望镜观察着战场。

“大尉同志,大尉同志,步兵们又趴下啦!这些家伙,像乌龟一样!”机枪手捷廖夫对着街口对面的一栋高楼狠狠打出了一串子弹,可以清晰的看到子弹在空气中拉出的一道道金色光芒——他在为自行火炮指示目标。坦克外传来一声巨大的怒吼,震得坦克里的人摇摇晃晃。一辆庞大威武的152mm自行火炮发出了怒吼,炮弹在目标上炸出一团巨大的火球,硝烟中可以看到几个黑色人影高高的摔了下来,高楼上留下一个大洞。

“这有什么办法,这个时候生命比任何时候重要多了,谁也不想在最后一战中死去!”米昂揉了揉眼睛,打开炮闩,“装炮弹!”

装填手呼哧呼哧喘着粗气,把一枚沉甸甸的85mm炮弹塞进了炮膛。米昂的眼睛此刻正火辣辣的疼着,他紧紧盯着十字标线,套住了一挺正在倾泄子弹的德军机枪。

“开炮!”

随着一声巨响,烧红的弹丸直直地砸向喷吐着火舌的德军机枪,一声剧烈的爆炸,机枪哑了。

“要让步兵动起来!他们不冲上去我们决不过街口!高楼上全都是打火箭筒的!”米昂嘶哑的吼着,似乎是跟他的乘员们抱怨,似乎是在自言自语。他顶开炮塔舱盖,钻了出来,手中挥舞着冲锋枪,“小伙子们!前进!别出卖我们啊!胜利就在眼前,前进!”

一队苏军步兵强行通过了德军的机枪火力封锁,钻进了刚才被火箭弹摧毁的商店,狙击手在这里找到了极佳的狩猎位置。嘈杂的战场中,隐约听到了三声苏制狙击步枪特有的清脆鸣叫,两个扛着火箭筒的德军士兵还没来得及击发,就失去平衡从楼上摔了下来。苏军士兵注视着他们猛地摔在街道上,似乎可以听到骨骼断裂的声音。

“前进!前进!”米昂手中的冲锋枪咆哮起来,战争中留下大片伤疤的脸分外恐怖、狰狞。坦克猛地一抖,吼叫着向前缓缓驶去。一队队步兵从坦克两侧快速跃进,机枪喷吐这火舌,燎烧着任何可能射出子弹的窗口。

“老虎!虎式坦克!穿甲弹!”米昂的视野中,出现了一辆灰色的钢铁怪兽,它那硕长的火炮指了过来,甚至可以看清门把手似的炮口制退器的模样。

虎式坦克的机枪响了,子弹排成扇面横扫过来,冲锋中的苏军步兵被骤然遏制,冲在最前面的几个战士身子像被重物猛击一般抽搐着,重重地摔在地上。接着,它那威力巨大的88mm坦克炮开火了。

一枚呼啸而来的穿甲弹猛地钻进米昂的战车,炮塔里装甲碎片四溅,米昂像突然失去支撑跌进炮塔,火苗已经从驾驶员窗口蹿了出来。

米昂摔在一堆滚烫的弹壳上,他想站起来却没有力气,想翻个身却动不了。他吃力的四处看看,他看到了自己的双腿,一条留在了自己的座椅上,一条靠破碎的军装和身体连在一起,腰部被弹片豁开一个大口子,鲜血喷洒在金色的弹壳上。车内的弹药已经起火,烤的人脸焦烫,不过此时似乎已经感觉不到疼痛了。米昂看到他的装填手一动不动的吊挂在座椅上,他的半条胳膊还在扳着炮闩。

“……谁活着……”米昂注视着燃烧着的炮弹,牙缝里挤出一句话。

无人应答。

似乎肺部也被弹片打穿了,鲜血从气管里涌出来,米昂连吐了几口血。

“……我活着……我还能思考……要结束了……我们在柏林……我不能死……我不能死……莉莎……我爱你,莉莎……”米昂盯着燃烧着的炮弹,实现正在逐渐模糊。

轰——伴随着剧烈的二次爆炸,炮塔在烈焰中蹿了起来。

《白桦林》人人网公共主页:http://page.renren.com/601502640

静静的村庄飘着白的雪

阴霾的天空下鸽子飞翔

白桦树刻着那两个名字

他们发誓相爱用尽这一生



有一天战火烧到了家乡

小伙子拿起枪奔赴边疆

心上人你不要为我担心

等着我回来在那片白桦林



天空依然阴霾依然有鸽子在飞翔

谁来证明那些没有墓碑的爱情和生命

雪依然在下那村庄依然安详

年轻的人们消失在白桦林



噩耗声传来在那个午后

心上人战死在远方沙场

她默默来到那片白桦林

望眼欲穿地每天守在那里

她说他只是迷失在远方

他一定会来

来这片白桦林



天空依然阴霾依然有鸽子在飞翔

谁来证明那些没有墓碑的爱情和生命

雪依然在下那村庄依然安详

年轻的人们消失在白桦林



长长的路呀就要到尽头

那姑娘已经是白发苍苍

她时常听他在枕边呼唤

来吧亲爱的来这片白桦林

在死的时候他喃喃地说

我来了等着我在那片白桦林



1941年的6月22日,是一个夏至日,也是一个星期天。苏联,当时这个世界上最大的国家正在懒洋洋的睁开睡眼,准备度过一个平静的周末……在苏联一个小村子里,一对青年在一片青郁的白桦林中留下了他们海誓山盟的爱情誓言。他们青梅竹马,从小一起长大,一棵白桦上刻着他们的名字。这棵白桦是他们最好的朋友,见证了他们童年的成长,见证了他们的相恋……

可是,爱情永远是脆弱的。当他们沉浸在爱情的甜蜜中时,一场惨烈的战争毫无征兆的突然降临了,死亡的烈火迅速吞噬了他们的家乡,吞噬了他们的甜蜜,甚至吞噬了他们的青春与生命……

爱情被压入心底,留在世上的只有密集如墙的机枪子弹、铺天盖地的炮火、弹雨中抽搐鲜血飞溅倒地的战士和对爱情的渴望……一对年轻的,不曾经历大风大浪的心,在一片血腥中挣扎,去寻找他们的天堂……

1418个血雨腥风的日日夜夜,年轻的恋人在死人堆中寻找的方向,终于等到了最后的胜利!终于能回家了,能回到那片白桦林,爱情的童话。女孩开开心心的打点行装,只是……她已不再是以前那个无忧无虑的小女孩了,一块弹片让她今后只能坐在轮椅上。可是她很开心,因为她可以再见到心上人,还有那颗属于他们的白桦……

女孩再也没有得到关于男孩的一丁点消息,哪怕是死亡通知……她的心上人,就好像从人间蒸发了,杳无音信。女孩一个人默默地坚守着爱情的誓言,等着她的男孩,默默地孤独的生活着……





前言:

1945年5月,柏林

天空仿若被烈焰包裹了一样,整个城市都在剧烈的燃烧。炽烈的火焰从窗口喷出,舔舐着已经伤痕累累的建筑。在振聋发聩的爆炸声和人们惊恐的惨叫声中,一栋栋建筑哀嚎着化为灰烬。浓密的硝烟中,各种型号的子弹带着死神的魔爪极速穿梭,打在金属上发出刺耳的尖叫。空气里布满灰尘颗粒,嘶哑的俄国人的吼声、德国人的吼声交织在一起。街道上,碎石密布、一片狼藉,各种姿势的尸体,俄国人的、德国人的、破碎的、完整的,从一个街口一直延伸到下一个街口,上面一会踩过苏军的马靴,一会踩过德军的皮靴,一会闪过一片苏军绿色的钢盔,一会闪过披满灰尘的德军的钢盔。一辆身首异处的苏军坦克燃的正旺,而在它前面不远处,一辆德军坦克也垂头丧气的低下头颅,炮塔上可以看到一缕金色的头发——被击毙的坦克手,一动不动的躺在那里。楼顶火光一闪,一枚火箭弹拖着长长的尾迹直扑下来,迎头打在街口的一家商店橱窗上,炸碎的玻璃、碎石四处飞溅,苏军士兵倒下了一片,惨叫着挣扎、翻滚,紧跟而来的机枪子弹打的四周烟尘飞溅,凄惨嘶哑的呼救声停止了。这枚火箭弹的真正目标,一辆躲在建筑后面的“斯大林”式重型坦克挥动着它那恐怖硕长的重拳,寻找着猎杀目标。空中又划过一道烟迹,钢铁巨兽发出沉闷的惨叫,炸出火光。炮塔舱盖被顶开了,满脸是血的的乘员钻了出来,可是还没等他完全钻出燃烧着的坦克,呼啸而来的机枪子弹就穿透了他的身体,鲜血四溅……

潜望镜里,米昂·卡卡洛夫大尉用他仅存的一只左眼搜索着密布弹孔已经面目全非的高楼建筑。汗水顺着眉角流了下来,模糊了视线,他眨眨眼,在闷热的炮塔里透过潜望镜观察着战场。

“大尉同志,大尉同志,步兵们又趴下啦!这些家伙,像乌龟一样!”机枪手捷廖夫对着街口对面的一栋高楼狠狠打出了一串子弹,可以清晰的看到子弹在空气中拉出的一道道金色光芒——他在为自行火炮指示目标。坦克外传来一声巨大的怒吼,震得坦克里的人摇摇晃晃。一辆庞大威武的152mm自行火炮发出了怒吼,炮弹在目标上炸出一团巨大的火球,硝烟中可以看到几个黑色人影高高的摔了下来,高楼上留下一个大洞。

“这有什么办法,这个时候生命比任何时候重要多了,谁也不想在最后一战中死去!”米昂揉了揉眼睛,打开炮闩,“装炮弹!”

装填手呼哧呼哧喘着粗气,把一枚沉甸甸的85mm炮弹塞进了炮膛。米昂的眼睛此刻正火辣辣的疼着,他紧紧盯着十字标线,套住了一挺正在倾泄子弹的德军机枪。

“开炮!”

随着一声巨响,烧红的弹丸直直地砸向喷吐着火舌的德军机枪,一声剧烈的爆炸,机枪哑了。

“要让步兵动起来!他们不冲上去我们决不过街口!高楼上全都是打火箭筒的!”米昂嘶哑的吼着,似乎是跟他的乘员们抱怨,似乎是在自言自语。他顶开炮塔舱盖,钻了出来,手中挥舞着冲锋枪,“小伙子们!前进!别出卖我们啊!胜利就在眼前,前进!”

一队苏军步兵强行通过了德军的机枪火力封锁,钻进了刚才被火箭弹摧毁的商店,狙击手在这里找到了极佳的狩猎位置。嘈杂的战场中,隐约听到了三声苏制狙击步枪特有的清脆鸣叫,两个扛着火箭筒的德军士兵还没来得及击发,就失去平衡从楼上摔了下来。苏军士兵注视着他们猛地摔在街道上,似乎可以听到骨骼断裂的声音。

“前进!前进!”米昂手中的冲锋枪咆哮起来,战争中留下大片伤疤的脸分外恐怖、狰狞。坦克猛地一抖,吼叫着向前缓缓驶去。一队队步兵从坦克两侧快速跃进,机枪喷吐这火舌,燎烧着任何可能射出子弹的窗口。

“老虎!虎式坦克!穿甲弹!”米昂的视野中,出现了一辆灰色的钢铁怪兽,它那硕长的火炮指了过来,甚至可以看清门把手似的炮口制退器的模样。

虎式坦克的机枪响了,子弹排成扇面横扫过来,冲锋中的苏军步兵被骤然遏制,冲在最前面的几个战士身子像被重物猛击一般抽搐着,重重地摔在地上。接着,它那威力巨大的88mm坦克炮开火了。

一枚呼啸而来的穿甲弹猛地钻进米昂的战车,炮塔里装甲碎片四溅,米昂像突然失去支撑跌进炮塔,火苗已经从驾驶员窗口蹿了出来。

米昂摔在一堆滚烫的弹壳上,他想站起来却没有力气,想翻个身却动不了。他吃力的四处看看,他看到了自己的双腿,一条留在了自己的座椅上,一条靠破碎的军装和身体连在一起,腰部被弹片豁开一个大口子,鲜血喷洒在金色的弹壳上。车内的弹药已经起火,烤的人脸焦烫,不过此时似乎已经感觉不到疼痛了。米昂看到他的装填手一动不动的吊挂在座椅上,他的半条胳膊还在扳着炮闩。

“……谁活着……”米昂注视着燃烧着的炮弹,牙缝里挤出一句话。

无人应答。

似乎肺部也被弹片打穿了,鲜血从气管里涌出来,米昂连吐了几口血。

“……我活着……我还能思考……要结束了……我们在柏林……我不能死……我不能死……莉莎……我爱你,莉莎……”米昂盯着燃烧着的炮弹,实现正在逐渐模糊。

轰——伴随着剧烈的二次爆炸,炮塔在烈焰中蹿了起来。
战争结束十六年了。

安德柳科夫同志:

谢谢你的关心,我的好朋友。今天我已经平安到达了新五一村,此刻我正在我的新家里给你写信。

你说的不错,这个村子重建后真的很漂亮,而且这里还有好多故事呢!在传说当年原来的居民被屠杀的地方修建了一座简单但是庄重的纪念碑,而在绞死游击队员的地方则修建了一座长明灯。我听说是一个参加了伟大卫国战争的女兵修建的,她用了她所有的积蓄。听邻居说,每年的战争爆发的日子她都会来这里,一个人在纪念碑后面那片白桦林里待一整天。你一定不敢相信,我今天亲眼看见她了,还有一个十几岁的姑娘陪着她。我的上帝啊,这个老兵还是“苏联英雄”哪!她的军装上挂满了勋章!

安德柳科夫,真的是太震撼了,真希望你也能看到,这个年老的女兵是一个多么大的英雄!不仅如此,她是坐在轮椅上的。伟大卫国战争的时候,我们还都是小孩呢,而她却已经死过一次了,从尸体中凯旋的。

这个村子有太多故事了,我听陪我来的上尉讲,旧五一村一共有三个“苏联英雄”呢,还有一个将军!我还听几个孩子讲了一个关于白桦林的爱情传说,说一对恋人在树林里相爱,后来小伙子走上了战场,但是再也没有回来,我的直觉告诉我,那个伟大的女军人就是这个故事里的姑娘。

从我的窗户能看到那片白桦林,好美啊。安德柳科夫,你什么时候来新五一村呢?带你去看看,那片宁静的白桦林。多么神秘的一个村庄啊!

你的朋友:阿尔户特少校

6月22日





战争结束二十年了。

米昂始终没有回来,没有音信,就连死亡通知都没有。它就像从人间蒸发了,就那么突然消失的无影无踪。原来在战争中功勋卓著的部队有的解散、有的改编,似乎战争所留下的最后一点印记也正在悄悄消散。二十年,新的一代人也长大成人,关于那场战争正在逐渐淡出人们的记忆。也许,米昂已经死了,没人知道他死在哪里,但是莉莎仍然满怀信心,她等待着她的王子,她的英雄从遥远的白桦林中走来。

今天,6月22日,是莉莎的生日。这一天,也是战争纪念日。

一个年轻的女少尉推着轮椅,莉莎坐在上面。她们一起走进一片青郁,美得让人心醉的白桦林。这个女少尉叫卡佳,大家都叫她“喀秋莎”,因为她出生的时候正值苏军炮兵凶猛的炮火横扫敌军。她是莉莎战友的孩子,而这个孩子的父母全部牺牲在了那场旷日持久的惨烈战争中。卡佳还是莉莎另一个战友的名字,而她也倒在了战场上,就倒在莉莎的面前。

“亲爱的妈妈,生日快乐!”卡佳摘下一朵美丽的野花,戴在莉莎的头发上。

“妈妈已经是老人了,你戴更漂亮。”莉莎有些不好意思,要摘下来。

“妈妈,您永远都年轻。”卡佳像小时候撒娇一样,搂着莉莎,“您就戴着吧,等爸爸回来,他也会高兴的!”

莉莎笑了笑,吻了吻卡佳的额头,眼角流下两行泪。她们来到一颗白桦旁,莉莎给卡佳讲了许多的故事,讲了倒在她面前的战友,讲了她尽了全部力量却没能挽回生命的伤员,讲了卡佳的亲生父母:一个空中的猎鹰,一个医术精湛的军医……还有,这篇白桦林的故事。





1991年12月25日,莫斯科,红场

寒风中的红场分外肃穆,克里姆林宫高大的宫墙分外庄严。广场里,孤零零的一辆轮椅分外突兀。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看着徐徐下降的红旗,不语。远远的,在国家博物馆高大身躯下,一对夫妇安静的注视着老人向红旗敬礼。

黑夜中的徐徐下降的红旗分外凄凉,年迈的莉莎对着它敬礼,不知何时泪水已经顺着粗糙的脸颊流了下来。红旗慢慢下降,最终消失在了巨大的圆顶后面,接着,新生的俄罗斯联邦的三色旗顶着寒风升起。一个巨大的红色帝国,在这个瞬间,分崩离析。

莉莎放下手臂,沉默不语。她的国家死亡了,就在这个瞬间,她和她的亲人、战友用血染红的红旗,消失在了一片漆黑之中。明天,她就将离开莫斯科,她的故乡已经是另一个国家了,她将要去一个边境小城,离她的故乡近一点。今天她专程来告别,向这个她曾为之流血的城市告别。

“妈妈,走吗?”卡佳走上前来,双手轻轻放在莉莎的肩上。她此刻也已经为人父母,她的儿子此刻成为新生的俄罗斯联邦军队的军官,而她则要和丈夫一起离开工作了十几年地方,回到他们的新祖国。

“让我再待一会……”莉莎的声音沙哑。她闭上眼睛,回想着几十年前,发生在这座城市的那场战役,和那些永远离她而去的人。





1995年5月9日,乌克兰,新五一村

伴随着四年前红旗的落下,乌克兰成了独立的主权国家。和大多数前苏联加盟共和国一样,独立之后的人们仍旧对他们的神圣的节日——胜利日,虔诚地纪念着。今天,是伟大卫国战争胜利五十周年的日子,在俄罗斯莫斯科红场和俯首山胜利广场,同时举行盛大的阅兵式。步履蹒跚的老兵组成了一个个方队,神色庄严的正步通过检阅台,,他们中的许多人在五十四年前的那个冬天,就参加了敌人炮火下的红场阅兵,而现在他们和五十四年前一样,大步走在红场上。

广播里,是阅兵式的盛况,嘈杂但热烈。在幽静的白桦林里,显得十分不合调。

莉莎吃力的推着轮椅,在白桦林里走着。几十年过去了,这片林子愈发青翠。村边旧村庄的废墟上,建起了一座新的小镇,她出资建的长明灯和纪念碑经过扩建,被改造成了一片公园。大片大片的白桦林,拱卫着高大宏伟的纪念碑,碑前是象征生命的不灭之火。

曾经刻下爱情誓言的那棵树早已找不到了,或者莉莎已经忘记它的位置了,几十年过去,变化很大。在林子边缘,有一个牌子,上面刻着一个故事:一对年轻的恋人,在这里的爱情誓言,和他们在战争中的故事。莉莎觉得这个故事好浪漫,她甚至忘记了,自己其实就是故事中的那个姑娘。





2005年5月9日,俄罗斯,莫斯科,红场

今天又是一个胜利日——卫国战争胜利六十周年纪念日。今天,在莫斯科红场,又将举行声势浩大的胜利阅兵式。还在世的老兵们都争着参加这个庆典,因为他们知道,自己已经八十多岁了,这很可能是他们最后一次参加红场阅兵了。

莉莎穿着蓝色礼服,胸口挂着一枚枚各式各样的勋章,其中挂在左胸上的那没金灿灿的“苏联英雄”勋章分外醒目。她坐在轮椅上,岁月无情的夺取了她的青春和健康,此刻的老莉莎,已经老的不成样子了。但是她很开心,非常热烈地和周围这些陌生的、当年一起奋战的战友们聊天,一起唱着当年的歌曲。老兵们精神矍铄,仍然有当年的风采,只是,都不可避免的衰老了。

阅兵式要开始了,在身着当年苏联红军经典的1942年式肩章的俄军士兵的搀扶下,步履蹒跚的老兵们一个个登上汽车——当年他们的部队最常用的吉-5型汽车。为了能让已经八九十高龄的老兵们参加这个盛大的阅兵式,时任俄罗斯总统的普京命令制造了上百辆该型汽车,他们将搭载三千多名老兵,通过检阅台。

两个穿着苏军军装的俄军士兵把莉莎抬上了汽车,莉莎点点头,向他们致谢。头顶,T型架上,“白俄罗斯第一方面军”的军旗在微风中轻轻飘扬,似乎在向周围这些六十多年不见的老战友们招手。车下,俄军士兵们虔诚、庄严的立正,眼睛里有点点泪光。

阅兵式开始了,在六十年前插在国会大厦上的那面红旗的引导下,军鼓方队、近卫军军旗方队、苏军步兵方队、苏军装甲兵方队、苏军飞行员方队、苏军军犬方队、苏军骑兵方队、红海军方队在一首接一首首老兵们熟悉的战歌中昂首通过红场,接受俄罗斯总统普京、美国总统布什、中国国家主席HJT、德国总理施罗德等国家元首和来宾的检阅。

当三千名老兵乘坐一辆辆卡车,在十大方面军军旗的引导下,出现在红场上时,旋风一样的掌声响了起来,所有都起立,肃穆而庄严的看着这些在战争中幸存的英雄。老兵们唱着六十年前的战歌,向主席台招手、敬礼。

人们发现以“铁腕”著称的普京,在努力忍着眼泪。

人们发现已经白发苍苍的叶利钦,在向老兵们招手。

人们发现施罗德,目含热泪,微笑着,目送着一队队老兵。

长长的老兵方队浩浩荡荡,将人们又带回了那场惨烈的战争中。人们似乎又听到了六十年前的厮杀,刺刀扎入人体的声响,听到了子弹呼啸和人的惨叫。

莉莎轻轻地哼着熟悉的曲子,泪水已经模糊了她的视线。一片朦胧中,她看到了一个年轻英军的战士向她走来,在她面前单膝跪下,递给她一支鲜美的玫瑰花
“卡卡洛夫,快点!”

“马上!马上!请等一下!我的天哪……”

一个年轻的士兵,穿着背部已经被汗水浸湿的军装,抬着行李箱,在拥挤的月台上踉踉跄跄地挪着脚步。月台上,臃肿的俄罗斯大婶裹着头巾,穿着长袍,提着菜篮子,手中挥动着火车票,向前面的人喊着什么;一身西装,温文尔雅的男子,鼻梁上架着眼睛,默默不语地在人群中镇定自若,还是个知识分子哪;带着绿色大盖帽的边防军士兵挥动着没有子弹也没有刺刀的步枪横在胸前,努力使失控的人群远离火车。真是一片混乱。

年轻士兵跟在他的战友身后,就像在一大团被压缩的棉花间穿行。他的军帽翻了下来,遮住了眼睛,但是他顾不上去弹它了,他要努力爬上已经不堪重负、气喘吁吁的火车。车头发出一声长长的气鸣,似乎在提醒人们赶紧上车,这下月台上更加拥挤不堪了。

在那个年代的苏联,拥挤的月台、沙丁鱼罐头似的火车,似乎成了一个标志。

“嘿,米昂,这边!”身手敏捷的扎尔科夫瞅准人群中一个短暂出现的空隙,一步就跃到了火车边上,顺势像投手榴弹一样,把自己的包裹扔到了平板车上——平板车上面,苏军边防部队的士兵正在押运一批物资,帆布罩在一座座“小山”上,也许是军事装备。

长长的四棱刺刀明晃晃的摇曳着,押运的边防军士兵警惕地注视着这个穿着坦克部队军装的不速之客,表情如临大敌。

扎尔科夫费劲的翻进平板车,抬头一看,脸色立刻变了,尴尬地笑着:“同志们……同志们……干嘛这样啊……瞧,我只是来坐火车的……不是破坏分子……把枪收起来,收起来……有人抽烟吗?”

一脸严肃的一名边防军军官走向前来,上下打量了一下面前这个年轻的士兵,扎尔科夫急忙立正敬礼:“坦克兵列兵米哈伊尔·扎尔科夫!”

“边防军连级指挥员,谢苗·安德柳申克。”军官还礼,面无表情,把手一伸。扎尔科夫心领神会,急忙掏出自己的证件递了上去。军官打开,自己看着照片,对比着面前这个人,翻了一页,查看扎尔科夫的入伍时期、服役情况,似乎没有什么问题。他把证件还给扎尔科夫,转身离开,显然默许了他搭乘这辆平板车。

“连级指挥员同志,可以提问题吗?”扎尔科夫看着军官的背影,急忙问。军官的后背也被汗水浸湿了,这个鬼天气,热死人。

“说。”军官回头。

“那个……”扎尔科夫挠着头,支支吾吾的,“我的朋友,米昂·卡卡洛夫可以上来吗?我们是一起的。看,就是他”

军官走到车边,看了看还在月台上挣扎的米昂,他提着行李,努力在拥挤的人群中保持艰难的平衡,军帽在头上碰歪了,但是他绝对无法抽出任何一只手去扶正它。军官没有看扎尔科夫期望的眼神,转身对自己的士兵说:“收起刺刀!把这个可怜的孩子救上来。”

“非常感谢您,连级指挥员同志!”扎尔科夫对着军官敬了个礼,接着冲正在拆刺刀的边防军们喊,“过来过来,帮个忙!”

要把米昂从月台上拉上来可不是个容易的事情,人太多了,甚至还有关在笼子里的老母鸡乱蹦乱跳的增加混乱。两个边防军士兵跳下平板车,努力扩出一个不大的空间,把米昂的行李接了过来。

“快点!快点!跳过来!”一个边防军士兵一边向米昂招手一边喊,他皱着眉头,让眼睛避开流下的汗水。

没有了行李的负担,米昂此刻轻松多了,没费多大劲就穿过人群,跃到平板车旁边。

“哦,我的天哪!谢谢同志们!竟然有如此多的人在这个时候搭乘同一辆火车!”米昂终于有机会扶正他的军帽了。敬礼这些军人礼节是不能少的,不过现在顾不上了,大家匆匆握握手,就纷纷七手八脚地爬上平板车,就像在洪水中爬上大树。



在长长的西伯利亚大铁路上,一列严重超载的火车正慢吞吞地向前呼哧呼哧挪动着步子。这是这列早在沙皇俄国时期就使用的老车的最后一次旅行,到达终点站后他就将结束劳累的一生,也许会被拆掉,运气好的话以后可以安安静静地躺在博物馆里了。

夕阳高高悬挂在车头上面,似乎在和火车比赛跑,显然夕阳更快一点,不一会儿,天边已只剩下一抹温暖的晚霞,这说明又一个炎热的日子要过去了。

扎尔科夫枕着自己的包裹,伸展着穿着马靴的双腿,让森林里清凉的风扫遍身体,真舒服。与扎尔科夫的大大咧咧相比,米昂显得要文雅许多,此刻他正坐在自己的行李箱上,在搁在膝头、所有红军士兵都有的小笔记本上写着什么,本子里还夹了一张照片,似乎是一个姑娘。

“这是谁啊?”扎尔科夫趁米昂不注意,一把把照片抽了过来,瞪大眼睛,吹了声响亮的口哨,“好漂亮的姑娘!”

“她是……嗯……我一个朋友……”米昂支支吾吾,脸红红的夺回照片。尽管在军营,早已经把脸晒成了黑炭,但是还能看出红。

“朋友?真的?不是女朋友?”扎尔科夫坏笑着,双手抱着头,舒舒服服的躺下。

“好吧,她是……”米昂苦笑着。

扎尔科夫得到了满意的回答,点点头,把军帽往下一拉,似乎要睡觉。突然,他像想起什么事情一样,一下子坐起来:“等一下,等一下,你有这么漂亮的姑娘在身边?那你为什么还要入伍呢?我是你,我会到大学去,然后工作,和她结婚,养几个孩子,嗯,就是这样,那多好。”

“当时远东地区不太平,我觉得我应该做些什么……嗯……我也不知道,总之我就来到这里了。”米昂合上了本子,看来他是放弃给自己的心上人写信的可能了。

“是啊……是啊……没错……远东……日本人似乎很不安分……边境那里已经打上了……我们能在这时候有个休假也真是奇迹……”扎尔科夫的脸上挂上了他罕见的严肃表情,可是一闪而过,又变的眉飞色舞,“这个……你的姑娘叫什么名字?”

“莉莎·鲍里斯金娜”

“莉莎……莉莎……好听的名字……”扎尔科夫把身子往背包上蹭了蹭,坐起来,“知道吗,我曾经也有个女朋友,在学校的时候,我们甚至都……接吻了……”

“啊,你这个家伙……”米昂笑着,一巴掌把扎尔科夫的军帽打在了脸上。

“难道你和你的姑娘没有接吻过么?”扎尔科夫诧异的把军帽弹起来,接着说,“我当时以为,我们以后真的可以在一起,我当时想我要在军队里做出一番事迹,我要当军官、将军……不过,离开她只有三个月,她就爱上别的男孩了……见鬼,女人总是这样……”

“可你又为什么来参军呢?”米昂有些同情这个大大咧咧的战友,原来他也是个感情很细腻的人。

“为什么……我的家庭呗……你知道的,除了我的母亲,全部都是军人啊……如果我不参军,我想我的处境会很难堪的。”

米昂点点头,倚在自己的行李箱上,望着一片橘红的天空:“我的父亲,也是个军人,还有我的哥哥,他是边防军,在白俄罗斯服役。”

扎尔科夫笑笑,看来两个家伙都是一种处境。他看着正专注的看守押运物资的边防军士兵,哨兵背着插着长的离谱的刺刀的步枪,笔直的站岗,而其他人坐靠在帆布遮盖的箱子上,抱着自己的枪熟睡,或许根本睡不着,只是打个盹,火车每当经过铁轨连接口时,就会跳一下、发出巨大的声响,要是能睡着那才叫活见鬼了。

米昂看着铁路两旁,大片大片青郁、幽静的白桦林。那里非常的美丽、宁静,就像童话世界一样,在那里可以自由自在的做任何事情。他的公主,最喜欢去的地方就是白桦林,那是他们约会的地方,他们年轻、热烈的爱情,就在家乡的那片白桦林中。
一辆慢吞吞的卡车,在乡间公路上摇摇晃晃地行驶着。一席美丽的蓝色长裙,一条金色的粗粗的辫子,纤细的胳膊怀抱着一个大包裹,莉莎坐在一车的货物间,怀抱着自己的包裹,蓝色的眼睛望着茫茫的大草原。公路弯弯曲曲,沿着地势和缓的起伏着,一直延伸到草原的尽头,与天相连的地方——那里,在蓝天中,有大片大片的树林,还可以看到袅袅炊烟。

公路两边,不时滑过一根根电线杆,甚至有小鸟在上面安了家。广袤的西伯利亚,森林、草原、河流、湖泊,清凉的晨风吹拂着大地,轻轻飘起一根的金色长发,调皮的贴在莉莎的额头上。汽车微微颠簸,发出一声声“咣当”,看来是一辆上了年纪的老车了。它的目的地,是前面的村庄。

“同志,我们只能捎你到这里了。”汽车停下,司机打开后窗,粗着嗓子向莉莎喊着。他的体形,很难想象是一名司机,他几乎塞满了整个驾驶室。

莉莎极不情愿地跳下车,这里距离她的目的地还远着呢,但是没有法子,她只好背起她的包裹,从车上跳了下来,还不忘礼貌地对死机笑一笑:“谢谢!”

“您刚才说您要去哪来着?”司机胖的发亮的脑袋从车窗伸了出来。

“去……这里的一支红军部队……我也不知道具体位置……”莉莎的回答,让胖司机瞪大了眼睛。

“不知道去哪!?你在这片大草原上还不知道去哪!我的天哪……”司机打开车门,从狭窄的驾驶室里钻了出来,他站在莉莎面前足高出一头。

莉莎有点不知所措,心里有一点恐惧:“嗯……我不知道他的具体地址……”

“他?哪个他?”司机掐着他那剧烈外凸的腰,“上帝保佑你孩子,还好你不是一个人来到这里……这个……你还知道什么?关于那个‘他’?”

“他是一名士兵,开坦克的士兵……他叫米昂·卡卡洛夫……”

司机无可奈何的一仰头:“天知道他叫什么……不过……红军的坦克部队……这附近确实有一支……不过,孩子,脚板要受罪了,他们距离这里还有整整十公里哪!”

“在哪?”莉莎的眼睛亮了起来,她十分肯定,这支就在附近的部队,就是她要去的地方。

司机挪动他巨大的块头,向东南方向一指:“那里。沿着公路往前走,一直往前一直往前,会有一个岔路口,向东南方向走,你就会找到他们。不过要小心,这附近狼很多,千万不要离开公路,狼很少出现在公路上,但是如果离开公路进入树林……上帝保佑你了。”

“谢谢!非常感谢!”莉莎开心地和司机握手。



一个人走在公路上,不是什么好事情。汗水从莉莎的额头淌下,柔软的金发贴在脸上,痒痒的。她背着背囊,艰难地沿着公路向前走这,寻找着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出现的岔路口,司机说的那个岔路口。自从离开家以来,好像从没有在这样崎岖的路上走过这样远,来之前买的新皮鞋此刻也蒙上了灰尘。蓝色裙摆下,修长的小腿一跛一跛的。不过这些都没什么,兴高采烈的姑娘,正着急去见她的心上人,一个傻到写信都没有留下具体地址的蠢货。

太阳已经爬得老高了,清晨的凉爽早已散去,公路周围的森里都在炎炎烈日下蜷缩着身体,而草原仿佛就要燃烧起来,远远望去,公路在飘忽不不定,好像有了生命一般在蠕动。

莉莎走到一根电线杆旁,放下此刻变得沉甸甸的包裹,休息一下。汗水浸湿了她的衣服,头发也不再飘动。不知道那个司机说的十公里是直线距离,还是实际路程……现在看来,是前者,而实际路程恐怕远远不止这个数字。

滴滴——滴滴——两声清脆的汽车喇叭声,一辆褐色的军用卡车在莉莎身边停了下来。驾驶室里,两个军人好奇地看着路边,这个已经精疲力尽的姑娘。

“嘿,美人儿,需要帮忙吗?”一个上尉跳下车,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武装带,上前敬了个礼,“茨威塔耶夫上尉,坦克兵,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

“您好,上尉同志。我要到……我也不知道我要到哪……是这附近的那支红军部队。”莉莎脸红红的,亮亮的。

茨威塔耶夫扬扬眉毛,回头看看驾驶室里的战友,还有两个士兵听见他们的对话,好奇的从车上站了起来,看来,他们就是那支不知道在哪的红军坦克部队的官兵。

“您就是那支部队的吗?”莉莎仿佛看到了希望。

“是的。”茨威塔耶夫严肃起来,也很好奇,“那您是要……”

“我找人……我的男朋友……”莉莎急忙说。

车上响起一声响亮的口哨:“哦,美丽的姑娘来看她的心上人,在这一望无际的森林与草原中,艰难跋涉,多么浪漫……”

茨威塔耶夫苦笑地看了看他的士兵们,又看看莉莎:“那……你有什么……证件?”莉莎掏出自己的学生证,打开,递给上尉。照片上,是一个恬静、迷人的姑娘。

“在莫斯科读书……莫斯科!我的天哪!来这里得走个把月的……那可有罪受了……不过,你怎么现在到这里来了?”茨威塔耶夫笑着一边检查一边问:“那……是我们的哪位英勇的坦克兵,让您这位美丽的姑娘心动了呢?”

“米昂·卡卡洛夫。”莉莎说起这个名字的时候,总是很柔和。不过这下茨威塔耶夫诧异了,回头问:“你们谁知道这个人?”

“我知道,刚来不久,刚刚从坦克学校学习完,还是新兵呢。”一个嘴唇上挂着胡子的士兵举手说。

“辛苦你了,鲍里斯金娜同志……来,上车吧”茨威塔耶夫把证件还给莉莎,冲她又敬了个礼,接着回身喊,“兄弟们,给我们的莉莎·鲍里斯金娜同志让座。”

这下车上的小伙子们来了精神,一个瘦的仿佛一阵风就能把他吹倒的士兵跳下车,鞠躬做了一个请的姿势,莉莎微笑着点点头,抓住车上伸下来的手,爬了上去。



营地里,一排灰头土脸、刚刚训练归来的坦克安安静静地趴在地上,就像温驯的宠物,而他们的主人正在仔细地擦拭着他们的战马。短粗威严的火炮,平平地指向远方的公路,那里一辆汽车正在驶来。

米昂和扎尔科夫初来乍到,谁也没有给他们安排任何实车训练的机会,因为……他们比规定的报到时间迟到了整整三天,虽然并不能责怪他们,因为火车实在是慢的离谱。但是迟到了,就是迟到了,没有原因,只有结果,作为处罚,训练连连长茨威塔耶夫上尉,命令他们整整一周,只能看着战友们每天开着坦克神气活现地开出营地、又开回来。就在昨天,团里组织了一次小规模夜间坦克对抗,虽然米昂和扎尔科夫心里羡慕的直痒痒,但是他们无法参加。

垂头丧气扫着被坦克履带碾出一道道车辙的路面,米昂不时瞟几眼那些威风凛凛的铁家伙。据说在哈桑湖事件里,这些大家伙狠狠地教训了一下日本人。不过……听说最近,日本人没有吸取教训,仍然在不断地挑起事端。

汽车在营地里停了下来,茨威塔耶夫下了车,向几个冲他敬礼的士兵还礼,看得出,这个年轻的上尉在这里是绝对的权威。

“看啊,有个姑娘!”

“我是不是眼花了,我的上帝,一个姑娘!”

当车上跳下一个蓝衣女孩时,着实在营地里引起了不小的风波,所有人的动作都停下了,都像石化了一样往汽车这边看。

“姑娘?”米昂好奇的抬起头,仔细看了看,吃惊的张大嘴巴、瞪大眼睛。莉莎的目光飘过了过来,戛然而止。

茨威塔耶夫看了看愣住的两个人,苦笑地摇摇头,大吼着:“卡卡洛夫!给我滚过来!”然后,他给莉莎指了指:“瞧,你的心上人,在那呢!”
生活,总是那么的平静,就像无风吹拂的湖水,缓缓地沿着自己的方向流动。偶有清风阵阵,也只是泛起一波温柔的涟漪。阳光下,人们似乎也变得懒洋洋的,不愿动弹。再加上,今天还是一个星期六,奔波劳累的一周的人们,此刻都在盘算,如何度过一个欢乐的周末。甚至,就连军营里也一扫训练腾起的烟尘。更何况,一个姑娘为了爱情,从遥远的莫斯科一路艰难跋涉,来到一支不知道驻扎在哪个鬼地方的坦克部队,去见她的心上人,这种事情可不是每天都有的。

篝火熊熊燃烧,跳跃的火焰映亮了一张张年轻的脸,一双双明亮的眼睛,那还是孩子的眼睛。身穿整洁的新军装的士兵们,围着篝火坐成大大的一圈,和他们的战车围出了一个简陋的舞台。一个上了年纪,蓄着两撇神气的小胡子的军士正悠然地拉着手风琴,火光映亮了他领章上的金属三角符号。用手风琴拉圆舞曲可是非常新鲜的,舞台里,几个年轻的军官和附近小城和村庄的姑娘正在翩翩起舞。莉莎坐在米昂身边,不停的鼓掌,米昂摇摆挥动着自己的船型帽,和战友们一起打拍子。这可真是快了的一夜。

不过,沉浸在欢乐的他们并不知道,在千里之外战火纷飞的中国,一场风暴正在袭来。



中国,哈尔滨。

当朝阳再一次映照大地时,耀武扬威的太阳旗再次出现在玻璃窗的反光中。狰狞、恐怖鲜红的光芒四射,而在这面军旗下,是一大片方阵,整齐、杀气腾腾。一顶顶钢盔,顶着黄色的五角星。一柄炳嗜血大半个中国的刺刀,闪烁着寒光,一挺挺机枪安静的伏在主人身边,就像随时准备跃出的猛犬,撕咬血肉之躯。一张张年轻但却冰冷的脸,狂热的眼睛紧紧盯着前方。杀气,在这静怡若林的方阵里,慢慢地翻腾、膨胀。一颗颗狂热、剧烈跳动的心脏,在一件件整齐的军服下,渴望着杀戮。

这是日军的誓师大会,这些狂热的士兵,随时准备将刺刀刺向任何目标,任何他们的天皇要求他们征服的目标。明晃晃的战刀,上面似乎正在滴下一滴滴鲜血。

“板载!板载!板载……”

突然,粗狂的吼声响了起来,所有人都狂热地举起双臂,嘶哑的吼着,整个城市,都在这吼声中颤栗。

一队军装同样整齐、肩膀上还挂了绶带的将军,走上了临时搭建的主席台,在他们的士兵尊敬、崇拜的眼神中,面向这些疯狂的杀戮机器,威严的站好。

吼声还在继续,一把把刺刀在空中上下飞舞,恐怖的寒光似乎要将整座城市封冻。

呲——战刀劈下,一面鲜红的苏联国旗被斩成两段,被将军们踩在脚下,士兵们的吼声更加猛烈,他们已经急不可耐的奔向杀戮的战场。

阅兵式开始,一队队整齐的士兵、神色庄严,就连他们的步枪都挺起胸膛,走在疯狂伸展的太阳旗下。一挺挺机枪、一尊尊大炮,高傲的昂起头颅,接受他们的将军的检阅。天空中,红色的太阳滑过,白色的战机结成整齐的编队。这些无数次出现在中国城市上方,发出死亡呼啸的秃鹫,带着冰冷的杀气,在会场上方滑过。

军乐团奏起军歌,士兵们齐声高唱,向集结地域进发,惊恐的哈尔滨市民注视着这些恶魔,听着他们的恶魔之声,瑟瑟发抖。

火车站上,全副武装的日军宪兵挺着长长的刺刀,守卫者喘着粗气、积蓄力量的列车。脚步声“咄咄”响个不停,一队又一队日军士兵按照命令登车。列车最后的平板车上,炮兵们正费劲的把他们的大家伙稳稳地安置好。

战争的阴云正在凝结,一场风暴就要来了。

1939年的那个炎热的夏天,侵华日军的精锐“关东军”对中、苏边境地区发动了大规模进攻,从而拉开了苏日第一次大规模冲突——哈拉哈河之战的序幕。六十多年后的今天,中国人对另一个名字更熟悉——诺门罕战役。
格里高利·岗察洛夫这几天的心情可算是糟透了。这几天,他总是愁眉不展的,喜欢一边踱步、一边清嗓子咳嗽,好像得了肺炎。原因很简单——堂堂的红军部队,竟然可以让一个不明来历的人随意进出。很显然,作为营级政治工作人员的岗察洛夫,对莉莎的到来戒心十足。

“她的背景是什么?”

“她是哪里人?”

“她来这里做什么?”

虽然茨威塔耶夫不厌其烦的一遍一遍跟他解释,但是这个外号“树墩”的年轻的政治指导员显然仍然心有疑虑。算了,随他去吧,茨威塔耶夫最后已经不想再跟岗察洛夫解释了。

“这个茨威塔耶夫,亏他还是共产党员呢!”岗察洛夫闷闷不乐,在这件事上,他是坚决反对茨威塔耶夫的,“这是原则问题!我们有条令!怎么可以让外人来到部队?如果她是德国人,或者日本人派来的……”我的天哪,茨威塔耶夫已经头都大了。

岗察洛夫在军区也算是个人物,他可是参加过国内革命战争,立过功的。当茨威塔耶夫和其他同样的连排级军官还是孩子,躲在妈妈怀里听窗外的枪炮声时,岗察洛夫已经挨过子弹、拼过刺刀了,正因为如此,岗察洛夫战后被部队推荐到了学校去补习他应该有的学业,但是这可要了他的命了,他只有不超过中学二年级水平的文化……最后,他退学了。不过,他在部队里的理论学习非常好,很快就由指挥员转型为政工人员,摘掉了指挥员袖带,换上了政工人员特有的印有金色镰刀锤头的红五星袖章。再往后,苏联三十年代那场著名的政治大地震开始了。在这期间,他连升两级,原因很简单——他的前任,因为各种政治问题被调离了岗位,这也让岗察洛夫养成了多疑的性格。怎么可能?那么多曾经亲密的战友,是反布尔什维克分子?但是他对上级绝对信任,对命令绝对服从,他不得不信。

“真正的敌人,是没那么容易看出来的。”岗察洛夫这样教育自己。

正是同时期,同样因为政治大地震,军区的新锐骄子——乌乔托夫坦克旅遭到了致命打击,除了旅长谢尔盖·乌乔托夫因为曾经和伏洛希洛夫元帅的战友关系幸免以外,从副旅长、旅政治委员到参谋长,甚至麾下的许多营连长都被调理了岗位,有的接受审查、有的据说被秘密处决了。于是岗察洛夫和许多其他部队的“可靠的人”被调到乌乔托夫坦克旅,接替了许多重要岗位,但问题是——只有岗察洛夫来自一支非坦克部队。

嘲笑,还有嘲讽的眼神,是岗察洛夫感觉来到新部队后经常遇到的事情,因为他就像是一个小学生,走路都不知道迈哪条腿了。毕竟他从参军以来,从没有接触过甚至都没有见过坦克,岗察洛夫记得他那时候唯一的“装甲武器”是一辆缴获自干涉军的装甲汽车。当第一次参加拉练的时候,这位营级政委竟然像孩子一样害怕的大呼小叫,在全营面前丢人。特别是在茨威塔耶夫面前丢人,岗察洛夫觉得都无法在生活下去了。

不过要让岗察洛夫承认自己不是这块料,他绝不承认。客观来说,他是一个非常有个性的军人,近乎鲁莽式的勇猛,可能因为当步兵时经常拼刺刀养成的性格。他还在原部队服役时,在一次多军区联合军事演习中,他带领一个连硬生生的打垮了“红方”的一个加强营,要知道,对手可是在国内战争时期立下赫赫战功的王牌师,也是凭借这次演习,岗察洛夫这个名字频繁出现在军区首长的笔记本上。即便是来到陌生的坦克部队,在上次为提高政工人员指挥素质的演习中,岗察洛夫也出色完成了任务,尽管是以近乎全军覆没为代价。

乌乔托夫不止一次想换一个人接替岗察洛夫,但是在这个风声鹤唳的时期,这样做是很危险的,只好作罢。

“首长好!”

“首长好!”

见到岗察洛夫的士兵都恭敬地敬礼、问好,岗察洛夫机械式的还礼。他的袖子上,有非常显眼的政工人员标志,这是他的骄傲,但是士兵们似乎不喜欢他,大家更喜欢茨威塔耶夫。又是茨威塔耶夫,这个由士兵直接提拔起来的连长,掌控着训练连。怎么可以这样,一个单位的军事、政治主官竟然是一个人。岗察洛夫觉得这个茨威塔耶夫就像一颗石子,在眼睛里刺痛着敏感的神经。可是,岗察洛夫找不到让自己讨厌他的理由,尽管自己确确实实很讨厌他——他受士兵尊敬和爱戴,虽然他带兵在整个军区都是出了名的严厉甚至于不近人情。他精通自己的武器,军区里好几个记录都是他创造的,无人敢向其挑战。但是,他没有什么政治观念,这是不可以的……没办法,怎么也无法和他成为好朋友。

岗察洛夫在营区里快步走这,好像漫无目的。这是他的习惯,他想问题时就喜欢这样。在他看来,训练连是光荣的乌乔托夫坦克旅的一块短板,因为这怎么看也不像布尔什维克的部队,但问题就在于,他找不到问题。训练?保障?内务?纪律?哦,除了这次让一个士兵的女朋友来,纪律还是没得说的……

说起这个姑娘,岗察洛夫其实还是挺喜欢的,也不容易,十几岁的年纪,大老远从莫斯科跑来,就为了见一下心上人,谁忍心赶她走,感动都来不及呢。岗察洛夫自己有两段恋情,第一段是战争时期,他和一个刚刚攻占的城市里认识的姑娘,一个电工的女儿,可是后来她死了。第二段是战后不久,在学校里,这是最接近婚姻的一段恋情,可是当岗察洛夫回到部队不到半年,他们就分手了,从那以后,岗察洛夫离女人远远的,就像现在,他躲着茨威塔耶夫走一样……

“格里高利!”茨威塔耶夫戴着沾满机油的手套,正在擦拭着一个坦克部件,似乎是变速箱里的,天哪,鬼知道是什么。

“您好,谢苗诺维奇。”岗察洛夫躲不过去了,硬着头皮走了上去。见鬼,自己为什么怕他呢?

“您这是要干什么去?”茨威塔耶夫微笑着问,眼睛看了看岗察洛夫手里的文件包。他一直想和这个上面派下来的太上皇搞好关系,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太上皇总是用怀疑的目光看周围的任何人,他真应该去情报局工作。

“没什么,自己走一下,走一下。”岗察洛夫心不在焉的回答。

“营政委同志,格里高利·岗察洛夫,有件事我觉得有必要和你商量一下,就是我们连的那个姑娘。”茨威塔耶夫说。

“您自己处理就好了,不用问我。”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啊,岗察洛夫脸色有点难看。

“是不是让她在城里找份工作,或者回去完成她的学业?我跟她的学校通过电话,她是请假来的。”茨威塔耶夫说,这下又戳在岗察洛夫心上了,好哇,这可是政委应该管的事情,你越级越权啊。

“不错……那个士兵,叫米昂·卡卡洛夫,现在怎么样?”岗察洛夫压抑着心头的怒火,问。

“处罚已经结束了,我让他上车训练了。嘿,他是个非常优秀的坦克兵,БТ坦克开的非常熟练。”茨威塔耶夫显然非常骄傲,因为手底下有这样的兵,“如果要和日本人开战的话,他一定能成为英雄。”

是啊,和日本人开战,也许就在这几天了。尽管没有明令要求提高战备等级,但是已经悄然散开的火药味让经历过战争的岗察洛夫敏锐的嗅到了,这才是现在该头痛的问题。岗察洛夫似乎找到了思考的方向,不要再去管婆婆妈妈的事情了,迫在眉睫的战争才是重要的。可是他马上又说服自己,不行,政治工作必须抓。他连道别都没有,就匆匆向前走去。

“哎,格里高利,我觉得你应该去旅部,我想会有命令的!”茨威塔耶夫喊。

命令……命令……岗察洛夫突然有些害怕,他不惧怕战争和死亡,他早已经历过。但是,在一个对他而言颇为陌生的环境里面对战争和死亡,他真的害怕了。
当晨光又一次照耀西伯利亚的森林和草原,唤醒小城和村庄的居民时,人们突然觉得,今天的气氛分外的严肃。

弯曲起伏、绵延到天边的那条公路,刚刚结束的一场小雨让它变得分外泥泞,不过这并不能阻挡苏军坦克的履带。神色凝重的坦克兵,在炮塔上探出上半身,双臂撑住身体,让自己在摇摇晃晃的坦克上面保持平衡。卡车上,昔日的口哨声与歌声也听不到了,战士们抱着自己的武器,皱着眉头望着一望无际的原野。

收音机里,不停地播发一条新闻:“莫斯科广播电台,莫斯科广播电台,现在播发新闻,5月28日,帝国主义日本军队对我边防军和友好的蒙古人民共和国及其军队发动袭击,边防军予以的坚决与猛烈的回击……根据1936年3月12日的《苏蒙条约》,苏联政府有责任保护蒙古不遭受帝国主义侵略……”

命令真的来了,乌乔托夫坦克旅进入高度战备,随时准备开赴前线。整个部队仿佛都沸腾起来,坦克发动机几乎昼夜轰鸣着,履带不停的“吱吱”作响。穿着黑色坦克兵制服的战士们、穿着褐色陆军常服的战士们、夹着文件的战士们、扛着机枪的战士们,往来穿梭着……一切都在沉默中紧张地进行,在慢慢继续着力量。



莉莎在离米昂所在部队最近的一座小城找了份工作,她是医学学院的学生,还是从莫斯科来的,找一份工作并不难。很快,她就成了一家医院的护士,她周围的朋友很多都没去过莫斯科呢。

“鲍里斯金娜,您去过红场吗?”

“莉莎,莉莎,莫斯科漂亮吗?你见过斯大林吗?”天哪,她们以为在莫斯科能天天见斯大林怎么的?

莉莎回答的总是心不在焉,因为她的心上人已经整整一周没有来过医院看她了。在战争的消息传来前,每逢周末,米昂总会来到医院看她,有时候还有他那个叫扎尔科夫的战友一起来。可是现在,整整一周不见人影……莉莎每天都要倚在窗户边,看着街道上迈着整齐的步伐向西开进的红军部队……一队又一队褐色的战士穿过街道,消失在一片低矮的木制楼房后面。偶尔几声汽车的脆响,炮兵们拖着自己的大家伙神气地把步兵们蒙上一身尘土。

医院走廊里传来一阵嘈杂声,一个嘶哑的声音喊着:“医生!医生!”

还有训斥这个焦急的人的声音:“嘿,我的同志,你以为我牺牲了还是怎么的?我只是崴了脚!”

战争气氛,让每个人的神经都不由得紧张起来,包括在军队里。

莉莎和几个医生拥到走廊里,看见两个表情惊慌、一头大汗的战士搀着一个一瘸一拐的中尉,中尉倒是没有什么慌张的表情。

医生上前询问病情,中尉语速极快地解释着,眉飞色舞,看得出,他心里也非常紧张,他努力用这种方式平静自己被战争烤的沸腾的血液。莉莎上下打量着这三个军人,士兵很年轻,和自己一般年纪,中尉看上去也只有二十几岁,不超过二十五岁,褐色的头发有点卷,不知道是不是天生这样。

中尉扬着眉毛跟医生争论着什么,余光看见了莉莎,冲她点点头,莉莎抱以友好的微笑,自己注意听他们的话题。原来,这个中尉脚踝伤的很重,医生不允许他下地行走。但是中尉所在的部队要去执行任务,他不能掉队。

“我的中尉同志,我很严肃,您的脚暂时无法支撑您身体的重量、也无法活动,您必须卧床养伤。”医生不耐烦的打断了中尉的请求,强硬的把之前重复了无数遍的话又重复了一边,然后冲莉莎一摆手,“鲍里斯金娜,带这位同志去休息室。”

医院的休息室并不大,并排着三张床铺着洁白的床单,墙面也是一尘不染、让人心醉的白色,白色的椅子,再加上莉莎白色的工装,这里好像天堂。把这个中尉搀进这个小天堂可一点都不容易,两个战士废了好大劲才把中尉扶了进来,让他躺在床上,然后一个留下来照顾他,另一个跑回部队报告去了。

“我帮您脱掉靴子,您的脚要冷敷。”莉莎说,拿出一把剪刀,“我恐怕要毁掉你的靴子了……”

“谢谢您……我必须告诉您……穿靴子,您知道,并不好闻……”中尉脸通红、窘迫至极。

剪刀轻轻一松一合,发出咔咔的声音,一点一点的剪开皮革制成的步兵靴。果然正如中尉所说,气味真的不好问,裹脚布并没有起到多少作用……中尉一脸歉意的看看努力忍着臭味的莉莎,冲自己的士兵一扬头,士兵心领神会打开了窗户。

“热尼娅!把冰块拿来!”莉莎把中尉的靴子放在一边,用冰凉的毛巾轻轻托住中尉肿的发紫的脚踝,向外面喊着。

当冰块触及红肿的皮肤时,中尉身体一抖,嘴里“嘶”的一声。

“弄疼您了?”

“没有没有……太凉了。”

“您真幸运,只是崴了一下,没有伤到骨头,不过……您得有半个月只能卧床。”

“半个月……”中尉叹了口气,半个月,也许前面都打完了。他垂头丧气地抱着头,躺在莉莎为他垒在一起几床被子上。怨谁呢?刚才从车上跳下来,不知道踩在了那个该死的石头上,就听见一声脆响,便惨叫着倒下了。还没有上前线,就已经失去了战斗力,这个中尉当的,可真称职……

“您叫什么名字?”莉莎看着中尉褐色的眼睛,问。

“奥尔洛夫……伊格尔·奥尔洛夫……步兵连指挥员。”中尉伸出手。

“我叫莉莎·鲍里斯金娜,叫我莉莎就可以。”莉莎微笑着和他握手。

奥尔洛夫满面愁云,冲他的士兵笑笑:“坐啊,马克西姆,站着干什么……你说我这算什么,临阵脱逃吗……这是第一次上前线啊……”

门外传来敲门声,一个上校和几个高级军官走了进来:“可以进来吗?”

“当然可以……您已经进来了。”莉莎笑笑,“我先出去,有事情随时叫我。”



乌乔托夫坦克旅接到了命令,立即向西南开拔,接管依佩列莫夫坦克旅的营地,而后者已经奉命开赴前线,昨天就走了。而这对已经枕戈待旦的乌乔托夫坦克旅而言,这就意味着,他们很快也要开赴前线。

岗察洛夫跟在旅长乌乔托夫身后,检查着部队战备。很显然,大首长非常满意,所有的坦克都保养良好,特别是训练连的新战士们,对坦克的熟悉程度非常好,只是不知道当真的冲进枪林弹雨里时能否像现在这样,一切都不慌不乱,恐怕是不行的,那是每一个军人都要过得一关。

“岗察洛夫,一定要告诉战士们,大胆,不要恐惧,我们要让那群自称‘皇军’的人吃点苦头。”乌乔托夫的话语铿锵有力,这是岗察洛夫喜欢的感觉,这才是军队。

茨威塔耶夫带领战士们,把БТ坦克的履带卸下,整齐的码在挡泥板上,然后钻进拥挤的坦克里,把坦克的操纵杆换成方向盘——这是苏联БТ坦克非常特色的一套系统,坦克既可以用履带行驶,也可以像汽车一样行驶,两套系统要花三十分钟转换。平时大家更喜欢用履带,不过今天要走公路,为了提高速度,大家便开始进行着繁琐的操作,向轮式转换。

米昂扛着和扎尔科夫正费劲的在挡泥板上把履带一块一块拼接好,遗失任何一块可是非常严重的罪过。而他们的车长,一个并没有比他们大多少,却挂着班长军衔的老兵正悠然的抽着卷烟,看着这俩小兵忙的满头大汗。

“快点,卡卡洛夫,扎尔科夫,我们要去踢日本人屁股哪!”

“是,班指挥员同志……”米昂上气不接下气的回答。操作БТ坦克,可真是体力活啊。
慢慢、慢慢地爬上一片覆满矮草的山丘,米昂的军装已经被露水湿透。一抹朝霞已经出现在背后远方的森林边缘,眼前的一切正逐渐走出阴霾、一览无余。这是一次演习,米昂和他的小组正在进行侦查。

铅笔飞速的跃动,笔记本上留下一条条线、三角形和方块——这是对面这支“敌军”的部署。米昂特别留意了“敌军”的反坦克阵地,仔细观察有没有隐蔽良好、自己很难发现的反坦克炮。四个小时前的夜间侦查,米昂疏忽了这一点,其他的侦察小组找到了他遗漏的整整六门反坦克炮——这就是说,因为米昂的疏忽,一旦战斗爆发,“敌人”轻松摧毁一次进攻。

“卡卡洛夫,你是不是又在想你的姑娘了?还是想你们将来的小孩子?哦,他一定很可爱吧?打算让日本人给他起个名字吗?叫什么呢?你真应该去学一下日语……”茨威塔耶夫不满、压抑着愤怒的讽刺,现在不停的萦绕在米昂的耳边,还有他手里抖动的一份遗漏了六门反坦克炮的侦查报告。

轻轻托起望远镜,米昂观察着“敌军”纵深,望远镜上老练地裹着麻布,这可是在学校都学过的,不过也能看出刚刚走出学校,一切都还是那么不太完美——麻布并没能对光滑的镜片形成足够的遮挡。不过好在,米昂是背光。

“一个……两个……”被放大的世界里,两名戴着钢盔的苏军士兵掀掉了一张张伪装网,一门门昂首挺胸的火炮显露出来。米昂喃喃自语着,缓缓转动的视线,“这些都看到过了,得确定还有没有别的……”

扎尔科夫猫着腰,翻戴着军帽,提着一杆长长的步枪,悄悄爬了上来,伏在米昂身边。

“什么新发现?”

“什么也没有……”米昂放下望远镜,余光瞥见一队褐色的身影,急忙把脸紧紧贴在湿漉漉的泥土上,“注意,蓝军搜索队……”

“慢一点……往后撤……”扎尔科夫静悄悄地把枪举了起来,完全是出于战士的本能……因为这一枪出去,空包弹不会打死任何人,而“敌人”会像猎人围猎一样把他俩抓走。



乌乔托夫坦克旅组织了一起对抗演习,随时准备开赴前线。那里,边防军和先期抵达的增援部队已经与日本人发生了几次恶战,重创了入侵者,同时也遭受了惨重伤亡。兵力占有绝对优势的日本关东军压迫着沉重喘息的苏军和蒙古军队,向西收缩。一切迹象都表明,第二梯队,很快就要投入战斗了。

年轻的、由骑兵转行而来的乌乔托夫上校是军界的一颗新星,由他统领军区最新成立、也是最强大的一支坦克旅,那可是整整150辆БТ型坦克!任何人都可以想想这支雄狮一旦出击会是多么大的打击力。不过乌乔托夫知道,战争不是想象、而是死亡。从国内革命战争那一闪闪马刀的寒光中走出来的他,感到责任就那么实实在在的压在肩上——绝大多数指挥员和政工人员都没有经历过真正的战争,特别是“大清洗”后,可以说全旅的指挥系统遭到重创。望着三分之二的新面孔,乌乔托夫皱紧了眉头。现在马上就要开赴真正的战场了,那里可不是小说上浪漫的地方。正是出于这种紧迫感,他组织了这次全旅各单位全部参加的大规模演习,可是现在他拿着“红方”的报告,不知是该喜还是该忧。

“……就这样,上校同志,我们基本掌掌握了‘蓝军’,也就是32、33营的兵力配置与部署。”茨威塔耶夫,这位“红军”参谋长正在结束他的报告,“经过多个侦察小组不止一次的侦查,我认为‘蓝军’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尽管其兵力两倍于我,但是他们的坦克分散在步兵营的防线内,既没有支撑点、也没有连亘的防线,更严重的是,他们反坦克炮集中在正面,侧翼十分薄弱。基于此,我建议,集中我们31营全部的55辆坦克,猛击32营和33营的结合部,从这里撕开一个突破口,然后迅速向左侧迂回,从背后将32营的坦克消灭在分散的步兵阵地里,接着掉头,从正面击溃行动迟缓的33营和步兵,也就是说……”

“只需要几个小时,你们一个营,不到六十辆坦克,就将消灭旅主力……当然,一切顺利的话。”乌乔托夫眉头拧成一个大大的鼓包,抱起胳膊。

“是的,上级指挥员同志,一切顺利的话。”茨威塔耶夫信心十足的点点头,看了看在一旁瞅着桌子上的地图发愣的岗察洛夫。岗察洛夫察觉到了茨威塔耶夫的眼神,俩人会心一笑,这好像是两个人第一次达成默契。

旅政委,一个声音细的像女人的秃顶,摇晃着大肚子说:“蓝军的报告送到了吗?”

“政治委员同志,按照演习规定,蓝军的报告在红军后四十分钟内呈报。”

“不用呈报了……”乌乔托夫狠狠敲了一下桌子,把在场的人吓了一跳,“你们难道还不明白吗?蓝军,我们的旅主力,即将不复存在了。干得漂亮,棒小伙子们,茨威塔耶夫、岗察洛夫,你们都是好样的……”

旅政委的笑容让人难以捉摸:“我不同意您的观点,伊利亚诺维奇。您是单纯的军事观点,我们在这里在地图上,听着红军的报告,欣赏着他们要消灭蓝军的设想。可是有一点我们都忽略了,32营和33营,一直是我们的政治模范部队,他们的每一个指挥员和政工人员都是无比英勇的,我们必须要考虑到精神的因素,即便部署出现失误,但是这些忠诚的战士一定会在阵地前予以敌人,也就是我们的红军重大杀伤,这一点你不用担心。”

乌乔托夫苦笑,似乎还有点嘲笑:“当然当然,差不多是您亲自任命的这两个营所有的指挥员和政工人员,我相信他们对党的忠诚……”

指挥部里的气氛有些尴尬和紧张,乌乔托夫意识到自己不该在这种时候让内部出现难堪,急忙引开话题:“茨威塔耶夫,现在你们回去,就按照你们的设想行动。半小时之后,蓝军的报告会送上了,我要看你们能不能完成你们的设想。”

“是!”茨威塔耶夫利索的敬礼,接着转身风一样的出去了。

“哦,还有你,岗察洛夫,你的政工人员也要行动起来,以少击多,多棒!要‘无比英勇’!”乌乔托夫向岗察洛夫点点头,岗察洛夫立正敬礼,走出了指挥部。

“好吧,让我们来看看吧……”乌乔托夫长长叹了口气,拿起“红军”的报告,看了又看。



岗察洛夫低着头,快步走着,心里正在迅速做出一套完整的动员计划,时间很紧,距离攻击时间只有两个小时了,必须马上行动起来。此刻,他对茨威塔耶夫的看法又有了一点改变,当他审阅茨威塔耶夫的报告时,心脏几乎要激动地跳了出来,多么诱人的计划,他肯定如果这是真的战争,一定会颁发给全营勋章!

“嘿,格里高利!”茨威塔耶夫不知道从哪里蹦了出来,吓了岗察洛夫一跳,“我们的营政委同志,在思考什么呢?”

“您的计划很好,茨威塔耶夫……非常好……我想这是一次非常好的机会……我们得告诉战士们,从现在开始,32营、33营和步兵营,就是日本人……”岗察洛夫脸上,是难得的笑容,对茨威塔耶夫的笑容,还不是装出来的。

“当然,当然,不过也得告诉我们的士兵们,不要上刺刀,否则太当真了,会伤到自己的同志的,对不对啊,哈哈……”茨威塔耶夫勾住岗察洛夫的肩膀,哈哈大笑。

岗察洛夫也笑了,不过没有出声,他总是这样。走着走着,他突然想起什么事一样,一把拉住茨威塔耶夫:“那个卡卡洛夫,让他和你同车!”

“为什么?”茨威塔耶夫楞了一下,不知道这位不苟言笑的政委此刻想到了哪里。

“别忘了,我参加过战争。直觉告诉我,卡卡洛夫会是一名优秀的士兵。优秀的士兵,需要一名优秀的老师,就是你。还有那个扎尔科夫,你们三个一辆车。你不光是我们‘红军’参谋长,还是训练连连长,你的职责要求你这么做。”岗察洛夫嘴角扬了扬,继续往前走。茨威塔耶夫站在原地,大脑还在迟钝着……

“这个……使用‘你’了……”
这个顶一下。
非常值得期待,红军胜利万岁!
1941年参军的苏联士兵,基本上没有能活到战争胜利的,楼主打算怎么让主人公逃过四年的枪林弹雨?
水之秋 发表于 2013-6-4 17:14
1941年参军的苏联士兵,基本上没有能活到战争胜利的,楼主打算怎么让主人公逃过四年的枪林弹雨?
我写的是小说,不是纪录片

而且“1941年的苏军士兵没有活到战争结束”一论貌似始自2003年的纪录片《1418个日日夜夜》第一集,用以渲染悲壮气氛。实际上尽管41年苏军确实伤亡惨重,但并非一个不剩,41年的老兵凭借血的经验很多都成为苏军骨干位置的指挥员,例如卡图科夫将军在41年不过是一个16辆坦克小小坦克旅的旅长,而45年则是近千辆坦克的坦克集团军司令员,当然,这只是一个特殊的例子。而且苏联在战时有大量的速成军校,以培养指挥员、飞行员、坦克驾驶员炮手等,他们的教官哪来的?全是前线抽调的,而其中很多就是不止一次经历过德军经典铁壁何为战术的41年的老兵
坦克近卫军 发表于 2013-6-5 08:11
我写的是小说,不是纪录片

而且“1941年的苏军士兵没有活到战争结束”一论貌似始自2003年的纪录片《14 ...
唔……好吧……我说的是士兵,您说的是旅长……当然,这是艺术,不是历史,嗯……那也可以理解……
继续啊。等着看呢。
水之秋 发表于 2013-6-5 09:17
唔……好吧……我说的是士兵,您说的是旅长……当然,这是艺术,不是历史,嗯……那也可以理解……
卡图科夫在当旅长前只是一个普通坦克车长我能说不……小说小说,勿较真


当“红军”猛烈冲击着在“蓝军”士兵们背后的树林边缘出现的时候,“蓝军”甚至都忘记了射出枪膛里的空包弹。

事情果然是按照茨威塔耶夫预先设计的情形发展。尽管兵力不占优势,但是集中在一起的几十辆БТ坦克发动的集团冲锋,几乎是顷刻之间就突破了“蓝军”薄弱的侧翼防御。演习导演部作出裁判——在这个位置上的“蓝军”两个连丧失战斗力,退出演习。

乌乔托夫怀着复杂的心情,在望远镜里看着一大群如同流水一样席卷草原的坦克。很高兴,有一个年轻的指挥官,他的果断和勇敢,正带领他的战士们向胜利进军。很气愤、甚至恐惧,与之对垒的指挥官,此刻竟然全无招架之力……战斗打响二十分钟后,又有“蓝军”的一个坦克排退出演习。

“一个……两个……三个……”乌乔托夫不知道为什么,数起望远镜里,那些冲击的“红军”坦克数量来,眉头好像习惯性地皱起来,“不对……不对!这不是茨威塔耶夫的全部坦克!少了整整两个排!给我接‘红军’!”

参谋不敢怠慢,飞快地摇动着电话的手柄,脸上挂着汗珠。

无人接听,乌乔托夫有些生气了:“电台,直接询问‘红军’!”

“旅指挥员同志,联络接通了。”

乌乔托夫扔下望远镜,来到电台旁边,抓起耳机就吼起来:“茨威塔耶夫,你在做什么?那两个排你藏在哪里了?这不符合作战计划,你懂吗?你这是违反条令!立刻告诉我,你的这两个排在哪里!?”

耳机里一阵杂音,过了好一会才出现断断续续的沙哑的声音:“首长同志,作战计划是战斗发起前临时改变的,但我们来不及上报了,由我和岗察洛夫同志共同签名后执行。我们分出成两个集群,在岗察洛夫带领主攻集群攻击的时候,我们将‘蓝军’右翼缠住,给主攻集群争取两个小时的时间。”

“这么说,你是想牺牲自己吗?啊?我的好同志?”乌乔托夫笑了笑,语气和缓了一点,“岗察洛夫带领主攻?这个‘树墩’最好能把我的坦克都完好无损的带回来!”

“是的,岗察洛夫指挥主攻集群,到目前为止我们损失了两辆坦克,‘蓝军’在防线内敷设了反坦克雷场,他们没来得及绕过去,看来‘蓝军’有人想到了我们会这样进攻。目前一切顺利,五分钟后,我们将向33营和步兵们进攻。”

“好的,行动吧,茨威塔耶夫!”乌乔托夫心情好了许多,把电台耳机还给报务员,走到指挥部外面,不停地做着深呼吸。

“问一下‘蓝军’,是谁命令在防线内埋了地雷?”乌乔托夫转身,似乎是对所有人下令。



闷热的六月,坐在密不透风的坦克里可绝对不是一件舒服的事情,更何况还穿着坦克制服、戴着坦克帽。坦克里闷得要命,空气已经浑浊到了极点,仿佛用手都能捏出水来。整张脸都是湿湿的,额头上闪着油光,军装已经湿的就像刚刚从水里捞出来。偶尔从打开的驾驶窗和炮塔舱盖里飘入一丝清凉的林风,真舒服。

在一片茂密的白桦林中,茨威塔耶夫的助攻牵制部队蓄势待发。一辆辆БТ型坦克安静的排成两路纵队,等待着跃出森林的那一刻。阳光从密密麻麻的树叶的缝隙中洒下,在地面上形成一个个奇形怪状的光斑,像有生命的精灵一样。不过此刻,没有人有心情去想象什么童话。

汗水几次迷糊了眼睛,米昂真想擦一下,可是在狭小的空间内,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摘掉厚厚的坦克帽。他的背后,扎尔科夫已经把一枚45mm口径的训练弹抱在怀里,随时准备推入炮膛。这东西就像个小玩具一样,打出去只是一团漂亮的火焰,可是扎尔科夫把它抱的那么紧,跟抱着心上人似的,脸上还是不顾一切的表情。茨威塔耶夫站在他的车长座椅上,从炮塔舱盖探出半个身子,看着手表。

时间到!

“开始干活吧,小伙子们!”



“蓝军”已经是乱作一团。突然出现的“红军”坦克彻底摧毁了“蓝军”之前做出的几乎所有的作战计划,除了在雷场消灭了两辆红军坦克外,就只有一辆红军坦克在绕过反坦克炮阵地时,意外地与友邻车辆发生了蹭撞,导致熄火被判击毁——显然“红军”的协同作战不很熟练。即便是这样,整个“蓝军”再无战果。此时此刻,“红军”的意图已经很明显了,惊慌失措的“蓝军”匆忙的调转炮口,抽调兵力,试图堵截在草原上狂奔的这些铁甲骏马。第33坦克营的一个连和步兵脱离了阵地,向他们已经被“红军”搅的乌烟瘴气的左翼运动,这正是茨威塔耶夫等待的机会!

森林里传来了坦克引擎的隆隆声响。正遥望左翼狼烟的步兵们瞪大惊恐的眼睛转过头来,“红军”简直无处不在!十几辆БТ型坦克排成整齐地、完全符合规定的冲击队形,穿过林边的小河,一眨眼就已经冲到眼前,甚至屡带上还湿漉漉地挂着河水的痕迹。失去坦克掩护的步兵营遭到重创,一个连和一门反坦克炮退出演习。当茨威塔耶夫的队伍在步兵们的堑壕上碾过时,目瞪口呆、只知道抱着头蹲在堑壕里的步兵们,都忘记了开枪——当然,那并不能阻止坦克的前进。

“注意车距,指挥车,保持好队形完整!”剧烈摇晃的炮塔里,茨威塔耶夫几乎都坐不住了,他努力用胳膊抵住身体,眼睛透过潜望镜看着外面极速滑过的世界。阳光从潜望镜里钻出来,照亮了他的眼睛。这个第一次参加“战斗”的卡卡洛夫显然有点过于亢奋了,他把油门一踩到底,整个坦克剧烈颤抖起来。

“保持车速!嘿,见鬼……四十公里!保持四十公里!”茨威塔耶夫吼叫着,调整着炮塔。圆圆的、上面规则地布满铆钉的炮塔缓缓转动,小巧的坦克炮指向了远处掩体里,一辆正在惊慌失措打倒车的“蓝军”坦克,它喷出的黑烟遮蔽了它身后的步兵,这些可怜的步兵,真不知道他们的脸是不是已经黑的像煤炭。

茨威塔耶夫用脚尖在米昂的后背踢了一下,米昂心领神会,一脚刹车,旋风一样的冲击戛然而止,坦克前后摇摆了几下,稳定下来。

“扎尔科夫,炮弹!”茨威塔耶夫在瞄准镜里瞄准了猎物。扎尔夫科舌头舔着干燥的嘴唇,手臂一挥就将带着自己体温的炮弹推进了炮膛,接着操纵机枪打了起来。黑洞洞的炮口突然喷出了火焰,不过它指的地方没有任何地方发生爆炸,毕竟是枚训练弹。

“再来一枚!”茨威塔耶夫拍了拍扎尔科夫的肩膀,继续瞄准。几秒钟后,又是一声轰响。远处的高地上,几名军官在本子上写着什么,其中一个人写下一串潦草的俄语字母:“‘蓝军’一辆坦克被击毁……”

混战,此刻已经完全成了一场混战,就像一群流氓在打架,已经没有什么队形了,完全是各自为战,双方搅在一起,困在坦克里、视野受限的坦克兵们根本不知道,自己的身边是友还是敌。茨威塔耶夫的坦克穿过一片裸露的泥土,原来跟在后面的坦克或被“击毁”,或掉队、打散了。任务已经完成,因为“蓝军”无论如何已经不可能增援被岗察洛夫打的千疮百孔的左翼了。

“上尉同志,眼睛看不见了……”扎尔科夫揉着不停流泪的眼睛,摸索着在炮弹架上寻找炮弹。车内充满了火药猛烈燃烧后产生的气体,呛得人直流眼泪,通风系统显然没起作用。只有坐在前面的米昂幸运一些,新鲜的空气不停地从驾驶窗涌入,为他吹走那些有毒气体。

“哈哈,没关系,扎尔科夫,每个坦克兵都有这样的经历的,就像水兵都要经历晕船一样。”茨威塔耶夫自己装填好一枚炮弹,胡乱打了一炮。完全是没有目标的射击,只为了让“敌人”更加的慌乱。

“茨威塔耶夫同志,您的坦克进入雷区,被击毁了!重复一遍,您的坦克触发地雷,被击毁了!请停止前进,不要离开车辆!”电台里传来导演部的呼叫。

“该死……”茨威塔耶夫于心不甘地敲了一下炮闩,疼得只甩手。米昂闷闷不乐地坐着,开进雷区……显然,他这个坦克驾驶员,可真是个好司机……

“没关系,兄弟们,你们都是好样的,非常好。现在咱们三个可都已经是列宁身边的人啦……让我们离开这个鬼地方,呼吸一下新鲜空气……”茨威塔耶夫,用脚友好地踢了踢米昂,丝毫没有责怪他的意思。接着伸了个懒腰,从炮塔里爬了出来。扎尔科夫紧跟着爬了出来,眼睛还不停地流泪。米昂像一条蛇一样,从驾驶窗钻了出来,一个翻滚掉到地上:“多么新鲜的空气啊!”

和真正的战场不同,演习场上并没有一片狼藉,没有硝烟、横飞的子弹、地面也仅仅只有密密麻麻的坦克车辙而已。真正的战争是不一样的,它会毁灭一切,人们不可能像现在一样,还聊天呢。

“嘿,步兵兄弟们,头是不是很大啦?”茨威塔耶夫半开玩笑,半挑衅地向不远处,几个被判阵亡、围坐在一起聊天的步兵喊。突然脸色一变,一把拉起躺在地上的米昂和扎尔科夫,“快!进坦克!”三个人几乎是慌不择路的钻进坦克里,舱门“咣当”一声关上了。

“怎么了?上尉同志?”米昂是一头扎进坦克的,此刻他头朝下被挤在了座椅上,可是狭窄的空间不允许他有调整,就这么狼狈的趴在那里。

“论打架,我们可打不过步兵……”茨威塔耶夫坏笑着,透过潜望镜看着外面怒气冲天却无可奈的的步兵们。

当“红军”猛烈冲击着在“蓝军”士兵们背后的树林边缘出现的时候,“蓝军”甚至都忘记了射出枪膛里的空包弹。

事情果然是按照茨威塔耶夫预先设计的情形发展。尽管兵力不占优势,但是集中在一起的几十辆БТ坦克发动的集团冲锋,几乎是顷刻之间就突破了“蓝军”薄弱的侧翼防御。演习导演部作出裁判——在这个位置上的“蓝军”两个连丧失战斗力,退出演习。

乌乔托夫怀着复杂的心情,在望远镜里看着一大群如同流水一样席卷草原的坦克。很高兴,有一个年轻的指挥官,他的果断和勇敢,正带领他的战士们向胜利进军。很气愤、甚至恐惧,与之对垒的指挥官,此刻竟然全无招架之力……战斗打响二十分钟后,又有“蓝军”的一个坦克排退出演习。

“一个……两个……三个……”乌乔托夫不知道为什么,数起望远镜里,那些冲击的“红军”坦克数量来,眉头好像习惯性地皱起来,“不对……不对!这不是茨威塔耶夫的全部坦克!少了整整两个排!给我接‘红军’!”

参谋不敢怠慢,飞快地摇动着电话的手柄,脸上挂着汗珠。

无人接听,乌乔托夫有些生气了:“电台,直接询问‘红军’!”

“旅指挥员同志,联络接通了。”

乌乔托夫扔下望远镜,来到电台旁边,抓起耳机就吼起来:“茨威塔耶夫,你在做什么?那两个排你藏在哪里了?这不符合作战计划,你懂吗?你这是违反条令!立刻告诉我,你的这两个排在哪里!?”

耳机里一阵杂音,过了好一会才出现断断续续的沙哑的声音:“首长同志,作战计划是战斗发起前临时改变的,但我们来不及上报了,由我和岗察洛夫同志共同签名后执行。我们分出成两个集群,在岗察洛夫带领主攻集群攻击的时候,我们将‘蓝军’右翼缠住,给主攻集群争取两个小时的时间。”

“这么说,你是想牺牲自己吗?啊?我的好同志?”乌乔托夫笑了笑,语气和缓了一点,“岗察洛夫带领主攻?这个‘树墩’最好能把我的坦克都完好无损的带回来!”

“是的,岗察洛夫指挥主攻集群,到目前为止我们损失了两辆坦克,‘蓝军’在防线内敷设了反坦克雷场,他们没来得及绕过去,看来‘蓝军’有人想到了我们会这样进攻。目前一切顺利,五分钟后,我们将向33营和步兵们进攻。”

“好的,行动吧,茨威塔耶夫!”乌乔托夫心情好了许多,把电台耳机还给报务员,走到指挥部外面,不停地做着深呼吸。

“问一下‘蓝军’,是谁命令在防线内埋了地雷?”乌乔托夫转身,似乎是对所有人下令。



闷热的六月,坐在密不透风的坦克里可绝对不是一件舒服的事情,更何况还穿着坦克制服、戴着坦克帽。坦克里闷得要命,空气已经浑浊到了极点,仿佛用手都能捏出水来。整张脸都是湿湿的,额头上闪着油光,军装已经湿的就像刚刚从水里捞出来。偶尔从打开的驾驶窗和炮塔舱盖里飘入一丝清凉的林风,真舒服。

在一片茂密的白桦林中,茨威塔耶夫的助攻牵制部队蓄势待发。一辆辆БТ型坦克安静的排成两路纵队,等待着跃出森林的那一刻。阳光从密密麻麻的树叶的缝隙中洒下,在地面上形成一个个奇形怪状的光斑,像有生命的精灵一样。不过此刻,没有人有心情去想象什么童话。

汗水几次迷糊了眼睛,米昂真想擦一下,可是在狭小的空间内,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摘掉厚厚的坦克帽。他的背后,扎尔科夫已经把一枚45mm口径的训练弹抱在怀里,随时准备推入炮膛。这东西就像个小玩具一样,打出去只是一团漂亮的火焰,可是扎尔科夫把它抱的那么紧,跟抱着心上人似的,脸上还是不顾一切的表情。茨威塔耶夫站在他的车长座椅上,从炮塔舱盖探出半个身子,看着手表。

时间到!

“开始干活吧,小伙子们!”



“蓝军”已经是乱作一团。突然出现的“红军”坦克彻底摧毁了“蓝军”之前做出的几乎所有的作战计划,除了在雷场消灭了两辆红军坦克外,就只有一辆红军坦克在绕过反坦克炮阵地时,意外地与友邻车辆发生了蹭撞,导致熄火被判击毁——显然“红军”的协同作战不很熟练。即便是这样,整个“蓝军”再无战果。此时此刻,“红军”的意图已经很明显了,惊慌失措的“蓝军”匆忙的调转炮口,抽调兵力,试图堵截在草原上狂奔的这些铁甲骏马。第33坦克营的一个连和步兵脱离了阵地,向他们已经被“红军”搅的乌烟瘴气的左翼运动,这正是茨威塔耶夫等待的机会!

森林里传来了坦克引擎的隆隆声响。正遥望左翼狼烟的步兵们瞪大惊恐的眼睛转过头来,“红军”简直无处不在!十几辆БТ型坦克排成整齐地、完全符合规定的冲击队形,穿过林边的小河,一眨眼就已经冲到眼前,甚至屡带上还湿漉漉地挂着河水的痕迹。失去坦克掩护的步兵营遭到重创,一个连和一门反坦克炮退出演习。当茨威塔耶夫的队伍在步兵们的堑壕上碾过时,目瞪口呆、只知道抱着头蹲在堑壕里的步兵们,都忘记了开枪——当然,那并不能阻止坦克的前进。

“注意车距,指挥车,保持好队形完整!”剧烈摇晃的炮塔里,茨威塔耶夫几乎都坐不住了,他努力用胳膊抵住身体,眼睛透过潜望镜看着外面极速滑过的世界。阳光从潜望镜里钻出来,照亮了他的眼睛。这个第一次参加“战斗”的卡卡洛夫显然有点过于亢奋了,他把油门一踩到底,整个坦克剧烈颤抖起来。

“保持车速!嘿,见鬼……四十公里!保持四十公里!”茨威塔耶夫吼叫着,调整着炮塔。圆圆的、上面规则地布满铆钉的炮塔缓缓转动,小巧的坦克炮指向了远处掩体里,一辆正在惊慌失措打倒车的“蓝军”坦克,它喷出的黑烟遮蔽了它身后的步兵,这些可怜的步兵,真不知道他们的脸是不是已经黑的像煤炭。

茨威塔耶夫用脚尖在米昂的后背踢了一下,米昂心领神会,一脚刹车,旋风一样的冲击戛然而止,坦克前后摇摆了几下,稳定下来。

“扎尔科夫,炮弹!”茨威塔耶夫在瞄准镜里瞄准了猎物。扎尔夫科舌头舔着干燥的嘴唇,手臂一挥就将带着自己体温的炮弹推进了炮膛,接着操纵机枪打了起来。黑洞洞的炮口突然喷出了火焰,不过它指的地方没有任何地方发生爆炸,毕竟是枚训练弹。

“再来一枚!”茨威塔耶夫拍了拍扎尔科夫的肩膀,继续瞄准。几秒钟后,又是一声轰响。远处的高地上,几名军官在本子上写着什么,其中一个人写下一串潦草的俄语字母:“‘蓝军’一辆坦克被击毁……”

混战,此刻已经完全成了一场混战,就像一群流氓在打架,已经没有什么队形了,完全是各自为战,双方搅在一起,困在坦克里、视野受限的坦克兵们根本不知道,自己的身边是友还是敌。茨威塔耶夫的坦克穿过一片裸露的泥土,原来跟在后面的坦克或被“击毁”,或掉队、打散了。任务已经完成,因为“蓝军”无论如何已经不可能增援被岗察洛夫打的千疮百孔的左翼了。

“上尉同志,眼睛看不见了……”扎尔科夫揉着不停流泪的眼睛,摸索着在炮弹架上寻找炮弹。车内充满了火药猛烈燃烧后产生的气体,呛得人直流眼泪,通风系统显然没起作用。只有坐在前面的米昂幸运一些,新鲜的空气不停地从驾驶窗涌入,为他吹走那些有毒气体。

“哈哈,没关系,扎尔科夫,每个坦克兵都有这样的经历的,就像水兵都要经历晕船一样。”茨威塔耶夫自己装填好一枚炮弹,胡乱打了一炮。完全是没有目标的射击,只为了让“敌人”更加的慌乱。

“茨威塔耶夫同志,您的坦克进入雷区,被击毁了!重复一遍,您的坦克触发地雷,被击毁了!请停止前进,不要离开车辆!”电台里传来导演部的呼叫。

“该死……”茨威塔耶夫于心不甘地敲了一下炮闩,疼得只甩手。米昂闷闷不乐地坐着,开进雷区……显然,他这个坦克驾驶员,可真是个好司机……

“没关系,兄弟们,你们都是好样的,非常好。现在咱们三个可都已经是列宁身边的人啦……让我们离开这个鬼地方,呼吸一下新鲜空气……”茨威塔耶夫,用脚友好地踢了踢米昂,丝毫没有责怪他的意思。接着伸了个懒腰,从炮塔里爬了出来。扎尔科夫紧跟着爬了出来,眼睛还不停地流泪。米昂像一条蛇一样,从驾驶窗钻了出来,一个翻滚掉到地上:“多么新鲜的空气啊!”

和真正的战场不同,演习场上并没有一片狼藉,没有硝烟、横飞的子弹、地面也仅仅只有密密麻麻的坦克车辙而已。真正的战争是不一样的,它会毁灭一切,人们不可能像现在一样,还聊天呢。

“嘿,步兵兄弟们,头是不是很大啦?”茨威塔耶夫半开玩笑,半挑衅地向不远处,几个被判阵亡、围坐在一起聊天的步兵喊。突然脸色一变,一把拉起躺在地上的米昂和扎尔科夫,“快!进坦克!”三个人几乎是慌不择路的钻进坦克里,舱门“咣当”一声关上了。

“怎么了?上尉同志?”米昂是一头扎进坦克的,此刻他头朝下被挤在了座椅上,可是狭窄的空间不允许他有调整,就这么狼狈的趴在那里。

“论打架,我们可打不过步兵……”茨威塔耶夫坏笑着,透过潜望镜看着外面怒气冲天却无可奈的的步兵们。


命令,真的来了!

车站已经被荷枪实弹的内务部队战士森严的保卫起来,前来送行的人们被隔在了足足二十米外,不过这丝毫不影响他们的呐喊响彻在车站上空。军乐团的战士们在进站口站成一个不大不小的方阵,金光闪闪的乐器正演奏着一曲古老的送行曲。这首创作于1912年的激昂的乐曲将一批批年轻的俄罗斯士兵送入了第一次世界大战的堑壕、送上了冲向冬宫的道路,现在,乌乔托夫坦克旅在这雄壮的乐曲声中,整装待发,即将开赴远东战场。

说起俄国和日本之间的恩恩怨怨,那简直是一部厚厚的小说。早在沙皇俄国时代,为了争夺在中国东北的利益,两国就展开了一系列残酷的明争暗斗,直到1904年,那场被称作“日俄战争”的血战爆发。俄国一败涂地、损失惨重,海军力量遭到了毁灭性重创,从此一蹶不振。而日本,则在俄国人那凶悍的、长长的四棱刺刀和机枪、大炮编织成的暴风一样的火力网前,付出了尸山血海的代价;后来,在俄国十月革命后,日本则加入了协约国干涉军的行列,在远东地区大肆屠杀。当新生的红军击败白军和干涉军,夺回了远东地区主动权后,日本将中国东北作为反苏大本营,收纳了大量白俄溃兵。可以这么说,战争的导火索,在此刻已经点燃。

不过此刻,车站上送行的人们,并没有多少人去回想两国、两个民族之间的血雨腥风。似乎此刻不是为开赴前线的战士们送行,而是迎接他们凯旋。

“好好教训他们!”

“苏维埃万岁!”

“红军万岁!”

“与帝国主义作坚决的斗争!”

巨大的横幅上,写着金色的斯拉夫字母:“保卫祖国,英勇奋战!”

亢奋、甚至狂热的喊声此起彼伏,而当这场“盛会”的主角——乌乔托夫坦克旅的官兵们列着整齐的队伍,从火车头的一片白雾里出现时,现场气氛热烈到了几乎失控的地步。内务部队官兵不得不高喊着,把步枪横在胸前,将激动的人们死死挡在警戒线外:“退后!同志们,退后!”

乌乔托夫走在最前面,他的马靴擦得锃亮。他的身后,是四列纵队,他的战士们。坦克呢?已经通过另一趟军列运往前线,由内务部队负责严密的押运。而人员,则要进行这场出征式,让全旅的士气猛涨几个台阶。他昂着头颅,迈着大大的步子,胳膊挥动的十分有力,眼神中透露出一股自豪。当然,看看他身后的那些棒小伙子当然要自豪。他们就像参加阅兵式一样,整齐地从火车的一头走向另一头。

队伍中,茨威塔耶夫沉着脸,并没有像他的战友那样,心潮澎湃。就在昨天,发生了一件非常不愉快的事情——因为他在上次演习中所谓的违规,旅政委对他进行了十分严厉的警告。而就在这个关键时刻,“木桩”岗察洛夫竟然承认了确实违反条令、擅自修改作战计划。尽管他清楚的讲明,是根据战场态势做出的适时调整,但是这个满脑子条令的书呆子的“承认”,已经让所有的解释变得毫无意义。如果不是突然到来的命令,打断了旅政委咄咄逼人的质问和被打的毫无还手之力的几个营长的落井下石,茨威塔耶夫还不知道自己会有什么结局。撤职?禁闭?训练连和整个31营都为他打抱不平,但是没人能帮助他。在这个特殊的时期,涉及到“领导”问题都是严肃的政治问题。

好在,乌乔托夫救了他。当政委提出要将茨威塔耶夫的问题,作为严肃的原则问题上报时,他不得不征求乌乔托夫,这个旅的最高指挥官的同意。而乌乔托夫只说了一句话:“我知道了!”毫无疑问,这句话让茨威塔耶夫幸免于难。

“我……是对的。”茨威塔耶夫喃喃道。他看着不远处送行的人群,皱着眉头。如果演习的那些问题,出现在战场上,还能否在看到这激动的人群?



“扎尔科夫!”

“有!”

“卡卡洛夫!”

“有!”

“哥罗斯科夫!”

“有!”

……

训练连在属于自己的车箱前列队。现在他们已经有了自己的番号——31营4连,作为全部由经过坦克学校培训和野战部队训练的优秀人员组成的队伍,他们将成为31营的精干力量。但是和其他连队相比,他们的实战经验更少,其中包括演习这种半实战经验。更年轻,意味着更具活力,同时也意味着更容易慌乱。而在战场上,慌乱可以和自杀划等号。

茨威塔耶夫点完名,看了看大家挂着自信微笑的脸:“登车!”

整齐地转身,动作一致的挥动着手臂、迈着步子。战士们一个接一个进入车厢,而还在等待的人就原地踏步。一切,都是纪律严明。

车厢很简陋,没有什么装饰。唯一算得上“装饰”的,是车厢里的标语。是十月革命时,列宁的一段话:“祖国在危险……”看来,旅首长们希望以此激发官兵的斗志,因为他们大部分人,是十月革命后、甚至战争年代成长起来的一代,年轻的一代。既然是年轻人……

自然,进入车厢后,坐不住的年轻人就开始七嘴八舌的聊天了。

“嘿,卡卡洛夫,等打完仗,你最想干什么?”扎尔科夫和米昂面对面坐着,他双手撑在小小的餐桌上,兴奋地瞪着眼睛。

“去见莉莎!还有……送给她我的勋章,如果我能得到的话。”米昂还是像以往一样说话文质彬彬、不紧不慢。不过听得出,他也很兴奋,似乎已经取得了胜利。

“我的天……就像小说里的……要我说,你向她求婚!对,求婚!”扎尔克服十分认真的说,米昂笑着摆摆手,脸红红的。

“等打完仗回来,真想去城里好好转转,好好休息一下。这阵子,简直要把人累死了。”扎尔科夫似乎如释重负地往座椅上一趟,伸着懒腰。米昂频频点头,表示同感。

“哎,你说那些日本人,用的枪还是日俄战争时期的枪吗?”

“不知道,像我们,还是1891式,只不过是更好一点的改进型号。”

“大炮呢?”

“不知道,听说有一个炮兵旅支援我们,都是122毫米口径的重炮。”

“听说他们的坦克好像不如我们的,还是法国货?”

“可能和我们的МС一样,不是БТ的对手。”

两人想起在坦克学校,初次驾驶МС教练坦克的时候发生的许多趣事,会心一笑。

“不要低估你的对手!”茨威塔耶夫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他俩身边,扎尔科夫和米昂急忙起立。

“我的同志们,得知道,咱们三个还是小孩的时候,日军士兵就已经学会杀人了。”茨威塔耶夫严肃的说着,扎尔科夫和米昂点头称“是”。

“不要说话了,抓紧时间睡一会,晚上会很冷,把大衣准备好。”茨威塔耶夫拍拍他们的肩膀,示意他们坐下。接着,他掏出一条蓝色的丝带,是女孩子用来扎起美丽的头发的。

“莉莎让我给你。”

米昂的眼睛瞬间变圆了。他呼地一下从车窗伸出脑袋,看着拥挤嘈杂的人群。莉莎来了?她在哪?她在哪?

根本不可能找到她,米昂当然也不知道,莉莎第一眼就看见他了。

“爱你!等你回来!”似乎有人在喊,但是完全被人们的喊声和军乐声淹没了。

呜——汽笛长鸣,车轮开始缓缓滚动、越来越快!

“向胜利,前进!”人们向远去的火车挥手,呐喊着。

命令,真的来了!

车站已经被荷枪实弹的内务部队战士森严的保卫起来,前来送行的人们被隔在了足足二十米外,不过这丝毫不影响他们的呐喊响彻在车站上空。军乐团的战士们在进站口站成一个不大不小的方阵,金光闪闪的乐器正演奏着一曲古老的送行曲。这首创作于1912年的激昂的乐曲将一批批年轻的俄罗斯士兵送入了第一次世界大战的堑壕、送上了冲向冬宫的道路,现在,乌乔托夫坦克旅在这雄壮的乐曲声中,整装待发,即将开赴远东战场。

说起俄国和日本之间的恩恩怨怨,那简直是一部厚厚的小说。早在沙皇俄国时代,为了争夺在中国东北的利益,两国就展开了一系列残酷的明争暗斗,直到1904年,那场被称作“日俄战争”的血战爆发。俄国一败涂地、损失惨重,海军力量遭到了毁灭性重创,从此一蹶不振。而日本,则在俄国人那凶悍的、长长的四棱刺刀和机枪、大炮编织成的暴风一样的火力网前,付出了尸山血海的代价;后来,在俄国十月革命后,日本则加入了协约国干涉军的行列,在远东地区大肆屠杀。当新生的红军击败白军和干涉军,夺回了远东地区主动权后,日本将中国东北作为反苏大本营,收纳了大量白俄溃兵。可以这么说,战争的导火索,在此刻已经点燃。

不过此刻,车站上送行的人们,并没有多少人去回想两国、两个民族之间的血雨腥风。似乎此刻不是为开赴前线的战士们送行,而是迎接他们凯旋。

“好好教训他们!”

“苏维埃万岁!”

“红军万岁!”

“与帝国主义作坚决的斗争!”

巨大的横幅上,写着金色的斯拉夫字母:“保卫祖国,英勇奋战!”

亢奋、甚至狂热的喊声此起彼伏,而当这场“盛会”的主角——乌乔托夫坦克旅的官兵们列着整齐的队伍,从火车头的一片白雾里出现时,现场气氛热烈到了几乎失控的地步。内务部队官兵不得不高喊着,把步枪横在胸前,将激动的人们死死挡在警戒线外:“退后!同志们,退后!”

乌乔托夫走在最前面,他的马靴擦得锃亮。他的身后,是四列纵队,他的战士们。坦克呢?已经通过另一趟军列运往前线,由内务部队负责严密的押运。而人员,则要进行这场出征式,让全旅的士气猛涨几个台阶。他昂着头颅,迈着大大的步子,胳膊挥动的十分有力,眼神中透露出一股自豪。当然,看看他身后的那些棒小伙子当然要自豪。他们就像参加阅兵式一样,整齐地从火车的一头走向另一头。

队伍中,茨威塔耶夫沉着脸,并没有像他的战友那样,心潮澎湃。就在昨天,发生了一件非常不愉快的事情——因为他在上次演习中所谓的违规,旅政委对他进行了十分严厉的警告。而就在这个关键时刻,“木桩”岗察洛夫竟然承认了确实违反条令、擅自修改作战计划。尽管他清楚的讲明,是根据战场态势做出的适时调整,但是这个满脑子条令的书呆子的“承认”,已经让所有的解释变得毫无意义。如果不是突然到来的命令,打断了旅政委咄咄逼人的质问和被打的毫无还手之力的几个营长的落井下石,茨威塔耶夫还不知道自己会有什么结局。撤职?禁闭?训练连和整个31营都为他打抱不平,但是没人能帮助他。在这个特殊的时期,涉及到“领导”问题都是严肃的政治问题。

好在,乌乔托夫救了他。当政委提出要将茨威塔耶夫的问题,作为严肃的原则问题上报时,他不得不征求乌乔托夫,这个旅的最高指挥官的同意。而乌乔托夫只说了一句话:“我知道了!”毫无疑问,这句话让茨威塔耶夫幸免于难。

“我……是对的。”茨威塔耶夫喃喃道。他看着不远处送行的人群,皱着眉头。如果演习的那些问题,出现在战场上,还能否在看到这激动的人群?



“扎尔科夫!”

“有!”

“卡卡洛夫!”

“有!”

“哥罗斯科夫!”

“有!”

……

训练连在属于自己的车箱前列队。现在他们已经有了自己的番号——31营4连,作为全部由经过坦克学校培训和野战部队训练的优秀人员组成的队伍,他们将成为31营的精干力量。但是和其他连队相比,他们的实战经验更少,其中包括演习这种半实战经验。更年轻,意味着更具活力,同时也意味着更容易慌乱。而在战场上,慌乱可以和自杀划等号。

茨威塔耶夫点完名,看了看大家挂着自信微笑的脸:“登车!”

整齐地转身,动作一致的挥动着手臂、迈着步子。战士们一个接一个进入车厢,而还在等待的人就原地踏步。一切,都是纪律严明。

车厢很简陋,没有什么装饰。唯一算得上“装饰”的,是车厢里的标语。是十月革命时,列宁的一段话:“祖国在危险……”看来,旅首长们希望以此激发官兵的斗志,因为他们大部分人,是十月革命后、甚至战争年代成长起来的一代,年轻的一代。既然是年轻人……

自然,进入车厢后,坐不住的年轻人就开始七嘴八舌的聊天了。

“嘿,卡卡洛夫,等打完仗,你最想干什么?”扎尔科夫和米昂面对面坐着,他双手撑在小小的餐桌上,兴奋地瞪着眼睛。

“去见莉莎!还有……送给她我的勋章,如果我能得到的话。”米昂还是像以往一样说话文质彬彬、不紧不慢。不过听得出,他也很兴奋,似乎已经取得了胜利。

“我的天……就像小说里的……要我说,你向她求婚!对,求婚!”扎尔克服十分认真的说,米昂笑着摆摆手,脸红红的。

“等打完仗回来,真想去城里好好转转,好好休息一下。这阵子,简直要把人累死了。”扎尔科夫似乎如释重负地往座椅上一趟,伸着懒腰。米昂频频点头,表示同感。

“哎,你说那些日本人,用的枪还是日俄战争时期的枪吗?”

“不知道,像我们,还是1891式,只不过是更好一点的改进型号。”

“大炮呢?”

“不知道,听说有一个炮兵旅支援我们,都是122毫米口径的重炮。”

“听说他们的坦克好像不如我们的,还是法国货?”

“可能和我们的МС一样,不是БТ的对手。”

两人想起在坦克学校,初次驾驶МС教练坦克的时候发生的许多趣事,会心一笑。

“不要低估你的对手!”茨威塔耶夫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他俩身边,扎尔科夫和米昂急忙起立。

“我的同志们,得知道,咱们三个还是小孩的时候,日军士兵就已经学会杀人了。”茨威塔耶夫严肃的说着,扎尔科夫和米昂点头称“是”。

“不要说话了,抓紧时间睡一会,晚上会很冷,把大衣准备好。”茨威塔耶夫拍拍他们的肩膀,示意他们坐下。接着,他掏出一条蓝色的丝带,是女孩子用来扎起美丽的头发的。

“莉莎让我给你。”

米昂的眼睛瞬间变圆了。他呼地一下从车窗伸出脑袋,看着拥挤嘈杂的人群。莉莎来了?她在哪?她在哪?

根本不可能找到她,米昂当然也不知道,莉莎第一眼就看见他了。

“爱你!等你回来!”似乎有人在喊,但是完全被人们的喊声和军乐声淹没了。

呜——汽笛长鸣,车轮开始缓缓滚动、越来越快!

“向胜利,前进!”人们向远去的火车挥手,呐喊着。
天空被硝烟遮蔽,一阵剧烈的呼啸,两只涂有鲜红太阳的秃鹫掠过广袤的戈壁草原。一阵惨烈的空中厮杀,红五星与红太阳激烈碰撞,空中绽开了几朵伞花。机枪响了起来,曳光弹蹿入空中,扑向伞花下摇摇欲坠的生命……

已经精疲力尽的苏军斯捷普步兵师正在苦苦支撑着侧翼广阔的战线,与狂热的日军士兵反复厮杀。一时,头上扎着绷带的红军政委振臂高呼:“成散兵线,跟我前进!”,戈壁上,无畏的俄罗斯人组成了一条长长的人墙,挺着硕长的刺刀向日军阵地逼去。一时,又传来日军士兵那嘶哑的吼声:“天诺黑噶,板载!”,黄色潮水扑向苏军机枪的风暴。

斯捷普步兵师付出了巨大的伤亡,在日军两倍于己的优势兵力下,缓缓后撤了整整五公里。再撤,就意味着日军将在苏军的背后打开一个缺口,那就危险了。

没有炮兵、迫击炮弹早已告罄、没有坦克,就连空中都是日本人的——苏联空军仓促应战,几乎全部兵力都用于与日军争夺制空权上,在这个不起眼的战场一角,似乎已经被遗忘。唯一能让孤军作战的斯捷普步兵师感到安慰的是,匆匆赶到的马克西姆骑兵团。这个团是苏军最优秀的骑兵部队之一,早在革命战争年代就曾是布琼尼骑兵第1集团军的一员,从乌克兰一路打到华沙城下。而现在,就在两个小时前,他们在激烈的交火中突然在日军的背后出现,遍布沙丘的戈壁上响起了顿河马那铿锵有力的马蹄声和哥萨克人粗狂的呐喊,明晃晃的马刀将日军砍得溃不成军,眼看就要支持不住的斯捷普步兵师才幸免于被歼灭。

奥尔洛夫趴在一件军大衣上,身边放着他的步枪,周围散布着一片金灿灿的弹壳,而在前面开阔地上的一片日军士兵的尸体,证明着这个年轻军官精准的枪法。他此刻举着望远镜观察着对面的阵地,似乎可以感觉到那里蕴藏着危险。脚踝的疼痛不时干扰着他,让他不得不放下望远镜,揉揉肿胀的连靴子都脱不下的脚踝——他是悄悄从医院,从美丽的护士莉莎眼皮底下溜出来的,根本就没有康复,他这么做只是为了不错过这次战役,那是一个年轻军人对功勋的渴望。很幸运,他很快赶上了部队,并随着被部署到这片遭受诅咒的地方。短短几天,满腔的热血已经被对死亡的恐惧和疲惫压了下去。

连长已经阵亡,日本人的刺刀夺取了他的生命。愤怒的奥尔洛夫用刺刀干掉了这个敌人,同时也接过了全连的指挥权。

奥尔洛夫在自己的小本子上记录着敌我态势,计算着弹药、特别是淡水还能支持多久。他觉得现在的战斗,谁能有足够的水,谁就能打赢。要知道,全连战斗人员缩减了三分之二的饮水,供给伤员和同样干渴难耐的机枪,即便这样,每挺机枪的水箱里也不满,有的都不到标准量的一半。

“连指挥员同志,一排来人了!”嘴唇干裂的机枪手枕着疲惫的机枪休息,有气无力的抬手指了指不远处。那里,两个戴着钢盔的战士正猫着腰,快不奔过来。

“趴下!想吃子弹吗?”奥尔洛夫冲他们挥动拳头。

日军九二式重机枪那沉闷的打桩声响了起来,子弹嗖嗖乱飞,大家急忙翻滚着找隐蔽物,紧紧抱着头。

“连级指挥员同志,请允许我报告……我们排,有两挺机枪打坏了!我的上帝,两挺……都是因为水,没有水,什么也干不成。”打头的一个蓄着小胡子的班长气喘吁吁地说,“刚才我们把所有的饮水都加注给机枪了,可是……”

“明白了……”奥尔洛夫不耐烦的打断小胡子班长的话,“我不是上帝,没法给你变出水来……把所有机枪里的水平分,子弹够吗?好,有子弹总比没有水强。”

“连级指挥员同志,能不能把我们撤回来。您知道,刚才那场战斗,我们差一点……被日本人隔离出去……”

是啊,斯捷普步兵师孤军防守着一条漫长的战线,被迫分兵用固定支撑点的方式组织防御,结果在日本人连续而且极其灵活的攻击下,支撑点越分越多,直到……连排级单位都要组成一个环形火力区,以便和其他部队形成凶猛的机枪交叉火力。日本人在这个大泥潭碰了好几次钉子,但是仍保持着对斯捷普步兵师巨大的压力。

奥尔洛夫没有回答,从身上取下自己的水壶,晃了晃。水壶里发出悦耳的水花的声音,大家都微微一笑。

“拿去吧……给你们喝的,机枪的……我想应该足够了……”奥尔洛夫从未感到过这么疲惫。自打服役于英勇的斯捷普步兵师以来,历次演习中从未有过这样困难的情况,真是无法想象。当然,此刻的奥尔洛夫并不能预想,在两年后的夏天,他的斯捷普步兵师在完全绝望的战斗中,在乌克兰辽阔的大草原上战斗到最后一滴血。

结束这段简短的、似乎没有什么内容的对话,奥尔洛夫重新举起望远镜。放大的世界中,可以看到飘扬的太阳旗,还可以看到日军正在焚烧尸体,并做着各种古怪的姿势,就像非洲土著人的宗教仪式。奥尔洛夫慢慢调整方向,皱起了眉头。

火炮……日军掩体后面,隐约可以看到十几门昂起头颅的火炮。似乎随时准备把死神的烈雨洒在全疮百孔的苏军阵地上。虽然看上去,这些小型火炮与苏军动辄122mm、152mm的火炮相比就像小玩具,但是对连一门76.2mm火炮都没有,还没有像样阵地的斯捷普步兵师来讲,这不是什么好东西。

嘟——嘟——嘟嘟嘟——

奥尔洛夫吹响了哨子,这是全师约定的信号:“敌人要进攻了!”

刚才看上去仿佛渺无人烟的戈壁滩,突然出现了一片片钢盔,还有一根根刺刀。奥尔洛夫身边,刚才还有气无力的机枪手一下子弹了起来,伏在了机枪上。机枪也打起精神,紧盯着前方。一队士兵在戈壁滩上艰难地爬行,尖锐的石块划破了他们的军装——营里最后的预备队,杯水车薪的一个班已经增援上来。

轰……轰……轰……日军步兵炮清脆的轰鸣打破了戈壁的沉寂。

“隐蔽!注意隐蔽!”奥尔洛夫高喊一声,抱着头紧紧贴在军大衣上,恨不得钻进石块缝隙里。

炮弹在苏军阵地上不停的炸响,掀起一团团黑色的烟裙。贴在石块上的脸,可以感受到地面传导来的震动。所有人都在默默数着第几发炮弹落下,祈祷下一个不要是自己,不要是身边的战友。

轰……

“啊——啊——”

撕心裂肺的惨叫让所有人心头一紧,泛起强烈的恐惧。奥尔洛夫抬头,看见一个胸膛被弹片豁开的伤员,半截身子挂在机枪残骸上,凄惨的挣扎。奥尔洛夫的身体剧烈颤抖着,那是恐惧。他想过去帮他,可是此刻身体完全不听使唤了。泪水往下淌着,他压抑不住几乎要喊出来。

“来吧,连级指挥员同志!”一个叫乌萨洛夫的老军士拉了一把精神快要崩溃的奥尔洛夫,把他一把拉出恐惧。奥尔洛夫擦掉眼泪,和乌萨洛夫一起奔向那个奄奄一息的战友。此刻,奥尔洛夫似乎又有了勇气……当然,他也无法预知,六年后,乌萨洛夫倒在了中国东北一个叫虎头要塞的地方。六年后,近卫军步兵团团长奥尔洛夫中校在地图上寻找着那个地方,但是却不知道在哪找,只知道,那是中国的一个什么地方……

伤员显然已经不行了,血液阻塞了他的气管、填充了他的肺叶。蓝色的眼睛望着布满硝烟的蓝天,透过它似乎可以看到宇宙中的繁星点点。

“好同志……”奥尔洛夫想给阵亡的战友合上双眼,但是徒劳地弄了烈士一脸血。他招手示意过来几个战士,“抬他下去……乌萨洛夫!你负责这挺机枪!”

最后一颗炮弹落下,紧接而来的就是日军又一次疯狂的冲锋:“天诺黑噶,板载——”

岩石后面,突然蹿出一片黄色的人影,密密麻麻如同汹涌而来的潮水,快速向支零破碎的苏军战线逼来。

“同志们,在1904年,我们的先辈让日本人领略了俄罗斯人的勇敢!今天,我们要让他们知道苏维埃人的顽强!”奥尔洛夫挥动着步枪,他粗沉的声音很快被枪炮声湮没了。苏制步枪那特有的清脆声响星星两两的响了起来,耳边可以听到对面疾速扑来的子弹划过的“嗡嗡”声。接着,苏军的机枪又怒吼起来。

砰……砰……砰……奥尔洛夫不慌不忙,有节奏的射击着,几乎每一枪都打倒一个敌人。他甚至毫不隐蔽地从掩体里跪起来,探出半个身子快速射击,直到一发6.5mm友坂步枪弹穿透了他的手臂,把他打翻在地。

“同志们,战斗!”奥尔洛夫挣扎着起来,吼着。
建于19末世纪的小车站是当年沙皇为了加强对远东地区统治、与日本争夺蒙古和中国东北而修建。不过因为地理位置并不在俄国的主要扩张方向上,这里并没有那些大铁路枢纽的繁忙。一片金色的戈壁沙漠里,突兀着一座水塔,一个巨石垒成的、存放检修设备的小仓库,一个简陋的木制值班室——这就是这个车站的全部家当。几乎一年下来,也没有几趟列车光顾这里。十月革命后,小车站所在地区成立了一个军区,于是偶尔会有几趟军列停靠,为边防军送来给养。

自打五月以来,寂静的小车站突然躁动起来。先是有一天,一队内务部队士兵接管了小车站,接着在短短几天内就架设了警戒阵地和无线电设备。然后,一列接一列十万火急、满载大炮和士兵的列车在此停靠。经过一片混乱的卸载后,仓促集结起来的部队立刻马不停蹄的向前线继续前进。这里是距离远东前线最近的地方——而在前线,苏联红军已经和日本人打了数次恶仗。但是即便如此,集结于此的部队也要经过三到五天的摩托化机动,穿过成吉思汗后代们的领地才能到达前线,而且近千公里的沙漠路程沿途没有任何补给点,部队必须依靠自己携带的食品、淡水、油料,以供给人员和装备。现在最最缺乏的就是水,虽然每天都有几十辆水车开到小站,但是对上万人的部队来讲,依旧是杯水车薪。

米昂提着两个装的满满的水桶,快步向挂在自己坦克后面的水车走去,水桶分量很重,他的步伐显得很吃力,上半身被压得像柳条一样弯曲。水车旁,扎尔科夫正在往里面加注水。哗哗的水声在水桶里改变了音质,变得格外低沉而响亮。

“第几桶?”扎尔科夫用饭盒给米昂打出一点水,递给他。

“不知道……”米昂气喘吁吁,看了看饭盒里还在摇摇晃晃晶莹的清水,又把它们倒回水车,“留着吧……路上还不够喝呢。”说着,举起一个水桶,往水车的进水口倒去。哗哗的水声很好听,就像小时候玩水的游戏。米昂记得那时候,自己曾调皮地把莉莎推进了河里,看着她哭着鼻子找自己的父亲告状,自己的结局当然很惨咯。

“你来休息一会,我去弄水。”扎尔科夫接过还湿漉漉的空桶,没等米昂回答就像兔子一样跳走了。

远处,两个新兵在抽烟,结果被政治委员发现了,然后开始了一顿严厉的训斥——他们竟然敢在油桶旁边抽烟。上帝保佑,他们距离油桶还有一段距离。

米昂实在是累坏了,汗水已经打湿了他的军装。他依靠在水车上,看着周围忙碌的战友。

“四十分钟后集合,三点钟出发!加油啊,弟兄们,还有好多活呢!”旅部的传令兵骑着矮小但是强壮的蒙古马,在嘈杂的调车场勒住缰绳,沙哑的吼着,“加把劲!前面需要我们的帮助,我们的人快要顶不住了!加油,坦克手们!”

战马的嘶鸣回响在车站上。



刚刚新官上任、被任命为31营训练连代理指挥员的的基里连科正在和新任的31营指挥员茨威塔耶夫完成旅首长下达的任务——制定着整个乌乔托夫坦克旅用水计划。每天,甚至每个小时的用水,都被详细的不能再详细的写在了一张巴掌大小的纸卡上。纸卡送交旅部审核无异议的话,全旅每辆汽车的挡风玻璃和坦克炮塔里都将有这么一张纸卡,以提醒战士们,节约使用每一滴水。在上次演习中,面对上级错误的布置,基里连科在职权范围内尽己所能,在判断的“红军”进攻路线上设置了雷场,结果给茨威塔耶夫和岗察洛夫造成了不小的麻烦,默默无闻的他也被乌乔托夫注意,很快,旅部一纸命令就把他调到了31营,接手了茨威塔耶夫的训练连。

“把饮用水定量再减少三分之一,冷却水的供应量还是太小。”基里连科用铅笔敲着自己的军帽,哒哒直响。茨威塔耶夫正在疾速算着什么,铅笔在纸上沙沙作响。岗察洛夫抱着胳膊皱着眉头,这个“树桩”也在绞尽脑汁。作为一名政工人员,他不允许自己的士兵口渴难耐、头晕目眩的去冲锋。

“每一辆汽车、马车和坦克都拖拽一辆水车……一百五十辆坦克……三十辆汽车……马车多少?二十?嗯……二百辆水车……如果我们把这些水车都灌满,需要多长时间?”茨威塔耶夫抬头问。他的眉头紧皱着,看来心情并不好。

“……三天!”基里连科抱着胳膊回答。看来两人此刻已经成了很好的搭档。

岗察洛夫突然说话:“三天绝对不行!我们不能再耽误时间了!”

沉默……又是一阵快速的计算。

“我们还必须考虑到,我们要去支援的步兵部队,他们已经长期缺水。也就是说……”

“我们必须携带更多的水……水……全都是因为水……”茨威塔耶夫从未感到过如此的疲惫,就连被旅政委刁难的时候,都没有如此的感到自己力量的渺小。

“岗察洛夫同志,战情通报上,斯捷普步兵师,我们的草原狼们,在现在的情况下,还能坚持多长时间?”基里连科恭敬地问,他很尊敬岗察洛夫。早就听说过在军区里都赫赫有名的这位前步兵政委。既然是“前步兵政委”,那他对步兵一定非常熟悉。同样,斯捷普步兵师的处境,没有人比他更了解。

岗察洛夫看了看两双紧盯着他的眼睛:“乐观估计……不超过七天……”

“而我们装水就需要三天,从这里向战区机动,至少需要四天时间……”茨威塔耶夫把铅笔往纸片上一丢,苦笑。

一队骑兵从他们身边经过,马蹄溅起的灰尘蒙了他们一脸,三个人狼狈的拍着身上的尘土,冲马背上回头坏笑的骑兵们挥舞拳头。

“就这样吧,同志们……看来,我们要么等三天,要么再减少饮水定量……”

“三个人分享一壶装满的水……这样也可以……”

“你想把我们都渴死么?”

“只有一个办法了……”茨威塔耶夫拍拍自己的帽檐,示意注意听自己的话,“把现在已经灌满的水全部交给31营,由31营和配属给我们的西蒙诺夫汽车炮兵团组成先头集群……嗯……明天就出发,向斯捷普斯基步兵师迅速地前进,争取五天内赶到。而旅主力和步兵,在这里继续补充物资,三天以后出发。”茨威塔耶夫顿了一下,看了看基里连科,又似乎抱怨似的看了看岗察洛夫:“这又是一个违反条令的注意!”他把“违反条令”说的很重,显然对岗察洛夫还有不少怨言。

“好吧,我同意,当然,我不能否认,我们违反条令,将部队分解。”岗察洛夫平淡的回答。

“那就这样,基里连科,你制钉计划,上报旅部。另外……我给你一个好坦克手,他可是我的训练连最出色的坦克手。”茨威塔耶夫神秘的眨眨眼,冲正忙的火热朝天的调车场喊,“卡卡洛夫!到我这来!”

“是!”远远的传来一声疲惫的呼喊,一个汗湿衣襟的战士跑了过来。

“瞧,就是他!”茨威塔耶夫指给基里连科,“你会喜欢他的。”



斯捷普步兵师阵地,又是一片静悄悄。刚刚又经历了一遍炮火的阵地,已经完全看不出本来的模样。“斯捷普”是俄语“草原”的意思,那意味着丰富的水草、茂密的森林、悠闲的牛羊,象征着战后的和平。战火中听到这个词,总能燃起继续战斗的勇气。四年后的那个夏天,一个同样以“斯捷普”命名的方面军参加了著名的库尔斯克战役,当然这是后话。现在,这里没有草原、没有牛羊、没有森林更没有水,只有阵亡的苏军士兵,姿势各异地躺在戈壁滩上,有的目光无神地望着不时飘过黑色硝烟的天空,有的紧闭双眼似乎已经不敢在看这杀戮的世界。

日军指挥官显然已经无法容忍堂堂大日本皇军在斯捷普步兵师阵前屡次碰壁,在得到三十门火炮的增援后,连续发动多次攻击。缺乏装甲武器的日军以密集的步兵集群连续突击,在苏军猛烈的机枪火力前崩溃、然后再突击,战斗几乎像第一次世界大战一样血腥、惨烈,在沙丘、石岗、戈壁滩上,到处都是被机枪子弹洞穿的尸体。

斯捷普步兵师的右翼阵地已经丢失,马克西莫夫骑兵团的反击没有奏效。师部决定,集中整个右翼,向日军发动反击。

奥尔洛夫把自己的步枪装上硕长的四棱刺刀,从掩体里站起来。他的背后,全连所有还活着的士兵都跟着他站了起来——他们,将拉开反击的序幕。汗津津的脸上,挂着疲惫。勇气早已被对死亡的恐惧涤荡的支零破碎,甚至连肢体动作都已经变得机械。一顶顶钢盔上涂着大大的红五星,一柄炳刺刀指向前方。

“兄弟们,大不了一死。为祖国而死,我们无上光荣!”奥尔洛夫沙哑、有些颤抖的声音传到每一个士兵的耳朵里,还有他的奋力呐喊,“成散兵线!跟我前进!”

挺着刺刀的俄罗斯人步伐一致的列队向前走去,一段接一段组成了一条绵延的人墙,就像阅兵一样。第一堵人墙后面是第二堵,还有第三堵。套筒冒着蒸汽的机枪穿过每段人墙间的缝隙,指着远处的日军阵地。军靴踩在石砾上,逐渐踩出同一个声响。远远望去,就像17、18世纪滑膛枪时代的线形阵战争。

奥尔洛夫背后是他的连队,再往后是他们营和整个步兵团。

“来吧,弟兄们,来首歌曲!来吧!正当梨花开遍了天涯……”几乎整个戈壁滩上都能听到奥尔洛夫沙哑的吼声,整个戈壁滩上开始响起俄罗斯人低沉的歌声,他们踩着节拍,逼向日军阵地。

正当梨花开遍了天涯

河上飘着柔曼的青纱

喀秋莎站在金色的岸上

歌声好像美丽的春光

……

吁——空中传来炮弹与空气摩擦的声响,还响起了日军重机枪那沉闷的打桩声。

轰!炮弹没有击中苏军的散兵线,但是机枪子弹准确的打进人墙,不停的有人倒下,接着苏军机枪开始咆哮。子弹越过人墙,在日军阵地上打出一片尘土。

“跟我来,前进!乌拉——”奥尔洛夫开始奔跑。

“乌拉——”沙哑、低沉的咆哮盖住了激烈的枪声,刚才严密整齐的散兵线融汇成褐色的潮水,猛烈地涌向火蛇闪闪的日军阵地。苏军机枪停止射击,快速前移,以便给冲击部队提供近距离支援。

7.62毫米的,6.5毫米的,7.7毫米的,各种型号的子弹在空中飞舞穿梭,打入褐色的或者黄色的身体、涂有红色五角星的或者黄色五角星的钢盔,将其穿透,鲜血飞溅。快速冲击中的士兵突然失去了平衡,步伐缓慢下来,身体在弹雨中抽搐着摔倒在地上。

“板载!”黄色的潮水也涌出了阵地,向褐色大潮扑去。两股潮水迎头相撞,激烈的搅在一起,碰撞出鲜血和火花。
sgfj12345 发表于 2013-6-5 11:24
继续啊。等着看呢。
谢谢支持啊~~
不错不错,养肥了再看,感谢楼主!!
夕阳映照在戈壁滩上,将一辆辆快速机动中的坦克在地面上打出一条条长长的投影。草绿色的钢铁躯体穿梭在枯草、石砾与沙丘之间,在地面上留下一道道印记。坦克的背后,拖着一辆摇摇晃晃的水车,橡皮轮子撞到比较大的石块,会猛地跳起来。隆隆的马达声在广袤的戈壁滩里格外的响亮,好像是发出的进军号角。

坦克纵队旁边,同样拖着水车的汽车纵队也在快速前进。而他们的背后,拖着大炮的汽车已经明显滞后了,被坦克远远地甩在身后,这些沉重的大家伙真是累赘。

高高的石岗上,一辆БТ坦克就像检阅军队的将军一张,俯瞰着在他面前疾驰而过的钢铁纵队。茨威塔耶夫看着手表,心里默默计算着时间和燃料。他的坦克手们坐在炮塔上,面无表情地看着一辆辆坦克飞驰而过。

“还能再跑三个小时……”茨威塔耶夫喃喃自语,又好像是给谁下命令,“三小时后,停止前进,等待补给。”

“是!”头上带着无线电耳机的坦克兵麻利的开始呼叫,“3号!3号!我是1号!听得怎么样?回话……”无线电里杂音很重,坦克兵呼叫了好久才传来基里连科断断续续的声音,坦克兵大声吼着:“三小时后,停止前进,等待补给!”

“明白!”基里连科在无线电里回答。

空中响起战斗机马达声,茨威塔耶夫抬头望去,四架胖胖的、短短的战斗机组成左右两个梯队呼啸而过,银白色的机翼上涂有鲜红的五角星。这是现在红军最先进的N-16型战斗机,他们也是从内地紧急向前线增援的。

茨威塔耶夫此刻突然觉得自己像一个指挥千军万马的将军,他只要一挥手,整个世界都将向其臣服,当然,这只是想想罢了。不过对他来讲,指挥一个加强坦克营而且还配属了炮兵,足以令其兴奋不已了,那可是整整十六门七十六毫米口径的火炮,前线正需要这个……乌乔托夫批准了他们的计划,由31营和炮兵团组成先头部队增援斯捷普步兵师,而31营更是加强到了六十辆坦克。六十辆БТ坦克同时发动冲击,其攻击力可想而知。

“无线电员,命令汽车加快速度,让那些大家伙们快一点,只要不翻车,能多快有多快!”茨威塔耶夫转身,对炮塔上的士兵们喊道。

空中又划过两架双翼侦察机,空气中穿梭着飞行员的通话:“发现乌乔托夫坦克旅先头部队,他们距离目的地还有一半的路程。他们需要夜间导引,否则无法继续前进。”



坦克马达还在继续轰鸣,还有履带吱呦吱呦转动的声音。夜幕早已降临在蒙古特有的草原沙漠里。一望无际的沙丘、石岗隐藏在黑暗中,隐隐透露出神秘甚至危险的气息。天空中的星星在眨眼,而地面上偶尔会划过绿色的亮点——狼的眼睛,一声令人毛骨悚然的凄厉长啸会让所有人吓出一身冷汗。坦克和汽车的车灯组成了一条移动的纽带,沿着石岗和沙丘之间的戈壁滩快速向南前进。前面一片地势平坦的地方,显然已经成了宿营地,灯光照亮了一顶顶帐篷,还有排列整齐的坦克与汽车——部队将在这里短暂休息,给已经沸腾翻滚的汽车水箱重新注水,疲劳的人员也需要休息。这一切不允许超过一个小时,因为前线已经炮火连天。

筋疲力竭的米昂强打着精神,操纵着坦克通过一段危险的流沙地段。先头的工兵已经在此设置了路标,指引给后续部队。但是黑夜、加上疲惫,还是容易出危险。就在刚才,一辆坦克拖拽的水车滑入流沙中,险些将坦克也拖进去,坦克手全力挣扎才将坦克开了出来。

连续三天不间断地前进,只有补给的时候才能短暂休息一下。实在是太疲惫了,米昂的眼皮几乎都合在一起,完全是下意识地把坦克停在了指定位置上。

“卡卡洛夫!卡卡洛夫!”基里连科轻轻踢了踢米昂的座椅,无奈的一笑。

米昂木讷地回头看看:“在……”

“再往前开一点……得了,休息吧……抓紧时间睡一会。”基里连科想说什么,看了看米昂的表情,打消这个念头了。

坦克里闷热的要命,但是钢铁之躯却是冰凉的。米昂摘掉厚厚的坦克帽,完全被汗水浸湿的带有些褐色的金发贴在他的额头上。透过打开的驾驶窗,戈壁草原深夜冰凉的风不时吹进坦克里,让人不禁一抖。外面,可以看到忙碌的褐色身影,还有明亮的车灯。一辆筋疲力竭的汽车,拖着一门大炮呼哧呼哧停在空地上,车头就像火车一样,散出一团团蒸汽。三个背着步枪、戴着钢盔的士兵围在一堆篝火旁,用饭盒煮着什么,大老远似乎都能闻到香味。迷迷糊糊的米昂这才想起来,自己已经一整天没吃东西了。

“前线……”米昂半睡半醒,喃喃自语。他在做梦,梦到了自己的坦克突然出现在了日本人的面前,接着冲击、开炮,将日军打的晕头转向。正当他开着坦克冲向日军阵地时,突然眼前一片火光……

“醒醒!醒醒!卡卡洛夫,醒醒!”是基里连科的声音,米昂还闻到了饭菜的香味。

当当……当当……轻轻地叩击装甲的声音,米昂睁开眼睛,看到基里连科端着一个饭盒,站在坦克前面,透过驾驶窗看着自己:“吃点东西再睡,还行吗?”

“没问题……就是头有点疼……”米昂接过饭盒,这是今天的第一顿饭(严格来讲是昨天),并不丰盛,一点大麦粥而已,但总归是顿饭。部队携带的水被尽可能的压缩使用,以尽可能多地给前线部队带去这些珍贵的东西。

基里连科把饭盒递过去,自己依坐在三角形的前装甲上,大口大口吃着,汤匙响亮的碰撞着金属饭盒。米昂也很想给自己加足油,但是实在没胃口。炮塔后面传来低沉的鼻鼾声,扎尔科夫竟然倚在炮塔上睡着了。

“卡卡洛夫,你是哪的人啊?”基里连科一边吃着一边回头,看着坦克驾驶窗里那张汗津津的瘦瘦的脸庞。

“乌克兰,东北部,一个很美丽的小村庄。”米昂把脖子往前伸了伸,显然想让中尉听的更清楚一些。

“临近哪里?”

“哈尔科夫……”

“哦,我知道哪里,小时候还去过呢。”基里连科似乎对自己获得的信息很满意,他点点头,继续吃着,当然,也没闲着问,“家里呢?都有谁啊?”

“我的父亲,一个老骑兵。母亲,办集体农庄那年已经过世了,还有一个哥哥。”米昂的语气,一向都是不紧不慢。

“这么说,也没收过你们家的财产啊……”基里连科皱了皱眉头,大脑里飞快地回忆着,内务部官员带走了自己哭嚎的母亲,还有被打的鼻青脸肿的父亲。所有人都知道,为实现急行军式的工业化而在农业上采用过于粗暴的政策,导致了前苏联三十年代严重的农业和社会灾难,受到牵连的人不亚于日后的“大清洗”。尽管巨大的工业化成就让世界瞩目,但是沉痛的代价也给善良的人们留下许多凄凉的回忆。

“连指挥员同志,您是哪的人呢?”米昂问。

基里连科从回忆里跳出来,笑了笑:“列宁格勒,城里人,呵呵,父母都在乡下……”他不说话了。

“连指挥员同志,我不吃了,实在吃不下……”米昂把饭盒递出来,示意基里连科接一下。

“吃吧,我的同志,否则身体会垮的。吃完抓紧时间睡一觉……”基里连科又给米昂推回去,自己一步跃到坦克上。正在混沉地睡着的扎尔科夫一下子坐起来:“发生什么事情了!?”显然,他刚才的梦里,一定是硝烟弥漫。

“没什么,抓紧时间休息……过一会我们要去补充油料,然后继续前进!”
KILLJPN 发表于 2013-6-5 23:46
不错不错,养肥了再看,感谢楼主!!
我看成了养肥了楼主再看……呃……
坦克近卫军 发表于 2013-6-6 11:14
我看成了养肥了楼主再看……呃……
额,俺不是专业减肥机构的托,嘿嘿,楼主可否提供打包下载?俺有在手机上阅读的习惯……
KILLJPN 发表于 2013-6-6 19:38
额,俺不是专业减肥机构的托,嘿嘿,楼主可否提供打包下载?俺有在手机上阅读的习惯……
呃……暂时没有,还没写完呢
才发现这个帖,这篇小说必须养啊
夕阳缓缓沉入西方的沙丘后面,将戈壁草原染成一片血红。被击毁的装甲车,垂头丧气地陷在沙坑里,冒着缕缕青烟。烧焦的战士,从舱门中探出半身,漆黑的双手静静地举在胸前。破碎的机枪的冷却水套,冰冷的钢铁躯体下早已没有了湿润的痕迹。旁边,轻轻舞动的金发上,鲜血早已干涸。一匹战马静悄悄地卧在一个年轻的战士身边,似乎等着主人的爱抚。年轻的战士躺在地上,胸口的军装被鲜血浸成了暗红色。蓝色美丽的眼睛望着被硝烟遮蔽的天空,瞳孔早已散开。

整个世界,死一样的寂静。

戴着被弹片打碎的钢盔,鲜血从耳朵后流下。奥尔洛夫摇晃着,提着他的步枪,沿着刚刚攻占的堑壕走着。他用靴子踢开一个日军士兵的尸体,一个双眼紧闭的骑兵战士躺在胸墙上,抬头望望,不远处的洼地里,一匹重伤的战马喘着粗气,头挣扎着向这边看过来。骑兵看上去很年轻,不会超过十八岁,完全还是个孩子,他的胸口插着一柄日军那带着弯钩的刺刀。

“乌萨洛夫!乌萨洛夫!”奥尔洛夫回头喊了几声。正在清点缴获物资的老军士乌萨洛夫放下机枪,跳过尸体和堑壕跑了过来。

“让它……少一些痛苦吧……”奥尔洛夫声音沙哑低沉,低着头把自己的步枪塞给一脸茫然的乌萨洛夫,转身离去。

“是……”乌萨洛夫动作缓慢的就像放电影,他拉开枪栓,一枚金黄色的弹壳掉在砂石上。

砰!一声枪响,所有坐在地上休息的苏军士兵都站了起来,看着洼地里,那匹不再挣扎的战马。马儿的眼睛,还是望着那具早已冰凉的骑兵的尸体。

刚刚在斯捷普步兵师与日军混战搅在一起的时候,马克西姆骑兵团对日军的侧后方发动了反击,却不料陷入日军的火力包围,损失惨重。但是他们成功打乱了日军的部署,将日军的火力吸引到了自己身上!得益于此,精疲力竭的斯捷普步兵师的反击才能一鼓作气拿下了之前被日军攻占的高地。

佩戴红十字袖标的士兵们来回穿梭着,趁着日军进攻的间隙,将伤员和烈士们送到后方。其实已经没什么后方了,独臂难支的步兵师,似乎已经被遗忘在这个战场的角落里。

奥尔洛夫阴沉着脸,看着地上的一排排尸体,有一块巨石沉沉地压住他的胸膛,使他无法呼吸。许多刚刚还跟在他的身后冲锋的士兵,此刻已经安静地躺在那里,根本看不出他们刚才是多么的勇猛。许多刚刚还充满恐惧希望从他身上获得力量的眼睛,此刻已什么也看不见了,好像心满意足。奥尔洛夫突然感觉腿一软,整个人像是失去了平衡,一下子跪在尸体前。破碎的钢盔掉在地上,一直滚到山下洼地里。

“连指挥员同志!连指挥员同志!”两个士兵大吃一惊,急忙跃过来,搀扶着目光呆滞的奥尔洛夫。

一行晶莹的液体在奥尔洛夫满是尘土的脸上划过,那是眼泪。

“没什么……没什么……沙子迷住眼睛了……”奥尔洛夫勉强地笑了笑,伸手扶了扶头,却摸到一手血,“见鬼,我的钢盔……”

“给您,连指挥员同志!”一个士兵摘下自己的钢盔,递给奥尔洛夫。

“您好啊,好兄弟……”奥尔洛夫小心地戴上钢盔,即便如此还是引起了头上伤口剧烈的疼痛,他能感觉到有一行滚烫的液体从耳后流过。

“连指挥员同志……您的头……在流血!”

“这没什么,怎么样,兄弟们,还有勇气吗?”奥尔洛夫笑了笑,拍了拍身边两个士兵的肩膀。

“士气高着呢!”

“好样的,棒小伙子们!”奥尔洛夫使劲搂了搂士兵的肩膀,看着地上的尸体,似乎在寻找着什么。良久,他又拍了拍士兵的肩膀,摇摇晃晃地转身走开。

“连指挥员同志!连指挥员同志!看那边,坦克!日本人的坦克!”阵地上突然传来战士们嘶哑惊恐的吼声。刚才还迷迷糊糊的奥尔洛夫一下子来了精神,大步跨跃着,冲向传来吼声的地方。

没错……在这高地上,可以俯瞰日军的阵地,那里,八辆坦克正在展开,准备发动攻击。

“很好……”奥尔洛夫的胸膛贴在堑壕胸墙上,举着望远镜观察。他的身边,全连还活着的几十名战士面无表情地看着东方。

“连指挥员同志!营长命令,要求我们不惜一切代价摧毁坦克。另外的连队无法增援我们,要求我们守住这个阵地,坚持到增援部队到达!”

“清楚了……”奥尔洛夫放下望远镜,转身倚在胸墙上,看着美丽的晚霞。多么漂亮的景色,整个世界都被染得通红,红的让人暖和和的,好像抱着一个温暖的火炉。

“还有多少人?”奥尔洛夫看了看手表,该死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不走了,使劲晃了晃、拍了拍,还是不动。

“士兵还有四十人,军官……只有您了……”乌萨洛夫往步枪弹仓里压入一排子弹,猛地推上枪栓,说的缓慢而清晰。

东方传来隆隆炮声,空气剧烈抖动起来。

“炮击!进入堑壕!卧倒!”奥尔洛夫挥动着手臂,红着眼睛向他最后的四十个战士吼叫着。他的余光,可以看到,八辆如有太阳旗的钢铁怪物向高地推进过来。



“白桦林!白桦林!听得怎么样?请回话!白桦林!白桦林!听得怎么样?请回话……”卡车里,无线电兵一刻不停的呼叫着。急促的无线电波不停地跃入浩瀚的天空,融入这美丽的夕阳。

茨威塔耶夫没有搭乘坦克,他抱着胳膊坐在卡车副驾驶位置上,随着颠簸的车体摇摇晃晃,好像在睡觉。当然,他并没有睡着,他听得清无线电兵说的每一个字……该死,斯捷普步兵师的电台难道被打坏了?为什么不回话?现在距离前线不到五十公里了,已经看得到硝烟、听得到炮声,部队完全可以赶在天黑前赶到,并向那些该死的日本军国主义者发动凶猛的攻击。但是在这之前,他必须知道,斯捷普步兵师的情况。

“营指挥员同志,‘斯捷普’没有回音!”无线电兵声音沙哑地问,他有点不知所措了,过去无论是演习还是训练,从来没有这种情况,连续不间断呼叫了一个小时,这个部队像消失了一样毫无音讯。一股莫名的恐惧萦绕在年轻的士兵心头,那是对死亡的恐惧,难道整整一个步兵师已经全部牺牲了?

“继续呼叫!不要间断!直到我们的人回话!”茨威塔耶夫突然歇斯底里地吼叫起来,他的声音在颤抖,他同样感受到了那份莫名的恐惧。

“白桦林!白桦林!听得怎么样?请回话!白桦林!白桦林!听得怎么样?请回话……”

车窗外,拖着一辆辆坦克和汽车,拖着水箱亦或是大炮,风驰电掣地奔驰在戈壁草原上,剧烈的摇晃显然无法阻挡他们的脚步,远方的炮声和硝烟就是命令,他们必须前进!前进!

“伏尔加!伏尔加!我是白桦林!我是白桦林!”突然,耳机里传来沙哑急促的呼叫声,是那么的清晰,所有连通了这个频率的电台都清晰地传出了这个沙哑急促的声音,“伏尔加!伏尔加!我是白桦林!我是白桦林!”

“乌拉——”整个车队爆发出一片激动的欢呼声,“我们的人还在!我们的人还在!”许多人喜极而泣,不知道为什么,整个心情突然从压抑中释放出来,瞬间激动无比、充满力量。

“命令基里连科,抛弃水车,立刻以最快速度向目的地冲击,能多快有多快!”茨威塔耶夫看了看逐渐暗淡的晚霞,大声命令。

高速行进中的坦克,突然斩断了绳索,失去平衡的水车立即失控,有的撞上了沙丘、有的侧翻在地、有的被后面飞驰而来的坦克撞飞,珍贵的水源浸湿了草原和砂石。但是已经顾不上这些了,坦克发出咆哮,卷起更高的尘土,用最快速度发起了冲锋。



剧烈震动的坦克里,米昂努力控制这同样剧烈震动的驾驶杆,控制着脱缰野马一样的坦克,混着沙土的风不停地从驾驶窗灌进来,蒙了他一脸的尘土,迷住了他的眼睛。不过他仍旧能看见正在逐渐黯淡的温暖的天空,仍能看得见远处的硝烟。他把油门踩到底,使劲地踩着,仿佛这样坦克的速度可以更快。他从没有像这样急不可耐的要把坦克开到一个地方,从来没有。那个地方,他的战友在血泊中挣扎,等待着他们。

“兄弟们,我们来了,等着我们!马上就到!”米昂在心里默默喊着,向那些不认识的战友们喊着。

坦克连迅速从车队里超出,闪电一样越过一条干涸的小河,直直地刺向东方那片战火硝烟中。

沙丘、小山、石岗,偶尔还有几棵杨树,不停地在视野中出现、紧接着消失,更远处的山丘,则慢慢地移动过来,好想它也有生命。坦克里只有风声、发动机的轰鸣声,所有人都摒住了呼吸,望着前方。无线电兵紧张地听着耳机里的一丝一毫风吹草动,听着每一条关于前线的信息。

“先头坦克报告,发现日军装甲部队,正在向我军进攻,距离还有三千米……”

“攻击队形展开!装炮弹!来吧,同志们,让我们去教训教训这些日本人!前进!前进!”基里连科在无线电里吼叫着。扎尔科夫抽出一枚45毫米穿甲弹,牢牢地抱在怀里,随时准备填进炮膛。

伴随着基里连科的命令,全连就像行云流水一样变换队形,一个三角形的攻击队形就像图画一样出现在草原上。

“两千米!”

一双双愤怒的眼睛,透过瞄准镜,看着被高山遮蔽的战场。

“一千米!”

“绕过这座石岗,我们从后面过去!扎尔科夫,装填!米昂,降速,稳住!”基里连科镇定地发布一道又一道命令。

“五百米!”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等待着进攻的一刻。

绕过山口,视野豁然开朗,正在缓慢挪动的日军坦克和黑压压一大群步兵出现在视野中。

“跟我前进!全连,齐射!开炮!”基里连科的拳头猛地砸在装甲上。

轰……十几发炮弹排着杂乱的队形,乱糟糟地向日军队形砸了过去。快速机动中的射击很难击中目标,没有一辆日军坦克中弹,但是跟在后面的步兵却遭了殃,被突如其来的爆炸炸的人仰马翻。

“乌拉!”米昂怒吼着,把油门重新踩到底。扎尔科夫猛地一擦额头上的汗水,动作麻利地又抽出一枚炮弹,填入炮膛。

“注意!”基里连科轻轻踢了踢米昂的后背,接着在他头顶使劲一点,“停车!”

猛烈冲击中的坦克突然戛然而止,巨大的惯性令钢铁躯体在松软的泥土上拖出一个大坑,车头撞起一团混着泥土的杂草。威武的炮塔缓缓转动,丝毫不介意不停敲击在它身上的日军子弹。

基里连科目露凶光,微微抬起胳膊,猛地劈下:“开炮!”

坦克炮再次喷出火焰,一枚呼啸的穿甲弹凶狠地钻进一辆哀嚎着的日军坦克。

“前进!进攻!进攻!”



“看啊,兄弟们,我们的人,我们的坦克!是乌乔托夫坦克旅!”高地上,一脸惊喜的苏军士兵瞪大眼睛,望着突然出现在战场上横冲直撞的坦克,就像一群凶猛的哥萨克骑兵冲入了日军队形,把里面打的天翻地覆。

“是他们的先头部队!”奥尔洛夫随手捡起一支步枪,拿到手里才发现是刚刚缴获的日本人的步枪,上面还有带着弯钩的刺刀。他凝神地对着刺刀望了好一会,眼前又出现了那个年轻的骑兵,那个孩子,恶狠狠地从牙缝里吐出一句话,“全体准备!”

阵地上,响起一片上刺刀的咔嗒声。满身硝烟和鲜血的战士们,跟着他们的连长站了起来。

“跟着我,前进!向山下的敌人,进攻!”奥尔洛夫把钢盔丢给一个头上什么都没有只有绷带的战士,怒吼着冲下山,“乌拉!”

“乌拉——”俄罗斯人那低沉的吼声又一次响了起来,全连挥舞着映着最后晚霞的刺刀,勇猛地冲下山去,仿佛疲惫和恐惧在这一刻都不在了。他们的背后,是他们营,他们团和整个步兵师。

“乌拉——”
       “天诺黑噶,板载!”高高的草丛里,突然腾起了无数把雪亮的刺刀。

       “板载——”无数土黄色的身影,突然出现在披满硝烟的山坡上。无数狂热的面孔,出现在瞠目结舌的俄国人面前,就在阵地前不远的地方。

       苏军的前沿阵地几乎没有来得及做出反应,就被黄色潮水淹没了。一个接一个身躯猝然倒地,血光映红了刺刀,恐怖狰狞。接着炮弹排着整齐的队形,越过地面上的冲击部队,砸向苏军一片混乱的第二道堑壕。

       “天诺黑噶,板载!”一个日军少佐挥舞着长长的战刀,他的身后,挺着步枪的士兵们咆哮着进行刺刀冲锋。

       望远镜中被放大的世界里,土黄色和褐色的潮水已经撞击在一起,惨烈的白刃格斗正在进行,两军炮兵越过厮杀的人群也展开了较量。

       “幺西!”日军小松原“旭”师团森田联队联队长森田大佐脸上挂着胜利的微笑,嘴里长长的吐出一句话,好像是炫耀。在对当面的苏军一个步兵师久攻不下之后,森田大佐放弃了按部就班的攻击,采用夜间潜伏、早晨进攻的策略,利用苏军阵地早晨逆光的不利条件,一举攻破了苏军摇摇欲坠的第一道防线。

       “命令!”森田大佐放下望远镜,转身厉声喝道,站得笔直的副官立刻掏出文件夹,跟着长官抑扬顿挫、豪情万丈的语气,飞速的写着,“第三步兵大队投入进攻,战车第一中队协同进攻!将俄国人的左翼,彻底打碎!彻底!”

       “嗨!明白!”副官的语气也充满了杀气,利索地转身去发布命令。

       “斯……捷……普……”森田大佐眯着眼睛,嘴里嘟囔着蹩脚的俄语,轻蔑地一笑,“草原……在大日本皇军面前,我要将你烧成灰烬!把你的整个草原,烧成灰烬!”

       这个森田大佐,是日本陆军这些年一颗闪耀的明星,更是日军小松原“旭”师团里不可一世的一张“王牌”。长期在中国战场与中国军队作战的经历,使其作战经验十分丰富。仅1932年和1937年两次参加与中国军队的大规模血战,就足以让那些刚刚毕业的军官们自愧不如。更要知道,因为在1937年进攻中国宛平城有功,他获得了金鹰勋章。所以森田大佐不管在自己的联队,还是在整个师团,乃至整个关东军,都是名气极大的人物。

       天空中,传来发动机的轰鸣声。森田大佐抬头,看见一排机翼涂有红太阳的银白色战机呼啸而过,接着,遥远的西方传来沉闷的爆炸声。又过了一会,天空中出现了涂有红五星的战斗机,接着密集的枪声遮蔽了天空。

       “命令,战车第三中队,协同步兵第二大队,从步兵第一、第三大队之间进行攻击,一小时之内,我要看到大日本皇军的军旗插上这座山头!”森田大佐的重拳砸在地图上,那里用日语标记着“步兵‘草原’师”。

       此次进攻,整个森田联队倾巢出动,包括为其配属的装甲部队。因为上次反击,森田的部队意外地遭遇了苏军装甲部队,八辆坦克被击毁、步兵死伤枕籍,这激怒了心高气傲的森田大佐。他发誓,要向他的父亲一样在1904年那样,将当年的俄国人撕碎!

       “命令炮兵,集中他们的炮弹,轰炸俄国人的主阵地!命令步兵第一大队,向俄国人右翼进攻,战车第一中队绕过俄国人主阵地,向右翼冲击!让俄国人的血肉,润滑我们的履带!”

       “嗨!哇嘎立马西大!”

       一排炮塔涂着太阳旗的日军坦克,吼叫着冲上山坡,短粗的火炮喷出火球,一挺俄国人的机枪消失在爆炸中。稀疏但却不失猛烈的炮火不停地在俄国人的头顶炸出一团又一团的黑烟,硝烟顺风席卷着,汗津津的脸庞时而从浓烟中出现、时而又隐没进去。

       望远镜中这一切看得清清楚楚,黄色的潮水决堤一样漫过去,密密麻麻的人群中不时闪烁着指挥刀和刺刀的寒光。

       “我大日本帝国皇军是战无不胜的!砸碎那些俄国人!砸碎他们!”森田大佐拔出指挥刀,指着硝烟弥漫的地方,怒吼着。



       望远镜里,是被硝烟笼罩的高地,可以看见驻守在那里的苏军正在殊死抵抗,勇猛而顽强。虽然面对优势敌人的猛攻,但是仅仅有计划地撤出了前两道堑壕,第三道堑壕被机枪牢牢地控制住了,十几挺马克西姆重机枪组成的弹雨就像一堵墙一样,挡住了凶猛冲击的日军。

       望远镜放下,一双蓝色的眸子目光锐利。茂盛的草丛里,隐约可以看到一柄柄长的恐怖的四棱刺刀,再仔细看,竟然还隐藏着坦克!

       “牵牛花!牵牛花!听得怎么样?请回话!”茨维塔耶夫蹲在电台旁呼叫着。

       “我是牵牛花!我是牵牛花!客人到啦!该做好饭啦!”无线电从激战的高地上传来,是密语。

       “早准备好了!有面包,还有烤肠,马上就送到!”茨维塔耶夫面无表情地放下电台耳机,鼓足了腮帮子,吹响了刺耳尖锐的哨子。

       高高的草丛里突然跃起一个个人影,还有战马的嘶鸣,这里竟然还隐藏着骑兵。摇轮飞速旋转的哗哗声传来,一尊尊大炮昂起了头颅,炮兵指挥员们顾不上擦脸上的汗水,大声读着目标方位。

       咣当……一声脆响,沉甸甸的炮弹已经推入炮膛。

       “开炮!”
元_帅 发表于 2013-6-9 15:52
才发现这个帖,这篇小说必须养啊
谢谢支持!
       风变得很大,卷起尘土与沙粒席卷了硝烟弥漫的战场。各种型号的子弹不停地穿梭在浑浊的空气中,在岩石上擦出火花、钻入人体鲜血飞溅。咆哮的机枪喷吐着火红的信子,撩过高地上低矮的杂草。空气在不停地颤抖,接着骤然一停,高地上或者山脚下的某个地方即可被猛烈地炮火覆盖了。

       森田联队的进攻俨然成了一场灾难,在连续突破苏军设置在高地上的两道防线后,日军密集的冲击部队迎头撞上了坚固顽强的苏军第三道防线,队伍撞得七零八落。隐蔽良好,而且极具耐心的苏军炮兵直到这时才开火,第一轮炮击就将日军的后续部队炸成了几段,和突击部队隔离开来。

       放下望远镜,森田大佐使劲地攥着拳头,努力压抑着心中的耻辱与愤怒,手背上青筋暴露。他的身后,所有人的安安静静地,不知道该说什么,做什么。

       “命令炮兵,立即摧毁俄国人的大炮!”突然,森田大佐咆哮起来。

       “联队长阁下,俄国人占据高地,我们看不见俄国人的大炮……”

       “空军!空军!让我们的飞机马上过来!”

       十五分钟后,八个亮点出现在空中,那是太阳的反光。可是云层里突然出现了更多的亮点,接着透过地面上的炮火交响,可以听到天空中也是枪声不断。

       “联队长阁下,你看!”一个少佐突然一指南方似乎没有边际的草原,瞪大了眼睛。森田大佐举起望远镜,放大的世界里可以看到挥舞着马刀的俄国骑兵队形密集地冲来。

       望远镜下的嘴角轻蔑的一翘,就是这支骑兵部队,这些天来一次又一次挑战大日本皇军的尊严,今天就要将他们彻底消灭!森田联队一挥手,副官心领神会沿着交通壕跑走了。军官们嘶哑地吼叫着,指挥士兵部署早已准备好的重机枪。

       骑兵越冲越近,逐渐展开扇形冲击队形。马蹄腾起了漫天尘土,隆隆地蹄声让整个草原都在颤抖。似乎骑兵的数量比以前更多了,显然俄国骑兵获得了不小的增援。不过心高气傲的森田大佐并不在乎这些,他的整整二十挺轻重机枪已经部署到位,瞄准了骑兵的方向。

       苏军骑兵的扇形队形越拉越大,越来越散,日军官兵发现俄国人并不是在展开攻击队形,而是在散开,那么他们后面是什么……

       当第一辆骤然加速的苏军坦克出现在日本人的望远镜中时,望远镜后的表情凝固了,原来那巨大的声响不只是骑兵,还有大量的坦克!越来越多的坦克加速超过让开道路的骑兵,几十个钢铁怪物咆哮着在日本人惊恐的吼声中出现了。



       “保持车距,全速前进!不需要队形,径直向前冲,径直向前冲!”无线电在草原上飞蹿,将茨维塔耶夫沙哑的声音传递给每一位苏军坦克兵。

       米昂将油门死死踩到底,车体不停地剧烈跳动让他几乎没法看清前方的目标。也许并不需要看清,他的任务简单明确,就是以最快速度直接冲进日军的核心阵地,并碾压一切可以碾压的目标——机枪、辎重还有人体。带有硝烟刺鼻味道的风不停地从驾驶窗那可怜的小小的开口中灌入。车体不停地发出叮当的脆响,显然日本人正用轻武器徒劳地攻击着坦克的钢铁身躯。米昂看到就在右前方,两挺日军重机枪正喷吐着火舌,妄图阻止自己的坦克。

       “米昂!”基里连科用脚在米昂头顶轻轻踢了踢,米昂心领神会,动作麻利地减速、调整好方向,对准了重机枪,重新加速冲了上去。

       两分钟后,一阵巨大的金属碰撞声、碾压绞碎的声音还有人惊恐的叫声,重机枪的咆哮戛然而止。

       整整一个加强营的坦克,在日军的核心阵地里横冲直撞,就像一群发狂的野马,不可阻挡。

       “小心,米昂,注意不要撞到太大的东西!注意!注意!”在剧烈摇摆的坦克说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米昂驾驶着他那发了狂的БТ坦克卷起一片尘埃,把两个狼狈逃命的日军士兵卷入履带里,鲜血黏合了尘土,糊满了跳动的车轮。长途强行军的疲惫、首次参战的紧张与恐惧已经一扫而空,这场壮观的装甲突击足以唤醒男人心底沉睡的对杀戮的渴望,压过一切善良、怯懦与同情心。

       “注意不要误伤我们的人,现在,前进!”无线电嘈杂但忠实地把命令传来。十辆БТ坦克冲入山脚下被炮火炸的七零八落的日军部队,还有三辆坦克轰鸣着追杀一队绝望地逃窜的日军骑兵,很快就让他们消失在了履带和机枪子弹中,更多的坦克在日军的核心阵地里横冲直撞、大开杀戒。



       日军阵地一片混乱,完全组织不起像样的防御,匆忙回撤的日军坦克还没等进入有效射程就遭到了埋伏好的苏军坦克的伏击,一枚枚准确命中的四十五毫米炮弹撕开了日军坦克脆弱的装甲,炸出一团团火光。

       森田大佐这才醒悟过来,斯捷普步兵师已经不知不觉中得到了强有力的增援,之前的退却只不过是为了让自己的兵力分散,好让他们的坦克像手术刀一样切入自己的身体,无可阻挡。现在,他的整个联队被迫分散在一条狭长的战线上,既无法攻克俄国人那该死的阵地,又无法阻挡俄国人那无处不在的坦克。然而后悔是来不及也是没有用的,全力投入进攻的森田联队被苏军这一狠狠的右勾拳直直地打在侧肋上,沉重地喘息。



       “瞧哇,兄弟们,向那里看,多棒!”奥尔洛夫举着望远镜,如释重负地笑起来,嘴里大声地说着,就像讲解一次球赛,“快看,我们的坦克!嘿,这一炮真漂亮!”顺着他看的方向,可以看见一辆日军坦克垂头丧气地倚在一块岩石旁,火焰正从打开的顶舱盖里蹿出,似乎能听见坦克手在车内发出撕心裂肺痛苦地惨叫。

       “看那边那边,骑兵也投入进攻了!”随着喊声望去,马克西姆骑兵团集中了所有的力量,对日军展开了两翼突击。

       “卢金团已经击溃了日军的攻击部队!”

       命令下来了——“以迅速和猛烈的攻击,击溃正面的日军部队,然后向东冲击,直到攻占日军阵地!”

       “来吧,兄弟们!上刺刀!”奥尔洛夫戴上钢盔,摸了摸耳根的伤口,振臂一挥,“来吧,俄罗斯人!跟我——前进!”

       乌啦——硕长的四棱刺刀漫山遍野地晃动着。



       冈察洛夫指挥第二梯队十二辆喘着粗气的坦克登上山头,从炮塔里钻出来,举起望远镜看着眼前壮观的景象,心中激荡着久违的亢奋,就像国内战争时期自己第一次刺刀冲锋一样,热血沸腾。为了防止误伤,炮击已经停止了,冈察洛夫的望远镜里出现了一队骑兵,急速冲入刚刚被炮火覆盖的草原,马刀上下飞舞,不一会已经沾满了血光。

       “一号,一号,注意你的右侧,敌人的机枪!”

       电台里除了杂音别的什么都没有,冈察洛夫无奈地苦笑一下。



       咚!米昂的坦克撞开一堆弹药箱,跃到一片沙质土壤里,两门日军反坦克炮骤然进入视野。

       “该死!左转左转!快快快快!”

       轰——坦克好像突然被什么拽住了一样,猛地停住了,巨大的惯性让所有人重重地撞在装甲上。

       “有人受伤吗?有没有人受伤?都活着吗?”基里连科踢了踢米昂。

       “活着!”米昂的额头流出鲜血,厚厚的坦克帽并没有保护到他,血水迷糊了眼睛,他什么也看不见了。

       “出去!我们快出去!”
    天空中传来炮弹与空气摩擦那刺耳的尖叫声。

    “日军炮火!隐蔽!隐蔽!”

刚刚从高地冲下来的斯捷普步兵师的部队遭到了日军迫击炮密集的攻击,十几个火球在人群中腾起、伴着巨响和撕心裂肺的惨叫。队伍被炸成了几段,士兵们慌不择路地躲着,趴在地上,恐惧的眼睛不时望向天空,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会落下死神的魔掌。

“不要停下来,冲过去!冲过去!他们会把我们全部杀死的!冲过去!”山岗上,冈察洛夫看着被日军炮火钉在地上动弹不得的步兵们,急得敲打着坦克装甲。嘈杂的战场迅速吞没了他的声音,没有人听到。

“看!营级政治人员同志!敌人的步兵,向我们的坦克运动!”顺着坦克兵手指的方向,可以看到一队被击毁的苏军БТ坦克横七竖八地横在草原上,幸存的坦克手狼狈的爬出来,而日军步兵正挥舞着步枪、摇曳着明晃晃的刺刀向他们冲去。

“该死!我们的步兵必须上去!否则茨威塔耶夫就完了!”冈察洛夫跳下坦克,掏出手枪,猫着腰向高地下趴在地上不动步兵们跑去。当然,他没忘了下达命令:“预备队,前进!”十几辆坦克迅速冲下山坡,顶着日军炮火冲上了干涸的河滩。

炮弹一颗一颗地落下来,不时有几个士兵惨叫着伴着泥土翻滚着摔倒。冈察洛夫红着眼、直直地瞪着前方,毫不闪躲地穿梭在炮火之中。一具尸体绊倒了他,他抓起烈士留下的步枪又爬了起来:“站起来!俄罗斯人!我们的人在前面流血!站起来!别出卖我们啊!冲上去!你们这些懦夫!冲上去!跟我——前进!”

两个步兵蜷在地上,手捂着耳朵、按着钢盔,精神似乎已经被从天而降的炮火摧毁了,沙哑的哭喊着。冈察洛夫飞快地跃到他们两个身边,抓着其中一个人的领子就把他摔到一边:“站起来!快站起来!冲过去!在这里趴着只能是等死!不要犹豫,坚决地冲过去!快!”接着,他又迅速跑到另一个地方,用枪托打着趴着不动的士兵,表情狰狞地吼着同样的话。

“步兵兄弟们,不要出卖我们啊!跟我——前进!乌啦!”冈察洛夫挺起刺刀,振臂高呼。

“前进!”奥尔洛夫从地上爬起来,血糊住了他的眼睛,但是他仍然一瘸一拐地向前冲去。

乌啦——俄罗斯人那低沉粗狂的吼声又一次响了起来,战士们重新鼓起勇气,勇敢地冲向就在眼前的炮火。

“前进!前进!苏维埃人!共产党员们,跟我前进!乌啦!”冈察洛夫吸足气,粗着嗓子大声吼着。他的身后,一把把硕长恐怖的四棱刺刀摇曳着。



米昂满身硝烟地从坦克里钻出半身,满脸是血,军装被豁开了,不过好在没有受伤,他吃力地爬出来,滑到地上,还被石头硌了一下。炮塔舱门也打开了,基里连科动作麻利地撑着身体跳出来,接着把被震晕了的扎尔科夫拽了出来。一枚呼啸而来的六点五毫米子弹穿透了他的肩膀,巨大的冲击力把基里连科仰面打翻,两个人失去平衡重重地摔了下来。

“快,到坦克后面去!快去!”基里连科的胳膊显然被打断了,无力地垂在身边。他用膝盖顶着还迷迷糊糊的扎尔科夫,掏出了手枪丢给米昂,“帮个忙!”米昂闪躲着子弹,捡起冰凉的手枪,麻利的上膛。一声清脆的咔嗒声后,米昂把手枪交给基里连科。

基里连科上的很重,鲜血已经染红了整条手臂,也染红了地上的沙土,汗珠布满了额头,整个脸因为剧烈的疼痛而变得扭曲、苍白。扎尔科夫晃着沉沉的脑袋想站起来,被米昂一把按倒,两颗子弹从他们刚才头部的位置呼啸而过。

“同志们,准备好武器,隐藏好,否则会送命的。”基里连科勉强挤出一个微笑。

二十米外,又一辆坦克被击毁,车长狼狈地钻出炮塔,但是他的炮手和驾驶员却没有出来。

“该死!”基里连科骂了一句,感觉视线有点模糊。

“连指挥员同志,你的手臂在流血……”米昂的脸色有点苍白,基里连科血红的身躯深深的刺进他的眼睛里,思维似乎都停止了。他眼睛瞪得大大的,手木然的指着基里连科。

“清醒一下,我的同志!我的上帝啊,你想送命吗!?”基里连科一脚踢倒了米昂,大声吼着。他知道,每个军人最容易送命时候的就是第一次上战场、第一次面对死亡,“给我滚过来,躲好!保护好你的头,压低!”

日军冲锋时特有的咆哮声响了起来,显然,日军想活捉这些失去坦克的坦克手们。没有那些铁甲骏马,坦克兵的战斗力还不如一个步兵部队的新兵。

零星的苏制托卡列夫手枪那清脆的枪声响了起来,一发发准确的7.62毫米子弹阻挡着日军,显得那么徒劳。



“营指挥员同志,第四连遇到麻烦了!”茨威塔耶夫的炮手喊着。

剧烈摇晃的潜望镜里,茨威塔耶夫看到日军一支步兵部队试图保卫四辆被击毁的坦克,徒步作战的坦克兵们正用手枪勇敢地战斗着。如果不是一名聪明的坦克手重新回到炮塔里,用火炮旁边的机枪猛烈扫射日军密集的队伍,他们也许早就成为日军刺刀下的亡魂了。

“十一号车,十二号车,跟在我的右翼,前进,摧毁那些反坦克炮!”茨威塔耶夫对着无线电大吼着。



草原上展开激烈的白刃战,冲下高地的苏军和被炮火炸的零零散散的日军搅在一起,四棱刺刀撞击着带着弯钩的刺刀,擦出一片火花。一个个身躯被贯穿之后,猝然倒地,一顶顶钢盔伴着鲜血飞了出去。日军精湛的白刃格斗素质着实让人高马大、一身蛮力的俄罗斯士兵们吃尽了苦头,就连在国内战争时期无数次拼过刺刀的冈察洛夫,竟然也差一点被一名军曹捅一个透心凉。好在他身手敏捷的转身躲过,紧接着枪托狠狠地砸在了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军曹头上。冈察洛夫似乎找回了当年的自己,找回了一名久经沙场的年轻的老兵应有的感觉。

“俄罗斯人们,前进!前进!”冈察洛夫挥舞着刺刀吼着,踩着军曹的尸体继续向前冲。



就像一场充满戏剧色彩的电影似的,战场发生了奇妙地变化——进攻战突然变成了一场营救战,日军竭尽全力想冲破苏军的机枪,把那几个失去坦克的坦克兵碎尸万段。而苏军也杀红了眼,拼了命地向被包围的战友冲去,要把他们救出来。双方战前制定的所有计划全部成了废纸,整个战场一片混乱,但是双方的目的都是十分明确的——杀人,救人。

整个斯捷普步兵师和日军森田联队绞杀在一起,乌乔托夫坦克旅的部队和骑兵则继续在日军阵地里横冲直撞。战场形势再次发生了微妙的变化,苏军在无形之中形成了对森田联队的分割和包围,一队坦克和一个骑兵连成功摧毁了森田联队指挥部,截断了森田联队和日军“旭”师团的联系,顽强阻击着日军突围部队。



机枪猛烈喷涂着火舌,明亮的曳光弹整串整串的向前跃出,跃入人体或者沙土里。茨威塔耶夫的坦克突然出现在日军炮兵阵地的背后,接着大开杀戒。

坦克剧烈抖动着,履带费劲地碾上一门反坦克炮。而大炮和履带之间,还夹着一个凄惨嚎叫着挣扎的炮手。数吨重的坦克碾碎的他的身躯,血肉糊满了扭曲的火炮。

“装炮弹!”茨威塔耶夫敏锐的从潜望镜里捕捉到了日军堆积在一起的炮弹,大声吼着。在嘈杂的坦克里,只能用吼叫。

一枚45毫米炮弹推入炮膛。

“开炮!”

轰——巨大的火球,带着日军炮手们的尸体,席卷了炽热的沙土。

砰!砰!砰!扎尔科夫的手枪连续开枪,他的手在剧烈抖动,子弹全部打飞了。他慌张地蹲下换弹匣,颤抖的双手却怎么也装不上新的装满子弹的弹匣。

“镇定,我的同志!”基里连科挣扎着往扎尔科夫身边开了几枪,红着眼睛吼道。

扎尔科夫定定神,终于装好了弹匣,重新站起来,他手中的手枪又开始跳跃。两个端着刺刀的日军士兵仰面栽倒。

米昂打空了最后一个弹匣,顺手把手枪像手榴弹一样扔了出去,可是没有砸到任何人。突然斜刺里蹿出一柄刺刀,米昂还没来得及任何反应,只觉得腿部一阵剧烈的疼痛。

“啊——啊——”年轻的声音嘶哑,充满了恐惧。强打起来的勇气,终于被对死亡的恐惧和疼痛完全征服了。

日军士兵狂热的喊叫着,猛地拔出刺刀,对着米昂的胸膛,猛地捅了下去。

“卡卡洛夫!”基里连科急忙开枪,手枪却发出“咔”的一声,他的最后一发子弹已经在刚才打了出去。

砰——日军士兵突然遭到了重击,身体晃动着倒向了一边。近距离命中的步枪弹威力巨大,几乎将他打飞。

“乌拉——”满身是血的奥尔洛夫提着步枪疯了一样冲了过来,后面跟着同样疯狂的士兵。而冈察洛夫带着另一队步兵径直向日军阵地杀去。

“卡卡洛夫!卡卡洛夫!”基里连科吃力地爬向疼得在地上挣扎惨叫的米昂,在地上拖出一趟血迹。而扎尔科夫已经吓呆了,握着打空了的手枪蹲在地上,想过去救他的好朋友,身体却不听使唤。

“会没事的,会没事的,一切都会好的,我的同志!”两个步兵猫着腰跃了过来,蹲在米昂身边,给他简单的包扎。而另一边,基里连科已经陷入了昏迷。

“快!我们有伤员!伤员!过来人!”步兵们沙哑地吼着。



一场混战,精疲力竭的斯捷普步兵师终于在乌乔托夫坦克旅增援部队和马克西姆骑兵团的协同之下,重创了当面之地——日军“旭”师团森田联队,摧毁了他们整个防御体系,一举夺回了此前所有丢失的阵地。整个战区苏军侧翼稳定了,尽管代价是惨重的,斯捷普步兵师伤亡过半,但不管怎么说,最难熬的日子过去了。两年后,斯捷普步兵师又经历了一次最难熬的日子,然而那次,全师所有人,都将鲜血洒在了祖国富饶的土地上。

混战中,日军森田联队联队长、日军军界新星、战争狂人、中日卢沟桥事变的罪魁之一,森田大佐,被苏军坦克碾毙!
正当梨花开遍了天涯

河上飘着柔曼的轻纱

喀秋莎站在俊俏的岸上

歌声好像明媚的春光

……

一阵阵完全没有什么音调、没有什么美感的大呼小叫传入耳朵里,好像并不是在唱歌,而是在庆祝什么。还能听到手风琴那跃动的曲调,让人情不自禁地想踢踢腿、扭扭腰,火热地跳一段舞蹈。当然,米昂只是想想而已,他现在根本动不了。

在野战医院住了多长时间了?他自己也不知道。只知道每天都有人进来,有时候也有人离开。每天都有人死去,有时候也能起死回生。每天,闷热的帐篷外能听到飞机呼啸而过的轰鸣,和远方重炮集群齐射的咆哮。偶尔,坦克履带那尖锐的噪声和老式汽车的砰砰作响会吵醒睡梦中的人们……总之,除了今天,外面每天都是死亡机器的轰鸣。

今天,大家都在齐声高唱。

广播电台,声音呆板的播音员不知疲倦地反复播发着冗长的通告,但是人们都敏锐地捕捉到了最核心的句子:“……战斗在哈拉欣河沿岸的、勇敢的苏联红军,今日取得了最后的、决定性的胜利!骄横的日军,在苏维埃人的无畏和英勇面前,屈服了……”

米昂撑着双拐,走出帐篷,看到了正在欢呼雀跃的人们。呵,有的都跳到坦克上手舞足蹈,真够高兴的。

“乌啦——乌啦——”米昂跟着大家,一起呐喊着。

经过几个月的反复厮杀,在二级集团军级指挥员,苏联红军军界明星朱可夫将军的指挥下,一度被动的苏军终于将日军分割包围在草原荒漠里。日本引以为豪的“关东军”的强力兵团,今日起不复存在。

“来吧,年轻人,干一杯吧!”一个上了年纪、蓄着胡子的士官搂着米昂的肩膀,递给他一杯满满的伏特加,“为了战胜那些该死的军国主义者,差点连小命都没啦!”

“谢谢,我不喝酒,医生说……”米昂脸有些红,推辞着。

“喝一杯吧,孩子,就一杯,为了胜利!”老兵严肃起来。

米昂点点头,接过酒杯,好像鼓起勇气似的,皱着眉头一饮而尽。

“头要飞起来了,同志!”米昂笑着,浓烈的酒精呛得他满脸通红。

“这就对了,年轻人!欢呼吧!乌啦——”老兵脸上又挂满了笑容。

一队士兵围成了圈,手风琴手奏着欢乐的乐曲。一个穿着坦克兵靴子,身材消瘦的战士正跟着乐曲飞快地转圈、跳跃、舞蹈着,手不停地拍打着靴子,拍的啪啪直响,他很投入,好像世界上只有他一样。

“扎尔科夫!”米昂认出了舞蹈者,笑着喊了一声。

扎尔科夫是在检查一个日军伤兵的时候受伤的,子弹穿透了他的手臂,谢天谢地,没有造成太大伤害,否则他也不可能在这里跳舞了。听到喊声,扎尔科夫回过头来,跳到米昂身边,重重一拍:“嘿,朋友,来一曲吗?”

“不不,我的腿不行。”

“你可真虚弱。”扎尔科夫坏笑着搂着米昂,对周围那些仰慕他舞蹈的崇拜者们喊着,“伙计们,你们知道他是谁吗?米昂·卡卡洛夫!他可是我的驾驶员,瞧哇,腿还受伤了呢。你们知道吗?他可是个勇敢的人,密集的弹雨中还能帮别人上膛呢!”

“扎尔科夫,好像你是车长啊?”大家哈哈大笑。

“我可是炮手,乌乔托夫坦克旅打得最准的炮手!”扎尔科夫扬起头,拍了拍米昂,“来,这家伙手风琴可是相当不错的,把琴给他,来啊来啊!”

米昂无奈地苦笑着,向手风琴走去。

就像战争总是毫无征兆地突然降临一样,和平往往也会一夜之间都来到你的面前,让还紧张备战的你感到无所是从。喧闹的前线突然一下子沉寂下来,大炮、机枪都不再作响。士兵们闷闷地坐在堑壕里,点上一颗烟,默不作声地抽着,然后吐出一个个眼圈。长长的步枪或抱在怀里,或立在身旁,四棱刺刀早已拆了下来,连子弹都卸掉了。与后方的欢庆不同,这里只有疲惫。

奥尔洛夫换了一身新军装,头上戴的是军官的帽子,他的钢盔早不知道在白刃战的时候扔到哪里去了。打了胜仗,立功、授勋,运气好的话还会晋升,自己也许能到营级的指挥层……一切都是顺理成章的,因为打了胜仗嘛。但是心情怎么也好不起来,无论如何也好不起来,因为他的连队,只剩下二十四个人了。好吧,加上他,二十五个……

仗打了多少天?不记得,也从来没数过……奥尔洛夫只记得自己在边境小城扭伤了脚踝,住了几天医院然后偷偷跑掉了,很快他追上了自己的部队,又过了三天全师被部署到位,当天晚上日军一个联队发动了突然袭击,然后就开始了漫长的拉锯战,仓促集结起来的步兵师死死顶住了日军齐装满员的一个精锐联队连续不断地攻击,每一个山头、每一条壕沟都经过反复争夺。多么漫长的拉锯战,苦苦支撑,每天都有人倒下而再也站不起来。奥尔洛夫突然想起那个胸前插着刺刀的骑兵,他才多大呢?也许还不到二十岁,也许更年轻……

“连级指挥员同志,团部送水车来了。兄弟们的水壶都空了,得好好喝一顿,听说都是从莫斯科运来的哪!”老军士乌萨洛夫眼睛闪着光,好像很兴奋。嘴里浓浓的酒气,看来送水车送来了不少好东西。

“叫人去吧,乌萨洛夫,少喝一点,我的机枪手……”奥尔洛夫笑笑,点点头,笑容慢慢收了起来,看着阵地前方发呆。乌萨洛夫也看过去,不知道这个年轻、曾经胆怯现在已经变得勇敢的军官在看什么。

“那里……是中国?”奥尔洛夫问。

“谁知到呢?也许我们现在已经进入中国了。”乌萨洛夫耸耸肩,“听说在哈尔滨,有很多我们的人。”

“什么‘我们的人’?”

“逃过去的呗……白卫军……”乌萨洛夫说,“可能是高尔察克或者是邓尼金的部队,国内战争结束后就逃过去了。”

“还都是些贵族哪,呵呵。”奥尔洛夫笑了笑,深深叹了口气,“听说哈尔滨非常美丽,真想去看看。”

“是啊,不过想去那里可不容易。”乌萨洛夫抖了抖自己的胡子。若干年后,这个忠诚的老军士跟随数百万苏联红军攻入中国境内、打响了整个第二次世界大战最后一场战役,将庞然大物一般的关东军打得七零八落,而他倒在了一个叫虎头要塞的地方。

我们是如此之久没有休息

没有阳光没有明天

我们的脚步踏遍高高的山岗

明天就是最后的战斗

还有不多还有那么一点

但最后一战却是那么的艰难

我想回家,回到俄罗斯

好久,好久没有见到妈妈

……

歌声从堑壕里传来,一个被绷带包住半张脸的士兵正在擦枪,一边擦还一边哼着小曲儿,绷带上还有斑斑血迹,他的一只眼睛已经再也看不见了。大家都闷闷抽着烟,静静地听着,也许什么都没想,也许正想着家乡的亲人。

我们是如此之久没有休息

没有阳光没有明天

我们的脚步踏遍高高的山岗

明天就是最后的战斗

还有不多还有那么一点

但最后一战却是那么的艰难

我想回家,回到俄罗斯

好久,好久没有见到妈妈

……
       战马的嘶鸣在空旷阴霾的大草原上是那么的苍凉。

       一匹健壮的、肌肉呈现油亮的枣红色的马儿打着响鼻,徘徊在清晨寒冷的湖水畔。刚刚下过一场小雨,被炮火熏黑的土地变得泥泞,马蹄在上面踩出一个个小坑。几个月前,这里激战正酣,一个年轻的士兵突然从马背上摔了下来,再也没有站起来。

       湖的东面,是连亘的堑壕,空中网去,就像有人用刀子深深地刻在了大草原上——苏军的警戒阵地,全副武装的步兵战士们警惕地望着草原对面,那里音乐可以看见起伏的群山。而在他们的背后,是隐蔽起来的坦克和大炮。战争已经结束了,但是紧张的对峙仍在继续,士兵们已经无需再面对死亡,但是仍无法摆脱疲惫。

       在遥远的远东地区,战火暂时熄灭了。



       而在白俄罗斯的森林和乌克兰的草原上,新的战火重新点燃。

       “莫斯科广播电台,莫斯科广播电台……今天,普加乔夫坦克军的部队进入布列斯特,收复了这座1921年失去的俄罗斯城市,并继续向西前进……深受资产阶级波兰政府压迫的波兰人民对红军进行了热烈的欢迎。这支以农民起义英雄命名的部队前身是布琼尼骑兵,曾经参加过对资产阶级波兰反动军队的作战……为了保护西乌克兰和西白俄罗斯的我国人民,防止他们受到不应有的伤害,红军部队已经全面进入波兰!”



       呼——呼——

       两架银白色的战斗机在云层中穿过,短粗机身与强健的机翼上,红五星映着阳光。两架银色战鹰穿过洁白的云层,就像张开双臂一样向左飞去,那里一架深灰色的运输机正在等待与他们会合,机身后段的铁十字和垂尾上那阴沉的卐字仿佛让周围的空气都变得小心翼翼、不敢出声。

       “郁金香,郁金香,我是牵牛花,我是牵牛花,我已与汉斯会合,将带领他们前往3号机场。”

       一阵嘈杂后,无线电传来机场指挥员那断断续续的声音:“可以。”

       “波波夫,你到前面领航!”

       “是!”一个年轻的飞行员操纵看似有点笨拙的战鹰灵巧地跃到了德军运输机的前面,摇晃着翅膀,示意运输机伴随他。运输机里,几双蓝色的眸子看着苏军飞机在空中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

       心里总有种说不出的感觉,非常的奇妙,仅仅就在一年之前,从航空兵学校毕业的论文,波波夫就详细论述了建设中的德国空军对红军的威胁,并以德国空军为假想敌设计了一次图纸上的演习。那时候,德国,仿佛就像是一个潘多拉魔盒,整个苏联警惕地注视着他,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从西班牙回来的教员佩戴者闪亮的勋章,给予波波夫的论文极高的评价……可是现在,他在护送着一架德军运输机,飞向自己的机场,而且是以盟军的身份。

       不止波波夫,整个苏联红军,甚至整个国家都对德国身份戏剧性的突然转变表现地极不适应,尽管各级大腹便便的政治委员们努力平息思想波动,但是适应总需要时间。

       “这是笔交易,运气好的话,我们会有两年的时间。”波波夫默默对自己说。他猜的很对,两年后的今天,德军的坦克已经冲进了他的家乡斯摩棱斯克,而他所引以为豪基洛夫歼击机团已经成为了历史。他无论如何没有想不到,这笔交易,苏联没有好好利用,连本带利赔得精光。

       各式各样的云彩从身边滑过,轻轻擦过银色的机翼。一大两小,三架飞机组成松散的纵队,慢慢降低高度。

       森林仿佛没有边际,葱葱郁郁地包裹着整个大地。一条大河将森林分成两部分,河边的公路上,庞大的红军坦克部队正有秩序的向西开进。БТ坦克一辆接一辆,拖着青烟,空中网去好像就是一列小方块,旁边蠕动的小点看来就是徒步行进的步兵了。一个码头上,堆积着山一样的物资,波波夫皱皱眉头,还好波兰军队的空军早已灰飞烟灭,否则这支部队将会遇到大麻烦。

       “波波夫,下面是哪支部队?”

       “不知道。”

       “现在是几点?”

       “差五分四点!”

       “明白了,是伯格曼坦克旅!他们可真悠闲,瞧哇,大炮都在那里摆着,我们要是波兰人,回去会被授勋的。”

       “是啊。”波波夫苦笑一下。他身后,德军运输机里,蓝色的眸子也饶有兴趣地打量着地面这支大大咧咧开进的部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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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拖着白烟的火车,沉重喘息着缓缓驶进小站。几个月来,她疲惫的身躯不停地穿梭在这个小站和某个边境城市之间,将整列整列的士兵、大炮运来,再带走整列整列的伤员。有的伤员点着烟,头上缠着绷带,目光呆滞地看着蓝天。有的拄着双拐,用剩下的一条腿望着远方的戈壁和草原。今天,她又来到了这座小镇,运来了整整一车弹药和淡水。然后,一群红军士兵,要乘坐她回家了。

       米昂的伤还没有完全好,仍然要借助双拐才能行走,一柄日军刺刀贯穿的他的腿部肌肉,切断了大动脉和韧带。虽然前线的军医使出浑身解数,挽救了他的生命,但是剩下的他们也无能为力了——米昂要离开他刚刚服役仅一年的部队,他的乌乔托夫坦克旅,他的坦克连,和他那辆密布机枪子弹打出来的白色斑点和几个弹孔的БТ坦克。而他的胸前,为了这次离开,也挂上了一枚勋章。

       军装上已经没有任何标志,哦,不对,胸前挂上了一枚闪亮的勋章。年轻的脸上挂着两行泪痕,褐色的眼睛安静地看着平板车上,全副武装的内务部队战士们忙碌地卸车。所有红军战士都有的那种臃肿的褐色行囊安静地躺在脚边,好像也能感受到主人心中的那一丝酸楚。

       是啊,不就是这样么,为了他的祖国,他由一名学生变成了一名战士,一名人人羡慕的坦克手。然而就在一瞬间,当他再也不能驾驶他的坦克后,军队就不再需要他了。无论怎么理解,心里总会有一丝的酸楚。

       “别难过,卡卡洛夫,总会有这一天的,或早或晚。”茨维塔耶夫胸前也挂着一枚勋章,红色领章上镶着一块金色的长方形——他已经是一名大尉军官了。

       “是啊,米昂,到了后面医院得好好休息休息,大家都很羡慕你呢,都想去。”扎尔科夫想活跃活跃气氛,可是并不是很成功。

       “你的介绍信要保存好,到了莫斯科之后会有人接你,它可以帮助你去你想去的地方。”冈察洛夫给米昂整理了一下有点大的比例失调的领子,看了看他,“有很多战士们都要来,但是车站没法容纳这么多人,等火车离开的时候你能看见他们,和他们也告个别吧。”

       米昂木然的点点头,忍着泪水。

       “拥抱一下吧,我的驾驶员,怎么说你可是我的救命恩人哪,哈哈,你那疯狂的驾驶,可让我此生难忘!”基里连科微笑着和米昂拥抱了一下,他的胳膊还打着石膏,日军的子弹不光打断了他的血管,还打断了骨头,不过他比米昂幸运,他的伤还能康复。

       “同志们,我会想念你们的。”米昂终于忍不住了。

       “好了好了,我的同志,别搞得和情人分手似的,总有机会再相见的。”茨维塔耶夫哈哈笑着拍了拍米昂的肩膀,深吸了一口气,“上车吧,红军战士同志!”

       “米昂,等休假了,我去看你。”扎尔科夫拎起行囊,扶着米昂,向火车走去。

       呜——火车发出一声长啸,好像告诉大家,她要离开了。接着发出一阵阵有节奏的喘息,越来越快。

       米昂坐在车窗旁,看着站台上,四个敬礼的年轻军人,三个军官、一个士兵。他的军旅生涯,就这样短暂,突然结束了?

       火车缓缓驶出了车站,越来越快,米昂低着头,压抑着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同志,看那边,他们是你的战友吧?”坐在对面的一个步兵战士小心翼翼地提醒米昂。米昂抬起头来往窗外一看,愣了一下。

       似乎全营都来了,在一个小山坡上整齐地列队,一起向着列车敬礼。不知道他们能不能看见自己,米昂还是抬起手来还礼。在他们心中,自己是那个报道迟到了整整三天的新兵,是那个训练成绩全营最优的战士,是那个心上人不远千里而来只为见一面的名人,还是驾驶坦克第一个冲入日军阵地的坦克手……可是不管在他们心中自己是什么样的,自己的军旅生涯还是结束了,因为一把日本人的刺刀。

       “再见,同志们!”米昂放下手臂,向已经越来越远的小山坡招手,希望他的战友们能看见。
       雪花纷纷扬扬洒落下来,覆盖了茫茫的草原的森林。一条孤寂的公路蜿蜒地从森林旁边穿过,成了草原和森林的一道明显的分界线。路边每隔十几米就立着一根披满风雪的电线杆,敬业的护线工人呼出白色的气息,仔细地查看每一条电线。这条电线,连接着基辛斯尼沃夫城和外面的世界。被森林和草原包裹着的这座莫斯科州的小城并不起眼,与整个三十年代苏联那创造人类GDP增长极限的极速工业化极不相称的是,这座小城没有有轨电车、没有林立的烟囱、没有那些庞大的工厂、没有莫斯科那随处可见的汽车,甚至就连附近的军火城市图拉都比她更具备现代化的气息。这座小城简直就是一座不起眼的村庄——两支护林队,一个伐木场,一个小小的汽车修理厂,这就是这座小城全部家当。

       事与愿违,尽管部队开具了所有证明,米昂并没能回到他的家乡工作。伤愈之后,民政部门的官僚们先把他晾了大半年,然后把他分配到了这个几乎与世隔绝的地方,到汽车修理厂工作。米昂据理力争,换来了挺着大肚腩的官员一个白眼:“哦,没错,您是老兵,可是我们这里每年都有老兵来,怎么着,您还想到克里姆林宫工作吗?”既然这样,那还能说什么呢?米昂只有一瘸一拐地坐上一辆开往基辛斯尼沃夫城的汽车,前往这个一年之后他为之浴血奋战的小城。

      滴滴——滴滴——汽车的尖鸣显得雪中的森林是那么寂静。上了年纪的汽车喘着粗气停了下来,米昂向车外望去,已经能看到小城了。

      “早啊,奥列克。”司机伸出头去,向护线工人打招呼。

      “早,米哈伊尔!”护线工人肩膀很宽,一眼就能看出来是一个吃过苦有一身力气的人,十分强壮。他看了看坐在车里的米昂,微笑着点点头,“您好啊,同志!”

      “您好,大叔!”米昂也报以友善的微笑。

      “大叔!?哈哈哈哈……”司机和护林工笑得前俯后仰,米昂窘迫地红着脸,意识到自己可能说错话了。

      “没什么同志,可以的话您可以叫我‘老兵奥列克’。”

      “他是我们的最好的护线工人,今年只有二十四岁,我的朋友。”司机拍了拍米昂的肩膀,大大咧咧地介绍到着,这让米昂突然想起了扎尔科夫。司机顺手丢给护林工一根香烟;“来一根,在莫斯科弄到的,费了我不少力气呢。这位是卡卡洛夫,也是一名军人,刚刚回来。”

      “您好,奥列克·亚历山大,原安东诺夫步兵师的机枪手,现在是一名护线工人。”奥列克走上前,向米昂伸出手。

      “米昂·卡卡洛夫,原乌乔托夫坦克旅……”米昂伸出手,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了。

      “乌乔托夫坦克旅!?”面对两双瞪大了的眼睛,米昂更窘迫了,“你是说在远东击败森田联队的那个乌乔托夫坦克旅!?”

      “是的!”米昂心里泛起一丝得意。

      “哈哈,晚上我请客,去我家喝一杯吧,我们的英雄!”司机哈哈笑着重新发动汽车,朝车外喊,“奥列克,搭不搭车啊?”

      “不了,你们先去吧,一会队里的车来接我。”奥列克苦笑着朝米哈伊尔挥挥手。

      “那我们就先走啦!”



      小城不大,只有三纵四横七条街道和一个城市中心花园,当然,列宁的雕像和斯大林的肖像画是少不了的。公路从莫斯科伸出来,穿过南面的军工城市图拉接着转向西南,穿过基辛斯尼沃夫,然后笔直的向西跨过一条小河,从两个面包一样的小山包之间穿过,消失在一片大森林里。城西出城的路口上就是汽车修理厂,再往西两公里过了小山包就是伐木场。伐木场旁边一户巨大圆石垒起来的庄园就是护林队司机米哈伊尔的家,准确的说,是他和奥列克的家——奥列克住在南边,米哈伊尔住在北边。这个夜晚不同寻常,因为来了尊贵的客人,音乐声和歌声此起彼伏,偶尔还有几句男人喝到兴头上的笑骂。

      米哈伊尔的母亲裹着头巾,就像所有俄罗斯妇女一样,微笑着端上一盘盘丰盛的佳肴,面包、牛肉、热气腾腾的浓汤、烤好的土豆。米哈伊尔兴致冲冲地不停地给米昂和奥列克倒酒,喜悦洋溢在脸上。坐在米哈伊尔身边的,是一个姑娘,饭桌旁不说话,只是静静地微笑,米昂好奇地多看了她两眼。

      “哦,米昂,米昂,这是我的妹妹,薇拉,还是个学生哪!”米哈伊尔坏笑着看了看米昂,故意提高了一下嗓门。

      “您好,很高兴认识你!”薇拉大大方方地站起来伸出手,米昂也急忙站起来有点拘束地和薇拉握了握手。

      “好了好了,你们都认识了,快吃饭吧,趁热吃。”米哈伊尔的母亲坐了过来,很和蔼,就像自己的妈妈。米昂一边吃,一边不停的说谢谢。

      “妈妈,嘿,薇拉,你们知道米昂是谁吗?嘿,他可是个了不起的人哪!他是乌乔托夫坦克旅的战士,没错,就是那支在远东狠狠地教训了日本人的那个乌乔托夫坦克旅。”

      “好啦好啦,你已经说了数不清多少遍了。”薇拉调皮的往哥哥嘴里塞了一个大土豆,大家哈哈大笑。

      “真羡慕你,上过战场。我连西班牙都没去过。”奥列克端起酒杯,和米昂轻轻地碰了碰,轻轻一扬手,“为你和你的战友!老实说,我很同情你这么早就离开部队,”

      “总会有着一天的,或早或晚,真没想到这里有同样服过役的朋友,为你和你的战友!”米昂把酒杯轻轻一扬,两个人都是一饮而尽。

      “妈妈,妈妈,把我的手风琴拿来吧,今天真是太高兴了,跳支舞吧,薇拉?”

      “嗯!”薇拉脸红红的,开心地点头。

      俄罗斯那特有的欢快舞曲从屋子里传了出来,马厩里的马儿听见了抬头打了个响鼻继续低头吃草。可以听见年轻人们开心地歌声,母亲和蔼地笑声。
      “米昂·卡卡洛夫,二十岁,这么说,你是被分配来的咯?”

      烟雾缭绕的办公室里,米昂站在一张破旧的办公桌前,就像过去在军队一样站着。办公桌上杂乱的放着些许书籍和文件,对面并不算宽敞的椅子上,一个肥硕的身躯几乎将椅子塞满。汽车修理厂的厂长,被大家讥讽为“皮球彼得”的彼得·瓦西里耶夫叼着一根香烟,正在查看米昂的证件——服役证明和他的乌乔托夫坦克旅出具的战伤证明以及莫斯科军区的军医们出具的伤残证明。上面说他面前这个年轻的米昂·卡卡洛夫同志在战斗中非常顽强和勇敢,立了战功也付出了代价,他此生再也不能奔跑、长时间的站立,甚至连长距离的不行也比较困难,建议安排一个脱产的岗位。

      “脱产的岗位?都想当资本家么?”皮球彼得冷冷一笑,上下打量了一下米昂,“我怎么知道您是立了战功的士兵,而不是其他的什么?”

      “您手里有我过去所在部队出具的相关证明,以及我的政治委员出具的介绍信,厂长瓦西里耶夫同志。”米昂的脸上跳动了一下。

      “嗯,是的,没错,我的意思是,你的战功能帮你做什么?管理一个车间?一个小组?”皮球彼得又点上一颗烟,没有什么语气,但凡是听到的人都能感觉到他的傲慢。米昂的眉头皱了皱,他不喜欢烟的味道,这是在坦克部队养成的习惯,毕竟到处都是油桶,一颗火星就能办到敌人想办而办不到的事情。

     “我服从安排!”米昂不想跟这个人纠缠太久,来之前不管是奥列克还是米哈伊尔甚至就连薇拉都不止一次的提醒他,这个“皮球彼得”是个难缠的角色,看来确实名不虚传。

      “好吧,士兵同志。”皮球彼得掏出公章,在米昂的证明上胡乱盖了几下,他很用力,仿佛都能把桌子击垮。他把证明书信交还给米昂,“去找格奥尔基·伊万诺维奇·安东诺夫同志吧。”

      “谢谢,再见。”米昂迅速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尽可能恭敬地点点头,从这个快让他窒息的办公室里退了出来。办公室的门刚刚关上,他就如释重负地深深吸了口冰凉的空气,好像好多年都没有呼吸道新鲜干净的空气了意一样。身上刺鼻的烟味让他想立刻洗个澡,换一身干净的衣服。就连脸上似乎都有烟尘和油污,难受至极,全身都不自在。他又检查了一下自己的东西,踢了踢靴跟,快步走向米哈伊尔的那辆上了年纪的汽车。

      “怎么样?”米哈伊尔一脸的坏笑。

      “名不虚传!”米昂苦笑着打开车门,一头钻了进来。

      “去哪?”米哈伊尔发动汽车。

      “去找一个叫格奥尔基·伊万诺维奇的人,格奥尔基·伊万诺维奇·安东诺夫。”米昂把一堆五花八门的证明信统统摆在米哈伊尔面前。米哈伊尔头都大了,摆摆手意思是自己知道,不用看。汽车粗喘了一声,发动起来,接着摇摇晃晃地驶上公路。

      “怎么,他不在厂里?”

      “今天可是星期天,我亲爱的同志!”米哈伊尔笑着提醒米昂,“这么说的话……你可能是最年轻的车间主任了。汽车修理厂所有的任免都是安东诺夫负责的,特别是当官的,他要比‘皮球彼得’好对付些。看来你的政委起作用的,他的信当官的还是比较看重的。说真的,你真是幸运,像奥列克,平平静静地在军队服役了四年,被分配到这里只能当一个护线工人,当然,他是我们最好的护线工人,他来了之后这两年没有一个冬天线路出故障,真的!”

      “是吗,真了不起。”

      “怎么了,我的朋友,好像有心事啊?”

      米昂看着窗外,这个小城让自己有些熟悉,特别像过去驻地旁边的那个小城。窄窄的街道,路边的花草,还有那些楼,瞧哇,再看看那个窗户,简直一模一样啊!每个星期天,他都要去茨维塔耶夫那里请假,到那个小城去看望他的姑娘,他的莉莎。莉莎挽着他的胳膊,两个人在城市中心花园里散步,一个洁白的天使,一个英俊的士兵,多么让人羡慕的一对。

      “米哈伊尔,这里有邮局吗?”米昂突然问。

      “哦~你想你的心上人了吧?”米哈伊尔真的好像扎尔科夫,是一个非常能开玩笑的人。不过笑归笑,他马上又严肃了起来,“有的,不过不大,晚上回去早点写信吧,明天一大早就寄出去。”

      米昂点点头。莉莎啊莉莎,你在干什么呢?



      “莉莎!莉莎!”

      “这就来!”

      “你的信!一个叫卡卡洛夫的人寄来的!”

      “快给我!快给我!”声音充满了喜悦,还带有一点点哭腔。

      “不给!是你的心上人吧?”

      “给我!快给我!”声音充满了焦急,还有一点佯怒。

      莉莎几乎是把自己的信夺了过来,跑到了医院外面。西伯利亚冰冷刺骨的寒风很快就打红了她的脸颊,不过她不在乎。手忙脚乱地撕开信封,一份叠的整整齐齐的书信抽了出来,一看就知道是米昂的,叠的这么仔细。打开一看,熟悉的工整的钢笔字迹映入眼帘。泪水一下子涌了出来,啪嗒啪嗒掉在信纸上。自打米昂负伤去了莫斯科,两人只通信了两次:一次是米昂告诉她自己负伤了,不过已经痊愈。一次是莉莎告诉他他的部队回来了,他的战友们还来看过自己,托自己寄给他。效率低下的苏联邮政系统不慌不忙的运转着,终于又送来的米昂新的信。

      米昂的信里,附了张照片。照片上米昂的脸上挂着他那孩子一样的微笑,戴着厚厚防寒手套的手上还握着一把扳手。他的背后是一辆上了年纪的卡车,司机从车场里伸出手似乎是在欢呼。莉莎开心地笑了笑,显然她的王子已经有了新的朋友,有了新的家。莉莎把照片收了起来,在信里默默读着自己心上人那温馨的文字。西伯利亚天寒地冻,但是莉莎觉得好温暖,好幸福。被白雪覆盖的小城突然是那么的安静,没有一点声音,甚至连风声都没有,整个世界,只有自己和这封信。莉莎知道了米昂在莫斯科的经历,麻烦不断的治疗和等待分配的日子,还有在那座叫基辛斯尼沃夫的小城市,奥列克、米哈伊尔、薇拉他的新朋友,当然……还有皮球彼得,以及严厉的安东诺夫。米昂当了车间主任,但是不脱产,也没有自己的住处,不过他过得很开心,因为每天都有时间给她写信。

      “莉莎?莉莎!”调皮的乌丽塔突然跳了出来,把沉浸在幸福中的莉莎下了一跳,信和照片一下子脱手了,紧接着被风吹了起来。莉莎一惊,急忙去追。乌丽塔尴尬地发现自己闯祸了,急忙去帮莉莎追。

      于是,小城里出现了一道奇特的景观,两个穿着护士服的姑娘在雪地里追逐着一封四处乱跑的信和一张照片。

      “好,再见!”

      “再见,政委同志。”穿着军官大衣的冈察洛夫从一家商店里走了出来,戴上他的军官帽,呼吸了几口冰凉的空气,向路口走去。他刚刚拐过路口,还没来得及反应,突然一个人撞到了他身上,踉跄了一下差点摔倒。他完全懵了,接着听到一声女孩的“哎呦”声。他这才反应过来,一个女孩在奔跑,然后自己非常恰到好处的挡住了她。

      “都还好吧,同志?”冈察洛夫急忙女孩扶了起来,瞪大了眼睛,“莉莎?”

      “米昂的信,被风吹走了!”莉莎急得都快哭了。

      “米昂!?”冈察洛夫一低头,发现自己正好把信踩在了地上,急忙捡起来还给莉莎。

      “谢谢您,政委同志。”莉莎抱着米昂的信,就像抱着一件宝贝一样。

      那边,乌丽塔也跑了过来,照片被她捡到了。她一脸歉意地还给莉莎:“对不起啊,莉莎,我不是故意的。”

      “没关系,没关系,都找回来了。”莉莎微笑着摇摇头。

      这下冈察洛夫又懵了,完全不知道现在是怎么个状况,看看莉莎,又看看乌丽塔,他这个树墩子当然不明白这两个姑娘到底在说些什么。不过他可明白,信是米昂,他曾经的一个优秀的坦克驾驶员寄来的:“莉莎,信是米昂寄来的?”

      “是的,他现在很好,在图拉附近。”莉莎点点头,好像是让冈察洛夫放心,可是却把信小心翼翼地收了起来。这一点树墩子当然明白,信是不可能给自己看的,那可是这对恋人的悄悄话。

      “很好啊,嗯,不错不错。”冈察洛夫笑笑,气氛突然有些尴尬。

      “政委同志,您这是要去哪?您可是很少来城里啊?”尴尬地安静了一会,莉莎问,然后笑着把乌丽塔拉了过来,“来啊,乌丽塔,你知道他是谁么?他可是乌乔托夫坦克旅的政委啊,参加过战争呢!”

      “真的!?”语气充满了崇敬和仰慕。

      “马上就不是乌乔托夫坦克旅的政委了。”冈察洛夫微笑着和乌丽塔握手,解释道,“我被调走了,来城里就是买点东西,要坐十几天火车呢。莉莎,代我和茨维塔耶夫向他问好,另外告诉他,扎尔科夫当车长了,前几天把车开进了沟里,我狠狠的处罚了他。”

      “一定,政委同志。”莉莎点点头。

      “那好,再见吧!”冈察洛夫敬礼,两个姑娘点点头。
      “乌拉——”

      那熟悉的的,粗狂低沉的呐喊声突然又响了起来。米昂猛的从床上坐了起来,胸口剧烈起伏着。这个声音他是多么的熟悉,他自己无数次的呼唤过、无数次的听到过、无数次的为之热血沸腾——不管是演习场,还是在茫茫的蒙古草原上。一年多了,他再也没有听过这个声音,无数次在梦境中又再次响起这极具俄罗斯民族性格的呐喊。难道,自己又做梦了?

      不,不是梦!

      米昂急忙从床上翻了下来,趴到窗户前,双臂撑着身体瞪大了眼睛,急促的喘息着,压抑着胸口中的那团烈火——在白雪皑皑的莽野上,一队骑兵挥舞着闪亮的马刀正在发动声势浩大的集团冲锋。米昂对这个经典的骑兵战术并不陌生,他的父亲就是国内革命战争时期服役于布琼尼骑兵第一集团军的战士。难道战争再一次爆发了!?不过从军史立刻告诉他,不,这不是战争,只是一次战争。

      “打仗了吗?”另一张床上,睡眼惺忪的米哈伊尔披上大衣,也来到窗前,“我的朋友,你会生病的!”

      米昂根本没听见,他的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远方草原那湍急的洪流。

      “哥哥,哥哥,打仗了吗?”薇拉显然有点害怕,裹着睡衣从楼下跑上来,一脸恐惧的看着米哈伊尔。

     “不是不是,薇拉,只是一场演习,你忘了前几天通知近期有红军的演习部队在此经过吗?”米哈伊尔抱住吓得都快哭出来的薇拉安慰他,指指米昂,“看,卡卡洛夫这家伙正在看呢?就像一个将军,在运筹帷幄。”

      骑兵的洪流很快席卷了他们的目标,一个光秃秃的山头。接着兵分三路,将下一个目标,一片非常平整的雪地践踏地七零八落,然后他们迅速合成一股,直直地向前杀去。冲锋的呐喊声始终那么雄壮,灌入耳朵里,充斥着米昂的胸膛,同时又像针一样扎着米昂的心脏——他想起了一年前,战备的日日夜夜,每天二十四小时守在坦克旁边;向前线开进,坦克在大戈壁上卷起漫天的沙尘;向敌人发起攻击,坦克连以整齐的队形将日军冲的七零八落……他想起了倒在自己面前的战友,基里连科那鲜血淋淋的手臂;雪白冰凉的日军刺刀,和刺刀贯穿肌肉后那无法忍受的疼痛。泪水突然流淌下来,无法控制,米昂伏在窗台上哭出了声音,哭的就像孩子一样,为什么呢……因为他的军队不再需要他了,因为自己不可恢复的伤残,他热爱的为之舍弃生命浴血奋战的军队不再需要他了。委屈,对他的军队的热爱,被远方那群威武的骑兵唤醒了。他哭的很伤心,就像一个被母亲舍弃的孩子……可不是嘛,他只有二十岁,本来就还是一个孩子。

      “米昂,你怎么了?”认识米昂这么久了,虽然觉得这个男孩有时不爱说话,但是这是薇拉第一次见他哭,而且哭得这样令人揪心。薇拉小心翼翼地走上前去,弯腰看着米昂埋进手臂里的侧脸,生怕自己哪句话不注意刺激到他。

      “我们出去吧,让他自己一个人哭一会,哭一会就好了。”米哈伊尔苦笑着,拉着薇拉走了出去。林观赏房门的时候,他关心地看了看米昂,走过去把大衣给他披上,就关门出去了。

      早上,米昂没有吃早饭,也没有像往常一样出现在汽车修理厂里。

      显然,这个一大清早把小城居民吓了一跳的演习胜利结束了,红军骑兵部队顺利完成了所有目标,每个年轻战士的脸上都反着红晕,泛着胜利的兴奋和喜悦。自打冬战争结束以来,似乎人们已经很久没有看到红军英武潇洒的形象了。挎着马刀的红军骑兵骑着强壮的顿河马,沿着公路慢慢向小城走来。公路边,一个人穿着大衣,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们,是米昂。战士们报以奇怪但友好的眼神,向他点点头。

      一个军官翻身下马,领章上看出,他是一名中尉。中尉径直走到米昂面前,抬手敬礼:“骑兵中尉马克西姆·博里林可夫,同志,有什么事情吗?”

     米昂几乎是条件反射似的,抬起手臂: “坦克兵……”他马上清醒过来,摇摇头,“没什么,我叫米昂·卡卡洛夫,在这里工作。”

      马克西姆中尉饶有兴趣地打量了一下面前这个人,和自己一样的年轻,看上去要小几岁。摘下厚厚的军帽放在手里把玩了几下,非常礼貌地点头示意:“一起走走吧?”

      米昂不说话,一步一步往前走的,脚下咯吱咯吱地踩出一个个深深地坑。马克西姆中尉牵着他的战马,走在米昂身边,满肚子的好奇:“同志,您以前是坦克手?”

      “是的,中尉同志。”米昂显然心情非常不好。

      “您在哪服役的呢?”马克西姆中尉接着问,心想果然不出所料。

      “乌乔托夫坦克旅……”

      “什么!?”马克西姆中尉瞪大了眼睛,一下拉住米昂,非常激动,“乌乔托夫坦克旅?击败日军森田联队的那支‘乌乔托夫坦克旅’?”

      “是的。”米昂微笑了一下,心中有一点自豪,想不到自己部队有这样大的名气,连莫斯科军区的部队都知道。有个词叫什么来着?对,鼎鼎大名!

      可是马克西姆中尉显然不是因为这支部队又怎样的名气,看他的眼睛。

      “我的父亲,就是马克西姆骑兵团的团长。”

      “什么!?”这下轮到米昂惊讶了。

      时光似乎又回到了一年前,在支离破碎的阵地上苦苦坚守的斯捷普步兵师,挥舞着马刀穿过戈壁向日军机枪发动决死冲锋的马克西姆骑兵团,还有卷起漫天尘土全速增援的乌乔托夫坦克旅。耳边似乎回荡着密集的枪炮声,还能听到战马的嘶鸣和俄语的、日语的呐喊、嚎叫。如果不是一大群鸽子呼啦啦地飞过,两个年轻人还在雪地上傻傻地愣神。

      “走吧,卡卡洛夫。”马克西姆微笑一下,他在那场战争中失去了父亲。马克西姆骑兵团的团长,一个经历过国内革命战争,在远东与当时的日本干涉军作战过的老兵,在那场发生在中蒙边境的战争中倒下了——在向日军发起冲锋的时候,密集的榴弹像雨点一样从斯捷普步兵师的阵地上转移了过来。马克西姆不知道他的父亲叶菲姆·马克西姆诺维奇·博里林可夫是怎么死的,但是他知道,他的父亲是在率部向敌人冲锋的时候倒下的。

       晚上小城的小剧院里灯火通明,不时地穿出歌声和笑声,经过这里的红军演习部队的军官们和当地的老百姓在这里举办舞会。 马克西姆中尉和米昂频频举杯,两人都喝了不少。米昂似乎好久没有找到这种感觉了,自己好像回到了自己热爱的那支乌乔托夫坦克旅。

      “来啊,中尉同志,这个东西送给你。”米昂从兜里掏出了自己的勋章,在哈拉欣河战役中获得的那枚勋章。

      “非常感谢,米昂。”马克西姆郑重地接过金灿灿的勋章,抚摸了一下,收进怀里。他恭恭敬敬地给米昂和自己又倒满酒杯,“米昂,卡卡洛夫同志,最后一杯吧,让我们为什么干一杯呢?”

      “为了胜利!”米昂举杯。

      “是的,没错,为了胜利,干杯!”

      两个年轻人一饮而尽,开怀的笑着。

      薇拉蹦了过来,向米昂伸出手,示意要跳一支舞。米昂急忙摆手:“不行不行,我喝多了。”薇拉失望地一撇嘴,又微笑着向马克西姆伸出手。马克西姆脸红红地不知道自己要不要接受姑娘的邀请,还在犹豫着呢就被米昂推搡着到了舞台中央。两人很快融入到这舒缓迷人的舞曲中,配合的非常默契。

       一个年轻英俊的军官和一个金发漂亮的姑娘在舞台中央翩翩起舞,所有人都停了下来,欣赏着他们潇洒地转着一个圈又一个圈。
       时光好像突然跳跃了一下。

       旧的日历被收进抽屉,新的日历被摆上桌面。翻开来看,第一页上写着——1941年。似乎新年之夜那漫天的烟火才刚刚消散,不知不觉,1941年已经过了快一半了。一天天的过去,不觉让人有点厌烦。每天都在重复着同样的事情,工作、吃饭,到商店里买回面包,和卖蔬菜的大婶吵架。厌烦之中,平平淡淡,每天都一样,还算祥和。是啊,这样的日子,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生活在苏维埃土地上的人们还在享受了——在他们的西边,从波光粼粼的布格河到波涛汹涌的大西洋,从烈日炎炎的撒哈拉沙漠到冰天雪地的斯堪的纳维亚半岛,纳粹德国的铁骑已经征服了大半个欧洲,只剩下漂流在外的英伦三岛摇摇欲坠;东面,太阳旗下的刺刀盘踞在中国东部虎视眈眈,而身负重伤的中国顽强地顶住了日本人第一轮猛攻,沉重的喘着粗气……没错,这块地球上最大的大陆上,只剩下苏联还没有被战火吞噬。

       但是,稍有眼光的人都能看出来,这只是时间问题。

       呜——火车刺耳的鸣叫在大森林中是那么的与优美的环境格格不入。一列满载士兵的火车喘着粗气开始发力,红色的车轮越转越快,一团急促的蒸汽向两边喷射出来,好像是火车在呐喊。

       这条铁路是刚刚修建的,数万双手在短短三个月里就完成了它,这是一个巨大的工程,甚至调动了红军三个精锐的步兵师。崭新的铁轨从莫斯科延伸出来,经过图拉,然后穿过那个叫基辛斯尼沃夫的小城市,将莫斯科与西南方向一系列要地连接起来,或者说多了一条铁路大动脉。今天是通车典礼,奔驰在这条铁路上的第一辆列车,就是满载士兵的军列。

       5月1日,是国际劳动节。在例行公事似的红场阅兵上,国防人民委员铁木辛哥元帅向全军将士、全国人民发出号召,警惕帝国主义酝酿中的侵略战争。毫无疑问,在思想一片混沌的战前,铁木辛哥元帅的讲话是和斯大林的意志违背的,也就让不知是该备战还是平安无事的人们更加不知所措。正像日后战争爆发的消息传到伦敦时,英国首相丘吉尔略带无奈的嘲笑道:“这是最后的无知!”。 但是不管怎么说,苏联为这场不知何时爆发的战争已经准备了二十年。而今天,人们似乎已经嗅到了什么气味,因为命令终于下达了——从远东地区调来的几个坦克旅和步兵师分别划归西部军区和基辅特别军区,其中就包括米昂曾为之浴血奋战的乌乔托夫坦克旅。国防人民委员的命令很简短,但是很严厉:三天之内部队必须到位!这是对苏联运输部门的考验,也就不奇怪通车典礼上,部队就已经开拔了。

       冈察洛夫中校坐在车窗边,正在他的小本子上写着:“亲爱的乌丽塔,我奉命到白俄罗斯去,也许一年,也许三年,命令来的非常紧急,我没有时间回家告诉你,只好在信上说了,现在不太平,等一切风平浪静了我会抽时间去看你的……”我的天哪! “树墩”竟然结婚了!

       “树墩”冈察洛夫是在那座西伯利亚小城邂逅了莉莎的同事,美丽的护士乌丽塔后又一次坠入爱河的,有过两次不成功恋爱史、整天板着脸、满脑子只有那些条令条例的冈察洛夫自己都不敢相信,他还会恋爱。被调到莫斯科的五个月里,两人书信不断,互寄了许多照片,正当两人决定结婚的时候,命令来了——冈察洛夫被调回他的老部队,阿尔巴特红旗步兵师,一支在国内战争中战功赫赫的部队。而他的阿尔巴特红旗步兵师接到命令,立即向明斯克开拔。

       冈察洛夫深深吸了口气,缓缓呼了出来,他觉得心跳的很快,也许是因为要离开莫斯科,距离他的爱人又多了一千多公里吧?不!不是……在国内革命战争中拼过刺刀他太熟悉这种感觉了,他第一次等待白刃战的时候就是这种感觉,那是什么感觉呢?没错,恐惧……“树墩”仍然像以前一样,迷信着他的上级,迷信着他信仰上的导师斯大林同志,迷信着他的党。但是,直觉告诉他,天要阴了。是啊, 突然把这么多的部队从内陆调往西部的几个军区,而部署地点无一例外都靠近边境,怎么可能是一次普通的调防?这是一次进攻!没错,至少也是要在敌人进攻之前先发制人!当然,他肯定想不到当半个月后他到达边境哨所时,会被差得离谱的战备惊得目瞪口呆。

      火车在广袤的白桦林里穿行着。今年的夏天来得格外早,还是五月就已经炎热难耐了。火车所有的窗户全部打开了,林间清新的空气灌进车厢,带来阵阵凉意。冈察洛夫一笔一画地写着信,不时看看窗外的景色,似乎在搜刮着他那贫瘠的文学辞藻——如果让他写一篇政治论文,他可以不假思索的写上许多词汇而且恰到好处,但现在写的是情书,好吧,慢慢写吧。

       再过两个小时,火车就要经过基辛斯尼沃夫,但是并不停靠。可惜了,米昂在那里呢。冈察洛夫多么希望米昂可以回到部队,在这个节骨眼上,一个经历过生与死的老兵抵得上一门弹药充足的一五二毫米榴弹炮。在莫斯科的时候,冈察洛夫的眉头都快皱了起来——大部分军官都是在国内战争后成长起来的,而士兵甚甚至要比自己年轻的祖国还要年轻!全军从上到下普遍缺乏最基本的作战经验,也缺乏严格的训练。那些经验丰富的老兵呢?冈察洛夫不敢想,或者说不愿去想——三十年代,苏联那场轰轰烈烈的政治运动,重创了红军的战斗力,其负面效应以惨重伤亡和反复拉锯的形式,在蒙古草原和芬兰森林暴露无遗。可是这能怪谁呢?怪那些一夜之间成了“反苏维埃分子”的军中中间?还是怪斯大林?毫无疑问,斯大林同志是没有错的。

       想这个问题头疼,而且这是作为一名政工军官不能允许的。冈察洛夫不再去想,而是看着自己写的信发呆。
       五月的骄阳照耀着大地,炙热的草原上,一队接一队BT型坦克高昂着头颅,伴随着雄壮的军乐,在一个小山包前气宇轩昂地驶过——新扩编的乌乔托夫坦克师正在接受师长乌乔托夫少将的检阅,而他背后的检阅台上,包括基辅特别军区司令员基尔波诺斯上将在内,坐着三四十个将军,所有人都能明白这个检阅的分量!这支在远东地区立下赫赫战功的部队一周前刚刚被调往基辅特别军区,随即接到了总参谋部的命令:在最短的时间内扩编成坦克师,以便组建一个新的机械化军。这个命令的最后署名,是总参谋长格奥尔基·康斯坦丁诺维奇·朱可夫大将。毫无疑问,这令全师所有官兵欢欣鼓舞,正是在当时还是二级集团军级指挥员的朱可夫同志的指挥下,乌乔托夫坦克旅协同斯捷普步兵师、马克西莫夫骑兵团等部队,一举击溃日军“旭”师团,击毙王牌联队联队长森田大佐。而今天来自朱可夫同志的命令,一扫部队连日行军的劳累,全师士气大振。瞧哇,那些探出坦克炮塔,昂着头颅的坦克车长们,仿佛他们已经征服了整个世界!

       检阅台所在的小山包上,红色领章上缀着两枚闪亮将星的乌乔托夫表情如同钢铁一般,向在他面前浩浩荡荡通过的坦克纵队敬礼。整整一百五十辆坦克和八十余门各型火炮,甚至还包括十三辆在当时还是新鲜玩意的自行火炮!所有车辆组成三列纵队,每个士兵都挺着胸膛、高昂着头颅,眉宇间都是经历过战火洗礼的精锐之气。不过乌乔托夫少将的心里却并不平静:部队通过长达上千公里、通过火车和自己机械化行军的机动,离开远东时的油料早已耗尽,不少车辆也出现了故障。可是,补充却迟迟不到,军区补充的油料尚不足基数的五分之一,连基本的训练和必要的调动都满足不了,军区政治部的官老爷们却要用宝贵的油料搞这次检阅。很好啊,士兵们士气高涨,这很好。可是,战争是靠油料去打的,高昂的士气驱不动没有油料而瘫痪的坦克!

       当最后一个方队通过检阅区后,乌乔托夫放下已经酸麻的手臂,眉头拧成了疙瘩。

       “多么好的部队啊”

       乌乔托夫回头,苦笑了一下:“是的,都是棒小伙子,康斯坦丁·康斯坦丁诺维奇。”

       沃林斯克机械化军军长罗科索夫斯基少将微笑着走上前来;“我必须承认,您的师在整个军区,是军容最整齐的!当然,我也确信,能在远东获得辉煌战绩的你们,也是战斗力最强的师!”

       “谢谢,罗科索夫斯基同志!”乌乔托夫礼貌的点点头,虽然颇为得意但是依旧忧心忡忡,“可是按照条令,我应该有三百辆以上的坦克,现在……只有一半。”

       “都会有的,谢苗诺维奇,至少你的师比我最好的一个师都要多,都会有的,不要着急。”罗科索夫斯基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中满是无奈。

       “明天各师就都到齐了,新的乌曼机械化军,会是谁来做军装呢?您呢?还是彼得留申科他们?”罗科索夫斯基把军帽摘下来,似乎是很不经意地说,“将来我可不希望把我的后背交给一个连坦克都没见过的机械化军军长,您听懂我的意思了吗,少将同志?”

       乌乔托夫又一次苦笑,没错,还是几年前的那场声势浩大的政治运动,对基层作战部队而言是战斗力遭到了毁灭性打击,对高层指挥决断的这群人来讲,可以统兵御敌的将军捉襟见肘,他们要么是权术高手、要么是处事老道,共同特点是对现代战争的一窍不通。而剩下的那些可以带兵打仗的将军们,只能像现在这样,装成不经意的样子,偷偷地发发牢骚,也只能是发发牢骚。

       “对了,您知道新配属给乌曼机械化军的步兵师是哪支吗?”罗科索夫斯基脸上突然泛起轻松的笑容,“这个话题您会高兴的。”

       “只知道也是远东地区调来的,明天才到集结地。”乌乔托夫的语气也轻松了一点,看着罗科索夫斯基的坏笑表情,突然明白了什么,“请等一下,您是说……斯捷普步兵师?”

       “我什么都没说。”

       “这倒是一个好消息。他们可是一群了不起的人呐!几年前,他们一个不满编的师顽强地顶住了日本人一个联队的进攻。”

       “是啊,突然把在远东和芬兰参战过的部队向西调动……天气不好啊。”

       乌乔托夫不说话,只是看着广袤美丽的乌克兰大草原。



       乌曼机械化军营地。

       “基里连科上尉,到我这来!”

       “是!”正在和两个老士官抽烟的基里连科赶忙掐灭烟头,转身向茨维塔耶夫少校跑去。

       “扎尔科夫中士,你也是!”

       “是!”正在和战士们一起给坦克上履带的扎尔科夫急忙把扳手放下,顾不上擦擦手上的油急忙向营部跑去。

       所谓的营部,不过是一顶巨大的帐篷。在一片大草原上组建一个新的机械化军,什么都不是现成的,连师部也不过是几顶大帐篷,更不要说一个普通的坦克营了。

       茨维塔耶夫少校从帐篷里钻了出来,和两人握手。新兵们好奇的看着他们,完全不是上级和下级之间的握手,而更像是朋友和兄弟。没错,他们确实是兄弟,一起经历过生死的兄弟。

       “命令下来了,军长是彼得留申科少将。”茨维塔耶夫拿出一份军里下发的通报,语气很是失望。

       “好啊……好啊……参谋长兼师长……好吧,至少我们还在他的领导下。你说呢,茨维塔耶夫?”基里连科只能这样安慰自己。

       “对,至少……”茨维塔耶夫低下头把通报归入文件夹,“至少在一个禁烟的地方,有个人竟然在抽烟,而我没有处罚他。”基里连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好吧,言归正传——马上要补充一批新兵和新装备,没错,‘训练连’,多么熟悉的一个词汇。上级要求我推荐一个连长和一名教官,我看,你们二位非常适合。”

       “什么时候?”

       “今天下午去团部报道。”

       “那我需要向我的排长请示一下。”扎尔科夫说。

       “不用,他知道的比你要早,有问题吗?嗯,没问题,那就去准备吧。干吧,我的兄弟们,就像在西伯利亚那样,用最短的时间把这个连打造成能战斗的部队。”

       “我一定竭尽所能,茨维塔耶夫!”基里连科敬礼,扎尔科夫也急忙抬起手臂。

       “那就好好干吧,不过……他们可不是当年的米昂和扎尔科夫,是正经从坦克学校出来的,这群小伙子之前还都是步兵呢。”茨维塔耶夫还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