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二次抗美援朝小说——《沙盘》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超级军网 时间:2024/04/27 18:46:13


作者:杜守林

原作发表于《昆仑》,似乎是最后一期,此后就停刊了,由本坛网友 @大秦猛士 用复印件手打整理。

故事梗概:20世纪90年代某年某月某日,美国全面侵略朝鲜,二次抗美援朝爆发,PLA拿起比美帝落后两个时代的武器匆忙投入战斗,以高的离谱的伤亡和装备损失,勉强熬到停战,在三八线以北的山地与美军签订停战协议。

全书成书于上世纪90年代,当时是PLA历史的最低点,作者杜守林用一场虚构的局部战争,将PLA当时的装备落后、人员素质落后、军务废弛、反应迟钝等隐患暴露的非常无情,形象的再现了“落后就要挨打”的铁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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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强大的西伯利亚寒流前锋,正穿越岁初的哈尔滨。寒流的后尾似乎要匆忙赶到哈尔滨过春节。
    寒风将哈尔滨车站站台上的雪尘横扫得满目迷朦。苍白的太阳躲在积云中颤抖。
    载着北方集团军最后一批复员兵的列车就要启动。站台上,前来送行的人们都着“四皮”,放下帽耳,不停地晃动,瓢着嘴说话。唯有集团军军长鲁鄂穿着单薄,卷着帽耳,身体不动,嘴唇不抖。他微笑着朝挂满霜雪的车窗挥着手。车窗上,有许多嘴在努力地呵气,然后就有瞄准样的眼睛在呵气制造的短暂的透明处,凝视站台上的将校尉们。
    一个车窗“吱吱嘎嘎”打开,先露出两张年轻的面孔,又伸出两只粗糙的手。鲁鄂军长快速摘去白手套,急步向前,举起双手让那两只手握住。手尚未冰凉时,鲁鄂军长腰间的BP机突然怪鸟般鸣叫,他的双手用力摇了三下,旋即抽出,续伯平政委的双手就递了上去。
    鲁鄂军长拔出手枪状摘下BP机。鹅黄色小荧屏上汉字显示:“有紧急情况,请速回。朴。”
    “有什么紧急情况?”鲁鄂军长坐在返回军部的车上猜想。“又他妈死人了?出案件了?”
    以雪为令。哈尔滨的街道上尽是挥舞锹镐“叮叮咣咣”清除残冰败雪的音响。鲁鄂军长心急,但车速缓慢,车前尽是磨磨蹭蹭清除冰雪的多色人群。
    “打警报器!”鲁鄂军长怒道。
    警报器突然鸣响的时候,一位受惊的漂亮姑娘转过苗条的身体用小扫帚指着车内的鲁鄂军长,根据口形可以判断:操你妈!
    朴援朝在指挥自动化室呼完鲁鄂军长后,就站在窗前焦急地注视着大门口。设在门卫的总值班室很热闹,一辆接一辆的高级轿车、豪华中巴鱼贯出入,这几天正是地方慰问驻军的高潮。有零星短促的鞭炮声传来,接着就是一阵凄厉的警报声。“是军长的车。”朴援朝判断。几秒钟后,朴援朝看到那台乳白色桑塔那关闭警报,没有减速驶进军部大门,车尚未停稳,鲁鄂军长已推开了主楼的门。朴援朝疾步去楼梯口迎候。
    鲁鄂军长矮小,但却有一步迈两个台阶的习惯。他在二楼与从政治部会议室出来方便的杜牧副军长遭遇。杜牧副军长说:“市长带领的春节慰问团在里面,你是不是进去陪一下?”鲁鄂军长摆摆手, 一步两个台阶地向三楼跃去。他已看到三楼楼梯口站着的朴援朝,确切地讲是首先看到了朴援朝手中的那纸传真电报。此时他已突然顿悟:决不是发生了事故和案件,发生了事故和案件应由军务和保卫部门报告,和朴援朝有关的一定是与作战相关的军情。
    蹬上三楼的鲁鄂军长没有喘粗气,他接过那纸传真电报,跟着朴援朝走进铺着米黄色地毯的指挥自动化室,连拖鞋也没换。
    鲁鄂军长眼花得比较厉害,他取出精美的眼镜戴上。他看到战区通过指挥自动化系统发来的特急传真电报正文仅有十几个字:“各集团军:立即进入三级战备,准备遂行边境反击战役任务。北方战区”
    落款时间是今日清晨4时15分。仿佛充满被窝里的味道。
    “恶魔导演的战争,”朴援朝说,“一定是战区新任司令员想通过战争的手段来熟悉全战区部队。”他留下一个判断没有说:新任司令员要选拔战区参谋长。现任参训长再有几天——大年初一,就满63周岁。在这个位置上,包括在军、师职务上,通常是谁也不想提前一秒钟退位,上级也不会让你再多工作一秒钟。干部,尤其是主官离任进入读秒状态,他所在部队的建设无疑将受到损害。
    鲁鄂军长虽然身材矮小,据他的小车驾驶员讲他总是被家属像孩子样搂着睡觉,但他毕竟站在北方集团军的塔尖,看得要远一些。他深知战区司令员不是俗人。这位上将任过驻美国武官、军事学院副院长、国防大学副校长、华北战区第一副司令员,平职干了十二年,是一个经得起冷藏的天才将领。之所以长期未被重用,深层原因是文革期间他任师长的时候,奉周总理之命率部队去制止一场少数民族之间的恶性武斗……“四人帮”捣的鬼。前不久举行的那次带有现场会性质的实弹演习总结会上,外军区集团军的代表、总参的首长和战区其他领导都给予了演习以高度评价,唯独这位战区新任司令员,对这次演习片语不谈,而是结合我军现状大讲未来高技术条件下的局部战争。没有稿子,语言极其精练,而且像那双穿透力极强的目光一样深邃,记录下来完全是一篇不必改动一个标点符号的军事学术论文。
    “向各部队下达三级战备命令。”鲁鄂军长摘去眼镜道。
    朴援朝已经先于鲁鄂军长的指示坐在一台微机旁。他常常是在首长指示前预见性地行动。“其它微机暂停操作!”他大声说。
    刚才还是乐队合奏般的指挥自动化室一片寂静。朴援朝静候鲁鄂军长口述命令。
    鲁鄂军长换上拖鞋,突然又矮了一截。他一边在地毯上老农踩垄背般踱步,一边一字一句口述部队进入三级战备的命令。
    朴援朝注视着鲁鄂军长的举止,在键盘上盲打。有时鲁鄂军长说一句很长的话,朴援朝的手指却只敲一下键。
    几分钟后,朴援朝向踱步到彩色大屏幕后面去了的鲁鄂军长报告:“全部接收到各部队的回执。”
    “调各部队在营情况!”鲁鄂军长的语气中带有骄傲的成分。朴援朝心里清楚:完全是因为这套自动化系统,现在兄弟集团军肯定是热锅上的蚂蚁。
    朴援朝开始手作弹琴状。那副表情完全是在自我欣赏与陶醉。
    当微机屏幕上显示出几个师旅和集团军直属部队的在营情况时,鲁鄂军长和朴援朝的脸部便涌起愁云。
    这些情况鲁鄂军长和朴援朝应该清楚。但战争突然来临,这些平时司空见惯的现状,才猛地让人惊愕。
    老兵复员后,新兵正集中在教导队练习拔正步,百分之二十左右的官兵已回家乡过春节,往日还算饱满的军营现在显得像条饿汉。此时本来就鸡骨架般的乙种部队,营区更看不到几条生命在运动。
    更要命的是,从现在至3月1日开训,部队正处于任务转换期,许多贫困的部队正利用这段空档,以驻训的名义离开营区去搞劳务换工,有的部队甚至从黑山野战炮兵靶场直接进入了劳务点。对这些实质上的劳务部队,集团军首长和作训部门是睁只眼闭只眼,战区主管部门和首长反正也不担什么责任,你报的是驻训嘛。谁都清楚,军委已明令不允许作战部队从事人工劳务和经营性生产。
    一切的真正理由是:和平是长期的,鬼才相信有什么他妈的战争!未来战争就是遥远将来的战争。
2
    日本关东军讨伐队和东北抗联第一路军的朽骨再次被大雪覆盖。摩步第八师侦察连一排从哈尔滨返回驻地后第二天,就与师直导弹营一同先乘闷罐车后换乘小火车,又来到大兴安岭深处那块森林莽莽天寒地冻的鬼地方。他们以野战生存训练的名义为当地林业局清林伐木,换点劳务费。
    没有人烟也就没有对军人尊严的侮辱,也没有军人形象的破绽。
    他们在野兽趴窝的背风朝阳处搭起塑料布班用帐篷。轰跑野兔,清除兽粪,长满吓人故事的木格楞、地窨子就成了连队食堂和伙房。
    他们呼喊“顺山倒啦——”,和老木把们没有什么两样。“嘿哟嘿哟”抬大个的号子犹如中国的伏尔加船夫曲。
    就餐时分,他们像骡马一样站着,先是用树棍简易筷子在碗沿敲击出饥寒交迫的音乐,然后一哄而上,以亚音速狼吞虎咽冰雪水煮就的米饭、冻白菜冻土豆冻萝卜汤菜。
    漫长的夜里,他们打通腿亲密无间地搂在一块儿,用满是血口子或冻疮的脸温暖着战友的双脚,抵御具有强大穿透力的“白毛风”和来自西伯利亚的零下四五十度奇寒。他们梦里不再喊杀声,饥寒交迫,极度劳苦,连山里人都说这不是人遭的罪,不是人干的活儿。
    在此种环境下,摩步第八师桑师长仍指令连队把单杠架到这里,一旦大雪封山伐不了木头便操练“大回环”——生铁单杠可能会吸去士兵掌上皮,但周围是一米多厚的积雪,绝对摔不破你的骨肉。
    他们同时又是乐观的群体——围坐在篝火旁高举牙缸嚎唱,……火烤胸前暖,风吹背后寒……没有吃没有穿,自有那敌人送上前,没有枪没有炮,敌人给我们造……欢度春节之夜;他们挥舞着雪团冰块,朝突然从雪窝里惊起的美丽的飞龙鸟发起恶作剧般的集团冲锋;他们举起木杠或板斧三点成一线,向着太阳刚冒红时分在白桦林边吃草的梅花鹿、犴达罕点射、齐射……
    大年初一那天清晨,两名大城市入伍的士兵终于受不了这非人的折磨,于是,两行大头鞋的脚印曲曲折折地穿越连接俄罗斯的洁白的国境线……
    连队接到立即返回进入三级战备命令的那一刻,官兵们在雪地里跳起了迪斯科。他们的心态告诉林海雪原:宁肯惨死在战场上!
    他们乘老闷罐返回军营途中,几乎在所有通过站站台上都受到老百姓的围观,像从神农架深山老林捕来的野人或从长白山天池捕捞的水怪一样被围观。没有什么好看的!一张张原本年轻红润的脸庞,几天时间就锉磨得像老柞树皮一般。一双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愤怒地扫射着拿他们开心的人们,当然偶尔也会扫描几下异性娇美的身段。
    去军营陪伴儿子过春节扑空的列兵常晓东的母亲,突然在队伍里认出了她的儿子,她冲破人墙搂住儿子大哭……儿子常明东却高举着头颅,令人惊奇的是一滴泪水不流:“妈,我不是挺好吗……你看我们班长、连长,在山上受的苦都是一样。妈,别给当兵的儿子掉价!”
    摩步第八师机要参谋,拿着一纸集团军通过指挥自动化系统传来的进入三级战备的命令,喊一声“报告”,发现没动静,接着“当当”地敲着桑师长办公室的门。他知道师长就在里面。
    彪形东北大汉桑师长把自己反锁在办公室里,不敢开门。他的烟瘾大得惊人。平日里总是叼着比斯大林使用的那种烟斗还要大一号的红木烟斗,这会儿他连打火机都不敢打,甚至不时用大掌捂着大嘴与大鼻,不让呼吸太隆重……他来了脾气一脚能把拱翻连队食堂一行军锅汤饭的大哈白种猪踢出十米开外,但他现在憋了一泡尿却不敢越雷池一步去厕所——隔壁政委的办公室里正等着一帮讨债的人。
    师领导们都“下部队蹲点”或去集团军“开会”去了,仅留政委一人充当“军中杨白劳”!
    “跑了和尚跑不了庙!”“不还钱咱们就在这儿过年,他妈了个×的!”……墙壁那边有人愤怒地在咒骂,小孩子在痰盂里响亮地撒尿……
    前些年,摩步第八师仅改造旧营房一项就负债280万。营房新建、翻建经费三七开,标准为七,自补为三,信不信由你。人们若曾留心,就不难发现一种怪现象:每逢天降暴雨,老百姓都往屋里跑,而我们的官兵却披着道袍似的雨衣往外面逃——怕那住过“三国四方”(苏联、日本、中国;苏军、日军、国民党军、解放军)的危破营房塌了。现在,暴雨天,桑师长的办公室里就得放几个脸盆和痰盂接雨水。
    机要参谋听见政委办公室里的咒骂声恍然大悟,悄悄地把那纸特急报从桑师长办公室门的底缝里塞了进去……
3
    遥远的北部湾山区。
    站在这里的高地上,睛好天气,可以依稀看得见美丽的北海市。举一架高倍军用望远镜,就可以比较清楚地看见亚洲第一银滩上和湛蓝的海水里成百上千的只着三点式的陪泳女。
    用树皮围起的工棚子里,北方集团军工兵团肖副团长一脸沮丧地望着工棚外淅淅沥沥的霉雨叹气。他眼前山脚合水线里,翻滚着红褐色高粱米汤似的洪水。
    “第一季度收益指标肯定泡汤了。”他心里说。
    18个月前,北方集团军从调去军委办公厅工作的一位研究员那里得知,军委即将明令取消作战部队的人工劳务。于是,集团军党委采纳了后勤部冒部长的建议,在战区资金调节中心(贷款利息低于地方银行)贷款800万元,购置日产“小松”挖掘机等大型工程机械和俄产“卡玛斯”翻斗车,抽调一批爆破手、驾驶员和修理工,组建了由工兵团肖副团长任总指挥的机械化劳务集团(其他师旅也跟着效仿,组建了以自购机械为主,大小不一的机械化劳务队),企图以此来适应军队新的生产经营形势,缓解部队经济困境。占用兵员少,产出高,而且是结合技术训练搞劳务,的确不失为逼出来的正确决策。
    北方集团军通过多种关系,很快在北部湾承揽了一项可以持续施工六年,效益十分可观的大型工程。此项工程将炸掉、搬走九座青山,去把一处偌大的海湾填平建深水码头。
    前不久的那次非全训部队实弹战术演习,鲁鄂军长始终没有下得了把这个机械化劳务集团调回去参演的决心。18个月了,800万贷款投资仅回笼了16万,连利息都抵不上。
    梅雨已经整整下了一周,还不知要持续多久。肖副团长急得嘴上骤起一层泡。
    “妈的,火箭布雷车带上来就好了,打散乌云就可以运土石方了。”担任爆破队长的地爆连二排长对肖副团长说。他泥猴般地回工棚拿导火索。爆破队正冒雨进行定向爆破。
    “扯淡!”肖副团长说。
    “指挥,刚才摔了几跤摔出个主意来,不知行不行?”
    “说!”
    “这鬼地方属热带丛林气候,一年有大半年是雨季,让军里把车辆防滑链发运上来,雨天不就可以出车了吗?咱们的驾驶员都是冰雪路驾驶的好手,稀泥路算什么。”
     “好主意!”肖副团长说罢就找来纸起草电文。他想让通信员立即发出去。
    肖副团长的电文尚未措好词,邮递员就冒雨推着摩托送来一封加急电报。
    肖副团长拆开湿漉漉的电报:
    “立即收拢人员机械返营执行紧急战备任务军运车皮计划由军承办冒。”
    一道裂天的巨大闪电过后是几声骇人的炸雷。炸雷过后是一阵天崩地陷的轰鸣,那是附近一座青山在定向爆破中倒下的低吼。
    肖副团长撕碎电报搭乘邮递员的摩托来到北海市。他在电报大楼里通过程控电话要通集团军后勤部冒部长的办公室。
    “冒部长吗?”
    “哪位?”
    “我是肖副团长,我在北部湾。”
    “电报收到没有?”
    “正是为这件事。我们能撤吗,必须撤吗?什么紧急任务?”
    “电话里不好说,你是在地方打电话吧?”
    “有什么密可保?冒部长你知道工程有合同!”
    “我愿意让你们撒吗?我当家的难道还不知道柴米贵吗?这是一号的指示,奉战区的命令……”
    肖副团长没等冒部长说完就把电话挂了,他知道这事冒部长说了不算,他把电话打进鲁鄂军长的办公室。
    “一号,我是肖副团长,对,加急报刚收到……我建议不能撤回去……我是法人代表,违反合同我得上法庭……”
    “一切服从战争!你上地方法庭算什么,你们不撤回来我得上军事法庭!”
    ……
    前天深夜,集团军战勤处长楚向征突然给鲁鄂军长打电话,建议说这场战争看来非打不可,野外构工我们的装备太差,机械化劳务集团的设备可全是进口货……集团军各部队的技术骨干有相当一部分被抽调去从事机械化劳务,作战离不开他们,军长我们首先应对战争负责……
    鲁鄂军长果断地连夜指示冒部长给分布在各地的机械化劳务点拍发加急报。
4
    驻地位于狩猎场外围的军直通信团,团队的军事、政治、行管,以及后勤等其它各项业务建设与管理均为集团军乃至战区的先进,唯独因为没有生产地,靠基本伙食费标准达不到总部要求的“食物定量标准”。为了连队生活管理达标,团里背着集团军开展起独特的冬季“业余生产”。
    狩猎场依完达山余脉而围,方圆80平方公里,地貌起伏较大,地形也较复杂。狩猎场内放养了一些野鸡、野兔、狼、狍、鹿、熊等。通信团的官兵过去常在这一带进行野外训练,对地形熟悉得如同自己堆制的沙盘。
    来狩猎场打猎的一般不是外国人就是国内大款。
    靠山吃山。通信团的兵们为狩猎人“赶杖”。
    狩猎人付费为两种价格:空手而回,付“赶杖”的士兵每人20元。“赶杖”通常是三至五人;打着猎物,如是狼以上的野物,每只(头)加100元,如是野鸡、野兔等小野物,每只加10元。
     “赶杖”的兵们每次执行“任务”,都身背报话机或肩扛线拐子,团里反复交待,一旦被上级或兄弟部队的同志们发觉,就说是我们在搞野外训练。
    过小年那天清晨,天奇冷,飘着小雪。狩猎场来了一群外国狩猎人。翻译兼导游的中国小姐举着一杆太阳旗。
    通信团派出有线连一个班(老兵复员后全班仅有四个兵)为日本狩猎人“赶杖”。
    四个兵肩扛线拐子,兵分两路趟雪进入深山,忠诚地服务。日本狩猎人持枪隐蔽在谷地两侧“守株待兔”。
    ……
    中午时分,一头高大的罕达犴倒在一位留小胡子的日本猎手的枪下。
    四个兵看到,日本狩猎人用匕首将长着巨角的罕达犴的头颅割下,他们知道,罕达犴的头颅不久后将悬挂在日本国的一家别墅雪白的墙壁上。他们看到,日本狩猎人在雪地上燃起篝火烤着犴肉,不时向他们这边招着手,伊哩哇啦喊叫着。
    疲备的四个兵谁也没有走过去品尝鲜美的野味,而是啃着冻馒头,就着咸萝卜条,间或吞一把雪止渴。
    寒风把诱人的野味香气一阵一阵送过来。
    “我一看到太阳旗就不舒服。”上士班长说,“我爷爷就是让日本鬼子打死的。”
    那群高大的罕达犴是上士班长率先发现的。其余四头侥幸逃脱了枪口。
    “我们在为虎作伥。”上士班长又说。
    “班长,你为咱连增加了200元伙食费……”一位下士说,“炊事班长复员了,馒头也蒸不熟,跟石头似的。”
    “下午咱们就是发现猎物也别往他们枪口下赶……”上士班长说。
    “明白,班长。”三个兵齐声说。
    酒足肉饱的日本狩猎人猎兴大发,像当年日本关东军发现孤身一人的杨靖宇将军时那样兴奋。看来他们将要狩猎到太阳落山,甚至在狩猎场别墅里过一夜,次日接着狩猎。
    ……
    黄昏将临时分,在深雪里赶了一天杖的四个兵已经没有多少力气了。
    为了伪装将军皮大衣反穿的上士班长想节省点力气,他开始往山下打滚和爬行。
    事情就出在上士班长的行姿和军皮大衣的黑色羊毛上。
    “嗵”地一声枪响,上士班长的左耳被弹丸击穿……他被日本狩猎人误认为是一头黑熊……
    几乎是在上士班长左耳被弹丸击穿的同时,通信团接收到了集团军进入三级战备的命令。
    日本狩猎人惊慌失措,拿出身上所有的钱要赔偿,咿哩哇啦一个劲地捶胸自责。翻译小姐说,日本客人说只要不诉诸法律赔多少钱都可以。
    上士班长隔着皮军帽耳捂着简单包扎后的左耳对翻译小姐说:“告诉日本人,钱我不要,我在太阳旗上打一枪就了结了。他们把我当成野兽……”
    夕阳下,那面太阳旗插在一棵独立树下的深雪里,旗面被寒风吹得摇摆不定。
    日本狩猎人都呆呆地站着,脸部在抽搐。导游小姐紧闭秀眼,双手捂着耳朵。
    上士班长站在十米开外,单手举着双筒猎枪,用双眼瞄准那轮铜钱大小活动着的冷太阳,击发,枪响后他清楚地看见弹丸已将冷太阳的圆心击穿。
    他将猎枪扔给日本狩猎人,挥了一下手,说:“我们走!”
    夕阳的余晖下,四个兵自然地形成一个纵队,他们肩上扛着线拐子,一起一伏地趟雪离去……
    他们回到团里后,上士班长向连长如实报告了情况后说:“连长,我再也不会去给狩猎人,尤其是外国狩猎人‘赶杖’了,宁肯挨处分,宁肯自己掏连队的伙食补助费。”连长说:“还‘赶’什么他妈的‘杖’,我们就要去打仗了!”
5
    两年前因一脚把一名往泔水缸里扔包子皮、往连队厕所里塞旧解放鞋的士兵踢到军区去告状,挨了个严重警告处分的炮兵旅旅长,这会儿正和后勤部长、装备技术部长忧愁地徘徊在车场无计可施。
    早先装备的84台“奔驰”、“戴高乐”、“黄河”、“红岩”牵引车,有五分之一因缺件趴窝。请示报告年年打,上级也无办法,反正车材费用按标准拨给你们了,自己想办法吧。“黄河”、“红岩”汽车制造厂早就不复存在了,买“奔驰”车件得去德国,“戴高乐”车件在法国。一旦进入一级战备,全旅将有近20门大口径火炮拉不出营门。平时演习训练可以拆了东墙补西墙,战争来了……
    旅长用皮靴踢着几乎与他等高的“戴高乐”牵引车后轮胎发泄。军务科长跑来向他报告说他详细调查统计过了,全旅有17个兵私自跑回家过春节,而其中的15个就是“有偿兵”……
    随着关系的天罗地网撒向社会各个角落,“有偿兵”这一特殊“兵种”就雄赳赳气昂昂地跨进了中国人民解放军的序列。“有偿兵”涌进军营,给部队带来诸多实惠,也意味着不那么稳定的军营又增添了不稳定的因素。不那么纯正的兵源里又掺进了杂质。拒之门外,你还想不想办家属小工厂搞生产经营?你部队离得开铁路水电工商税务?逃得了税,免得了罚吗……“有偿兵”中的确有好兵,但多数是“捣蛋部队”。在炮兵旅,“有偿兵”里有30多岁入伍的“胡子兵”,有从武警复员后又重新入伍的特种兵,还有到月底来领军饷,到季节来领服装,平日在家复习考大学的“娘子军”。
    “给他们家里发电报,或者派人去找,路费让他们掏,告诉这些兵的父母大人,部队就要参战了,不立即回来就直接送去劳教!”旅长又踢了一下“戴高乐”牵引车的后轮胎。
    “旅长,立即回来的怎么处理?”军务科长问。
    “先关禁闭!”
6
    正月初三的午夜突下大雪。
    古老的雪,覆盖着这座北国名城。也覆盖着北方集团军军部这片被称作“十八天”的军营——四十多年前,官兵们拍打一下朝鲜战场上的征尘,十八天就垒就了这片红色楼群。老兵们回忆说,那会儿,这一带的春夏,小风儿一吹,青草舞黄花,小雨儿飘洒,满目滴翠;初秋,一片浅黄淡红,白桦树干闪烁深沉的眼睛,每棵高高的草梢上停满蜻蜓。最美的还是雪后,萋萋蓬蓬的塔头墩下,玉洁雪挂的簇簇灌木丛中,那是野鸡、野兔、野狐的集结地域,透视茶绿色塘冰,可见肥大的鱼儿在游动……
    正是鸟瞰军部的制高点——哈尔滨白天鹅夜总会脱去伪装的时分。楚向征踏着冥币的烟灰和爆竹的残骸,走向军部大门。他巡视被三军称作“小远散”的集团军后勤分队战备归来。
    楚向征有些许惬意,嘴里吹着一首只有老兵们和年长一点的老百姓们才熟悉的歌曲。谁也没发现楚向征笑过,连镜子里的他自己也没发现。人前,他几乎永远是一副严肃得没有一丝活泼的神态;人后,他高兴和激动时的唯一表现形式就吹口哨。这会儿,由于寒冷,口哨有点跑调:“滔滔的乌苏里江,英雄的珍宝岛……”
    楚向征此时的惬意来自后勤分队大院的各种哨兵的那股精神劲儿。偌大的库区所有角落的雪地上印满了德国黑背狗东北虎般的忠实爪迹。
    这片位于俄罗斯建筑群居民楼谷地的库区里,埋伏着北方集团军军直属队的人吃车喝枪吐炮穿。这里不仅存有价格昂贵一发如家庭轿车的反坦克导弹,还有散发着古尸气味的军马装具。
    楚向征向军部大门卫哨兵还了军礼,嘴里的口哨消逝。他感到部队这些年有些滑稽:“紧紧握住手中枪”?枪在哪里!马放南山养,刀入库中藏了嘛。“保卫毛主席”?毛主席他老人家早已不在人世啦。“永远战斗在珍宝岛上”? 珍宝岛已是开放的花园,俄罗斯总统叶利钦早在多年前就已登上长城了。
    楚向征的惬意更在于战区敌情通报说中国与朝鲜边境谈判再度破裂,边境局势日益紧张,一场大规模武装冲突或中等规模局部战争似乎不可避免。战争一旦爆发,他将为所欲为地发泄压抑了许久的指挥欲,尽管他经历了无数次大大小小的演习,那些演习太虚假,那毕竟不是战争,天生的指挥欲从未过足瘾。
    不错,他参加过战争,但那场真正的战争不过是在不足一平方公里的龟蛋般大小的岛上展开的。而且是他直接归保管班长指挥。楚向征刚才看到,汽车营百余台车辆一昼夜间即披上了白色伪装网,白色伪装网上还系满淡黄色的玉米叶,这无疑是一种创造。维修队门前水泥制乒乓球台面,摆满了兵马俑般凝聚粗糙手印儿的冻饺子方阵。在勤务连舞池大小的生产地里,楚向征突然陷进一只脚,哦,是马蹄型野炊散烟灶。由楚向征亲自起草的后勤战备指令,像一张儿时玩过的捕鸟粘网,不,更像深秋河溪里的鱼亮子,打着家乡除夕夜饺子嗝的部属,正像鸟儿、鱼儿无可奈何地飞来游向楚向征两张纸的指令。然后别无选择地在粘网上或是在鱼亮子里机械运作。
    军部主楼前,楚向征循着映在雪地上的桔红色灯影,边缓步前进边向三楼司令部作战室望去。虽然隔着红黑两色窗帘,楚向征仍能准确地从影子辨认出正在比比划划的首席战勤参谋中校,头发永远做成美人松形的参谋长。作训处长朴援朝在微机前作弹琴状,他这些日子正埋头制作电子沙盘……有人“嚓”一声扯开沉重的窗帘,打开气窗,又“嚓”一声把窗帘扯上。太阳升起后,周围居民楼三层以上的儿童,或者是黄昏时分白天鹅夜总会等待黑暗降临无聊的舞女们,时常会站在阳台上数作战室里校尉们肩上的银白色星徽,指点谁谁谁我陪着跳过探戈。如果再举一架哈尔滨的俄罗斯一条街上随意可以廉价买到的小倍苏制军用望远镜,就可以精确地读出作战室正面墙壁上地形图高地植被的蝇头注记——这些是鲁鄂军长一次在窗前沉思时突然顿悟到的,从此,作战室里再也没有见过阳光。
    两小时前,楚向征也在作战室里。朴援朝把战区的想定复述了两遍。气氛肃穆,沉默过后,参谋长说一句:“哲人蛋。”没人理解他说的意思。
    战争的征候尚不明显,预先号令尚未下达。
    想定中的战争背景:朝鲜在美国怂恿支持下,公然将我国延边朝鲜族自治州划入其版图,并多次要求与我进行领土重新划界谈判。遭我严正拒绝后,遂以武力相威胁,并不断寻衅挑起边境武装冲突;美国出于维护其东北亚战略利益的需要,在对我实施经济制裁和封锁的同时,直接插手这一领土争端,并组成军事集团,可能向我发动局部入侵,企图迫我进行领土谈判并作出让步。
    北方战区首长的决心是:坚决贯彻快速反应,整体作战,反击制胜,速战速决的作战方针,着眼在边境浅近纵深地区解决问题。
    战争爆发时间,北方战区判断:大约在冬季。
    楚向征当时在内心深处想:我若是对手,就在春节期间突然引发局部战争——中国军队的老兵己复员,新兵尚未下连,百分之二十左右的官兵在家园,军营内连以上指挥员尤其是机关干部又多被酒精麻醉着,这正是部队战斗力的最低谷。
    此时,楚向征又扫了一眼作战室,觉得没有必要再去作战室没完没了地判断敌情,浪费生命。
    他跺了几下皮靴,拍拍身上落雪,钻进黑暗阴冷的后勤部办公兼独身宿舍楼。进门前他按一下BP机,荧光屏上显示的时间是凌晨1时。
    楚向征在黑暗中准确地拾阶而上。
    上了五楼,右转弯,直行到尽头。他掏出钥匙串,在“叽叽”的怪叫声中,将钥匙精确地插入锁眼。开启两道铁门后,右拳在墙壁上一敲,“叽叽”怪叫声消失;又一敲,灯亮了。这间单身宿舍曾经是集团军机关的战备库,原来的警报系统一直没有撤掉。
    八年了,楚向征的这间单身宿舍除了他本人没有任何人进来过。妻子偶尔来队,楚向征会另找房子。他妻子在大连湾一家外贸公司当老板,不停地在地球上飞来飞去,她不肯随军。夫妻双方谁也没有查出缺陷,但结婚十三年就是没孩子。
    一方精制沙盘占据了楚向征单身宿舍的大部空间。沙盘四周的边框是紫椴木板,新刷了一层清漆。沙盘上是楚向征两天前开始堆制的沙盘——海湾战争地面之战的局部。坦荡的沙漠;蓝色的幼发拉底河;绵密的伊军防线;一支多国部队精锐在共和国卫队翼侧迅猛穿插……
    这方沙盘从楚向征任团战勤参谋起就伴随着他,整整十七年。
    楚向征的业余爱好几乎全部在夜间展开。通常是最后一声熄灯号响起,他会迅速地把床头的台灯调到最暗光,或者是坐在马扎上,以床当桌,兴致高涨时可同时展开:新闻报道、军事论文、经验材料、首长讲话的写作,而且是一稿成文,编辑、首长只能是改改标点符号。楚向征的名字在军事学术界尤其响亮。但楚向征如痴如醉的还是摆沙盘:轻吹口哨,拍打河沙,一片片高地就隆起;捧一把蓝色锯末围绕谷地均匀地撒下,一条江河就流动起来;挑几个微型房屋模型竖在那儿,一座村镇或城市就诞生了;端一个装有绿色或白色粉末的小筛子在沙盘上抖几抖,高山大川就有了植被或变成茫茫雪原。春夏秋冬呼之即来,高山流水为所欲为。再摆上兵棋,战役战斗就在六平方米的空间展开……
    楚向征有超人的记忆力。他盯住地形图或人工绘制的相当复杂的战役经过要图几分钟,即使数月以后他也可以比较准确地在沙盘上复制出来。
    从方志敏创建这支部队以来的典型战例,楚向征已经在沙盘上复制三遍。
    世界著名战例差不多也都被楚向征在沙盘上复制。
    楚向征的得意之作是他时常在沙盘上自我设计假想的全球范围内的战场和战役战斗。
    中蒙之战。
    中俄之战。
    中日之战。
    中印之战。
    中越之战。
    中朝之战。
    ……
    中国与所有邻国之战;
    中国的内战,当然指迫不得已时以武力收复台湾;
    美俄战争。
    美日战争。
    美德战争。
    美英战争。
    ……
    世界上可能或不可能的战争他几乎都设计过了。
    楚向征凝视沙盘久了,有时就会产生奇妙的幻觉。在一个借着闪电的光亮才能看清沙盘全貌的雷雨交加的夜晚,当一个炸雷滚过,又一道闪电划来时,沙盘上楚向征突然看到有一片云缥渺腾起。
    楚向征看到,蛮荒地球的一角,一群人在商议着什么。他们身穿兽皮,生着扁平、坚毅的面孔,高高的颧骨,四方的下颚,头上束着树皮样发带。他们说着楚向征听不懂的语言。其中一个统帅或国王身份的人折了一根树枝,在潮湿的高低不平的地上比比划划,不时把一块石子、一片树叶或折断的小段树枝条放在地上指指点点……楚向征想这大概就是比较早一些的沙盘的雏型。楚向征认为,沙盘的起源应该在我国夏朝甚至上溯到更悠远的远古时候。甚至可能追溯到170万年前云南元谋人猎取野兽时期。他总认为至少沙盘与战争应该同一时刻诞生,甚至与人类与生命同时诞生,有鸡的时候蛋就在鸡肚子里。他还认为战争与沙盘必将同时消亡。
    在那个雷雨交加的夜晚,楚向征想到了许多古怪的问题:在这颗蔚蓝色的星球上,从沙盘诞生那天起,在战争中死去的人可能比全世界军用沙盘所用的沙粒还要多。在这个苍茫的宇宙中,未来葬身于硅片——电子沙盘上的人可能将超过有史以来死于战争的人的总和。沙盘可能是世界上造价最低廉杀人最多破坏力最大的武器,当然是间接的杀人和破坏。沙盘它刺激军人杀人,沙盘它踊跃参与谋划杀人,就像雷电参与制造洪灾。它不管你是正义的还是非正义的,就像所有武器,当今世界许多人就死在自己国家生产的武器上。最大的商品生意是军火,现在国家间的军火生意随便得就像孩子到商店买变形金刚一样。中国古代的武器发明之神蚩尤,他的头颅恰好被他发明的武器砍下。也许会有这么一天,异国军队使用最新式武器却翻着古老的《孙子兵法》,来无情地屠杀孙武的子孙……
    1969年3月的一个寒冷的拂晓。太阳抹红了白茫茫的乌苏里江道,抹红了珍宝岛上朦胧的混杂林梢。被太阳辉映出桔红色光泽的冰雪,仿佛涂抹了一层战友的鲜血。野性的江风和炮弹的气浪,扫露出那些被苏军战车碾印在冰道上的中国渔民惨烈的尸首印痕。
    珍宝岛上,四面杀机,混杂林、灌木丛、深雪中密布着苏制绊发雷,它可以使任何健壮的肌体化作残碎的“零件”飞上天空,然后挂在树梢。
    苏军的新式坦克和装甲战车已将珍宝岛包围,猛烈的炮火使我军阵地前沿冻土横飞,冰雪升腾。巨大的装甲轰鸣和履带碾压冰雪的声响使大地痉挛……
    团综合仓库保管员楚向征和他所在的班隐蔽在209高地的背敌面,他们班奉命强行通过苏军火力封锁区,越过宽阔的江道,把75毫米无后座力炮炮弹前送到珍宝岛上。此时岛上的弹药即将耗尽。班长率领他们按草图行进……由于根本没有地形学知识,他们竟误入苏军布下的雷区……不但贻误了战机,而且一班六个人,仅有楚向征一人侥幸生还。
    血的教训,战友的阴魂,召唤着楚向征从此迷恋上了军事地形学。每当楚向征触摸沙盘上的沙粒,就如同触摸战友的骨头。
    楚向征与朴援朝之间,曾经有过一次算盘与计算机的较量,结果是楚向征领先五秒钟。大惑不解的朴援朝提议,与楚向征开始了以“假想海湾战争在中国领土爆发”为想定,沙盘与微机按战争进程同步展开的模拟战争游戏。沙子和硅片在背对背地格斗。
    朴援朝与楚向征在每天集团军早交班后,便复盘。
    以多国部队战争阶段划分而论:战略性空中打击阶段,楚向征获胜;夺取战区制空权阶段,朴援朝明显占优;战场准备阶段,两个人“半斤对八两”,都谦虚地觉得战役设计不尽科学;地面交战阶段,楚向征按其战略战术在沙盘上显示,我军将以惨重的代价赢得最后胜利。朴援朝在微机模块内储藏的结果是,我军不仅损失惨重,而且失败得比伊军还惨。
    战区下达进入三级战备命令的当夜,朴援朝说:“向征,海湾战争的游戏该结束了吧。”
    楚向征说:“随你,我奉陪到底!”
    朴援朝说:“你别太气盛,咱俩的胜负仅在一又几分之几子之间。你在沙盘上只能设计地面作战,而且沙盘上的兵棋显示的战役战术动作,能有动感吗?沙盘我早已玩腻了。我在微机上可以模拟天上、地下、海上、水底,甚至外层空间同时交战……”
    楚向征说:“以前较量都是虚假的模拟,是业余拳击,得戴头盔,这次可是真的局部战争……”
    朴援朝说:“向征你给我个机会,到你的独身宿舍瞧瞧你的那方沙盘。”
    楚向征说:“老房东查铺,有什么好看的,一堆破沙子。”
    朴援朝说:“你当了装备技术部首长,我就瞧不着了。”
    楚向征说:“是不是你朴援朝给我下的命令?我已经没戏了,你也开我的玩笑?”
    楚向征任北方集团军后勤部战勤处长已有八年。
    他的档案袋里的立功受奖卡片早已似炮弹炸膛。他的军、政、后综合素质在战区同级别干部里屈指可数。但总没有适当位置,楚向征原地踏步八年,由集团军最年轻的正团职干部,成为最老的上校之一。
    不久前,集团军新组建装备技术部。起初,拟提升的装备技术部副部长候选人有五个:战勤处长,军务处长,运输处长,军械处长,军需处长。单和平处长由于正团任职年限不足三年,淘汰了。运输、军械处长因缺少相应文凭也淘汰了。最后军务处长因为已经达龄,集团军党委一致通过给战区打报告提升楚向征。
    谁也不否认,连楚向征自己也深信不疑即将去装备技术部赴任。
    朴援朝近几天天天守在微机旁,他的确不知道,进入三级战备稍晚些时候,鲁鄂军长和续伯平政委看到战区的任免命令,两位少将和机关知情的人们一样惊愕了:北方集团军装备技术部副部长不是楚向征,而是战区司令部兵种部的一位年轻的正团职参谋。他是一位中将的女婿。是全军装甲技术十五位硕士研究生之一。
    鲁鄂军长打电话质问战区干部部长:“我认为作为战区党委,不应轻易否绝下级党委的决议,除非有令人信服的理由。什么楚向征专业不对口?选修理工呐?有人一入伍就是少将!”
    干部部长无言以对。他轻言细语:“楚向征还有机会……”
    此时,楚向征蹲在沙盘边,用木板慢慢地把“海湾战争”刮平。他开始用最小的比例尺显示那块可能触发战事的边境区域地形,开始了他的战役设计。
7
    驾驶员小谭的母亲在女儿的搀扶下,在一个飘着小雪的上午突然来队。
    瘦得已经脱相的谭母抚摸着儿子的头说:“冬子,没事,不误你的事,俺们看你一眼,看你一眼,就回去……”
    小谭的妹妹在一旁抽泣。她悄悄告诉哥哥:“母亲已经四五天滴水未进了,不知得了什么病,就想见你。”
    小谭是楚向征最喜欢的兵之一,很少有人知道他的名字,平时都叫他“哑巴兵”。
    小谭原在部里当了两年公务员,几乎没有人知道他睡不睡觉。他所在的勤务班的战士进了被窝,小谭的军被像块豆腐立在那儿;起床号响起,总是第一个睁眼的副班长也发现不了“那块豆腐”谁动过。
    小谭的嘴懒但手脚极勤。他基本没有“走”的时候,都是小跑,哪怕是几步路程。比如为部首长和战勤处打开水、取报纸、送文件、换煤气,哪位后勤部的干部支使他干点什么事等等。人们看到小谭的时候,好像他手里总拿着拖布、扫把。无论春夏秋冬,他脑门上像无病的黄牛鼻子一样总有一层汗珠,但又似很悠闲。
    只有楚向征知道,小谭最卖力工作的时候,正是人们和太阳的光线看不到的时分。当人们和太阳的光线看到、照到他时,他仅是在悠闲地保卫自己的劳动成果,就犹如人们眼里的楚向征,你只能看见他在校对稿子,却看不见他写稿子时的情景。
    小谭是楚向征从勤务连27个新兵里选来当后勤部公务员的。后勤部历任公务员的出路基本是一条:干两年后入党,然后去司机训练队学驾驶。后勤部机关对历任公务员的评价可概括一句话:劳动党。
    小谭学完汽车驾驶,楚向征亲自把他调入后勤部小车班,任自己的专车驾驶员。
    小谭是军直的“红旗车驾驶员标兵”,他先后开过大修三次的破北京、新型北京 2020S,昨天又接了“沙漠王”。“沙漠王”是劳务分队带回来的,甲方付不出工程款,以车抵债。
    楚向征请军后门诊部的护士袁小鹤把小谭母子送往附近的野战医院,自己去了战区设在哈尔滨的军队财务结算中心兼军人储蓄所。他取出3000元活期储蓄,这笔钱大部分是他几年来发表学术论文的稿费。
    袁小鹤是北方集团军军长的女儿,随母亲的姓,她在驻军医院有一群同学,人漂亮,为人爽朗,来这所医院无疑显得格外威武。
    袁小鹤不用挂号,并且以自己看病的名义领着小谭的母亲先做“钡透”——谭母一周以来就空腹。然后去做“彩超”,最后又去做了“核磁共振”。
    多种检查一个结果:胃癌晚期。活不出正月。检查结果虽不出袁小鹤预料,但她仍感到像自己得了不治之症一般痛苦。当然,聪明的袁小鹤强装平静,对小谭一家说是胃溃疡,还开了一些止疼药,包括杜冷丁。
    中午时分,袁小鹤向楚向征报告了小谭母亲的病情。说:“她肯定知道自己将不久于人世,只想看一眼儿子。小谭和他妹妹一定猜测到了母亲的病,因为我的表情可能不自然……”
8
    小谭的父亲今天一大早就去了炮兵靶场。
    炮弹坑冻得像口新锔的很厚的大锅。
    镐刨锹挖手扒,臭汗把棉衣都浸透了,弄得满身泥土,才弄了七八斤炮弹皮。“狗操的当会儿捡得溜干净!一个坑不剩……”
    回来后,他烧了一锅热水,在那口渍酸菜空出的大缸中洗了个澡,用左手搓下的泥卷儿没了他的脚背,还有差不多五分之一的身子他搓不到。他的右手在几年前捡炮弹皮时被一颗事后爆炸的“臭弹”炸掉了。
    外面下起了雪,正是坐在热炕头上喝酒的天儿。
    他炖了只冻死后他顺手捡来的野兔,又用130火箭炮炮弹皮加工的菜刀切了棵冻白菜心拌了个凉菜,就用大碗喝起了“一元糠麸”。
    雪片混杂着积尘被风从房梁上吹下落进酒碗里。他扫了几眼堆在墙角的炮弹皮又犯起愁来:这些炮弹皮是卖了收拾一下房子、给老婆看病,还是攒起来为儿子说媳妇呢?
    小谭的父亲把最后一块野兔肉咽下去,把碗底的酒喝下去的时候,楚向征让小谭启封“沙漠王”,说去试试车。他想让谭母坐坐北方集团军最好的车。他又对袁小鹤说给谭母打一针杜冷丁,让她喝一杯牛奶,我们陪她到市里转转。袁小鹤非常愉快地答应了。她看到谭母额头的皱纹里满是汗珠,猜测一定是疼的,尽管她还强装笑意。
    哈尔滨还飘着零星小雪。
    父亲在楚向征七岁的时候病逝,三十多年了,楚向征只能回忆起父亲面容的大意。至于母亲的形象,楚向征一点概念都没有。听对面屋的牛大嫂讲母亲是在楚向征八个月的时候,美国飞机轰炸鸭绿江大桥的那天傍晚被一块炸飞上天的桥墩水泥落下来把头砸烂了。那会儿,母亲正去院里抱柴禾做饭。
    楚向征不知道小谭的母亲长得像不像自己的母亲。但他想,小谭母亲的心地一定像自己的母亲。
    楚向征在倒车镜中端详着小谭的母亲,他看到她额头皱纹里的汗珠消失了。
    “沙漠王”被车流塞在秋林公司附近。
    “我们去逛秋林。让小谭把车停在前面巷道里等我们。”袁小鹤提议说。
    楚向征在人浪里开道,袁小鹤和小谭的妹妹搀扶着谭母,他们缓慢挤进了百年前俄国大胡子商人伊万·雅阔列维奇·秋林创建的远东名店。
    在时装大厅,袁小鹤为小谭的妹妹买了一件哈尔滨特产亚麻布料上衣,小谭的妹妹感动得不知说什么才好。
    太阳落去,冰灯升起时分,“沙漠王”驶至冰灯园前。造型别致的冰砌辕门,横楣冰刻着彩灯套色的著名书法家的草书:哈尔滨第十一届国际冰灯展。
    小谭仍执意看车。袁小鹤轻盈地跑去买了门票。四人随人流流入冰灯园内。
    偌大的冰灯园同全派雪绿冰红,宛若世外仙境。
    法兰西艾菲尔铁塔,古埃及金字塔,美利坚拉什莫尔山峰——总统肖像山,加拿大国际主义战士白求恩,俄罗斯伏尔加河纤夫,朝鲜三千里江山,一位日本艺人显然是为纪念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而塑的冰雕群——万里长城抗战图……世界和历史在这里浓缩。
    楚向征与小谭母女俩一样,也是第一次看冰灯。他固执地认为冰灯虽然美,但却虚假,像部队演习一样;历史是永恒的,但冰块模拟的历史却仅有不足一季的生命,还不如他的沙盘。
    谭母的身体太虚弱,只能是走马观花,象征性地看一看。
    楚向征引导“沙漠王”在坚硬石块铺就的路面上缓缓前行。咖啡屋、发廊、酒店、扑克机室、歌舞厅慢慢滑过,说不准哪个究竟更漂亮一些的小姐在霓虹灯下带着模拟的微笑,向过往车辆和行人勾手。
    这是哈尔滨一个多世纪以来最繁华的街道。是一条让哈尔滨人引以为自豪的街道。街道两旁林立着雅典式建筑,巴洛克式建筑,还有涂抹着俄罗斯浪漫主义色彩的建筑,以及法兰西先锋派建筑。石块铺就的路面上还残留着洋人的高头大马的斗子车的辙迹,只是听不到遥远的夜静时分那清脆悦耳的马蹄声。
    楚向征示意小谭再减速,取马车速度。右侧支道上是灯的世界,人的浪头,声的交响——那是“俄罗斯一条街”,是新兴的俄罗斯个体户聚集的街道,傻大黑粗千篇一律俄制小商品的集散地。
    楚向征示意“沙漠王”驶入一处停车场,将车塞在“宝马”和“卡迪拉克”间。“我们下车。”这是他想定中的最后一站。出发前,他就想用最佳的路线,最短的时间——在杜冷丁失去效力前让小谭的母亲在自己的陪同下好好地看看这个世界,然后品尝人间的美味。此前,他从未这样陪过什么人。
    袁小鹤投来疑惑的目光,楚向征大度地拍了拍军装上衣左翼口袋。楚向征除了进入被窝,很少有谁发现他着过便装。“一切听我的,”楚向征说,“今天破例,小谭你也不用看车。”
“马迭尔大酒店”。哈尔滨最高档的美食去处。酒店前停车场车的档次足以说明食客的品位。
    俄罗斯服务小姐把楚向征一行安排到普通桌,也可能是好意,让当兵的少破费一点。
    楚向征说:“请安排雅座。”他用的是俄语。他早在珍宝岛战斗时就学过几句俄语,近两年又参加过俄语函授。
    进入雅座后,小谭一家显得更加不安。他们从来未见过这种场面。
    俄罗斯小姐拿来菜谱请楚向征点菜。“请这位大娘点,”楚向征用汉语说。他知道哈尔滨招聘的俄罗斯小姐不仅漂亮而且会说两国语言。
    小谭的母亲茫然。小谭的眼神执意要离去。袁小鹤看一眼壁上一丝不挂的女人雕塑脸部绯红。小谭的妹妹惊讶地四处张望。
    此时,邻桌有人说:“山炮进城,大兵出营。”又有人道:“女兵挺有味道哟。”
    楚向征强忍着,只好亲自点菜。
    酒水满杯,菜上四味的时候,楚向征突然走去歌台,他像握手雷般握起无线麦克:“诸位女士们先生们,如果我不说,你们永远也不会知道,我今天私人宴请的是一位来自偏远山区战士的母亲。不为什么,仅为这位母亲从未进过大城市,更未进过饭店,因此我选择了‘马迭尔’,尽管我是一位清贫的军人。”
    餐厅己慢慢静下来,有善良的目光投向楚向征。
    “更因为,这位母亲千里迢迢来到哈尔滨,只为看一眼,而且可能是最后一眼——她当兵的儿子。因为她知道自己得了不治之症。她执意仅在部队呆两天就要返回家乡,不让儿子陪同。她朴素地感到儿子还有比给母亲送终更重要的事情。”
    袁小鹤温柔的目光勇敢地扫视众人。她为楚向征的压倒一切的气质感到自豪。
    善良的目光投向垂着头的的谭母。
    小谭流下热泪。
    小谭的妹妹目光呆滞地凝眸着。
    楚向征转而深沉地,“在这最后的晚餐,我想献给这位普通又可敬的母亲一首歌。”楚向征向谭母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大家应该知道,现在边境并不安宁,我和她的儿子,随时可能走向残酷的战场。”
    掌声响起来。乐队鸣奏悠扬而悲壮的旋律。
    楚向征回首示意乐队停止,“我要清唱,用口哨。”
    “中国有句俗话:老嫂比母。我想用口哨清吹一曲《嫂子颂》。嫂子,她是人民群众的象征……我是邻居养大的孤儿……”
    深沉凄婉的口哨响起……
    楚向征嘹亮又带颤音的口哨把“马迭尔”的老板唤来。老板已在角落里观察了一会儿。
    “马迭尔”的老板是一位复员军人。他原是北方集团军的一位战士。
    年青的老板从楚向征的手中礼貌地接过无线麦克,“很久没有听过这么好听的歌。不是真正的军人无法理解这首歌的含意。”
    饭后,“马迭尔”年轻的老板亲自把楚向征一行送上车。
    把谭母送入那间灯光暗淡的房间,袁小鹤为谭母服下几片药。楚向征道别便去后勤分队查铺查哨,他临走时交代小谭陪宿,希望袁小鹤也陪谭母说会儿话。
    楚向征走后,袁小鹤看到谭母很疲倦,小谭和妹妹谁也不说话,便告辞离去了,想让她们早点休息。
    黑暗中,小谭他们三人无语地在床上躺着。
    晚餐,谭母只是象征性地品尝了几道第一次听过的名菜,但她觉得却是有生以来吃得最好的一顿饭。一阵巨痛过后,她流下了老泪。她感到,这个世界上还有楚向征、袁小鹤以及“马迭尔”老板这样的好人,可惜自己今世无法报答这些好人,她只有叮咛儿子好好地在部队干下去。
    黎明时分,小谭开车送母亲和妹妹去了火车站。

作者:杜守林

原作发表于《昆仑》,似乎是最后一期,此后就停刊了,由本坛网友 @大秦猛士 用复印件手打整理。

故事梗概:20世纪90年代某年某月某日,美国全面侵略朝鲜,二次抗美援朝爆发,PLA拿起比美帝落后两个时代的武器匆忙投入战斗,以高的离谱的伤亡和装备损失,勉强熬到停战,在三八线以北的山地与美军签订停战协议。

全书成书于上世纪90年代,当时是PLA历史的最低点,作者杜守林用一场虚构的局部战争,将PLA当时的装备落后、人员素质落后、军务废弛、反应迟钝等隐患暴露的非常无情,形象的再现了“落后就要挨打”的铁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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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强大的西伯利亚寒流前锋,正穿越岁初的哈尔滨。寒流的后尾似乎要匆忙赶到哈尔滨过春节。
    寒风将哈尔滨车站站台上的雪尘横扫得满目迷朦。苍白的太阳躲在积云中颤抖。
    载着北方集团军最后一批复员兵的列车就要启动。站台上,前来送行的人们都着“四皮”,放下帽耳,不停地晃动,瓢着嘴说话。唯有集团军军长鲁鄂穿着单薄,卷着帽耳,身体不动,嘴唇不抖。他微笑着朝挂满霜雪的车窗挥着手。车窗上,有许多嘴在努力地呵气,然后就有瞄准样的眼睛在呵气制造的短暂的透明处,凝视站台上的将校尉们。
    一个车窗“吱吱嘎嘎”打开,先露出两张年轻的面孔,又伸出两只粗糙的手。鲁鄂军长快速摘去白手套,急步向前,举起双手让那两只手握住。手尚未冰凉时,鲁鄂军长腰间的BP机突然怪鸟般鸣叫,他的双手用力摇了三下,旋即抽出,续伯平政委的双手就递了上去。
    鲁鄂军长拔出手枪状摘下BP机。鹅黄色小荧屏上汉字显示:“有紧急情况,请速回。朴。”
    “有什么紧急情况?”鲁鄂军长坐在返回军部的车上猜想。“又他妈死人了?出案件了?”
    以雪为令。哈尔滨的街道上尽是挥舞锹镐“叮叮咣咣”清除残冰败雪的音响。鲁鄂军长心急,但车速缓慢,车前尽是磨磨蹭蹭清除冰雪的多色人群。
    “打警报器!”鲁鄂军长怒道。
    警报器突然鸣响的时候,一位受惊的漂亮姑娘转过苗条的身体用小扫帚指着车内的鲁鄂军长,根据口形可以判断:操你妈!
    朴援朝在指挥自动化室呼完鲁鄂军长后,就站在窗前焦急地注视着大门口。设在门卫的总值班室很热闹,一辆接一辆的高级轿车、豪华中巴鱼贯出入,这几天正是地方慰问驻军的高潮。有零星短促的鞭炮声传来,接着就是一阵凄厉的警报声。“是军长的车。”朴援朝判断。几秒钟后,朴援朝看到那台乳白色桑塔那关闭警报,没有减速驶进军部大门,车尚未停稳,鲁鄂军长已推开了主楼的门。朴援朝疾步去楼梯口迎候。
    鲁鄂军长矮小,但却有一步迈两个台阶的习惯。他在二楼与从政治部会议室出来方便的杜牧副军长遭遇。杜牧副军长说:“市长带领的春节慰问团在里面,你是不是进去陪一下?”鲁鄂军长摆摆手, 一步两个台阶地向三楼跃去。他已看到三楼楼梯口站着的朴援朝,确切地讲是首先看到了朴援朝手中的那纸传真电报。此时他已突然顿悟:决不是发生了事故和案件,发生了事故和案件应由军务和保卫部门报告,和朴援朝有关的一定是与作战相关的军情。
    蹬上三楼的鲁鄂军长没有喘粗气,他接过那纸传真电报,跟着朴援朝走进铺着米黄色地毯的指挥自动化室,连拖鞋也没换。
    鲁鄂军长眼花得比较厉害,他取出精美的眼镜戴上。他看到战区通过指挥自动化系统发来的特急传真电报正文仅有十几个字:“各集团军:立即进入三级战备,准备遂行边境反击战役任务。北方战区”
    落款时间是今日清晨4时15分。仿佛充满被窝里的味道。
    “恶魔导演的战争,”朴援朝说,“一定是战区新任司令员想通过战争的手段来熟悉全战区部队。”他留下一个判断没有说:新任司令员要选拔战区参谋长。现任参训长再有几天——大年初一,就满63周岁。在这个位置上,包括在军、师职务上,通常是谁也不想提前一秒钟退位,上级也不会让你再多工作一秒钟。干部,尤其是主官离任进入读秒状态,他所在部队的建设无疑将受到损害。
    鲁鄂军长虽然身材矮小,据他的小车驾驶员讲他总是被家属像孩子样搂着睡觉,但他毕竟站在北方集团军的塔尖,看得要远一些。他深知战区司令员不是俗人。这位上将任过驻美国武官、军事学院副院长、国防大学副校长、华北战区第一副司令员,平职干了十二年,是一个经得起冷藏的天才将领。之所以长期未被重用,深层原因是文革期间他任师长的时候,奉周总理之命率部队去制止一场少数民族之间的恶性武斗……“四人帮”捣的鬼。前不久举行的那次带有现场会性质的实弹演习总结会上,外军区集团军的代表、总参的首长和战区其他领导都给予了演习以高度评价,唯独这位战区新任司令员,对这次演习片语不谈,而是结合我军现状大讲未来高技术条件下的局部战争。没有稿子,语言极其精练,而且像那双穿透力极强的目光一样深邃,记录下来完全是一篇不必改动一个标点符号的军事学术论文。
    “向各部队下达三级战备命令。”鲁鄂军长摘去眼镜道。
    朴援朝已经先于鲁鄂军长的指示坐在一台微机旁。他常常是在首长指示前预见性地行动。“其它微机暂停操作!”他大声说。
    刚才还是乐队合奏般的指挥自动化室一片寂静。朴援朝静候鲁鄂军长口述命令。
    鲁鄂军长换上拖鞋,突然又矮了一截。他一边在地毯上老农踩垄背般踱步,一边一字一句口述部队进入三级战备的命令。
    朴援朝注视着鲁鄂军长的举止,在键盘上盲打。有时鲁鄂军长说一句很长的话,朴援朝的手指却只敲一下键。
    几分钟后,朴援朝向踱步到彩色大屏幕后面去了的鲁鄂军长报告:“全部接收到各部队的回执。”
    “调各部队在营情况!”鲁鄂军长的语气中带有骄傲的成分。朴援朝心里清楚:完全是因为这套自动化系统,现在兄弟集团军肯定是热锅上的蚂蚁。
    朴援朝开始手作弹琴状。那副表情完全是在自我欣赏与陶醉。
    当微机屏幕上显示出几个师旅和集团军直属部队的在营情况时,鲁鄂军长和朴援朝的脸部便涌起愁云。
    这些情况鲁鄂军长和朴援朝应该清楚。但战争突然来临,这些平时司空见惯的现状,才猛地让人惊愕。
    老兵复员后,新兵正集中在教导队练习拔正步,百分之二十左右的官兵已回家乡过春节,往日还算饱满的军营现在显得像条饿汉。此时本来就鸡骨架般的乙种部队,营区更看不到几条生命在运动。
    更要命的是,从现在至3月1日开训,部队正处于任务转换期,许多贫困的部队正利用这段空档,以驻训的名义离开营区去搞劳务换工,有的部队甚至从黑山野战炮兵靶场直接进入了劳务点。对这些实质上的劳务部队,集团军首长和作训部门是睁只眼闭只眼,战区主管部门和首长反正也不担什么责任,你报的是驻训嘛。谁都清楚,军委已明令不允许作战部队从事人工劳务和经营性生产。
    一切的真正理由是:和平是长期的,鬼才相信有什么他妈的战争!未来战争就是遥远将来的战争。
2
    日本关东军讨伐队和东北抗联第一路军的朽骨再次被大雪覆盖。摩步第八师侦察连一排从哈尔滨返回驻地后第二天,就与师直导弹营一同先乘闷罐车后换乘小火车,又来到大兴安岭深处那块森林莽莽天寒地冻的鬼地方。他们以野战生存训练的名义为当地林业局清林伐木,换点劳务费。
    没有人烟也就没有对军人尊严的侮辱,也没有军人形象的破绽。
    他们在野兽趴窝的背风朝阳处搭起塑料布班用帐篷。轰跑野兔,清除兽粪,长满吓人故事的木格楞、地窨子就成了连队食堂和伙房。
    他们呼喊“顺山倒啦——”,和老木把们没有什么两样。“嘿哟嘿哟”抬大个的号子犹如中国的伏尔加船夫曲。
    就餐时分,他们像骡马一样站着,先是用树棍简易筷子在碗沿敲击出饥寒交迫的音乐,然后一哄而上,以亚音速狼吞虎咽冰雪水煮就的米饭、冻白菜冻土豆冻萝卜汤菜。
    漫长的夜里,他们打通腿亲密无间地搂在一块儿,用满是血口子或冻疮的脸温暖着战友的双脚,抵御具有强大穿透力的“白毛风”和来自西伯利亚的零下四五十度奇寒。他们梦里不再喊杀声,饥寒交迫,极度劳苦,连山里人都说这不是人遭的罪,不是人干的活儿。
    在此种环境下,摩步第八师桑师长仍指令连队把单杠架到这里,一旦大雪封山伐不了木头便操练“大回环”——生铁单杠可能会吸去士兵掌上皮,但周围是一米多厚的积雪,绝对摔不破你的骨肉。
    他们同时又是乐观的群体——围坐在篝火旁高举牙缸嚎唱,……火烤胸前暖,风吹背后寒……没有吃没有穿,自有那敌人送上前,没有枪没有炮,敌人给我们造……欢度春节之夜;他们挥舞着雪团冰块,朝突然从雪窝里惊起的美丽的飞龙鸟发起恶作剧般的集团冲锋;他们举起木杠或板斧三点成一线,向着太阳刚冒红时分在白桦林边吃草的梅花鹿、犴达罕点射、齐射……
    大年初一那天清晨,两名大城市入伍的士兵终于受不了这非人的折磨,于是,两行大头鞋的脚印曲曲折折地穿越连接俄罗斯的洁白的国境线……
    连队接到立即返回进入三级战备命令的那一刻,官兵们在雪地里跳起了迪斯科。他们的心态告诉林海雪原:宁肯惨死在战场上!
    他们乘老闷罐返回军营途中,几乎在所有通过站站台上都受到老百姓的围观,像从神农架深山老林捕来的野人或从长白山天池捕捞的水怪一样被围观。没有什么好看的!一张张原本年轻红润的脸庞,几天时间就锉磨得像老柞树皮一般。一双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愤怒地扫射着拿他们开心的人们,当然偶尔也会扫描几下异性娇美的身段。
    去军营陪伴儿子过春节扑空的列兵常晓东的母亲,突然在队伍里认出了她的儿子,她冲破人墙搂住儿子大哭……儿子常明东却高举着头颅,令人惊奇的是一滴泪水不流:“妈,我不是挺好吗……你看我们班长、连长,在山上受的苦都是一样。妈,别给当兵的儿子掉价!”
    摩步第八师机要参谋,拿着一纸集团军通过指挥自动化系统传来的进入三级战备的命令,喊一声“报告”,发现没动静,接着“当当”地敲着桑师长办公室的门。他知道师长就在里面。
    彪形东北大汉桑师长把自己反锁在办公室里,不敢开门。他的烟瘾大得惊人。平日里总是叼着比斯大林使用的那种烟斗还要大一号的红木烟斗,这会儿他连打火机都不敢打,甚至不时用大掌捂着大嘴与大鼻,不让呼吸太隆重……他来了脾气一脚能把拱翻连队食堂一行军锅汤饭的大哈白种猪踢出十米开外,但他现在憋了一泡尿却不敢越雷池一步去厕所——隔壁政委的办公室里正等着一帮讨债的人。
    师领导们都“下部队蹲点”或去集团军“开会”去了,仅留政委一人充当“军中杨白劳”!
    “跑了和尚跑不了庙!”“不还钱咱们就在这儿过年,他妈了个×的!”……墙壁那边有人愤怒地在咒骂,小孩子在痰盂里响亮地撒尿……
    前些年,摩步第八师仅改造旧营房一项就负债280万。营房新建、翻建经费三七开,标准为七,自补为三,信不信由你。人们若曾留心,就不难发现一种怪现象:每逢天降暴雨,老百姓都往屋里跑,而我们的官兵却披着道袍似的雨衣往外面逃——怕那住过“三国四方”(苏联、日本、中国;苏军、日军、国民党军、解放军)的危破营房塌了。现在,暴雨天,桑师长的办公室里就得放几个脸盆和痰盂接雨水。
    机要参谋听见政委办公室里的咒骂声恍然大悟,悄悄地把那纸特急报从桑师长办公室门的底缝里塞了进去……
3
    遥远的北部湾山区。
    站在这里的高地上,睛好天气,可以依稀看得见美丽的北海市。举一架高倍军用望远镜,就可以比较清楚地看见亚洲第一银滩上和湛蓝的海水里成百上千的只着三点式的陪泳女。
    用树皮围起的工棚子里,北方集团军工兵团肖副团长一脸沮丧地望着工棚外淅淅沥沥的霉雨叹气。他眼前山脚合水线里,翻滚着红褐色高粱米汤似的洪水。
    “第一季度收益指标肯定泡汤了。”他心里说。
    18个月前,北方集团军从调去军委办公厅工作的一位研究员那里得知,军委即将明令取消作战部队的人工劳务。于是,集团军党委采纳了后勤部冒部长的建议,在战区资金调节中心(贷款利息低于地方银行)贷款800万元,购置日产“小松”挖掘机等大型工程机械和俄产“卡玛斯”翻斗车,抽调一批爆破手、驾驶员和修理工,组建了由工兵团肖副团长任总指挥的机械化劳务集团(其他师旅也跟着效仿,组建了以自购机械为主,大小不一的机械化劳务队),企图以此来适应军队新的生产经营形势,缓解部队经济困境。占用兵员少,产出高,而且是结合技术训练搞劳务,的确不失为逼出来的正确决策。
    北方集团军通过多种关系,很快在北部湾承揽了一项可以持续施工六年,效益十分可观的大型工程。此项工程将炸掉、搬走九座青山,去把一处偌大的海湾填平建深水码头。
    前不久的那次非全训部队实弹战术演习,鲁鄂军长始终没有下得了把这个机械化劳务集团调回去参演的决心。18个月了,800万贷款投资仅回笼了16万,连利息都抵不上。
    梅雨已经整整下了一周,还不知要持续多久。肖副团长急得嘴上骤起一层泡。
    “妈的,火箭布雷车带上来就好了,打散乌云就可以运土石方了。”担任爆破队长的地爆连二排长对肖副团长说。他泥猴般地回工棚拿导火索。爆破队正冒雨进行定向爆破。
    “扯淡!”肖副团长说。
    “指挥,刚才摔了几跤摔出个主意来,不知行不行?”
    “说!”
    “这鬼地方属热带丛林气候,一年有大半年是雨季,让军里把车辆防滑链发运上来,雨天不就可以出车了吗?咱们的驾驶员都是冰雪路驾驶的好手,稀泥路算什么。”
     “好主意!”肖副团长说罢就找来纸起草电文。他想让通信员立即发出去。
    肖副团长的电文尚未措好词,邮递员就冒雨推着摩托送来一封加急电报。
    肖副团长拆开湿漉漉的电报:
    “立即收拢人员机械返营执行紧急战备任务军运车皮计划由军承办冒。”
    一道裂天的巨大闪电过后是几声骇人的炸雷。炸雷过后是一阵天崩地陷的轰鸣,那是附近一座青山在定向爆破中倒下的低吼。
    肖副团长撕碎电报搭乘邮递员的摩托来到北海市。他在电报大楼里通过程控电话要通集团军后勤部冒部长的办公室。
    “冒部长吗?”
    “哪位?”
    “我是肖副团长,我在北部湾。”
    “电报收到没有?”
    “正是为这件事。我们能撤吗,必须撤吗?什么紧急任务?”
    “电话里不好说,你是在地方打电话吧?”
    “有什么密可保?冒部长你知道工程有合同!”
    “我愿意让你们撒吗?我当家的难道还不知道柴米贵吗?这是一号的指示,奉战区的命令……”
    肖副团长没等冒部长说完就把电话挂了,他知道这事冒部长说了不算,他把电话打进鲁鄂军长的办公室。
    “一号,我是肖副团长,对,加急报刚收到……我建议不能撤回去……我是法人代表,违反合同我得上法庭……”
    “一切服从战争!你上地方法庭算什么,你们不撤回来我得上军事法庭!”
    ……
    前天深夜,集团军战勤处长楚向征突然给鲁鄂军长打电话,建议说这场战争看来非打不可,野外构工我们的装备太差,机械化劳务集团的设备可全是进口货……集团军各部队的技术骨干有相当一部分被抽调去从事机械化劳务,作战离不开他们,军长我们首先应对战争负责……
    鲁鄂军长果断地连夜指示冒部长给分布在各地的机械化劳务点拍发加急报。
4
    驻地位于狩猎场外围的军直通信团,团队的军事、政治、行管,以及后勤等其它各项业务建设与管理均为集团军乃至战区的先进,唯独因为没有生产地,靠基本伙食费标准达不到总部要求的“食物定量标准”。为了连队生活管理达标,团里背着集团军开展起独特的冬季“业余生产”。
    狩猎场依完达山余脉而围,方圆80平方公里,地貌起伏较大,地形也较复杂。狩猎场内放养了一些野鸡、野兔、狼、狍、鹿、熊等。通信团的官兵过去常在这一带进行野外训练,对地形熟悉得如同自己堆制的沙盘。
    来狩猎场打猎的一般不是外国人就是国内大款。
    靠山吃山。通信团的兵们为狩猎人“赶杖”。
    狩猎人付费为两种价格:空手而回,付“赶杖”的士兵每人20元。“赶杖”通常是三至五人;打着猎物,如是狼以上的野物,每只(头)加100元,如是野鸡、野兔等小野物,每只加10元。
     “赶杖”的兵们每次执行“任务”,都身背报话机或肩扛线拐子,团里反复交待,一旦被上级或兄弟部队的同志们发觉,就说是我们在搞野外训练。
    过小年那天清晨,天奇冷,飘着小雪。狩猎场来了一群外国狩猎人。翻译兼导游的中国小姐举着一杆太阳旗。
    通信团派出有线连一个班(老兵复员后全班仅有四个兵)为日本狩猎人“赶杖”。
    四个兵肩扛线拐子,兵分两路趟雪进入深山,忠诚地服务。日本狩猎人持枪隐蔽在谷地两侧“守株待兔”。
    ……
    中午时分,一头高大的罕达犴倒在一位留小胡子的日本猎手的枪下。
    四个兵看到,日本狩猎人用匕首将长着巨角的罕达犴的头颅割下,他们知道,罕达犴的头颅不久后将悬挂在日本国的一家别墅雪白的墙壁上。他们看到,日本狩猎人在雪地上燃起篝火烤着犴肉,不时向他们这边招着手,伊哩哇啦喊叫着。
    疲备的四个兵谁也没有走过去品尝鲜美的野味,而是啃着冻馒头,就着咸萝卜条,间或吞一把雪止渴。
    寒风把诱人的野味香气一阵一阵送过来。
    “我一看到太阳旗就不舒服。”上士班长说,“我爷爷就是让日本鬼子打死的。”
    那群高大的罕达犴是上士班长率先发现的。其余四头侥幸逃脱了枪口。
    “我们在为虎作伥。”上士班长又说。
    “班长,你为咱连增加了200元伙食费……”一位下士说,“炊事班长复员了,馒头也蒸不熟,跟石头似的。”
    “下午咱们就是发现猎物也别往他们枪口下赶……”上士班长说。
    “明白,班长。”三个兵齐声说。
    酒足肉饱的日本狩猎人猎兴大发,像当年日本关东军发现孤身一人的杨靖宇将军时那样兴奋。看来他们将要狩猎到太阳落山,甚至在狩猎场别墅里过一夜,次日接着狩猎。
    ……
    黄昏将临时分,在深雪里赶了一天杖的四个兵已经没有多少力气了。
    为了伪装将军皮大衣反穿的上士班长想节省点力气,他开始往山下打滚和爬行。
    事情就出在上士班长的行姿和军皮大衣的黑色羊毛上。
    “嗵”地一声枪响,上士班长的左耳被弹丸击穿……他被日本狩猎人误认为是一头黑熊……
    几乎是在上士班长左耳被弹丸击穿的同时,通信团接收到了集团军进入三级战备的命令。
    日本狩猎人惊慌失措,拿出身上所有的钱要赔偿,咿哩哇啦一个劲地捶胸自责。翻译小姐说,日本客人说只要不诉诸法律赔多少钱都可以。
    上士班长隔着皮军帽耳捂着简单包扎后的左耳对翻译小姐说:“告诉日本人,钱我不要,我在太阳旗上打一枪就了结了。他们把我当成野兽……”
    夕阳下,那面太阳旗插在一棵独立树下的深雪里,旗面被寒风吹得摇摆不定。
    日本狩猎人都呆呆地站着,脸部在抽搐。导游小姐紧闭秀眼,双手捂着耳朵。
    上士班长站在十米开外,单手举着双筒猎枪,用双眼瞄准那轮铜钱大小活动着的冷太阳,击发,枪响后他清楚地看见弹丸已将冷太阳的圆心击穿。
    他将猎枪扔给日本狩猎人,挥了一下手,说:“我们走!”
    夕阳的余晖下,四个兵自然地形成一个纵队,他们肩上扛着线拐子,一起一伏地趟雪离去……
    他们回到团里后,上士班长向连长如实报告了情况后说:“连长,我再也不会去给狩猎人,尤其是外国狩猎人‘赶杖’了,宁肯挨处分,宁肯自己掏连队的伙食补助费。”连长说:“还‘赶’什么他妈的‘杖’,我们就要去打仗了!”
5
    两年前因一脚把一名往泔水缸里扔包子皮、往连队厕所里塞旧解放鞋的士兵踢到军区去告状,挨了个严重警告处分的炮兵旅旅长,这会儿正和后勤部长、装备技术部长忧愁地徘徊在车场无计可施。
    早先装备的84台“奔驰”、“戴高乐”、“黄河”、“红岩”牵引车,有五分之一因缺件趴窝。请示报告年年打,上级也无办法,反正车材费用按标准拨给你们了,自己想办法吧。“黄河”、“红岩”汽车制造厂早就不复存在了,买“奔驰”车件得去德国,“戴高乐”车件在法国。一旦进入一级战备,全旅将有近20门大口径火炮拉不出营门。平时演习训练可以拆了东墙补西墙,战争来了……
    旅长用皮靴踢着几乎与他等高的“戴高乐”牵引车后轮胎发泄。军务科长跑来向他报告说他详细调查统计过了,全旅有17个兵私自跑回家过春节,而其中的15个就是“有偿兵”……
    随着关系的天罗地网撒向社会各个角落,“有偿兵”这一特殊“兵种”就雄赳赳气昂昂地跨进了中国人民解放军的序列。“有偿兵”涌进军营,给部队带来诸多实惠,也意味着不那么稳定的军营又增添了不稳定的因素。不那么纯正的兵源里又掺进了杂质。拒之门外,你还想不想办家属小工厂搞生产经营?你部队离得开铁路水电工商税务?逃得了税,免得了罚吗……“有偿兵”中的确有好兵,但多数是“捣蛋部队”。在炮兵旅,“有偿兵”里有30多岁入伍的“胡子兵”,有从武警复员后又重新入伍的特种兵,还有到月底来领军饷,到季节来领服装,平日在家复习考大学的“娘子军”。
    “给他们家里发电报,或者派人去找,路费让他们掏,告诉这些兵的父母大人,部队就要参战了,不立即回来就直接送去劳教!”旅长又踢了一下“戴高乐”牵引车的后轮胎。
    “旅长,立即回来的怎么处理?”军务科长问。
    “先关禁闭!”
6
    正月初三的午夜突下大雪。
    古老的雪,覆盖着这座北国名城。也覆盖着北方集团军军部这片被称作“十八天”的军营——四十多年前,官兵们拍打一下朝鲜战场上的征尘,十八天就垒就了这片红色楼群。老兵们回忆说,那会儿,这一带的春夏,小风儿一吹,青草舞黄花,小雨儿飘洒,满目滴翠;初秋,一片浅黄淡红,白桦树干闪烁深沉的眼睛,每棵高高的草梢上停满蜻蜓。最美的还是雪后,萋萋蓬蓬的塔头墩下,玉洁雪挂的簇簇灌木丛中,那是野鸡、野兔、野狐的集结地域,透视茶绿色塘冰,可见肥大的鱼儿在游动……
    正是鸟瞰军部的制高点——哈尔滨白天鹅夜总会脱去伪装的时分。楚向征踏着冥币的烟灰和爆竹的残骸,走向军部大门。他巡视被三军称作“小远散”的集团军后勤分队战备归来。
    楚向征有些许惬意,嘴里吹着一首只有老兵们和年长一点的老百姓们才熟悉的歌曲。谁也没发现楚向征笑过,连镜子里的他自己也没发现。人前,他几乎永远是一副严肃得没有一丝活泼的神态;人后,他高兴和激动时的唯一表现形式就吹口哨。这会儿,由于寒冷,口哨有点跑调:“滔滔的乌苏里江,英雄的珍宝岛……”
    楚向征此时的惬意来自后勤分队大院的各种哨兵的那股精神劲儿。偌大的库区所有角落的雪地上印满了德国黑背狗东北虎般的忠实爪迹。
    这片位于俄罗斯建筑群居民楼谷地的库区里,埋伏着北方集团军军直属队的人吃车喝枪吐炮穿。这里不仅存有价格昂贵一发如家庭轿车的反坦克导弹,还有散发着古尸气味的军马装具。
    楚向征向军部大门卫哨兵还了军礼,嘴里的口哨消逝。他感到部队这些年有些滑稽:“紧紧握住手中枪”?枪在哪里!马放南山养,刀入库中藏了嘛。“保卫毛主席”?毛主席他老人家早已不在人世啦。“永远战斗在珍宝岛上”? 珍宝岛已是开放的花园,俄罗斯总统叶利钦早在多年前就已登上长城了。
    楚向征的惬意更在于战区敌情通报说中国与朝鲜边境谈判再度破裂,边境局势日益紧张,一场大规模武装冲突或中等规模局部战争似乎不可避免。战争一旦爆发,他将为所欲为地发泄压抑了许久的指挥欲,尽管他经历了无数次大大小小的演习,那些演习太虚假,那毕竟不是战争,天生的指挥欲从未过足瘾。
    不错,他参加过战争,但那场真正的战争不过是在不足一平方公里的龟蛋般大小的岛上展开的。而且是他直接归保管班长指挥。楚向征刚才看到,汽车营百余台车辆一昼夜间即披上了白色伪装网,白色伪装网上还系满淡黄色的玉米叶,这无疑是一种创造。维修队门前水泥制乒乓球台面,摆满了兵马俑般凝聚粗糙手印儿的冻饺子方阵。在勤务连舞池大小的生产地里,楚向征突然陷进一只脚,哦,是马蹄型野炊散烟灶。由楚向征亲自起草的后勤战备指令,像一张儿时玩过的捕鸟粘网,不,更像深秋河溪里的鱼亮子,打着家乡除夕夜饺子嗝的部属,正像鸟儿、鱼儿无可奈何地飞来游向楚向征两张纸的指令。然后别无选择地在粘网上或是在鱼亮子里机械运作。
    军部主楼前,楚向征循着映在雪地上的桔红色灯影,边缓步前进边向三楼司令部作战室望去。虽然隔着红黑两色窗帘,楚向征仍能准确地从影子辨认出正在比比划划的首席战勤参谋中校,头发永远做成美人松形的参谋长。作训处长朴援朝在微机前作弹琴状,他这些日子正埋头制作电子沙盘……有人“嚓”一声扯开沉重的窗帘,打开气窗,又“嚓”一声把窗帘扯上。太阳升起后,周围居民楼三层以上的儿童,或者是黄昏时分白天鹅夜总会等待黑暗降临无聊的舞女们,时常会站在阳台上数作战室里校尉们肩上的银白色星徽,指点谁谁谁我陪着跳过探戈。如果再举一架哈尔滨的俄罗斯一条街上随意可以廉价买到的小倍苏制军用望远镜,就可以精确地读出作战室正面墙壁上地形图高地植被的蝇头注记——这些是鲁鄂军长一次在窗前沉思时突然顿悟到的,从此,作战室里再也没有见过阳光。
    两小时前,楚向征也在作战室里。朴援朝把战区的想定复述了两遍。气氛肃穆,沉默过后,参谋长说一句:“哲人蛋。”没人理解他说的意思。
    战争的征候尚不明显,预先号令尚未下达。
    想定中的战争背景:朝鲜在美国怂恿支持下,公然将我国延边朝鲜族自治州划入其版图,并多次要求与我进行领土重新划界谈判。遭我严正拒绝后,遂以武力相威胁,并不断寻衅挑起边境武装冲突;美国出于维护其东北亚战略利益的需要,在对我实施经济制裁和封锁的同时,直接插手这一领土争端,并组成军事集团,可能向我发动局部入侵,企图迫我进行领土谈判并作出让步。
    北方战区首长的决心是:坚决贯彻快速反应,整体作战,反击制胜,速战速决的作战方针,着眼在边境浅近纵深地区解决问题。
    战争爆发时间,北方战区判断:大约在冬季。
    楚向征当时在内心深处想:我若是对手,就在春节期间突然引发局部战争——中国军队的老兵己复员,新兵尚未下连,百分之二十左右的官兵在家园,军营内连以上指挥员尤其是机关干部又多被酒精麻醉着,这正是部队战斗力的最低谷。
    此时,楚向征又扫了一眼作战室,觉得没有必要再去作战室没完没了地判断敌情,浪费生命。
    他跺了几下皮靴,拍拍身上落雪,钻进黑暗阴冷的后勤部办公兼独身宿舍楼。进门前他按一下BP机,荧光屏上显示的时间是凌晨1时。
    楚向征在黑暗中准确地拾阶而上。
    上了五楼,右转弯,直行到尽头。他掏出钥匙串,在“叽叽”的怪叫声中,将钥匙精确地插入锁眼。开启两道铁门后,右拳在墙壁上一敲,“叽叽”怪叫声消失;又一敲,灯亮了。这间单身宿舍曾经是集团军机关的战备库,原来的警报系统一直没有撤掉。
    八年了,楚向征的这间单身宿舍除了他本人没有任何人进来过。妻子偶尔来队,楚向征会另找房子。他妻子在大连湾一家外贸公司当老板,不停地在地球上飞来飞去,她不肯随军。夫妻双方谁也没有查出缺陷,但结婚十三年就是没孩子。
    一方精制沙盘占据了楚向征单身宿舍的大部空间。沙盘四周的边框是紫椴木板,新刷了一层清漆。沙盘上是楚向征两天前开始堆制的沙盘——海湾战争地面之战的局部。坦荡的沙漠;蓝色的幼发拉底河;绵密的伊军防线;一支多国部队精锐在共和国卫队翼侧迅猛穿插……
    这方沙盘从楚向征任团战勤参谋起就伴随着他,整整十七年。
    楚向征的业余爱好几乎全部在夜间展开。通常是最后一声熄灯号响起,他会迅速地把床头的台灯调到最暗光,或者是坐在马扎上,以床当桌,兴致高涨时可同时展开:新闻报道、军事论文、经验材料、首长讲话的写作,而且是一稿成文,编辑、首长只能是改改标点符号。楚向征的名字在军事学术界尤其响亮。但楚向征如痴如醉的还是摆沙盘:轻吹口哨,拍打河沙,一片片高地就隆起;捧一把蓝色锯末围绕谷地均匀地撒下,一条江河就流动起来;挑几个微型房屋模型竖在那儿,一座村镇或城市就诞生了;端一个装有绿色或白色粉末的小筛子在沙盘上抖几抖,高山大川就有了植被或变成茫茫雪原。春夏秋冬呼之即来,高山流水为所欲为。再摆上兵棋,战役战斗就在六平方米的空间展开……
    楚向征有超人的记忆力。他盯住地形图或人工绘制的相当复杂的战役经过要图几分钟,即使数月以后他也可以比较准确地在沙盘上复制出来。
    从方志敏创建这支部队以来的典型战例,楚向征已经在沙盘上复制三遍。
    世界著名战例差不多也都被楚向征在沙盘上复制。
    楚向征的得意之作是他时常在沙盘上自我设计假想的全球范围内的战场和战役战斗。
    中蒙之战。
    中俄之战。
    中日之战。
    中印之战。
    中越之战。
    中朝之战。
    ……
    中国与所有邻国之战;
    中国的内战,当然指迫不得已时以武力收复台湾;
    美俄战争。
    美日战争。
    美德战争。
    美英战争。
    ……
    世界上可能或不可能的战争他几乎都设计过了。
    楚向征凝视沙盘久了,有时就会产生奇妙的幻觉。在一个借着闪电的光亮才能看清沙盘全貌的雷雨交加的夜晚,当一个炸雷滚过,又一道闪电划来时,沙盘上楚向征突然看到有一片云缥渺腾起。
    楚向征看到,蛮荒地球的一角,一群人在商议着什么。他们身穿兽皮,生着扁平、坚毅的面孔,高高的颧骨,四方的下颚,头上束着树皮样发带。他们说着楚向征听不懂的语言。其中一个统帅或国王身份的人折了一根树枝,在潮湿的高低不平的地上比比划划,不时把一块石子、一片树叶或折断的小段树枝条放在地上指指点点……楚向征想这大概就是比较早一些的沙盘的雏型。楚向征认为,沙盘的起源应该在我国夏朝甚至上溯到更悠远的远古时候。甚至可能追溯到170万年前云南元谋人猎取野兽时期。他总认为至少沙盘与战争应该同一时刻诞生,甚至与人类与生命同时诞生,有鸡的时候蛋就在鸡肚子里。他还认为战争与沙盘必将同时消亡。
    在那个雷雨交加的夜晚,楚向征想到了许多古怪的问题:在这颗蔚蓝色的星球上,从沙盘诞生那天起,在战争中死去的人可能比全世界军用沙盘所用的沙粒还要多。在这个苍茫的宇宙中,未来葬身于硅片——电子沙盘上的人可能将超过有史以来死于战争的人的总和。沙盘可能是世界上造价最低廉杀人最多破坏力最大的武器,当然是间接的杀人和破坏。沙盘它刺激军人杀人,沙盘它踊跃参与谋划杀人,就像雷电参与制造洪灾。它不管你是正义的还是非正义的,就像所有武器,当今世界许多人就死在自己国家生产的武器上。最大的商品生意是军火,现在国家间的军火生意随便得就像孩子到商店买变形金刚一样。中国古代的武器发明之神蚩尤,他的头颅恰好被他发明的武器砍下。也许会有这么一天,异国军队使用最新式武器却翻着古老的《孙子兵法》,来无情地屠杀孙武的子孙……
    1969年3月的一个寒冷的拂晓。太阳抹红了白茫茫的乌苏里江道,抹红了珍宝岛上朦胧的混杂林梢。被太阳辉映出桔红色光泽的冰雪,仿佛涂抹了一层战友的鲜血。野性的江风和炮弹的气浪,扫露出那些被苏军战车碾印在冰道上的中国渔民惨烈的尸首印痕。
    珍宝岛上,四面杀机,混杂林、灌木丛、深雪中密布着苏制绊发雷,它可以使任何健壮的肌体化作残碎的“零件”飞上天空,然后挂在树梢。
    苏军的新式坦克和装甲战车已将珍宝岛包围,猛烈的炮火使我军阵地前沿冻土横飞,冰雪升腾。巨大的装甲轰鸣和履带碾压冰雪的声响使大地痉挛……
    团综合仓库保管员楚向征和他所在的班隐蔽在209高地的背敌面,他们班奉命强行通过苏军火力封锁区,越过宽阔的江道,把75毫米无后座力炮炮弹前送到珍宝岛上。此时岛上的弹药即将耗尽。班长率领他们按草图行进……由于根本没有地形学知识,他们竟误入苏军布下的雷区……不但贻误了战机,而且一班六个人,仅有楚向征一人侥幸生还。
    血的教训,战友的阴魂,召唤着楚向征从此迷恋上了军事地形学。每当楚向征触摸沙盘上的沙粒,就如同触摸战友的骨头。
    楚向征与朴援朝之间,曾经有过一次算盘与计算机的较量,结果是楚向征领先五秒钟。大惑不解的朴援朝提议,与楚向征开始了以“假想海湾战争在中国领土爆发”为想定,沙盘与微机按战争进程同步展开的模拟战争游戏。沙子和硅片在背对背地格斗。
    朴援朝与楚向征在每天集团军早交班后,便复盘。
    以多国部队战争阶段划分而论:战略性空中打击阶段,楚向征获胜;夺取战区制空权阶段,朴援朝明显占优;战场准备阶段,两个人“半斤对八两”,都谦虚地觉得战役设计不尽科学;地面交战阶段,楚向征按其战略战术在沙盘上显示,我军将以惨重的代价赢得最后胜利。朴援朝在微机模块内储藏的结果是,我军不仅损失惨重,而且失败得比伊军还惨。
    战区下达进入三级战备命令的当夜,朴援朝说:“向征,海湾战争的游戏该结束了吧。”
    楚向征说:“随你,我奉陪到底!”
    朴援朝说:“你别太气盛,咱俩的胜负仅在一又几分之几子之间。你在沙盘上只能设计地面作战,而且沙盘上的兵棋显示的战役战术动作,能有动感吗?沙盘我早已玩腻了。我在微机上可以模拟天上、地下、海上、水底,甚至外层空间同时交战……”
    楚向征说:“以前较量都是虚假的模拟,是业余拳击,得戴头盔,这次可是真的局部战争……”
    朴援朝说:“向征你给我个机会,到你的独身宿舍瞧瞧你的那方沙盘。”
    楚向征说:“老房东查铺,有什么好看的,一堆破沙子。”
    朴援朝说:“你当了装备技术部首长,我就瞧不着了。”
    楚向征说:“是不是你朴援朝给我下的命令?我已经没戏了,你也开我的玩笑?”
    楚向征任北方集团军后勤部战勤处长已有八年。
    他的档案袋里的立功受奖卡片早已似炮弹炸膛。他的军、政、后综合素质在战区同级别干部里屈指可数。但总没有适当位置,楚向征原地踏步八年,由集团军最年轻的正团职干部,成为最老的上校之一。
    不久前,集团军新组建装备技术部。起初,拟提升的装备技术部副部长候选人有五个:战勤处长,军务处长,运输处长,军械处长,军需处长。单和平处长由于正团任职年限不足三年,淘汰了。运输、军械处长因缺少相应文凭也淘汰了。最后军务处长因为已经达龄,集团军党委一致通过给战区打报告提升楚向征。
    谁也不否认,连楚向征自己也深信不疑即将去装备技术部赴任。
    朴援朝近几天天天守在微机旁,他的确不知道,进入三级战备稍晚些时候,鲁鄂军长和续伯平政委看到战区的任免命令,两位少将和机关知情的人们一样惊愕了:北方集团军装备技术部副部长不是楚向征,而是战区司令部兵种部的一位年轻的正团职参谋。他是一位中将的女婿。是全军装甲技术十五位硕士研究生之一。
    鲁鄂军长打电话质问战区干部部长:“我认为作为战区党委,不应轻易否绝下级党委的决议,除非有令人信服的理由。什么楚向征专业不对口?选修理工呐?有人一入伍就是少将!”
    干部部长无言以对。他轻言细语:“楚向征还有机会……”
    此时,楚向征蹲在沙盘边,用木板慢慢地把“海湾战争”刮平。他开始用最小的比例尺显示那块可能触发战事的边境区域地形,开始了他的战役设计。
7
    驾驶员小谭的母亲在女儿的搀扶下,在一个飘着小雪的上午突然来队。
    瘦得已经脱相的谭母抚摸着儿子的头说:“冬子,没事,不误你的事,俺们看你一眼,看你一眼,就回去……”
    小谭的妹妹在一旁抽泣。她悄悄告诉哥哥:“母亲已经四五天滴水未进了,不知得了什么病,就想见你。”
    小谭是楚向征最喜欢的兵之一,很少有人知道他的名字,平时都叫他“哑巴兵”。
    小谭原在部里当了两年公务员,几乎没有人知道他睡不睡觉。他所在的勤务班的战士进了被窝,小谭的军被像块豆腐立在那儿;起床号响起,总是第一个睁眼的副班长也发现不了“那块豆腐”谁动过。
    小谭的嘴懒但手脚极勤。他基本没有“走”的时候,都是小跑,哪怕是几步路程。比如为部首长和战勤处打开水、取报纸、送文件、换煤气,哪位后勤部的干部支使他干点什么事等等。人们看到小谭的时候,好像他手里总拿着拖布、扫把。无论春夏秋冬,他脑门上像无病的黄牛鼻子一样总有一层汗珠,但又似很悠闲。
    只有楚向征知道,小谭最卖力工作的时候,正是人们和太阳的光线看不到的时分。当人们和太阳的光线看到、照到他时,他仅是在悠闲地保卫自己的劳动成果,就犹如人们眼里的楚向征,你只能看见他在校对稿子,却看不见他写稿子时的情景。
    小谭是楚向征从勤务连27个新兵里选来当后勤部公务员的。后勤部历任公务员的出路基本是一条:干两年后入党,然后去司机训练队学驾驶。后勤部机关对历任公务员的评价可概括一句话:劳动党。
    小谭学完汽车驾驶,楚向征亲自把他调入后勤部小车班,任自己的专车驾驶员。
    小谭是军直的“红旗车驾驶员标兵”,他先后开过大修三次的破北京、新型北京 2020S,昨天又接了“沙漠王”。“沙漠王”是劳务分队带回来的,甲方付不出工程款,以车抵债。
    楚向征请军后门诊部的护士袁小鹤把小谭母子送往附近的野战医院,自己去了战区设在哈尔滨的军队财务结算中心兼军人储蓄所。他取出3000元活期储蓄,这笔钱大部分是他几年来发表学术论文的稿费。
    袁小鹤是北方集团军军长的女儿,随母亲的姓,她在驻军医院有一群同学,人漂亮,为人爽朗,来这所医院无疑显得格外威武。
    袁小鹤不用挂号,并且以自己看病的名义领着小谭的母亲先做“钡透”——谭母一周以来就空腹。然后去做“彩超”,最后又去做了“核磁共振”。
    多种检查一个结果:胃癌晚期。活不出正月。检查结果虽不出袁小鹤预料,但她仍感到像自己得了不治之症一般痛苦。当然,聪明的袁小鹤强装平静,对小谭一家说是胃溃疡,还开了一些止疼药,包括杜冷丁。
    中午时分,袁小鹤向楚向征报告了小谭母亲的病情。说:“她肯定知道自己将不久于人世,只想看一眼儿子。小谭和他妹妹一定猜测到了母亲的病,因为我的表情可能不自然……”
8
    小谭的父亲今天一大早就去了炮兵靶场。
    炮弹坑冻得像口新锔的很厚的大锅。
    镐刨锹挖手扒,臭汗把棉衣都浸透了,弄得满身泥土,才弄了七八斤炮弹皮。“狗操的当会儿捡得溜干净!一个坑不剩……”
    回来后,他烧了一锅热水,在那口渍酸菜空出的大缸中洗了个澡,用左手搓下的泥卷儿没了他的脚背,还有差不多五分之一的身子他搓不到。他的右手在几年前捡炮弹皮时被一颗事后爆炸的“臭弹”炸掉了。
    外面下起了雪,正是坐在热炕头上喝酒的天儿。
    他炖了只冻死后他顺手捡来的野兔,又用130火箭炮炮弹皮加工的菜刀切了棵冻白菜心拌了个凉菜,就用大碗喝起了“一元糠麸”。
    雪片混杂着积尘被风从房梁上吹下落进酒碗里。他扫了几眼堆在墙角的炮弹皮又犯起愁来:这些炮弹皮是卖了收拾一下房子、给老婆看病,还是攒起来为儿子说媳妇呢?
    小谭的父亲把最后一块野兔肉咽下去,把碗底的酒喝下去的时候,楚向征让小谭启封“沙漠王”,说去试试车。他想让谭母坐坐北方集团军最好的车。他又对袁小鹤说给谭母打一针杜冷丁,让她喝一杯牛奶,我们陪她到市里转转。袁小鹤非常愉快地答应了。她看到谭母额头的皱纹里满是汗珠,猜测一定是疼的,尽管她还强装笑意。
    哈尔滨还飘着零星小雪。
    父亲在楚向征七岁的时候病逝,三十多年了,楚向征只能回忆起父亲面容的大意。至于母亲的形象,楚向征一点概念都没有。听对面屋的牛大嫂讲母亲是在楚向征八个月的时候,美国飞机轰炸鸭绿江大桥的那天傍晚被一块炸飞上天的桥墩水泥落下来把头砸烂了。那会儿,母亲正去院里抱柴禾做饭。
    楚向征不知道小谭的母亲长得像不像自己的母亲。但他想,小谭母亲的心地一定像自己的母亲。
    楚向征在倒车镜中端详着小谭的母亲,他看到她额头皱纹里的汗珠消失了。
    “沙漠王”被车流塞在秋林公司附近。
    “我们去逛秋林。让小谭把车停在前面巷道里等我们。”袁小鹤提议说。
    楚向征在人浪里开道,袁小鹤和小谭的妹妹搀扶着谭母,他们缓慢挤进了百年前俄国大胡子商人伊万·雅阔列维奇·秋林创建的远东名店。
    在时装大厅,袁小鹤为小谭的妹妹买了一件哈尔滨特产亚麻布料上衣,小谭的妹妹感动得不知说什么才好。
    太阳落去,冰灯升起时分,“沙漠王”驶至冰灯园前。造型别致的冰砌辕门,横楣冰刻着彩灯套色的著名书法家的草书:哈尔滨第十一届国际冰灯展。
    小谭仍执意看车。袁小鹤轻盈地跑去买了门票。四人随人流流入冰灯园内。
    偌大的冰灯园同全派雪绿冰红,宛若世外仙境。
    法兰西艾菲尔铁塔,古埃及金字塔,美利坚拉什莫尔山峰——总统肖像山,加拿大国际主义战士白求恩,俄罗斯伏尔加河纤夫,朝鲜三千里江山,一位日本艺人显然是为纪念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而塑的冰雕群——万里长城抗战图……世界和历史在这里浓缩。
    楚向征与小谭母女俩一样,也是第一次看冰灯。他固执地认为冰灯虽然美,但却虚假,像部队演习一样;历史是永恒的,但冰块模拟的历史却仅有不足一季的生命,还不如他的沙盘。
    谭母的身体太虚弱,只能是走马观花,象征性地看一看。
    楚向征引导“沙漠王”在坚硬石块铺就的路面上缓缓前行。咖啡屋、发廊、酒店、扑克机室、歌舞厅慢慢滑过,说不准哪个究竟更漂亮一些的小姐在霓虹灯下带着模拟的微笑,向过往车辆和行人勾手。
    这是哈尔滨一个多世纪以来最繁华的街道。是一条让哈尔滨人引以为自豪的街道。街道两旁林立着雅典式建筑,巴洛克式建筑,还有涂抹着俄罗斯浪漫主义色彩的建筑,以及法兰西先锋派建筑。石块铺就的路面上还残留着洋人的高头大马的斗子车的辙迹,只是听不到遥远的夜静时分那清脆悦耳的马蹄声。
    楚向征示意小谭再减速,取马车速度。右侧支道上是灯的世界,人的浪头,声的交响——那是“俄罗斯一条街”,是新兴的俄罗斯个体户聚集的街道,傻大黑粗千篇一律俄制小商品的集散地。
    楚向征示意“沙漠王”驶入一处停车场,将车塞在“宝马”和“卡迪拉克”间。“我们下车。”这是他想定中的最后一站。出发前,他就想用最佳的路线,最短的时间——在杜冷丁失去效力前让小谭的母亲在自己的陪同下好好地看看这个世界,然后品尝人间的美味。此前,他从未这样陪过什么人。
    袁小鹤投来疑惑的目光,楚向征大度地拍了拍军装上衣左翼口袋。楚向征除了进入被窝,很少有谁发现他着过便装。“一切听我的,”楚向征说,“今天破例,小谭你也不用看车。”
“马迭尔大酒店”。哈尔滨最高档的美食去处。酒店前停车场车的档次足以说明食客的品位。
    俄罗斯服务小姐把楚向征一行安排到普通桌,也可能是好意,让当兵的少破费一点。
    楚向征说:“请安排雅座。”他用的是俄语。他早在珍宝岛战斗时就学过几句俄语,近两年又参加过俄语函授。
    进入雅座后,小谭一家显得更加不安。他们从来未见过这种场面。
    俄罗斯小姐拿来菜谱请楚向征点菜。“请这位大娘点,”楚向征用汉语说。他知道哈尔滨招聘的俄罗斯小姐不仅漂亮而且会说两国语言。
    小谭的母亲茫然。小谭的眼神执意要离去。袁小鹤看一眼壁上一丝不挂的女人雕塑脸部绯红。小谭的妹妹惊讶地四处张望。
    此时,邻桌有人说:“山炮进城,大兵出营。”又有人道:“女兵挺有味道哟。”
    楚向征强忍着,只好亲自点菜。
    酒水满杯,菜上四味的时候,楚向征突然走去歌台,他像握手雷般握起无线麦克:“诸位女士们先生们,如果我不说,你们永远也不会知道,我今天私人宴请的是一位来自偏远山区战士的母亲。不为什么,仅为这位母亲从未进过大城市,更未进过饭店,因此我选择了‘马迭尔’,尽管我是一位清贫的军人。”
    餐厅己慢慢静下来,有善良的目光投向楚向征。
    “更因为,这位母亲千里迢迢来到哈尔滨,只为看一眼,而且可能是最后一眼——她当兵的儿子。因为她知道自己得了不治之症。她执意仅在部队呆两天就要返回家乡,不让儿子陪同。她朴素地感到儿子还有比给母亲送终更重要的事情。”
    袁小鹤温柔的目光勇敢地扫视众人。她为楚向征的压倒一切的气质感到自豪。
    善良的目光投向垂着头的的谭母。
    小谭流下热泪。
    小谭的妹妹目光呆滞地凝眸着。
    楚向征转而深沉地,“在这最后的晚餐,我想献给这位普通又可敬的母亲一首歌。”楚向征向谭母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大家应该知道,现在边境并不安宁,我和她的儿子,随时可能走向残酷的战场。”
    掌声响起来。乐队鸣奏悠扬而悲壮的旋律。
    楚向征回首示意乐队停止,“我要清唱,用口哨。”
    “中国有句俗话:老嫂比母。我想用口哨清吹一曲《嫂子颂》。嫂子,她是人民群众的象征……我是邻居养大的孤儿……”
    深沉凄婉的口哨响起……
    楚向征嘹亮又带颤音的口哨把“马迭尔”的老板唤来。老板已在角落里观察了一会儿。
    “马迭尔”的老板是一位复员军人。他原是北方集团军的一位战士。
    年青的老板从楚向征的手中礼貌地接过无线麦克,“很久没有听过这么好听的歌。不是真正的军人无法理解这首歌的含意。”
    饭后,“马迭尔”年轻的老板亲自把楚向征一行送上车。
    把谭母送入那间灯光暗淡的房间,袁小鹤为谭母服下几片药。楚向征道别便去后勤分队查铺查哨,他临走时交代小谭陪宿,希望袁小鹤也陪谭母说会儿话。
    楚向征走后,袁小鹤看到谭母很疲倦,小谭和妹妹谁也不说话,便告辞离去了,想让她们早点休息。
    黑暗中,小谭他们三人无语地在床上躺着。
    晚餐,谭母只是象征性地品尝了几道第一次听过的名菜,但她觉得却是有生以来吃得最好的一顿饭。一阵巨痛过后,她流下了老泪。她感到,这个世界上还有楚向征、袁小鹤以及“马迭尔”老板这样的好人,可惜自己今世无法报答这些好人,她只有叮咛儿子好好地在部队干下去。
    黎明时分,小谭开车送母亲和妹妹去了火车站。
9
    在数月前的那次演习中,当楚向征从望远镜中发现贫困的百姓冒着炮火疯抢炮弹皮的时候,美国与朝鲜首脑在一间密室里已结束了最后的秘密会谈。鲁鄂军长他们嗅到的战争味道正是从这间密室里飘出去的。
    美军在即将挑起的这场有限战争中将绝对充当主角——当然是质量而不是数量。而朝鲜虽然钱袋暂时要收缩一些,还要浪费一批装尸袋,但如果达成了战争目的,政治的经济的意义却是历史性的。
    将中国延边地区划入其版图,这正是朝鲜一直谋求的一个目标。他们认为那个地区是自己民族发祥地之一。
    更重要的是,美国一家独资企业的技术人员在那一地域新近发现了一种稀有战略物资,他们认为比铀还重要,而且储量很大。这种战略物资不可估量的军事、经济价值使其垂涎三尺。
    两国军事集团的战争总体构想是先以“西伯利亚寒流”例行演习为名,快速向朝鲜半岛公开投送兵力,然后突然实施“暴风雪”军事行动,在理智地控制战争强度的前提下楔入并由朝鲜军队占领目标,造成既成事实,最后美军在这一地区形成军事威慑。
    同时,美国军队将在远离本土的数个地区,其中在中国周边就有三处海域同时进行规模不等的联合军事演习,意在分散世界的注意力,尤其是牵扯中国军队的兵力,模糊战争的爆点。
    这场悄然临近的局部战争选择的时机极佳——正是中国的传统节目——春节期间。两国军事集团太了解中国军队,此间中国军队战斗力正处于低谷。
    两国军事集团最高指挥官认为,这场中等规模的局部战争战场容量不大,重要的不在于兵力兵器投入的多少,而在于精兵利器,联合作战,速战速决。
    美国投入这场局部战争的部队,几乎均是精锐之师:第101空中突击师。它是该国陆军中一支依靠空中机动,由多兵种合成,具有多各种作战能力的空中突击力量,是该国陆军主力师之一,重点机动方向是亚洲和中东地区。第101空中突击师隶属第18空降军,因作战勇猛而获“尖叫秃鹫”别名。
    “尖叫秃鹫”于1918年冬季在美国南部一个古老的兵营创立。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在欧洲战场作战,参加过著名的诺曼底登陆战役的首次空降作战,后又参加过六次大的战役。因战功显赫,三度获总统通令嘉奖,以及获两个国家的功勋章。其主要战术特点是:惯用奇袭和伏击,反应迅速,敢于冒险;善于进行心理战。在越南战争中暴露过三怕的弱点:怕近战和伏击;怕夜战;怕与空中力量失去联络。好在今非昔比。
    海湾战争中,“尖叫秃鹫”担负的任务是采取空中突击行动,迅速楔入伊拉克国境,直捣伊拉克大纵深的幼发拉底河,切断横跨两国的伊军交通大动脉,歼灭沿线部署的伊军,然后挥师东进,阻断其退路。“尖叫秃鹫”以400余架次直升机,实施了世界军事史上规模最大的机降行动。战斗发起后,“尖叫秃鹫”进抵伊境纵深140公里,建立了“眼镜蛇”前方作战基地,保障空降军迅速向北机动步兵和攻击直升机。当日就深入伊国境内250公里,切断了伊军的交通线,第18空降军以此为跳板,向东360公里处机动9个攻击直升机营和骑兵营。“尖叫秃莺”一部则于次日黄昏实施了军事史上距离最远的纵深空中突击,从其战术集结地域出发,向北奔袭250公里,遂行空中突击,在那条大河的南岸占领观察与拦阻阵地。
    现在,栖息在航母上的“尖叫秃鹫”,于微咸的海水气息中似乎已嗅到中国军队腐尸的味道了。
    ——别名“印第安人头师”的第2步兵师。该师于第一次世界大战时建立,因其前身曾大量屠杀印第安人而闻名。“印第安人头师”参加过欧洲六次主要战役,俘虏德军最多,受勋最多。1919年返回本土充当常备师,1951年调来朝鲜半岛参战,至今仍驻在该国。
    辉煌于第二次世界大战时期的“印第安人头师”连续参加了诺曼底登陆战,法国北部、莱茵、阿登——阿尔萨斯、中欧等战役,作战300天,共伤亡17000余人,在夺取法国北部重要港口时曾俘德军精锐部队l2万余人。
    ——别名“不败之狮”的陆军第24机械化步兵师。
    “不败之狮”是该国在远东及太平洋地区作战的王牌之旅,是快速部署部队第18空降军中唯一的一个机械化步兵师。
    海湾战争中,“不败之狮”的任务是在第18空降军进攻地带的中央突破伊军防御,然后掉头东进,歼灭在东部战区陷入包围的伊军主力。“不败之狮”分兵三路在夕阳下越过边界向北发起快速攻击,于两日后抵达幼发拉底河谷,作战行程500公里,次日转向东进,至宣布停火时已向东推进180公里。此次作战,“不败之狮”消灭和击溃伊军7个师,约14万人,仅亡6人,伤15人。“不败之狮”消灭和击溃伊军的数量虽有水份,但该师伤亡之轻却是事实,并不影响“不败之狮”之美誉。
    ……
    一颗圆柱形的KH—12“锁眼”照相侦察卫星,在303公里近地点,以57度倾角,93.56分周期,忠诚地向位于朝鲜南部地下100米深处的两国军事集团指挥中心提供清晰的兵力投送图像情报:
    一辆辆多棱形M1A2坦克尾部喷着黑烟,微微昂首驶入C—5A“银河”远程运输机的尾舱。
    C—141“运输星”的涡轮发动机高速旋转。正在登机的是特种作战分队,舷梯上身材高大的士兵由于身着羽绒迷彩服、肩背多口袋不规则背囊显得有些臃肿。一名脸部涂着迷彩,口中嚼着口香糖的士兵,右手提着微型冲锋枪,左手拎着钢盔,金黄色发乱扬。这些士兵不像走向战争而似去远方旅行。
    航母编队已驶入波涛汹涌的海峡。那艘岛屿般巨大的“尼米兹”级航母吃水在12米以上,已明显超载。机库甲板和飞行甲板上,86架多机种舰载飞机错落有致地排列着。6艘编队内战舰环着航母切浪前进。
    载着“印第安人头师”和陆战队陆空特遣部队重装备的6艘海上预置船编队,在战列舰护送下正驶进大海与大洋的交界处。
    在朝鲜近海,先期抵达的A航母战斗群经一昼夜的海上联合预演,正假眠于波涛摇篮。
    ……
    E—8A“联合星”联合监视与目标攻击雷达系统,开始为两国军事集团指挥中心提供当面敌情:寒星闪闪;雪岭中的导弹发射基地;发射井已被厚雪覆盖,一切显得那么冷寂,好似巨大的白色沙盘。
    野战机场。探照灯扫来又扫去。跑道上的积雪清除了大部,27架米格战斗机穿着破旧的机衣。指挥塔楼亮着灯,身穿露着光板皮大衣的的持枪哨兵不停地在水泥地面上跺着脚,呵气在皮军帽周边形成长长的霜花。
    ……
    各作战部队显然已进入战备状态,但似乎是例行常规的战备状态。
    对当面之敌北方战区所属师旅以上部队的编制装备、常驻地、集团军师以上主要指挥员的素质等,两国军事集团的将领基本是熟知的。但毕竟几十年从未直接对抗过,因此,他们对侦察卫星提供的每一细节都不放过。
    哈尔滨近郊北方集团军主力摩步第九师部队营区的一个微小细节,令他们感到疑惑:连队宿舍前长条凳托起的木板上整整齐齐摆的是什么?难道是单兵使用的化学武器?
10
    北方集团军连队出自战士之手和服务中心机械制造的饺子数量在不断增加。每人20份,大约1.6亿个饺子在连队和服务中心院落里经天然速冻后陆续装进面袋贮藏,作战行动时将携带运行。这是军需处长单和平的建议,他认为冻饺子既符合多数指战员的饮食习惯,也适应寒区突发事件和局部战争的特点。
    北方集团军依令已由三级战备转进至二级战备:首长分析判断边境形势;机关准备资料,提出决心建议,拟制或修订作战和保障方案(计划),无线电全时守听,各级值班员实行昼夜坐班;部队突击进行临战训练,封存车辆启封抢修加注油料和防冻液……一切均纳入惯性运作。刚学会把军被弄出棱角的新兵也在一夜之间下到连队,以填补老兵复员造成的巨大空缺。
    二级战备的重要标准之一是部队收拢完毕。北方集团军正在休假的近千名南方籍官兵或是因交通不便,或是因通讯闭塞,或是……反正是加急电报发出后至今未见踪影。在北部湾从事机械化劳务的部队,由于车皮调度极为紧张,在装载地域已经集结了12个小时……
    一切似乎在等待边境局势的进一步恶化,或期待通过外交手段使边境形势出现转机。统帅部处于两难境地:全民动员,国家转入战时体制,战争一旦开个国际玩笑就飞了呢?巨大的经济损失且不论,还会给敌国送去口实,在国际舆论上造成被动;双方边境边防部队已发生多起流血事件,疏于备战,战争一旦突然降临,损失难以估量。北方战区似乎也在举棋不定。周边几乎都有邻国的联合军事演习,最可能的战争触点究竟会在哪里?珍宝岛自卫还击作战起初,我军在侵略者入侵方向、地区上就曾判断失误,造成作战部队仓促远距离横向调动。
    哈尔滨依然是歌舞升平,入夜的冰灯园游人如春潮。
11
    续伯平政委的办公室里,军需处长单和平从不同角度审视着续政委身上的变色迷彩服。变色迷彩服是单和平最近在军工厂为军常委们订做的试验品。这种迷彩服喷涂上特制的液体,可变化出多种颜色。据单和平讲,这种变色迷彩服2009年可望配发部队。
    北方集团军地处寒区,是总部寒区装备物资的试验基地。“我家封存的军需试验品可装备一个排了。”续伯平政委心里想。
    “政委,我认为,打常规战争我军百战百胜。打高技术条件下局部战争嘛,我敢说一句,百战百败。”单和平边在续政委身上喷涂出秋季色彩边说。
    “怎么好这么说?集团军的部队关键时刻还是能上得去的!这种颜色我看可以,白色好像裹尸袋。”续伯平政委慢转着圈道。
    “政委,我是说这场局部战争根本就打不起来,对方是纯粹的例行演习。”单和平也转着圈为续政委喷涂。
    “拿枪不见鸟。有备无患。战争征候还是有的。部队反映副食品基地的猪都认识你,这很好嘛。但军需处长不能光懂养猪种菜。你年轻,要注意学点军事,全面发展……这次你建议把冻饺子作为野战食品,就很有点军事头脑嘛。”
    单和平心头一振,有暖意涌来,他换了一支喷筒为续政委变色,“感谢首长表扬,感谢政委提示……不过,在后勤干到正团基本就顶天了,我只想为部队多干点具体实事……”
    ……
    后勤部长冒日昌的办公室在阴面,满窗热带丛林般的窗花。
    主管后勤、技术的副军长杜牧喘着粗气进来,“部队回回上报的装备完好率都是他妈的拍脑子数!关键时刻拉稀,都向我要维修费,去抢银行吗?老冒啊,‘跑步(部)前(钱)进,是你创造的理论,还是你亲自跑一趟战区业务部划拉点吧。”冒部长不仅能“跑步(部)前(钱)进”,而且还能要编制。还是他当副部长的时候,给有关部门送去一车黄豆,要回来三个编外定编的农场编制——一个干部两个兵。
    北方集团军的家底被鲁鄂军长执意建立的指挥自动化系统掏空后,杜牧副军长的日子就始终不好过。过去他总爱下部队东甩点西甩点,部队真是感谢不尽,现在他口袋空空也不敢轻易下部队了。这两年他全靠冒部长的“跑步(部)前(钱)进”理论和实践度日。冒部长像总装不满又吸不干的墨水瓶一样,供杜牧副军长这“一支笔”蘸着批条子。部队进入三级战备后,要钱的请示报告雪片般飞来,在杜牧副军长面前快要等身了。
    冒部长亲自为杜牧副军长倒了一杯水,“我脸皮厚,腿还细呐,跑一趟战区业务部不是不可以,只是部队已进入二级战备,时间不允许。后勤部的家底也空了……”
    “现在是哑巴吃黄连有苦不能诉,瘦子打肿脸涂上色不仅充胖子还充健康。”杜牧副军长呷一口茶,搓着手掌意味深长地说。每次统计上报装备完好率时一级哄一级,都是百分之百或百分之九十五以上,鬼都吓一跳。战事突发你敢说“开不动”“上不去”?长几颗脑袋?
    双眼密布血丝的中校参谋敲门进来送给冒部长一份《北方集团军后勤机关、分队紧急疏散地域警防计划》。
    ……
    凌晨1时,朴援朝趴在微机键盘上睡着了。微机蜂鸣,他忘记停机了。
    整整三昼夜,朴援朝的脑际已是一片混沌。他将指挥自动化室七倒八歪的人们赶去休息,独自坚持到最后。他吻了两下存入一整套战役设计的软盘,然后把软盘包好放入公文包。又把近50平方公里复杂地形的电子沙盘转动了几周,从不同侧面欣赏了几遍。现在,荧屏上那方立体的电子沙盘的高地、谷地、河流都侧立着冲着朴援朝稀疏的头发。
12
    鲁颚军长和续伯平政委果断地向战区提出了以野战生存训练名义提早进入紧急疏散地域的决心建议报告。战区对爆发局部战争的可能性似乎还在等待统帅部的决心,但还是迅速批复了北方集团军的决心建议报告,因为有“野战生存训练”的前提。统帅部仍以惊人的冷静和巨大的耐心静观边境的事态发展。
    《解放军报》近日突然发表了一篇言辞激烈,足以让三军将士热血沸腾的社论。次日,中央广播电台在早间新闻、中央电视台在晚间新闻联播节目里,全文播放了《解放军报》的社论。“毛泽东同志曾说过,‘一切反动派都是纸老虎’。现在,一切侵略者无非是‘钱老虎’”,“中国人民解放军在历次战争中没有失败的纪录”,“中国人民解放军不仅有无与伦比的精神,也有可以和任何侵略者抗衡的物质”,“中国不要战争,要富强,但也不意味着害怕战争,害怕贫穷,中华民族正是从苦难贫穷中走过来的,无非是代价大一些罢了。”
    ……
    此前,朴援朝在指挥自动化室人机界面与鲁鄂军长进行了一次长谈。朴援朝很少说话,几乎全用计算机的语言。他把当前敌情,我情等输入计算机辅助决策系统,该系统轻言细语地为鲁鄂军长预测:
    战争强度——中等规模局部战争;
    战争区域——我国东北边境地区或东南沿海,即使其它地点触发战争,也为敌牵制性行动;
    战役指导方针——集中精锐,快速到位;把握战机,首战必胜;歼驱结合,速战速决;稳定局势,力争主动;
    基本战法——防反并举,以反为主,立体攻击,机动歼敌;
    战争结局——我以惨重代价获得并非理想的胜利;
    ……
    “关键是把握时空差,保持主动权,机动作战。”朴援朝说。
    寒冷的缘故,北国的太阳也不肯在外面久留。太阳一西沉,庞大的北方集团军就在各常驻地蠕动起来。
    向紧急疏散地域开进的时机,是朴援朝经人机选择并向军首长建议的。这一时机正是那个美国军事侦察卫星扫视其它区域的短暂间隙。北方集团军各部队超常地编成无数个小型梯队沿多条道路开进,并多处实施假机动,在常驻地设置假目标以填补大量装备的突然空缺,留守人员则在营区内频繁活动,造成一种部队仍在营区的假象。这些也是朴援朝的建议。
    袁小鹤躲在后留人员中间默默地目送父亲和楚向征他们登车。母亲没有来为父亲送行。集团军指挥所摩托化行军梯队的首车启动时,袁小鹤的心中突然产生一种空空荡荡的恐慌。
    军部大门前的街道两侧排满人群,霓虹灯下人们的脸部遮盖得只露形形色色的眼睛。今晚冷得出奇。人们疑惑,不知大过年的这支队伍要向哪里去。
    军指挥所摩托化行军梯队缓缓驶出狭小的营门。数十辆指挥车和特种车、保障车几乎没有相同的车型,一辆接一辆保持着15米的车间距。各式天线在指挥车顶部摇曳。指挥车内的将校尉们,多数把斜挎在背后的手枪拽过来放在裆部;有的微闭双目,有的注视前方,显得指挥若定;有的目不暇接,在路旁多色彩的人群中寻觅什么,不时还超越职责地替代驾驶员用手擦拭前挡风玻璃上的霜雪。
    军直分队车队从几处楼群的夹缝中驶出,依次加入集团军指挥所摩托化行军梯队。现在,行军长径已达3.2公里。
    018号“大山猫”机要车“突突”几声后出列在街道右侧停下,机要处长跳下,手里拎着手摇柄……
    坐在009号指挥车内的冒部长在和楚向征交谈着。中校参谋的头颅搭在楚向征左肩入眠,中校参谋有一坐车就睡觉的习惯,不过这些年来他所带所乘的大小车从未出过事故。冒部长呷了一口大号罐头瓶子里的北芪神茶水,侧过身来说:“北部湾机械化劳务集团的肖副团长肖指挥心疼得很呐。楚处长你进入疏散地域后,下个通知,让部队珍惜着使用,能用锹镐干的就不要动用工程机械,我指着这些设备搂银子呐。不是我小心眼,那些设备可是集团军和各师旅集资购买的呐,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当然战争真的打起来那就没啥说的了……”
    “战争已在眼前,冒部长还在幻想,还是萝卜大葱。”楚向征心里说,他嗅到一股酒气。
    车队驶入哈尔滨中央大街。楚向征看见路旁人群中有穿着超短皮裙在酒吧、酒店里打工的俄罗斯小姐,有位大洋马似的俄罗斯小姐不知在和哪辆指挥车里的哪一位打着飞吻。
    冒部长出发前在杜牧副军长家喝了点小酒,此时话特别多,而且大幅度地跳跃:“刚才我还和杜副军长重复我的老观点,集团军后勤系统就编他妈一个副师职干部——军后勤部副部长。二十多个后勤正团职干部排队等着呐,眼睛都等蓝了。战区后勤部,只编三个副军职副部长,其中就是牺牲了提升了撤职了退休了空出位置,还得给干不动了的军事干部留着,这是光荣传统嘛。就是空出一个位置,全战区有三十个正师职后勤干部、六十只眼睛盯着呐,我肯定死棋了。这次作战还是按以往演习的常规办吧,楚处长你牵头,我负责把部队的伙食抓上去……
    “电热靴挺灵呐,烫脚呐……这次成立技术部,技术部副部长候选人群众配班子楚处长你排第一号,我们常委也把你报上去了,板上钉钉的事儿。后勤部既然没位置用不起来,推荐出去算啦,忍痛割爱呐。他妈的战区给顶了,说必须是专业干部,军长说得对,是选修理工呐……这次战争对你是个机会……”
    楚向征始终不语。他在想他所常想:和平时期军队是培养“维持生存型”人才的摇篮,“应付战争型”人才基本上是弃儿。狡兔死,走狗烹。短时期内,这两种类型的人才还得相互依存,互为存在,离开哪类人都转不起来。
    “我军的干部部长应该让强敌来担任, ”楚向征认为,“战争能解决和平时期解决不了的许多问题。”
    披挂伪装网的分队的军车上,士兵“四皮”在身,武装到护鼻。士兵们的眼神放射着军营高墙内没有的自豪,高昂着昔日走在哈尔滨大街上没有的尊严。
13
    这是一条高速公路的迂回路,是地方集资修筑的。
    集团军指挥所摩托化行军梯队的先导车被收费站的铁栏阻住。
    军务处长跳下车,对两位身着制服的收费员说:“请把铁栏打开。”
    “交费。小车五块,大车十块。”
    “部队去打仗,军委的命令!”
    “我们管不着,交费,省政府的规定。”
    ……
    由于北方集团军行动突然,省市支前委员会尚未来得及成立,各地显然未接到部队去应付战争的通知。否则决不会发生此种事情。
    整个梯队像僵蛇般停止了蠕动。
    先导车里的车载台传出鲁鄂军长严厉的声音:“怎么回事?!”
    警备参谋跑去车内回答:“01,01,收费站要收费……”
    “强行通过!有人阻挡逮捕他!”警备参谋向后车一挥手,卡车上迅速跳下八名全副武装的士兵。
    “拆除铁栏,要快!”军务处长命令道。
    两位收费员惊呆着不动。
    士兵很快将铁栏抬起丢进路旁深沟。
    梯队又开始缓缓开进。
    高速公路两侧,有担负定点对空掩护的伪装了的高炮昂首对着寒冷的夜空。
    北方集团军指挥所梯队将要驶出高速公路时,楚向征车内的车载台里“吱吱啦啦”传来续伯平政委沙哑的声音:“进入山区冰雪路,各车时速不准超过三十公里,前导车要压住,明白没有,依次回答!”
    “02,02,09号明白!”冒部长第一个回答。
    其实想开得快也不容易。不仅是车况差。寒区部队驾驶员新训六个月,普遍是四五月份开训,刚下雪就结业了。全集团军车辆平时除少数常勤车外,其余通通都“顶”起来。老驾驶员复训?复训的那点儿油料还不知都挪用到哪儿去了呢。
    谷地口,雪光下,几十名山民手持猎枪、土炮、木棒,挡住了摩步第九师师指挥所和一个甲种摩步团的行军梯队。
    该师紧急疏散地域已被当地山民承包,栽上珍贵的树木。去年秋季,师直侦察营进行快速进入紧急疏散地域练“藏”时,已与山民发生过流血冲突。
    面对山民的枪口,善于做“群众工作”的师秘书科长和政治部副主任说得嘴都冻瓢了。
    性急的师长下令:“强行进入!”
    车辆就要起动时,一些女性山民竟嚎啕大哭着横躺在车轮下。
    ……
    山民开始鸣枪示威。
    “我们不能硬来,硬来会流血,群众也不容易,靠山生活,我们找地方政府来解决。”师政委对师长说。
    “拂晓前进不了疏散地域,我们会全军覆没!”
    “等我半小时。”师政委说完乘车高速向乡政府驶去……
    在乡政府办公室里,师政委向值班的正在嗑瓜籽看电视的副书记说明了情况。
    “我做不了主,我得请示市里。”副书记用手机要通了主管副市长家,他把情况复述了一遍。
    副市长是一位正师职转业军人,他仍未改军人的口气:“一切服从战争!告诉群众,部队损坏树木由政府负责赔偿,影响部队军事行动要判刑的!……”
    师政委拉着乡委副书记回到谷地口。
    乡委副书记也喝止不住山民,最后他无奈地立下字据。
    黎明前后,北方集团军所有部队已安全进入隐蔽条件良好的紧急疏散地域。
14
    近日返营的大批自购的机械化劳务机械已先期进入构工,主要用于旅以上地下指挥所以及大型武器装备地下掩体的构筑。至于团以下地下指挥所和单兵掩体,无疑全凭两只手和战备锹镐。
    楚向征在冒部长的再三催促下,不得已下达了“最大限度节省动用劳务机械”的通知。
    零下27度至30度的雪野。冻土层平均1.76米。伙食普遍良好。
    士兵的棉衣数次十数次被汗水湿透,冻硬。20余万件战备锹镐的把儿几乎全被鲜血浸红……
    楚向征看到这一切,心有难言之隐。更为自己仅有建议权而无决定权愤愤不平。
    朴援朝在微波战场监视系统的荧屏上看到,集团军指战员的创造力很妙。
    仅露枯草梢头的座座雪白坟头,有的就是某级指挥所的进出口,或者是连队地下厨房的烟道。
    偌大的风口处,积雪很薄,依稀可见苞米地的垄沟和齐刷刷的苞米楂根。你以为果真是苞米地吗?又错了,那苞米楂根是士兵栽在雪地上的,那下面是掘开式的地下掩蔽部!
    ……坟有真假,树有真假,蒿草庄稼有真假,武器装备也有真假。那片白桦林中的数枚防空导弹就是用铁丝、木板、帆布和锡箔制作的。假坦克里还生着火炉呢,那是模仿红外辐射差别——为对付光学侦察在假目标内增设热源。还有防光学侦察伪装、防雷达侦察伪装和无线电反侦察伪装等等,更玄妙。
    自制大量的假目标是朴援朝的建议。朴援朝的所有建议都贮存在软盘里,他一个接一个地往外调。
    雪洞是一绝。
    北方集团军数个疏散地域内的数万雪洞全在背风深雪处。士兵们用战备锹先堆雪(雪当然是从远方位取,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再拍实,后掏制。洞口极小,以全洞最胖的人的腰围、肩宽为度,洞帘是白色床单,洞内铺上厚厚的干草,入夜,两人为伍,在被窝里头脚颠倒抱着睡。洞外风雪交加,洞内鼾声如雷。
    天空普降小雪,伪装了北方集团军在疏散地域冻土构工留下的痕迹。
    鲁鄂军长从微波战场监视系统前离开,向主管战备训练的第一副军长交待了几句后,对续伯平政委说:“我们去转转吧。”政治部指挥所开设在一座小无名高地的山腰上,它的进口处正是一座有碑的大坟。碑旁竖一块小木牌,木牌上是用四通打字机打的大号黑体字:军政指。
    鲁鄂军长看到政治部主任正与几位处长“拱猪”,脸部就阴有小雪。
    鲁鄂军长顺手拎过一联两侧带圆孔的微机打印纸,上面秘书处长、宣传处长姓头顶着数面三角旗似要把细高的旗杆压弯。鲁鄂军长面有愠色:“战果不错嘛,连续作战的精神可嘉嘛。”
    “昨晚通宵修订文书,换换脑子,军长请坐,政委请坐。”主任又说,“朴处长你是专家,指教指教李干事标的图……把文书调几份请首长阅。”主任话音一落,微机就“吱吱”乱叫起来。
    朴援朝很惊奇,战争一触即发,政治部门怎么还能潇洒得起来?续伯平政委不坐,原地扫视四周,“武装带挂得不齐,地图挂的位置也不正,你看那被子叠的……野战条件下也讲求正规化嘛,政治部要带个好头。”续伯平政委极讲秩序,他家中菜窖里的大白菜、萝卜他都交待警卫员要按大小个排列摆放。
    两份《北方集团军紧急支援边境地区机动作战政治工作动员令》分别送到鲁鄂军长和续伯平政委手中。
    续伯平政委看得认真,似乎满意,在文字和标点符号上挑剔了几处小毛病后说:“略显冗长,战时政治鼓动要力求短促,有力度。高技术局部战争的特点我看还要加重……瓦解敌军的措施不够周密,重点不在瓦解,而在于反瓦解……这些意见供你们参考。”
    鲁鄂军长似乎不屑一阅。若干年前,或若干年后的政治工作动员令,当然也包括军事、后勤、技术部门的战时文书,你对照一下,除了作战区域、样式、时间不同外,包括标点符号都会相同。那些文字是经过几代秀才们推敲的。1999年演习,演习文书落款是1990年的他也见过,反正在微机里贮存着呢。
    鲁鄂军长参加过战争,他知道战时政治机关的位置是在一线,而不是在后方指挥所。战场政治工作也不仅仅是政治部门政工干部的事情。你和战士睡在猫耳洞里,政治工作就睡出来了,你的呼噜就是最好的动员语言。雷区行军,你敢走在前面,政治工作就走出来了。有时根本用不着文字和讲话。
    “主任呐,这次可是战争不是演习……”鲁鄂军长丢下一句话,率先走出政治部指挥所,“走喽,到摩步第九师。”
    鲁鄂军长请比他小一轮的续伯平政委留下来,指示朴援朝“呼”来战勤处长楚向征和“沙漠王”……
    雪野一片寂静。
    “沙漠王”兜来兜去。引导汽车按图行进的朴援朝脑门就出了冷汗,作训处长带错路可要掉大价,“楚处长,不会错呀,我们现在的站立点是327高地西南100米谷地,你看……”朴援朝右手食指按在地形图上说。
    楚向征并未仔细看图,这一带地形他在沙盘上摆过,在沙盘上摆过的地形他永远不会忘记。“不会错。”,他说完跳下车高喊:“有人吗?军长来视察了!”
    楚向征的话音一落,“沙漠王”左侧五米处山坡上就“腾腾”地跳起两个通身雪白的兵。
    “隐蔽得蛮好嘛。”鲁鄂军长下车与士兵握手。
    此地称“鳇鱼圈”。摩步第九师地下被复式指挥所在这一地域开设。
    “鳇”,皇帝吃的鱼也。“鳇鱼圈”,饲养皇帝吃的鱼的地方。
    历史上,东北贡鳇鱼要比贡貂晚几个朝代。贡貂始于汉代,“建武二十五年,乌桓大人郝旦率众九百二十二人向北,诣阙朝贡,献奴婢、弓、虎、貂皮”。从明代始,这一带开始每年朝贡。那时这里曾是水域,与黑龙江水系相通。黑龙江特产一种重达千斤,鱼肉尤其是鱼籽鲜美无比的鱼,被当地都统指定为进献皇帝的贡品,并取名为“鳇”。鳇鱼秋季才会怀籽,山高皇帝远,秋季捕捉到的鳇鱼无法保鲜地上贡给皇帝,于是就有了“鳇鱼圈”。把捕捉到的鳇鱼放入封闭的水圈里先养着,大雪封江时节,再打捞出来,用马爬犁送去京城。江湖险恶,在鳇鱼送往京城的遥遥途中,时常被强盗劫获或被猛兽强食。“鳇鱼”不仅是皇帝喜食呵。现在,日本人每年都来大量收购鳇鱼籽。黑龙江上的渔民只要捕捉到一条带籽鳇鱼,那可就发啦,在日本国一条鳇鱼腹中的籽,可抵一台“沙漠王”越野车的价值。
    摩步第九师是北方集团军唯一的甲种师,是北方战区的战备值班部队。
    摩步第九师阴冷的地下隐蔽部里,师指挥所里的成员大都在微弱的应急灯下熟悉敌军的编制、作战特点、武器装备、后勤保障情况……
    看着忠诚的部属,鲁鄂军长的脸部有了笑容。
    鲁鄂军长在一个耳房里看到一位年轻参谋正在倾心地阅览一本砖头般厚的《美国军事基本情况》中的一页附表。“我想你能背下来。”鲁鄂军长说。
    “是的,首长。”年轻参谋起立答。
    一位老参谋正在遮着片集的地形图上练习口述标图,长条桌上的微形收录机里播放着战斗命令。
    老参谋发觉鲁鄂军长一行进来,便关闭收录机,用棉球擦着片集上的曲线。
    “作为侦察参谋,你熟悉敌军特种作战部队的编成吗?”鲁鄂军长突然问。
    “基本熟悉。”老参谋说毕便使用特种铅笔在片集上边思索边勾画出敌军特种作战部队的详尽编成。
    老参谋勾画完毕后说:“这是军事科学院五年前提供的资料,现在应该有变化,变化后的情况我不了解。”他又说出敌军陆军特种作战的一些特点,说这些特点是他最近在《外军研究》上看到的,比较可信。
    “很好!”鲁鄂军长说。
    鲁鄂军长一行在摩步第九师师长的陪同下走出了隐蔽部。
    北风在积雪上扫荡,发出一阵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呻吟。“沙漠王”行驶的路线沿途只有森林和白雪,无边的白雪,无尽的森林,地形险恶,许多地方谁也不知一只车轮滑下去的命运会如何。也许会坠入雪窟,或许会滑下悬崖。
    “沙漠王”吃雪很深地怪叫着前进……
    夕阳染红林梢时分,“沙漠王”驶入摩步第二十五团紧急疏散地域。
    鲁鄂军长他们看到,一片混杂林里,一个连队正在进行耐寒训练——雪浴。鲁鄂军长似乎又找到了“不冻汀”的感觉……,他迅速地脱得仅剩一条军用大裤衩。他站在士兵中间,激烈地用雪搓着骨瘦如柴的躯体……数分钟后,鲁鄂全身像在桑拿浴里刚出来,热气几乎把他罩住,似在雾里、云中。
    摩步第九师下属六个诸兵种团。全师进入紧急疏散地域尚欠一个摩步营。北方战区在批复北方集团军进入紧急疏散地域的决心建议报告上曾指示:
    “摩步第九师进入紧急疏散地域的兵力安排似有不妥。驻哈尔滨之该师应后留一个加强摩步营为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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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8时正,北方集团军利用“微机野战无线联网系统”在集团军地下指挥所里召开了紧急作战会议。研究修订后的作战及保障预案,侧重向预定战区机动问题。
    按惯例,首先是集团军机关各部指挥员、尔后是各师旅指挥员依次报告决心建议。
    轮到后勤部时,已是中午。冒部长呷一口大号罐头瓶中的浓茶水,清几下喉咙,然后开念楚向征为他起草的稿子……冒部长是哈尔滨人,哈尔滨不仅盛产冰雪,冰雪也孕育漂亮的姑娘、美男子,还有著名的播音员。
    冒部长念到中途,鲁鄂军长不耐烦了,说:“老冒我看不要再念了,把稿子交给作训处,让他们摘抄即可。我看还是依图讲一讲,精练些。”
    冒部长的脸红了一下,无奈地执指示鞭走到机动决心图前……“这嘎达”、“那地方”、“哼哈”等口头语全上来了。他还把地形图上的高压线当成道路。引起一阵笑声……
    杜牧副军长为冒部长解窘,“这几天冒部长没太进入情况,主要是忙于抓部队的伙食,我看还是让战勤处长发言吧。”
    楚向征不仅就机动部署、方式、时机和保障发表了精彩的决心建议,而且在鲁鄂军长的暗示下全方位地就此次作战发表了独特的见解。这些见解全在他的沙盘里的沙粒中。
    楚向征的发言虽然耗时22分钟,但几乎无人感到冗长。
    楚向征对此次作战的观念上要注重“七个突破”的阐述,可谓高屋建瓴,语惊四座:
    “第一,作战目标的选择应突破以歼灭敌有生力量为主的定势。在信息化战场上,以战略目标的达成与否论成败,要求作战目标的选择不是着眼于敌人的有生力量,而是破坏敌之作战系统,包括指挥、保障、战斗系统的结构,使其丧失继续作战的能力。
    “第二,作战时空观应突破以空间换取时间的定势。高技术条件下局部战争,呈现小集群、大布势,小交战、快节奏的特征。要求指挥员有全球和太空意识。劳师远袭已非兵家所忌。
    “第三,作战样式要突破线式攻防的定势。要适应作战方向的漂移,即非线式作战。机动战是我应采取的新的主要作战样式。
    “第四,作战力量运用应突破大陆军、大步兵的定势。空中力量是制胜的关键,诸军兵种合成作战是胜利的保证。
    “第五,作战指挥要突破重人谋、轻机谋的定势。拳击场上,耳聋眼瞎的巨人敌不过耳聪目明的侏儒。
    “第六,作战保障应突破后勤靠后,动员人头数量的定势。后勤保障制约着战争规模、进程和结局,是前勤。非线式战场上前后方趋于模糊。十亿人民十亿兵,万里江山万里营的年代已经过去。面对智力战,以‘蓝领’动员为主,应改为以‘白领’动员为主。
    “最后,战场政治工作应突破‘空’战的定势,应注意心理战和从战场实际出发。现代高技术战争,谁瓦解谁的问题,并非是由正义还是非正义战争这些性质所决定的。我军战争年代积累的一套瓦解敌军的经验似乎需要重新认识和接受检验……”
    朴援朝一言未发,他发现自己的许多观点与楚向征惊人地相似。
    楚向征之所以坎坎坷坷地干了八年战勤处长,成为北方集团军最老的上校之一,除了冒部长所说的客观原因外,主要在于他锋芒毕露。他经常当着司令部、政治部和装备技术部处长们的面说:“有本事咱们换换位置如何?”虽是笑谈,但也伤人呐。他认为,人民解放军的综合部门仅有一个,那就是战勤部门——“上管天文地理,下管鸡毛蒜皮”。
    其实楚向征在正团职岗位上原地踏步八年,而且还可能继续原地踏下去,直至达龄转业,原因极简单:你后勤部的战勤处长在政治工作上弄出名堂,掌握干部生杀实权的政治部主任会买你帐吗?你在军事上有所建树,参谋长脸上有光吗?比大海更广阔的是蓝天,比蓝天更广阔的是人的胸怀,扯淡!中华民族包括军队,一些人的心眼比跳蚤还小!
    楚向征被冷冻起来,还有一个摆不到桌面的因素。用鲁鄂军长的话说:“你楚向征太直太实了!”他有时批评后勤业务处长甚至部首长,像批评部属一样。世界上没有他不敢批评的人物。“难道太虚太空就好吗?”楚向征总在内心质问。
    按楚向征制定的后勤保障预案,需要从哈尔滨动员900名冰雪路驾驶技术娴熟的地方司机,为北方集团军直属部(分)队新驾驶员保驾护驶,确保按时到达指定位置。集团军所属师旅还要就地就近动员1800台地方车辆随军支前,否则无法完成战役运输保障任务。冒部长和杜牧副军长一反常态地从经费角度考虑,他们担心集团军付不起这笔费用。他们并不晓得一个简单的常识:一切服从战争!
    进入一级战备的命令,战区于北方集团军进入紧急疏散地域第7天的23时10分下达。
16
    朝鲜半岛北部与中国毗邻的边境地域的白雪覆盖不住贫山荒野的骨瘦裸体。
    在一处马蹄形山凹里,随军牧师正在为排成一行的四名士兵祈祷。
    他们脚下的雪很稀薄,半尺高的枯草浓厚。
    四名士兵沮丧的脸部向着寒冷的夕阳,眼神充满绝望,嘴里不再嚼口香糖,刚刚在淋浴车内淋浴过的零乱的头发被风吹向东南方。
    他们是美军第2步兵师的士兵。该师长期驻守韩国,作为这场战争的前沿部署地面部队,七天前奉命移师中朝边境,在相似地形上与朝鲜军队联合实施山地作战演习。
    “仁慈的上帝这次不能饶恕你们了。”随军牧师说。
    这四名士兵在实战演习间隙残暴地轮奸驻地一名少女。少女是此地一位边防部队中校的妹妹。
    强奸事件发生后,边防军中校带领边防部队曾与那四名士兵所在的那个机步连发生过武装对峙,中校虽被解职,但边防部队的情绪无法控制。这支边防部队已受命即将配属美军,担负前方补给基地的防卫任务。
    第2步兵师的师长在战争即将发起的时刻,果断地下令:“处决他们!”
    在韩国潇洒惯了的这四名士兵,直到站在自动步枪枪口前才相信真的要去见上帝了。
    夕阳沉下的时刻,枪响了。
    最后留给四名士兵眼中的上帝是遥远的暗红色的。
    处决四名士兵的当夜,第2步兵师的那位随军牧师在温暖的军用帐篷里喝着咖啡,他在电脑里悠闲地阅读着一份文书。
战斗宣传提纲(机密)
    第2份,共30份
    美利坚合众国联邦国防军总教士局
    朝鲜半岛南部平南里(26,17)
    2005年2月14日08时10分(东8时区)
    执行总统兼武装力量总司令的决定,完成上帝旨意。
利用电视、图片、传单、三军时报宣传我们是为执行联合国宪章而战,为在全世界消灭共产主义,推进民主和自由而战,为维护国家和盟国的利益而战。世界各国将会支持我们,仁慈的上帝保佑我们。
我们将要夺占的地区是一个弱小国家失去的领土,现在那里还聚集着该国人民。这个国家是我们的盟友,维护这个国家的利益,我们义不容辞。我们的国家在促使中国与这个国家边境谈判中做到了仁至义尽,诉诸武力是被迫的。
运用中国扩张共产主义势力,不断欺凌弱小邻国,该国政府腐败无能,大批工人失业,农民失去土地,学生失学,人民反共情绪高涨,尤其是军队武器装备落后,普遍厌战、非常怯战、士兵多独生子女等材料,激发官兵仇视中国,忠于自己的国家和军队,树立必胜胜念。战争中,各心理战营应空投传单、微型单频收音机,设立战场广播发射平台,广泛开展心理战,瓦解敌军斗志。
我们拥有世界最先进的武器装备和无与伦比的现代战争经验,而且,这场战争的目的有限、 持续时间短暂,伤亡将是极小的。
随军牧师要忠诚地服务。提醒士兵:上帝交给我们神圣的权力和责任,就是要求每个士兵拿起武器坚决执行上司的命令。牢记“保卫本国无比宝贵的传统和自由而接受一切考验”的誓言。为上帝献身无上荣耀。
这次作战,总统兼武装力量总司令要求在法律允许的范围内,尤其是空军和导弹部队,应尽量减少中国平民的损失,并人道地对待战俘。
                                                          指挥官:麦图中将
                                                          认证:杜林上校
    现在,这位随军牧师将根据总教士局的战争宣传提纲,利用电脑起草一份内容更为具体实用的战斗宣传文书。
    E-8A“联合星”上的雷达荧屏正在向两国军事集团的指挥官显示:中国北方战区的作战飞机和地对空导弹正在逐批次地转场。海军舰队向靠近半岛的海域集结。两个机械化集团军在驻地整装待发,坦克集团军已在疏散途中。但突然消失的北方集团军仍未搜索到踪迹…… 两国军事集团的作战计划是缜密的。
    作战计划区分为两大阶段:战场准备和地面作战。
    战场准备由空海军负责实施。主要是在实施强大的电子干扰的同时,空袭中国北方战区的指挥机构,防空控制中心,地对空导弹阵地,雷达站以及把防空系统连接起来的C3枢纽,空军部队和机场,集团军有生力量和通往交战地域的铁路、桥梁、油库站以及可资利用的战争资源,夺取并保持战区制空权。
    地面作战将在战场准备达成使敌国投入军力的总体战斗力下降到50%以下目的时发起。首先由朝鲜军队富有山地作战经验的第三师、第五师并肩突破中国边防线,然后转入防御,抢点造势,占地“闹边”,美军第2步兵师在朝鲜军队发展顺利地段后跟进,实施纵深合围;第101空中突击师一部实施空中蛙跳战术,夺占敌纵深要点;第24机步师和第101空中突击师主力并肩快速突击,其余地面部队伺机投入交战;特种作战部队利用空中地面突击效果,在敌纵深实施破袭;夺占预定区域目标后,交与朝鲜军队防守,美军回师中朝边境保持军事威慑,作为朝鲜长期占领的后盾……
17
    凌晨1时45分。
    由F—16G“野鼬鼠”电子战机、EF—111“夜鸦”电子干扰机、F—22“猛禽”制空战斗机、F—15E“攻击鹰”双重任务战斗机、F—117A“夜鹰”隐形战斗轰炸机等混合编队的机群分别由朝鲜半岛的野战机场和航母上升空,逐波次向各自的目标实施首次空袭。
    第101空中突击师的16架AH—64“阿帕奇”攻击直升机先于后续机群升空,发射15枚“海尔法”导弹,催毁了中国北方战区位于边境雪山上的4个预警雷达站和一个防空作战指挥中心,为空袭打开了空中通道。那位“阿帕奇”攻击直升机飞行员四级准尉摧毁那座防空作战指挥中心的三层水刷石照面的大楼,准备返航时,他发现一辆电台车从火光中冲出,飞速向盘旋的山道驶去,四级准尉旋转机头低空搜寻,电台车没打灯光,借着雪色在险要的仅有半车高的灌木丛中行驶,当发现攻击直升机是猎它而来时,电台车突然在几棵柞树的遮掩下刹住,直升机也已掠过去了。但它没有逃过这架“阿帕奇”攻击直升机先进的夜视夜瞄系统。四级准尉旋转过机头,机上虽然有6枚“海尔法”导弹,他却按动了30毫米口径的航炮机关……几秒钟后,返航的四极准尉看到那团火球坎坎坷坷地向山涧滚去。
    这座中国北方大城市几近不夜城,但位于市中心偏西北的北方战区司令部大楼却少有灯光。这座T型大楼曾是日本关东军本部,钢筋水泥建筑。大楼顶部的平台上矗立着高高的塔形通信天线。这里是北方战区的最高军事机关,战区首长平时都在这座大楼里办公。但今天,即使是昼间,这座大楼也基本上是座空壳。两天前,北方战区接到了统帅部确立的战争准备基本原则:务必充分准备,力求以威慑防止战争发生;一旦发生外敌入侵,则坚决反击,务求速战速决,并坚持有理有利有节,防止战争升级。
    现在,北方战区指挥部已在300公里外的深山里开设,并继进入一级战备后下达了边境地区反击作战命令。
    北方战区指挥机构的转移巧妙地躲过了美国军事卫星的侦察。
    F—117A“夜鹰”隐形战斗轰炸机仅发射一枚2000磅的激光制导炸弹,就直接命中这座大楼。炸飞了的钢筋水泥块,砸烂了3辆正在街道上行驶的出租车。楼内30名官兵和两名门口哨兵全部遇难。
    空袭北方战区司令部大楼的机群还负有空袭B机械化集团军的任务。
    B机械化集团军作为北方战区集团军群的机动作战部队,奉命于凌晨3时由各常驻地向指定地域机动。
    两国军事集团空军向北方战区司令部大楼发射激光制导炸弹时,B机械化集团军各连队正吹响紧急集合的号。枕着背包睡觉的官兵仅数秒钟就飞跑到各自的集合地点列队,然后低吼着短促的口令从四面八方跑步前往登车地点。
    各型车辆、火炮陆续进入大操场、炮场编队。
    寒冷的雪光下,旅团指挥员立于大操场阅兵台上,有些激动地注视着正在编队的车辆、装甲战车和吐着浓烈的呵气跑步进入的连队。
    B机械化集团军军长37分钟前曾接到情报值班室“有大机群从西北方向进入”的报告,但军长并未接到战区任何通报和指令,他并不知道整个战区的通信系统已被敌强大的电子干扰瘫痪。他判断是己方的机群。仍命令部队按预定计划行动。
    F—22和F一15战斗机仍留在高空担任警戒,F一15E、JSF则穿越云层向中空俯冲,飞行员在确认目标后,跃入低空,手作弹琴状按动按钮,空对地导弹、集柬炸弹落雪般向地面发射和飘落。拉起机头时,山区的地面已是一片火海。
    B机械化集团军第307团是全集团军行动最快的团队,先头驶出营门时,遂遭数十枚集束炸弹和两枚导弹的突袭。装甲输送车、步兵战车、自行火炮、履带车辆连同官兵的肉体在强烈的爆炸中飞向天空又摔于冻土。
    B机械化集团军仅在20分钟内即遭受了瘫痪性空袭打击,6个机械化团和军直基本丧失了战斗力。集团军军长在指挥车内被炸弹弹片击中头部,当即牺牲。他是北方战区最年轻的集团军军长,年仅44岁。
    美国空军突击坦克集团军行军纵队的机群临空时,才发现丘陵地带各坦克行军纵队均保持战斗状态,并呈疏散队形开进。而且,伴随的高射火器先敌开火,把中、低空打得一片灿烂。
    JSF发射了数枚“黄蜂”反坦克导弹。蜂群般的“黄蜂”反坦克导弹降到树的高度超低空飞行,接近战场时复爬升至3000米高空,俯视地面的坦克队形,然后自动散开,蜂拥扑向攻击目标……大约70余辆59式坦克被击毁或击伤。
    坦克行军纵队在遭导弹袭击后,很快就地疏散隐蔽,消失于茫茫雪野。
    航母编队发射的58枚“战斧”式巡航导弹,摧毁了两个位于深山之中的中国导弹基地和3座军用机场,其中一座机场上停放的是穿机衣的假目标。重创了停泊在一个海军基地的4艘中国战舰,击沉了两艘浮出水面待修的核潜艇。
    两国军事集团空军空袭了北方集团军几座几乎是空荡荡的军营后,返航途中炸毁了边境浅近纵深的27座桥梁、8座油库和两个铁路车站。机群从北方集团军两个师和军直紧急疏散地域上空掠过,并未发现任何目标。
    突击北方战区A机械化集团军常驻地,是两国军事集团空袭的重点。两国军事集团认为能否重创该集团军是夺占预定目标的关键之一。该集团军不仅是北方战区的主力,而且是中国军队的战略预备队。
    北方战区开始判断两国军事集团最可能在沿海一线挑起战争,因此在预先号令中要求A机械化集团军加紧进行抗登陆作战准备。由于近日的濒海方向并无明显的战争征候,该集团军亦未盲动。该集团军除军、师机关位于大中城市外,部队均散布在濒海山区。
    A机械化集团军两天前突然接到北方战区的一级战备命令,仅隔四小时后又接到作战命令,任务变更为中东北部边境地区机动反击作战。
    该集团军军长曾任北方战区作战部长,虽未指挥过作战,但对现化高技术战争颇有研究。昨日拂晓,他已命令部队离开营区就近疏散,待机向预定地区机动。30分钟前,集团军的大功率电台突然受到强烈的电磁干扰,与战区始终顺畅的通信联络莫名其妙地中断,他预感到空袭即将来临。有备无患,他以通播电话的形式,亲自向所属部队下达了防空袭作战命令。
    美军庞大的机群确认各自的目标后,迅速向营区附近谷地、雨裂沟中的半地下隐蔽部(雪地上裸露着鲜土,尚未恢复地貌)和帐篷里的A机械化集团军部队发起猛烈的火力突击。
    第一波次攻击较为顺利,机群在1.1万米高空投射炸弹,很快,条条谷地燃起大火。被击中的露天存放的弹药和油料库引发此起彼伏的连锁爆炸。被导弹和集束炸弹直接命中的半地下隐蔽部里,飞出火轮般的汽车轮胎,各型汽车一会儿就燃烧成残骸,还有通身是火的官兵在雪地上翻滚。
    在A机械化集团军106师师直上空,一架F一15E“双重任务战斗机”驾驶员通过夜间低空导航攻击系统,发现了谷地中一片骨架式帐篷周围有三架移动式天线,他判断一定是指挥机构。当他第二次实施超低空攻击时,突然遭到地面高炮的密集射击,当他确认飞机失去控制时,便一按电钮将自己弹出机舱外,在这一瞬间,他看到飞机在远处的一座高地上爆炸。被俘后他才知道,击落他的是A机械化集团军新装备不足一个月的双管35毫米口径自行高炮。这种高炮主要是伴随坦克对付攻击直升机的,最高射程2000米。这种高炮火控系统是光电子技术,在强大的电磁打击下,那位下士射手只能靠手工操作。
    这是两国军事集团空袭中损失的首架飞机。
    两国军事集团空军在攻击A机械化集团军其它部队时,在中低空也曾遭到100、57和双37高炮射击,但未构成威胁。
18
    两国军事集团的空袭持续到即将日出时分,北方战区的空军才作了反应。
    这是北方战区空军免遭摧毁的五处野战机场之一。
    这处废弃多年的野战机场,位于三省交界的荒凉山区。
    跑道龟裂像久旱的黑土地,但水泥跑道缝隙已被积雪塞平。跑道两侧凸起的地面上积雪被风吹光,裸露着低矮的枯草。积雪上,踏满羊牛的蹄印。
    这个飞行团是刚从位于内地某机场转场来的。简易指挥塔楼刚刚搭起。该飞行团装备的是36架歼—8Ⅱ,这是中国空军比较先进的国产战斗机种。
    飞行团作战机要值班员刚刚收到战区空军指挥部发来的特急机要报报头,联络就中断了。上校团长判断很可能有紧急空情。经过冷静思索后,决定主动升空。
    他给担任作战值班保持战斗状态的一大队下达了升空、搜索、拦截、格斗的命令。
    没有刺耳的警报声。
    第一架歼—8Ⅱ战机驶离机位,滑向起飞跑道。当飞机加速滑行时,飞行员突然发现左前方不远处有一大群绵羊涌向跑道,绵羊群后面一位穿黑棉衣的老汉正挥动着鞭子……采取任何措施都已经来不及了,他闭了一下眼睛并没有松开操纵杆,只觉得臀下“咯噔”一下,战机就迎着半轮血红的太阳冲上了天空。
    在第一架战机后尾跟进的飞行员看到,有几只绵羊被飞机撞飞了,像弹丸一样被射出去,七八只绵羊被碾死在跑道上,他升空后发现前机的机翼下一片血光。
    第三架战机的飞行员看到牧羊老汉跪在雪地上双手拍打着膝盖,仍有绵羊憨憨地走上跑道。
    12架歼—8Ⅱ战机成四个楔形队形分别在1.1万米,1.3万米和1.5万米高度搜寻。
    6时58分,首次空中格斗在A机械化集团军地域1.4万米上空展开。
    在1.22万米高度巡逻的美军E—3A“望楼”预警机灵敏的雷达和敌我识别系统,率先捕捉到距离275公里的歼—8机群的踪迹。
    8架F—15、12架F—16和4架F—22迅速跃升至1.6万米高空迎头截击。
    歼一8Ⅱ机群仍在捕捉目标。大团的白云无边无际,飞行员有一种在不尽的绵羊群中掠过的感觉,甚至嗅到了绵羊血的腥膻气味。
    突然,一架歼—8Ⅱ僚机凌空爆炸,又一架歼—8Ⅱ战机爆炸在凌空……又一批“响尾蛇”空空导弹尖啸着飞来……
    “抢占制高点,攻击!”
    歼—8Ⅱ机群在瞬间钻上1.9万米的高空。那架最先撞击绵羊群的歼—8Ⅱ战机首先捕捉到位于右前方的敌机,发射了两枚自动搜寻的空空导弹。
    一架F—16战斗机的红外目标选择吊舱被导弹击中,凌空起火爆炸。
    两军的机群像古代武士撕杀中的战马,迎面格斗。
    一枚“响尾蛇”导弹与“霹雳9”导弹相撞,爆炸的碎片击中一架歼—8Ⅱ战机的驾驶舱,一股强大的冷气流将飞行员击昏,失去操纵的战机撞在了一架F—15战斗机的尾翼。
    ……
    空中格斗持续了8分钟后,歼—8Ⅱ机群被迫撤离——若不是歼—8Ⅱ战机占有绝对的高度优势,将不可避免地全机群覆没。
    仅有五架歼—8Ⅱ战机相继在涂满绵羊血的跑道上降落。
    还有一架受伤的歼一8Ⅱ战机在一条高速公路上迫降。
19
    两国军事集团的地面进攻在太阳染红长白山山脉东坡时分展开。
    漫长的边境线上,北方战区的防御兵力仅有一个边防团。
    五年前,驻守在这一线的守备师撤销了。
    边防团采取要点式坚固阵地防御,别无选择。
    两国军事集团在一线展开朝鲜军队第三师和第五师的三个装甲步兵团。在猛烈的地空火力急袭后,两个装甲步兵团在“阿帕奇”攻击直升机的掩护下实施了并肩中央突破。
    武器装备陈旧落后的中国边防团,凭借守备部队的既设永备工事,在敌火力急袭时并没有多大的损失。但在“阿帕奇”攻击直升机反坦克导弹和火箭的精确攻击下,伤亡惨重。
    敌军一个装甲步兵团发展顺利,在中央地带撕开口子后,即向浅纵深楔入,企图实施两翼卷击,达成合围态势。
    敌军另一个装甲步兵团受地形所限,在582高地以一个装甲步兵营的兵力展开了前沿要点争夺战。
    紧守582高地前沿要点的是边防团第二营第五连。该连的永备工事均在岩石褶中,敌攻击直升机和步战车、坦克发射的火力难以奏效。该连以40火箭筒和85加农炮击毁了四辆BMP2步战车和一辆T—55坦克。火箭筒发射的火箭弹还击伤了一架超低空飞行的“阿帕奇”攻击直升机。但企图夺占582高地要点的当面的装甲步兵营很快采取了越点攻击战术。坚守该要点的边防第五连陷入孤守的境地。
    战至10时30分,边防团的表面防御阵地全部丧失,战场呈现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犬牙交错的局面。
    表面阵地丢失后,边防团曾组织了连规模的反冲击,但遭到敌攻击直升机的火力突击,伤亡过半,在敌合围中有18名伤员被俘。
    战至11时10分,敌军预备队投入交战。
    ……
    残阳下,善于山地作战的敌军攻占了边防团血雪与冻土搅拌的防御阵地,就地转入防御。
    边防团幸存兵力乘夜暗主动撤离阵地,进入密林待机袭扰敌人。
    ……
    一股朝鲜特工人员在寒冷的夜幕下,悄然越过边境……
20
    在两国军事集团实施突然空袭时,中国北方的许多群众还认为是部队组织的实弹演习。
    当人们观看中央电视台晚间新闻联播时,惊愕了:战争真的爆发了。人们在荧屏上看到了一些军事设施仍在滚滚硝烟中爆炸燃烧,看到了我军官兵遍野的尸体和惨不忍睹的伤员。人们还看到,美国先发制人,该国发言人傲慢地声称:“今日凌晨,中国空军首先空袭了美军与朝鲜军队的联合演习部队。中国有句俗话,‘以牙还牙,以血还血’,两国军队被迫实施了有限度的空中报复。这一遗憾的事件发生后,中国军队又率先挑起了与朝鲜的边境武装冲突,他的国家将不希望看到武装冲突升级……事实就是这样。”这位发言人最后做了一个耸肩摊手无可奈何的动作。
    人们在荧屏上最后看到,中国政府驻联合国代表强烈要求联合国尽快介入干涉。联合国秘书长表示将尽快派军事观察团前往交战区域调查此事件。
21
    北方集团军在紧急疏散地域进入一级战备后,又突然受领了紧急支援边境地区机动作战任务,显然,战区带有超前性地下达了作战命令。
    战区在作战命令中明确,北方集团军在集团军群编成内担任第一梯队,由于在主要反击方向上遂行作战任务,得到了超常加强:一个坦克师,一个新编防空导弹旅,一个地面炮兵旅,一个预备役师(欠双三七高炮营),一个攻击直升机大队和两个运输直升机中队,以及电子对抗、工兵、防化、侦察、通信等小兵种部(分)队。还可得到航空兵一个混成师的支援。鉴于集团军后勤非保障实体,战区配属北方集团军一个后勤快速综合保障旅。
    上述加强配属部队,鲁鄂军长要求在北方集团军预定的四个机动协调地域逐次加入编成。
    朴援朝任作训处长的命令已于两日前下达。按规定,朴援朝须任满两年副团才能提升,由于战事而破例。这会儿,他强睁开因为缺觉而布满血丝的眼睛,走出地下隐蔽部,用雪使劲搓着脸,感到清醒多了,然后走进隐蔽部的指挥自动化室,把边境地区地形、预想的当面敌情、北方集团军的编成,以及友邻等资料输入“战役决心自动生成系统”。
    此时的朴援朝像产房外踱步的丈夫,焦急地等待那一声美妙的啼哭。
    大约20分钟后,微机输出了一份《北方集团军边境地区机动反击作战战役决心要点》:
    一.敌情判断结论
当面之敌为敌军约五个师。一线可能展开两个师,各以约一个团的兵力侵占我边境地区浅纵深后转入防御,抢点造势,掩护后续部队首先夺占北部油田,而后占领五大连池地区。敌可能凭借其机动、电子战和空地火力优势,伺机在长白山突出部侧击我反击部队……企图长期固守已占地区,迫我在领土谈判中让步,并为尔后进一步向我提出领土要求制造口实。
    二.基本决心
采取集团式战役布势,按火力打击、拔点攻歼、造势驱歼三个阶段实施反击作战,集中主要兵力兵器,利用火力战效果,首先歼灭突入长白山之敌,尔后驱歼长岭之敌,并夺占双峰山附近压界地域,造成再战的有利态势,粉碎敌多点入侵以战迫谈的企图。
    三.战役布势
1. 左翼攻击集团。由摩步第九师、摩步第八师(欠二十三团)和战区加强的坦克师一个团编成,实施长白山地区机动攻歼战。摩步第九师配属一个坦克团由西向东主攻,摩步第八师由东向西实施助攻,在正面防御部队和B机械化集团军部分兵力的配合下,东西对进,南北夹击,务求全歼。得手后,摩步第八师取有利地形转入机动防御,阻敌后续梯队;摩步第九师担任西线战役预备队,并作出在长白山地区出境作战之势。
2. 右翼攻击集团。由摩步第六师和摩步第七师(欠十九团)编成,实施长岭地区拔点战。摩步第六师担任主攻,在摩步第七师一部兵力协同下,采取割、围、袭、歼相结合的打法,歼灭该地区之敌后,摩步第六师占领双峰山附近地域,形成对外正面,并作出出境追击之势,牵制当面之敌;摩步第七师南下协同友邻驱歼突出部之敌。
3. 机动攻击集团。由摩步第七师第十九团和坦克师(欠一个团)编成。战役第一、二阶段,适时前出,分别担任东西两线战役预备队,并实施战役佯动,亦作出出境作战之势。
4. 防守集团。由摩步第八师二十三团、预备役师和边防团编成,分别占领有利地形,坚守要点,与敌保持接触,积极配合主力作战。
5. 特种作战集群。由战区加强的特种作战大队第三营、攻击直升机大队、各师旅心理战分队编成。其任务是:秘密深入敌后,查明敌情,并广泛实施破袭战、心理战,配合攻击集团反击和出境作战。
6. 火力突击集团。由炮兵师和战区加强的炮兵旅各一部兵力编成,分编三个支援和一个机动炮兵群,主要任务是:战役第一阶段在航空兵和战役战术导弹部队协同下,独立实施火力战;第二、三阶段转入火力支援。
7. 对空掩护集团。由集团军高炮旅和战区加强的防空导弹旅编成,分编三个防空群,主要任务是:掩护集团军指挥所和主要部暑对空安全,配合航空兵夺取局部制空权,在重要地段建立防空走廊。
8. 电子对抗群。由集团军电子对抗营和战区加强的电子对抗团第二营编成,主要任务是:对敌实施电子侦察、干扰和欺骗,保持指挥通信顺畅。
9. 诸预备队。由所属及战区加强的兵种部(分)队编成三个炮兵预备队、两个反坦克预备队,以及障碍设置队、运动保障队、工兵预备队、防化预备队,主要任务是:支援、保障攻击集团和接替受损严重的部队作战。
10.集团军后勤和技术保障群。依托战区保障力量,实施综合编组,分群部署,按方向区域逐级保障。
组织指挥
集团军基本指挥所在奇峰开设,并适时向临江屯转移,重点指挥长白山地区攻歼战和长岭地区反击战;方向指挥所在黑龙宫开设,负责指挥西线拔点战;预备指挥所在八道岗开设;后技联合指挥所在鸽子洞开设。
    朴援朝显得很激动。这是他倾注心血参与研制的“微机辅助决策系统”生成的第一份战役决心要点。他不可能预见到两天后敌军空袭的后果和地面交战情况的发展变化。这份战役决心要点体现了战区和集团军首长的主要意图,也揉进了自我。他认为无懈可击。
    朴援朝迫不急待地将战役决心要点送与集团军首长。
    鲁鄂军长看过战役决心要点后沉思不语。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参谋长说:“慎重起见,建议召开军师旅三级作战会再议一下。”
    “我也正在思考这个问题。连同向战区机动问题一起议,上次作战会没有议透。当前的重心是与敌接触,我们集团军能不能上得去。政委,你的意见呢?”鲁鄂军长侧身说。
    续伯平政委道:“按你的意见办。”
22
    北方集团军这次三级作战会议是运用“微机野战远程无线联网”和“微波战场监视”两大系统召开的。集团军地下隐蔽部里的七部大监视器和两面大屏幕清晰地显示着各师旅位于地下隐蔽部里的指挥所的情况。同样,各师旅也可以通过监视器直接面对集团军指挥所里的人员,而且可以直接对话。尽管相距近百公里。
    调试通信线路后,鲁鄂军长宣布作战会议开始。
    作战会议开门见山,首先讨论“集团军边境反击作战战役决心要点”,鲁鄂军长说为节省时间,只提不同和补充意见。
    摩步第九师师长示意让第二师长代表发言。第二师长是总参军训部的一名局长,下来代职。
    坐在鲁鄂军长身后小马扎凳上的楚向征看着监视器上的摩步第九师第二师长,想:上级可以放下来代职锻炼,体察下情,下级为什么不可以送上去代职,了解一下全局?
    第二师长说:“战役决心要点对当面敌情的判断主要是依据边境地形,而忽视了敌有战场飘移的能力……我们认为至少要制定两至三套作战方案,此案还不能作为第一方案……”他简要地谈了他们师的作战构想。
    摩步第七师通信信道时好时坏,“吱吱”乱叫,集团军指挥所的人们谁也没听清该师师长讲了些什么。
    “先把七师断掉,抓紧恢复信道,让他们把意见电传过来!”参谋长对正在手忙脚乱地调频的通信处长说。
    楚向征看到,朴援朝锁着眉头站在那幅依据战役决心要点标绘的首长决心图前,不时往本子上记着什么。心想,他肯定在不情愿地考虑多套方案。你朴援朝挺灵的人脑怎么就那么迷信电脑?
    摩步第八师师长开始发言,他原是北方集团军的唯一的一个甲种师摩步第九师的师长,由于该师行政事故频出,一年死亡一个排,三年前调到乙种师。他从一幅部署图前转过身来,微微颔首。他的声音洪亮,“作战任务明确得这么具体根本就没有必要。高技术条件下的战场情况瞬息万变,我们乙种师部队的指挥通信器材又是一堆破烂。我看集权指挥根本就行不通,最好是实行‘拜托式指挥’。 ”
    “什么叫‘拜托式指挥’?桑师长你解释一下。”鲁鄂军长微调了一下送话器说。
    “拜托式指挥,比如说,集团军只向我们非主力部队明确战役意图和协同关系就足够了,然后拜拜。胜利了,我们相聚喝庆功酒;一旦失败了,就此诀别。”他在胸前抱了一下拳,做了一个告辞的姿式,“不管集团军如何,我八师对下将实行这种指挥。”
    鲁鄂军长说:“明白了,是要把战法的主动权放给部队,不过,非主力部队也不要悲观,争取喝庆功酒,不要就此诀别!”
    楚向征通过军长与政委两肩的凹部,又斜扫了一眼那幅首长决心图。是的,看那攻击箭头,甲种师的那么锐利,而且是套色的双箭头,乙种师的则像强弩之末,单薄得如同枯柳枝。
    “……不要把边防团的防御能力估计得过高。我们都清楚,边防团平时也只能起个麻杆作用,战争一爆发连棵消息树的作用可能都起不到。”摩步第六师的师长在发言。
    吉林省军区的边防团已隶属北方集团军指挥,但现在根本就联络不上。
    楚向征从内心赞成摩步第六师师长的意见。他想,朴援朝竟把边防团编入尔后作战的防守集团,扯淡!那是一个没馅的包子。
    北方集团军在进入一级战备时,按常规乙种师应该紧急扩编为甲种师。鲁鄂军长没有下命这么办。楚向征认为是对的,鲁鄂军长的观点是,不是打全面战争,发给毛孩子一枝枪就能打现化高技术战争吗?动员预备役?他们技术也可能行,但心理素质行吗?局部战争在即,我集团军不是缺人头而是缺精良装备,缺技术与心理素质优良的战争人才!
    ……
    “关于战役决心要点就研究到这里,参谋长,你们综合各部队的意见,再拿出几套方案,现在重点讨论向战区战役机动问题。”鲁鄂军长说。
    作战会议开始以来,续伯平政委就一言未发,他只是喝茶水,偶尔记两笔。
    机要参谋从耳房里走进来,把一份加急电报递给杜牧副军长。杜副军长犹豫了一会儿,提笔签署:呈军长阅示。
    加急电报是省军区发来的。他们按北方集团军要求,紧急动员了1100台车况良好的地方运输车,用以更换部队的老旧运输装备,还动员了870名技术熟练的驾驶员、980名汽车修理工和520名外科医生,以及相应的物资器材。
    “发言要把握两个重点,既要讨论战役机动的指导原则,又要提出具体对策。”鲁鄂军长边说边在加急电报上指示:各部队于机动协调地域更换车辆装备;同时,支前人员加入编组;司令部协调落实。
    讨论战役决心要点时一言不发的瘦瘦的坦克旅旅长待鲁鄂军长在监视器上注视他时,开始发言,他在全军军事学术界占有一席之地,对外军很有研究。他把作训科长递过来的一纸发言提纲推回去,“走的起始就是打的开端。我集团军向战区机动,应坚持积极打击的作战指导原则。”
    他摘掉皮军帽,“敌仰仗高技术空中优势,借助先进的侦察技术和手段,凭借空中突击快速反击能力,以及精确制导武器的高度毁伤能量,在我机动通道上,除强调以主要空袭兵力兵器建立二至三道空中遮断火力区外,还将对我纵深内集结或机动的后续部队实施打击,大量消耗我有生力量。”
    他开始用手式加强他的发言:“反空袭作战的主动权应来自‘还手之力’中,因此,为确保我集团军在敌空袭条件下机动到位,一要主动反击:首先是空中反击。召唤战区歼击和轰炸航空兵,采取大编队强攻与小编队或单机多批次奇袭相结合的战术手段,以空袭反空袭。(他掰下了第二个手指头)其次是海上反击,这当然是战区考虑的问题,不过我们可以建议,主要使用核潜艇、导弹舰艇,在航空兵配合下,以远海的海上游击战、伏击战和近海的中小规模的海上攻坚战、歼灭战,力求给敌航母编队以重创,毁伤敌空袭兵器所依托的海上平台。(他掰下了第三个手指头)再次是地面火力突击,使用战役战术导弹部队、地面远程炮兵,隐蔽占领发射阵地,以集中、突然、猛烈的火力,突击敌前线机场和空袭作战补给基地,从而降低敌前线机场使用率,破坏敌连续空袭的能力。(他又掰下一根手指头)再就是敌后破袭,派遣特种作战分队,以机降和渗透作战方式深入敌后,采取灵活多样的破袭手段,频繁出击,打之即离,对敌机场、基地、指挥保障设施等实施破坏,使敌空袭作战系统不能发挥正常效能。”
    楚向征觉得坦克旅长的发言似曾在哪期学术刊物上见过,作者很陌生。
    坦克旅旅长饮了一口白开水,继续阐述。他不再掰手指头,可能是他觉得小观点太多,手指头不够用。
    “二要积极截击。在主动反击的同时,还必须采取积极截击的作战行动。通过尽远截击,层层拉阻,以打乱敌空袭队势,破坏敌空中协同,力求歼敌一部,击溃、驱逐一部,降低其突防率,为我集团军尔后的抗击临空敌机作战创造条件。基本对策是:尽远截击。靠前设置炮弹火力屏障。及早封闭敌空中走廊。
    “三要严密抗击。对即将突防和已临空之敌机组织防空兵力进行严密抗击,应是我战役机动反空袭作战的基本战法,是最能充分发挥我军整体作战效能的关键时节。若不能组织严密抗击,也是敌空袭兵器对我机动部队威胁最大、造成的损失最大的主要阶段。这就要求我防空作战必须突出掩护交通枢纽,综合运用要点掩护,跟进掩护,区域掩护和建立‘防空走廊’等多种抗击方式,形成严密的防空布势……”
    “我先讲这些,仅供参考。”坦克旅旅长好似谦虚地说。
    “我想补充几句。”摩步第九师师长说。
    鲁鄂军长对着扩音器道:“最好精练些。”
    “针对敌空袭大量利用了高技术但仍具有可欺骗性的弱点,我集团军应综合运用隐真示假和伪装欺骗等多种防护手段。简而言之,一是巧妙示假;二是佯动欺骗;三是严密伪装。‘动’中伪装比‘静’中伪装易被敌发觉,所以,要针对敌卫星、航空侦察用的光学、红外、雷达、热成像等手段,综合运用天然伪装、迷彩伪装、烟幕伪装和伪装遮障等多种方法伪装防护。”摩步第九师师长的发言极为简练。
    有风雪从地下隐蔽部通气孔吹进。
    坐在通气口下的楚向征猛然觉得清醒了许多。
    最后发言的是摩步第八师桑师长。他似乎对空泛的上述发言反感,“最适用的是一个‘散’字。甚至可以以连为单位向战区实施机动,我想看看对手究竟有多少飞机和导弹!”
23
    敌军首次突然空袭前夜,19时30分,鲁鄂军长和续伯平政委果断地下达了“提前向战区机动”的命令。
    北方集团军开始了以摩托化为主,铁路为辅的输送方式,小群多路,多批次地向预定战区机动。各部队所选择的摩托化机动路线多险恶但也极隐蔽。
    无线电保持静默,“微机野战远程无线联网”系统定时通联。
    按照预定计划,北方集团军部队进入各自的第一号机动协调地域后,在该地域隐蔽集结的地方,“白领”支前队伍混乱地迅速进入行军梯队编成。一些地方车辆尚未来得及更换车牌(那些黑牌子车显然是合资企业的)和加注防冻液。部队机动时,每辆运输车都配备了两名驾驶员,现在驾驶室的助手们都爬上大厢,让位于地方司机。
    朴援朝协调完支前队伍加入编成后,已精疲力尽。他回顾刚才那种混乱局面有些后怕,如果敌机空袭,后果不堪设想。心想,我在硅片里把此事预计得太理想化了。我的确不如楚向征了解现实。这种事楚向征总是处理得干净利落。
    地方车辆加入部队行军梯队后,梯队显得有些杂乱。
    在一座城镇的冰雪路段,集团军后勤梯队发生了车祸——三名战士重伤。一辆“尼桑”出租车驶来,楚向征示意停车,这辆“尼桑”突然加速擦着楚向征的身体掉着屁股而过。楚向征被激怒了,他命令战士持枪拦截出租车。一辆“大发”出租车驶来,被持枪战士拦住。“请你后送伤员。”楚向征说。出租车司机看见路边浑身是血的伤员,浑身抖得不行。楚向征命令战士拖下出租车司机,指令汽车营一名志愿兵驾驶员驾车……
    北方集团军部队摩托化行军梯队进至第二号机动协调地域后,梯队编成由团缩小到以营为单位。营间距也由1000米拉大到2000米。
    山区道路多雪。强劲的山风把枝头上的积雪刮上空中又摔落下来。天空阴沉,看不见星光。所有摩托化行军梯队都打着防空灯。防空灯下的雪道呈现淡黄色。
    山道崎岖,坡道雪滑,不时有战士跳下大厢挥舞着战备小镐在坡道上凿出一道道横坎,或用战备小锹砍下路边树枝、枯草铺垫,车辆才呻吟着通过。弯道积雪深处路段,则用工兵“快推”消除雪障。即使如此,仍有一些老掉牙的军车抛锚。
    冰雪不仅给军车大厢上的官兵带来了难以忍受的寒冷,也迟滞着机动的速度。
    罩着一层薄薄的车篷布和一层白色或黄色绿色伪装网的军车大厢上的官兵好似昏昏睡去,其实他们饥寒交迫根本不可能入眠。他们的面部表情还看不出对现代高技术战争的恐慌。老兵们在回忆着以往演习的情景:大热炕的一半遮着一层布帘,布帘那一边有一位翻来覆去睡不着的留着大辫子的姑娘……
    吞了一窝鸟蛋的蛇一样缓慢行进的摩步第九师师直梯队使鲁鄂军长十分恼火。军基指挥队在其后尾跟进。
    “超越过去!”鲁鄂军长用车载台喝了一声。
    雪路狭窄,摩步第九师师直梯队停靠在濒临绝壁的路旁,一些车辆轮胎骑在路边的备用沙堆上,车体大幅度倾斜,左侧是山,否则强劲的山风会把这些车辆吹下悬崖。
    最后超越摩步第九师师直梯队的是楚向征担任梯队长的军后指和后勤分队梯队,以及担负随伴对空掩护任务的一个57高炮连。
    北京212指挥车不时甩着屁股,路面太滑。楚向征一脸忧郁地看着路旁掉队的翻入深沟的车辆、大型机械和火炮。不时从倒车镜上观测本梯队,后座上的两位参谋撞着脑袋昏睡着。他用余光扫视着驾驶员小谭,小谭脸部没有表情,眼睛直直地望着路面,小心地驾驶着。小谭不愿去给鲁鄂军长开“沙漠王”,他不想离开楚向征。
24
    敌军首次空袭结束时,北方集团军后指和分队的摩步化行军梯队正在盘山道边缘地宿营。
    高高的树冠遮盖着银灰色的天空。拂晓的山里显得格外阴冷。
    炊烟在林中平行散去,寒冷封住了集团军后勤机关人员的嘴。偶尔有饭盒与饭勺撞击声,间或有松鸦的沙哑啼叫。
    人们或蹲在雪地里或坐在倒木上吞食着冻饺子,喝着饺子汤,有了暖意后便开始轻声说话。楚向征没有食欲,只喝了一饭盒饺子汤,“部长,我去分队和高炮连看看。你组织机关休息,注意隐蔽。”他说毕起身离去。
    楚向征一只脚刚踏上路面时,就有长长的车队从盘山道上驶下来,山外已是黎明,这里天色依然朦胧,驶来的车队闪着车灯。
    楚向征从树隙中辨认出驶下来的是拖平车队,车上载着坦克。哪支部队?为什么后撤?
    楚向征正判断时,头车已经驶过弯道,车灯强烈地迎面照来。当他躲避车灯转过身来时,车已经在距他五米处刹住。
    高高的卡玛斯驾驶室里下来一个人,一份穿裘皮大衣的女人,她径直向楚向征走来。
    竟是伊歌!自己的妻子。楚向征一瞬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裘皮大衣也掩盖不住伊歌枯瘦的身体,她瘦削又极疲惫的脸上并没有多少偶遇丈夫的激动。她苦笑一下:“没想到在这里见面。”
    楚向征点了一下头,“你怎么这么瘦?从俄罗斯来?”
    伊歌点一下头:“愁的。”
    “生意好吗?”
    伊歌摇摇头,她回首看了一眼停止的车队,“让老毛子骗得很惨,换回来一堆废铁。”楚向征看到,拖平车上载的是报废的T—62坦克。粗糙的坦克车身上厚厚一层闪烁的霜雪。
    “你们干什么去?演习吗?”
    楚向征摇一下头,“去打仗。”
    “打仗?”伊歌觉得丈夫又在骗她,她觉得丈夫总是欺骗她。
    “你怎么总是不相信我?是去打仗!”
    伊歌咬了一下唇,不说话。
    “你就知道做生意当老板,还懂什么?你看像是演习吗?!”
    “你除了知道打仗还懂什么?”
    “我什么也不懂,这次能不能活着回来我都不知道。”
    伊歌颤抖了一下,“我们不能说点别的吗?见面总是吵……”
    配属军后指的机要参谋跑来,用冻瓢了的嘴说:“楚处长,有特急报!”
    “送冒部长,我随后就到。”楚向征目送疾去的机要参谋,转过身来,“伊歌,就这样吧。”
    卡玛斯车队启动了。车队扬起的雪尘钻入楚向征的脖领后在胸膛和脊背化掉。
    特急报是军基指发来的。特急报简要通报了显然是来自战区的关于敌军空袭的残缺不全的情况,命令军后梯队停止宿营加速开进。
    阳光透过枝头,照射着斑驳的雪道。军后梯队开进了。
25
    天空突然传来机群掠过的呼啸声。
    这是两条横向山脉中间形成的偌大开阔地带。中等起伏地,山火掠过的植被呈现炭色。
    北方集团军主力部队将在这一地带通过。
    北方战区后续部队亦将必须穿越这一地带。
    这是通往预定战区的必经通道。
    这一地带是北方战区预定建立的防空走廊。
    这一地带也正是敌军确定的第一道空中遮断火制区域。
    楚向征20分钟前听到的机群的呼啸声,正是北方战区担负空中巡逻的歼一8Ⅱ机群。
    美国的“锁眼”军事卫星终于捕捉到北方集团军的踪迹。没有实施空中遮断是因为无法对崇山峻岭中机动的对手实施火力突击。
    北方集团军的部队即将进入敌军确定的首道空中遮断火制区。
    美军一位金发女少尉弹琴般敲击一个瓦灰色的微机键,然后她扭着柳腰去斟满一杯咖啡。
    几秒钟后,半岛上空就滚过一片雷声。
    美军机群陆续升空。
    与首次空袭北方战区不同的是,30架“阿帕奇”攻击直升机加入了机群编队;采取了非线式联合空中突击的战法。
    航母战斗群的巡航导弹亦瞄准了那块开阔地。
    这是美军空海协同的空中遮断。
    空中明显处于劣势的北方战区空军采取了以劣制优的灵活战术——提前升空进入预定空域,以单机或双机广泛机动以及隐蔽设伏在某一空域,待机突袭目标。这是一种分兵游击的战法。
    马岛战争中,阿根廷空军就曾以单机和小编队的游击战,多次重创英机和英舰。
    数小时前,北方战区已经在敌可能集中突击的关键目标附近地域预先配置了机动防空力量。预定的方案是,这些机动防空力量将适时向敌来袭方向机动,构成绵密的对空火网,以持续的截击部署和闭锁态势,封闭敌来袭空域,达成在有限的空域建立防空走廊的目的。
    山里的黎明总算来临。长长的山影在雪谷间蠕动,缓慢地移开雪地;雪雾紧锁着过火的林木,上空弥漫着蓝色硝烟,在凛冽的寒气里迟缓地消散。
    军后行军梯队进入开阔地带。
    沿途,楚向征苦楚地看到:一辆辆黑黝黝被炸翻的坦克朦胧可辨,依稀可以看出炮塔上磨光的座盘,哎,沉默的、凄凉的坦克!57高炮的轮胎还冒着最后的黑烟;车辆燃烧得仅剩铁的残骸;一架战斗机的尾翼吊在过火林木的枝头,已辨认不出是敌军还是我军的机型……没有发现尸体和伤员,一定是收容分队在战区加强的后勤快速保障旅的支援下己打扫了这一地带的战场,楚向征想。
    楚向征虽然并不知道这场遮断与反遮断空战的结果,但他感觉我空军和地面部队肯定付出了惨重的代价。侥幸的是,集团军主力毕竟强行穿越了这一危险的开阔地带,进入莽莽的那道山脉。军后行军梯队即将穿越开阔地带的时候,已近黄昏,突然刮起“大烟炮”,天地迷蒙,车辆不得不启动雨刮器才能辨别前进的道路。
    军后行军梯队与边境疏散下来的群众相遇了。在雪地上画龙的小四轮、牛爬犁挡住了梯队。梯队被迫停止行进,给疏散的群众让路。
    冒部长和单处长他们站在风雪中看着慌慌的擦身而过的百姓们,单处长不时给行进间的杂乱队伍塞几听野战食品,冒处长把身上的皮大衣扔给了一辆胶轮拖拉机上的一位围着花棉被的好像在呜呜啼哭的老大娘……楚向征不愿再看下去,他回到车内,在昏暗中紧紧闭上眼睛。此时总爱回忆的楚向征怎么也驱不散27年前的那段情形。
    “南线打狼,北线防虎”,这是中央军委的战略。大年三十哈尔滨激烈的鞭炮声中,楚向征正在摩步第二十五团作战室的地板上并接一幅1:10万、124幅的广阔地形图。他是团作战参谋,奉命于大年初一清晨3时出发,去北部战区打前站——为即将开赴战区的作战部队勘察地形,号房子,选择配置地域,确定机动道路,筹措给养和动员支前力量。
    冷呵,那一年的冬季出奇地寒冷,连古木都冻得发抖,北风也寒冷得呻吟。
    乘坐四面透风的破北京车,在前往战区的路上,楚向征心寒地看到:成千上万的边境老百姓推着小车,拉着爬犁,挑着担子,赶着牛车,与野兽鸟类为伍,潮水般地向内地迁移着……
    近境浅近纵深地域,城镇乡村几近人空,180平方公里雪原没有车辙和人的脚印,给养早已坚壁清野,不知是防敌乎,困我乎?历史上这一带黑彩白色冻土,每一寸都富有传奇……这方土地生长胡子土匪,也盛产豪杰英雄,还盛产密集的善良人群和稀疏刁民。
    边境那边,陈兵百万,枕戈待旦。边境这侧,雪龙般驶来不绝的军列……军列平板车上趴装的汽车和平卧的坦克冻得发动不了,老牛坐坡般被士兵用背包绳带牵下,又靠士兵沾染献血的皮手套,在深两尺以上的积雪里推至数十公里外的阵地……
    楚向征现在仍能从记忆中再现突出部南北两侧谷地里的反坦克网状阵地、蛇腹形铁丝网和反坦克壕以及地雷密布的火制区,还有突出部地下坑道核心部位那锈蚀如蜘蛛网的钢盔东洋刀掷弹筒60迫击炮三八大盖瓜瓣雷……
    坐在“沙漠王”指挥车里的鲁鄂军长也是紧闭双目,他在痛苦地听着朴援朝复述集团军各部队的机动情况。
    车载“微机野战远程无线联网”系统受“大烟炮”的干扰,信道的灵敏度很差,朴援朝也只能收听收视到大意:“摩步第九师在敌空中遮断地域损失约一个多团的兵力,其中尤以坦克部队损伤较大……
    “坦克旅被迫由铁路输送转为摩托化机动,距预定地域尚有170公里……
    “摩步第八师高炮团与师指失去联系,师长判断可能是遇到雪阻,师请示摩步第二十三团改变路线,该团发现了一条通往战区的捷径……”
    “摩步第七师网路中断,无法判定该师现在的位置。”
    ……
    “随到随投入交战,先到先打”,是北方集团军预先确定的作战原则。
    次日7时15分,摩步第九师先头部队与敌军的一支装甲部队不期遭遇。奇怪的是,敌装甲部队并不缠战,在以优势的火力重创摩步第九师先头部队后,突然消失了……
26
    北方集团军基指并未按朴援朝运用微机拟制的计划在奇峰开设。
    先头部队遭敌超视距火力和空袭打击,敌情犹如高风中的云团飘乎不定,预定的作战方案已被打乱,这种不期战局使鲁鄂军长果断地决定集团军基指就近展开,先指挥部队捕捉敌人,进入与敌胶着状态后再前移至奇峰。“微机野战远程无线联网”系统在动中的功能还未达到野战的要求,否则集团军基指可以实施动中指挥。
    集团军基指暂设于一处混杂林中的山凹。
    集团军基指的野战帐篷刚刚架设完毕,“微机野战远程无线联网”系统尚未完全展开,就接到了集团军方向指挥所已于20分钟前开设并展开指挥,以及部分部队到位情况的报告。
    浩荡的北风在凹地上空掀起阵阵林涛。
    架设在制高点上的巡洋舰舰桥般的接收发射天线不停地摇晃着。
    集团军基指人员围在微机荧屏上缓慢旋转着的电子沙盘前,分析判断敌情。
    “右勾拳,一定是右勾拳!”参谋长在荧屏前做着动作,“摩步第九师先头部队遭遇的是敌军地面纵深迂回部队,它不缠战,是企图配合正面攻击部队包围我防守集团。”
    “我认为是敌抢占我纵深要点部队。突出部是首要目标。”朴援朝敲几下键,调出突出部电子沙盘,“微波战场监视系统可以启动了,是不是参照一下战场态势再进一步判断?”
    “可以。”鲁鄂军长道。
    北方集团军这套“微波战场监视系统”的战场监视距离:山区85公里,中等起伏地可达120公里。
    因地面接收天线摇晃的缘故,监视器的图像不稳,不时“哧哧”怪叫着飞舞着雪花。
    集团军基指的人们在监视器荧屏上依稀可辨:
    突出部犹如一排巨大的浪头凝固在那儿。
    在距突出部右翼约110公里处,白雪覆盖的丘陵地带卷起大长条形状雪雾,青少年落叶松、白桦、柞树一排排倾倒——敌军装甲部队仍在高速疾进;
    那条横切山脉中段,先期到达的友邻集团军部队正在多处山隘口紧张地建立绵密的“白色防线”。这条山脉是由边境通往北部油田和五大连池地域的第二道天然屏障;
    摩步第七师已按集团军赋予的任务在行进间向夺占长白山地区要点的敌军发起火力急袭……
    “微波战场监视系统”搜寻不到集团军其余部队位置,以及当面之敌纵深情况。
    鲁鄂军长开始口述补充性作战命令……
27
    续伯平政委有清晨散步的习惯。现在他仍然坚守着这一习惯。
    续伯平政委把双手插进军呢大衣的口袋里,开始低着头在林间的空地里散步。他不时抬头仰视周围高大白桦树上的冬雪,深吸一口清凉微甘的冷气。
    他不懂作战,也从不干涉鲁鄂军长的决心。鲁鄂军长总是独自决定以作战会而不是党委会的名义讨论包括政治工作在内的有关作战问题,他也不计较。平时有平时的程序,战时有战时的规律,他这样想。现在,他在思考当前战场政治工作如何保证作战决心的实现。但越思考越觉得自己缺乏组织高技术战场上部队政治工作的知识和经验。
    为了冷静地思考和讨论战场政治工作,续伯平政委执意住进政治部人员的野战帐蓬里。
秘书处长看见一夜未眠的续政委独自走出帐篷,警卫员也未带,他说一句“白干事你先标着。”就抓起军呢大衣陪续政委散步去了。他刚才正配属白干事标图——削铅笔、调彩标颜色和用橡皮擦去图边弄脏的地方。
    白干事是集团军政治部战前从高炮旅临时借调来的,专标图。这是以往演习时养成的习惯,战时也无法改变。秘书处长学着续政委的样子蹲在雪地上用雪擦脸,他陪白干事标图站了大半夜,脚脖子发肿而且麻木。“政委,政治部这么多人呆在指挥所好像没有多少事可干,建议是不是派一部分人带着鼓动提纲深入到作战部队去?”
    “我也正考虑这个问题,开个会研究一下。”续伯平政委在树桩上跺了两下电热靴。
    他俩又开始边散步边议论着。
    秘书处长错后续政委半步,“毛泽东说过,我军的胜利,一靠军事打击,二靠政治瓦解。政委,我认为这一著名论断在以往战争中无疑是真理,但在现代化高技术条件下的局部战争中就不是真理。”
    续伯平政委停止脚步,“说下去。”
    “瓦解敌军需要一个长期的过程,往往在战争中后期尤其是在后期产生作用。战争初期敌军士气正旺,锐气正盛,我军能瓦解得了?解放战争、抗日战争、抗美援朝战争……都是如此。现代局部战争,时间短暂,几个月,几十天,也许几十小时,甚至双方兵不血刃,靠远程火力说话就能解决问题,我军如何实施瓦解?”
    续伯平政委颔首沉思。
    “我赞成政委的见解,主要是反瓦解。过去战争年代我军的官兵家中兄弟姐妹一大群,穷得叮当响,死一个没有什么。现在都是独子兵,小皇帝,家庭的内部瓦解就够我们政治机关政工干部对付的了,谁瓦解谁还很难说呢……要赢得这场战争,在战场上只能依靠军事实力去打击,不能过高寄望于依赖政治瓦解……”
    高空隐约传来飞机的轰鸣。
    敌军一架改进型SR—71“黑鸟”侦察机中空掠过凹地上空后,急剧上升到3万米高空,然后以3700公里的最大时速离去。这架侦察机有着无与伦比的时速,有着地空导弹也打不到的飞行高度。
    大约20分钟后,散步归来的续伯平政委和秘书处长还未掀开野战帐篷的门帘,四架机身截面呈钻石形六角几何状的直升机从东北方向突然临空。只见机翼下两串火蛇一闪,这顶帐篷就在爆炸声中成为空中飞舞的碎片。接着,这四架直升机又以猛烈的航炮火力攻击着周围的目标……当担负北方集团军基指对空掩护任务的火器迟缓地作出反应时,敌直升机己旋即离去。
    突击北方集团军基指的的R/AH—66“科曼奇”直升机,是第101空中突击师最新装备的侦察攻击直升机,美军称之为“灵敏的侦察员和凶猛的战斗员”。
    那架SR—71“黑鸟”侦察机的可见光航空相机,已基本判明了北方集团军续伯平政委军呢大衣肩上的少将军衔。“这位将军的附近可能有野战高级指挥机构。”敌军前线指挥官随即指令第101空中突击师派遣直升机实施抵近侦察。此前,美军业已以较小的代价夺取了战区制空权。
    若不是这四架“科曼奇”直升机的飞行员着陆后夸大了这次侦察与突袭的战果,北方集团军基指也许来不急转移就彻底瘫痪了。
    北方集团军基指在敌空袭中人员伤亡较大。除了鲁鄂军长、参谋长所在的和临近的几顶野战帐篷由于开设在凹地反斜面而幸免外,几乎都遭到导弹和航炮的突击。隐蔽在树林中的车辆装备毁伤了百分之四十以上。
    续伯平政委、政治部的三位处长、六位干事、侦察、防化处长和司令部四位参谋,后勤与装备技术部派来参加军基指的两位副处长以及警卫分队17名指战员罹难。还有一批轻重伤员。
    鲁鄂军长决定边掩埋烈士、抢救伤员,边转移指挥所,转移后再向战区报告损失情况,他担心敌机还会来突袭。
    凹地两侧坡地上,一片雪坟隆起。警卫分队留下两名战士在这里看守。
    在北方集团军基指遭突袭的稍早些时候,第101空中突击师一部以纵深蛙跳战术夺取了突出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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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方集团军基指迅速转移到奇峰开设后,随即召开了紧急常委会,研究机关干部配备以恢复基指正常运转。
    战前,战区已明确:各集团军战时干部任免权限上调一级,即可任免正团职干部。军师职干部的代理要及时报战区备案。军衔不随职务调整。
    集团军常委会很快形成了决议,因为各级干部战前都已内定了代理人。临时调整的仅有两人,一个是由鲁鄂军长兼政委,原续政委的代理人集团军副政委在紧急疏散地域突发大面积心肌梗死,后送野战医院了。一个是楚向征调任侦察处长,由中校参谋代理战勤处长。这也是鲁鄂军长的意见。他认为后勤与装备技术指挥所合一,指挥力量不弱,而且杜牧副军长也在后技指挥所,楚向征还可以兼顾参与后勤、技术保障的指挥。现在当务之急是加强集团军基指的力量。
    集团军常委会结束后,鲁鄂军长兼政委又召集政治部开了一次极短的会议,他要求除留少数人员在指挥所外其余人员下到作战部队去,他说这也是续政委牺牲前的意见。下去后的主要任务是反瓦解,引导部队消除恐惧心理,巩固以劣势装备打恶仗打胜仗的信心。他说,敌军事集团持续猛烈的空袭,可能会使我士气低落;后勤与装备技术保障系统遭敌破坏,将造成我补给匮乏;敌之空地协同进攻,也是很大的威胁……他说部队上报的有些情况你们也清楚,敌军空投了大量的传单和微型半导体收音机,部分指战员尤其是支前民工已被程度不同地瓦解,而我集团军瓦解敌军的工作根本就没有有效的招法。部队已出现了大量伤员,他们的思想工作也急需去做……
    这儿叫鸽子洞。北方集团军后技联合指挥所开设在这里的几处天然崖洞里。为了保温,崖洞里架设了野战帐篷,帐篷底部尽是厚厚的野鸽粪。
    按照楚向征的建议,集团军本级、地方支前和战区加强的后勤快速保障旅,在机动协调地域已编成数个综合保障群分别配属各作战集团,实施定向独立保障去了。集团军后技联合指挥所只直接控制两个综合保障群,配置在附近地域,作为机动力量使用。
    现在,集团军后技联合指挥所的主要职能是实施协调式指挥。成为战区前伸的野战兵站与作战集团的中间环节。战区前伸的野战兵站负责作战物资的前送和前接作战集团后送的伤员。
    北方集团军基指刚接到战区“不惜代价夺取突出部”的命令。
    楚向征满身霜雪走进集团军基指的时候,基指正在紧张地制定夺取突出部的作战方案。
    “你先了解一下情况,要尽快!”鲁鄂军长对楚向征说。
    在野战帐篷的一个耳房里,侦察参谋向楚向征择要汇报了当前敌情,这些敌情多是来自战区和友邻的通报。侦察参谋汇报完,把几份侦听站刚电传来的情报递给楚向征。
    情报很琐碎,但有一则截获的情报引起楚向征的注意:明日拂晓,第101空中突击师将向突出部机降增援部队。
    楚向征急步走出小耳房,他感到这份情报对制定夺取突出部的作战方案有重要的参考价值。
    夺取突出部的作战方案正在打印。这是一份代价较大但亦有较大把握的作战方案。
    参谋长接过楚向征的那份情报后,扫了几眼,说,“夺制突出部的作战方案需要重新制定……”一套新的作战方案瞬间在参谋长脑中形成。
    极具战役价值的突出部——白色雪海中的半岛。无边无际覆盖皑皑白雪的群山峻岭,犹如太平洋的狂涛汹涌澎湃。林涛浩荡,恰似不尽的浪涌。突出部就像突前的白色巨浪扑出,凝固……
    突出部是凸出的长白山纵断山脉。东西狭长,南北狭窄,又似一锋闪烁雪光的宝剑放在那儿。突出部植被多低矮灌木,稀少次生林。
    突出部曾是凶残的日本关东军重要的“筑垒地域”,也曾是英勇的苏联红军的悲惨墓群碑林。
    1945年8月9日0时,苏联远东第二方面军航空兵突然临空,对前进方向上的重要目标实施密集轰炸突击。苏联红军红旗集团军利用空中突击效果,顺利越过宽阔的界江,高速向这一方向上的日本关东军防御纵深突击,数小时后便兵临突出部脚下。
    固守突出部筑垒地域的仅是在苏联红军航空兵毁灭性突击下没有伤一兵一卒的日本关东军独立第四军的半个旅团,而防守日军的当面却是苏德战场上闻名遐迩的庞大的苏军红旗集团军。
    骁勇善战的红旗集团军万万没有料到,日军突出部筑垒地域将成为六年后朝鲜半岛上的“上甘岭”!
    穿插分割迂回包围中央突破两翼卷击钳形攻击前后夹击后,在潮水般的苏军第二红旗集团军面前,日军突出部筑垒地域终于成为若隐若现于海面的孤岛直至没有一粒存在弹头的枪枝,没有一柄不卷刃的刺刀,没有一位活着的士兵,没有一具完整的尸体……
    第101空中突击师一部之所以空中蛙跳至此地域,是因为看到了它的战役价值。
29
    北方集团军新的夺取突出部的作战方业已形成:
    首先,集中电子对抗力量实施最大限度的电子干扰,先遮住敌之眼睛——空中联络;其次,令摩步第九师特种作战部队搭乘攻击直升机于拂晓前实施欺骗性战术机降——扼守突出部的第101空中突击师会误以为是己方增援;再是,得手后坚守突出部这一战役制高点。
    一场罕见的暴风雪突然来临。风雪犹如密集的巨鞭咆哮着抽打着植被,天地一片迷茫。
    这场突至的暴风雪意外地掩护了北方集团军夺取突出部的作战行动。
    这场暴风雪突临的时候,突出部上的第101空中突击师警戒兵力耐不得奇寒,纷纷躲在环形堑壕里燃起火堆。他们虽然不知道中国东北抗日联军将领李兆麟的那句著名诗句“火烤胸前暖,风吹背后寒”,但却尝到了这种滋味。一位中尉抱着火苗的双掌连一点热的感觉都没有。他惊愕地预感双手冻死了。他下意识地用双掌合击火炬状的火苗,他简直不敢相信,那团火苗竟然冻凝固了。
    机降后,第101空中突击师除留少数兵力警戒表面阵地,主力进入当年日军修筑的80米深处的永备屯兵洞。屯兵洞构造复杂而系统。当年日军的那半个旅团就是在这里封闭生存了一个漫长的冬季和短暂的春天,直到盛夏全军覆没。借着便携式高能发电机制造的一丝光线,不时有人发出恐怖的尖叫。浓烈的朽骨气味令人窒息,好像还有鬼影在游动……他们想起海湾战争时,在燥热的茫茫沙特阿拉伯沙漠里,还能冲热水淋浴,喝高级饮料,这鬼地方他妈的竟找不到一滴不结冰的水!
    拂晓将临的时候,暴风雪中的突出部上空一片机灯闪烁。攻击直升机降至中空旋停,强劲的空中寒流使机身犹如秋风中的蜻蜓或海啸中的渔船。
    涌出屯兵洞的突出部上的士兵用食指在寒冷的胸前划着十字,口述诗一般动听的圣经,祈祷上帝终于空运来滚烫的雀巢咖啡加州牛奶和香嫩的澳大利亚小牛排……第101空中突击师的官兵就连做梦也没想到北方集团军这位仁慈的主送来了白袍衣装尸袋精雕骨灰盒红漆大棺材!
    在北方集团军电子对抗部队强大的电子干扰下,加之暴风雪的“配属”, 第101空中突击师在黄昏时就突然失去它赖以生存的空中联系。北方集团军的攻击直升机群几乎是螺旋桨擦着旋转翼临空时,第101空中突击师正如鲁鄂军长他们预想的那样,误认为是己方空运补给或增援部队。
    直升机群在中空被强大的冷气流冲击得几乎失控的状态下,降低高度旋停数秒后,突然对地面之敌实施猛烈的火力突击。攻击直升机连续发射空对地导弹和航炮,重点摧毁敌装甲目标和野战平台上穿着防寒机衣的直升机。搭乘攻击直升机的特种作战人员密集发射单兵火箭和轻重火器,歼灭敌有生力量……
    一架攻击直升机的螺旋桨突然停转——可能是防冻液润滑油耗尽或被暴风雪冻住了,攻击直升机垂直摔落在第101空中突击师后勤地域的移动式弹药库上,引起一阵爆炸——数团巨大的火球扼杀了跳着迪斯科的暴风雪,将突出部照耀得犹如夜晚的北极村。
    第101空中突击师的抵抗在混战中为时已晚,着陆的北方集团军特种作战部队像猎豹撕咬斑马般把它分割成数段——经过37分钟的地面激战,突出部上的“尖叫秃鹫”大部被歼,仅有三架攻击直升机乘隙升空逃离,复归“鹫群”……
    太阳尚未升起。
    突出部上的北方集团军特种作战部队正在打扫战场。突然,持续25分钟的空中火力突击了突出部……一个特种作战营,连同两个中队的直升机迅速地消失了……
    暴风雪终于疲惫了。鲁鄂军长独自在微弱的夕阳下散步。透过树枝的残阳光线照射着他忧郁的脸庞。
    幽灵般的警卫员时隐时现地跟在鲁鄂军长的后面。
    “一个特种作战营,还有攻击直升机……”鲁鄂军长面对残阳和林海雪野在自责。
    一只成年东北虎惊恐地从鲁鄂军长右方位不远处的白桦林中穿过,向东北方向跳去。
    鲁鄂军长不可能发现这只东北虎,因为他在这会儿正低着头。警卫员发现了,但他没有惊呼。
30
    哈尔滨边缘摩步第九师部队遭敌空袭的营房残骸上,已经覆盖了薄薄一层霜雪,霜雪上遍布依赖军粮生存的鼠的爪印。为防敌再次空袭,留守担负维护哈尔滨社会稳定任务的分队已疏散到哈尔滨郊区乡镇,仅留几名哨兵和饲养员担负营区警卫等勤务。曾有几伙贪婪的哈尔滨游民和郊区农民乘机潜入营区,拆走残存的门窗框、报废汽车的零部件,钻进连队拱形菜窖和副食品基地的猪舍,盗走了部分“老三样”和几窝仔猪。
    北方集团军机关低矮的办公楼可能由于淹没在地方楼群之中,尚在正常地呼吸。
    敌军空袭驻军常驻地后的最初几天,哈尔滨开始实施灯光管制,整座昔日沸腾的城市进入一种假眠状态。
    昼间,街道上行人寥寥,车辆稀少,人车来去匆匆,惊恐的行人不时仰望铅灰色的天空,因为他们知道,如有灾难准会像雪片一样来自空中。早已成为地下商业城的巨大鼓腹般的人防工程里,昔日拥挤不堪的摊床连同琳琅满目的商品在一昼夜之间消失。当没有规律的防空警报突然凄厉地响起时,行人就用手中的任何物件遮住头部涌进遍地是塑料袋、果皮、饮料瓶和尿臊气味的人防工程。酒家、商店多数关闭……宽阔的松花江面上,偶有几个孩子在溜冰,那些生意很火的豪华的马拉爬犁和狗拉雪撬不见了。
    夜间,冰灯园里的雪绿冰红黯然,建筑物前的冰雕雪塑失血,遍布街面的霓虹灯失明,整个哈尔滨影印在惨白的星光雪色之中。人们像深秋小溪石板下的青蛙。没有了鞭炮声,但夜半常有零星的枪声和警车的尖叫,那是歹徒乘机抢劫和公安武警追捕不法分子。
    后来,当人们从各种新闻媒介得知战争远在边境,敌国空袭的几乎全是军事目标时,哈尔滨也就慢慢睁开了惊恐的眼睛。
31
    在控制战场制空权中,美军莫名其妙地损失了六架固定翼和四架旋转翼飞机,是被同一种导弹击中的,突击北方战区野战机场的六枚“战斧”导弹有四枚也被这种导弹拦截。战前,情报机构并未提供中国军队装备有这种导弹的信息。“这是一种刚研制不久的先进于‘爱国者’的导弹。”美军判断。他们的判断是对的。这种FT2000导弹安装相控阵天线;击中目标最低高度仅为25米,最大高度达18.5公里,从行军状态进入发射仅为3分钟。而“爱国者”导弹这三项指数却为60米,100公里,30分钟。FT2000导弹还不受假目标的欺骗。但敌军并不知道,对手的FT2000导弹的数量却不多,“指挥臂”也不那么灵活。
    北方战区的后续作战部队已被超视距火力战迟滞和空中遮断。“在夺取目标前他们不会到达。”美军判断。
    美军航母战斗群粉碎了我军核潜艇编队袭击的企图,海军陆战队的佯动也成功地牵制了北方战区部分兵力。
    实施“右勾拳”的两军装甲部队已在对手纵深“白色防线”上刚刚打开两条通道,但后续部队行动迟缓,将导致突破口封闭,无法迅速形成对该防守集团的合围。“夺取最终目标之前必须消灭对手有生力量。”
    两国军事集团正是在意识到这一点后,才实施了包括对突出部予以毁灭性打击的新一轮空袭行动。他们采取这一更大规模空中打击,还因为强敌北方集团军的指挥系统显然并未被摧毁,因为该集团军部队的协同还比较密切,尤其是还有航空兵的支援。
    而且,两小时前,来自本土的情况通报说,联合国秘书长派出的军事观察团即将启程。“必须在维和部队干预前尽快达成战争目的,然后结束战争!”美国总统意识到事态的紧迫。
32
    寒风在积雪上低吟着徘徊,像巨鞭一样飞舞咆哮着抽打奇峰上的树木。
    北方集团军基指里尽管开着电热器,但人们还是不时地搓手取暖。
    北方集团军率先与敌接触,尽管损失较大,但毕竟迟滞了敌之行动,为后续集团军投入交战赢得了时间。为此,战区发来了嘉奖电。作为第一个受到战区嘉奖的集团军军长,鲁鄂的脸上并没有多少慰藉,显然他对在突出部问题上的失策和当前的处境仍在自责和忧虑。
    北方集团军突出部得而复失后,当面之敌明显加强了空中突击。
    微波战场监视器荧屏上清晰地显示:
    坦克旅三个坦克营和一个摩步营的待机地域,遭敌“阿帕奇”攻击直升机毁灭性火力突击——一架“阿帕奇”攻击直升机足以对付一个坦克连。“阿帕奇”攻击直升机先是在高空突击地面的防空武器,然后放纵地掠着树梢超近距离攻击东躲西藏的坦克……该旅旅长的一整套防敌空袭的作战理论,被“阿帕奇”攻击直升机发射的“海尔法”导弹击得粉碎。
    东线战场上北方集团军的作战部队,除军直和处于高度分散的摩步第八师外,均程度不同地遭敌沉重的空中打击。主力摩步第九师的两个摩步团,在平坦的雪原上像在鹰群追击下的野鸡……
    雪野谷地,被击中的坦克、车辆的滚滚黑烟遮天蔽日……战场救护人员戴着防毒面具,从坦克残骸的进出口往外传递着黑糊糊的尸体,雪地上一片鼓胀的裹尸袋……
    鲁鄂军长、参谋长、楚向征离开微波战场监视器,回到各自的位置上——他们不忍心再目睹部队遭敌空中突击的惨重景况。
    熬得小脸腊黄的参谋们显得目光呆滞,动作迟缓,不敢弄出一点儿声响。
    朴援朝左手拿着面包,右手操作着微机。他不时回头扫一眼沮丧的首长们。
    左耳被日本狩猎人击穿的上士班长肩扛线拐子掀开沉重的棉门帘进来,一股强劲的风雪扑入,把指挥台面上的文书吹得满指挥所飞舞。
    “添乱!”参谋长怒道。
    冒雪前来查线的上士班长惊呆得像一棵柞木。
    一张复印纸飘落到朴援朝怀中,他扫了一眼,随手扔到工作台面。
    这是昨日夜半复印的一份情报。由当地民兵游击队提供。情报说:当面之敌正向虎头山方向铺设管道……
    这份情报在当时并未引起军基指人员的注意,因为虎头山地域距此地太远。
    朴援朝滑动鼠标器的右手突然停下来,响亮地拍了一下工作台面,“敌在铺设输油管线!不会错。”他快速敲键,调出虎头山地域电子沙盘,他的目光移开虎头山,凝眸于虎头山东南17公里处的偌大盆地。几秒钟后,他突然像哥伦布发现新大陆似的惊喜起来。
    他似乎不相信自己的发现和判断,他迅速启动微机辅助决策系统,输入几十个数据,然后嚼着面包急待结果。
    此时,楚向征正站在悬挂在板壁上的大幅地形图前。他也在注视着虎头山地域。刚才他帮助上士班长和参谋们收拾飘落一地的文书时,那份情报开始引起他的注意。
    楚向征在地形图前思考片刻后,他悄然来到朴援朝的身后。
    朴援朝回首看了一眼楚向征后,仍专心操作微机,“很快就会有结果,”朴援朝低声说,“等一会儿帮我说服首长。”
    “我们可能又想到一起了,我预感。”楚向征说。
    ……
    “请首长过来一下。”朴援朝站起来摇晃着脖颈说。
    待鲁鄂军长和参谋长来到微机前,朴援朝盲敲几下键,微机辅助决策系统便开始鸣叫着输出:
    当前情况判断结论:应采取综合手段对付敌空中打击。
    敌情判断:虎头山东南盆地可能为:①敌前线野战机场;②敌前进后勤补给基地;③敌摩托化部队;④敌机降场。其理由是……
    我应采取的作战手段:①地地导弹突击;②空袭;③地面火力突击;④摩托化部队奇袭;⑤民兵游击队袭扰。
    军基指没有人有足够的理由否决朴援朝人机结合的决心建议,楚向征甚至为朴援朝简述了连朴援朝和微机都未想到的充分理由。
    最后,鲁鄂军长有所保留地采纳了朴援朝的决心建议。
    “微波战场监视系统迅速前移,随时报告火力突击效果。”鲁鄂军长命令道,“请求战区地地导弹突击目标,把楚向征同志阐述的理由加进去……”鲁鄂军长很清楚:战区掌握的中程地地导弹数量有限,没有把握,不会轻易动用,尤其是不会草率地使用在非主力集团军的作战方向。
    “建议机动炮队迅速隐蔽前伸,前伸至虎头山西北地域,我认为这样会更有把握一些。”楚向征说。
    “双管齐下。迅速上报请求和下达命令!”鲁鄂军长伸展双拳道。
    朴援朝一敲键,北方集团军的“请示报告”即传输到了战区前指。他又敲一键,“机动炮队前伸”的命令就展示在炮兵旅旅长的眼中。
    由北方集团军炮兵旅编成的三个机动炮队,仅有一个机动到位,确切地讲,该炮队在距发射阵地1.2公里处,是由指战员“拉帮套”梢马般协助“戴高乐”牵引车将火炮送到位的。即使这样,也是黄花菜都凉了。
    前移的微波战场监视系统,在前伸的机动炮队尚在迟缓的机动途中,就已向军基指报告了战区地地导弹突击目标的效果:
    “敌至少有17架‘阿帕奇’攻击直升机被导弹摧毁,其余敌机已迅速转场……”
    “导弹还摧毁了敌一段约三公里的输油管线。”
    迟到的当地民兵游击队提供的情报,也证实了上述突击效果。
33
    楚向征看到,鲁鄂军长对指挥自动化系统更加依赖了。鲁鄂军长与参谋长、朴援朝在“系统”前已经坐了整六个小时,早饭也是在那儿吃的。现在,他们正在等待辅助决策系统输出结果。
    自从楚向征离开集团军后技联合指挥所后,战场的后勤与技术保障情况就开始有些不妙。
    杜牧副军长他们过早动用了手中的机动保障力量——定向保障摩步第九师的第一后技综合保障群仅损失了百分之二十,集团军没有必要动用机动力量实施接替保障。由于过早地使用了机动保障力量,集团军对部队的保障失去了弹性,将难以应付以后的作战行动,尤其是紧急情况,显然违背了“适时,适量,使用到最关键的时节和方向”的机动保障力量使用原则。
    军需处长单和平主动请求带车队前送一批作战急需物资,二十公里路程,出发已经四个多小时了,部队还不见他们的踪影,肯定是带错了路。
    这会儿楚向征深感自己失误的是,战前他利用沙盘拟制的作战保障方案,油料、弹药、战救药材等主要作战物资的需要是他凭经验估算的,与实际需要误差过大。而朴援朝运用微机计算的数量是基本准确的,当时朴援朝曾建议他参考,楚向征却不屑一顾。当然,楚向征的这一失误,现在尚无人发觉。
    战场上遗留下许多伤员无法及时前接与后送,伤员的冻死率在急骤增大,“必要时,危重伤员可申请直升机前接”,集团军“后技命令”中的这段文字基本落空——战区配属的直升机在突出部损失过半,现仅有的一个运输直升机中队由于没有制空权而根本无法升空。
    一些支前力量虽然在技术上明显超出部队,但心理素质太差,开车方向跑偏,手术时手发抖……楚向征虽然还保持着与集团军后技联合指挥所的通信联系,但他没有过多的精力兼顾,战况比保障更危急。他正为接收不到有价值的敌情而烦躁。
    这时,楚向征看到鲁鄂军长用拳头捶打一台微机的荧屏咆哮着,“怎么搞的!”
    微机荧屏上,一颗刚剥去皮肉,鲜血淋淋,戴着贝雷帽的骷髅在鬼哭狼嚎。
    “病毒!”朴援朝惊道,“见鬼!”他迅速从公文包里取出一张软盘塞入,又敲了几下键。
    SCAN 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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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荧屏上,那颗滴血骷髅在“咔哧咔哧”大口吃着上述字幕。它每吃掉一个汉字和英文字母,便狞笑一声。
    除朴援朝外,基指里的所有人员都惊呆了。
    那颗狰狞的骷髅又把吃进的字幕吐出来。它每吐出一个滴血的汉字和英文字母,便鬼嚎一声。
    朴援朝似乎仍比较镇静。人机又开始对话:魔鬼的舞蹈?
    否!
    艾滋病木马?
    否!!
    耶路撒冷?
    否!!!
    ……
    朴援朝几乎查询了他所掌握的全世界所有计算机病毒的名称。
    一定是荷兰女孩?!
    那颗骷髅复又在天窗出现。当它变幻为北方战区新任司令员的肖像后,死机。
    朴援朝脸色开始惨白。他突然用双拳捶击键盘,高声骂道:“混蛋!莫里斯!应该判他绞刑!”
    基指没有人知道朴援朝在骂谁。
    自半岛东海域航母上发射的病毒武器穿透电子信息系统,把病毒感染给了北方战区和北方集团军的指挥自动化系统。这种别称“黑色幽灵”的军用高密度计算机病毒可裂变出高达一亿个型态。一旦染毒,高级查毒消毒软件也难以在短期内奏效。
    北方集团军的指挥自动化系统瘫痪了。彻底地瘫痪了。
    指挥自动化系统里,贮存着北方集团军的一整套作战方案和保障计划(尽管这些方案与计划与战场实际有着很大的差异,但那毕竟是一种参照)。贮存着电子沙盘和敌我当前态势。贮存着数万个宝贵数据。还贮存着战区的一系列命令、指示。
    瘫痪的不仅是指挥自动化系统,还有所有依赖电脑控制的先进的武器装备。
    鲁鄂军长瘦削的脸部在抽搐。朴援朝惨白的额头渗出一颗颗透明的汗珠。参谋长走到那幅悬挂在板壁上的“作战经过图”前,那上面除了几个不规则的红蓝色的圈外,什么也没标。
    作战参谋们惊恐地等待首长的训斥。
    基指里一片沉寂,只有板壁上的作战时钟在“嗒嗒”地走动。
    “弄些雪来。”楚向征对几位参谋说,“摆沙盘用。”
    参谋们迟疑一下就行动了。
    雪是用行军锅抬进来的。五行军锅的雪小坟般堆在草绿色的预制地板上后,楚向征开始凭超人的记忆和对战场的独特感觉,用雪堆制沙盘。
    他把雪堆大致地摊开,然后绕着雪堆拍拍打打,速度极快。
    白色的山脉、高地、谷地、鞍部,清晰地留下他的手印。
    雪,在楚向征的手下显得那么柔软细腻。
    鲁鄂军长包括指挥所的所有人从来未见过有人用雪堆制沙盘。更没见过没有地形图参照,沙盘竟堆制得如此神速又神似。这片地域已大体印在鲁鄂军长以及参谋长、朴援朝的脑际里,他们看到楚向征复制得基本与实地没有差异。尽管他们知道楚向征堆制沙盘的功夫,但仍然很惊讶。堆制完沙盘,楚向征用红蓝铅笔、橡皮、纸条、茶杯盖作为兵棋,摆在沙盘上。这次作战,堆制沙盘的器材司令部一点也没带,显然是认为用不上。
    “当前我所了解的战场态势,基本就是这样。”楚向征搓着冻手说,“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首长将要实施的基本决心也是这样。”
    借助这方白色沙盘,刚才受指挥自动化系统被打击瘫痪,一时脑际一片空茫的鲁鄂军长似乎又恢复了记忆。他点点头,他平静些许,语气也平和下来。“那个烟盒表示什么?”他问。红塔山烟盒摆在一条大雪谷的一端。
    “美军第2步兵师先头部队的可能位置。”楚向征回答。
    “再研究一下。”鲁鄂军长说完率先蹲在白色沙盘前。
34
    指挥自动化系统瘫痪后,北方集团军基指的指令主要靠无线电下达。
    摩步第八师桑师长一行站在一座无名高地的樟子松林里。这片樟子松林经大自然长年雕琢长得千姿百态,在皑皑白雪的映衬下,十分壮观。
    桑师长注视着脚下的这条大雪谷。他的心里反复论证着即将采取的战法。
    进入战区以来,有的部队连敌人的影子也没发现。摩步第八师也基本未与敌正面接触。作为装备较差的乙种师,他们保持高度分散,在敌强大的远程火力打击下,虽然没有理想战果,但是伤亡也不大。
    正当桑师长为他的部队不能接敌而焦躁的时候,侦察分队在当面之敌“关心地域”截获了一份重要情报:美军第2步兵师即将穿越大雪谷,巩固“白色防线”的突破口,掩护后续部队向纵深突进。
    桑师长很固执。他始终坚信“拜托式”指挥在高技术战场上的灵活性和可行性。他还确信带土味的战法在高技术战场上仍然可以创造奇迹。在与集团军中断通讯联络后桑师长并不惊恐,他认为是必然的,作为非主力部队,只要紧紧围绕集团军首长的总体意图和战场实际,积极主动地组织指挥作战就足够了。
    桑师长是在这一带出生和长大的,入伍前当过林业工人。他是鄂伦春血统。这一带的地形道路都留在他的记忆中。
    “又要下雪了,师长。”参谋长望着对面高地流动的云团说。
    “是我们借来的东风。”桑师长说。他突然想起入伍前在这一带套雪兔时的情形。落雪后,最好是头场雪后,在雪兔必经之路上选一处狭窄通道,通常是榛柴棵浓密处,把“爬山虎”拖圆木使用的油丝绳用火烧软做成的套子拴在那里,然后悄悄离开,点燃一支烟,或用斧头击树干,或作恐怖的呐喊,你扔掉烟蒂就可以去取猎物,那小狗一般大小,除两耳端有一轮黑毛外通体雪白的兔子正在套子上挣扎呢。雪兔四季变化着毛色,为了生存。
    北方集团军进入等级战备后,全师进行临战训练,桑师长似乎只重视一件事:滑雪。摩步第八师的滑雪训练是桑师长到职那年开展起来的,已成为北方战区军事训练的一大特色。他太了解预定战区的地理天候了。高技术战争?别弄错喽,那是要求我们如何立足现有装备对付拥有高技术之敌,并不是让我们研究如何掌握高技术,至少是相当长一个时期是这样。乙种师现在有什么高技术?他甚至怀念军马时代,一看到那些露天存放、风吹雨淋日晒的破车就头疼。
    一股强劲的山风把大雪谷搅得一川迷茫。
    “走,我们再去勘察一下谷口。”桑师长说完,率先滑雪飞下高地,消失在雪雾中。
    北方集团军指挥自动化系统遭敌破坏瘫痪,无线电被干扰保持静默后,集团军基指开始下盲棋。
    集团军基指于奇峰开设后,就未与集团军方向指挥所取得顺畅的联系。夺取敌军占领的要点的作战进展迟缓。但那毕竟不是主要战场,鲁鄂军长并不十分忧虑。其它战役方向上的友邻部队的情况更加不妙,这也不是他直接忧虑的事情。他现在忧虑的是他直接指挥的东线战场上敌我都突然消失了。
    “摩步第八师应该在这一地域。”楚向征用钢笔式指示鞭在白雪堆制的沙盘上画了一个鸭蛋圆。
    那是一片地形复杂的丘陵地带。地形图上注记:转向湖。转向湖黑森森的林木覆盖着一座座像豆荚里的豆子一样相似的浑圆状雪丘,就像白色湖泊泛起的涟漪。
    “你判断的依据是什么?那是一块死地。”鲁鄂军长说。
    “一种感觉,”楚向征收起指示鞭,“也不完全是感觉。我分析了东线战场,查阅了昨日的战场态势,摩步第八师的部队在转向湖的东北地域袭扰过敌人,转向湖是块理想的待机地域。桑师长是当地人,他比别人更了解这一带的地形,他也不可能一点也不掌握这一带的敌情……”
    一小时前,友邻集团军通报了美军第2步兵师一部突破其左翼机动防线后,正向大雪谷方向疾进的情况。基指人员都吃了一惊,当面之敌推进的速度太快了。与战区失去通信联络,无法召唤航空兵实施突击,而且我仍不掌握战场的制空权。临时调动部队实施机动防御已经来不及了,不仅是因为靠运动通信下达指令速度太慢,重要的是所掌握的部队位置距大雪谷方向过远,鞭长莫及。
    转向湖靠近大雪谷,但无法判定摩步第八师的准确位置就是在那儿。
    “我不能靠感觉指挥作战。”鲁鄂军长说。
    “下决心吧,军长。调动坦克师部队或许还来得及。”参谋长说。战区加强的坦克师装备的98式是我军最新式的主战坦克,而北方集团军所属的坦克部队装备的都是老掉牙的59式坦克。鲁鄂军长不到关键时节绝不会轻易动用这支机动攻击部队,这是北方集团军的拳头。但从战役全局考虑,也只能如此,而且不能犹豫。迟滞不了美军第2步兵师的疾进,友邻集团军将难以有足够的时间封闭“白色防线”上被敌装甲部队撕开的突破口。大雪谷这条通道一旦被敌打通,“白色防线”将无法承受敌之前后挤压而失守,而且北方战区再无天然屏障可依托,敌将长驱直入五大连池地区。
    其实,鲁鄂军长与楚向征所见略同,也判断摩步第八师可能在转向湖一带,他比楚向征更了解桑师长,他知道桑师长战前就憋着一口气,桑师长甚至有意不主动与集团军基指取得联系,是想呈个人英雄主义。桑师长对把他贬到乙种师始终耿耿于怀。
    鲁鄂军长此时最关注的是恢复通信联络,他要直接控制部队。他知道这场战争不会持久,敌人的推进速度太出乎预料了。
    “按参谋长的建议办,但只能动用一个坦克团。”鲁鄂军长从沙盘旁站起来说。
    指挥自动化系统遭敌瘫痪后,朴援朝就一直沉默。他的一整套战役设计全在软盘里,现在他的脑际里仍是一片空茫。他开始默默地拟制作战命令。
    握笔的手显得那么笨拙,使用电脑以来他极少用笔写字。
35
    寒冷的夜空浓云低滚,飘起白桦树叶般的雪花。
    大雪谷的寒夜里,偶尔有两侧山坡上冻掉的枯树枝头发出“嘎嘎吱”的声响,间或有几声野兽的吼叫。
    一支约一个团的部队在滑雪前进。他们时而跃上缓缓的高地,时而进入稀疏的树林。下坡时,人取低姿,床单制成的白色披风鼓起;上坡时,人们的面部被呵气罩住。部队的话语似被寒风封住,静默得如同一群兵马俑。仅有指战员身上的40火箭筒与战备小锹镐或水壶与轻武器的碰撞声。
    这支部队进入大雪谷后,卸去滑雪板,便开始三五人一组在蜿蜒的大雪谷里实施冻土构工……
    大雪纷纷扬扬。
    桑师长的指挥位置在大雪谷左侧半山腰一块巨石的向敌面。侦察科长带一名作训参谋去谷地督促部队冻土构工,他的身旁只有一位报话员隐蔽在一棵大倒木后面用密语保持与谷口警戒哨的联络。他的警卫员在接近大雪谷时滑得太快,撞在一棵树上,送救护所包扎去了。
    师前进指挥所精干得不能再精干了。
    摩步第八师其余部队仍在转向湖地域隐蔽待机,伺机侧击美军第2步兵师的后尾。
    桑师长亲率一个团和师侦察分队在大雪谷设伏。这不是一个建制团,是他亲自挑选或指定以火箭筒手为主编成的临时团队,他亲自兼任团长和政委。出发前,他给部队规定了铁的纪律后,拍拍肩上的40火箭筒,“我是指挥员,又是战斗员,我们一同战斗。”部队早把师长的作战意图消化了,还进行了应急模拟训练,虽然都知道将是一场惨烈的战斗,但却少有惧色,战士信赖他们的这位有胆有识的指挥员。
    桑师长举起保温壶喝了一口温开水,大片雪花落在他的脸上,好像没有冰凉的感觉。他始终没有放下帽耳,皮军帽已积了一层雪。他开始一支接一支地抽烟,烟卷躲在他的大拳头里,只露过滤嘴,透不出火光。
    他听到一阵沉重的脚步声从倒木那边传来,他猛回头,差一点惊呼,他隔着几棵柞树影影绰绰看见一头大黑熊立在报话员的身后,报话员正在用皮大衣遮着身体通话,好像尚未发觉什么。桑师妖低吼了一声拔出手枪,就冲了过去……那头大黑熊吃了一惊,双掌一扒,捧着皮大衣和报话机撕咬着转身而去。报话员肯定是想夺回他的武器和皮大衣,他向大黑熊猛扑过去,大黑熊回身只一掌,报话员就倒下了。
    黎明前的黑夜中,大雪谷里的部队连同构工时留下的痕迹已被落雪严严地覆盖了。
    1200余个深雪下的埋伏点,像豆种播洒在大雪谷宽大而狭长的垄沟里。
    摩步第八师1200多名指战员是多么令人敬畏啊。
    他们嚼着干辣椒,怀抱着40 火箭筒,手握着反坦克手榴弹,默然潜伏在深雪中已经两个小时了!
    零下31度。构工时被汗水湿透的内衣已冻成冰甲,一动“唰啦唰啦”乱响。他们似乎仅注意手部保温,为的是战斗发起时能够击发和投掷。一些体弱的战士直至冻僵也未发出一声呻吟。没有眼泪,寒冷的大雪谷里根本流不出眼泪。
    凶猛的“印第安人头师”绝对没有想到,在高技术战场上即将遭到仿佛一个世纪前的古老战术——散兵坑!
    拂晓,敌军战斗轰炸机群隆隆掠过大雪谷上空,炸弹在大雪谷两侧山脊上连锁爆炸,炸飞了岩石和燃烧着的树木部分落入大雪谷的深雪中。敌机没有轰炸大雪谷,可能是担心弹坑会影响己方的机械化行动,也可能是因为大雪谷仅有一川平静的雪。
    “空中火力在开辟通道。”巨石下的桑师长已经嗅出“印第安人头师”巨大血口中喷出的浓烈腥气了。
    身边的侦察科长手持报话机已经接收到观察哨发来的信号。
    朦胧中,坦克集群切着雪浪进入宽阔的大雪谷谷口。
    这是“印第安人头师”装备的世界最先进的MlA2坦克,它的前一代曾在海湾战争的沙漠里显尽威风。这种坦克乘员4人,车长9.828米,车宽3.657米,车高3.438米……数小时前,桑师长己组织部队按1:1比例用树杆和雪堆制了50辆这种坦克用以模拟摧毁训练。“它的腹部是软的。”桑师长当时用树枝指着假坦克的一个部位说。
    M1A2坦克装备的120毫米滑膛炮配用高密度、强破坏力的贫铀尾翼稳定脱壳穿甲弹和具有破片爆炸效果的多用途弹,弹药基数40发。火控系统包括车长独立热成像仪,带二氧化碳激光测距仪和热成像仪的炮长稳像式瞄准镜等使其穿透烟尘的能力极强,视野尤其是夜视能力放大。坦克最大行程426.4公里,最大行驶时速60.6公里,越垂直墙高1.067米,涉水深1.29米……这些数据潜伏在雪下的摩步第八师的所有指战员都能倒背如流。“人却是肉长的。”他们相信桑师长的这句话。
    坦克集群中有“复仇者”防空系统随伴。这种被称为“带利爪的电子计算机”的弹炮结合防空系统炮,可以从空中抓下每一架低空飞行的飞机。它随伴M1A2坦克可以扫除坦克上空的威胁,矛坚盾硬,攻防俱佳。
    此时,装甲战车内的乘员似乎完全被大雪谷的景象迷住了。也许是长途机动肺部吸收了饱和的柴油气味的缘故,一颗颗黑黑怪怪的头颅从坦克圆形舱盖中长出。有的坦克竟停下来,乘员们钻出坦克在雪地上洒尿,他们扬着头,面对着落雪兴奋地乱叫着。
36
    桑师长在山坡上的灌木丛中跪姿率先向一辆行进间的坦克发射一枚40火箭弹后,把火箭筒递给侦察科长,他举起了望远镜。
    三五个散兵坑对敌一个装甲目标抵近发射火箭弹……轻武器狂扫暴露在装甲外的肉体,钢板弹起的弹丸发出古筝弹奏之声。不绝的巨大爆炸声把大雪谷两侧高地上的树挂震落了,浓烈的硝烟把大雪谷上空漫天飞舞的雪花染成黑色……
    桑师长透过硝烟观察到,他的战士有的已经钻出散兵坑,平端着火箭筒冲向装甲目标。有的爬上坦克车顶掀开舱盖投掷反坦克手榴弹……一辆坦克猛地抖动一下就不动了,显示是底盘下有人击中了它。
    美军第2步兵师无疑被打懵了。坦克炮塔旋动,无目标地向大雪谷两侧山坡发射着炮弹,有的还误伤了己方坦克;“复仇者”防空系统也在盲目地疯狂平射。桑师长还看到,有几辆坦克疯狂地追赶碾压在硝烟中穿行的火箭筒手……
    激烈的近战持续约半小时后美军第2步兵师退却了,他们后退20公里抢占有利地形就地组织起防御,等待后续部队。他们是美军第2步兵师的先头。
    寒风弹奏着古老的琴弦,苍天抛洒洁白的纸钱。
    17辆MlA2坦克和3门“复仇者”防空系统在大雪谷燃烧。
    迅速撤离战场的桑师长看到,部队虽伤亡较大,但一张张满面硝烟的脸庞闪动着刚毅的目光。他们正缓慢地撤离着,俘虏和双方的伤员,迟滞着部队的撤离行动。
    当他们在距战场不足20公里的一个高地树林中小憩时,敌军的战斗轰炸机群猛烈地突击了大雪谷。
    当日15时许,北方集团军的一个坦克团企图在行进间向依托野战阵地防御的美军第2步兵师的先头部队发起冲击,但根本无法接敌。美军“阿达茨”反坦克导弹的射程性能远远超过98式125毫米炮。远距离交战仅30分钟,北方集团军的坦克团就有五分之一的坦克被击毁击伤,在敌反冲击下被迫主动撤离了战场。
    黄昏,北方集团军基指接收到了摩步第八师发来的密码电报。详报了大雪谷的战况。
    鲁鄂军长一扫指挥自动化系统被瘫痪的忧虑,“给该师发嘉奖电,仗打得漂亮!”
    参谋长示意朴援朝起草嘉奖电后说:“得益于‘拜托式’指挥。偏师借重桑知叶。”桑知叶是桑师长的名字。
    “桑师长如果是萨达姆,海湾战争的结局可能会改写。”
    楚向征在一旁对朴援朝说,“传统的战法可以在高技术战场上创造奇迹。”战前,楚向征独身宿舍里沙盘上的大雪谷是他理想的预设战场。但他没有想到“散兵坑”战术,他设计的是坦克伏击战。北方集团军装备的59坦克火炮有效射程1000余米,对手的坦克火炮有效射程是我三倍,只能近战伏击,也不失为一种好战术。
    朴援朝不语,他似有所思地在起草嘉奖电。
37
    在飘落碎雪的半岛的地下指挥部里,两国军事集团加快战争节奏的骰子已经掷下。
    美军两个航母战斗群和海军陆战队突然在海域移位,甚至动用两栖舰船去中国近海游弋。舰载机对东部沿海几处岛屿和海岸滩头进行频繁侦察和轰炸……造成逼真的登陆佯动。庞大的航母编队轻而易举地扼制了北海舰队导弹驱逐舰和核潜艇编队的袭扰,封锁着海域,并以舰载机和舰炮火力支援着地面作战。
    在强大的空中电子打击下,神秘的FT—2000导弹再未出现,无疑是对手“指挥臂”失灵,“天眼”失聪。
    美军第2步兵师主力在航空兵掩护下心有余悸地穿越大雪谷,并适时地利用了“白色防线”上的突破口,协同实施“右勾拳”的装甲部队——美军第24机步师形成了对该防守集团军的合围。白色的大雪谷已是一片黑色冻土,它遭到了地毯式轰炸。
    美军第2步兵师突入大雪谷中段时,有五架运输直升机垂直降落在南侧缓坡上。在一位绅士般的随军牧师的指挥下,从那片雪坟中寻找辨认被摩步第八师指战员草草掩埋的己方尸体。那位秃顶中年牧师不停地在胸前划着十字。这批尸体被装入精制的长条紫檀色木匣里抬上运输直升机。埋葬摩步第八师指战员的那一大片雪坟依然矗立在那里,战后也许会迁移,也许就地土葬,长眠在这块冰冷的土地上。
    朝鲜军队的两个善于山地作战的步兵师,依托抢占的中国边境浅近纵深要点,牵制着北方集团军西线部队和友邻集团军的一个机械化师。另两个步兵师正在翻越国境山地,,将直插五大连池地区。
    “尖叫秃鹫”主力实施了大规模纵深空中突击,在距五大连池约90公里处采取机降行动,建立了巩固的前方作战基地,正保障空降军主力迅速向该地区以西机动攻击直升机营。
    美军夺取最终目标的作战部署正在形成。
    战场像一片黑云,遮盖着太阳,也欺骗着星辰,悄然地向纵深飘移。
    延吉是延边朝鲜族自治州所在地。
    在这座朝鲜族聚居的城市东南不足百公里地域,有几百年前火山喷发形成的巨大天池。天池周围方圆数百平方公里赤裸的山区,就蕴藏着美国首先发现的那种比铀还要重要的战略物质。
    两国军事集团要达成的战争目标正是这块版图。
    延吉是一座新近开放的美丽的中等城市。
    在两国军事集团发起地面进攻的那个寒冷的凌晨,敌军特工小组乘机越过国境线,在地形复杂的山地里跋雪行进,于两日后黄昏潜入延吉。特工小组受领的任务是,搜集北方战区纵深情报,制造民族纠纷并组建反政府武装,暗杀绑架,开展心理战,破坏军事设施,适时配合敌军特种作战部队夺取重要目标。
    特工小组的据点设在朝鲜投资兴建的一幢18层建筑的顶端。这是一层尚未开业的旋转餐厅,这里可以鸟瞰延边朝鲜族自治州的全貌。
    首次暗杀发生在摩步第八师部队构筑散兵坑的那个雪夜。由代号“混血部落”的反政府武装实施。
    年轻的州委书记兼军分区政委参加完军分区召集的城防会议后,乘车返回住舍。雪下得很大,桑塔纳轿车打着刮雨器。此时已是午夜,街面上几乎不见车辆和行人。在距住处不足100米的一个拐弯处,他看到迎面驶来一辆“城市猎人”吉普车,强烈的车灯照得他闭上了双眼,但这双眼睛再也无法睁开。无声手枪的子弹几乎是同时击中了他和司机的头部。
    这场雪尚未停止,又有两位州领导莫名其妙地失踪了……一个明显的迹象是:遭暗杀和突然失踪的政府主要官员都是汉族人。
    “混血部落”约l00人左右。武器是敌军空投的,空投地点位于五大连池地区的一处密林。这批空投的武器均是轻便、灵活、性能优越的轻武器,包括M—60轻机枪、微型冲锋枪和无声手枪,以及高能爆破器材。
    特工小组潜入延吉市组建“混血部落”反政府武装后,开始秘密地张贴和散发传单,从心理上瓦解城市军民。“事实已经证明,两国军事集团没有也不会有意打击中国军事力量以外的任何目标……”
    军分区和武警部队位于郊外的弹药库,在一个黄昏同时爆炸了,浓烈的烟云随风飘移到延吉市的上空久久不散。
    恐怖昼夜笼罩着这座城市。
    在“白色防线”与五大连池地区之间呈平缓地带。北方战区在这一地带仅部署了一个预备役师防御,担负这一地带机动作战任务的坦克集团军的一个坦克师在机动途中被敌空中遮断。
    第101空中突击师建立巩固的前方作战基地,掩护空降军主力完成空中机动后,一部依托前方作战基地建立了拦阻阵地,主力越过预备役师的野战防御阵地,蛙跳至距延吉市不足30公里地域,造成兵临城下之势。
    寒冷的早晨。敌军一个特种作战营在一名少校指挥下,搭乘HH—60“黑鹰”直升机轻易突防,飞临延边市上空。这个特种作战营在敌军特工小组的无线电引导下,分别向各自预定目标实施了机降。
    四架直升机在州府上空旋停了几秒钟后,突然降落在广阔的院内水泥地上,手持轻武器的士兵迅速占领了办公大楼。此时,州府工作人员尚未上班,敌军士兵很快将办公楼内的人员包括执勤的武警战士软禁起来。整个行动几乎未发一枪一弹。
    五架直升机在对武警中队的营房实施火力突击后,机降在营区大操场上,十几分钟后即歼灭了营区内的几十名武警人员。
    两架直升机机降后控制了电报大楼……
    三架直升机以火力摧毁了军分区机关大楼后,飞去电视台……
    敌军少校乘坐的直升机降落在特工小组占据的那幢高层建筑的楼顶。少校从天窗进入旋转餐厅后,旋即启动自动化通讯设备指挥这次行动。
    “混血部落”则去抢占分散在市区和市郊的银行、发电厂、给水站……
    黄昏时分,敌军特种作战分队和“混血部落”就基本控制了这座城市。这座数十万人口的城市在现化战争中显得如此脆弱。
    当夜,输电线路虽未被破坏,但整座城市已是一片黑暗。
38
    边境局部战争爆发以来,我国其它方向周边也并不安宁。民族分裂分子制造的动乱、突发事件和边境武装冲突伴随发生。这无疑是那个美国蓄意制造的全方位佯动。此前,美国总统不间歇地穿梭于亚太地区,频繁与我国周边国家首脑会晤。
    联合国军事观察团已飞临半岛。
    北方集团军基指的指挥自动化系统仍未恢复功能,盲棋下得依旧茫然。
    刚组织起有效的电子对抗,与战区、友邻和所属部队沟通无线电联络,当面之敌却突然地消失了。
    “战场飘移。”鲁鄂军长肯定地说。
    “友邻通报,‘白色防线’上的防守集团已被敌包围,请求我迅速支援,”参谋长说,“敌军在夺取预定地域的同时,企图重创我有生力量……延吉可能已经沦陷了。”
    “支援?也许待我们赶到,只能是打扫战场。”朴援朝说。
    “你的建议呢?”鲁鄂军长转向沉默的楚向征。
    楚向征从悬挂于板壁的1965年版的大幅地形图前转过身来,“敌进我进。打出国境去!”
    “我们不了解半岛纵深的地形和敌情。”鲁鄂军长说。
    “我思考过了,我想冒一次风险。”楚向征忧郁地说,“战场局势迫使我集团军只能这样做。”
    “冒什么风险?”朴援朝问。
    “乘攻击直升机抵近侦察。”楚向征说。
    “太冒险!”鲁鄂军长说,“不行,绝对不行!”
    “赢得战争必须冒风险。我判断,战场飘移后,敌军会放弃此地域战场制空权,地面与空中同步飘移。我想可能有机可乘。此事不能犹豫,必须果断。假若我不能回来,我集团军仍要坚定不移地出境作战。”
    沉默。
    “乘战场缴获的直升机去!”参谋长突然说。
    太阳升起后,身着敌军军服的楚向征已搭乘UH—60A“黑鹰”中型运输直升机飞临半岛上空。直升机在寒流中抖动着保持中空飞行。机身上罩着一层薄薄的雪与冰……
    直升机在陡峭的崖壁间穿行。
    直升机在雪谷中旋停。
    直升机在雪原垂直降落。
    ……
    日落时分,楚向征走进北方集团军基指。
    “多弄点雪来。”楚向征向参谋长说,“再给我弄点冻饺子,我很饿。”
    楚向征兴奋地向军长和参谋长简要报告了侦察情况。“一会我把情况堆制出来。”他说。
    这将是一方巨大的雪制沙盘,它会占据基指地面的半部空间。
    完全要凭惊人的记忆力,楚向征堆制得很缓慢。他边追忆边堆制。由于沙盘过大,他只能从一侧的局部堆起。
    鲁鄂军长他们蹲在楚向征面前,凝视逐渐形成的既熟悉又陌生的地貌。
    沙盘堆制得明显粗糙。朴援朝在他熟悉的局部地貌前为楚向征整饰沙盘。
    楚向征不时地对着双掌呵着气,他的手已冻得发红。
    “拿一瓶炭素墨水,”他说,“再弄些模拟兵棋来,两色。”
    楚向征拿起各式模拟兵棋,他边摆边口述:“这是可供我选择的出境路线,这是敌前方野战机场,这是敌前线补给基地,这是半岛纵深的重镇……
    “关于兵力区分,我建议,西线我两个摩步师仍然实施拔点作战,至少可以分散敌军的注意力;坦克旅迅速前出,支援‘白色防线’上友邻防守集团,破敌合围;摩步第九师、八师、坦克师,以及加强部分的地炮、高炮部队,编组精锐的小型作战群,分数路出境。关于战法,我建议,把主动权交给部队,只明确作战目标……”
    朴援朝在楚向征的建议尚未结束,已经起草完毕一份作战方案。这套出境作战方案,早就在软盘里,此时的朴援朝已经从指挥自动化系统被瘫痪的巨大打击的阴影中走出来。
    “出境作战要经战区批准。军长你的意见呢?”参谋长说。
    “战区也不一定决定得了,我看需要统帅部决策。一切责任由我承担,当务之急是绝不能错过战机。边实施边报告……”
39
    北方集团军出境作战的各项准备于当日23时30分完成。
    集团军基指与集团军后技联合指挥所抽调部分人员组成精干的前指,负责境外作战的指挥。
    出境作战部队各级均编配了翻译。
    由于出境作战后勤与装备技术保障无可靠依托,“就地就近取给”又无把握,而且作战部队高度分散,因此,北方集团军军师旅动用了预备力量,将后勤与装备技术保障力量逐级向下加强,使各级基本处于独立保障状态。
    零时,天空阴沉,森林在寒风中吟起忧伤的曲调,起伏的丘陵凝固成黑色波涛。北方集团军出境部队小群多点悄然向那条封冻的界河挺进……
    在界河我方一侧的中央,摩步第九师主力在行进间调整战斗编成,打乱建制,编组了五个步坦炮与后勤技术保障合成的特种作战群。师指挥所也打破常规地解体了,师指挥员分别下到各作战群实施直接指挥。五个作战群将呈两个梯队楔入半岛。该师的任务是强行突破国境线,在半岛浅纵深造势,掩护坦克师奇袭敌前线野战机场,得手后伺机夺占距敌国边境80公里左右的一至两座重镇,并造成向纵深楔入的态势。
    在界河我方一侧的左翼,坦克师一部加强摩步第二十三团呈一个梯队展开,在摩步第九师战斗发起后,将直插敌前线野战机场。
    在界河我方一侧的右翼,摩步第八师一个加强滑雪团轻装前进,在敌边境防御的接合部突入,呈蛇形机动,首先偷袭敌前方补给基地,尔后向纵深穿插,破袭敌C3I系统。
    2时15分,配置在界河我方一侧丘陵地带的北方集团军炮兵群,以30分钟火力急袭为摩步第九师开辟通路,持续的炮火映红了界河和半岛敌军前沿防御阵地。摩步第九师作战群利用炮火急袭效果,最大限度地缩小炮火安全界,几乎是踏着炮火延伸的弹坑,同时在数点强行突破……该师正面仅有敌军一个边防团组成的野战阵地防御,在强大的火力急袭下,损伤过半,摩步第九师两个作战群几乎兵不血刃便越过界河形成了中央突破,向两翼卷击之势。
    搭乘步兵的坦克师部队在摩步第九师战斗发起后,挥了一个“左勾拳”,向预定目标实施纵深穿插迂回。坦克纵队像一条巨大的黑龙在雪海中翻腾。
    北方集团军前指悄然地在坦克师后尾跟进。
    摩步第八师加强滑雪团的境内进攻出发地区地势略低于当面半岛,成仰攻之势越过界河,然后成俯攻之态跃上半岛一条高程在320米左右的横向山脉。
    黎明前的黑暗中,摩步第八师的前指在一处风蚀穴里开设。
    加强滑雪团隐蔽于师前指左前方五公里处一座浑圆状高地的密林中。
    摩步第八师位于浅浅的风蚀穴中的前指里仅有桑师长、参谋长和两名作训参谋,以及一部大功率电台。桑师长心里清楚,深入虎穴后,敌之电子干扰将失灵。
    桑师长待与加强滑雪团沟通无线电联络后,命令保持无线电静默。他边一支接一支地抽着隐蔽在大掌中的香烟,边和参谋长借微型军用应急灯的光亮,再次在图上验证部队与偷袭目标的准确位置。他不时吹拂着落在图上的碎雪,两位作训参谋用身体遮着洞穴口。
    北方集团军前指越境后进入一座大约有二十户人家的村庄。村庄座落在向阳坡上。
    几声犬吠惊亮了村庄,白墙草房的白纸窗上摇晃起暗红色的烛光和煤油灯光。
    冒部长和单和平率领着二十几个后勤兵,肩扛着十几袋冻饺子,敲开了一户户村民的推拉式木门……他们盘腿坐在尚有余温的土炕上,由战士翻译与村民和气地对话。大意是:我军是被迫越境作战的,为的是尽快结束这场战争。我军绝不会伤害无辜的朝鲜群众。靠战争摆脱不了贫穷。我们两国本是一衣带水的友好邻邦。
    世界上没有不憎恶战争的百姓。
    这座村庄背后的山坡上就矗立着一座昔日那场两国军民共同浴血的战争留下的纪念碑。
    太阳尚未跃过半岛北部的雪线,北方集团军前指就顺利地在这座村庄开设。
    北方集团军前指刚刚开设完毕,战区的批复通过无线电到达。
    “鲁:方案甚好。出境作战务必把握限度,绝不可引发战争升级。战区尽可能给予空中火力支援。  邵、乔  2月24日5时10分于江北”
    “邵”是北方战区新任司令员,“乔”为北方战区老政委。
    这座村庄许久没有升起过早起的炊烟。
    今晨,炊烟与太阳一同升起。
    早饭后,鲁鄂军长在警卫员的护送下走去一片长满半人高的枯草丛中,他用雪搓完全身后,回来率先躺在火炕上,反常地呼出鼾声。
    军前指的人员除哨兵和值班参谋外几乎都入眠时,楚向征与朴援朝悄然地进入房后的一片树林。
    阳光透过枝头,雪地一片放射状金黄。金黄的雪地上覆盖着薄薄一层落叶松的针叶。
    “摆沙盘?”朴援朝拍打一下122榴弹炮炮管般粗细的树干,细雨样的针叶落下。
    楚向征仰望着被枝头绘成网状的太阳,摇了摇头。“我的家乡就在界河的对岸,我们爬上这座高地就能看得见。在西北方向。12岁那年秋天的一个中午我游过来,偷吃沙地里的西瓜。返回的时候,游到河的中央,被漩涡吸进一个木排底下。等我潜水游出来时,没劲了……是木排上的老人救了我。老人长得像我们的房东。”他用着手连击了两下树干,针叶沙沙地落满他的皮军帽和肩头。
    远处有隆隆炮声和机群的呼啸声传来。
    摩步第九师特种作战群从中央地带突破敌军边防部队野战阵地防御后,并未按预定计划向两翼卷击,而是继续向纵深发展进攻。该师师长的意图是把残敌留给集团军炮兵群,不惜代价地伸展,全力向纵深突入,以确保左翼坦克师和右翼摩步第八师部队按时到位,择要而击。
    越境作战5小时45分钟,摩步第九师三个作战群遭到敌航空兵的空中遮断,被迫停止前进。另两个作战群利用有利地形仍然并肩迅猛地向纵深突入。
    黄昏降临前,摩步第九师师长直接指挥的被敌空中遮断的第一作战群寻机进入密集的居民地。
    在摩步第九师突破敌军一线防御的稍晚些时候,两架CH—47“支奴干”直升机在该师4000米上空盘旋后返航。
    “支奴干”直升机上乘坐的是联合国秘书长派遣的军事观察团成员。直升机是美军提供的。军事观察团飞抵半岛南部已经两天,美军一直拒绝为他们提供观察战场的飞机和空中安全保障,直至获取了中国军队出境作战的情报。
    此前,联合国军事观察团一部已乘国际航班飞抵北京,然后在我有关人员陪同下进入北方战区观察。
    寒风席卷,薄雪遮盖,雪原仿佛无边无际。
    摩步第八师桑师长与一名作训参谋隐蔽在高地上的一片树林中。他们在抵近侦察。
    桑师长举着高倍红外线望远镜,被寒风刺激出的泪水模糊着他的视线。
    黎明悄然走来又离去,三面山影在偌大的凹地里蠕动。
    桑师长放下望远镜用肉眼俯视着凹地。
    这是美军的前方补给基地。CH—47“支奴干”、UH—60“黑鹰”运输直升机,以及C—130“大力神”战术运输机在凹地里频繁起落。六架AH—64 “阿帕奇”攻击直升机在凹地上空巡逻警戒。
    担负前方补给基地警防的地面部队不超过一个营。桑师长还判断:敌军一梯队投入了百分之九十以上的地面部队,其留半岛的预备队不会超过一个师。“后方空虚,”桑师长在心里说,“断其粮道!”
    凹地里堆积着几座黑色高地似的油桶。在凹地边缘的四条谷地里,堆着白色盖布遮盖着的弹药。数顶古代武士头盔状帐篷里可能存放着战救药材……
    “走。”桑师长把烟头插进雪里说。他与作训参谋迅速穿上滑雪板,鹿一般腾跃在林海雪原。
    北方集团军坦克师作战群在距预定攻击目标不足40公里处的一条狭窄通道上突遭“阿帕奇”攻击直升机的超低空攻击。先头强行突出通道进入敌攻击直升机的死界,后尾疏散于丘陵地带。数十辆被摧毁燃烧的坦克,将狭窄通道地面与两侧的积雪溶化了……
    夜幕降临。摩步第八师加强滑雪团飞来凹地北侧的山脊上。
    空中装有探照灯的军用热气球,把凹地照射得如同昼间。
    1000余名滑雪官兵只携带40火箭筒,和“散兵坑”作战时一样,两人一组——正副射手。
    可能是紧张的缘故,滑雪团队伍中有一具火箭筒走火,爆炸声惊起凹地里数架攻击直升机升空……
    目标已经暴露,不容迟疑。“攻击!”桑师长果断下达了命令。
    居高临下的滑雪团第一梯队对美军前方补给基地发起冲击。像蜂群扑向椴树花,又像高山上的瀑布飞流直下……
    滑在最前面的是列兵常晓东和邹国庆,他们箭一般射去一座高地似的野战油库。常晓东在距野战油库18米处发射了火箭弹,瞬间,凹地己似一座喷射岩浆的火山……
    摩步第九师作战群几乎在摩步第八师偷袭敌前线补给基地的同时,夺占了半岛一座重镇。
    北方集团军坦克师作战群奇袭敌前线野战机场失利,就地转入防御,造成待机突入纵深之势。
    我国业已转入战时体制。统帅部在“立足边境浅近纵深解决问题”的意图破灭后,首先是命令华东两个集团军迅速前出,合围延边地域之敌;其次令我战略空军从内地转场;再是根据北方战区海军提供的情报,令战略导弹部队发射长风巡航导弹击沉了敌军一艘导弹驱逐舰和两艘海上预置船。
    美军第二批军人尸体空运本土后,美国国民开始举行了大规模游行。“还我孩子”,“总统下台”,“结束战争”……
    波斯湾局势又开始动荡……
    联合国决定维和部队实施干预……
40
    毕竟已是春天,持续很长一段时间的西伯利亚寒流也终于过去。天气似乎也随着战场的局势在转暖,大冰河两岸阳坡上的积雪开始塌架,冰凌花出雪怒放。
    “中国政府有诚意尽快与有关国家进行边界谈判,此前之所以拒绝谈判和谈判没有结果,完全是因为有第三国插手。两国的边界问题只能由两国通过尊重历史和现实的平等谈判来解决,战争并不能解决这一问题。事实证明,中国不怕战争……中国是一个对外开放的国度,有关国家通过这场战争想得到的无非是那些稀有资源,这完全可以通过经济合作的合法方式。中国国土辽阔,蕴藏这种稀有资源的地区何止白头山天池……为表示和平谈判诚意,中国军队将率先撤离朝鲜半岛……”
    中国政府的这个意思通过联合国军事观察团传播出去。
    24小时后,在延吉市郊外一幢日式建筑度假村的小楼里,交战双方军事代表在联合国军事观察团的监督下,就交换战俘地点、撤离战场路线等达成协议。
    这场局部战争来也突然,去也突然。
    两国军事集团的军队撤离得比进攻还要迅速。
    美军回师半岛,但并未在短期内返回本土,而是集结在半岛的中部,对边界谈判形成军事威慑。这是来自本土的指令。
    显然是交战双方的作战部队均接到了停火和撤离战场的命令。
    楔入半岛纵深的摩步第九师作战群交替掩护着逐次撤离。
    坦克师作战群在大冰河岸边附近的丘陵地带集结,等待北方集团军工兵部队破冰架设浮桥。该师在撤离时用坦克炮摧毁了重度损伤的坦克。
    凹地里,摩步第八师加强滑雪团的余部与敌军的部队非常巧合地在同步打扫战场。
    风在高地的树林中吹着口哨,又来到凹地周边狂吻着裸露的岩石和焦土。
    双方打扫战场的人员都保持着沉默。
    凹地战场几乎没有什么可打扫,几乎连伤员也没有,只有遗体。遗体也是概念,多是残缺不全难以辨认的肢体。摩步第八师装运烈士遗体的20台改装运输车,是集团军临时从摩步第九师调来的。当时摩步第八师加强滑雪团一梯队向凹地发起偷袭的大约有380名指战员。他们与敌军的前方补给基地同归于尽,没有必要再使用第二梯队。
    桑师长站在一棵仍在冒着蓝色硝烟的树下,他抽着烟痛苦地看着部队在打扫战场。
    在一块巨大的岩石旁,一名摩步第八师的战士与两名美军士兵已经对峙了一会儿。双方的中间是一条皮肉已烧焦的断臂。断臂上的那只手半握着拳。
    两名美军士兵站着咕噜了几句。摩步第八师的那名战士却蹲下来,他掰开那条断臂的拳,于是就毫不迟疑地捡起了那条断臂,转身向不远处的一台装烈士遗体的解放141运输车走去。“一定是我的战友。”这位战士在心里说。因为他发现断臂掌上的厚茧,那是常年施工、劳务和从事“两业”生产留下的痕迹,和自己手上的一样。
    北方集团军前指最后撤离半岛。是午夜时分。
    此时,摩步第九师的后尾己踏上国土;坦克师的先头正驶上大冰河上的浮桥;摩步第八师徒步在坦克师后尾跟进,越过大冰河后将改为摩托化开进。
    楚向征的北京指挥车再次成为集团军前指车队的先导。
    驾驶员小谭患了重感冒,他在房东的炕上已经躺了两天。他全身不时地乱抖,精神恍惚地在逶迤的山道上驾驶着。
    “战争真的结束了,太突然,我好像还在梦里。”坐在后排座上的中校参谋说。
    楚向征无语,不知在思考什么。
    天色微明,军前指的车队来到大冰河的岸边。
    工兵团肖副团长在指挥舟桥分队对破冰架设的浮桥作最后的紧固。大冰河由于遭到炮火的破坏和天气已经转暖,北方集团军不得不破冰架设浮桥。
    浓重的雾气锁着大冰河河面,透过雾气依稀可见对岸我方稀疏的灯光。
这篇小说后来出书了,但内容做了很大的修改,把实战改写成一次模拟美军入侵的演习了。
幽冥界 发表于 2016-7-30 11:41
这篇小说后来出书了,但内容做了很大的修改,把实战改写成一次模拟美军入侵的演习了。
我在本帖把模拟演习内容全部删除了,只剩实战。
这样就完了?
我还有这本书呢
一声叹息,只想对某人说一个艹
简化版,我依稀记得还有个列兵:常晓东。
这期昆仑我至今还保留。这篇军事幻想小说不错,就是结尾差点。
当年没有网络,所以订了不少刊物。昆仑的停刊当年让我觉得很惋惜,但也没辙。毕竟都要吃饭的。
当年的差距太大,现在看来写得挺悲观的。
当年还有一篇《夜色》……当时一个人晚上坐在电脑前看着,心情那个难受啊……
简化版,我依稀记得还有个列兵:常晓东。
小说里有这个人。
虐文吗?
虐文吗?
不是……当年的部队确实比较破落
当年还有一篇《夜色》……当时一个人晚上坐在电脑前看着,心情那个难受啊……
夜色讲什么的?79年不是打越南吗?怎么那么惨?
你看夜色不>?
你看小说夜色不

出鞘者 发表于 2016-7-30 19:41
夜色讲什么的?79年不是打越南吗?怎么那么惨?


夜色简单介绍:   

当一场突如其来的战争,毫无征兆地降临中国,反分裂的战争忽然变成漫长残酷的国土保卫战,温压弹的热浪席卷着卫戍阵地,中国士兵在死亡边缘奋力反击……《夜色》描述的就是这样一场紧张残酷的未来战争。

整部小说自始至终都在描写紧张残酷的战斗,主角和他身边的战友们也始终是在死亡边缘挣扎。从城市边缘的筑垒阵地防御战斗开始,陆续描写了反击歼灭战斗、步兵山地防御战斗、炮兵反坦克战斗、装甲兵坦克战斗、防空战斗、特种兵山地对抗战斗、电磁对抗战斗、化学战斗和大规模步兵白刃肉搏战斗等场景;平民、步兵、反坦克炮兵、装甲兵、特种兵、电磁对抗官兵等兵种都出现在小说的配角中。

http://www.360xs.com/mulu/9/9897.html
出鞘者 发表于 2016-7-30 19:41
夜色讲什么的?79年不是打越南吗?怎么那么惨?


夜色简单介绍:   

当一场突如其来的战争,毫无征兆地降临中国,反分裂的战争忽然变成漫长残酷的国土保卫战,温压弹的热浪席卷着卫戍阵地,中国士兵在死亡边缘奋力反击……《夜色》描述的就是这样一场紧张残酷的未来战争。

整部小说自始至终都在描写紧张残酷的战斗,主角和他身边的战友们也始终是在死亡边缘挣扎。从城市边缘的筑垒阵地防御战斗开始,陆续描写了反击歼灭战斗、步兵山地防御战斗、炮兵反坦克战斗、装甲兵坦克战斗、防空战斗、特种兵山地对抗战斗、电磁对抗战斗、化学战斗和大规模步兵白刃肉搏战斗等场景;平民、步兵、反坦克炮兵、装甲兵、特种兵、电磁对抗官兵等兵种都出现在小说的配角中。

http://www.360xs.com/mulu/9/9897.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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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了,有没有人有《汉风》完整版?
作为一个军迷,好不容易熬过歼八枪挑F22的日子,再回头看看,实在虐心!
杩欎釜灏忚绠?鍗曚簡涓?鐐癸紝缁嗚妭涓嶅杩囩樉銆備笉杩囧叧浜庢斂濮旈偅娈电粰浜嗕笉灏戝惎绀猴紝闅忔椂鎻愰珮璀︽儠鍟婏紝涓嶇劧灏卞嚭灞?浜嗭紒
幽冥界 发表于 2016-7-30 11:41
这篇小说后来出书了,但内容做了很大的修改,把实战改写成一次模拟美军入侵的演习了。
怕是不改不行,当年我看过批评文章,指责其宣扬好战精神,理由是书中描写前去参加战争的解放军士兵居然斗争昂扬充满自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