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级军网陈准民：我读伊朗-----转个老校长的文章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超级军网 时间：2024/04/29 19:09:39
http://blog.sina.com.cn/s/blog_6f51338501012w55.html
三十多年来，伊朗经常以其惊世骇俗的言行成为新闻头条，每一次都引起我的好奇，但一直没有时间做一比较深入的调研。为什么试图实现伊朗现代化的巴列维国王会最终失败？为什么伊朗人民会选择一个伊斯兰共和国？最近有一些闲暇，就对伊朗的政治体制做了一番调研和思考。
曾是横跨亚非欧的帝国，曾比中国富50倍
同中国一样，伊朗有着悠久的文明和辉煌的历史。其前身是赫赫有名的波斯帝国，从公元前550年到公元前220年（相当于中国的春秋战国时期），曾是世界上第一个地跨亚、非、欧三大洲的帝国，后逐渐衰落。几千年来，伊朗人一直在为恢复昔日荣耀、重新成为地区、甚至世界大国而奋斗。
上世纪中，石油和天然气帮伊朗朝这个梦想迈出了一大步。当时它拥有世界石油储量的11%，天然气储量的17%。到70年代，伊朗人均年收入达到1.6万美元，是当时中国的50多倍。当时的国王巴列维说，“伊朗命中注定要成为一个伟大的国家。” 他用滚滚而来的石油收入，掀起了一场“白色革命”，推出了一系列以世俗化和现代化为核心的改革计划。革命的用意良好，大手笔也很多，但结局却出人意料，导致巴列维王朝在1979年在轰然坍塌，伊朗伊斯兰共和国随后成立。
白色革命：华丽的设想
“白色革命”的初衷是用15年的时间，通过一系列经济与社会的改革，非暴力地重建伊朗社会，使伊朗最终成为一个全球经济和工业强国。
改革的力度和幅度空前巨大。国家将为所有伊朗人提供社会保障和保险，在退休后提供最高100%的工资；给女性以选举权；为贫穷母亲提供免费食物；从幼儿园至14岁的所有儿童享受免费义务教育，每天免费供应一顿饭。
在农村推行土地改革，实现“耕者有其田”；成立复兴与建设兵团，向农民传授现代农业与畜牧技术，6年里使农业产量提高了80%；成立识字军团，奔赴农村山区扫盲；成立健康军团，为农村山区送医上门。
在城市，推行国有企业的私有化和股份制，工人可以参股并分享企业利润；稳定价格，反对暴利，违反者被罚巨款，甚至被关押或吊销执照；稳定住宅价格，控制地价以及土地投机行为；成立由行政机构的代表与被证明诚实的民众组成“帝国检查委员会”，向腐败宣战。
一场多么美好的革命！可惜老天弄人，“白色革命”中途夭折，并成为下一场革命的导火索。
白色革命：悲惨的结局
石油收入使伊朗的国力增强，解决了民众的温饱问题。白色革命也取得一些成果，比如扩大了女性的选举权。但由于很多改革举措严重脱离国情，在改革途径、时机、力度等方面错误不断。以土改为例，地主丢失土地后，原先由他们维护的坎井再也无人管理，毁坏严重，对农业生产造成很大打击。佃农虽然分到了土地，但其数量不足以维持生计，又逐渐流失到放高利贷者手中。结果是地主和佃农都失去了生计，而城市又不能为他们提供充足的就业，结果他们都变成了革命的敌人。
改革也激怒了势力强大的什叶派伊斯兰教会，因为改革削弱了他们在教育、婚姻、家庭等领域以及在农村地区的强大影响力，严重冲击了来自地主家庭的教会高阶层人员，也阻断了原先流向教会的土地租金。
巴列维为显示其辉煌政绩，还大兴土木搞形象工程，其家人和亲信利用改革大发横财。以上因素互相叠加，雪上加霜，致使经济严重失调，贫富悬殊加剧，权势贪腐猖獗，社会严重不公，各种矛盾激化，动乱不断升级，造成几百人丧生，导致巴列维王朝的最终倒台。
思考1 不得不佩服中国领导人邓小平。他知道中国国情复杂，因此改革初期只提出一个“到本世纪末翻两番”的宏观目标，不搞一刀切，不许空头愿，却激起了中国人民极大的积极性和创造力。
思考2 改革途径不能闭门造车，应该在实践成功后再全面推广。还是邓小平英明，先搞试点，“摸着石头过河”，用“不管黑猫白猫，抓到老鼠就是好猫”衡量成败，成功了再逐步推广，使得中国经济在30年里取得惊人成绩。
思考3 国家有钱了，民众温饱问题解决了，是好事。但如果执政者不再与时俱进，不再深入改革，使得分配严重不公，权势贪腐盛行，必将导致矛盾激化，社会动乱。人要温饱，也要尊严；不要以为民众有了温饱就会永远感恩戴德；恰恰相反，有了温饱，就更要尊严。
伊朗宪法：极具特色的混合体
也许是打着世俗化、现代化大旗的“白色革命”给伊朗人民留下了过于痛苦的记忆，这个国家随后的政治体制走向了世俗化的反面：彻底的宗教化，选择了当今世界上罕见的政教合一体制，成立了伊朗伊斯兰共和国。
打开伊朗伊斯兰共和国的宪法，我最大的惊奇是通篇找不到“民主”一词。当今世界，无论是真民主还是假民主，在宪法中竟敢不提这个词的国家还有几个？我以为是我老眼昏花，又用计算机搜寻功能从头到尾搜了一遍，还是没找到“民主”。后来在文献中查到，伊朗伊斯兰革命领袖霍梅尼曾说过，“別用‘民主’一詞，那是西方模式”。
但再通读一遍，发现民主的本意——让民众做主——在这部宪法里其实是无名有实。首先，宪法本身是1979年是用最民主的方式——全民公投通过的，同意票高达98%。投票率也很高，2100万选民中有2000万人参加投票。其次，国家的最高领袖是公众间接选出来的。第三，国家的最高行政领导——总统则是公民直接投票选出来的。第四，国家最高立法机构——国民议会的议员也是从全国各地直接选出来的。从以上四条看，这部宪法的民主程度很高啊！很多宪法中有民主一词的国家还达不到这样的高度呢！
但再读一遍，又有新发现：伊斯兰教在伊朗政体中发挥着巨大的影响。国名叫“伊朗伊斯兰共和国”。任免最高领袖的专家委员会成员必须是伊斯兰法学专家，最高领袖必须是毛拉（伊斯兰教教士）。宪法监护会等重要机构的成员也必须由毛拉或伊斯兰法学专家担任。
总统和国会议员虽然是公民直接选出来的，但总统和议员候选人必须先通过宪法监护会（由6名毛拉和6名伊斯兰法学专家组成）的资格审查。近年来，有大批的议员候选人因其主张或行为被宪监会认定“不符合伊斯兰教义”而被剥夺竞选资格。总统和国会选出后，其决定也必须得到宪监会的认可才能生效。
由于这种安排非常独特，我将这部宪法来回读了几遍才大致弄懂。现将其要素归纳、绘制成下面的一表一图，以方便理解和记忆。图中绿色的职位和机构成员都必须由毛拉或伊斯兰法学专家出任，伊斯兰教在伊朗政体中的巨大影响可见一斑。
伊朗政体要素一览：
组成/产生方式
功能/职能
公民
有伊朗国籍的成年人
1）参加对制定宪法等国家重要大事的公民投票；2）间接（通过选举组成专家会议的伊斯兰学者）选举最高领袖；3）直接选举总统；4）选举国民议会议员
宪法
1979年经公民投票通过生效
国家的根本大法
专家会议
由86名经公众选举产生的伊斯兰学者组成
选举或罢免最高领袖
最高领袖（或最高领袖委员会）
必须是毛拉（伊斯兰教士），由专家会议选出，1人（或3-5人组成最高领袖委员会）
1）军队统帅；2）任命最高法院院长、总检察长；3）任命经公民直选产生的总统，罢免由最高法院判定渎职或由国民议会认定无能的总统；4）任命宪法监护会中的6位毛拉。
国民议会
通过公民在地方选举产生
立法
总统
由宪法监护会审定候选人资格后经公民直选产生
1）执行宪法，协调立法、司法和行政三权；2）签署并组织落实国民议会或公民投票通过的决议
最高司法委员会
由高级法院院长、总检察长和由法官选举出来的三名法官组成
1）对总统是否渎职进行审定；2）提名宪法监护会6名伊斯兰法学家候选人交国民议会审定。
宪法监护会
共12名成员，6名是最高领袖指定的毛拉，6名是最高司法委员会提名后经国民议会审定的伊斯兰法学家
1）审查国民议会决议，确保不违法伊斯兰和宪法的原则；2）监督总统选举、国民议会选举和公民投票；3）审定国民议会候选人资格。
伊朗政体要素图解
思考4 对伊朗这样有着悠久历史和传统文化的文明古国来讲，很难可以像美国那样在一张白纸上画画，制定一套崭新的政治体制。在走向现代化的过程中，文明古国一定要立足国情，充分协调各方利益，通过互相妥协实现多赢；革命等过激手段只能痛快一时，被伤害者往往会以更过激的方式发动另一场革命，使国家陷入长期动荡。
思考5 当民众试图摆脱旧体制时，往往对新体制充满憧憬。旧体制越可恨，对新体制的憧憬就越强烈、越理想化，甚至认为只要是新的都是好的。新体制如果能替代旧体制，必然有其可取之处。但历史一再证明，新体制的掌权人一旦大权在握，马上就会受到权力的侵蚀。因此，在设计新政治体制时，一定要冷静理性，要建立有效的体制以防止权力的侵蚀，否则重蹈旧辙的概率很高。
思考6 伊朗宪法让公民定期直接选举总统和国会议员，从而对民选官员的权力进行制约；同时赋予宗教人士特权，对总统和国会的决定进行审查，以确保这些决议“符合伊斯兰教义或宪法”。换言之，宗教人士负责决议在“政治和道德上的正确”，总统和议会负责决议的贯彻落实。用这种机制来保持新政权的“革命精神”,是这个古老国家在现代化过程中的一种探索。
宗教：关键是教义的诠释者
年轻时，我一直认为宗教是一些虚无缥缈、荒诞不经的神话。但近年来，我越来越感到，宗教是人类文明的重要成果之一。在人类匆匆迈向现代化的过程中，宗教具有独特而巨大的价值。
宗教凝聚了世界各民族先辈的人生感悟和对理想社会的憧憬。基督教、伊斯兰教和佛教等世界主要宗教都看到了人性的弱点和缺陷，因此都重视伦理道德和修身养性。它们都提倡公正平等，不允许贫富差距过大；都提倡四海一家，各民族和谐相处。它们都提倡扬善惩恶，扶弱济贫，消除偏见，调和矛盾。它们给弱者以慰藉，给强者以警诫，对建设一个公正、公平、和谐、温暖的社会可以起到非常正面的作用。尽管我是无神论者，但我认为就像中国古代圣贤的箴言一样，宗教是人类文明的重要成果，是先人给我们留下的宝贵财富。
但是，就像世界上任何理论和学说一样，宗教因诠释者不同，常导致千差万别的结果。在中国，孔孟之道被不同朝代的不同人诠释成无数个不同的版本。在史无前例的文化大革命中，各派别之间“毛主席语录战”不断，因为谁都认为自己是毛泽东思想的最权威诠释者。
三大宗教的教义如何诠释，也有无数个版本。以宗教名义替天行道、行善积德的事例不胜枚举，以宗教名义徇私作恶、贪污腐败、迫害异己、发动战争、甚至让同一宗教内不同教派之间尸横遍野、血流成河的事例也屡见不鲜。正如西谚所云，“上帝，有多少罪恶假汝之名义以行。”
思考7 用伊斯兰教义来维护社会的道德水准和公正和谐，这是伊朗宪法的一大特点。这一制度设计欲取得成功，需要一代又一代具有极高的品德、智慧和才能的“最终诠释者和审定者”，这在人类历史上属于小概率事件。但在伊朗，起码总统和国民议会议员是公民直选的（尽管其候选人要经过宪法监护会的审定），这是在尊重本国传统的基础上引进现代民主的一种尝试。虽然其成效还有待长期观察，但相比全盘西化或固守传统，这是一种基于理性的折衷，一个避免零和、争取多赢的建构。
思考8 伊朗宪法是伊朗民众基于国情的自主选择，但这种政教合一的体制能否在与其它政治体制的竞赛中最终胜出，尚需历史检验。
主要参考文献：
1. 伊朗伊斯兰共和国宪法
2. zh.wikipedia.org/zh-cn
3. 昝涛：民主伊朗的伊斯兰属性http://blog.sina.com.cn/s/blog_6f51338501012w55.html
三十多年来，伊朗经常以其惊世骇俗的言行成为新闻头条，每一次都引起我的好奇，但一直没有时间做一比较深入的调研。为什么试图实现伊朗现代化的巴列维国王会最终失败？为什么伊朗人民会选择一个伊斯兰共和国？最近有一些闲暇，就对伊朗的政治体制做了一番调研和思考。
曾是横跨亚非欧的帝国，曾比中国富50倍
同中国一样，伊朗有着悠久的文明和辉煌的历史。其前身是赫赫有名的波斯帝国，从公元前550年到公元前220年（相当于中国的春秋战国时期），曾是世界上第一个地跨亚、非、欧三大洲的帝国，后逐渐衰落。几千年来，伊朗人一直在为恢复昔日荣耀、重新成为地区、甚至世界大国而奋斗。
上世纪中，石油和天然气帮伊朗朝这个梦想迈出了一大步。当时它拥有世界石油储量的11%，天然气储量的17%。到70年代，伊朗人均年收入达到1.6万美元，是当时中国的50多倍。当时的国王巴列维说，“伊朗命中注定要成为一个伟大的国家。” 他用滚滚而来的石油收入，掀起了一场“白色革命”，推出了一系列以世俗化和现代化为核心的改革计划。革命的用意良好，大手笔也很多，但结局却出人意料，导致巴列维王朝在1979年在轰然坍塌，伊朗伊斯兰共和国随后成立。
白色革命：华丽的设想
“白色革命”的初衷是用15年的时间，通过一系列经济与社会的改革，非暴力地重建伊朗社会，使伊朗最终成为一个全球经济和工业强国。
改革的力度和幅度空前巨大。国家将为所有伊朗人提供社会保障和保险，在退休后提供最高100%的工资；给女性以选举权；为贫穷母亲提供免费食物；从幼儿园至14岁的所有儿童享受免费义务教育，每天免费供应一顿饭。
在农村推行土地改革，实现“耕者有其田”；成立复兴与建设兵团，向农民传授现代农业与畜牧技术，6年里使农业产量提高了80%；成立识字军团，奔赴农村山区扫盲；成立健康军团，为农村山区送医上门。
在城市，推行国有企业的私有化和股份制，工人可以参股并分享企业利润；稳定价格，反对暴利，违反者被罚巨款，甚至被关押或吊销执照；稳定住宅价格，控制地价以及土地投机行为；成立由行政机构的代表与被证明诚实的民众组成“帝国检查委员会”，向腐败宣战。
一场多么美好的革命！可惜老天弄人，“白色革命”中途夭折，并成为下一场革命的导火索。
白色革命：悲惨的结局
石油收入使伊朗的国力增强，解决了民众的温饱问题。白色革命也取得一些成果，比如扩大了女性的选举权。但由于很多改革举措严重脱离国情，在改革途径、时机、力度等方面错误不断。以土改为例，地主丢失土地后，原先由他们维护的坎井再也无人管理，毁坏严重，对农业生产造成很大打击。佃农虽然分到了土地，但其数量不足以维持生计，又逐渐流失到放高利贷者手中。结果是地主和佃农都失去了生计，而城市又不能为他们提供充足的就业，结果他们都变成了革命的敌人。
改革也激怒了势力强大的什叶派伊斯兰教会，因为改革削弱了他们在教育、婚姻、家庭等领域以及在农村地区的强大影响力，严重冲击了来自地主家庭的教会高阶层人员，也阻断了原先流向教会的土地租金。
巴列维为显示其辉煌政绩，还大兴土木搞形象工程，其家人和亲信利用改革大发横财。以上因素互相叠加，雪上加霜，致使经济严重失调，贫富悬殊加剧，权势贪腐猖獗，社会严重不公，各种矛盾激化，动乱不断升级，造成几百人丧生，导致巴列维王朝的最终倒台。
思考1 不得不佩服中国领导人邓小平。他知道中国国情复杂，因此改革初期只提出一个“到本世纪末翻两番”的宏观目标，不搞一刀切，不许空头愿，却激起了中国人民极大的积极性和创造力。
思考2 改革途径不能闭门造车，应该在实践成功后再全面推广。还是邓小平英明，先搞试点，“摸着石头过河”，用“不管黑猫白猫，抓到老鼠就是好猫”衡量成败，成功了再逐步推广，使得中国经济在30年里取得惊人成绩。
思考3 国家有钱了，民众温饱问题解决了，是好事。但如果执政者不再与时俱进，不再深入改革，使得分配严重不公，权势贪腐盛行，必将导致矛盾激化，社会动乱。人要温饱，也要尊严；不要以为民众有了温饱就会永远感恩戴德；恰恰相反，有了温饱，就更要尊严。
伊朗宪法：极具特色的混合体
也许是打着世俗化、现代化大旗的“白色革命”给伊朗人民留下了过于痛苦的记忆，这个国家随后的政治体制走向了世俗化的反面：彻底的宗教化，选择了当今世界上罕见的政教合一体制，成立了伊朗伊斯兰共和国。
打开伊朗伊斯兰共和国的宪法，我最大的惊奇是通篇找不到“民主”一词。当今世界，无论是真民主还是假民主，在宪法中竟敢不提这个词的国家还有几个？我以为是我老眼昏花，又用计算机搜寻功能从头到尾搜了一遍，还是没找到“民主”。后来在文献中查到，伊朗伊斯兰革命领袖霍梅尼曾说过，“別用‘民主’一詞，那是西方模式”。
但再通读一遍，发现民主的本意——让民众做主——在这部宪法里其实是无名有实。首先，宪法本身是1979年是用最民主的方式——全民公投通过的，同意票高达98%。投票率也很高，2100万选民中有2000万人参加投票。其次，国家的最高领袖是公众间接选出来的。第三，国家的最高行政领导——总统则是公民直接投票选出来的。第四，国家最高立法机构——国民议会的议员也是从全国各地直接选出来的。从以上四条看，这部宪法的民主程度很高啊！很多宪法中有民主一词的国家还达不到这样的高度呢！
但再读一遍，又有新发现：伊斯兰教在伊朗政体中发挥着巨大的影响。国名叫“伊朗伊斯兰共和国”。任免最高领袖的专家委员会成员必须是伊斯兰法学专家，最高领袖必须是毛拉（伊斯兰教教士）。宪法监护会等重要机构的成员也必须由毛拉或伊斯兰法学专家担任。
总统和国会议员虽然是公民直接选出来的，但总统和议员候选人必须先通过宪法监护会（由6名毛拉和6名伊斯兰法学专家组成）的资格审查。近年来，有大批的议员候选人因其主张或行为被宪监会认定“不符合伊斯兰教义”而被剥夺竞选资格。总统和国会选出后，其决定也必须得到宪监会的认可才能生效。
由于这种安排非常独特，我将这部宪法来回读了几遍才大致弄懂。现将其要素归纳、绘制成下面的一表一图，以方便理解和记忆。图中绿色的职位和机构成员都必须由毛拉或伊斯兰法学专家出任，伊斯兰教在伊朗政体中的巨大影响可见一斑。
伊朗政体要素一览：
组成/产生方式
功能/职能
公民
有伊朗国籍的成年人
1）参加对制定宪法等国家重要大事的公民投票；2）间接（通过选举组成专家会议的伊斯兰学者）选举最高领袖；3）直接选举总统；4）选举国民议会议员
宪法
1979年经公民投票通过生效
国家的根本大法
专家会议
由86名经公众选举产生的伊斯兰学者组成
选举或罢免最高领袖
最高领袖（或最高领袖委员会）
必须是毛拉（伊斯兰教士），由专家会议选出，1人（或3-5人组成最高领袖委员会）
1）军队统帅；2）任命最高法院院长、总检察长；3）任命经公民直选产生的总统，罢免由最高法院判定渎职或由国民议会认定无能的总统；4）任命宪法监护会中的6位毛拉。
国民议会
通过公民在地方选举产生
立法
总统
由宪法监护会审定候选人资格后经公民直选产生
1）执行宪法，协调立法、司法和行政三权；2）签署并组织落实国民议会或公民投票通过的决议
最高司法委员会
由高级法院院长、总检察长和由法官选举出来的三名法官组成
1）对总统是否渎职进行审定；2）提名宪法监护会6名伊斯兰法学家候选人交国民议会审定。
宪法监护会
共12名成员，6名是最高领袖指定的毛拉，6名是最高司法委员会提名后经国民议会审定的伊斯兰法学家
1）审查国民议会决议，确保不违法伊斯兰和宪法的原则；2）监督总统选举、国民议会选举和公民投票；3）审定国民议会候选人资格。
伊朗政体要素图解
思考4 对伊朗这样有着悠久历史和传统文化的文明古国来讲，很难可以像美国那样在一张白纸上画画，制定一套崭新的政治体制。在走向现代化的过程中，文明古国一定要立足国情，充分协调各方利益，通过互相妥协实现多赢；革命等过激手段只能痛快一时，被伤害者往往会以更过激的方式发动另一场革命，使国家陷入长期动荡。
思考5 当民众试图摆脱旧体制时，往往对新体制充满憧憬。旧体制越可恨，对新体制的憧憬就越强烈、越理想化，甚至认为只要是新的都是好的。新体制如果能替代旧体制，必然有其可取之处。但历史一再证明，新体制的掌权人一旦大权在握，马上就会受到权力的侵蚀。因此，在设计新政治体制时，一定要冷静理性，要建立有效的体制以防止权力的侵蚀，否则重蹈旧辙的概率很高。
思考6 伊朗宪法让公民定期直接选举总统和国会议员，从而对民选官员的权力进行制约；同时赋予宗教人士特权，对总统和国会的决定进行审查，以确保这些决议“符合伊斯兰教义或宪法”。换言之，宗教人士负责决议在“政治和道德上的正确”，总统和议会负责决议的贯彻落实。用这种机制来保持新政权的“革命精神”,是这个古老国家在现代化过程中的一种探索。
宗教：关键是教义的诠释者
年轻时，我一直认为宗教是一些虚无缥缈、荒诞不经的神话。但近年来，我越来越感到，宗教是人类文明的重要成果之一。在人类匆匆迈向现代化的过程中，宗教具有独特而巨大的价值。
宗教凝聚了世界各民族先辈的人生感悟和对理想社会的憧憬。基督教、伊斯兰教和佛教等世界主要宗教都看到了人性的弱点和缺陷，因此都重视伦理道德和修身养性。它们都提倡公正平等，不允许贫富差距过大；都提倡四海一家，各民族和谐相处。它们都提倡扬善惩恶，扶弱济贫，消除偏见，调和矛盾。它们给弱者以慰藉，给强者以警诫，对建设一个公正、公平、和谐、温暖的社会可以起到非常正面的作用。尽管我是无神论者，但我认为就像中国古代圣贤的箴言一样，宗教是人类文明的重要成果，是先人给我们留下的宝贵财富。
但是，就像世界上任何理论和学说一样，宗教因诠释者不同，常导致千差万别的结果。在中国，孔孟之道被不同朝代的不同人诠释成无数个不同的版本。在史无前例的文化大革命中，各派别之间“毛主席语录战”不断，因为谁都认为自己是毛泽东思想的最权威诠释者。
三大宗教的教义如何诠释，也有无数个版本。以宗教名义替天行道、行善积德的事例不胜枚举，以宗教名义徇私作恶、贪污腐败、迫害异己、发动战争、甚至让同一宗教内不同教派之间尸横遍野、血流成河的事例也屡见不鲜。正如西谚所云，“上帝，有多少罪恶假汝之名义以行。”
思考7 用伊斯兰教义来维护社会的道德水准和公正和谐，这是伊朗宪法的一大特点。这一制度设计欲取得成功，需要一代又一代具有极高的品德、智慧和才能的“最终诠释者和审定者”，这在人类历史上属于小概率事件。但在伊朗，起码总统和国民议会议员是公民直选的（尽管其候选人要经过宪法监护会的审定），这是在尊重本国传统的基础上引进现代民主的一种尝试。虽然其成效还有待长期观察，但相比全盘西化或固守传统，这是一种基于理性的折衷，一个避免零和、争取多赢的建构。
思考8 伊朗宪法是伊朗民众基于国情的自主选择，但这种政教合一的体制能否在与其它政治体制的竞赛中最终胜出，尚需历史检验。
主要参考文献：
1. 伊朗伊斯兰共和国宪法
2. zh.wikipedia.org/zh-cn
3. 昝涛：民主伊朗的伊斯兰属性
三十多年来，伊朗经常以其惊世骇俗的言行成为新闻头条，每一次都引起我的好奇，但一直没有时间做一比较深入的调研。为什么试图实现伊朗现代化的巴列维国王会最终失败？为什么伊朗人民会选择一个伊斯兰共和国？最近有一些闲暇，就对伊朗的政治体制做了一番调研和思考。
曾是横跨亚非欧的帝国，曾比中国富50倍
同中国一样，伊朗有着悠久的文明和辉煌的历史。其前身是赫赫有名的波斯帝国，从公元前550年到公元前220年（相当于中国的春秋战国时期），曾是世界上第一个地跨亚、非、欧三大洲的帝国，后逐渐衰落。几千年来，伊朗人一直在为恢复昔日荣耀、重新成为地区、甚至世界大国而奋斗。
上世纪中，石油和天然气帮伊朗朝这个梦想迈出了一大步。当时它拥有世界石油储量的11%，天然气储量的17%。到70年代，伊朗人均年收入达到1.6万美元，是当时中国的50多倍。当时的国王巴列维说，“伊朗命中注定要成为一个伟大的国家。” 他用滚滚而来的石油收入，掀起了一场“白色革命”，推出了一系列以世俗化和现代化为核心的改革计划。革命的用意良好，大手笔也很多，但结局却出人意料，导致巴列维王朝在1979年在轰然坍塌，伊朗伊斯兰共和国随后成立。
白色革命：华丽的设想
“白色革命”的初衷是用15年的时间，通过一系列经济与社会的改革，非暴力地重建伊朗社会，使伊朗最终成为一个全球经济和工业强国。
改革的力度和幅度空前巨大。国家将为所有伊朗人提供社会保障和保险，在退休后提供最高100%的工资；给女性以选举权；为贫穷母亲提供免费食物；从幼儿园至14岁的所有儿童享受免费义务教育，每天免费供应一顿饭。
在农村推行土地改革，实现“耕者有其田”；成立复兴与建设兵团，向农民传授现代农业与畜牧技术，6年里使农业产量提高了80%；成立识字军团，奔赴农村山区扫盲；成立健康军团，为农村山区送医上门。
在城市，推行国有企业的私有化和股份制，工人可以参股并分享企业利润；稳定价格，反对暴利，违反者被罚巨款，甚至被关押或吊销执照；稳定住宅价格，控制地价以及土地投机行为；成立由行政机构的代表与被证明诚实的民众组成“帝国检查委员会”，向腐败宣战。
一场多么美好的革命！可惜老天弄人，“白色革命”中途夭折，并成为下一场革命的导火索。
白色革命：悲惨的结局
石油收入使伊朗的国力增强，解决了民众的温饱问题。白色革命也取得一些成果，比如扩大了女性的选举权。但由于很多改革举措严重脱离国情，在改革途径、时机、力度等方面错误不断。以土改为例，地主丢失土地后，原先由他们维护的坎井再也无人管理，毁坏严重，对农业生产造成很大打击。佃农虽然分到了土地，但其数量不足以维持生计，又逐渐流失到放高利贷者手中。结果是地主和佃农都失去了生计，而城市又不能为他们提供充足的就业，结果他们都变成了革命的敌人。
改革也激怒了势力强大的什叶派伊斯兰教会，因为改革削弱了他们在教育、婚姻、家庭等领域以及在农村地区的强大影响力，严重冲击了来自地主家庭的教会高阶层人员，也阻断了原先流向教会的土地租金。
巴列维为显示其辉煌政绩，还大兴土木搞形象工程，其家人和亲信利用改革大发横财。以上因素互相叠加，雪上加霜，致使经济严重失调，贫富悬殊加剧，权势贪腐猖獗，社会严重不公，各种矛盾激化，动乱不断升级，造成几百人丧生，导致巴列维王朝的最终倒台。
思考1 不得不佩服中国领导人邓小平。他知道中国国情复杂，因此改革初期只提出一个“到本世纪末翻两番”的宏观目标，不搞一刀切，不许空头愿，却激起了中国人民极大的积极性和创造力。
思考2 改革途径不能闭门造车，应该在实践成功后再全面推广。还是邓小平英明，先搞试点，“摸着石头过河”，用“不管黑猫白猫，抓到老鼠就是好猫”衡量成败，成功了再逐步推广，使得中国经济在30年里取得惊人成绩。
思考3 国家有钱了，民众温饱问题解决了，是好事。但如果执政者不再与时俱进，不再深入改革，使得分配严重不公，权势贪腐盛行，必将导致矛盾激化，社会动乱。人要温饱，也要尊严；不要以为民众有了温饱就会永远感恩戴德；恰恰相反，有了温饱，就更要尊严。
伊朗宪法：极具特色的混合体
也许是打着世俗化、现代化大旗的“白色革命”给伊朗人民留下了过于痛苦的记忆，这个国家随后的政治体制走向了世俗化的反面：彻底的宗教化，选择了当今世界上罕见的政教合一体制，成立了伊朗伊斯兰共和国。
打开伊朗伊斯兰共和国的宪法，我最大的惊奇是通篇找不到“民主”一词。当今世界，无论是真民主还是假民主，在宪法中竟敢不提这个词的国家还有几个？我以为是我老眼昏花，又用计算机搜寻功能从头到尾搜了一遍，还是没找到“民主”。后来在文献中查到，伊朗伊斯兰革命领袖霍梅尼曾说过，“別用‘民主’一詞，那是西方模式”。
但再通读一遍，发现民主的本意——让民众做主——在这部宪法里其实是无名有实。首先，宪法本身是1979年是用最民主的方式——全民公投通过的，同意票高达98%。投票率也很高，2100万选民中有2000万人参加投票。其次，国家的最高领袖是公众间接选出来的。第三，国家的最高行政领导——总统则是公民直接投票选出来的。第四，国家最高立法机构——国民议会的议员也是从全国各地直接选出来的。从以上四条看，这部宪法的民主程度很高啊！很多宪法中有民主一词的国家还达不到这样的高度呢！
但再读一遍，又有新发现：伊斯兰教在伊朗政体中发挥着巨大的影响。国名叫“伊朗伊斯兰共和国”。任免最高领袖的专家委员会成员必须是伊斯兰法学专家，最高领袖必须是毛拉（伊斯兰教教士）。宪法监护会等重要机构的成员也必须由毛拉或伊斯兰法学专家担任。
总统和国会议员虽然是公民直接选出来的，但总统和议员候选人必须先通过宪法监护会（由6名毛拉和6名伊斯兰法学专家组成）的资格审查。近年来，有大批的议员候选人因其主张或行为被宪监会认定“不符合伊斯兰教义”而被剥夺竞选资格。总统和国会选出后，其决定也必须得到宪监会的认可才能生效。
由于这种安排非常独特，我将这部宪法来回读了几遍才大致弄懂。现将其要素归纳、绘制成下面的一表一图，以方便理解和记忆。图中绿色的职位和机构成员都必须由毛拉或伊斯兰法学专家出任，伊斯兰教在伊朗政体中的巨大影响可见一斑。
伊朗政体要素一览：
组成/产生方式
功能/职能
公民
有伊朗国籍的成年人
1）参加对制定宪法等国家重要大事的公民投票；2）间接（通过选举组成专家会议的伊斯兰学者）选举最高领袖；3）直接选举总统；4）选举国民议会议员
宪法
1979年经公民投票通过生效
国家的根本大法
专家会议
由86名经公众选举产生的伊斯兰学者组成
选举或罢免最高领袖
最高领袖（或最高领袖委员会）
必须是毛拉（伊斯兰教士），由专家会议选出，1人（或3-5人组成最高领袖委员会）
1）军队统帅；2）任命最高法院院长、总检察长；3）任命经公民直选产生的总统，罢免由最高法院判定渎职或由国民议会认定无能的总统；4）任命宪法监护会中的6位毛拉。
国民议会
通过公民在地方选举产生
立法
总统
由宪法监护会审定候选人资格后经公民直选产生
1）执行宪法，协调立法、司法和行政三权；2）签署并组织落实国民议会或公民投票通过的决议
最高司法委员会
由高级法院院长、总检察长和由法官选举出来的三名法官组成
1）对总统是否渎职进行审定；2）提名宪法监护会6名伊斯兰法学家候选人交国民议会审定。
宪法监护会
共12名成员，6名是最高领袖指定的毛拉，6名是最高司法委员会提名后经国民议会审定的伊斯兰法学家
1）审查国民议会决议，确保不违法伊斯兰和宪法的原则；2）监督总统选举、国民议会选举和公民投票；3）审定国民议会候选人资格。
伊朗政体要素图解
思考4 对伊朗这样有着悠久历史和传统文化的文明古国来讲，很难可以像美国那样在一张白纸上画画，制定一套崭新的政治体制。在走向现代化的过程中，文明古国一定要立足国情，充分协调各方利益，通过互相妥协实现多赢；革命等过激手段只能痛快一时，被伤害者往往会以更过激的方式发动另一场革命，使国家陷入长期动荡。
思考5 当民众试图摆脱旧体制时，往往对新体制充满憧憬。旧体制越可恨，对新体制的憧憬就越强烈、越理想化，甚至认为只要是新的都是好的。新体制如果能替代旧体制，必然有其可取之处。但历史一再证明，新体制的掌权人一旦大权在握，马上就会受到权力的侵蚀。因此，在设计新政治体制时，一定要冷静理性，要建立有效的体制以防止权力的侵蚀，否则重蹈旧辙的概率很高。
思考6 伊朗宪法让公民定期直接选举总统和国会议员，从而对民选官员的权力进行制约；同时赋予宗教人士特权，对总统和国会的决定进行审查，以确保这些决议“符合伊斯兰教义或宪法”。换言之，宗教人士负责决议在“政治和道德上的正确”，总统和议会负责决议的贯彻落实。用这种机制来保持新政权的“革命精神”,是这个古老国家在现代化过程中的一种探索。
宗教：关键是教义的诠释者
年轻时，我一直认为宗教是一些虚无缥缈、荒诞不经的神话。但近年来，我越来越感到，宗教是人类文明的重要成果之一。在人类匆匆迈向现代化的过程中，宗教具有独特而巨大的价值。
宗教凝聚了世界各民族先辈的人生感悟和对理想社会的憧憬。基督教、伊斯兰教和佛教等世界主要宗教都看到了人性的弱点和缺陷，因此都重视伦理道德和修身养性。它们都提倡公正平等，不允许贫富差距过大；都提倡四海一家，各民族和谐相处。它们都提倡扬善惩恶，扶弱济贫，消除偏见，调和矛盾。它们给弱者以慰藉，给强者以警诫，对建设一个公正、公平、和谐、温暖的社会可以起到非常正面的作用。尽管我是无神论者，但我认为就像中国古代圣贤的箴言一样，宗教是人类文明的重要成果，是先人给我们留下的宝贵财富。
但是，就像世界上任何理论和学说一样，宗教因诠释者不同，常导致千差万别的结果。在中国，孔孟之道被不同朝代的不同人诠释成无数个不同的版本。在史无前例的文化大革命中，各派别之间“毛主席语录战”不断，因为谁都认为自己是毛泽东思想的最权威诠释者。
三大宗教的教义如何诠释，也有无数个版本。以宗教名义替天行道、行善积德的事例不胜枚举，以宗教名义徇私作恶、贪污腐败、迫害异己、发动战争、甚至让同一宗教内不同教派之间尸横遍野、血流成河的事例也屡见不鲜。正如西谚所云，“上帝，有多少罪恶假汝之名义以行。”
思考7 用伊斯兰教义来维护社会的道德水准和公正和谐，这是伊朗宪法的一大特点。这一制度设计欲取得成功，需要一代又一代具有极高的品德、智慧和才能的“最终诠释者和审定者”，这在人类历史上属于小概率事件。但在伊朗，起码总统和国民议会议员是公民直选的（尽管其候选人要经过宪法监护会的审定），这是在尊重本国传统的基础上引进现代民主的一种尝试。虽然其成效还有待长期观察，但相比全盘西化或固守传统，这是一种基于理性的折衷，一个避免零和、争取多赢的建构。
思考8 伊朗宪法是伊朗民众基于国情的自主选择，但这种政教合一的体制能否在与其它政治体制的竞赛中最终胜出，尚需历史检验。
主要参考文献：
1. 伊朗伊斯兰共和国宪法
2. zh.wikipedia.org/zh-cn
3. 昝涛：民主伊朗的伊斯兰属性http://blog.sina.com.cn/s/blog_6f51338501012w55.html
三十多年来，伊朗经常以其惊世骇俗的言行成为新闻头条，每一次都引起我的好奇，但一直没有时间做一比较深入的调研。为什么试图实现伊朗现代化的巴列维国王会最终失败？为什么伊朗人民会选择一个伊斯兰共和国？最近有一些闲暇，就对伊朗的政治体制做了一番调研和思考。
曾是横跨亚非欧的帝国，曾比中国富50倍
同中国一样，伊朗有着悠久的文明和辉煌的历史。其前身是赫赫有名的波斯帝国，从公元前550年到公元前220年（相当于中国的春秋战国时期），曾是世界上第一个地跨亚、非、欧三大洲的帝国，后逐渐衰落。几千年来，伊朗人一直在为恢复昔日荣耀、重新成为地区、甚至世界大国而奋斗。
上世纪中，石油和天然气帮伊朗朝这个梦想迈出了一大步。当时它拥有世界石油储量的11%，天然气储量的17%。到70年代，伊朗人均年收入达到1.6万美元，是当时中国的50多倍。当时的国王巴列维说，“伊朗命中注定要成为一个伟大的国家。” 他用滚滚而来的石油收入，掀起了一场“白色革命”，推出了一系列以世俗化和现代化为核心的改革计划。革命的用意良好，大手笔也很多，但结局却出人意料，导致巴列维王朝在1979年在轰然坍塌，伊朗伊斯兰共和国随后成立。
白色革命：华丽的设想
“白色革命”的初衷是用15年的时间，通过一系列经济与社会的改革，非暴力地重建伊朗社会，使伊朗最终成为一个全球经济和工业强国。
改革的力度和幅度空前巨大。国家将为所有伊朗人提供社会保障和保险，在退休后提供最高100%的工资；给女性以选举权；为贫穷母亲提供免费食物；从幼儿园至14岁的所有儿童享受免费义务教育，每天免费供应一顿饭。
在农村推行土地改革，实现“耕者有其田”；成立复兴与建设兵团，向农民传授现代农业与畜牧技术，6年里使农业产量提高了80%；成立识字军团，奔赴农村山区扫盲；成立健康军团，为农村山区送医上门。
在城市，推行国有企业的私有化和股份制，工人可以参股并分享企业利润；稳定价格，反对暴利，违反者被罚巨款，甚至被关押或吊销执照；稳定住宅价格，控制地价以及土地投机行为；成立由行政机构的代表与被证明诚实的民众组成“帝国检查委员会”，向腐败宣战。
一场多么美好的革命！可惜老天弄人，“白色革命”中途夭折，并成为下一场革命的导火索。
白色革命：悲惨的结局
石油收入使伊朗的国力增强，解决了民众的温饱问题。白色革命也取得一些成果，比如扩大了女性的选举权。但由于很多改革举措严重脱离国情，在改革途径、时机、力度等方面错误不断。以土改为例，地主丢失土地后，原先由他们维护的坎井再也无人管理，毁坏严重，对农业生产造成很大打击。佃农虽然分到了土地，但其数量不足以维持生计，又逐渐流失到放高利贷者手中。结果是地主和佃农都失去了生计，而城市又不能为他们提供充足的就业，结果他们都变成了革命的敌人。
改革也激怒了势力强大的什叶派伊斯兰教会，因为改革削弱了他们在教育、婚姻、家庭等领域以及在农村地区的强大影响力，严重冲击了来自地主家庭的教会高阶层人员，也阻断了原先流向教会的土地租金。
巴列维为显示其辉煌政绩，还大兴土木搞形象工程，其家人和亲信利用改革大发横财。以上因素互相叠加，雪上加霜，致使经济严重失调，贫富悬殊加剧，权势贪腐猖獗，社会严重不公，各种矛盾激化，动乱不断升级，造成几百人丧生，导致巴列维王朝的最终倒台。
思考1 不得不佩服中国领导人邓小平。他知道中国国情复杂，因此改革初期只提出一个“到本世纪末翻两番”的宏观目标，不搞一刀切，不许空头愿，却激起了中国人民极大的积极性和创造力。
思考2 改革途径不能闭门造车，应该在实践成功后再全面推广。还是邓小平英明，先搞试点，“摸着石头过河”，用“不管黑猫白猫，抓到老鼠就是好猫”衡量成败，成功了再逐步推广，使得中国经济在30年里取得惊人成绩。
思考3 国家有钱了，民众温饱问题解决了，是好事。但如果执政者不再与时俱进，不再深入改革，使得分配严重不公，权势贪腐盛行，必将导致矛盾激化，社会动乱。人要温饱，也要尊严；不要以为民众有了温饱就会永远感恩戴德；恰恰相反，有了温饱，就更要尊严。
伊朗宪法：极具特色的混合体
也许是打着世俗化、现代化大旗的“白色革命”给伊朗人民留下了过于痛苦的记忆，这个国家随后的政治体制走向了世俗化的反面：彻底的宗教化，选择了当今世界上罕见的政教合一体制，成立了伊朗伊斯兰共和国。
打开伊朗伊斯兰共和国的宪法，我最大的惊奇是通篇找不到“民主”一词。当今世界，无论是真民主还是假民主，在宪法中竟敢不提这个词的国家还有几个？我以为是我老眼昏花，又用计算机搜寻功能从头到尾搜了一遍，还是没找到“民主”。后来在文献中查到，伊朗伊斯兰革命领袖霍梅尼曾说过，“別用‘民主’一詞，那是西方模式”。
但再通读一遍，发现民主的本意——让民众做主——在这部宪法里其实是无名有实。首先，宪法本身是1979年是用最民主的方式——全民公投通过的，同意票高达98%。投票率也很高，2100万选民中有2000万人参加投票。其次，国家的最高领袖是公众间接选出来的。第三，国家的最高行政领导——总统则是公民直接投票选出来的。第四，国家最高立法机构——国民议会的议员也是从全国各地直接选出来的。从以上四条看，这部宪法的民主程度很高啊！很多宪法中有民主一词的国家还达不到这样的高度呢！
但再读一遍，又有新发现：伊斯兰教在伊朗政体中发挥着巨大的影响。国名叫“伊朗伊斯兰共和国”。任免最高领袖的专家委员会成员必须是伊斯兰法学专家，最高领袖必须是毛拉（伊斯兰教教士）。宪法监护会等重要机构的成员也必须由毛拉或伊斯兰法学专家担任。
总统和国会议员虽然是公民直接选出来的，但总统和议员候选人必须先通过宪法监护会（由6名毛拉和6名伊斯兰法学专家组成）的资格审查。近年来，有大批的议员候选人因其主张或行为被宪监会认定“不符合伊斯兰教义”而被剥夺竞选资格。总统和国会选出后，其决定也必须得到宪监会的认可才能生效。
由于这种安排非常独特，我将这部宪法来回读了几遍才大致弄懂。现将其要素归纳、绘制成下面的一表一图，以方便理解和记忆。图中绿色的职位和机构成员都必须由毛拉或伊斯兰法学专家出任，伊斯兰教在伊朗政体中的巨大影响可见一斑。
伊朗政体要素一览：
组成/产生方式
功能/职能
公民
有伊朗国籍的成年人
1）参加对制定宪法等国家重要大事的公民投票；2）间接（通过选举组成专家会议的伊斯兰学者）选举最高领袖；3）直接选举总统；4）选举国民议会议员
宪法
1979年经公民投票通过生效
国家的根本大法
专家会议
由86名经公众选举产生的伊斯兰学者组成
选举或罢免最高领袖
最高领袖（或最高领袖委员会）
必须是毛拉（伊斯兰教士），由专家会议选出，1人（或3-5人组成最高领袖委员会）
1）军队统帅；2）任命最高法院院长、总检察长；3）任命经公民直选产生的总统，罢免由最高法院判定渎职或由国民议会认定无能的总统；4）任命宪法监护会中的6位毛拉。
国民议会
通过公民在地方选举产生
立法
总统
由宪法监护会审定候选人资格后经公民直选产生
1）执行宪法，协调立法、司法和行政三权；2）签署并组织落实国民议会或公民投票通过的决议
最高司法委员会
由高级法院院长、总检察长和由法官选举出来的三名法官组成
1）对总统是否渎职进行审定；2）提名宪法监护会6名伊斯兰法学家候选人交国民议会审定。
宪法监护会
共12名成员，6名是最高领袖指定的毛拉，6名是最高司法委员会提名后经国民议会审定的伊斯兰法学家
1）审查国民议会决议，确保不违法伊斯兰和宪法的原则；2）监督总统选举、国民议会选举和公民投票；3）审定国民议会候选人资格。
伊朗政体要素图解
思考4 对伊朗这样有着悠久历史和传统文化的文明古国来讲，很难可以像美国那样在一张白纸上画画，制定一套崭新的政治体制。在走向现代化的过程中，文明古国一定要立足国情，充分协调各方利益，通过互相妥协实现多赢；革命等过激手段只能痛快一时，被伤害者往往会以更过激的方式发动另一场革命，使国家陷入长期动荡。
思考5 当民众试图摆脱旧体制时，往往对新体制充满憧憬。旧体制越可恨，对新体制的憧憬就越强烈、越理想化，甚至认为只要是新的都是好的。新体制如果能替代旧体制，必然有其可取之处。但历史一再证明，新体制的掌权人一旦大权在握，马上就会受到权力的侵蚀。因此，在设计新政治体制时，一定要冷静理性，要建立有效的体制以防止权力的侵蚀，否则重蹈旧辙的概率很高。
思考6 伊朗宪法让公民定期直接选举总统和国会议员，从而对民选官员的权力进行制约；同时赋予宗教人士特权，对总统和国会的决定进行审查，以确保这些决议“符合伊斯兰教义或宪法”。换言之，宗教人士负责决议在“政治和道德上的正确”，总统和议会负责决议的贯彻落实。用这种机制来保持新政权的“革命精神”,是这个古老国家在现代化过程中的一种探索。
宗教：关键是教义的诠释者
年轻时，我一直认为宗教是一些虚无缥缈、荒诞不经的神话。但近年来，我越来越感到，宗教是人类文明的重要成果之一。在人类匆匆迈向现代化的过程中，宗教具有独特而巨大的价值。
宗教凝聚了世界各民族先辈的人生感悟和对理想社会的憧憬。基督教、伊斯兰教和佛教等世界主要宗教都看到了人性的弱点和缺陷，因此都重视伦理道德和修身养性。它们都提倡公正平等，不允许贫富差距过大；都提倡四海一家，各民族和谐相处。它们都提倡扬善惩恶，扶弱济贫，消除偏见，调和矛盾。它们给弱者以慰藉，给强者以警诫，对建设一个公正、公平、和谐、温暖的社会可以起到非常正面的作用。尽管我是无神论者，但我认为就像中国古代圣贤的箴言一样，宗教是人类文明的重要成果，是先人给我们留下的宝贵财富。
但是，就像世界上任何理论和学说一样，宗教因诠释者不同，常导致千差万别的结果。在中国，孔孟之道被不同朝代的不同人诠释成无数个不同的版本。在史无前例的文化大革命中，各派别之间“毛主席语录战”不断，因为谁都认为自己是毛泽东思想的最权威诠释者。
三大宗教的教义如何诠释，也有无数个版本。以宗教名义替天行道、行善积德的事例不胜枚举，以宗教名义徇私作恶、贪污腐败、迫害异己、发动战争、甚至让同一宗教内不同教派之间尸横遍野、血流成河的事例也屡见不鲜。正如西谚所云，“上帝，有多少罪恶假汝之名义以行。”
思考7 用伊斯兰教义来维护社会的道德水准和公正和谐，这是伊朗宪法的一大特点。这一制度设计欲取得成功，需要一代又一代具有极高的品德、智慧和才能的“最终诠释者和审定者”，这在人类历史上属于小概率事件。但在伊朗，起码总统和国民议会议员是公民直选的（尽管其候选人要经过宪法监护会的审定），这是在尊重本国传统的基础上引进现代民主的一种尝试。虽然其成效还有待长期观察，但相比全盘西化或固守传统，这是一种基于理性的折衷，一个避免零和、争取多赢的建构。
思考8 伊朗宪法是伊朗民众基于国情的自主选择，但这种政教合一的体制能否在与其它政治体制的竞赛中最终胜出，尚需历史检验。
主要参考文献：
1. 伊朗伊斯兰共和国宪法
2. zh.wikipedia.org/zh-cn
3. 昝涛：民主伊朗的伊斯兰属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