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田的人最野蛮啦！”(Z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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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种田的人最野蛮啦！”

                  ——农耕与游牧文化的产权意识反思


　　                        郭宇宽

     最近中央台在放电视剧《嘎达梅林》，这部片子比之前相比冯小宁版本的以民族大团结为主旋律的电影《嘎达梅林》相比，已经有了很大的进步，但还是免不了把嘎达塑造成一个受了共产主义理想鼓舞的无产阶级进步青年。我曾经在草原的帐房里，听牧民兄弟讲他们心中的英雄嘎达梅林，那是一个完全不一样的版本，他是属于蒙古族的威廉华莱士或者岳飞，与其说是一个无产阶级革命者，还不如说是，本民族的守护神和蒙古族传统文化的捍卫者。他反抗的是东北张大帅父子麾下的“生产建设兵团”，他没其实没太多抗日事迹，倒是主要以他认为欺负了他的同胞的汉族武装为敌，这是当下的电视剧里最难表现的内容。而一些牧民在提到他们的英雄，常常会提到类似“汉人好野蛮啊”，这样的说法。

对于汉文化背景的人来说，假如不对其他的文化有同情的理解，常常会有很多出于我们传统观念无法接受的冲击。我也不例外，从小看书，比如《岳飞传》讲金兀术，还有《史记》里讲苏武牧羊，轩辕氏“北逐獯狁”，都给人一个印象，游牧民族带有天然的侵略性，是野蛮的，而农耕民族是平和文明的。确实历史上当农耕文明板块和游牧文明板块发生碰撞的时候，骑在马上的一方总是表现得非常凶悍，和那些大多数平时只骑过水牛的农民们相比有天然的优势。对特别是汉族来说被游牧狩猎民族侵略的经历是根深蒂固的恐惧记忆。

前年我在太仆寺旗的贡宝力格苏木调研，那是靠近张家口的一个牧民嘎查走访的时候，遇到的一位蒙古族妇女的讲述让人从另一个角度思考问题。她非常怀念过去的日子，那时候他们的牧场非常辽阔，她说过去我们小时候每到冬天，父母常带我们去张家口放羊。

这些特别是在５０年代末６０年代初，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山西、河北发生大面积饥荒，没有饿死的年轻劳力，冲破一切阻力按传统走西口的路线向牧区逃荒。一开始他们是给蒙古族当雇工放羊，在牧区总能吃饱肚子没有饿死人的事情。于是涌向牧区的汉族农民越来越多。可当地也不需要这么多人放羊，于是农民们就拾起了自己的老本行，种地。

在汉族的概念里，凡是没有被翻过一遍的土地，统统是荒地，这也就是《嘎达梅林》里反复讲的反对“放荒”因为对蒙古族来说，那是他们的冬季牧场，夏季牧场；而在汉族的概念里，凡是我开垦的土地，就是属于我的土地，谁也不能碰，而在蒙古族的概念中，他们习惯赶着牛羊到处走，并没有对土地排他性的占有的概念。

一开始在牧区，汉族农民在牧区开垦小块儿的土地，大概并没有引起很大的问题，在蒙古人的观念里，在一个地方放放羊就接下去搬到另一个地方。而汉族不一样，他们在一个地方开垦了农地，就不走了，而且他们好像有用不完的力气，会年复一年，没有满足地开垦越来越多的土地。等有一天牧民们突然发现自己已经被农民们包围了，他们祖辈放羊的牧场，被种上了玉米，小麦。羊群只要靠近，农民们就会来赶，他们的农田是神圣不可侵犯的。这是农民和牧民之间的冲突就产生了。但是现在的冲突中，牧民往往是吃亏的一方，因为农民人多势众。

那个好客的蒙古妇女拿出酸奶，奶茶来招待我们一行，丝毫没有任何不友好，但是言谈间反复说，汉人最不好了，我儿子一定不让他找汉族姑娘。我问她真不行？她斩钉截铁，绝对不行！哪怕长得像电影演员也不行！

我又问她，你这么讨厌汉族，我也是汉族啊，你看我讨厌不讨厌？

她看了看我，有些不好意思，想了想说，你不讨厌。她又补充，种田的人才讨厌，种田的人最野蛮了！

这是我这些日子所听到的最有意思的话，我从来没有想到过，传统游牧民族的人会用“野蛮”这个词来形容农耕文明的汉人。我既不能说这个话对，也不好说这个话错，但是觉得非常好玩。如果我们能尝试从不同的角度认识问题，确实会有不一样的看法。

这让我想起我们历史上大概可查的第一个“汉奸”中行说。司马迁是这样记载的，中行说代表匈奴一方和汉使辩论。汉使或言曰：“匈奴俗贱老。”中行说穷汉使曰：“而汉俗屯戍从军当发者，其老亲岂有不自脱温厚肥美以赍送饮食行戍乎？”汉使曰：“然。”中行说曰：“匈奴明以战攻为事，其老弱不能斗，故以其肥美饮食壮健者，盖以自为守卫，如此父子各得久相保，何以言匈奴轻老也？” 中行说这个“汉奸”抛去他的行为不谈，他的观念在我看来大概是第一个符合超越偏见的现代人类学思维的。

把自己文化之外的他者描述为野蛮的，大概是所有文明都必须自我克服的思维盲点。不超越这种偏见，我们很难对像嘎达梅林这样其实是跨越种族界限的正直，勇敢，忠诚有真正的欣赏。http://www.my1510.cn/article.php?id=6df2fc6861a2c7c6

　 “种田的人最野蛮啦！”

                  ——农耕与游牧文化的产权意识反思


　　                        郭宇宽

     最近中央台在放电视剧《嘎达梅林》，这部片子比之前相比冯小宁版本的以民族大团结为主旋律的电影《嘎达梅林》相比，已经有了很大的进步，但还是免不了把嘎达塑造成一个受了共产主义理想鼓舞的无产阶级进步青年。我曾经在草原的帐房里，听牧民兄弟讲他们心中的英雄嘎达梅林，那是一个完全不一样的版本，他是属于蒙古族的威廉华莱士或者岳飞，与其说是一个无产阶级革命者，还不如说是，本民族的守护神和蒙古族传统文化的捍卫者。他反抗的是东北张大帅父子麾下的“生产建设兵团”，他没其实没太多抗日事迹，倒是主要以他认为欺负了他的同胞的汉族武装为敌，这是当下的电视剧里最难表现的内容。而一些牧民在提到他们的英雄，常常会提到类似“汉人好野蛮啊”，这样的说法。

对于汉文化背景的人来说，假如不对其他的文化有同情的理解，常常会有很多出于我们传统观念无法接受的冲击。我也不例外，从小看书，比如《岳飞传》讲金兀术，还有《史记》里讲苏武牧羊，轩辕氏“北逐獯狁”，都给人一个印象，游牧民族带有天然的侵略性，是野蛮的，而农耕民族是平和文明的。确实历史上当农耕文明板块和游牧文明板块发生碰撞的时候，骑在马上的一方总是表现得非常凶悍，和那些大多数平时只骑过水牛的农民们相比有天然的优势。对特别是汉族来说被游牧狩猎民族侵略的经历是根深蒂固的恐惧记忆。

前年我在太仆寺旗的贡宝力格苏木调研，那是靠近张家口的一个牧民嘎查走访的时候，遇到的一位蒙古族妇女的讲述让人从另一个角度思考问题。她非常怀念过去的日子，那时候他们的牧场非常辽阔，她说过去我们小时候每到冬天，父母常带我们去张家口放羊。

这些特别是在５０年代末６０年代初，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山西、河北发生大面积饥荒，没有饿死的年轻劳力，冲破一切阻力按传统走西口的路线向牧区逃荒。一开始他们是给蒙古族当雇工放羊，在牧区总能吃饱肚子没有饿死人的事情。于是涌向牧区的汉族农民越来越多。可当地也不需要这么多人放羊，于是农民们就拾起了自己的老本行，种地。

在汉族的概念里，凡是没有被翻过一遍的土地，统统是荒地，这也就是《嘎达梅林》里反复讲的反对“放荒”因为对蒙古族来说，那是他们的冬季牧场，夏季牧场；而在汉族的概念里，凡是我开垦的土地，就是属于我的土地，谁也不能碰，而在蒙古族的概念中，他们习惯赶着牛羊到处走，并没有对土地排他性的占有的概念。

一开始在牧区，汉族农民在牧区开垦小块儿的土地，大概并没有引起很大的问题，在蒙古人的观念里，在一个地方放放羊就接下去搬到另一个地方。而汉族不一样，他们在一个地方开垦了农地，就不走了，而且他们好像有用不完的力气，会年复一年，没有满足地开垦越来越多的土地。等有一天牧民们突然发现自己已经被农民们包围了，他们祖辈放羊的牧场，被种上了玉米，小麦。羊群只要靠近，农民们就会来赶，他们的农田是神圣不可侵犯的。这是农民和牧民之间的冲突就产生了。但是现在的冲突中，牧民往往是吃亏的一方，因为农民人多势众。

那个好客的蒙古妇女拿出酸奶，奶茶来招待我们一行，丝毫没有任何不友好，但是言谈间反复说，汉人最不好了，我儿子一定不让他找汉族姑娘。我问她真不行？她斩钉截铁，绝对不行！哪怕长得像电影演员也不行！

我又问她，你这么讨厌汉族，我也是汉族啊，你看我讨厌不讨厌？

她看了看我，有些不好意思，想了想说，你不讨厌。她又补充，种田的人才讨厌，种田的人最野蛮了！

这是我这些日子所听到的最有意思的话，我从来没有想到过，传统游牧民族的人会用“野蛮”这个词来形容农耕文明的汉人。我既不能说这个话对，也不好说这个话错，但是觉得非常好玩。如果我们能尝试从不同的角度认识问题，确实会有不一样的看法。

这让我想起我们历史上大概可查的第一个“汉奸”中行说。司马迁是这样记载的，中行说代表匈奴一方和汉使辩论。汉使或言曰：“匈奴俗贱老。”中行说穷汉使曰：“而汉俗屯戍从军当发者，其老亲岂有不自脱温厚肥美以赍送饮食行戍乎？”汉使曰：“然。”中行说曰：“匈奴明以战攻为事，其老弱不能斗，故以其肥美饮食壮健者，盖以自为守卫，如此父子各得久相保，何以言匈奴轻老也？” 中行说这个“汉奸”抛去他的行为不谈，他的观念在我看来大概是第一个符合超越偏见的现代人类学思维的。

把自己文化之外的他者描述为野蛮的，大概是所有文明都必须自我克服的思维盲点。不超越这种偏见，我们很难对像嘎达梅林这样其实是跨越种族界限的正直，勇敢，忠诚有真正的欣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