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段系列]——甘露之变(新人拜山,未完待续)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超级军网 时间:2024/04/29 14:04:17
引子。

    开成五年正月初二。

    大明宫太和殿皇帝寝宫之外。

    当今天子身体不好已经很长时间了,虽然私下有消息传出来说皇帝的气色还很好,但是谁都知道,这只不过是骗小孩子的把戏罢了。皇帝身边的人都很清楚,自从那件事情发生之后,皇帝的身体每况愈下,眼看就要龙驭上宾。此刻这些内侍们,没有一个敢多嘴,往往天子迭代之际,便是是非激烈之时。成者王侯败者贼,没有半点温存可讲。鲜血淋淋的斗争已经使太多的人变得聪明。

    寝宫之内,大唐帝国的第十二位天子后来谥为文宗皇帝的李昂的生命即将走到尽头,皇帝的表情很痛苦,眼白不住地外翻,皇帝知道自己的时间不多了,但还是希望趁着自己还有一口气,将自己的后事交代清楚。

    外面,枢密使刘弘逸、薛季稜并宰相杨嗣复、李珏已经恭候多时,听到皇帝传召,赶忙见驾。龙床上的皇帝已经不成人形,却挣扎要坐起来,大臣们连忙扶住皇帝。

    皇帝喘着气,伸手示意大臣靠前接诏,诏书早已准备好,此番宣诏不过只是过个形式,大臣们都知道,当今皇帝的亲生儿子都已早夭,唯有先帝敬宗皇帝的第四子陈王李成美,被当今皇帝视为自己的继承人并被立为太子,皇帝总说自己的帝位乃是得自先兄敬宗,自己晏驾之后把帝位传给侄儿也算是对先兄的报答吧。四名大臣打开诏书一看,果然上面写着:令以太子陈王李成美监国,众卿好善辅佐之,钦此。这边,皇帝仍然咳嗽不止,大臣们又好一阵劝慰,才匆匆退下。

    躺在床上的皇帝,心里很清楚,虽然自己已经颁下了令太子监国的诏书,但到底是太子年幼,内臣强势,诏书能否得以执行,都是问题,皇帝想了一阵,反倒坦然起来,儿孙自有儿孙福,倘若真有不可言之事,也只能怪他们不幸生在帝王家了。

    皇帝想到这里,反倒清醒了很多,眼睛也似乎比刚才更亮了一些,回想十几年来自己的天子生涯,皇帝只能苦笑……

    这边皇帝奄奄一息,那边已然为帝位闹得不可开交,虽然皇帝已经颁下遗诏令太子陈王监国,但是以左右中尉仇士良、鱼弘志为首的反对派,却主张立皇帝的弟弟颍王,言语上的争论最终演变成武力示威,最后的结果,自然是手握兵权实力强劲的仇士良一方获得了胜利。

    既然皇帝已咬定太子为陈王不肯松口,那么更改诏令已不可能,仇士良就干脆自行发布诏令,以太子年幼不克大任为借口,制命颍王(文宗弟)为皇太弟,复太子仍为陈王。

    当天,仇、鱼二人仿效当年王守澄劫持身为江王的文宗的做法,发左右神策、飞龙、羽林禁军数千人,直接从诸王居处“十六宅”强行将颍王接到宫中的少阳院,并在思贤殿接见百官。不费吹灰之力,便使储君易人,这就是拥有兵权的好处,刘、薛二人并宰相们无可奈何。

     正月初四,三十二岁的李昂闭上了眼睛,再也没有睁开,永远地离开了他朝思梦想都想振兴的大唐帝国。皇帝是一个人离去的,传说,皇帝最后总是在念叨着一首诗:“辇路生春草,上林花满枝; 凭高无限意,无复侍臣知。”

     初六,即文宗去世后两天,内宫传来诏令,令陈王、安王(文宗的小弟)、文宗妃、杨贤妃(主张立安王)赐死。消息传来,群情汹涌,但于事无补。很显然,这是仇士良假借嗣君的名义叫他们彻底完蛋,既顺理成章,也不用花什么脑筋。文宗皇帝生前的最后一次努力至此彻底失去希望。

    十四日,文宗去世十天之后,二十七的颍王李炎继位,后世称为武宗,文宗时代彻底划上了句号。

    清算仍在继续,从五月到八月,反对武宗即位的宰相杨嗣复、李珏相继罢贬;另一个关键职位京兆尹的人选也被撤换。第二年,刘弘逸、薛季稜被诛杀。

    一个疾风骤雨地新时代正式来临了。
引子。

    开成五年正月初二。

    大明宫太和殿皇帝寝宫之外。

    当今天子身体不好已经很长时间了,虽然私下有消息传出来说皇帝的气色还很好,但是谁都知道,这只不过是骗小孩子的把戏罢了。皇帝身边的人都很清楚,自从那件事情发生之后,皇帝的身体每况愈下,眼看就要龙驭上宾。此刻这些内侍们,没有一个敢多嘴,往往天子迭代之际,便是是非激烈之时。成者王侯败者贼,没有半点温存可讲。鲜血淋淋的斗争已经使太多的人变得聪明。

    寝宫之内,大唐帝国的第十二位天子后来谥为文宗皇帝的李昂的生命即将走到尽头,皇帝的表情很痛苦,眼白不住地外翻,皇帝知道自己的时间不多了,但还是希望趁着自己还有一口气,将自己的后事交代清楚。

    外面,枢密使刘弘逸、薛季稜并宰相杨嗣复、李珏已经恭候多时,听到皇帝传召,赶忙见驾。龙床上的皇帝已经不成人形,却挣扎要坐起来,大臣们连忙扶住皇帝。

    皇帝喘着气,伸手示意大臣靠前接诏,诏书早已准备好,此番宣诏不过只是过个形式,大臣们都知道,当今皇帝的亲生儿子都已早夭,唯有先帝敬宗皇帝的第四子陈王李成美,被当今皇帝视为自己的继承人并被立为太子,皇帝总说自己的帝位乃是得自先兄敬宗,自己晏驾之后把帝位传给侄儿也算是对先兄的报答吧。四名大臣打开诏书一看,果然上面写着:令以太子陈王李成美监国,众卿好善辅佐之,钦此。这边,皇帝仍然咳嗽不止,大臣们又好一阵劝慰,才匆匆退下。

    躺在床上的皇帝,心里很清楚,虽然自己已经颁下了令太子监国的诏书,但到底是太子年幼,内臣强势,诏书能否得以执行,都是问题,皇帝想了一阵,反倒坦然起来,儿孙自有儿孙福,倘若真有不可言之事,也只能怪他们不幸生在帝王家了。

    皇帝想到这里,反倒清醒了很多,眼睛也似乎比刚才更亮了一些,回想十几年来自己的天子生涯,皇帝只能苦笑……

    这边皇帝奄奄一息,那边已然为帝位闹得不可开交,虽然皇帝已经颁下遗诏令太子陈王监国,但是以左右中尉仇士良、鱼弘志为首的反对派,却主张立皇帝的弟弟颍王,言语上的争论最终演变成武力示威,最后的结果,自然是手握兵权实力强劲的仇士良一方获得了胜利。

    既然皇帝已咬定太子为陈王不肯松口,那么更改诏令已不可能,仇士良就干脆自行发布诏令,以太子年幼不克大任为借口,制命颍王(文宗弟)为皇太弟,复太子仍为陈王。

    当天,仇、鱼二人仿效当年王守澄劫持身为江王的文宗的做法,发左右神策、飞龙、羽林禁军数千人,直接从诸王居处“十六宅”强行将颍王接到宫中的少阳院,并在思贤殿接见百官。不费吹灰之力,便使储君易人,这就是拥有兵权的好处,刘、薛二人并宰相们无可奈何。

     正月初四,三十二岁的李昂闭上了眼睛,再也没有睁开,永远地离开了他朝思梦想都想振兴的大唐帝国。皇帝是一个人离去的,传说,皇帝最后总是在念叨着一首诗:“辇路生春草,上林花满枝; 凭高无限意,无复侍臣知。”

     初六,即文宗去世后两天,内宫传来诏令,令陈王、安王(文宗的小弟)、文宗妃、杨贤妃(主张立安王)赐死。消息传来,群情汹涌,但于事无补。很显然,这是仇士良假借嗣君的名义叫他们彻底完蛋,既顺理成章,也不用花什么脑筋。文宗皇帝生前的最后一次努力至此彻底失去希望。

    十四日,文宗去世十天之后,二十七的颍王李炎继位,后世称为武宗,文宗时代彻底划上了句号。

    清算仍在继续,从五月到八月,反对武宗即位的宰相杨嗣复、李珏相继罢贬;另一个关键职位京兆尹的人选也被撤换。第二年,刘弘逸、薛季稜被诛杀。

    一个疾风骤雨地新时代正式来临了。

    在朝野一片欢呼声中,公元827年来到了。二月,新帝改元“大和”,是为“大和元年”。新皇帝的时代真正来临。
    无论从哪一方面来说,皇帝的私德都会让士大夫们赞叹不已。皇帝生性节俭,继位之初就身体力行,带头简约,有一次他对臣下说:“我身上的衣服已洗了三次了。” 众人都赞誉皇帝节俭的美德,只有翰林学士兼侍书的柳公权认为,皇上君临天下应该选贤任能,使天下太平,穿洗过的衣服,只是生活细节而已。我们没有看到柳公权为这番话受到表彰,但是日后皇帝的行为倒是证明了他至少接受了柳公权的意见了。

    一直以来,皇帝的心中都有一个隐隐的疼,那就是:“宦者强盛,逐日为甚。元和、宝历比致宫禁之祸,至今弑逆之徒尚在左右,如今专横跋扈,犹有甚于昔者,”皇帝每当想起谋害自己祖父宪宗皇帝、哥哥敬宗皇帝的凶手直到现在还在自己身边嚣张跋扈,就浑身难受,但是皇帝也知道,毕竟自己是由这些凶手拥立起来,自己一旦打草惊蛇,那么就什么可能都会发生了。更何况,这些人手中掌握着皇帝无法掌握的兵权。

    一切都要靠实力说话。

    这个道理,皇帝明白。王守澄也明白,甚至比皇帝理解要更透彻,毕竟经历了这么多风风雨雨,也是刀山火海里滚过来的。这个时候,王守澄顺利地取而代了因年老而不得不请求退休的梁守谦,心满意足地成为新任右神策军中尉。虽然皇帝的行为很谨慎,但还是有不少关于皇帝一举一动的报告传到王守澄的耳朵里,王守澄可不是傻子,皇帝要干什么,他也明白,不过皇帝毕竟毕竟是自己拥立地,这个恩情他不可不会忘吧,更何况,兵权尽在己手,哼哼……,不过还是要点点小皇帝,可不要给我惹什么麻烦。主意既定,王守澄放下了茶碗。

    数天后,内殿。

    今天皇帝的心情极好,因为宰相韦处厚带了新上任的裴度和前朝的窦易直前来觐见。宰相们看到皇帝勤于政事,励精求治,也纷纷上书要求改革弊政,皇帝一看自然正和我心,于是虚怀若谷,纷纷听从,不过就在这个时候,王守澄却跳了出来。

    由于拥立皇帝,加之手握重兵,他王守澄自认是第一功臣,哪个敢讲他第二。他觉得自己有这个资格充当辅弼之任,所以,自己对政务应该有很大的发言权。所以,只要是裴度他们提出的方案,无论有无道理,他总是第一个反对,皇帝很有情绪,但是又不敢表露,于是打马虎眼,说:“这个朕已允诺,恐怕不好再改。” 王守澄心想,谁说定了就不能再改,这帮大臣除了会自命清高,还能成什么事情。于是,嘴巴一张话就冒了出来:“陛下,既然不妥,就应速速更改,还考虑什么呢?”毕竟是自己的拥立的,谅你也不敢出什么妖蛾子。

    皇帝以沉默表示抗议,但是诏令依然按照王守澄的意见修改后重新发布。

    朝堂外,大臣们正为皇帝虚怀听纳而欢欣鼓舞时,突然接到诏令变更的通知,一个个便都傻眼了,开始时,大臣们还在感觉皇帝毕竟年轻,偶有反复也是正常的,但是当这种情况一而再再而三的出现时,宰相们坐不住了,他们发现皇帝有一个很大的缺点:即虽然从善如流,但是不能坚持,另外就是喜欢和稀泥.这不是一个天子应有的作风,宰相们决定要抗议。

    这回,第一个跳出来的是宰相韦处厚。

    皇帝决定在延英殿接见韦处厚,皇帝对这位忠直的宰相还是蛮有好感的,不知道这回又要给朕提出什么好点子,虽然前几次的办法都除了一些问题,但是总的效果还是不错的,如果这样下去的话,那么中兴祖业就有希望了,一想到这里,皇帝就热血沸腾。

    皇帝这边屁股刚落到座,那边宰相就噗通往地下一跪,宰相的举动把年轻的皇帝吓了一跳,说也有点结巴了,“贤卿何至于此,何至于此?”

    韦处厚是在生皇帝的气,他要辞职。

    他奏到:“既然皇上不认为我是个没用的人,而任用我为宰相,谁知道每次奏请时候,开始时皇帝您答应好好的,转个身您就改变主意了。裴度是元勋老臣啦,窦易直在先帝时做事也是忠心耿耿,这样的人皇上您都不新任,至于我这样没有才干的人,还是最好辞职回家吧。”

    就韦处厚看来,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煌煌天子,金口玉言,吐沫掉到地下都能砸个坑,答应过的事情哪里能说变就变。既然皇帝喜欢这样,那么,您自己个儿慢慢玩,老子我不奉陪了。

    皇帝涨红了脸,堂堂首席宰相为这个原因要辞职,这分明是打自己的脸,皇帝心里苦啊,韦处厚啊韦处厚,你当我容易啊。皇帝觉得很委屈,只好一迭声地安慰韦处厚。

    这边韦处厚还在气头上,他哪里知道皇帝心里的想法,既然话不投机,那我走了,韦处厚走得很快,这边皇帝话还没将完,他已经走出了殿门。

    皇帝再也坐不住了,赶快叫内侍:“还不快把相公请回来。唐朝惯例,宰相一般都被称呼为相公,虽然皇帝可以直呼其名,但是为显尊重,还是以相公代替,年轻的皇帝当然也不例外,更何况,他依仗这些宰相的机会多着呢,可不能怠慢他们。

    “贤卿,你想说什么就直说吧。”皇帝守不了这种斗智似的兜圈子,咬咬牙,豁出去了。

    韦处厚谢恩,接着就是呱呱呱一大段议论,说得口沫四溅,无非要皇上彰善惩恶,强调法制,重用裴度。天子听得很认真,表示接受。宰臣们感戴圣德之余,觉得这一次心情大畅。

    而另外一个主角,王守澄却感到很不痛快,他开始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新皇帝似乎不是那么容易被左右的。不过虽然他有所警觉,却也没有采取任何行动,当然,皇帝的行踪每天还是有人向他汇报,王守澄还是每天喝他的茶,每逢单日参与朝堂的政务,一切都显得那么风平浪静。

    这边皇帝也不动声色,他决定继续等待。皇帝虽然努力保持着平静,不过心里还是挺郁闷的,连傻子都能看得出来,两朝天子都是被兵权在握的宦官谋害的,那么朝堂里的官员怎么一点议论都没有,难道他们连傻子都不如么?

    皇帝开始咨询身边的大臣,受当其中的就是新天子刚上台就被提拔为书诏学士的宋申锡,宋申锡支支吾吾,顾左右而言他,说了半天却没说出个道道来,皇帝心里有气,却又无可奈何。
因为本人对唐史一窍不通,所以在写这个片段的时候,很大程度上借鉴了赵益老师的《唐:日落九世纪》,在此予以说明并表示诚挚感谢!
挖坑不填是可耻的啊。
快收尾了,最近忙P的了
    不过,身在朝堂的官员们不说,不代表民间的人不敢说。

    在朝则忧其民,在野则忧其君,是古代中国士人们的行为准则。有了这个准则,便出现了一大批敢于言国是的人才,在这个时代,这个宦官当道,皇帝如傀儡般的时代,刘蕡便是这群忧君忧国的民间人士之一。

    太和二年(828)三月,也是文宗登基的第二年,这一年皇帝下诏制举,以贤良方正与直言极谏问策取士。按照规矩,考试将由考官代替皇帝出题,虽然题目由皇帝发出,但是批阅审定、决定可否的事,还是要由主考官来做。即使最后到了殿试,皇帝钦点状元,也不过是在已定下的人选上画个圈圈,小小满足一下皇帝为状元之师的虚荣罢了。

    参加考试的人很多,一个长相很普通的士子进入了考场,谁都没有注意到他,甚至连主考官也没有注意到这个人,但是谁都没有想到,正是这个进士出身名叫刘蕡的幽州昌平人,写了一篇惊天动地的对策文,甚至连刘蕡自己也没有想到,正是自己的这一篇对策文,让原本暗流汹涌的帝国政局变得更加不可琢磨,也正是这篇策文,让自己终生不得升调,只得沦为藩镇幕僚,最后郁郁而终。

    让我们来看看刘蕡到底写了些什么。

   “宫闱将变,社稷将危,天下将倾,海内将乱”。这是刘蕡给帝国现状做出的最好分析,光是这一句就让主考官拿这卷子的手直发抖,官场循旧已久,谁敢说真话,谁就要掉脑袋,“好久没看到这么痛快的文章了”,这是主考官,左散骑常侍冯宿看完整张卷子后的感受。当然,清醒过来的冯宿也明白,倘若这件事情处理不好,那么要死的人绝对不是一个,冯宿不敢往下再想了,这个时候的他已经汗流浃背。

    的确,只是旁观者的刘蕡看待政局要比身在棋局中的官员要更清楚一点,更重要的是,他说出来了那些官员一直想说却又一直不敢说的话。这便证明了,这个世界根本没有什么糊涂的人,关键是这些人的胆子大不大。很明显,这个刘蕡的胆子很大,而且不是一般的大。

    刘蕡总结到:“国之权柄,专在左右,贪臣聚敛以固宠,奸吏因缘而弄法……” “陷先君不得正其终,陛下不得正其始”,“此海内之所以将乱也”!最后刘蕡最给帝国下了结论:帝国痼疾只在宦寺专权,此时之事情已如当年十常侍。

    所谓有笔如刀,策文抄本立即就传遍了长安,轰动了整个朝野。士人读其辞,无不感慨流涕。尤其是“亵近五六人、总天下大政,群臣莫敢指其状,天子不得制其心”以句,更是让向来不满宦竖的一些谏官、御史,扼腕叹愤。

    作为被针对者,宦官们的态度自然很强硬。

    刘蕡矛头直指宦官,宦官系统自然是怒火万丈,王守澄干脆破口大骂:“这小子太狂妄了,没吃过亏吧!” 时任右神策领军将军的仇士良,在朝会上冲着刘蕡中进士时的座师杨嗣复诘问,出语就更是不逊:“这么个疯汉,你当初怎么把他取为进士?!”杨嗣复大恐,慌不择语:“嗣复当年取刘蕡及第时,他还没疯呀!”仇士良死死盯着宰相们,绷着个脸,希望能得到一个满意地答案。这边,裴度和韦处厚面无表情,一言不发,大有我不出一语,你奈我何的意思。大的不说话,小的哪里敢多事,主考冯宿、庞严等见状,干脆也低着头。仇士良又把目光移向他们,这下,冯宿们没办法了,阎王找上门,干脆,两不得罪,弃子为先。便把刘蕡策文压下不报。

    虽然,刘蕡已提前落选。闰三月初九,诏制颁下,本科共取裴休、杜牧、李郃、李甘等二十二人,悉由吏部授官,名单中自然未有刘蕡。这下好了,物议哗然,群情汹汹。李郃干脆站起来号召:“我们不如刘蕡的都中了,而刘蕡没有中,折算什么事,诸位难道不羞愧么?”于是这帮及第者开始联名上书抗议,要求要么重新点取刘蕡,要么收回授予我们的官职,“以旌蕡直”。这样的上书自然是不可能送到皇帝的案头的,甚至连门下省和枢密院也通过不了。宦官们很清楚,这根本不能改变什么,长安城的哗然就让他哗然去吧,一帮书生还能翻了天不成。

    宦官们的心态要比朝臣们要好的多,这边,朝臣们已经乱了起来,毕竟事情再这么继续闹下去,要是激怒了某些人,那么对双方都没有好处。理想的结局是,大事化小,小事化无。宰臣中,裴度和韦处厚对此依然不置可否,想要他们表态恐怕是很难了,另一位宰相窦易直资浅,哪里好说三道四,剩下的宰相中只有从淮南回朝的王播了。

    王播的名声不大好,这次入相,也是他花了大价钱买来的,所以很多士子对他都持鄙视的态度,他自己也知道名声不好,于是干脆抱个粗腿,门路找上了王守澄,据说这次王播入京光是大小银碗就进奉了三千四百枚,绫绢二十万匹,至于给王守澄的,比这些还要多上更多。刘蕡对策书中所说宦官之下的“贪臣”,一半就是指他。既然报恩的机会来了,王播当然不肯放过几回。

    既然其他三位宰相不说话,那宰相中总有一个要出来表态的。王播站了出来,他以一句“徒招黄门之怨”就把准备上奏此事的谏官和御史的嘴巴堵了起来。当然,事情做的不能太明显,王播发表了自己的意见,我还是很同情刘蕡的嘛,他说的也比较有道理,不过国家开科取士,是为了发掘人才,为国家效力的,一切都要按照制度来嘛,哪里能像个疯狗一样汪汪乱叫以求走捷径获得功名呢?最后,王播说出了自己的决定:我看哪,这个刘蕡不取也罢。”

    第一个造反者总是牺牲者。王播的话,为刘蕡的命运定下了基调。基本上,刘蕡也就和帝国的政界永远的说再见了,因为他这一辈子都没有机会被授予官职,最终郁郁老死藩镇。

    由刘蕡引起的这次科场风波,是帝国近二十年来的第二次,所不同的是,上一次风波中的几个当事人最好好歹还有翻盘的机会,而这次的主人公却没有,甚至主人公就像偌大池塘里投进去的一粒小石子,虽然引起了一些涟漪,却最终归为平静,小石子毕竟只是小石子,池塘毕竟是池塘。

    出于官员们和宦官们出奇一致的隐瞒,皇帝并不知道这件事情,也许皇帝听说了什么,但是也仅限于几个书生闹事而已。这些都不是皇帝的关心的重点,皇帝心里有着更大的抱负。

    皇帝一如既往的勤政,单日的朝会从未缺席过,甚至恨不得日日与宰相论政议事。罢朝后,皇上经常是对着《贞观政要》发呆,这是一本由本朝玄宗时的史官吴兢编撰旨在歌颂太宗皇帝祖德以资训诫的书,尽管枯燥乏味至极,但皇帝依然爱读,更难得的是,皇帝曾经从这部书里得到了很多。但是现在皇帝只能对着她发呆。除此之外,就是在寝殿里来回踱步,皇帝的心里在盘算着一件大事,往往是想一遍,又想一遍,再想一遍。“谁能当此大任呢?”文宗问了自己无数次。

    很快到了年底,坏消息接踵而至,先是横海镇留后李同捷叛乱、接着禁中失火,再是魏博行营都知兵马使亓志绍率所部兵马二万人谋叛,皇帝忙的焦头烂额,却又传来了宰相韦处厚暴病身亡的消息,皇帝没有办法,宰相的位子总不能老空缺着吧,位子总得有人坐的,于是任命兵部侍郎、知制诰、充翰林学士路随为中书侍郎、同平章事。
    太和三年,三年了,皇帝登基的第三年,前几个月里,皇帝为了藩镇叛乱的事情费尽了心思,皇帝突然开始有点羡慕自己的祖父宪宗皇帝了,在祖父手上,毕竟还平复了淮西,擒杀了叛将吴元济,而到了自己手上,想要平息个叛乱居然这么难。

    五月,上天终于又小小眷顾了这个古老朝廷一把,前方传来捷报,李同捷之乱平息,同捷本人被擒杀。同时。虽然其他地方的叛乱仍在继续,但是已经不成气候。终于告一段落了,皇帝轻轻地舒了一口气,皇帝又可以腾出手来忙自己的计划了。

    八月,皇帝一直在考虑的人事计划终于得以实施,他召回了“发配”在浙西的李德裕,德裕是以浙西观察使、检校礼部尚书的身份入朝为兵部侍郎的。一切似乎都在皇帝的掌握之中。

    相比其他的人事变动,皇帝这次的想法倒是有些出乎大臣们的意料,可能是穷则思变,而变则通,皇帝从老臣裴度推荐刘禹锡这件事上举一反三,想到李德裕的,李德裕是谁啊?前朝宰相李吉甫的儿子,一直是被认为是当时之才,可惜命运不好,多年来一直颠沛流离,如果终于要扬眉吐气了。皇帝很高兴,因为他看好李德裕。不过这个时候,突然出现的一个提案给正字啊兴头上的皇帝大大的浇了一盆冷水——枢密院引举了李宗闵入相。

    皇帝还不知道,可当皇帝知道后,差点气吐血。李宗闵和李德裕是死对头,确切的说,李宗闵和李德裕的老子李吉甫是死对头,此公在宪宗皇帝时代在科场中上书指责朝政,而和牛僧儒等一起遭受打击,长期不得升迁,后来又因为买官请托,被罢官。偏偏此公小心眼,睚眦必报,于是恨上了当时的宰相李吉甫,既然李吉甫已死,那么父债子还,你前人做的虐,就由你来偿还吧。

    既然李宗闵入阁拜相,大权在握,打击政敌援引战友自然不在话下,首先,目标是李德裕,哈,皇帝不是召你进京么,那么就请你再回去,于是刚到京城几天李德裕又重新收拾心里离开,这次他要去的地方是滑州,职位是兵部侍郎检校永部尚书,兼滑州刺史、义成军节度使。

    大和四年,李宗闵邀请了他的亲密战友——牛僧儒进入宰相行列,一切都顺理成章,朝中也没人反对,枢密院更是举双手赞成。二人心有默契,接着便开始大刀阔斧进行了一系列的人事变动。很自然,李宗闵所恨的裴度、元稹们都统统被赶出了京城……

    皇帝这时候开始缓过味儿来了,我指望你是给江山社稷百姓谋福利的了,你丫的居然搞起小团体来了。皇帝心里开始有了新的想法:这帮朋党,终究还是靠不住的呀,宦官为什么这么猖狂,还不是这帮只顾自身利益东西惯坏的。

    皇帝心里长叹,不得其人啊。
五、一线希望


    就在皇帝万分懊恼的感叹不得其人的时候,一个人的身影出现在皇帝的视线里,这个人不是别人,恰恰就是经常在皇帝眼皮子底下转悠的翰林侍讲学士宋申锡。灯下黑!好一个灯下黑,皇帝一面为自己的疏忽而悔恨,一面又为找到帮手而欣喜若狂。

    不过,谨慎的皇帝决定还是要试探试探这位堂堂的翰林学士。

    皇帝罢朝之后,依然选择读书,读的依然是《贞观政要》,至于侍讲的人员,当然还是这位宋申锡宋大学士。

    一切都照常进行,皇帝偶尔就书中的问题提问,宋申锡也按部就班四平八稳地一一应答,这个时候,就是侍讲学士发挥的时候了,作为侍讲学士不光要熟读经史,还要对当前的形势有清楚地认识。往往侍讲学士的思想都会影响到皇帝对于政务的决策,所以,能够承担这个任务的人都不是泛泛之辈。皇帝当然清楚这一点,他在心里祈祷,希望这位被自己选中的人才不会辜负自己的青眼。

    突然,皇帝有点控制不住自己,叹了口气。宋申锡自然知趣,垂手不语。

    皇帝觉得与其两人继续装糊涂打哑谜,不如开门见山直来直去的好,于是开口问道:“贤卿日与朕讲经论道,竟不知道朕的心事吗?”

    皇帝的口气很急迫,在宋申锡看来,这多少有些责备的意思。于是赶紧表态,为人臣者不能为君主分忧,实在是罪该万死。宋申锡心里何尝不清楚当前的国势,但是皇帝不开口,自己又怎好表态,万一风声走漏,反倒误了性命,岂非得不偿失。

    在皇帝眼里看来,宋申锡的这番表态总算没有让自己失望,于是趁热打铁:“宦者强势,日甚最日,两朝宫禁之祸,弑逆之徒至今还在朝中跋扈嚣张……”,皇帝越想越心酸越说越激动,干脆拍起了龙案:“长久这样下去,朕以后怎么和祖宗交代?!”

    宋申锡赶紧安慰激动地皇帝,此时他也被皇帝的情绪感染了,一时之间,君臣二人相对而泣。但宋申锡毕竟是熟读经史的翰林学士,他也知道,眼泪是没有用的,只有反击,才会有生的希望。

    宋申锡擦去了眼泪,郑重而坚定地对皇帝说,且请陛下宽心,臣虽不才,愿为陛下效死。

    正在哭泣中皇帝抬起了头,他看到的是一张坚定的脸,君臣之间,二目相对,他们各自都从对方的眼神里看到了希望。

    既然,人选落定,便是计划的方案准备了。接下来的日子里,宋申锡继续以为皇帝讲解经史的名义和皇帝单独见面,在商讨方案的过程中,君臣二人都一致认为,必须首先除去王守澄,因为目前只有他才是皇帝的最大威胁,而且守澄是宫中大部分宦官的精神支柱,所谓擒贼先擒王,除去此贼,大可威慑其他宦官。皇帝对此见解什么满意,于是他告诉宋申锡,就按此思路布置,但是千万要小心,一旦打蛇不死,势必毒蛇螯手。最后,皇帝又再三叮嘱到,千万小心哪,不要辜负了朕的期望。

    话已至此,还有什么好说的,申锡自然叩首而退。

    过了些日子,皇帝找了个接口,便给宋申锡加了个“尚书右丞”头衔,这个头衔使宋申锡在朝中有了就政务开口说话的权利,与其同时为了打消一些人的怀疑,诏令以守司徒、门下侍郎、平章事、上柱国、晋国公、食邑三千户、食实封三百户裴度为守司徒、平章军国重事,并且以裴度年老原因准许他每隔三五日入中书视事一次。

    皇帝似乎还不满足,又接连下诏:“如闻诸司刑狱例多停滞,委尚书左右丞及监察御史纠举以闻。”这话说白了就是,如果各部门有案件停滞堆积的,你宋申锡就可以和监察部门一起弹劾了。这个诏书才下达半个月左右,皇帝又坐不住了,这次他干脆把宋申锡提拔成了宰相,而截止此时,宋申锡的身上已经又了一大堆的头衔和职务:朝议郎、尚书右丞、上柱国、赐紫金鱼袋,可谓恩宠无双。而这次他则到达了一个人臣所能到达的顶点——宰相,这是民间的说法,而官方宣布的正式职务则是:正议大夫、行尚书右丞、同中书门下平章事。

    宋申锡对皇帝的知遇之恩,不免感恩戴德,为此他暗暗发誓,要为皇帝成事,不成则死。

    奇怪的是,他们的对手王守澄以及他控制下的枢密院和神策军对此都毫无警觉之心,也许,他们觉得皇帝软弱,不会有什么小动作吧。

    的确,皇帝的性格气度实在不像他的祖先,甚至还不如一些宦官,这样的皇帝,呵呵,实在是……,王守澄的心里是这么盘算,实际上他也不担心皇帝能玩出什么花来,毕竟,太嫩了。

    皇帝的人事安排,让一些朝臣们觉得大有深意,但是朝臣又说不好皇帝到底打算做什么,于是大臣们把宝压在了新任宰相宋申锡的身上,“威令不出人主”情况很久了,他来了,多少会有些改变吧,大多数朝臣心里都这么想。想法总是美好的,实际往往与想法背道而驰,宋申锡老先生的经史讲的可以,但是不代表他剖断政务也是一把好手。再说,这位老先生关注的问题根本不是这些繁杂的政务,他关心的是皇帝密旨的能否顺利进行。

    朝臣们大跌眼镜,但是他们哪里直到宋申锡的心思,于是朝政一切如前,继续因常循旧。

    转眼到了皇帝登基的第五年元旦,即大和五年,在经过大半年的策划和更正之后,皇帝和宋申锡终于达成了一致:既然正常手段不能对付宦官,那只好使用非常手段了。年轻的皇帝和同谋者都明白非常手段意味着什么,一着不慎,满盘皆输。但是成功的诱惑力实在太大,皇帝已经被成功的幻觉冲昏了脑袋,他下了狠心:“就这么干!”。

    一切都在按照计划进行,至少皇帝和宋申锡都没有发现这个计划的致命所在,即:王守澄大权在握,势力遍布朝野,己方一无兵权,二无外援,如何行事。

    对于这样的问题,皇帝可能真的没有在意, 但是作为参谋的宋申锡没有想到,就太正常了,不过话回来,宋申锡毕竟不是阴谋家,他哪里考虑的了那么多。

    不过,宋申锡也有自己的理由,因为他挑中了一个人,虽然这个人的毛病不少,脾气也够臭的,但是宋申锡依然觉得他是可托之人,也许他有自己的理由,不过他将为这个理由付出惨重的代价。

    他挑中的这个人,名叫王璠,时任主管帝国人事的吏部侍郎。

    王璠这个人,实际上在朝中的形象并不好,目空一切,妄自尊大,行为狂傲,无大臣体,都是宪宗时代年谏官弹劾他的罪状之一。当今皇帝也似有耳闻,不过他并没有反对什么,因为此时宋申锡已经对王璠出示了皇帝的密诏,所以无论这个家伙人品怎么样,他都要被绑上这架无法停止并且一直隆隆向前开去的战车了。很快,作为约定,王璠被认为帝国首都的最高行政长官——京兆尹。

    王命在上,王璠虽然答应考虑宋申锡的要求,但是他必须也要为自己的利益考虑考虑,这位精明的京兆尹大人盘算权衡了好久,终于得出结论:王守澄的势力大着呢,这种事情做不得。

    利害关系太明显了,既然已经撕破脸,不如做个人情。这晚,王璠悄悄地找到了王守澄的亲信——郑注。

    由于王璠本人是李逢吉门下之人,而郑注又和李逢吉又是多年的铁交情,王璠的话,自然不会有假。郑注大惊之下,连夜禀报了守澄,至此,虽然守澄没有发难,但是皇帝的计划已经宣告全面失败。

    虽然快要到二月,但是长安城夜里的寒意依然如旧,虽然如此,巡夜的士兵还在不敢躲进屋子里去取暖,城里坊间偶然会窜出一两条野狗,汪汪吠着。在城里某个坊间的一座大屋的某个房间里,灯火忽闪忽闪,只有窗纸上偶然露出的两个人影表示这座屋子的主人还没有休息。

    这大屋既然是王守澄的私宅,那么房间里的人自然是守澄和他的左右手郑注。郑注说了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守澄很是吃了一惊,因为他没有想到软弱的皇帝居然会对他起了杀心,“先生,我该怎么办?”虽然郑注只是自己的下属,甚至可以说是一枚棋子,但是性命攸关,守澄也顾不了那么多,再说,这个郑注还是有两把刷子的,他与守澄合作了好几次,无一不是机关算尽,杀招连连,可谓阴辣狠毒。

    郑注眼珠一转,手捻长须,一副山人自有妙计摸样。守澄确是急不可耐,连连催问。

    好个郑注。他只说了一句话,就点醒了守澄。

    他说的是,清君侧,诛宋申锡。

    守澄一听,哈哈大笑。

    聪明人就是好,说话简单。守澄心满意足了。

    的确,虽然郑注只说了这么一句话,但是却是毒计中毒计。虽然要杀守澄的是皇帝,但是为皇帝奔走的确实宋申锡,在守澄看来,皇帝要杀我,那是皇帝的事情,你宋申锡好好掺和什么。既然你想死,那么我就成全你。

    实际上,杀宋申锡的确是一条毒计,杀掉了宋申锡,就如斩断了皇帝的臂膀,没有奔走请援的人,看你皇帝还神气什么,还是好好当你的孤家寡人吧。再者,以宋申锡的人头去威慑皇帝,也未尝不是一件好办法。

    主意既定,守澄便要实施,郑注却拦住了他。

    “使相莫急,其恶为著,暂未可加诛”。郑注说的是郑庄公克叔段的故事情。守澄虽是跋扈,却也见多识广,自然明白,当下二人相视一笑。


    二月下旬,王守澄开始突然发难。先是神策右军的都虞侯豆庐著上奏:宋申锡谋立漳王!而且还举报了负责为诸王采办的宦官晏敬则、宋申锡侍从王师文等人。这自然是守澄和郑注的安排,守澄看到奏本,嘿嘿一笑,该我出手了。

    第二天,守澄直接将奏疏呈到了皇帝的龙案上,这段时间以来,皇帝正为宋申锡的进展而沾沾自喜,突然看到这么一份奏折,犹如晴天霹雳。皇帝的悲伤可想而知。

    皇帝毕竟是皇帝,可不能让王守澄看出破绽来,于是装作大怒,竟然有这样事情?

    守澄要得就是这个效果,于是赶紧奏到,宋申锡大逆不道,请陛下准许我带兵诛杀宋逆的全家,以正法度。

    饶是皇帝镇定如常,也受不了王守澄的咄咄攻势,的确,守澄这招确是击中了皇帝的软肋。皇帝的确因为皇位继承的问题,对弟弟漳王李凑一直有所防范,加上,朝臣交通藩王,是大忌中的大忌,在皇帝看来,如果没有办法援救的话,宋申锡的脑袋绝对是保不住了。

    王守澄可没那么多时间耗在给皇帝思考上,于是在此请旨:请陛下允许臣带兵诛杀宋逆全家,以正法度。守澄直到,宋申锡已位置人臣顶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所谓谋反,根本不值得推敲。所以他要先杀人。只要杀了人,哪怕日后皇帝查明,也回天无术了。大不了平凡再追赠官爵就是,对于私人,这些东西哪怕再多都已经不重要了。

    “陛下!“王守澄坐不住了,他的声音再次提高。

    皇帝要绝望了。

    幸是天可怜见,命中注定此时宋申锡命不该绝。一个宦官站出来,说了一句公道话。

    说话的人是飞龙使马玄亮,此人虽是宦官,却是宦官中的异类,他对权利之事并不甚热衷,加之他为人忠厚,又是神策军的老前辈,身上更背着平定敬宗时苏玄明、张韶叛乱的勤王之功,所以饶是王守澄气势汹汹,也不得不卖这位老前辈三分面子。

    马玄亮觉得到现在还没看到证据,就要杀人,而且杀得嫌疑犯是帝国的宰相,这传出去,不是笑话么?不行,我要反对:“陛下,还请慎重啊,禁军一出,京师恐怕不乱而乱。”

    马玄亮说的是实话,禁军突然出动,只会造成人心浮动,这对帝国的统治绝对是大大有害的。马玄亮不知道,他的务实,帮了皇帝多大的一个忙。

    “恩,不错,言之有理,这件事 明日廷议再说吧。”皇帝见有救命稻草,怎能不抓住,皇帝下意识的擦了擦头上的汗,顺便对马玄亮投去感谢的目光。

    王守澄恨的咬牙切齿,却无可奈何,皇帝已经定了调子,纵不能当着一帮人的面对皇帝表示不满吧,王守澄狠狠瞪了马玄亮一眼,愤愤而去。

    明天,明天又该怎么办?皇帝又没有了头绪,再度陷入混乱之中。

    尽管皇帝一万个不情愿,第二天还是很快就到来了,而身在漩涡中的宋申锡却浑然不觉,他依然在为皇帝的密诏煞费苦心。

    今天是帝国宰相们的每个十日一次法定休假日——旬休日。正在家中休息的宰相们突然接到了上朝的通知,说是皇帝有要是在延英殿商量。事情来得突然,任是宰相一百个不情愿,也得上朝,这就是帝国的法度。

    宋申锡也来到大明宫,却被宫使拦在了门外,理由是皇帝召见的名单中没有宋宰相的名字。

    宋申锡愣住了,路随、李宗闵、牛僧孺更是莫名其妙,不过很快他们都感觉到一点东西出来了,宋申锡是当事者,也料到会有这一天,这下倒是坦然对待了,他整了整衣冠,抱着笏板向皇帝所在的延英殿下跪,“臣最该万死……望陛下保重!”,言毕,缓缓退出。

    宋申锡走了,其他三位宰相还得继续前进不是,三位宰相进了延英殿时,皇帝早已升座,王守澄和左右枢密使也站在班次之中,大殿气氛一片肃然。

    皇帝板着脸,既然主角们都已到齐,那这出戏就开唱吧。皇帝拿了出豆某人的奏疏道:“神策右军状告宋申锡沟通漳王谋反。”

    宰相们一片愕然,简直开玩笑事情,人臣不过宰相,他宋申锡还想干什么?除非他脑子不好,才去做这种事情吧。三位宰相当然不会相信这种事情,但是豆某的奏折上又写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三位宰相感觉大脑有点晕了,于是不发一言,静侯皇帝处置。

    皇帝等了半天,发现宰相们居然一个字也不肯说,只得首先打破沉默,道:“朕已批准由王守澄逮捕涉案的晏敬则、王师文二人,……”,皇帝似乎很难过,说话有气无力地,接着他又补充道,“至于宋申锡有无反状,还需彻查……,卿等善自处之,不必紧张”。

    宰相自然不惊惶,毕竟自己的名字不在那害死人的奏折上,不过皇帝的话也似乎话中有话,接下来该怎么办,宰相们也不知道了。

    接下来,史书上是这么记载的“庚子,诏贬宋申锡为太子右庶子。……”也就是说,宋申锡被扫出帝国宰相行列,以一闲职听候发落。至于涉案的王叔文,在得到风声之时,依然脚步抹油,远远地逃走了,而另一位负责为藩王采购物品的太监晏敬则则被稀里糊涂地逮捕,用刑,最后屈打成招,承认与宋申锡谋立漳王。

    群情汹汹,这时天下都觉得宋申锡太不是东西了,皇帝对你这么好,你老小子居然想废皇帝,不杀你还杀谁。

    但是民间的声音归民间的声音,朝堂上虽然宰相们不执一语,负责监察进谏的御史们却要为宋申锡打抱不平了。

    谏官们在京兆尹的带领下,上书了:“北军所告事,请不于内中鞫问,乞付法司。”既然这个案件疑点众多,又没有确实的证据,仅仅凭着一份奏折就要置堂堂帝国宰相于死地,这不是笑话又是什么。还是把案子交给有关部门的专业人士审理吧。只要能救宋申锡,皇帝自然乐意,于是顺手推舟,把案件推给了宰相和诸台省司官员,皇帝还是希望能够通过外廷朝臣力量来解决这个烫手山芋,皇帝已经基本垮了。

    宰相牛僧儒终于开口了,虽然他说的很委婉,但是谁都明白,他是为宋申锡开脱。牛相的意见,自然代表李相的意见,那么路相也不会反对什么。王守澄一看,毕竟不好同时开罪三位宰相,便和郑注商量如何善后,郑注也觉得这件事情已经达到目的,再闹下去也没多少意思,不如做个人情,到此为止。守澄深以为然。

    于是,在强大的台谏影响下,皇帝、朝臣、王守澄之间达成了妥协。这件所谓的谋逆案最终以漳王李凑被废为去王号,成为巢县公爵;宋申锡免去死罪,贬为开州司马,其余案犯或处死或流贬不等。民间很快就明白了宋申锡并未谋逆,于是前番声言要杀此人的声音就很快消失,仿佛根本不曾有过。宋申锡很幸运,得以免死此时,不过最后还是在贬所开州任上郁郁而终。

    至此,宋申锡谋逆案正式划上了句号,而年轻皇帝的复仇计划还未来得及实施就遭到了彻底失败。
事情似乎还没有结束,这件事情给太多人的心里造成了阴影,还是这个月,宰相路随在上朝路上突然栽倒,虽然皇帝命令宫使将其搀扶送回,但是第二天路随就上书请求辞去宰相职务。

    皇帝再次头疼中。
原帖由 慕容恪 于 2008-8-12 10:16 发表
在写这个片段的时候,很大程度上借鉴了赵益老师的《唐:日落九世纪》,在此予以说明并表示诚挚感谢!


《大唐帝国的衰亡》?那时汉唐宋明衰亡系列里面的一册。
是的!
文采真的不错,欣赏,似乎在开一个历史小说专栏比较好
天涯上面那也有个日落9世纪的文章,楼主说的那篇借鉴文不会是天涯上面那篇吧?
我没看过天涯上的,但是我有这本书的实体书。
《白日薄西山——大汉帝国的衰亡》、《日落九世纪——大唐帝国的衰亡》、《月沉西子湖——大宋帝国的衰亡》、《景山的晚风——大明帝国的衰亡》——上大学时候读的,上世纪末首版的。

一套不错的书,值得读一下。

    宰相们似乎还没有感觉到皇帝态度的变化,倒是路随感觉到了什么,于是以身体不好请求辞职,皇帝嘉奖了路随急流勇退的精神,却未批准他的要求。明眼人看出来,皇帝对宰相们已经不满了,而路随辞职只是开始。

    皇帝又想起了李德裕。

    既然皇帝想起来了李德裕,那么牛僧儒和李宗闵的日子就不好过。九月份,李德裕送来了收复被吐蕃所陷维州的捷报,并差兵镇守。这封捷报,对于内愁于党争宦官,外愁于藩镇蛮夷的皇帝来说,无疑是打了一阵强心剂,皇帝准备好好表彰李德裕。

    这个时候,牛僧儒强烈表示反对,他的理由是,“今四夷不至交侵,百姓不至流散,虽非至治,亦可谓小康。……一旦开衅四夷,恐怕于国体不利……“这话说得倒是冠冕堂皇,如果把小康的标准降低的话,现在的日子过得也还算是麽回事,不过在皇帝和李德裕看来这简直就是表示弱于蛮夷,皇帝当然不同意,李德裕这位前地指挥官奉行的是强硬政策,你想打,那就来,老子奉陪。

    反对归反对,李德裕毕竟不是宰相,在牛僧儒的坚持下,帝国走了和平妥协的路子,却让帝国丢尽了颜面,吐蕃人也干脆,既然你要和平,我就杀鸡给猴看,于是在维州边境,当着使者的面,把使者送回的三千多名投诚将士统统虐杀,一个不留。

    太过分了,这不是说吐蕃,而是说朝廷。把投诚者又绑着送回去任由虐杀,这不是冷了人家的心吗,以后谁还敢来投诚?!

    皇帝也开始后悔,并成功地将这种后悔换转为对宰相们不满,而且很快达到极点。

    皇帝决定将牛僧儒扫地出门,因为皇帝觉得既然你不能协助我为万事开太平,那么就请你走开。其实,皇帝也没有这么现实,只是因为他觉得牛僧儒的工作态度不好,非但没有正视自己不作为的过失,而且还以种种理由搪塞,难道朕那么的多罪己诏都是白下的么?

    皇帝越想越气,的确,自登基的第六个年头开始,不是久雪未晴,就是各地大水害田,天灾、人祸一个接着一个,皇帝的忏悔和罪己诏也一个接一个,但是完全没有效果,洪水继续淹没庄稼,官员继续不作为……

    皇帝下定了决心,罢免了牛僧儒,作为一种补偿,给了他一堆大帽子把他打发到淮南当节度使去了。
既然牛僧儒走了,那么李德裕就该回来了吧。

    的确,这个时候,皇帝已经下诏找回李德裕。

    召回李德裕,理由是他在西川任内克尽职守,并且成效斐然,这样人不用还用谁。一时间,朝臣们为皇帝的英明抉择而感动的热泪盈眶,不过那位李宗闵李相却很不高兴。

    前文已经说过,李宗闵是个小心眼的人,既然他已认定李德裕是不共戴天之仇人,他就要和李德裕斗争到底,直至胜出为止。

    李德裕进了京城,很快被任命为兵部尚书,这让他强硬的外交态度得以施展。不过皇帝并不满意于把李德裕放在这个小小的位置上,太浪费人才了,皇帝想。于是,很快地,李德裕终于在皇帝登基七年后首次登上了宰相的位置。

    此时,李德裕已经被封为伯爵,加上以本官行使宰相职权,也就是说,这位伯爵大人实际上以国防部长兼任国务院总理……

    传说李德裕拜相这一天,久旱未雨的京城突然下起了倾盆大雨,甚至连宦官都说,李德裕该改名交“李得雨”了,看来,朝野上下,对此公的期望甚高啊。

    不过话说回来,只要是人,他就有弱点,不是说是石头就有缝么,而且期望越高失望越大。牛僧儒和李宗闵没有跳出去的框框,李德裕自然也跳不出去,并不是说李德裕的才干不若前面两位,而是他们所接收的教育都出自一个系统,另外身在官场,往往身不由己,所谓将错就错,也就是这么来的。门户之见,使得这两帮人斗得死去活来,两帮人都希望能置对手于万劫不复之境地,所以,做人留一线,日后好见面的道理牛僧儒不会懂;李宗闵也不会懂,李德裕自然也不懂。

    既然已经入相,李德裕便开始政治改革。头一件事,便是打击朋党,这理由无非有些冠冕堂皇,还不如说要打击李宗闵一党才是他的初衷,李宗闵又岂是省油的灯,打狗还要看主人,既然你动手,我也不客气,于是朝堂之上,两位李宰相只要一碰面,便是唇枪舌剑,你来我往,互不相让。

    皇帝很明显是支持李德裕的,所以在李德裕狠狠驳斥李宗闵之后,由他提出的罢免给事中杨虞卿、萧澣,中书舍人杨汝士、张元夫,户部侍郎杨汉公的要求也基本得到了落实,很快这些人中杨虞卿、张元夫、萧澣三人便被撵出了京城。

    和当年李宗闵上台便援引助手一样,德裕把当年被宗闵贬抑的工部尚书郑覃提拔为御史大夫。宗闵一看,大怒,我贬斥谁,你就提拔谁,这不是故意和我作对么,于是在皇帝跟前力陈不可。皇帝懒得和宗闵啰嗦,干脆绕过中书门下直接宣布了这一任命。

    宗闵知道后,气的直摇头,对枢密使崔潭峻发牢骚道,既然皇帝这么做,以后还要我们宰相做什么?
崔潭峻说,:“八年的天子了,就让他做一回主吧。”文宗即位,至此正好八年。

    一语双关。宗闵有些傻眼了。

    六月,李宗闵罢相出朝,去了山南西道做节度使。

    第一回合,李德裕大获全胜。

    为补上李宗闵走后的空缺,七月份,历事宪、穆、敬、文四朝的老臣王涯出任宰相,主管财务。

    李德裕则继续推行他的政治改革,包括改革进士科考试的内容;使宗室诸王出使外任等等。不过,可能是胜利的太过轻巧,德裕有些飘飘然,但是他清楚对于牛党的人物必须坚决清除,他还是没有明白那个道理。理所当然地,按照既定思维机械行事的他,由于在清除李宗闵之辈的过程中手法过重,而没有采取更为圆滑的手段,遂又一次地树立了对立面,从而也给自己堵死了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