ZT细说凯撒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超级军网 时间:2024/04/29 17:01:44
作者:文艺复兴式的人
 写在开头的话
  
  真正伟大的人物总是具有双重性的,因而很难被界定。于是人们总是迷惑于但丁是中世纪的最后一位诗人还是新时代的启蒙者,或者贝多芬是古典主义的集大成者还是浪漫主义的先锋,又或者拿破仑是封建王权的信徒还是资本主义的皇帝。
  
  凯撒也是如此。在他之前是数百年的罗马贵族共和,在他之后是数百年的罗马帝国,他是前者的终结者之一,又是后者事实上的开创者。然而不但守旧的西塞罗和庞培们不能理解他,身为野心家的安东尼和屋大维也不能完全理解他。看似互相矛盾的双重性在他的身上微妙的共存,或许只有有着两千年历史纵深隔岸观火的我们,才能够欣赏这伟大的平衡。
  
  然而我写这个连载并非是为了对恺撒本人作自作聪明的解读。个人的动机,无论伟大还是渺小,终将模糊在历史的众说纷纭中。如果佛洛伊德那些走火入魔的信徒们可以让人们相信亚历山大的远征只是潜意识里面想要摆脱母亲的桎梏,那么我可以说:任何人都可以对历史人物作任何的解读。我写这个连载,只因为我着迷于那个伟大的时代,在那个时代中,有伟大的灵魂,书写他们的事迹,让我感到愉快,同时我也希望我的作品能让读者诸君也感到愉快。
  
  历史不免充斥着肤浅而平庸的爱恨恩仇,读者诸君和作者本人也不免羁绊在这爱恨恩仇着的世界中,然而这尘世中始终有不廉价的伟大的精神,这或许是我们唯一的慰藉。
  
  这个连载将从公元前133年大格拉古改革说起,直到公元前27年屋大维称帝,叙述这一百年罗马的权谋杀伐。以“恺撒”为名,是因为恺撒毫无疑问是期间最杰出的和最具有代表性的人物;以“细说”为名,是因为不想“戏说”,也不想“略说”。
  作者:文艺复兴式的人
 写在开头的话
  
  真正伟大的人物总是具有双重性的,因而很难被界定。于是人们总是迷惑于但丁是中世纪的最后一位诗人还是新时代的启蒙者,或者贝多芬是古典主义的集大成者还是浪漫主义的先锋,又或者拿破仑是封建王权的信徒还是资本主义的皇帝。
  
  凯撒也是如此。在他之前是数百年的罗马贵族共和,在他之后是数百年的罗马帝国,他是前者的终结者之一,又是后者事实上的开创者。然而不但守旧的西塞罗和庞培们不能理解他,身为野心家的安东尼和屋大维也不能完全理解他。看似互相矛盾的双重性在他的身上微妙的共存,或许只有有着两千年历史纵深隔岸观火的我们,才能够欣赏这伟大的平衡。
  
  然而我写这个连载并非是为了对恺撒本人作自作聪明的解读。个人的动机,无论伟大还是渺小,终将模糊在历史的众说纷纭中。如果佛洛伊德那些走火入魔的信徒们可以让人们相信亚历山大的远征只是潜意识里面想要摆脱母亲的桎梏,那么我可以说:任何人都可以对历史人物作任何的解读。我写这个连载,只因为我着迷于那个伟大的时代,在那个时代中,有伟大的灵魂,书写他们的事迹,让我感到愉快,同时我也希望我的作品能让读者诸君也感到愉快。
  
  历史不免充斥着肤浅而平庸的爱恨恩仇,读者诸君和作者本人也不免羁绊在这爱恨恩仇着的世界中,然而这尘世中始终有不廉价的伟大的精神,这或许是我们唯一的慰藉。
  
  这个连载将从公元前133年大格拉古改革说起,直到公元前27年屋大维称帝,叙述这一百年罗马的权谋杀伐。以“恺撒”为名,是因为恺撒毫无疑问是期间最杰出的和最具有代表性的人物;以“细说”为名,是因为不想“戏说”,也不想“略说”。
 1.那些在三月十五日的男女们(1)
  
  历史就像女人的心思,众说纷纭,盘根错节而又变幻莫测。
  
  公元前四十四年罗马历三月十五日的凌晨,凯撒(Caesar)的妻子卡珀里纳(Calpurnia)从噩梦中惊醒。作为一个女人,她有一万个睡不好的理由。坊间流传与凯撒有染的埃及女王克里奥帕特拉(Cleopatra)借口公事来访罗马已经滞留了一年之久。更可恨的是她还带来了自己仅仅三岁的儿子并且公开命名为小凯撒(Caesarion),明摆着暗示他和凯撒的血缘关系。如果没有凯撒的默许她不可能做到这一切。当极具威胁性的情敌就住在和自己一水之隔的台伯河远岸的时候,哪个女人能够安稳而睡呢?
  
  然而这次的梦境却与克里奥帕特拉无关,卡珀里纳梦到的是自己家中的护墙坍塌而自己抱着丈夫沾满鲜血的尸体在痛哭。没有人能解释这个预言般的梦,或许卡珀里纳忌恨生性风流的凯撒的潜意识孕育了这个梦,或许她真心担忧即将在三天之后启程去东方征讨帕提拉人的丈夫,又或者这整件事情根本就是事后诸葛亮的历史学家的臆造。
  
  不管怎样,卡珀里纳还是推醒了身边的凯撒并且告诉了他自己的噩梦。此时凯撒也感到了一阵寒意,决定立刻向太阳神献祭并且占卜凶吉。这个月开始他府上的一个占卜者就警告他要小心三月十五日,就算凯撒不信鬼神,时下罗马微妙的局势让他不得不小心从事。
  
  罗马自从七百年前放逐了最后一代国王之后一直对王权忌讳甚深,因此罗马政治的潜规则就是阻止某一个人的声望权力鹤立鸡群于其他贵族。然而连续击败庞培,小加图和庞培之子之后,凯撒已经事实上成为了罗马的独裁者。他清楚的知道代表贵族利益的元老院对自己的猜忌,因此他竭尽全力解除旁人对于自己称王的怀疑。他策划了预计耗时三年的远征帕提拉人的计划,一方面帕提拉人是罗马的世仇,十年之前三巨头之一的克拉苏就曾经东征然而全军覆没,这次以复仇为名名正言顺;另一方面凯撒可以趁此机会远离已是山雨欲来的罗马。同时,他还向元老院建议了这三年的各行省的官员任命人选,其中不乏保守派贵族人士。一切就绪,在公元前四十四年的伊始,凯撒就等着三月十八日的出征来缓和一切矛盾。然而天不遂人愿,就在此时一系列事件把时局推向了不可控制:
  
  一月初,两个凯撒的平民支持者给矗立在罗马中心的凯撒的雕像戴上了王冠。当时的两个保民官在政治上属于保守的贵族派,于是以煽动王权阴谋为名逮捕了这俩人。于是凯撒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境地:如果他赦免自己的支持者立刻会给反对者意图称王的口实;如果对自己的支持者坐视不管,又会失去自己权力的根基。凯撒取两害中较轻的一个,赦免了那俩人。
  
  一月二十六日,一次节庆的入城式上,有人向凯撒率领的骑兵队高呼Rex(在拉丁文中Rex好比中文的“王”,既是“君主”的意思又是一个姓氏)。于是凯撒和队中一名姓Rex的士官同时回答:“不是Rex,是凯撒。”即使凯撒急于否认,保守派贵族对他的猜忌还是又深了一分。
  
  二月十五日,罗马传统的牧神节,按照惯例,所有的成年男子神官们只用布条包住私处,全裸从罗马城外的巴拉丁山上跑入罗马中心广场,一路用山羊皮轻打簇拥而来的女人,传说这样有助生育。这其中为首的是三十九岁的安东尼——从高卢战争时就跟着凯撒的得力战将。当他跑入广场后跪倒在凯撒面前,将从人递来的一顶王冠献给了凯撒。一时间挤满了人的广场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在等着看凯撒的反应。凯撒断然拒绝了。安东尼第二次献上,凯撒第二次拒绝。安东尼第三次献上,凯撒第三次拒绝。人们爆发出巨大的喝彩声。很难想象如果没有凯撒本人的授意安东尼会这么做。事实上,凯撒很可能是想以这个做作的戏剧来向众人表明他没有称王之心。他不可能在这个不适当的时间(出征之前),不适当的场合(娱乐性的节日)给自己戴上王冠。然而,反对他的人认为这是一次试探,如果献冠的当时人们同意的喝彩而不是鸦雀无声的话,凯撒就会接受。
  
  三月十五日,在凯撒的计划中是他在出征前和元老院的最后一次碰面。碰面的地点定在庞培大剧院。这曾经是庞培生前出资建设的公共工程,大厅中还树有庞培的全身像。几个月前凯撒,为了表示自己对于敌人的宽容,下令重新修缮。然而这天早上妻子的噩梦和随后的占卜不利让凯撒开始犹豫是否前往。最终他决定以身体不舒服为借口推脱掉这次碰面,于是找来安东尼作为自己的使者通知元老院取消碰面。
  
  就在这关键的时刻,一个不速之客的到来改变了凯撒的决定。
 1.那些在三月十五日的男女们(2)
  
  公元前四十四年的罗马城中,凯撒的反对者中最德高望重的一个是西塞罗。此时六十岁的西塞罗年长凯撒四岁,是这一代罗马人中公认的最好的学者和雄辩家。早在高卢战争之前西塞罗就曾经就任过罗马的最高职务执政官。其后的三十年间一直是保守贵族中的温和派,不同于以小加图为首的激进派。所以虽然在内战中他站在了庞培的一边,却一生和凯撒保持着一种亦敌亦友的奇妙关系。只有伟大的人物才能理解伟大的人物,也只有伟大的人物才能理解伟大的时代。今天我们可以如此透彻的了解公元前一世纪罗马那段波澜壮阔的历史,就是因为有凯撒和西塞罗这样的伟大人物既是历史的参与者,又是历史的记述者。
  
  然而过分的知识和思辨让西塞罗失掉了果决的胆略和行动力。凯撒清楚的看到了这一点,所以放心大胆的纵容西塞罗的反对言论。凯撒那些年轻而激进的反对者们同样看到了这一点而把他排除在阴谋之外。于是当西塞罗在三月十五日这一天踏入庞培剧院的时候,全然不知道历史将在这一天被改写。
  
  * * *
  
  也就在这一天,小布鲁图斯,这个年届四十不惑的男子,被命运推上了历史的前台。(他的全名是Marcus Junius Brutus,同时参与阴谋的还有并非是传统贵族的另一个布鲁图斯叫Decimus Junius Brutus Albinus,这里为了区分两人以年龄把前者叫作小布鲁图斯,后者叫作大布鲁图斯。)
  
  小布鲁图斯被贵族保守派们寄予厚望无可厚非,他有着三重的贵族共和的出身:第一,他的父辈先祖圣布鲁图斯(Lucius Junius Brutus)是驱逐了罗马最后一个国王的贵族共和缔造者;第二,他的母亲塞维利亚(Servilia)的先祖圣塞维利斯(Servilius Ahala)在公元前五世纪也刺杀了当时意图称王的罗马将军塞浦路斯(Spurius Maelius);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他是凯撒的死对头小加图的侄子兼女婿。
  
  小布鲁图斯身体瘦削,原本生性温和,喜好研究古希腊哲学。虽然古希腊体系中的贵族共和的概念深深的影响了他,他从来不想去对任何事情谋求极端而血腥的解决。然而此时两个人改变了他。颇具讽刺意味的是,这两个人为的却是个人恩怨。虚无缥缈的政治理想从来不能让人孤注一掷,那些极端的人们总是为了个人的恩怨利益,人类就是这样目光短浅。
  
  第一个是他的姐夫卡西利斯(Gaius Cassius Longinus)。这个人虽然是少壮派凯撒反对者的头目,却不是一个贵族共和派,而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庞培派。事实上,在保守的贵族共和派看来,庞培派和凯撒派一样是可能称王的政治寡头势力。小加图等人早前利用庞培克制凯撒,只不过想渔翁得利。同样,卡西利斯利用小布鲁图斯为号召刺杀凯撒,并非为了贵族共和的政治理想,而是为了对凯撒的个人仇恨。
  
  第二个是他的妻子保西亚(Porcia)。她是被凯撒打得兵败自杀的小加图的女儿。所谓父仇不共戴天,个性强硬的保西亚把丈夫看成了报仇的唯一希望。三月十四日的晚上,小布鲁图斯仍然犹豫不决,但心自己的行为会连累妻子。于是保西亚当着他的面用匕首割下了自己大腿上的一块肉。不顾流血和剧痛,保西亚对布鲁图斯说:“我是被许给你做你的妻子,不是你的情人只能和你行床第之欢,我将和你一同承担所有的事情和后果,哪怕是最坏的命运。以此我向你证明,虽然我是一介女流,却可以承担磨难。”女人就是如此,所谓坚强,不过是伪装着的歇斯底里。
  
  于是在三月十五日的早上,以小布鲁图斯和卡西利斯为首的十一名参与阴谋的元老院贵族把匕首藏在随身携带的放笔的盒子中,以庆祝卡西利斯儿子的成人式为名早早的聚集到了庞培大剧院。他们是如此偏执的等待着刺杀凯撒的机会,一点儿都没有计划过刺杀之后的政治举措,他们所拥有的一切就是愚蠢的疯狂。
  
  然而凯撒迟迟不来,阴谋者开始焦虑。元老院贵族们陆续抵达,其中有一个忽然走过来拍了拍参与阴谋的辛布尔(Cimber)的背说道:“你的大事小布鲁图斯已经告诉我了。”所有阴谋者做贼心虚的惊出一身冷汗。然而那人继续说:“祝贺你明年将被推举为民政官。”
  
  又过了一会儿,小布鲁图斯家的一个奴隶忽然慌张的跑过来对小布鲁图斯说他的妻子死了。原来自从小布鲁图斯出门之后保西亚紧张的开始疑神疑鬼,哪怕有一点响动都要出门张望一番。终于最后精神崩溃,大叫一声休克了过去。虽然后来知道妻子被救醒了,小布鲁图斯更加心神不宁了。
  
  这时阴谋者中有一人站出来决定去凯撒家看一看到底为何他迟迟不来。此人就是前面提到过的大布鲁图斯(Decimus Junius Brutus Albinus)。这个人常常和小布鲁图斯混淆成一人。然而在刺杀凯撒的阴谋中他的作用最大,因为他是凯撒的远房亲戚,同时是从高卢战争时就跟着凯撒的亲信部将。后来在凯撒的遗嘱中他是仅次于屋大维的第二号继承人,可见凯撒对他的信任。他为何背叛,是刺杀凯撒阴谋中最大的悬疑。
  
  * * *
  
  此时在凯撒家中,安东尼正准备出发宣告今天会议取消。忽然大布鲁图斯来访。大布鲁图斯一听凯撒决定不出席就开始编造谎言诱使凯撒改变主意。他告诉凯撒,元老院在考虑授予凯撒除了意大利之外其它所有地方的“王”的称号。凯撒自然不得不决定亲自去推辞这项荣誉以免授人以柄。
  
  凯撒前脚刚刚乘着轿子出发,后脚就有一个奴隶气喘吁吁的跑进恺撒家,说自己有要事要向凯撒揭发。凯撒家中的从人先把他安顿了下来,决定等凯撒回来亲自见他。
  
  在去往庞培大剧院的路上,前面提过的阴谋参与者辛布尔家中的希腊文教师阿特米多斯穿过人群把一张字条递给凯撒,嘱咐他等无人时自己观看。凯撒一直没有找到机会看,于是就带着这张字条走进了庞培大剧院。一边大布鲁图斯在剧院外拉住了随行的安东尼讲话,于是此时的凯撒以是孤身一人。
  
  早在一年前凯撒就解散了自己的私人卫士。“我宁可死一次,也不要千万次的为阴谋而恐惧。”他如是坦然地说。然而真正的原因是他从来不相信他的反对者会刺杀他。凯撒是一个理智的人,于是相信即使是他的反对者也应该是理智的,在审时度势之后他认为罗马需要他。如果他死了,权力的真空将再一次引起内战。而在断断续续长达90年的内战血腥之后,没有人再想要内战了。可是历史总是被头脑发热的改变。
  
  此时时间已近中午,阴谋者们围住了独自走进剧院的凯撒。辛布尔首先假装跪倒,请求宽恕他一个因为支持庞培而被流放的堂兄,其他人也纷纷求情。然而凯撒拒绝了。忽然辛布尔一把把凯撒的宽袍拉到了肩膀以下,这是之前约定动手的信号。于是阴谋者们纷纷拿出匕首刺向凯撒。一片疯狂中,甚至好几个人误伤了自己的同伴。猝不及防的凯撒拼命用自己的笔自卫,然而终究寡不敌众倒在了血泊中,时年五十六岁。或许是命运,他倒下的地方这是庞培塑像的脚下。凯撒死时身中二十三刀,只有心口的一刀是致命伤。然而究竟是谁刺了那一刀永远没有人能知道了。
  
  就在三月十四日晚上的酒席宴间,有人问他最喜欢什么样的死法,恺撒笑着说:“突然而不可预测的死。”或许戎马一生的凯撒其实是渴望马革裹尸,然而命运跟他开了一个玩笑。
  
  那些阴谋者以为消除了王权的所有可能性,却不料他们恰恰亲手了解了共和的最后一丝希望。凯撒死后罗马重又被内战的阴影笼罩,一片动荡之中绝对的强权独裁呼之欲出。
  
  然而凯撒是不再需要关心这些了,两年之前就任独裁官的时候凯撒曾说:“我已经获得足够的荣誉了。”这个三十年前因为自己的成就不及同年龄时的亚历山大帝而哭泣的男子,在死时其实是满足的吧。这又有几个人能做到呢?
  
  然而以历史的眼光来看,恺撒的死,在罗马自公元前133年起一百多年共和晚期的权谋杀伐中,既不是开始,也不是结束,但,至少是结束的开始。至于开始的开始,则要从九十年前的一宗血案说起。
 二 公元前133年:十字路口的罗马
  
  传说公元前323年亚历山大大帝死前计划的最后一次远征就是西征罗马,然而因为他的猝死而不了了之。好事的人们依然可以尽情想象假如亚历山大不死将会发生的另一种历史,然而现实是在亚历山大的庞大的马其顿帝国支离破碎之后的两百年间,罗马取而代之成为了西方文明世界的霸主。
  
  公元前264年,在意大利半岛急剧扩张的罗马终于遇到了对手。在向更加富饶的意大利南部推进的过程中,罗马不可避免的要对抗当时占据西西里岛的迦太基。于是第一次布匿战争正式爆发,这一打就是二十三年。战争的初期罗马一度处于劣势,因为航海经验更为丰富的迦太基人又不可动摇的水上优势。然而自强不息的罗马人,用二十年的战争经验打造了一支全新而强大得海军舰队。当曾经只擅长陆战的罗马在海上击败了迦太基的时候,就是第一次布匿战争的胜负分晓之时。于是西西里岛和邻近的科西嘉岛成为了罗马的第一批正式的行省。
  
  然而迦太基人根基未伤,整整一代人卧薪尝胆想着复仇。一员不服输的虎将哈密尔卡提兵征讨当时是蛮荒之地的西班牙,十年时间用野蛮人部落练兵铸造出了一只钢铁之师,发誓要在陆地上让罗马人血债血偿。可是天不遂人愿,尚未出师哈密尔卡就被人暗杀。祸福难料之间,哈密尔卡年方弱冠的儿子汉尼拔接过了父亲的遗业。这个一生坎坷的汉子,注定要成为西方古代史中最为悲烈的失败英雄。
  
  举世无双的统御和武勇,然而如婴儿般幼稚的政治和战略谋划,或许是这个男人,而不是雄才大略的亚历山大帝和凯撒,才真正是阿克里斯的化身。然而人类是喜欢意淫的动物,越是这样的不平衡的绝世奇才越让人觉得扼腕叹息,于是也就越具有悲剧性。
  
  公元前218年,汉尼拔从西班牙越过阿尔卑斯山杀入了意大利,揭开了第二次布匿战争的序幕。从此之后十五年,汉尼拔的复仇军团在意大利半岛横冲直撞而所向无敌。公元前216年的坎尼之战是汉尼拔的巅峰之作,身负上一代血仇的迦太基人不留活口的杀戮,一日之内七万罗马将士陈尸疆场,其中包括当年度几乎所有的被选举政府官员,以及总数200人的元老院贵族中的80多人。然而汉尼拔只知道如何取得胜利而不知道如何运用胜利在政治上获得支持和优势。公元前203年在意大利他仍然所向无敌,然而他的军队和十五年前一样还是一只孤军深入。十五年间他数次杀到罗马城下,却依然不能征服罗马,也不能攻占罗马的主要港口。汉尼拔唯一不擅长的一种战斗-----攻城战,终于成为了他的阿克留斯之踵。
  
  与此同时,恢复了元气的罗马人调整战略,围魏救赵。公元前203年大西庇阿率军在非洲登陆,直捣迦太基本土。仓促赶回的汉尼拔在扎马排开正式,然而他的精锐老兵不是在连年征战中马革裹尸就是在意大利和西班牙不及赶回,更为重要的是,善于学习的罗马人已经掌握了汉尼拔在坎尼会战时的骑兵包抄战法。战术层面上没有优势,军队素质和纪律又远逊于罗马,这就注定了汉尼拔的失败。扎马一战,罗马人仅仅损失一千余人,然而迦太基3万士兵阵亡,1万多人受伤,从此一蹶不振。迦太基人不得不和罗马媾和,汉尼拔也不得不流亡海外,最终客死他乡。
  
  罗马人马不停蹄转向东方。统治希腊的马其顿帝国——亚历山大大帝宏伟事业的最后残余,趁着汉尼拔进攻罗马之际在东方驱逐罗马势力。只可惜当时的马其顿国王菲利浦目光短浅,倘使其与汉尼拔和兵共同进攻意大利,罗马已然不复存在。然而谁又能责怪他呢?在自命不凡的希腊人眼中,迦太基无非是一个半开化的部落罢了。公元前196年的第二次马其顿战争之后,希腊臣服于罗马脚下。
  
  于是一东一西两大强权由于仅仅保持着纸面上的同盟关系,终于被罗马分别击垮。罗马对他们格外开恩,接受他们为自己的附属国。
  
  五十年后,这两个不服输的国家再次同时作乱。此时罗马已经强大到可以两线作战。小西庇阿(大西庇阿儿子的养子,名义上是大西庇阿的孙子却无血缘关系)沿着自己祖辈的足迹杀到非洲。在公元前146年,希腊和迦太基同时再次失败。如同当年亚历山大大帝把底比斯夷为平地以儆效尤,迦太基和科林斯,一东一西两座百年古城同时被烧为灰烬,其子民被卖为奴隶。突尼斯和马其顿被划为罗马行省。
  
  公元前133年,西班牙的最后一个为当地部落控制的港口都市奴曼提亚被小西庇阿攻陷。于是加上是自己盟友的埃及,在地中海沿岸罗马已经成为了绝对的主宰者。
  
  福祸相伴而生,于个人如此,于国家亦然。当年汉尼拔在亚平宁半岛不可一世之时,未尝不是罗马强势反弹的前奏;如今罗马于地中海王霸无敌之日,又何尝不是潜伏着山雨欲来的纷乱势态?
  
  行省的扩张给罗马带来了三个问题:
  
  第一,兵役的加长。此时罗马的征兵制和古希腊类似。小农场主们自备兵具,半军半农构成了重装步兵的主力。从前伯罗奔尼撒战争的遭遇战总是刚刚开始就匆忙结束,就是因为要兼顾农时。然而西班牙和北非的战事不由得罗马人不延长服役期,士兵们常常一战就是五六年。那些小农场主在长时间服役之后回到家里常常面对着田地荒芜而被兼并,从此沦为游民。
  
  第二,贫富分化加剧。战争的所得大量流入作为指挥官的贵族和元老院手中。富者大量兼并土地和购买奴隶,小农场主们不断丧失土地。
  
  第三,作为赋税的行省的谷物大量流入罗马,使得谷物价格降低。资金人力雄厚的大农场主们尚可以改种经济作物,小农场主们的生计更加难以维持。
  
  事实上,这三个问题共同导致了一个严重的隐忧,那就是作为兵员主力的小农场主,或曰士兵阶级,日益匮乏。公元前133年这个问题还未明显,罗马仍然可以动员足够的军力,然而端倪已现。
  
  每一个平和的时代总有敏感的人物嗅到未至的危机,如同每一个艰难的时代总有坚强的人物开创将来的繁华。于是也就在罗马鼎盛的公元前133年,一名年界而立的男子发动了一场过早来到的风暴。有人说他是目光远大的政治精英,又有人说他是欺世盗名的野心分子。无论他的目的是公共利益还是一己私心,当这个三十岁的保民官踌躇满志走马上任的时候,他一定没有想到,自己将为罗马古城历五百年不见血腥的政坛流出第一滴血。
三 第一滴血 (1)
  
  历史的旁观者总是宿命的信徒,明知道那些人们直冲向已成事实不可改变的终局,却残酷的玩赏每个人面对他所不知然而确定的未来的抵死挣扎。
  
  然而当提图斯.格拉古(Tiberius Gracchus, 下文称为大格拉古)面对自己亲人期待的眼神的时候,必然觉悟到自己注定了要获得举世无双的荣耀,或者倒在奋斗的路上。
  
  他出生在一个几乎是当时罗马最有名望的家庭。他的父亲提图斯.色普斯.格拉古是和击败汉尼拔的大西庇阿一辈的人,一生担当过两次执政官,致力于西班牙的战事并因此享受了两次凯旋式。虽然在政治上他一直是大西庇阿的对手,在大西庇阿死后他却娶了后者的女儿卡涅利亚(Cornelia)为妻。两人虽然年纪相差一辈,却恩爱非凡,一共生育了十二个子女。后来老格拉古早死,只留下卡涅利亚一人把子女拉扯成人。
  
  据说卡涅利亚的样貌才学都冠绝罗马,而且蜚声海外,于是老格拉古死后竟然连埃及的国王托勒密七世都曾经向她求婚。然而这个倔强的女子拒绝了所有的追求者,把所有的心思用在了教育子女上。这凝聚的心思,却似乎变成了扭曲的怨念,最终把她的儿子们推上了不归的道路。
  
  好像是历史在选择,那十二个子女中最后只有三个活到了成年,每一个都被历史赋予了重要的角色。最年长的是一个女孩,嫁给了最终把迦太基夷为平地的小西庇阿(详见前文)。接下来便是大格拉古,和小他整整十岁的弟弟盖伊斯.格拉古(Gaius Gracchus,下文称为小格拉古)。
  
  小西庇阿又年长大格拉古十岁,在娶后者的姐姐之前已经声名远扬。然而卡涅利亚深深的忌恨女婿的名望。对于她来说,小西庇阿的名望每增加一分,自己的儿子们超越他的困难就增加了一分。于是卡涅利亚常常催促自己的两个儿子说:“为什么现在人们还称我作小西庇阿的岳母?什么时候他们才能叫我格拉古的母亲?”她的这种作为的真正害处,倒不在于使得格拉古兄弟贪功冒进,而是在格拉古兄弟和小西庇阿之间造成了隔阂。于是后来两兄弟刻意在政治上和小西庇阿保持距离,不想让小西庇阿分享因为自己的政治改革而带来声誉,然而这是后话了。
  
  大格拉古很早就证明了自己不是等闲之辈。在三十岁就任保民官之前,他的政治事业的简历是几乎是完美的。十六岁时他就因为远近闻名的良好品德被选为神官,凯撒在相同的年纪也担任过类似的职务。在就职的仪式上,元老院首座(负责组织元老院的活动,虽然不一定是最有影响力的元老,但是一定最德高望重的)阿皮斯(Appius Claudius)又亲口把女儿许给了他。十七岁他随着小西庇阿西征迦太基(即前文提到的第三次布匿战争),在军中成为了无人能及的勇士。传说当迦太基最终陷落的时候,大格拉古是第一个攻上迦太基城头的人。
  
  随后大格拉古按部就班的踏入政坛,被选举为罗马的最低级官员——财政官。当时罗马的财政官有两种职能,民用和军用。民用财政官处理国家日常开销,一旦有战争时一部分财政官会被抽调随军处理军需补给。于是大格拉古随着当年的执政官远征西班牙的奴曼提亚部落,却不料这支部队人生地不熟,中了人家的埋伏,被敌人包围,眼看就要全军覆没。走投无路之下那位执政官竟然想到缴械投降来保全生命。然而努马提亚人不相信这个懦夫的停战承诺,只要求大格拉古作为谈判代表。原来当年格拉古的父亲在西班牙作战时声名远扬,努马提亚人本是草莽部落,坚信老子英雄儿好汉。于是在大格拉古的努力下罗马全军缴械宣布停战,以此为代价换得性命,撤回了罗马。
  
  回到罗马却不料风云突变。伟大的民族总不在乎自己子民的性命而只在乎自己的名誉。元老院拒不承认停战条约,哪怕他拯救了罗马士兵的生命,并且把这次战败作为罗马的耻辱。那位可怜的执政官被剥夺了职权,停战条约被撕毁。小西庇阿受命征讨奴曼提亚人,最终在公元前133年攻陷了奴曼提亚。
  
  大格拉古并不知道自己将永远看不到奴曼提亚陷落的那一天了。此刻的他,沉浸在众人的称赞中。不但战败的责任与他无关,那些士兵及士兵的家人还把他视为救命恩人而百般拥戴。当士兵们拥戴一个将军不因为他是国家任命的官员而是因为他这个人本身的时候,国家的动乱就近了。
  
  与此同时,他的母亲也不断的督促他要赶紧做出一番事业来,前文中的那句“为什么现在人们还称我作小西庇阿的岳母?什么时候他们才能叫我格拉古的母亲?”就是卡涅利亚此时常常挂在嘴边的话。
  
  于是大格拉古看准了前文中所说的土地分配不均使得士兵阶层面临崩溃的问题,决定重新分配土地。从古代传下来的罗马法律中规定了个人拥有土地的上限,然而贫富分化之下很多贵族老早就超过了这个上限。大格拉古正是想以古法为依据,由政府没收超出上限的土地,分给因为长期服役而失去土地的士兵。他预料到了这肯定将造成既得利益者的反对,提出在没收土地的时候由国家给与一定的补偿来折衷。
  
  这个方案看似可行。那么下一步就是实施了。偏偏就是在这关键的一步上大格拉古做错了,做错的原因是他急于求成。按照正常的程序,这样的法案应该在元老院提出。当时土地的问题的确严重,假使元老院中真的有人提出解决办法,的确会有人认真考虑。然而此时大格拉古还不到三十岁,甚至没有元老院的席位。他又没有那个耐心等自己羽翼丰满,于是就选择了一条捷径:保命官。
  
  罗马的保民官原本是为了调和贵族和平民矛盾而设立的,然而随着很多士兵阶层的小农场主失去土地沦为平民,此时的保民官逐渐成为了退伍士兵的头目。保民官有两个非常大的权力:第一,它是唯一一个可以召集全民大会的罗马官员,在大会上它可以直接向公民提出法案;第二,它拥对元老院通过的法案的否决权。这两项权力原本是为了防止贵族控制的元老院欺压平民而设立的,但是在共和晚暮的罗马频频被用作政治斗争的工具。
  
  公元前134年,大格拉古第一次当选保民官。在公民大会上他提出了自己的土地法案。
  
  “在意大利野外漫步的野兽们都有自己的巢穴来休息,然而为自己国家流血战斗的人们却只能和别人共享空气和阳光,拖家带口而无立锥之地。”他如是宣讲,“当我们的将军在战场上向士兵们鼓劲说要保护他们祖先的坟墓和庙堂的时候,他们是在撒谎和嘲弄,因为已经没有士兵能拥有哪怕是埋葬祖先的土地。事实是士兵们拼死奋战,保护的是别人的土地,换来的是别人的财富。”
  
  再没有什么比利益更能打动平民的了。然而大格拉古没有意识到的是,他的急功近利的做法,不但不能解决问题,反而更激化了矛盾。他的挑拨性的话语和性急的行动,把哪怕是最温和的守旧贵族也挤到了自己的对立面。一场纷争已经不可避免。
三 第一滴血 (2)
  
  真正明智而渴望权力的人们总会寻找权力的基础,而一般情况下,权力的基础总是来源于富人或者穷人。前者作为少数派精英掌握大量的社会资源,后者的优势在于人数众多而且因为牵挂较少可以无所顾忌。然而两者往往难以兼得,所以掌权者总是要不讨好富人,要不讨好穷人,操弄不同的支持来巩固权力。
  
  所以,在那个争名夺利的古典时代,世界永远是权力者争斗的棋盘,只是每个权力者操弄的工具不同,手法多样罢了。而因为少数派精英往往没有人能一枝独秀,而大众往往容易听命一人。于是富人党当权是便是寡头共和,穷人党当权便是事实独裁。所以古希腊的元老院贵族们对王权和暴民忌讳甚深,而中国的有为皇帝最要杀的是权重大臣最爱的是天下万民。整个古代世界史,就是如此的展开。
  
  罗马共和晚暮那些渴望权力的人们,在贵族和平民矛盾日益严重的情况下无比清晰的看到了获得权力的两条道路:要不保护传统的罗马贵族共和,强力压制平民势力;要不站在平民一边,削弱元老院的势力。由此衍生出了两大政治派系,贵族派,拉丁文作“Optimates”;和平民派,拉丁文作“Populares”。而正是因为一百年间罗马的英雄才俊们分两边站队,杀了个难解难分,这段历史才如此引人入胜——然而,这只是我们这些冷酷而没有同情心的旁观者的不可告人的窃喜罢了。
  
  值得注意的是,无论哪一派的人物,最终目的是权力和荣耀而非政治理想。所以贵族派未必都是出身显赫,比如苏拉,而平民派也绝非都是底层出身,比如凯撒,而事实上,后来的庞培,凯撒和安东尼都不同程度的在两派之间游离,那就是绝对的个人利益至上了。
  
  * * *
  
  大格拉古显然是另一位出身显赫的平民派。作为保民官的他在全民大会的演讲无可辩驳,眼看他的改革法令就要被通过,这时贵族派的元老们不得不出手干涉。他们选中了大格拉古的一位亲密朋友屋大维(这位便是后来的罗马第一任奥古斯都皇帝的祖上,虽然所作所为恁得丢脸)作为突破口。屋大维同样是这一年的保民官,罗马法规定如果两位保民官对同一法案有异议那么这宗法案将不能提交全民大会表决。
  
  屋大维不像大格拉古那样家门显赫,只是一个普通的贵族。而且,平心而论,就算他对大格拉古死心塌地也未必能得到什么好处:他本人就拥有超过法律允许的土地。于是在那些贵族元老的软硬兼施之下,屋大维站出来反对大格拉古的土地法案。
  
  这一招攻了大格拉古一个措手不及。当天只能暂时休会。重新认清了形势之后,大格拉古决定尽一切努力把屋大维再拉回来。于是他向屋大维私下提出只要屋大维同意法案,他个人可以在经济上补偿屋大维被没收土地的损失。这已经是赤裸裸的贿赂了。然而,屋大维掂量了两边的分量,觉得还是站在贵族派这边得到的好处多些,不但土地可保,说不定还能沿着着贵族派的梯子向上爬,而要是为了格拉古拼命,功劳却不一定是自己的。
  
  朋友的背叛深深的刺激了大格拉古这个没有经过什么风雨挫折的年轻人。他决定采取更为激进的方式。在公民大会上,他指出人民有权投票撤除渎职的保民官,然后宣称屋大维反对土地法的行为证明了他不能保障平民的利益,于是要求全民公决是否将屋大维撤职。
  
  出席全民大会的有代表罗马的三十五个部落,当有十七个部落表决结束的时候,同意撤出屋大维的票数是十七比零,只差一票屋大维就将成为罗马历史上第一个被撤职的保民官。这时大格拉古暂停了投票。再一次询问屋大维是否改变自己对土地法案的看法。这实际上是赤裸裸的耀武扬威。屋大维,这个可怜的走狗,懦弱的哭了起来,然而当他看到站在后排的那些贵族元老们的威严的眼神的时候,不得不再次拒绝了大格拉古。
  
  于是投票继续,屋大维被撤职。当他走下讲台的时候,无数暴民冲上来对他拳脚相加,而贵族们则冲上来保护他。这场骚乱在稍后的对土地法案进行表决的过程中达到了顶峰。几个贵族突然冲上来抢走了装选票的罐子,尔后大格拉古的支持者们又武力抢回了罐子,双方打成一团,现场一片混乱。意识到因为平民人数众多局势即将失去控制,两个元老院的德高望重的贵族不得不跪倒在了自己儿子辈的大格拉古的面前,请求他停止投票而把法案交给元老院,并且保证元老院会认真讨论。谁能说在他们被迫跪倒的那一霎那,杀意没有在他们心头升起呢?
  
  大格拉古却也不想事情闹到不可收拾,于是暂且同意了这个提议,中止了投票。可是,一到元老院讨论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上了当。全民大会上占大多数的是平民,而元老院除了保民官之外就是贵族。他的岳父虽然贵为元老院首座,却也不能控制元老院的讨论。于是几次讨论都没有结论。愤怒的大格拉古于是再次召开了全民大会,这次他的支持者有备而来,完全控制了局势,土地改革法案就此通过。
  
  之前屋大维的背叛对大格拉古影响至深,他开始不相信自己身边的人,走上了任人唯亲的极端。在他设立的负责处理重新分配土地的委员会中,只有三个成员:他本人,他的年轻还没有声望的弟弟小格拉古,以及他的岳父阿皮斯。
  
  贵族派虽然不能阻止法案的通过,但是一样可以从中作梗使得法案不能很好的实施。比如元老院不给他足够的预算,对于他要求的资料拖延再三等等。
  
  这些小的摩擦逐渐升级,罗马的街市之上争斗的气息也越来越浓。终于有一天大格拉古的一个坚定的朋友忽然急病死了而人们纷纷传言他是被贵族派毒死的。于是他下葬那一天无数平民前来观看。但见尸体遍留黑血,火葬时甚至连火焰都被流出的黑血浇熄。于是愤怒的人们纷纷谴责这残忍的罪行。
  
  不过这件事情很有可能出自于大格拉古自己的一手策划,为的是赚取足够的公众同情。于是也就在葬礼刚刚结束这个好时机,大格拉古带着自己的妻子和两个儿子,全家皆披素槁,站到了平民们的面前。他告诉所有在场的人们,尽管知道有生命的危险,自己还是不惜牺牲来保护平民的利益,只是希望假如自己死后,在场的大家能够帮助保护和照顾自己的妻女。
  
  好一场漂亮的政治作秀!假使他真的明智而预见到自己的终局,又怎会在身首异处那一天毫无防备?这个当下自认“人民之子”的志得意满的年轻人,正躺在自以为坚固的支持上沾沾自喜,而贵族派正隐忍等待他得寸进尺。完全错估形势的他拿着死亡作噱头收买人心的时候,完全没有想到死亡已经在历史的拐角处等着他了吧。
 三 第一滴血(3) [总第6篇]
  
  这时我们或许应该暂时停下故事的发展,来分析一下当前的局势,猜度大格拉古的心意,来看看他到底胜算几何。
  
  毫无疑问的,大格拉古有相当的政治远见,因为看到了因为贫富分化而小农场主破产而兵员减少的连锁反应。因为在当时这些后果并不明显,要到整整一代人之后日耳曼人南侵的时候罗马才忽然发现自己再也不能像和汉尼拔作战时那样动员起足够的战力了。很有可能在他作为财政官随军征讨西班牙的时候,他看到了沿途的硕大庄园中工作的都是奴隶而非自由农民而警觉。史书中所记载的大格拉古是一个温和而沉稳的人,即使在激烈的辩论中也只会站定在一处温文尔雅。按照他的性格,即使心中有所策划,也不会太过急于求成。
  
  然而西班牙的战事改变了一切。在此之前,大格拉古在平民中并没有特殊的声望,反倒是他是沿着传统贵族的路子平步青云。在此之后,不但那些退役的士兵及其家属作为平民对他感恩戴德,而且元老院对于他的态度也发生了转变——虽然他没有因为这次不光荣的媾和遭到惩罚,但是作为这次元老院所反对的停战的主要促成者,他大概是不要想沿着传统贵族们的梯子向上爬了。诚如前面所说的,渴望权力者看到的无非是两条路,此消彼长之下,我们倒不能责备大格拉古的舍富助贫是急于求成了。
  
  可是这个选择使他间接的站到了小西庇阿的对立面。前面说过,罗马的贫富分化是因为长年征战作为指挥官的贵族占有大量战利品而小农场主的士兵毫无所得,那么这期间的最大既得利益者除了战功显赫的西庇阿家族还有谁呢?
  
  同样是贵族,有得利者就有眼红者。一些不以战功见长的贵族自然就想要限制西庇阿等人的权力和财富,所以其实作为保民官推行改革的大格拉古在元老院亦有一派贵族支持者。这其中包括他的岳父阿皮亚和他的弟弟的岳父老克拉苏(细心的读者若能联想到后来前三巨头中的克拉苏,当能看到贵族中却有一派一如既往的支持某种改革)。
  
  即使是最小的池塘中的鱼也是以群落而分而抢夺食物,这等人性,古今中外皆然,所谓“君子不党”无非是一句笑话。倘使有人能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俯视众生,所有的权谋无非是狗咬狗的游戏,然而谁又能置身于这争名夺利的鬼魅世界之外呢?
  
  于是此时在元老院中保守派倒也不能完全压制改革派,因为大格拉古的所作所为的确没有太出格的地方。保守派的贵族们只有耐心等待大格拉古受人以柄的那一天。
  
  其实此时倘有一人中间斡旋,双方各退一步,某种有益的妥协未必不能达成。虽然没有其他办法的时候的确应该果断采取雷霆万钧的极端手法,但是真正优秀的政治家是可以避免这种情况的。当我们同情历史上那些流血而死的改革家的时候,大约也在遗憾他们的才能不足吧。
  
  最合适的中间人无疑是小西庇阿。传说当目睹矗立于地中海畔七百年不倒的迦太基城被自己率领的军队夷为平地的时候,他泪流满面。旁人奇怪的问他为何哭泣,他回答说:“所有伟大的城邦都会兴盛然后衰落,目睹迦太基的命运,我是在担忧罗马的未来啊。”小西庇阿同样看到了罗马的社会结构正在向不平稳转变。公元前140年,也就是在大格拉古改革之前7年,小西庇阿暗中授意当年的执政官,同时也是他自己的亲密朋友的拉里斯(Laelius)提出一项类似的改革法案,然而同样遭到强烈的反对而不了了之。小西庇阿本人虽然看到了弊端,但是身在局中他不能过激的对付多少算是自己人的保守派。可以想象,以小西庇阿的声望以及他和双方千丝万缕的私人关系,在他的调解下矛盾可以缓和。
  
  然而要命的是在这节骨眼的关头小西庇阿不在罗马,而且如前文所述,大格拉古也无意让他来分享自己的荣誉。这时的小西庇阿,正在西班牙和努曼提亚人交战。大格拉古的弟弟,二十岁的小格拉古虽然名义上是三人土地委员会的一员,但是其时也不在罗马,正在小西庇阿的帐下听令历练。值得一提的是,他的同僚中有一人同样二十出头,出身低下然而战功显赫。此人名叫马略(Gaius Marius),这时他连罗马城长什么模样都不知道,便更不可能预计到五十年后自己会让整个罗马城在一片血泊中震撼颤抖了。不过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 * *
  
  就在大格拉古和保守派贵族相持不下的时候,罗马忽然获得了一笔意外横财。地中海沿岸一个叫佩加姆的小国的皇帝死了,此人膝下无子,又深慕罗马的伟大,便在遗嘱中指定罗马人民作为自己的继承者。于是他的为数不菲的财产就归了罗马。
  
  大格拉古正为元老院在财政上对他百般刁难深感难受,正好抓住了这个机会宣称既然这笔钱是给“罗马人民”的那么他作为保民官有权将其用于土地改革。不料这恰恰动了元老院的奶酪。长久以来俗成的习惯是元老院拥有外交权和财政权,提出法案为平民牟利是一回事,借此扩大自己的权利是另一回事,大格拉古此举给了那些指责他是野心家的人口实。于是流言开始传说有人向大格拉古献上了紫袍王冠(紫色在古罗马象征王权)。“称王”这个罪名在古罗马就好比“谋反”在古代中国,但凡沾上的除非最后自己真就自立山头,否则必然不可好死。最要命的是这罪名尽可凭空编造,然而被指者又百口莫辩。在元老院的争辩中,又有人翻出之前大格拉古放逐屋大维的旧账,指出罗马的官员是平等的,你大格拉古驱逐屋大维就是擅权自大的表示,任大格拉古如何善辩也是哑口无言。于是一时舆情突变,元老院中的改革派在保守派“共和无王”这个道义的高点之下也无法支持大格拉古。
  
  喧闹之间,大格拉古的保民官任期走到了尽头。为了保持改革的连续性,他决定竞选连任。于是在自己任期的末尾,他拼命施惠于平民,提出了缩短兵役期等几项法案。然而在选举的那一天,他仍然不能保证自己能够当选,因为那些真正从他的土地法案中得到好处的平民都因为分到土地而远离罗马。
  
  选举的那天早上,忐忑不安的大格拉古向神官请求占卜。罗马的占卜规矩是在一群鸟旁撒上谷物,如果它们来吃就是好运。可是这次没有一只鸟来吃。回到家里,大格拉古又忽然发现从自己以前征战时戴的头盔中爬出了一只毒蛇。就在神经已然脆弱的大格拉古和支持者们准备出门的时候,一只乌鸦盘旋在他们的头上,它的粪便落在了大格拉古的身上。经历过战场杀戮的大格拉古还可以支持,他的支持者们——那些平民的乌合之众们,已经打起了退堂鼓。这时一个有胆色的从人站了出来说道:干大事的人怎么能被莫须有的预兆而吓倒呢?于是一群人勉强来到了选举会场。
  
  如同投票土地法案是一样,会场是一片混乱。双方的支持者们不断推搡对方。这时一个亲格拉古的元老院贵族匆忙挤过人群,告诉大格拉古元老院中有一群激进的贵族想要武力解决问题。大格拉古慌忙命令自己身边的朋友去准备武器,由此引起了一阵骚动。人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于是大格拉古用手指着自己的头大声说有人想要杀他,然而他的声音被喧嚣的现场淹没。只看到他的姿势的元老院的耳目们立刻回去报告说:大格拉古在怂恿平民给他戴上王冠。
  
  元老院这下可炸了锅。一群保守派贵族当下集结了身边的奴隶,把元老院那些木椅的腿都拆了下来作为武器,直冲向选举会场。这其中为首的是西庇阿家族的那斯卡(Nasica),论其亲戚关系来还是大格拉古的表兄,可却是大格拉古最激进的反对者。于是这一群平时养尊处优的贵族,此刻就像是无法无天的暴民,那股如狼似虎的气势震住了会场所有的人。
  
  大格拉古身边那些他所倚重的朋友们吓得立刻作鸟兽散。大格拉古见势不妙正想逃走,被那斯卡抓住了袍服狠狠的拉倒在地,一棍就打了下去。剩下的贵族们一拥而上。可怜大格拉古,就这么被椅腿活活打死。他那些四散奔逃的支持者们也被赶上的贵族们肆意暴打。
  
  就在一日之内罗马城有三百人丧命,其中没有一个死于刀剑之下,全部是被木棒和石头活活打死。这固然残忍,也说明了事起仓促,双方都没有准备,毕竟五百年来罗马城的政治斗争始终与血腥无缘。我们可怜大格拉古的悲惨命运,却也质疑他没有雷霆手段。这个十三年前奋勇杀敌第一个登上迦太基城头的斗士,缘何十三年后如此窝囊的束手就擒?是岁月消耗了你的武勇,还是你面对同是罗马族人的对手狠不下心?既无法化解矛盾避免极端情况的发生,又无法在变乱中刚强应对,或许这就注定了大格拉古作为一个政治家的悲剧终局。
  
  * * *
  
  闻听噩耗的小格拉古匆匆从前线赶回。他请求保守派贵族们退还哥哥的尸体但是被拒绝了。大格拉古和他的支持者们的尸体被抛入了流经罗马的台伯河。
  
  一时间,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小格拉古的身上。然而这位年轻人却无所作为,完全退出了公共政治生活,终日读书度日。平民们开始失望,贵族们开始窃喜。然而明智的人们却记起了一桩往事:
  
  小格拉古刚刚踏入政坛的时候,他的演讲风格和哥哥完全相反。大格拉古总是站定一处,温文尔雅的以理服人;小格拉古却总是充满激情,来回走动,甚至常常把一边的宽袍系到肩膀以下,露出整个右臂来回挥扬。后来他察觉到了自己经常情绪失控,过于富有攻击性而丧失了理性论辩不着重点,于是命令自己的贴身奴隶每当自己激动时就吹起笛子。此后只要一听到笛声,无论如何激动,小格拉古立刻会恢复冷静。
  
  如此看来,小格拉古是一个能放能收的人,谁知道这表面得平静之下,是否隐藏着复仇的炽热呢?
  
  当时保守派们不愿意交换尸体的原因或许是不想留下墓碑让后来者祭奠效尤,然而第一滴血已经流出,第二滴血又怎能被阻止呢?恩怨连环相报而不休,命运的巨轮开始轰隆隆的转动。罗马,这个连绝世无双的军事天才汉尼拔都不能攻下的城市,即将从内部开始陷落了。
  
  
  请看下篇: 十年恩仇
原帖由 自由如风 于 2007-11-8 23:59 发表
他回答说:“所有伟大的城邦都会兴盛然后衰落,目睹迦太基的命运,我是在担忧罗马的未来啊。”

他引用的是荷马史诗《伊里亚特》中的一句:
εστι ημαρ εν ηι
Πριαμου πτολις πορθησεται

总有一天,普里阿摩的城市(指特洛伊)会被攻破的。
当时读史读到这里印象太深刻了。
]]
楼上读书很认真哦:D
今天看到有能引用希腊文的强人了;funk

特洛伊城墙传说是日神阿波罗和海神波塞冬被罚劳役时建,但有一小段未建成的是由凡人完成的。
我倒发现大秦今天顶了我不少帖子:D
 四 十年恩仇(1) 总第7篇
  
  大格拉古被乱棍打死在罗马城的中心。传说最后他倒下的地方,正好是在七百年前罗马开国的那几个国王的塑像下。就好像九十年后凯撒正好被刺杀在庞培的雕像下一样,这无疑被很多人赋予了象征的意义。
  
  “杀死暴君!”他们这样叫嚷着,然后做下令人发指的罪行,仿佛这可以掩盖他们的行为。然而事实上无非是愚蠢的自欺欺人和别有用心的掩饰。
  
  大格拉古完全错误判断了局势。他以为只要平民越显得支持他,贵族们就越不敢动他。然而恰恰相反,倘使他洁身自好驱散自己的支持者还有可能完成改革,发而他的平民支持者越多,保守派贵族们杀他的心就越坚决。持续摩擦之下,擦枪走火之后就不可收拾。
  
  可是当我们回到大格拉古这个人本身来说,或许他进退无度,自我感觉太过良好,但是他本人所追求的应该只是荣誉而不是王权。事实上他手无寸兵,而且他的支持者在暴乱中证明是毫无军事组织,他本人也毫无准备。即使是最愚蠢的野心家也不会想在罗马这个实行了六百年贵族共和的地方“和平”的称王的。
  
  此时此刻,真正拥有称王基础的是手握重兵在千里之外征战的小西庇阿。
  
  * * *
  
  身为传统一代罗马人的小西庇阿当然不会想到去称王作乱。此刻的他,虽然刚刚攻陷了努曼提亚,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一方面大格拉古被杀的消息让他心神不宁,另一方面,罗马军中开始出现的唯利是图的腐败风气让他头疼。
  
  在击败迦太基之前,罗马总是和比自己强大的对手战斗,而且多少有些防御的性质,因此仅仅是自保的动机就可以促使士兵战斗。击败迦太基之后,罗马总是和比自己弱小的对手战斗,而且是带有侵略性的扩张。士兵们开始单纯的追求攀比战利品。可是这次奴曼提亚只是一个半开化的凯尔特人部落,不是富庶的迦太基,哪里有多少值钱的东西?士兵们不满战利品过少,几乎哗变。
  
  倘使小西庇阿心存私心想要收买军队,他大可以散发钱财或者纵容抢掠。然而小西庇阿天生正直,看到这种状况勃然大怒开始整风,禁止在军中私藏财物生活奢侈。很多将军都叫苦连天,只有一个乡下人,天生质朴,不但统御武勇引起了小西庇阿的注意,自律和清心寡欲更是令小西庇阿赞赏。这就是前面提到过的马略。
  
  在班师回罗马之前的那天的全营晚宴上,小西庇阿专门叫马略坐在自己身边。酒席间众人阿谀奉承小西庇阿说:“您的军事才能举世无双,在您之后叫我们哪里找像您这样的统帅呢?”这时五十岁的小西庇阿拍了拍坐在自己身边的二十岁的马略说道:“大概就是这个年轻人吧。”
  
  一语成谶。
  
  用兵如神的马略当然后来从战乱中拯救了罗马,然而小西庇阿一定不能够想到就是这个看似朴实的年轻人最终捣毁了自己毕生守护的传统罗马的一切。
  
  这句话一定也引起了在座另一人的注意。罗马盟国努米底亚的王子朱古达这次也率领着本国驰名海外的轻骑兵前来助阵。此人虎背熊腰有霸者之气,这次他的助阵,也是借机看一看罗马的虚实。当他听到这句话顺着声音向马略望去的时候一定记住了这张面孔。然而这对宿命的冤家下次见面已是二十年后兵戎相交之时了。
  
  * * *
  
  也许当回到罗马的时候,小西庇阿才意识到了大格拉古之死对于罗马有多大的影响。在此之前罗马城中的人们充满了热情,然而在此之后,人们泾渭分明的分成了两派,彼此的眼中充满了恐惧和憎恨。
  
  在大格拉古死后,元老院立刻设立了专门的法庭审讯所谓的“格拉古党人”,不少格拉古的支持者都被流放。然而大部分平民都很不满,城市之中充满了冲突不谐。亲手杀死大格拉古的那斯卡不堪重负,不得不找了借口去罗马在东方的行省办事避开愤怒的平民,到死也没有能回来。
  
  小格拉古暂时退隐,继承了大格拉古的事业的当年的保民官卡波(C. Papirius Carbo)仍然在间接的挑战保守派贵族的权威。小西庇阿也不可避免的被卷入到了这政治斗争中。
  
  当大格拉古寻求连任保民官的时候,他并非完全合法,因为虽然没有明文规定,默认的看法是保民官和执政官一样,因为权力过大不能连任而避免独裁。公元前131年,卡波提出了一项法案允许保民官连任。小西庇阿被保守派贵族们推出来和他在公民大会上辩论。
  
  卡波顾左右而言他,猝然间直接问小西庇阿是否觉得大格拉古该死。小西庇阿立刻陷入了两难,不得不狡猾的说:“如果他的确想称王的话,那么处死他是正确的。”即使是这个答案,也引起了全场平民的嘘声。在那一瞬间,小西庇阿一定意识到了,自己辛苦征战建立的名望已经一去不复返了。这嘘声激怒了他,他愤怒的反击道:“我为罗马作了多少?你们为罗马作了多少?还轮不到你们来评价我。”
  
  然而小西庇阿最终仍然说服了公民大会否决了这项法案。然而这次政治上胜利的代价是惨重的。即使是小西庇阿这样的人,也终于不免在越行越远的两派罗马人表明态度。
  
  公元前129年,这项法案终于被通过了。然而那时小西庇阿已经不在了。
  
  * * *
  
  与此同时,大格拉古虽死,他的土地法案仍然在执行。公元前125年罗马的人口统计是有39万有地公民,比公元前131年多了整整7万。这说明土地改革法案是有效的。
  
  然而,发生在公元前129年的一件小事,最终把罗马托向了更大的政治风暴。
  
  土地改革法案所要重新分配的土地是罗马在历次战争中获得的,这些土地除了被罗马贵族所拥有之外,还有很多在罗马的意大利盟友的手中。此刻罗马和同在意大利的其他部落城邦之间的关系十分微妙。一方面意大利盟友们从罗马的胜利中得到了很多好处。另外一方面,在很多地方罗马人和其他意大利人的被区别对待,比如在罗马的行省只有罗马公民有经商权等等。公元前129年,土地改革委员会试图征用事实上属于自己盟友的土地,引发了罗马和其他意大利部落的关系紧张。
  
  这时候小西庇阿决定再次站出来。带兵多年的他深知意大利盟友对罗马支持的重要性。于是他准备在公民大会上发表演讲来劝说人们缓和矛盾。然而,就在预定要演讲的那个清晨,五十七岁的小西庇阿神秘的猝死在了自己家中。此后,公元前126年,罗马颁布法令驱逐所有在罗马城的非罗马人,多米诺骨牌接连倒下,最终引发了一场席卷意大利的内战。这里暂且按下不表。
  
  小西庇阿的死因成为了历史之谜。完全有可能只是心脏病之类的突发。然而人们尽可以阴暗的猜想包括他的妻子在内的那些格拉古家的男女们阴谋策划了他的死。甚至保守派贵族也有可能是幕后黑手。因为小西庇阿此时两面不讨好。碎成两片的罗马,不需要一个温和而正直的中间派。
  
  罗马在小西庇阿手中走向了顶峰,又在小西庇阿的注视下开始衰落。小西庇阿看到了开始出现的很多问题,比如贫富的分化,军队的腐化,以及意大利内部罗马和其他部落的矛盾,正是这些问题最终拖垮了罗马。然而,尽管有所预感,小西庇阿无法明确的看到真正的问题所在。
  
  当小西庇阿还是一个孩子的时候,罗马的概念很简单,只是罗马城;当他死的时候,或许自己也不清楚什么是真正的罗马了,包括意大利的盟友吗?还是包括那些海外的行省?虽然占据了大半个西方文明世界,但是罗马这时实质上还是一个古希腊式的城邦。罗马共和晚暮的问题核心,就在于城邦的政治体制已经无法有效的管理大面积的土地。在后面越演越烈的矛盾斗争中这个基本的问题愈加明显。然而几位英雄们追逐着自己的野心左右搅动,把罗马下成了一棋乱局。——可是我们有着两千年的历史纵深而洞察明晰,却不能怪那时的才俊们不明事理了。
  
  或许小西庇阿是幸运的,他是最后一位手上没有沾满自己同胞鲜血的罗马伟大人物。又或许他是痛苦的,站在时代的浪尖上看到灰暗的将来却束手无策的痛彻心菲。不管是怎样,他就这样逝去了。他的死,也带走了他所毕生守护的伟大传统的最后余光。
 四 十年恩仇(2) 总第8篇
  
  小西庇阿莫名猝死。传说他的尸体上有明显的青紫瘀血,而他家中的奴隶在被严刑拷打之后曾经吐露前一晚受贿把一个陌生人放入了家中。然而,第二天他的葬礼平静的进行,没有任何对他死因的进一步调查。曾经为罗马立下赫赫战功的伟大人物,最后竟然连一个公共葬礼的荣耀都没有获得,好似碎成两半的罗马巴不得快些忘掉他,继续粉饰太平,或者秣兵厉马。
  
  两百年后,罗马帝国的历史家们众口一词的指认大小格拉古的母亲卡涅利亚是幕后黑手,这诚然无法证实。但是小西庇阿死后坊间的确流传是小格拉古亲自下的手,因为人们止不住对于那个貌似清静无为的小格拉古的真正目的作出猜测:他是否真的继承哥哥的事业?又或者他只是一个懒散的无欲无求的闲人?
  
  历史给每个人都准备了一个角色,角色的高低贵贱各有不同。每个人都会在一个特定的时刻意识到自己被分派到的角色。那一个时刻他会忽然感到自己存在的价值,明了自己所能得到的和不能得到的,或许还会预感到自己的终局。
  
  一天晚上,小格拉古在梦中见到了自己的哥哥,梦幻中的大格拉古一如既往的平和,淡淡的对弟弟说:“你还在犹豫什么呢?你无法逃避命运。注定了你我如双生花一样会经历一样的人生和一样的终局。”
  
  七十年之后,罗马的伟大学者西塞罗在记述历史的时候告诉了我们这个托梦的故事。喜爱宿命的人们永远会津津乐道于这样的故事,然而即使是理智的人们也不得不承认:不管小格拉古自己是怎样想的,他没有得选择,只有继承自己哥哥的事业。即便他不想这么做,大格拉古的朋友和敌人也会逼着他这样做。
  
  在平静中小格拉古在磨炼着自己的雄辩术。一次他的一个朋友因为一件小事被人诉讼,小格拉古应邀担任他的辩护人。人们像潮水一样聚集在公开法庭的四周,想看一看大格拉古的弟弟是一个怎样的人物。小格拉古没有让他们失望,他的论辩完全压倒了对手,于是他的朋友无罪释放。
  
  这件事情在保守派贵族中引起了恐慌。“绝不能让他当上保民官!”贵族们立刻形成了共识。开始对小格拉古的仕途围追堵截。小格拉古于是避其锋芒,和他的哥哥一样从最低级的军事财政官做起,追随着当年的执政官远征撒丁岛。
  
  然而他的出走并不能解除元老院的敌意。很快元老院就开始为难这个负责军需的小小财政官。一般来说,罗马军队的冬衣应该由就近的行省负责供应,然而元老院批准了撒丁岛附近的科西嘉等岛屿的述求,以年景不好为由同意他们不供应冬衣。于是眼看天气一天比一天寒冷,士兵们的冬衣却迟迟不来,眼看着处理军需的财政官就要变成替罪羔羊。
  
  小格拉古没有坐以待毙,他动用了一切关系来获得补给。在奴曼提亚战争中他和努米底亚的王子朱古达并肩作战,如今撒丁岛正好和努米底亚隔海相望,他说服了努米底亚人帮助补给冬衣。那朱古达早有异志,隔岸观火,知道罗马内乱将近,况且此时努米底亚名义上仍然是罗马的盟友,便乐得做一个顺水人情,助小格拉古一臂之力。
  
  于是元老院偷鸡不成蚀把米,士兵们因为能够顺利过冬而感激小格拉古,这样小格拉古的声望反而提高了。然而保守派贵族们一计不成又施一计,用轮换班的借口召回了撒丁岛的军队而排出刚刚徽征的新兵,但是因为执政官仍然留在撒丁岛,所以依据法理小格拉古必须也留下。这样可以分开小格拉古和那些感激他的老兵。
  
  小格拉古不是傻子,他明白元老院的用意是想永远把他留在罗马之外。他立刻孤身一人回到了罗马。这是一着险棋。作为有职责在身的财政官,擅自离开职守是没有法理根据的。因此即使是以往支持他的平民们也有异议。元老院乘机公开讯问他,想以此治罪。然而小格拉古以雄辩的口才说服了那些围观的平民。他指出一般的罗马公民根据法律只需要最多服役十年,而他自成人后就追随小西庇阿征战四方,至今已服役十二年了。此时元老院强行要他仍在海外服役,是刻意的压制他。他的这番说辞,巧妙的撩拨了元老院和平民在大格拉古死后本就尖锐的矛盾,更引发了人们对他的同情。于是,这第二个回合,保守派贵族们又完败于小格拉古。
  
  保守派的贵族昏招频出。他们开始指使人以各种不同的罪名控诉小格拉古。因为一个有官司在身的人按照罗马的惯例是不能参选国家官吏的。然而每一次小格拉古洗清了自己的罪名,他的声望就增加一分,人们也越加把他看作是自己的真正代表。
  
  小格拉古此时一定已经明白,就算自己不想为兄长报仇,那些保守派的贵族们也会想死敌一样对付他。进攻是最好的防守。于是当他脱离了所有的诉讼之后立刻开始竞选公元前123年的保民官。
  
  此时罗马城中所有的保守派贵族都用尽一切办法阻止他的当选。他们贿赂投票的平民,刻意阻止妨碍小格拉古的支持者们投票。然而从大格拉古的土地法案中受惠的分散在意大利各地的人们蜂拥向了罗马支持小格拉古。传说罗马城中甚至都没有足够的地方容纳这许多选民,就连房顶上也站满了人。
  
  这一场针锋相对的选战之后,小格拉古赢得了最终的胜利。虽然在所有保民官中排名第四,但是终究还是选上了。
  
  让贵族们颤抖的是,在就职演讲中小格拉古直接提到了大格拉古的死。他指责平民们说道:“根据从远古传下来的罗马法律,没有人能不经审判就处死一个罗马公民。如果他没有出席审判,那么一个使者会被派去在他的门前吹响号角,如果他仍不出现缺席审判才可以进行。我们的祖先在生死之事上就是如此的策划周详。然而大格拉古,当年的保民官,是你们的利益的代言人,没有经过审判就被乱棍打死。凶手们拖着他的尸体穿过整个罗马城丢入了台伯河,你们只是在看着,什么都没有做。罗马的传统和你们的良心一起消失了。”
  
  虽然是谴责的话语,却仍然引起了人们的欢呼。大众就是这样的一种存在,既需要胡萝卜也需要大棒。也许是因为每个人心中都有着施虐受虐的潜在欲望。然而,小格拉古是否想过,当他自己被追杀的时候,那些平民会不会一样袖手旁观呢?
  
  此时距大格拉古当上保民官整整九年。一场恩仇相报的戏剧,就要在第十个年头上演了。
 四 十年恩仇(3) 总第9篇
  
  上任的第一天,小格拉古就提出了两项旧事重提的法案。
  
  第一,被公民大会表决撤职的官员在有生之年将不得担任其他其他公职,换句话说就是剥夺政治权利终身。
  
  有心的读者想必还记得,当年大格拉古利用公民大会撤除了屋大维的保民官职务,这项法案就是针对这样的情况的。然而,这却不是对屋大维的私人复仇,因为小格拉古明确提出在法案提出之前被撤职的屋大维不在影响的范围之内。他的主要目的,是防止同样的事情再次出现。元老院凭借来收买保民官的,无非就是将来可以帮助他获得更好的政治前途。现在既然法定被人民认为渎职的保民官将被剥夺政治权利终身,那么每个保民官就不得不死心塌地的为人民的利益奋斗。
  
  第二,不经审判流放或处死罗马公民的人将在公民大会上被起诉判刑。这同样是为了避免大格拉古的就是重演。——然而,已经发生的无法被改变,所以这项法案同样不适用于以前的事件。
  
  人们为这两个法案欢呼,因为他们是如此的想驱散自己对于袖手旁观大格拉古的死的内疚。然而有几个人能明白这法案的真正意义呢?对于不明白内中深意的人来说,法律无非是被操弄的工具,毫无权威可言。当下操弄法律的是小格拉古,好似他也占着几分优势,这些法案不过是对大格拉古事件经验的总结,谁知道在小格拉古将来不会遇到新的情况呢?到那时死的法律是否能一样保护小格拉古呢?
  
  小格拉古是平民派,或者用我们之前的称谓,是穷人党。所以他一定要不断讨好平民们才能维持自己的声望和权力基础。于是他引导公民大会通过了各种有益于平民的法案:他制定了在罗马销售的各种谷物的最高价格,使得穷人们始终能填饱肚子;他没有忘记自己在撒丁岛的经历,宣布以后驻外军队的冬衣由国家财政供给;他还规定十七岁以下的男子不得被征入伍,避免了很多平民的家庭悲剧;他没有忘了意大利的盟友们,提出要给他们和罗马公民一样的权利。
  
  然而真正让小格拉古名垂千古的一件事情是他倡导和参与设计了著名的罗马的公路。有一句很有名的西方谚语说“条条大路通罗马”,这固然是说后来鼎盛时期的罗马帝国公路,但是源头仍然是小格拉古倡导的这条直直横贯意大利的公路。这条公路自始至终是由开采的平整大石铺在压制的沙砾上,一路之上逢山开道,遇水搭桥,而且每隔整罗马公里还在路旁设有石碑指明路程。这条道路极大促进了意大利境内的贸易发展,也便利了军队的调动。自然,小格拉古一定没有想到,七十年后凯撒就是沿着这条便捷的公路从高卢直接进军罗马。
  
  平心而论,小格拉古的确是一个天才。他所提出和完成的这些事情,在我们今天看来很多已经是一个现代国家的制度了。前面说过,罗马共和晚暮问题的症结就是一个城邦制度下的罗马无力管理一个庞大的国家,而小格拉古的所做,虽然全凭本能,却已经在逐步改革罗马来适应这新的环境。然而,正确的未必是适合的。人们都不难从王安石的新政和戊戌变法这样的事件中看到积极的部分,然而最终失败,未必可惜,却是必然。
  
  于是,平民们经常看到小格拉古被一群群的工程师,外交使节和书记员们围住,处理纷乱的事物而挥洒自如,便不得不叹服于他的才能。
  
  或许小格拉古还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致命弱点。他在试图收买民众,然而民众是最摇摆不定的骑墙派。你可以收买他们,焉能知道别人不能一样收买呢?
  
  可是这时的小格拉古声望实在是无人能及,于是人们真的为他的母亲卡涅利亚立起了一座雕像,上面刻着:“格拉古的母亲”。此时小西庇阿早已故去,大格拉古也已惨死,然而对于当年责备大格拉古说“为什么人们还总叫我小西庇阿的岳母,而不是格拉古的母亲”的卡涅利亚,她的女人的肤浅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可是,一个渴望自己孩子成名胜过渴望自己孩子安全的母亲,真的是一个好母亲吗?
  
  转眼到了选举当年的执政官的时候。执政官每年有两人,是罗马的最高军事和行政长官。一次公民大会上,小格拉古对人们说:“在选举的那天,我想请大家帮一个忙。”
  
  所有人都以为他想在身为保民官的时候同时担任执政官,所以在选举执政官那天蜂拥而至。小格拉古果然出现了,然而却不是参选,而是向人们推荐一位他的朋友。尽管如此,他的那位朋友仍然一下子就获得了人们的支持而顺利当选。由此可见小格拉古的影响力。
  
  或许因为自己终究不敢出格的破坏传统越雷池,小格拉古原本有成为罗马第一人的机会却没有抓住。倘使他可以担任执政官获得兵权建立战功,那么历史也许会改写。又或许他认为人们的支持总会存在,所以不必如此着急。可惜他没有从大格拉古的结局里面学到最重要的东西:民众决不会永远不变的支持你,你的对手也不会一招不发。
  
  在这时那些意兴阑珊的落选者自然对于小格拉古非常的嫉恨。小格拉古却不会想到,自己无意中得罪的这些人中的一个,将会最终了结自己的性命。
原帖由 大秦猛士 于 2007-11-10 12:15 发表
今天看到有能引用希腊文的强人了;funk

特洛伊城墙传说是日神阿波罗和海神波塞冬被罚劳役时建,但有一小段未建成的是由凡人完成的。

那个传说的全版是:波塞冬和阿波罗化成人形,和特洛伊国王达成协议,帮他修建城墙,但事后要拿报酬;结果城墙快修好时特洛伊国王赖账,于是波塞冬派海怪袭击特洛伊,阿波罗也降下瘟疫;这时大英雄赫拉克勒斯向特洛伊国王许诺他能干掉海怪,但是必须得到宙斯赐给特洛伊国王的马,特洛伊国王同意;结果在赫拉克勒斯干掉海怪后,特洛伊国王再次赖账。
西方历史学家对这个神话隐喻的解读是:特洛伊当时受商业发达的近东影响较大;而希腊当时较为落后,人比较纯朴,根本不知道商业协议其实是可以赖账的,结果在和特洛伊的商业交往中屡次吃亏。有的西方历史学家甚至认为特洛伊战争如果真的发生过,很可能就是因为希腊人实在对特洛伊在贸易中屡次赖账行为忍无可忍,才发动的。
格拉古的改革非常温和啦,比土改温和多了。
凯撒这个人,我觉得无论是经历,能力和性格都和宋武帝刘裕比较像,当然运气差了点,决断也差了点。
 四 十年恩仇(4) 总第10篇
  
  权者不过是命运手中的沙粒,被举起然后放开,随风飘落。
  
  小格拉古一时如日中天,顺利的在公元前122年获得了保民官的连任。保守派贵族不得不寻求新的应对策略。很快他们就发现,与这个锋芒毕露的平民骄子正面硬拼并非上策,只有间接的逐步消除他的影响力以待后图。
  
  然而,在如何削弱小格拉古影响力的问题上,保守派贵族们选择了错误但是有效的办法。
  
  错误的办法往往有效,正确的概念却未必合适,历史就是如此往复。人们不断的争吵对于历史人物和事件的评判,无非是因为有人看重正确,有人看重有效,如此而已。
  
  这个办法其实说起来很简单,扶植一个在平民中声望比小格拉古还大然而又维护现行贵族共和体制的人。这个方法其实又很危险,因为你怎么知道那个傀儡获得了民望之后不会变心?
  
  不管如何,和小格拉古一届的另一名保民官李维斯(Livius Drusus)被选中担任这个傀儡。于是,小格拉古提出要建立两个殖民地来使穷人得到土地,元老院百般阻挠不让通过,李维斯一下子提出要新建立十二个殖民地却一路绿灯;小格拉古在重新分配公共土地的时候只向穷人们收取微薄的租金,李维斯却干脆提出法案完全免费;小格拉古控制罗马谷物的价格,李维斯就干脆给穷人们免费发放救济粮。
  
  那些所谓的民众,大多数是唯利是图的小人,有奶便是娘。如今看到有人能给他们更多的好处,就没有多少人成天去巴结拥戴小格拉古了。可怜小格拉古,收买来的名望,总是来得快去得也快。
  
  人类是短视的动物,总是只看着眼前的好处行事,却不料这积累的短视将把自己引入必然的终局。这就是历史的宿命。小格拉古如是,那些民众如是,保守派贵族们也如是。从此这个策略成为了共和晚暮保守派贵族的惯用伎俩:每当那些似乎是独裁暴君的人物锋芒毕露之时,总会有所谓共和的卫士被抬出与其争夺民望,苏拉之于马略,庞培之于恺撒,安东尼之于屋大维,都是如此成为了孪生的怪物。
  
  然而,寡头距离共和只一步之遥,距离王权又何尝不是一步之遥?那些后来所谓的三巨头的协议,在让贵族共和苟延残喘的同时,又何尝不是迈向帝国的又一级台阶?这错误而有效的方法,最终被证明了不过是饮鸩止渴——可是,假如不这样的话或许连苟延残喘都不能了。
  
  小格拉古察觉到了自己声望的下降。保民官的权力全凭平民支持通过法案,不同于执政官是法定拥有军事指挥权。于是他不得不孤注一掷,提出了两项新的法案来收买更多的支持者,也就是因为这两项法案的考虑失误,小格拉古的政治生涯最终被画上了句号。
  
  第一项法案是授予罗马附近的其他拉丁部落罗马公民权。小格拉古的想法是这样可以拉丁部落在获得罗马公民权之后对自己感恩戴德,却不料这个提案遭到了全罗马的反对。一旦自己有了好处就不想更多的人来分享,这是人类的共性。
  
  更为糟糕的是,小格拉古此举把自己和罗马城中最为激进而不讨人喜欢的亲拉丁派放到了一起。前面在讲小西庇阿之死的时候说过,罗马城此时和其他意大利部落的关系紧张,亲拉丁派的首领福维斯(Fulvius)长期被怀疑和其他意大利部落勾勾搭搭图谋不轨。再加上此时李维斯顺应民心的提出驱逐罗马城内其他意大利部落的法案,而小格拉古完全没有力量阻止。小格拉古的名望更差了。
  
  第二项法案是在被焚毁的迦太基城的地方新建一个巨大的罗马殖民地。这法案本身倒没有什么特别,但是元老院阴险的同意了并且顺理成章的任命小格拉古负责此事。于是,就在这政治实力强弱变化的关键时刻,小格拉古被光明正大的调离了罗马长达两个月。
  
  其间李维斯极力煽动人们对于小格拉古的不满情绪,甚至翻出了小西庇阿之死的旧案,指责小格拉古是幕后黑手。虽然最终的审判不了了之,但是坊间的舆情已经对小格拉古极端不利了。
  
  当小格拉古从非洲回来的时候,罗马已经不再是他熟悉的罗马了。那些不久以前还盛情的和他打招呼的平民们,现在只把他当作一个普通贵族而敷衍。于是,公元前121年,小格拉古并不出人意料的落选了保民官。
  
  传说那天在选举失败之后,小格拉古独自一人来到了父亲的坟前,久久站立。大格拉古的尸体被扔入台伯河没有正式的坟墓,所以小格拉古祭奠自己的父亲,未尝不是在思念自己的哥哥。要不就得胜,要不只有死,这或者是小格拉古回想哥哥的事迹时得到的教训。被逼入了墙角的他终于决定不得不孤注一掷。
  
  小格拉古和福维斯开始在暗地里从意大利各地招募门客,事实上是在组建一只私人武装。两百年后帝国的历史学家们相信小格拉古的母亲卡涅利亚也在暗中帮助,却没有明确的证据。不久,他们的手下就有了不下三千人的武装支持者。于是在罗马城中,一场动乱开始酝酿。
 四 十年恩仇(5) 总第11篇
  
  公元前121年,小格拉古落选保民官。与此同时,曾经数次竞选执政官的奥皮姆斯(Opimius)终于在屡败屡战之后在这一年当上了执政官。如前文所述,正是由于小格拉古的介入才导致了他的最近的一次失败。或许是因为对此记恨在心,又或许是因为元老院刻意引导,奥皮姆斯刚一上台就开始对小格拉古处处为难。他借口在被焚毁屠戮的都市建立殖民地不祥,提出要解散小格拉古一力主张的新迦太基殖民地。小格拉古自然不能坐看自己的心血付之东流,即使明知这是引蛇出洞之计,在元老院讨论提案的当天他也不得不和自己的支持者在门外和奥皮姆斯的党羽对峙。
  
  此时罗马城的空气已经空前的紧张,然而对峙的双方仍然缺少合法的借口,彼此都不想成为第一个使用暴力的人。于是奥皮姆斯授意自己手下的一个仆人独自走入小格拉古的支持者中,出言不逊而且用各种手势侮辱他们。终于小格拉古的一个支持者愤怒而失去了控制,冲上去一刀杀死了这个仆人。
  
  小格拉古一时间手足无措。这不是他计划之内的发展,他自己一直站在法理的制高点指责保守派贵族,这时自己的人却先授人以柄,他不由得难以决断下一步如何应对。
  
  在我们这些后世人的眼中,一切仿佛都是那么简单,面对猝然而生的局面无法应对的大小格拉古好像简直就是白痴。然而我们中有多少人真正身居高位,经历过那种你的每一个瞬间决断失误都会被无限的放大而带来灾难性的后果的事件呢?可是我们就因此应该同情小格拉古吗?历史从来不会同情弱者。
  
  这时奥皮姆斯却没有浪费时间,立刻把那仆人的尸体抬入了元老院。面对这一具尸体,元老院中哪怕是支持小格拉古的人也不能说话了。贵族们围着尸体站成一圈,有人还假惺惺的哭泣。元老院一致认为情况即将失去控制,为了维护国家政权的稳定,必须采取非常的手段。这真是荒谬之极,大格拉古,当年的保民官,什么都没做却被活活打死,这些贵族没有一个人为他流泪,没有一个人认为有什么不妥,如今不过是一个自作自受的仆人身死,便如此小题大做,实在是欲加之罪。
  
  经过讨论,贵族们最终决定颁布“元老院最高戒严令”(Senatus consultum ultimum)。这在罗马六百年的历史上可是第一次,因此在这里有必要介绍一下这个新鲜玩意儿。
  
  罗马的制度一般是双执政官制,每年两个人分担最高权力。然而有时候情况特别危急,保留两个最高权力会降低效率,所以会有所谓独裁官的制度。比如在坎尼会战之后罗马城在汉尼拔的军队面前风雨飘摇,不得不暂时实行独裁制控制人心惶惶的局面。此时元老院认为共和制度受到威胁,实际上是认为小格拉古意图以武力称王,原本应该启用独裁官制,但是这在法理上有些说不过去。用一个临时的国王镇压王权的阴谋,似乎有些自相矛盾。于是就有了这个“元老院最高戒严令”,这实际上是半个独裁官制,因为仍然保留了两个执政官,但是执政官的的职权被大大加强了,可以以保护共和的原因采取一些非常手段(videant consules ne res publica detrimenti capiat)。于是,小格拉古刚当上保民官就苦心设计的所谓保护罗马公民生命的法案就此被绕过。
  
  在罗马共和晚暮的历史中,元老院最高戒严令一共颁布过四次。每一次都是惊心动魄的政治事件。
  
  奥皮姆斯尚方宝剑在手,便再无顾忌。他立刻武装了罗马城内的保守派贵族及其奴隶,并且派了信使要小格拉古和福维斯亲自来元老院伏罪。罗马城中一向没有常驻军队,但是此时却有一队来自克里特岛的弓兵雇佣兵,奥皮姆斯立刻征召了这支军队,而这也成为了随后的武装冲突中的决定性力量。
  
  克里特岛的弓兵早在亚历山大大帝时期就已声名在外。他们所使用的是在古典时期最强的西徐亚弓。西徐亚人(Scythian)是公元前活动在中亚东欧一带的游牧民族,他们所发明的西徐亚弓是一种反曲复合弓,实战效果远胜于单体弓。复合弓一方面经过匈奴传到了中国,另一方面经波斯传到了地中海。七十年后让三巨头之一的克拉苏无计可施的帕提拉人的弓骑兵所用的就是这种弓箭。克里特人在东地中海的贸易中从亚洲学会了这种复合弓,逐渐形成了佩戴盾牌和短剑的兼能近战的独特弓兵。
  
  小格拉古刚刚错过了突然事发一鼓作气武力政变的绝佳时机。他还不知道给了对手准备时间的自己在武装力量上已然处于绝对下风,反而集合了自己的三千多名支持者,派出福维斯的小儿子作为使节去和元老院谈判,俨然一副两军对阵的样子。
  
  奥皮姆斯却不手下留情,他不由分说就逮捕了福维斯的小儿子,并且声明谁能带来小格拉古和福维斯的人头,就可以获得同样重量的黄金。于是转眼之间,罗马的街道变成了巷战的场所。甫一交锋,小格拉古的手下就遭到弓箭的迎头痛击,不得不且战且退。途中福维斯仓惶间逃入了一间公共浴室,被人堵住去路活活打死。
  
  小格拉古一路向平民们大声疾呼,呼吁他们一起来对抗贵族,然而当年站在房顶上支持他的那些人们不知所踪,有的只是冷漠的眼神。最终小格拉古和残余的数百人逃入了月亮神的神庙,勉强挡住了贵族的围攻。小格拉古自知命运已定,却恨那些平民们对自己倒戈相向,于是在月亮神前诅咒罗马共和余日无多,罗马人民将永远被君主奴役。一百年后,他的诅咒终于得以实现。
  
  这数百人支持了一个昼夜,却没有粮食支持,不得不突围。小格拉古的几个过命朋友率人拼死挡住贵族,小格拉古一人带着一个奴隶向着台伯河的方向跑去。
  
  一路上无数平民站在路边看着这场内乱的最后一幕,好像旁观一场赛跑。他们不住的给小格拉古加油,却没有一个人帮助他,或者给他一匹马。最终小格拉古被贵族们追上,有人砍下了他的头颅去向奥皮姆斯领赏。随后他的人头被长矛调着游街示众。
  
  于是这场内乱就此结束,留下的是数千尸体。
  
  在当日目睹最后一幕的人群中一定站着两个人。一人面有风尘之像,年纪在三十五六岁,正是前面提到过的久经沙场的马略。现下四海太平,于是他空有一身军事才能却无用武之地,只得在某个贵族的门下做个食客度日。另一人刚年满十七岁,生得眉清目秀,名叫苏拉。要说他祖上却也是贵族,家族中还出过一个执政官,然而到了他这一代家道中落,现在流落到只能住在平民区勉强度日。
  
  这两个聪明绝顶而又野心勃勃的人物目睹此情此景,不可能不学到经验教训:
  
  “民众,愚蠢而懦弱的民众绝不可靠!然而,如果我手下有一支军队……”
  
  于是,内乱的屠戮方才结束,内战的硝烟又即将升起。
 五 蛮王东来(1) 总第12篇
  
  大小格拉古相隔十年终于殊途同归,于而立之年葬身于保守派贵族之手。他们的母亲卡涅利亚却得以享天年。即使在这个短视的女子看来,罗马也一定和以前大不一样了。
  
  六十年前人们用如此纯粹的崇敬的眼光看着他的父亲大西庇阿。那是罗马的救主,战胜汉尼拔的人。可有一个罗马人不爱戴他吗?她虽只是一个女孩,却也懂得骄傲吧。
  
  四十年前人们尊敬她的丈夫老格拉古。那是西班牙行省的设计师。扩张罗马的领土,使行省和谐繁荣,虽不是救罗马于水火之中的伟大功绩,却也是公认的好事。她年纪轻轻嫁给年长自己四十岁的老格拉古,虚荣心一定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二十年前人们传颂她的女婿小西庇阿。那是迦太基的毁灭者。虽然此时的迦太基本就是苟延残喘,小西庇阿的确有锦上添花的功劳。然而她是如此的嫉妒,因为这次她只能得到人们残羹剩菜式的称赞。“小西庇阿的岳母”?这不够。
  
  这十年来她亲眼目睹自己的儿子们如陨星般升起而落下。人们一会儿把他们捧上天,一会儿又摔下地。可这又关她什么事呢?广场上有她的塑像竖立,名曰“格拉古之母”。儿子死后她的门庭依然若市。人们用崇敬的眼光看着她,听她讲着自己父亲,丈夫,儿子们生活的点滴故事,称赞她是如此伟大的女人。讲着这些故事的时候她是如此意气风发,全然没有一次悲伤,也没有流过一滴眼泪。
  
  她也不过就是一个平凡的女子,碰巧生在一个显赫的门第。
  
  或许她从来没有想过,她的父亲,丈夫,甚至是女婿,所建立的功业都是对罗马有益的。那么她的儿子们呢?
  
  这时候又有谁能说清楚怎样才算是对罗马好的事情呢?
  
  * * *
  
  然而很多人觉得自己知道什么是对罗马不好的事情。
  
  奥皮姆斯和元老院显然觉得让小格拉古活着对罗马不好。他们杀死了跟随小格拉古武装反抗的三千人却还不罢休,接着又杀死了数百手无寸铁的所谓“小格拉古的支持者”。并且厚着脸皮修建了一座神庙献给“和谐之神”。
  
  于是自然有人觉得其实他们的做法才是对罗马不好的。公元前120年的保民官提起了对于奥皮姆斯“滥用职权乱杀无辜”的诉讼。
  
  意料之中的,在审判之后奥皮姆斯被无罪释放。可是人们对他十分鄙视,他终日不出户,恨不得找个借口离开罗马。
  
  然而值得注意的是他的辩护人是伶牙俐齿的卡波。倘使读者还记得的话,当年大格拉古死后他还一度是平民们的领袖,在公民大会上把小西庇阿问得狼狈不堪。
  
  此一时彼一时,如今政治风向转移,墙头草们自然要换个队伍站站。不看看那个在元老院授意下在平民前和小格拉古争宠的李维斯。不久就当了一次执政官过瘾。
  
  英雄落寞的年代里,却也只能由跳梁小丑来唱主角。
  
  公元前113年,这卡波终于得到了奖赏。在元老院的支持下当选执政官统领军队。就在此时,一群来自北方的日耳曼人开始骚扰罗马的边界。
  
  日耳曼人发源于北欧。一千七百年后伟大的英国历史学家吉本(罗马帝国衰亡史的作者)一本正经的总结说日耳曼人频频南下是因为:在一个嗜酒的民族看来,南欧的酒比较好喝。然而想从天气严峻的地方搬到天气温和的地方似乎是人之常情,不需要什么特殊的理由。这一次南下的是自丹麦来的辛布里人(Cimbri)。
  
  于是跳梁小丑跃跃欲试,卡波率军迎战,然而惨败而归。幸运的是,辛布里人并没有继续南下,而是绕了一个弯子往中欧去了。罗马得以免过一劫。
  
  国家的幸运就是英雄的不幸。
  
  话说马略听说要打仗正跃跃欲试,却不料竹篮打水一场空。此时他已经是奔五十的人了,却仍然没有什么声望。当年二十多岁的他被小西庇阿带入罗马的时候,曾经幻想着在罗马的政坛青云直上。可是他一个平民的儿子,如何能在贵族共和的罗马崭露头角?他连希腊语都不会讲。在罗马贵族眼里,这与文盲无异。道不同不相为谋。
  
  马略虽是一个粗人,却不是一个笨人。经人辗转介绍他投到了显赫的梅特里(Metelli)家族门下做一个门客。
  
  公元前119年他倒也曾经当选过保民官。可惜直来直去的马略只按自己的章程办事,即得罪了元老院又得罪了平民。随后他又卷入了贿选的丑闻。眼看着自己的青春年华飞逝而无所作为,马略一定暗自悲伤。
  
  也就在这时,落魄的马略结识了同样落魄的苏拉。两人相差二十岁,同样野心勃勃而富有才干,同样住在平民区而不得不靠在贵族间游走交际勉强度日。马略欣赏苏拉的才干,苏拉向往马略曾经历过的疆场生涯。这一对在未来的三十年间翻云覆雨的人物,以朋友开场而以死敌终局。他们的命运被如此交织,然而彼此占尽优势之时却终究不能下狠心取下对方性命。这是英雄的惺惺相惜,却也是罗马的莫大灾难。
  
  就在此时,罗马在北非的盟国努米底亚的国王病死。马略,苏拉,甚至是赋闲在家的奥皮姆斯都没有意识到:这第一块骨牌的跌落会引发一连串改变他们命运的事件。
  
  一场令朋友变成敌人的战争即将拉开序幕。而这场战争,将比汉尼拔战争更为深远的影响罗马。
大人物需要大人物做对手才能被大家记住。汉尼拔和西庇阿、庞培和恺撒、马略和苏拉,一对对出现。
 五 蛮王东来(2) 总第13篇
  
  努米底亚是大约在今天的阿尔及利亚位置的一个北非古国。虽然它面积庞大然而荒漠山地居多,加之气候炎热,生产并不发达,于是从国力上来说只能算是一个小国。可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严酷的地理条件反而锻炼出了一支独特的军队,那就是努米底亚轻骑兵。
  
  这支部队由清一色的非洲黑人组成,身手敏捷,御马不用笼头,只用一根短绳。骑手们不穿任何盔甲,只穿短裤和背心,同时只带几根标枪,一支短矛和一面皮盾。每个骑手都配有两三匹马,马种都是耐力极强的北非矮马,于是在长途奔袭中有惊人的机动力。凭着这一点资本,努米底亚可以在地中海强权的阴影下勉强生存。
  
  公元前二世纪以前,努米底亚都是迦太基的盟国。而第一个发现努米底亚轻骑兵威力的将领,正是迦太基的英雄汉尼拔。汉尼拔是多兵种混合作战的天才,也只有他才能把独特兵种的独特效用发挥到最大。坎尼一役,汉尼拔手下的4000努米底亚轻骑兵发挥了极大的作用。
  
  只是罗马人的克制对手能力实在太强。第一次布匿战争看到迦太基的克里特弓兵眼红,就出高价让他们背离了迦太基。(如上篇所述)如今见到努米底亚轻骑兵如此了得,自然想要如法炮制。可巧公元前210年前后努米底亚国内因为继承权的问题起了内战,迦太基支持一边。罗马正好支持另一边。这样在公元前202年大西庇阿和汉尼拔会战于扎马的时候,两边都有努米底亚轻骑兵,正好互相抵消。
  
  上战伐谋,其次伐交。眼见汉尼拔驰骋于意大利境内十八年罗马的盟友一个也没少,而在大西庇阿主事之后迦太基先后失去了西班牙和努米底亚,两者的高下一目了然。扎马会战的结果在战场之外早已决定,就好像击败拿破仑的不是威灵顿和布吕歇尔,而是梅特涅。
  
  迦太基既败。亲罗马的玛西尼撒(Masinssa)当上了努米底亚国王。他有两个儿子,可惜老大早死,所以之后老二密西普撒(Micipsa)继位。可是这其中有一个问题:老大有一个儿子。玛西尼撒却在遗嘱中明文规定自己的这个长孙永远不能继承王位,因为他是侍妾的孩子,用中国的古话来说,就是庶出。更重要的是,占卜者预言他是一个会给努米底亚带来毁灭的人。
  
  这孩子要是平常人等也就罢了。偏偏他长大后生的身材魁梧,作战英勇而见识过人,野心勃勃有枭雄之像。密西普撒看看他再看看自己的两个无能儿子,实在是天壤之别。如此下去迟早会成心腹之患。恰巧此时罗马和奴曼提亚开战,请努米底亚派遣骑兵援军。密西普撒大令一挥,把自己的侄子派上战场,指望着他出什么意外死掉。
  
  他的这个庶出的侄子,正是早前我们提到过的朱古达。后来的结果我们都已知晓,朱古达不但没有战死,反而因为战功而更加声势逼人。
  
  在奴曼提亚的作战中,朱古达无时无刻不在观察罗马人,他们的战法和他们的弱点。这个不计较金钱的枭雄是如此的明了常人的贪婪本性。通过贿赂,他交到了很多罗马的朋友。这些人大多是身为军官的罗马贵族。或许唯一不搭理他的就是洁身自好的马略。
  
  精明的小西庇阿一方面看到了朱古达的军事才能,另一方面也看到了他幕后的这些动作。班师罗马的那天,小西庇阿在列队完成的士兵面前大大夸奖了朱古达,然后关起门来私下告诫朱古达,让他不要只顾着和少数罗马人搞好关系,而要和作为整体的罗马人搞好关系。
  
  这番话朱古达自然没有放在心上。回到国内他的声望已是如日中天。密西普撒也不得不把他收为自己的儿子。公元前117年密西普撒病死,临终交待朱古达和自己的两个儿子共治努米底亚。传说这个人之将死的老人最后甚至可怜的哀求朱古达要善待他的两个儿子。
  
  然而第二天,朱古达就杀死了其中的一个。另一个,阿德贝尔(Adherbal),仓皇逃出,最终辗转来到了罗马,向元老院哭诉要求罗马主持公道。与此同时朱古达的使者也到了罗马,一边为朱古达辩解,一边大散金银在贵族间游说。
  
  站在罗马的立场上来说,其实努米底亚这块地方无足轻重,罗马根本就不想要这块荒凉的地方。为了环地中海贸易的畅通,只要有一个亲罗马的政权就足够了。就以往的历史来看,朱古达毕竟曾经和罗马人携手战斗过。于是他的罪行被略过不计,一个罗马的使节团被派到努米底亚调停。
  
  闭门在家的奥皮姆斯恨不得离开罗马避避自己杀死小格拉古的风头,于是自己请缨率领这些使节。罗马人一到努米底亚就受到了朱古达的糖衣炮弹的伺候,奥皮姆斯本不是君子,自然就乐得受用。元老院的计划是把努米底亚平分给两人治理。于是在受贿了的奥皮姆斯主持之下,阿德贝尔获得了首都锡塔,但是朱古达的地盘有更多的港口和城市。
  
  然而奥皮姆斯前脚刚走,朱古达后脚立刻就撕毁了协定,和阿德贝尔开战。大多数努米底亚人站在阿德贝尔一边,然而最精锐的士兵们却追随朱古达,因为朱古达纵容他们抢掠,用战利品喂饱了他们。这样,朱古达的大军杀向首都锡塔。
  
  历史总是在重复自己,在这个北非小国所发生的这一幕是如此准确的预示了罗马的将来。几十年后,当苏拉和凯撒率军杀向罗马的时候,或许也想到了朱古达的事迹吧。无论地域和政治制度,对于权力的执着永远是历史的唯一目的。
  
  温和而懦弱的阿德贝尔禁不住手下的劝说向朱古达投降,条件是饶了自己性命。这可是幼稚之极。朱古达一进锡塔就大开杀戒,其中第一个赴死的自然是阿德贝尔。
  
  朱古达的士兵在首都烧杀劫掠,这本是意料之中。不幸的是朱古达无法节制自己的手下,城中有很多罗马商人也被波及送命。于是努米底亚内战就此成为了一个国际事件。
  
  罗马人群情激愤,然而朱古达却不慌不忙。自信的他认为自己了解罗马人,于是决定亲自到罗马来解释自己的行为。
  
  此时是公元前111年,据小格拉古之死已有十年。这东来的蛮王,注定要在已平静了多时的罗马掀起滔天巨浪。
五 蛮王东来(3) 总第14篇
  
  公元前111年,努米底亚蛮王朱古达东来罗马。也就在这一年,罗马城的患难之交马略和苏拉同时娶了一位朱利亚(Julia)为妻。古罗马和古代中国一样,女子一般没有社会地位,于是也就没有正式的名字,于是朱利亚这个名字就如同中国古代的张氏,孙氏一样,意思是朱利氏,或者意译为朱利家的女儿。
  
  说到朱利(Julus)这一门,可算是罗马历史最为悠久而又最为高贵的一个家族。传说在特洛伊战争的最后,特洛伊末代国王的侄子埃涅阿斯(Aeneas)从被希腊人的木马计攻破的特洛伊城中逃出,流浪到了意大利定居,于是成为罗马人的祖先之一。他的儿子就叫朱利。又传说其实埃涅阿斯其实不是凡人的儿子,他的母亲正是以海伦为饵赢得了金苹果的爱神。罗马人把爱神叫做维纳斯,于是朱利一族世代坚称自己是神的后裔。
  
  数百年间朱利家族始终是罗马最重要的贵族之一,然而从来没有出过什么真正了不起的人物。谁又能料到这两桩看似愚蠢的婚姻最终成为了朱利家崛起的契机呢?要等到十年之后,朱利家的一代骄子凯撒才会降生人世,然而他和马略苏拉之间千丝万缕的联系,恰恰是从这两桩政治婚姻开始的。
  
  马略虽然已经年过不惑,但毕竟是久经沙场的将军。眼下北非的时局不稳,一场战争似乎已经箭在弦上。于是看好马略这样的人在战争中会脱颖而出并不难理解。然而,为什么要和苏拉结亲?
  
  此时的苏拉在贵族们的眼中就是一个曾经伟大的家族的最后背影,潦倒的命运不可避免。于是人人敬而远之。苏拉在贵族间不受欢迎,却在平民间找到了自己的真正朋友。马略是其中一个,然而苏拉更多的朋友却来源于演艺的圈子。
  
  苏拉本就长得十分漂亮,又有一副好嗓子。于是常常就和一些戏剧演员们混在一块。时而在舞台上诠释角色,时而在酒席间引亢高歌,倒也讨人喜欢。这些人都愿意和性情温和的苏拉作朋友。然而一个最好的演员总是能隐藏最真实的自己。
  
  数十年之后,就好像古典时代所有伟大人物一样,苏拉被人们叫做暴君和刽子手。然而即使是他扶摇直上之时,也对自己的这些身份底下的演员朋友不离不弃。其他人对此颇有微词的时候,苏拉只是淡淡地说:只有他们是因为我是我而喜欢我,不是因为我能给他们带来什么。如今,我们只能凭借这一句话来追想这风云人物形单影只的青年时代的百感交集了。
  
  没有人能够预知未来,但是总有人能慧眼发现人才。朱利家把苏拉收为己用,就此给了他一个平台。从此苏拉不用再为财政拮据而困扰,可以正式的在朱利家的支持下开始政治事业了。
  
  这一年,苏拉二十七岁,马略四十六岁。
  
  * * *
  
  也就在这一年,罗马城中另一家小户贵族克拉苏家中又添了一个儿子。这是老克拉苏的第三个儿子了。然而他的降生并没有给克拉苏带来什么欢乐。克拉苏家并不十分富裕,房子也不大。一个儿子所带来的各种开支是不轻的负担。
  
  老克拉苏大概没有想到,自己的这个儿子将来会成为罗马最为富有的人。可是这时一笔意外的横财让他一下子高兴了起来。
  
  这意外的横财是努米底亚国王朱古达的礼物。朱古达人未到而礼先到。罗马城中所有在元老院说得上话的贵族都是他贿赂的对象。这老克拉苏当过一任检察官,位列元老院,自然少不了一份。
  
  这蛮王一面大散金银,一面对罗马贵族鄙视之极,就这样大摇大摆的走进了罗马城。满以为一切事情会顺当当的解决。
如风好勤劳滴说。。。:D
 五 蛮王东来(4) 总第15篇
  
  在进入罗马之前,朱古达脱去了自己华丽的衣服和饰物,想以朴素的姿态博得好感。然而,当他走在罗马大街上的时候,必然感到了些许的不安。城中人们的眼中充满了憎恨和偏执,不仅对于他这东来的蛮王恶颜相向,就连彼此之间也没有好脸色。
  
  经过月亮神殿的朱古达自然会注意到聚集在那里的人群,或许他还会记起曾经在奴曼提亚和自己并肩作战的小格拉古。距离小格拉古在这里和保守派贵族最后的死战已有十年,然而平民们却忘记了自己当年是如何的背叛了小格拉古,仍然常常在这里聚集缅怀他的事迹。那些选择赢得平民的支持开始自己政治生涯的贵族们也在此极力的煽动人们的情绪。
  
  也许就在这一刻,这自负的蛮王终于意识到自己所犯下的弥天大错:碎成两半的罗马,他却只结交其中的一半,于是就注定了成为罗马内斗的殃及池鱼。
  
  此时的罗马城中,平民党的声势旺盛,带头的是当年的首席保民官美米斯(Memmius)。十年以来平民党一直试图给小格拉古报仇,现下终于有了最好的借口。朱古达前前后后五六年对于保守派贵族的贿赂纸包不住火被平民党知晓,于是美米斯就此向包括杀死小格拉古的奥皮姆斯在内的一系列贵族发起了诉讼。
  
  朱古达立刻意识到了自己的尴尬处境:在罗马没有人关心努米底亚和罗马的关系,人们只是想着如何用种种借口制自己的政敌于死地。他的身份与其说是外交使节,不如说是污点证人。
  
  于是在公民大会上,美米斯顺利的绕过了努米底亚和罗马的外交摩擦,单刀直入的讯问朱古达到底贿赂了那些贵族。“我们有明确的证据证明你的贿赂行为,”美米斯如是说,“因此你的隐瞒毫无意义,你所能做的只有坦白,这样罗马人民不会对努米底亚人民怀有恶意。”
  
  朱古达如泥塑一般的坐着,无言以对。他木然的看着四周那些群情激愤的罗马人民,或许某一个时刻,那些冲动的吼叫在他的耳中削弱为无声,他所听到的是二十年前小西庇阿临别时的教诲:“不要只顾着和少数罗马人搞好关系,而要和作为整体的罗马人搞好关系。”
  
  然而,什么是整体的罗马人?这个问题,早已莫名猝死的小西庇阿不可能也不能回答。拉丁文中自称罗马是Senatus Populusque Romanus, 元老院和平民的罗马,然而现在到底是占据了元老院的保守派贵族的,还是平民党人的?五十年前那个著名的希腊人波里比斯(Polybius)记述了罗马崛起的历史,朱古达是熟读了的,在那书中波里比斯是如此崇敬的记述罗马贵族和平民之间的和谐政治。他朱古达依样画葫芦认为赢得了元老院贵族的好意就是赢得了罗马的好意。可是才不过过了一代人,情势怎么就完全变了呢?
  
  和屋大维反对大格拉古,李维斯反对小格拉古一样,这时候又是一个保守派贵族支持的保民官出来救驾。此人名叫巴比斯,他借口此事和主要议题努米底亚局势无关,动用保民官的否决权阻止了朱古达的发言。
  
  * * *
  
  两年之后的公元前109年,美米斯终于成功的将一批保守派贵族以贿赂定罪。杀死小格拉古的奥皮姆斯遭到流放,死在了离开罗马的路上。然而,美米斯本人也未能幸免于杀生之祸。又过了十年之后的公元前99年,作为平民党的美米斯几乎就要当选执政官,然而在选举的那一天被保守派贵族买通的暴徒活活打死在家门口。
  
  * * *
  
  此时公元前111年的罗马,有一个人在两派之中不偏不倚,却有自己的计划。这就是梅特里家族的梅特路斯(Metellus)。
  
  前面提到过,梅特里家族是此时声势最旺的贵族,梅特路斯一心向往荣誉,要借战争来建立军功。此时其他地方都很太平,努米底亚是唯一合适的战场,一场一致对外的战争似乎也可以缓解罗马现下的矛盾。于是他授意自己的手下在罗马找到了另一个努米底亚王族的后裔——大概是布匿战争时的人质的后代,并且放出舆论这才是努米底亚真正的王位继承人。然后让这个可怜虫在公共场合被刺杀,活捉的凶手未经拷打就指认朱古达为幕后主使。
  
  朱古达虽然自负,却不愚蠢。一个在努米底亚本地毫无威望的继承人对他不构成威胁,而且即使他愚蠢到会在罗马人的地方暗杀,也不会流下如此明显的破绽。这一切根本就是煽动民众对于朱古达仇恨的阴谋。
  
  然而在梅特路斯身后的阴影中,站着野心勃勃的马略。作为梅特路斯的门客和首席军事顾问,他不可能没有怂恿梅特路斯对于战争的渴望。他可从来没有想要帮助自己的这个赞助人,显赫的军功在他看来是自己平步青云的唯一道路。而且,身为一个有军事才能的平民,在这平民党声势旺盛的时局中本就是最大的资本。
  
  * * *
  
  于是朱古达遭到了全罗马的憎恨。虽然一场战争已经不可避免,罗马人遵守了自己的承诺,没有伤害作为外交使节到来的朱古达,安全的把他送出了罗马。
  
  离开之际,这东来的蛮王对罗马做出了那著名评语:这是一座待售的城市,当她找到一个买家的时候就将开始衰败。(Urbem venalem et mature perituram, si emptorem invenerit.)
  
  这的确是诅咒般的预言,然而罗马的买家们所使用的不是黄金和白银,而是刀枪和剑戟。
  
  请看下篇:马略崛起
原帖由 大秦猛士 于 2007-11-10 12:15 发表
今天看到有能引用希腊文的强人了;funk


恩,强人
对古罗马了解不多,长见识了
新年特别篇

 从古希腊式的重装步兵到共和晚暮的罗马军团,七百年间罗马的军队从一个小小的部落武装成长为了地中海所向披靡的雄师。北欧的野蛮人,南欧的山地部落,亚非的战象,马其顿的方阵,迦太基的水军和混合兵种部队,每一次碰撞都给罗马带来了失败的耻辱,然而却促使罗马军队做出了一次次革命性的改变。他们或许开始失败,但是他们最终征服。在这个特别篇中你将看到罗马军队一步步的演变;你将看到那些活着作为罗马的英雄被顶礼膜拜,或者作为罗马的敌人悲剧性收场的传奇人物对于罗马军队的影响;你还将看到对于古典时代几场经典战役的解析,比如罗马人是自己送给自己一场古典时代最血腥的惨败,而一个不知名的罗马百夫长又如何决定性的击溃了亚历山大大帝最后的军事遗产。
  
特别篇 罗马征战七百年(上) 总第16篇
  
  一个真正伟大的民族总是一个善于学习的民族。古典罗马是一个伟大的民族,也没有什么比她的军队演变更能说明她的善于学习了。
  
  一
  
  最初的罗马军队是古希腊式的重装步兵。罗马人从意大利半岛的希腊殖民地学会了古希腊的步兵方阵战术。
  
  古希腊人是如此的聪明。士兵们密集的排列,一手举着长达两三米的长矛,一手持盾。每一个人的身体都被自己和身边战友的盾牌防护。正面的攻击力和防御力超过了冷兵器时代的任何战法。
  
  古希腊人又是如此愚蠢。两个古希腊城邦开战时还可以约好时间在一处平原犹如相扑一般的用方阵来回推搡,直到一方的军队支持不住崩溃。对阵形极为松散的其他军队作战时,牺牲了机动力和侧翼防护的重装方阵很难有所作为,而且对于队列整齐要求极高的重装方阵在起伏不平的地貌上即使是正面攻击防守也要大打折扣。
  
  然而如此的缺陷并不代表古希腊方阵不能打遍天下无敌手。在冷兵器时代没有任何一种兵种或武器或战术能够占据绝对优势,决定胜负更为重要的因素是士兵的训练经验程度和将领的素质。
  
  公元四世纪,亚历山大带着改良的古希腊方阵东征波斯——所谓马其顿方阵,简单说来就是盾牌更小而后排的长矛更长。
  
  公元前334年,在格拉尼库(Granicus)河畔的第一场会战中,马其顿方阵踏过了不平的河床和过膝的水流,然后硬生生的击溃了在河的对岸占据高地的波斯军队。
  
  怎么可能发生这样的事情?为什么居高临下而且占据人数优势的波斯军会输给不适应山地作战的方阵?
  
  答案:亚历山大。
  
  阿加门农可以让士兵们为自己英勇作战,阿克留斯可以以超出常人的英勇作战,然而亚历山大两者都能做到。被亚历山大注视着的士兵可以为他做任何事情,而无论战斗有多惨烈,亚历山大总冲在第一个却没有战死疆场,或许他真的是天之骄子。
  
  然而罗马没有亚历山大,她需要一支不需要指挥官如何伟大就能胜利的部队。
  
  二
  
  公元前4世纪的开头,高卢的凯尔特人部落南下意大利。罗马人的重装步兵完全无法抵挡疯狂的野蛮人。在中意大利的山地,机动力和灵活性远不如对手的方阵遭遇了惨败。高卢人杀进罗马,烧抢劫掠。这是罗马在共和国时期唯一的一次被外族占领。这或许可以解释后来罗马人对高卢本能的厌恶。
  
  然而,在高卢人尽兴回去之后,痛定思痛,罗马人开始学习自己的对手,改变自己的军队。
  
  高卢的酋长和重要的贵族战斗时穿着的是锁链甲,这比普通的青铜胸甲能提供更好的保护。同时,原本的青铜头盔不能抵挡野蛮人的长剑,于是罗马人代之以铁制头盔,并且打造成弧形表面,这样长剑会被滑开。
  
  同时,笨重的长矛基本被淘汰。主战兵器变为标枪和短剑。主要作战方式变为近身肉搏,而古希腊方阵被更为松散的罗马方阵取代。此时后来闻名于世的罗马式短剑(gladius)还未被罗马人学会,倒是著名的罗马标枪值得一提。
  
  每个士兵装备两柄罗马标枪(pilum),一柄稍重,一柄稍轻,便于不同的投掷距离。标枪长不到两米,前三分之一是较细的铁质枪头,后三分之二是较粗的木柄。标枪的有效距离大约在20米到5米之间,主要用于在肉搏前杀伤前排的敌人。
  
  既然没有了长矛把敌人隔在一定距离之外,那么盾牌必然要有所改进。罗马人的方盾(scutum)和马其顿的小圆盾或斯巴达的大圆盾不同,主要由厚重的木头做成,几乎可以覆盖全身,这个重达十公斤的方盾的主要作用是把敌人撞开而非防御。
  
  然而最大的变化不在装备,而在编队。罗马人打破了原有的方阵,把军队按照三条战线排列。
  
  第一条战线的士兵在拉丁文中叫做“hastati”,原意是长矛,但是这些士兵并不用长矛,于是可以意译为“青年战士”,因为这条战线全部是由二十上下的士兵组成。这些人体力最为充沛,所以被放在第一线。
  
  第二条战线的士兵叫做“princeps”,直译为主要的,或中坚,这里同样可以意译为“成年战士”,因为这条战线是由二十五到三十岁的士兵组成。这些人经验和体力结合的最好,是主要作战力量。
  
  第三条战线的士兵有一个颇有诗意的名字,“triaii”。拉丁文的原意为“迷失于时间之雾”中,这里意译为“老兵”。这一排的百人队方阵们都是由30岁以上或者服役十年以上的老兵们组成。他们的经验使得他们成为临危不乱的最后防线。同时为了弥补他们体力的不足,他们仍然列成古希腊方阵用长矛而不像前两条战线一样衣贴身肉搏为主。
  
  这样罗马军队的战术就极为简单而近乎完美:三条战线保持一定距离,遇敌先是青年战士打头阵,如果战况陷入胶着就投入成年战士,如果战况不佳,头两条战线的百人队们就退到老兵之后重新组织。
  
  每条战线由若干百人队(每队的确切人数从六十到一百二十不等)方阵构成,每个方阵由一名百夫长指挥。因为指挥官往往不能总揽全局,往往在关键时刻是某个可以灵活移动的百人队在百夫长的指挥下捕捉战机决定胜负。后来的凯撒记得自己手下所有百夫长的姓名和禀性并善于运用,这是他他作为罗马第一统帅的一个基础。
  
  这样包括三条战线大约各一千人,以及不到两千轻装步兵和投石兵等辅助兵种, 再加上三百骑兵,一个完整的罗马作战单位有五千人。在拉丁文这样一个作战单位中叫做“Legio”, 意思是被征招的,在英文中变为“Legion”,于是中文翻译为“罗马军团”。
  
  凭着这只军队,罗马人在公元前4世纪战胜了中意大利的山地部落和北意大利的高卢人。然而此时亚历山大大帝已经把马其顿的版图从希腊扩展到了印度。罗马和马其顿的战争一触即发。
  
  三
  
  传说亚历山大大帝死前正在策划进军罗马,却不料公元前323年他的病情突然加重最终不治。虽然亚历山大的庞大帝国在他死后分崩离析,但是仅仅四十年后,有一人代替他率领着最精锐的马其顿步骑兵杀向了罗马。
  
  这个被后来的汉尼拔称赞为亚历山大大帝之后排名第二的军事统帅,这个从小亚细亚一路走来的男子,注定要亲手为罗马和迦太基的死斗拉开序幕。
  
  这个人叫做皮鲁斯,它是亚历山大的表弟。虽然亚历山大死时他才五岁,但是他还是在三十年间统一了马其顿和亚历山大帝国的小亚细亚一部。希腊人接受他为自己的国王,希望他教训一下罗马这个地中海的新贵。于是公元前280年,统领马其顿,伊普鲁斯和希腊的国王皮鲁斯(Pyrrhus)带着他的马其顿方阵和亚洲战象登陆亚平宁半岛。
  
  罗马人从来没有和马其顿方阵或大象作战过,而皮鲁斯又不是等闲之辈。然而罗马方阵和马其顿方阵的第一次较量,胜负只在一线之差。在双方的步兵杀的难解难分之际,皮鲁斯让自己的战象开始冲击罗马的侧翼,就是这几十头庞然大物改变了战局。罗马军的主力完全溃败。
  
  获胜的皮鲁斯也损失惨重,至今在西方“皮鲁斯的胜利”一词仍然用来指代得不偿失的胜利。不管怎样,他获得了和100年前高卢人一样的机会,罗马城就在眼前了。
  
  可是此时的罗马城已是今非昔比,城墙坚固而防护工事齐全,皮鲁斯思考再三却没有继续进军。历史是惊人的相似,100年后深深崇拜皮鲁斯的汉尼拔同样因为种种原因止步不前,似乎历史早有宿命定论。
  
  当年亚历山大征服波斯的时候,港口城市推罗拒不服从,于是亚历山大围城整整七个月,城破之后亚历山大没有留一个活口。这就是亚历山大和皮鲁斯的不同。或许如果亚历山大进犯罗马,罗马人一定难逃一劫。可是历史没有假设。
  
  就在此时,西西里岛的希腊殖民地向皮鲁斯求援,说是非洲一个叫做迦太基的城邦和他们发生战争。皮鲁斯南下西西里又和迦太基人打了一仗,仍然是不胜不败。
  
  公元前276年,年过不惑的皮鲁斯身体再也受不了军旅生活,不得不从西西里撤军。在登船之前,他看了看西西里的肥沃土地,忍不住感叹:“我把一个多么好的战场留给了迦太基人和罗马人啊。”
 特别篇 罗马征战七百年(中) 总第17篇
  
  四
  
  就像皮鲁斯预言的,十二年之后的公元前264年,第一次布匿战争爆发,双方争夺的焦点正是西西里。
  
  迦太基从和皮鲁斯的战争中学习到了马其顿方阵和战象的协同作战,而罗马在和皮鲁斯的战争中适应了对付战象和重装步兵方阵。于是在西西里的沃野战场上,罗马人望着对面来自非洲的利比亚重装步兵,大概有着似曾相识的感觉吧。
  
  然而迦太基军队终究还是有些新鲜的东西。既然迦太基作为一个贸易城邦,控制了包括北非和西班牙在内的整个西地中海,那么除了本土的重装步兵,还有来自其他各地的特色兵种。这其中最引人注目的是来自西班牙凯尔特人部落的剑士和来自希腊附近克里特岛的弓兵雇佣兵。
  
  克里特弓兵使用的是古典世界著名的复合式斯基泰弓(详见“十年恩仇”一章的介绍,想必读者们还记得,小格拉古正是败于克里特弓兵之手),更兼不惧近战,给罗马人带来了很大麻烦。不过雇佣兵总是可以被收买的,在第一次布匿战争之后,克里特弓兵就一直作为罗马军团的附属而存在。
  
  至于西班牙剑士,罗马人所垂涎的只是他们的兵器。凯尔特人部落使用的铁剑长大约七八十厘米,剑面两边对称,从剑尖而下先粗后细边缘成流线弧形,开双刃,可砍可刺。罗马人把西班牙叫做“Hispania”,拉丁文中短剑叫做“Gladius”,于是这种剑被称为“Gladius Hispaniensis”。罗马军队从此开始以这种剑作为自己的主战兵器,一直延续了六百年。后代便以“Gladius”通称这种西班牙剑。而持此剑杀戮作戏的人被称为“Galadiatores”,英文中传为“Gladiator”,中文意译为角斗士。
  
  可是西西里毕竟是一个海岛,第一次布匿战争中起决定性作用的也不是陆军而是海军。无论立足农业的罗马的军团如何凶悍,迦太基作为贸易城邦水军自然占了绝对的优势。
  
  然而罗马人是如此倔强,怀着一个坚定的信念从无到有用二十年时间造出了一只强大的水军。或许他们不是最好的哲学家和艺术家,但是他们却是最好的工程师和军人。罗马人知道自己的制船术远逊于迦太基人,于是他们的战舰原样按照一艘俘获的迦太基战舰的构造设计——只除了一点,而这一点,就是他们胜过迦太基人的地方。
  
  “corvus”,拉丁文中的意思是“乌鸦”,或“掠夺者”。这个词被罗马人用来形容装在船头的一个移动吊桥,在和敌船相近的时候这吊桥可以搭住对方。在那个年代海战还停留在以船撞船,然而罗马人第一个把接舷战的概念普及运用。迦太基海军也许是更好的水手,但是罗马海军是更好的战士。这个策略打了迦太基人一个措手不及,第一次布匿战争的天平就此倾斜。
  
  历史总是在宿命的轮回,善长海战的迦太基在海上被击败的日子到来了,擅长陆战的罗马在陆上被击败的日子还会远吗?
  
  五
  
  第一次布匿战争结束十年之后,皮鲁斯登陆意大利近七十年之后,他的一个迦太基崇拜者同样杀入了亚平宁半岛,这个人注定要成为古典世界最伟大的悲剧英雄而永垂史册,让后人扼腕叹息。
  
  单就军事统御来说,或许只有亚历山大帝才能与汉尼拔相提并论。两者的一个共同点就是能让士兵为自己做到常人难以想象的事情。亚历山大能够把思乡的希腊人一直带到印度,而汉尼拔率领一支庞大的军队只用了十五天就跨越了寒冷的阿尔卑斯山,其中包括为数众多的非洲战象。
  
  汉尼拔手下的这支部队是自己早逝的父亲和姐夫用了十年时间锤炼出来的老兵。值得一提的是,其中有盟国努米底亚的轻骑兵(关于努米底亚的介绍详见“蛮王东来”一章)。努米底亚人仅以一根缰绳御马而不带盔甲,是机动性很强的兵种。
  
  罗马人措手不及,仓促间组织起了两支军队,一前一后阻截汉尼拔。然而汉尼拔的可怕之处在于他的战术奇诡多变,完全无成法可依。
  
  公元前218年12月,刚刚跨越了阿尔卑斯山的汉尼拔在特雷巴(Trebia)和大约4万罗马军队遭遇。这是第二次布匿战争的第一场会战。他的对手是一名叫做西庇阿的老将,或许是宿命,这员老将的儿子这是后来击败了汉尼拔的大西庇阿。汉尼拔观察到罗马士兵因为严寒而士气低落,于是蛮不讲理的用全骑兵冲锋,战象在中间,努米底亚轻骑兵在两翼,一下子挤垮了罗马人的士气。此役两万罗马士兵战死疆场。
  
  公元前217年中,汉尼拔更加靠近罗马,而罗马也重新集结了四万军队。汉尼拔引诱罗马军到了塔斯米尼湖畔(Trasimene)的山地中,然后用埋伏的骑兵将罗马军队隔离成三个部分逐个击破。此役又有三万罗马军队灰飞烟灭。
  
  然后就是坎尼(Cannae):汉尼拔把自己的名字刻在历史上的那一刻,也是古典时代最血腥的一场会战。
  
  伟大的胜利不能只归功于胜利者的能力和运气,还要归功于失败者的愚蠢。从某种程度来说,罗马人自己造就了自己的失败。
  
  在连战连败之后罗马开始恐慌,于是元老院史无前例的从罗马和拉丁同盟中各召集了八个军团。这十六个军团,合计近九万人,组成了一支庞大的军队。然而数量的增多并不代表质量上乘。罗马富有经验的老兵都在前两次会战中损失殆尽,这些事实上的预备役缺少足够的训练和战争经验。
  
  更为糟糕的是,为了弥补这个缺点,罗马指挥官改变了以往的三条战线的战术格局,代之以密集的方阵。这完全是回到了最初希腊方阵的格局,而因为多数士兵没有长矛,牺牲了灵活之后攻击力并没有得到很大提高。
  
  好像这一切还不足以自取灭亡,罗马任命了两名执政官共同轮流指挥。即使是会战当天,这两人也是各守一边,没有人总揽全局。
  
  没有人能解释罗马人的作为。个人在慌乱中会做出不可思议的败笔,大概国家也是一样。罗马人的愚蠢,几乎要使汉尼拔的胜利失色了。
  
  汉尼拔的4万步兵在数量上处于劣势,然而他的8000骑兵在数量和质量上都占有优势。他把自己的步兵排成一个凸向罗马人的半弧。两侧是自己手下最精锐的利比亚重装步兵。让人匪夷所思的是,在最重要的中间是相对较弱的西班牙剑士和高卢轻装步兵。可是,汉尼拔本人坐镇中间,预示着中间的这部轻装步兵将发挥重大的作用。
  
  战局伊始,双方的骑兵就绞杀在一处。努米底亚骑兵小心的把罗马骑兵诱离了自己的步兵。
  
  与此同时,罗马的步兵以密集方阵开始冲击汉尼拔的步兵。在汉尼拔的指挥下中央的轻装步兵慢慢后退而不溃败,同时两边的利比亚重装步兵微微转向,凸出的弧形变为凹下的弧形,宛若一个大口袋,兜住了罗马军队。
  
  这时努米底亚骑兵从罗马人背后翻身杀回,口袋口就此堵上,胜负就此分明,剩下的只有杀戮了。
  
  坎尼一战罗马方面七万人阵亡,位列元老院的两百贵族中近一半同样战死疆场,对于罗马来说这是前所未有的损失。
  
  古典时代战争的本质就是包抄和反包抄。罗马人意识到了汉尼拔的骑兵占有优势,所以临水布阵,就是为了防止汉尼拔骑兵的包抄。却不料汉尼拔不是主动包抄,而是诱使罗马人主动被包抄,这是汉尼拔的天才之处。后来这种钳形包抄的变体在战术和战略层次上被各个时代人反复运用,可是那种主动去包人家的战术总和让别人来钻的口袋有些不同。
  
  然而从战术上来说汉尼拔也冒了很大的风险,他手中没有足够的重装步兵,只能用开头作为诱饵的轻装步兵在稍后作为包抄的正面。倘若这一部被罗马方阵凿穿,罗马人立刻可以反被包抄为包抄。这就是汉尼拔在坎尼会战中一直站在中央轻装步兵之后的原因。诚如前面所说的,汉尼拔可以激励士兵们做到非常之事。
  
  与此同时对面罗马阵中有一名侥幸逃脱的青年贵族也在反思此战,正是前面提到过的老西庇阿的儿子大西庇阿。他认为这次会战最值得注意的不是汉尼拔的天才战术,而是他的部队对于战术的执行力,比如两边的利比亚步兵对于弧形转变的把握。而反之罗马军队即使意识到了即将被包抄,也无法短时间内灵活扭转。
  
  如是,古典时代的战争胜负,九份之中,将领和士兵的素质各占三份,运气,装备和气候地理各占一份。
  
  此时罗马几乎已无还手之力,然而汉尼拔却没有进军罗马。虽然罗马城紧急动员的话还会有数万包括奴隶在内的战力,但是让汉尼拔感到没有把握的不是罗马军队而是罗马的城墙。攻陷推罗的亚历山大帝手下,有着当时西方最好的希腊工程师,然而此刻,最好的工程师是罗马人而不是迦太基人。于是汉尼拔就此错过了胜机,与其说攻城战是汉尼拔唯一不擅长的战斗,不如说攻城技术是迦太基的阿克留斯之踵。
罗马,等同中国的周秦汉晋 --------------
不战被和谐鸟,小心啊:L
特别篇 罗马征战七百年(下) 总第18篇
  
  六
  
  古典时期的伟大的将领勉强可以分为两种:主动型的,和被动型的。
  
  亚历山大帝和汉尼拔毫无疑问的属于前一种,他们有着自己的鲜明作战风格和战术预定,始终寻求把敌人带入自己的节奏。这类将领才华横溢,勇于冒险,经常能创造出经典的胜利,比如坎尼和高加米拉。
  
  大西庇阿,以及之后的凯撒,实际上都属于第二种被动型,更善于克制对手的节奏战法而不是把对手带入自己的节奏。这类将领老谋深算,不寻求高回报然而高风险的战术,他们虽然不如第一类将领那么荡气回肠,却是最难缠的对手。
  
  然而将领是被自己的军队所决定的,特点鲜明的军队造就了主动型将领,没有明显优缺点的军队造就了被动性的将领。亚历山大帝的马其顿方阵和伙友骑兵,以及汉尼拔的利比里亚重装步兵方阵和努米底亚轻骑兵都是优缺点十分鲜明的部队,就要求将领必须把战局引向发挥优点隐藏缺点的方向。而反观罗马军团,攻击力,防守力和机动性都没有绝对的优势,但是同时没有绝对的弱点,就需要根据情况对于攻击力更强的敌人善用灵活性,对于灵活性更强的敌人善用组织攻击力。
  
  大西庇阿在坎尼的惨败中意识到了最适合罗马军团的战术是有针对性的克制战术,而要能灵活的克制对手的不同战术,罗马军团需要更多的训练从而在战场上能够进行迅速的调动。
  
  于是在坎尼之后的罗马生死存亡之际,大西庇阿延长了兵役期限,避开汉尼拔的锋芒,带领军队在西班牙开始练兵。数百年来罗马军队一直单纯的依靠勇气和体力在战场上奋勇厮杀,在这个时年二十五岁的年轻将领手下他们开始学会接受灵活的战术调动。罗马的军队,终于等到了第一个善于运用他的人。罗马的黄金时代,就此拉开了序幕。
  
  然而在大西庇阿给了罗马更强的军队的同时,他的军事理念也给罗马埋下了一颗定时炸弹。读者诸君假使回到细说凯撒这个连载开头十字路口的罗马,当可记起过长的兵役带给罗马的危机。于是自大小格拉古改革之后的一系列连锁事件,便就依稀源自于大西庇阿的军事改革。
  
  盛衰相伴,此天之道也。
  
  七
  
  坎尼会战十五年后,也就是公元前203年,汉尼拔依然在意大利半岛所向披靡,但是不善于政治运作的他没有能够削减罗马的意大利盟友,缺乏工程技术的迦太基也没有能攻陷罗马城或者哪怕是一个港口。十五年前是孤军,十五年后还是孤军,汉尼拔的过失,岂能简单的用一句“不懂得运用胜利”来搪塞。
  
  与此同时,大西庇阿认为自己的军队已经准备好了。于是他仿效汉尼拔当年的做法,以进攻为最好的防守,出其不意突然登陆非洲。罗马的舰队在归途中遭遇风暴,于是大西庇阿在短期内不可能得到增援,同样变成了孤军一支。
  
  可是大西庇阿做到了当年汉尼拔做到的,他连续击败了迦太基守卫本土的军队;同时他做到了汉尼拔所没有做到的:他利用努米底亚的两王争夺继承权的国内矛盾把一部分努米底亚轻骑兵争取到了自己一边。(详见“蛮王东来”一章中的回溯)
  
  上战伐谋,其次伐交。或许军事天分稍逊,但是作为统帅的大西庇阿却要胜过汉尼拔。
  
  迦太基人不得不把汉尼拔召回防卫本土。于是汉尼拔终于带着随自己征战多年的老兵们离开了自己纵横捭阖十八年的意大利半岛,从此再也没有回来。
  
  然后便有了扎马会战。
  
  在古典世界的会战中,扎马几乎是独一无二的:对战双方都有强悍的军队和同样伟大的指挥官。或许只有一百五十年后,凯撒和庞培的罗马军团对罗马军团才能勉强与之对比。
  
  这一次双方的兵力几乎正好和坎尼相反。汉尼拔有步兵五万,超过了大西庇阿的三万,可是只有骑兵四千,远少于罗马人的八千。汉尼拔的五万步兵中只有不到两万是自己在意大利的老兵,其他都是雇佣兵,来自盟国的部队和新兵。大西庇阿的三万步兵中同样只有一半是经过自己训练的罗马军团。同时汉尼拔有八十头战象。
  
  几乎整个地中海沿岸都参与了这次会战。迦太基阵中有西班牙的剑士,马其顿的雇佣兵,高卢的轻步兵,以及小亚细亚的部落。罗马阵中有罗马的意大利盟友,希腊城邦的雇佣兵和前面提到过的克里特弓兵。值得注意的是,双方的骑兵主体都是努米底亚轻骑兵,分别来自于努米底亚内战的两方。
  
  汉尼拔意识到了自己骑兵的绝对劣势,于是极有魄力的制定了风险极高的作战计划:
  
  第一步由己军的努米底亚轻骑兵发动进攻然后迅速撤退,目的是把罗马人的骑兵引离战场。他确信这一步可行是因为罗马人的骑兵同样以努米底亚人为主体,背负着自己国家恩仇的努米底亚人一定会被挑拨而离开罗马步兵,这样双方就回到了步兵决胜。
  
  第二步就是用战象冲击罗马方阵,然后用自己的步兵击破罗马。
  
  这个计划可以保证在初期完全抵消罗马的骑兵优势,但是风险是一旦罗马的努米底亚骑兵在追击中击溃了迦太基的骑兵(以人数差距来说是很有可能的),汉尼拔将腹背受敌。
  
  然而战争就是一场赌博,汉尼拔赌的就是在罗马骑兵回头之前自己可以击溃罗马步兵。
  
  在大西庇阿方面,骑兵明显占优,于是大西庇阿的战略很简单,以步兵抵住汉尼拔的步兵冲击,然后以优势的骑兵包抄侧翼或后路。被动型的伟大将领有自信自己在临场不会犯错,而且能够克制对手无论如何精妙的战术,从而完成自己的简单然而低风险的计划。
  
  会战一开始,汉尼拔的第一步计划就被完美的执行。罗马的骑兵追逐迦太基骑兵离开了战场。然而汉尼拔寄予厚望的战象冲击却落了空。大西庇阿指挥自己的步兵在战象冲到近前的时候闪开一条道路。于是只知道直行的奔跑中的战象被让到了后防,被第三条战线持长矛的老兵抵住,随后被包围然后歼灭。
  
  和汉尼拔在坎尼的调动一样,道理看似简单,真正实行需要久经训练的士兵。
  
  战象突击的失败并没有影响汉尼拔,他驱动了自己的步兵和罗马人展开了肉搏。战况是如此的激烈,罗马的前两条战线被击溃,只剩下第三条战线的老兵苦苦支持,迦太基方面同样也只剩下了汉尼拔的老兵血战到最后。
  
  这一场会战被很多古典时代的历史作者所记载,其中某些版本指出迦太基人已经几乎要获得胜利,但是罗马的骑兵终于步兵崩溃之前回到了战场,于是胜负就此决定。汉尼拔的赌博输了。
  
  或许是历史的宿命,在广义上而言两千年后拿破仑以同样的方式输掉了滑铁卢。其时面对普英联军的他以一部调开布吕歇尔率领的普鲁士军队,以主力专攻威灵顿的英国部队。然而在他吃掉威灵顿之前,布吕歇尔突然出现在了战场。和汉尼拔一样,在最接近胜利的那一点拿破仑输掉了赌博。
  
  迦太基从此一蹶不振,一直到“细说凯撒”连载开头的公元前133年被毁灭为止。罗马一统西地中海,开始把目光投向东方。
 八
  
  大西皮阿的学习能力的确惊人。在随后对东方的希律希底帝国的战役中,他竟然如法炮制了汉尼拔在扎马的战术。以自己的骑兵引开了强悍而占绝对优势的的希律希底重骑兵,并且在他们回来之前就击溃了希律希底的步兵。
  
  至此,亚历山大帝当年的庞大帝国的碎片中:小亚细亚的希律希底和希腊半岛的希腊城邦和伊浦鲁斯已经被罗马击败,埃及的托勒密王朝一向是罗马的盟友,要到凯撒时代才会和罗马兵戎相向,于是就只剩下了嫡传的马其顿帝国成为罗马最强劲的敌人。
  
  公元前197年,罗马对马其顿的决定性战争爆发。其时马其顿的国王腓力五世也是一个了不得的人物,趁着罗马和迦太基征战的时候控制了希腊地区。可惜他没有当年皮鲁斯直捣意大利的魄力,虽然和迦太基同盟,眼光却只局限在希腊一地,倘使他和汉尼拔和兵一处,罗马依然不复存在。如今罗马腾出手来,马其顿不得不仓促在自己的领土上应战。
  
  腓力五世很不走运。这时的罗马一代人都是在战争中涨起来的,于是军队空前强大,因为所有的战士都是在和汉尼拔将近二十年的征战中锤炼的老兵。正是凭借这这些士兵,罗马人赢得了决定性的希诺斯菲尔(Cynoscephalae)会战。
  
  这场会战的特别之处在于这是一场遭遇战。当天浓雾满天,双方的军队都在盲目移动,却正好走到了一座山坡的两边。在山坡的高处,罗马人和马其顿人的侦察部队突然发现了对方。这一场小规模的冲突打得难解难分,于是两边都开始要求援军。
  
  随即双方的轻装步兵被拖入了战斗。最终马其顿人占领了高坡。
  
  这是雾气开始消散,处在高地的腓力五世终于发现自己居高临下罗马军主力。眼见罗马人正在组织方阵准备反攻,腓力五世陷入了两难境地。
  
  马其顿的主力是重装步兵的马其顿方阵。这方阵威力巨大却要化很长时间排列。相反罗马方阵比较灵活,需要相对较少的时间组织。因此一般来说一场突然的遭遇战对罗马人有利。但是此时马其顿人占据了高处,难道就此将地利拱手相让?
  
  腓力五世权衡再三,终于做出了决定:让尚未完全排列整齐的马其顿方阵攻击罗马人。
  
  正是这个决定断送了马其顿帝国。但是我们不能就此指责腓力五世,因为倘使腓力等待自己的方阵排列整齐,或许机动性更强的罗马军队已经完成了侧翼包抄。
  
  罗马人以下攻上,却十分骁勇。然而马其顿方阵正面的攻防能力有绝对优势。在战斗已经白热化的情况下,斜坡,加上原本排列的就不是十分整齐,终于使得马其顿方阵不能包持一条直线,在左翼和右翼之间出现了一个凹下的部分。在罗马方面来看就是己方有了一个突出部。
  
  就在这个时候,罗马中下级军官的素质开始显现。在突出部中的一名百夫长意识到了这千金难买的战机,他率着百余人通过突出部绕到了马其顿左翼的后方。
  
  马其顿方阵的后方无比薄弱,因为笨重的长矛无法及时转向。于是就是这百余人,一下子搅乱了马其顿的战线。胜负就此分晓。
  
  对马其顿的这场战役显示了罗马军团的灵活性以及缩小战斗单位的优势。但是并不能简单的说罗马方阵胜过马其顿方阵。
  
  诚如前面所说的,士兵和将领的素质才是真正决定性的要素。这时的罗马士兵是身经百战,然而倘若对上腓力和亚历山大父子造就的马其顿军队却又胜负未知。
  
  只可惜,历史是没有假设的。
  
  九
  
  至此,罗马基本上完成了对地中海的称霸。“细说凯撒”中所叙述的历史,就是从这里开始。
  
  如本文所述,从最初的希腊方阵一路走来,罗马军团至此终于形成了自己的作战风格,在和其他民族的对战中,罗马人丰富了自己的战术战备。然而,罗马的变革没有就此结束。
  
  在“细说凯撒”所记述的一个世纪中,罗马军团还要应付努米底亚人,日耳曼人,高卢人,地中海的海盗,埃及人,以及东方的米特里达人和帕提拉人,与此同时,内乱迭起的罗马还要对付自己的拉丁盟友和叛乱的角斗士。最终的罗马内战前所未有的出现了罗马军团对罗马军团。经历这些战争的罗马军团终于在帝国初期达到了顶峰。
  
  公元前111年,罗马在错误的时间,错误的地点,打了一场错误的战争。这战争彻底撕裂了罗马,使得两位绝代人物反友为仇,最终完全改变了罗马的政治版图和军队结构。
  
  特别篇 完
  
  请看第六章 马略崛起
六 马略崛起(1) 总第19篇
  
  公元前111年的罗马,马略虽然已经年过不惑,却仍然是一个名副其实的“无名之辈”,因为他没有象征身份的第三个名字。
  
  罗马贵族的姓名一般有三部分,比如恺撒的全名是Gaius Julius Caesar。第一部分,也就是Gaius(盖乌斯),拉丁文叫做“praenomen”,是不常用的名字,这里译为“副名”。第二部分,也就是Julius(朱利斯),是家族的名号,拉丁文中叫做“noman”,这里译为“姓”。前面说过,凯撒是朱利家族的骄子。第三部分,也就是凯撒,才是真正常常被称呼的名字,拉丁文中叫做“cognomen”,这里译为“主名”。我们所说的“西庇阿”,“格拉古”,以及“苏拉”实际上都是“主名”。主名常常会有重复,所谓大小格拉古和大小西庇阿,主名都是一样的。
  
  有时候人们在称呼某些人主名的后面还会加一个表示尊重的名字,比如大小西庇阿的后面都有“Africanus”,这是嘉奖他们在非洲的战功。
  
  值得注意的是,西庇阿的全名是“Publius Cornelius Scipio”,而苏拉的全名是“Lucius Cornelius Sulla”。我们可以发现两者的姓,也就是第二个名字,是一样的。事实上两人都属于在罗马历史最悠久的卡涅利(Corneli)家族,只是不同的旁支。苏拉的这一支早已家道中落,而西庇阿的一支却刚刚如日中天。
  
  然而马略是没有主名的。他叫做盖乌斯,马略。盖乌斯是副名,大约相当于我们中国所说的小名或乳名。马略实际上只是家族的姓。他没有第三个名字,说明他实在是一个平民的儿子。
  
  他出生在一个叫做罗马城南边大约一百公里的一个叫做阿皮姆(Arpinum)的小城。阿皮姆一直到了汉尼拔战争之后才被认可为罗马城的一部分,却孕育了两位在共和晚期举足轻重的人物,除了马略之外的另一位要到五年之后方才出生,这里暂且按下不表。
  
  没有人说得清马略的父亲是谁。有些说是一个农夫,有些说是一个还算有些产业的商人。不管如何,从小就野心勃勃的马略是不想和父亲一样默默无闻一辈子的。刚刚成年的他就积极的参加罗马在西班牙的战争。结果我们已经知道,——如前面所说的,在奴曼提亚战争中他爬到了军官的位置,小西庇阿对他十分赏识并且把他带到了罗马。
  
  可惜小西庇阿归国之后不久就突然死去,马略失掉了自己的伯乐,于是二十年间在官场沉浮打拼,却鲜有成果。这不是因为他没有能力,而是因为在讲求出身的古罗马,他作为一个“Novus homo”实在步履维艰。
  
  拉丁文的Novus homo,这里译为“新进者”,指的是祖上从来没有人担任过任何罗马官职的政坛新人。罗马的元老院和主要官职往往被一些主要家族所把持,所以新进者想要在权力中分一杯羹实在是难上加难。更何况马略根本看不起那些贵族,甚至不愿意去学习在彼时贵族中流行的希腊文。
  
  “我为什么要去学习那些我们罗马人的手下败将的语言?”马略如是说。话虽偏激,却有很多人欣赏他的刚烈直率,愤怒的爱国青年是无论哪个时代和国家都有的。
  
  如果是一般的太平年月,大约马略也就会慢慢的泯然众人,然而此时的罗马正是山雨欲来。平民们对贵族的不满与日俱增。身为平民马略明白,当他用自己的才能点亮平民们的那一天,就是自己把名字刻在历史上的时刻。
  
  马略的才能既然是军事指挥,那么朱古达战争就是他的机会。
  
  * * *
  
  然而朱古达战争却是在错误的时间,错误的地点打的一场错误的战争。
  
  说它是错误的时间,因为此时罗马的北方边境很不太平。前面提到过两年前卡波被南下的辛布尔人打得几乎全军覆没,只是因为对手没有继续向意大利进军罗马才得以幸免。
  
  说它是错误的地点,因为努米底亚地处蛮荒。北非的沙漠和山地无疑对于远道而来的罗马军队是极大的考验。
  
  说它是错误的战争,因为这场战争对于罗马没有什么太大的利益。土地方面,如同刚才所说,边远而蛮荒的努米底亚对罗马没有实际用途。贸易方面,朱古达亲自来罗马就是为了证明自己亲罗马的态度。
  
  可是,这一场不但没有什么实际利益,时机和战场方面又隐藏着种种的危机的战争为何就这样打了起来呢?
  
  原因在于罗马此时内部纷争重重,需要一场对外战争来转移视线,缓和矛盾。朱古达的贿赂事件勾起了平民们从大小格拉古时代留存下来的对贵族的怨恨。贵族们视朱古达战争为唯一保存颜面和平息平民怒气的方法。无论是有意还是无意,朱古达的确在北非屠杀了罗马的商人。在那些本着“犯罗马者,虽远必诛”的平民看来,不管有没有实际利益,再没有什么比打朱古达更解气的了。
  
  * * *
  
  这一年,四十六岁的马略随着自己的赞助人梅特路斯远征北非的努米底亚,心怀鬼胎的他虽然只是一员副将,却只需要一场只属于自己的胜利。
  
  五年之后,一个被取名为西塞罗的婴儿出生在了马略的家乡阿皮姆。他的父亲是当地有名的富户,可是和马略一样,他也是一个“新进者”。然而,他选择了和马略截然相反的政治道路。
  
  不管如何,这两位罗马贵族共和时代最后的“新进者”,同样走过了曲折而坎坷的政治道路。在当时的情况下,他们要比那些名门子弟面对更多更棘手的政治阻力,或许就是因为这一点,他们应该赢得比西庇阿和凯撒们更多的尊重和赞叹。
 六 马略崛起(2) 总第20篇
  
  伟大的将领总能赢得手下士兵彻底的敬仰,因而能够驱使他们做到平常所不能做到的事情。所以所谓在冷兵器时代统帅对于战役的决定性作用,有一多半来自于士气的加成而不是战略战术的谋划。
  
  在非洲,马略很快就赢得了士兵们的爱戴。出身平民的他不拘小节,和贵族们相比有得天独厚的优势能和士兵们打成一片。他和士兵们一起围坐在火边吃一样的普通面包;他和士兵们一起枕着冰凉的木板在简易的帐篷中睡觉;他和士兵一起赤膊上阵挖掘战壕修筑工事;更为重要的是,他和士兵一起议论在朱古达面前那些贵族们的无能和腐败。或许在行军中某一个月明风清的夜晚,谈兴正佳的马略伴着冉冉篝火,曾向着周围的士兵们勾画着假使自己成为全军统帅的话将如何对付朱古达。
  
  罗马的最高军事统帅就是每年选举出的执政官,然而马略只是一介平民,而自罗马开国以来从未有一个平民被选为执政官。在那些士兵们听来,或许觉得这简直是在说梦话。然而他们望着火光映照下的这个年近五十戎马半生的男子脸,方正而棱角分明,宛若从岩石中刻出来一般的坚忍,却不由得相信或许他有可能成功了。
  
  于是马略的名字和故事开始在士兵中被传颂。传说有一次他腿上受伤,军医们建议他把自己绑起来以便接受十分痛苦的外科手术,然而马略拒绝了。神情自若的接受了手术,整个过程中没有显得有一丝的痛苦。中国古代也有关羽刮骨疗伤的典故,这些故事的真伪与否并不影响那些英雄们的形象。丑恶而可耻的人物虽然东西方各异,然而真正伟大的精神却是东西方文化所共通的。
  
  * * *
  
  公元前108年春,梅特路斯率领的罗马军和朱古达的努米底亚部队在北非的穆瑟(muthul)河畔展开了朱古达战争中的第一场主力遭遇战。在这场会战中,大器晚成的马略第一次跃上了历史的前台,从而为自己后半生跌宕起伏的政治生涯拉开了序幕。
  
  朱古达的对付战略很简单,既然罗马主攻,而努米底亚人又是在自己的国家打仗,那么就诱敌深入然后利用地利埋伏奇袭。前面提到过的努米底亚的地理状况也利于这一策略。于是朱古达放弃了在和罗马突尼斯行省接壤处的一座大型城市,引诱梅特路斯深入北非内地来寻找自己的主力。
  
  北非多荒漠,而那些水流经过而能形成绿洲的地方多半是因为周围有山地包围。穆瑟河的两岸就有高耸的山脊挡住荒漠的风沙。朱古达看准了穿越荒漠深入努米底亚腹地的罗马军一定要在此补充水源,于是尽遣主力在此埋伏。那些山脊上的矮树丛正好成为了绝好的藏身之处。
  
  罗马方面,为了寻找朱古达军主力,士兵们刚刚跨越了大约四十公里的无水荒漠,饥渴交加,翻越山脊在水源边扎营已经成为了必须。然而正当罗马军跨越山脊的时候,梅特路斯借着午后的阳光看到了远处矮树林中的可疑。那些矮树的高度太低,不能完全的掩盖马头和人头,仔细观察后的梅特路斯识破了这个陷阱,于是立刻把部队转为了战斗阵形,静候朱古达的到来。
  
  朱古达仍然在等待。虽然他的奇袭计划被识破,他还是占据优势。一方面罗马人此时饥渴交加,随着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他们的体力在一点点的消耗;另一方面,眼看太阳西沉,夜间作战显然更有利于熟悉地形的努米底亚人。
  
  打仗如同下棋,朱古达看到的后着梅特路斯同样也看到了。他知道自己的军队必须速决,他也知道自己的军队需要水源。然而在这时他自然的兵分两路。
  
  梅特路斯派遣自己的骑兵长官率领一部分部队先到水边扎营,然后自己领着主力缓缓的向着朱古达埋伏的矮树丛移动,试图把朱古达引出树丛来到山脊下的平原决胜。为防万一,他让经验丰富的马略压后。这个决定最终挽救了战局。
  
  这时朱古达手下有四十头战象和数千步兵,他的压舱底的主力是两万努米底亚轻骑兵。相反梅特路斯手下有两万多步兵,却只有很少量的骑兵。前面说过努米底亚轻骑兵不带盔甲,因此阵地战效用有限,一百年前汉尼拔就看到了这一点,因此在坎尼和扎马他用于决定战局的是自己的利比里亚重装步兵。
  
  于是朱古达变成了不得不速攻的一方。一方面他不能等罗马人扎营完毕,因为那样的话他很难攻击拥有防御工事的营寨;另一方面他不能等梅特路斯转移到平原上,因为阵地战他掏不了好。电光火闪之间,他或许忽然回想起了之前研究过的汉尼拔初进意大利时在塔斯米尼湖畔的战例(见特别篇)。那一战的地形也是山地包围中的水源,汉尼拔利用努米底亚轻骑兵出色的机动性,忽而进,忽而退,把罗马步兵诱导切割为了几个部分,完全打乱了罗马军队的秩序,在混乱中几乎全歼了罗马主力。
  
  想到这里,朱古达抓住战机兵分三路:步兵主力斜向上占据山脊截断罗马人退路,战象和少量斜向下步骑冲击罗马人未修筑完成的营寨,他自己亲自率领主力骑兵在山坡上切割歼敌。
  
  罗马人一下子在两个战场同时陷入了混乱。罗马军队的作战一向依赖于严密的组织纪律性,在特别篇中所提到的三排兵制就是例子,而一旦作战秩序被打乱,就像蛇被捉住了七寸。罗马在公元前最后的一个世纪遭遇的几场损失巨大的惨败,莫不是因为统帅无法在焦灼的战局中无法维持秩序。
  
  战事延续了整个下午,眼看着罗马军队就要在混乱中被全歼,这时候忽然努米底亚轻骑兵的身后高坡上有一支罗马军队冲了下来,为首一人正是马略。
  
  原来押后的马略集聚了溃逃的士兵大约一两千人组成了一支机动部队。洞察整个战局于心的他立刻看到了朱古达计划最薄弱的部分——驻守山脊的步兵,便绕过主力战场直扑山脊高地。待占领了高地之后,当马略从努米底亚人背后杀来的时候,他已俨然成了罗马人的救世主。
  
  这一系列举动说起来容易,但是首先你要有极强的组织力和凝聚力,否则不能从败军中集结起一只有生力量,其次战场分散在广阔的区域,马略自然不能像当代那些坐在电脑前玩战争游戏的青少年们一样俯视全局,需要有极强的洞察力才能捕捉到敌人的弱点。
  
  另一边,朱古达眼见自己的步兵被击败,同时探报又送来消息自己的战象也被罗马人歼灭,只好当机立断撤离战场,以避免进一步的损失。
  
  此役罗马人虽然在不利的情况下仍然击退了努米底亚人,但是自己的损失远远多于朱古达的损失。于是马略和朱古达的第一个回合不胜不败。
  
  同时马略作为挽救战局的人在罗马军中声望空前高涨。士兵们欢呼马略的名字,似乎在间接的职责梅特路斯的无能。梅特路斯眼见自己的门客抢了自己的风头,暗中嫉恨。马略保藏吞吐天下之志,自然也开始不把一路扶持自己的梅特路斯放在眼里。
  
  于是,将帅不和,这一场朱古达战争又将有反复。
如风好勤劳哦.........
最喜欢凯撒的一段对话,;P ;P 别人问他愿意选择怎样死,他选择暴死而不是平安的死.
顶下如风!!!
 六 马略崛起(3) 总第21篇
  
  穆瑟河一战,马略声名鹊起。整个北非都在谈论着这个拯救罗马军队于危难之中的老将。马略本人也没有放过这个机会,不断的在北非的罗马商人们中显示自己的功绩,贬低梅特路斯的能力。于是一传十,十传百,马略的名字一直传到了罗马城。
  
  罗马城中,局势如马略所预见到的一样,平民党和贵族党的政治斗争已经到了白热化的程度。那些曾经被朱古达贿赂过的贵族大部分都是保守派,于是平民派的保民官们毫不留情的控诉他们,将他们一个一个放逐出了罗马。杀死小格拉古的奥皮姆斯就这样死在了流亡的路上。
  
  因为之前发生的这些事件,平民大众对于贵族越加不信任。他们主观上认定在无能而腐败的贵族统领下不可能打赢朱古达战争。马略的名字,在合适的时间恰好出现在了合适的地方。人们聆听着他的事迹,回顾着他的军事经验,认定了出身平民而有丰富行伍经验的他才是罗马最需要的人。马略的支持者成倍的增长。那些支持平民的贵族也推波助澜。一时间,马略被塑造成了一个“军神”。
  
  * * *
  
  然而远在千里之外的马略这时并不知道这些。他正在为和梅特路斯之间的交恶而焦头烂额。
  
  梅特路斯比马略又年长七八岁,而且到目前为止又是马略政治活动的主要赞助人。看着无论是年龄和地位都逊于自己的小辈抢了自己的风头,心中的百感交集何止于“嫉妒”二字。马略在舆论间贬低自己的行为更无异于是忘恩负义。最终梅特路斯决定眼不见为净,分出一部分人马交给马略率领,兵分两路追击朱古达,试图完成合围。
  
  马略意气风发的走了。尽管之前曾经虚与盘蛇,他根本没有把梅特路斯放在眼里。虽然个人道德上来说马略无可指摘,然而对于荣誉的追寻和野心驱使着他不断的踢开自己路上的绊脚石,不论之前和自己有怎样的交往。
  
  或者要到数年之后,当马略面对青出于蓝然而锋芒毕露的苏拉时,他才能理解今日的梅特路斯。出来混,的确迟早是要还的。
  
  闲话少叙,转入正题。马略的这一路自然一路攻城拔寨,所向披靡。然而梅特路斯的一路却中了努米底亚人的诈降献城之计,不得以中途撤退回了罗马在北非的突尼斯行省。马略孤军不能深入,也不得不撤退。
  
  至此,公元前109年的执政官梅特路斯率军在非洲鏖战近两年,却仍然没有明显的成果。朱古达战争,眼看即将演变为一场长期的游击战争。不但是当时,既是是数百上千年之后,朱古达也被北非人作为民族英雄而祭奠,而在公元前108年末,作为侵略者的罗马几乎就要陷入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
  
  也就在这个时刻,马略最终和梅特路斯摊牌。他公开指责后者的无能,声称自己,而不是梅特路斯,才有资格担任非洲的军事统帅,因此他要回罗马竞选公元前107年的执政官。
  
  我们尽可以猜测促成了马略的决定的原因。或许这个自信而刚烈的将军真的不能忍受朱古达战争的迟迟不决,或许这个忘恩负义的野心家只是不想居于一个在他看来无能的贵族之下。不管如何,此时罗马城中他声名高涨的消息一定已经传到了非洲,于是马略相信自己的机会已经到来了。
  
  虽然马略这时名义上是梅特路斯手下的将领,梅特路斯却也没有权力扣留他不让他回罗马参加竞选。他所能做的,只有拖延马略回罗马的时间,希望马略可以错过选举日。
  
  于是在距离选举日只有十二天的时候,马略单人独骑踏上了归途。他不眠不休日夜兼程,只花了两天一夜就策马从和努米底亚交界的北非内地赶到了面向地中海的港口。
  
  在那里他向神灵献祭,并且请求了神官对自己将来的预言。即使是马略这样的人,在成败攸关的时刻也不免会迷信。预言的结果说马略将会获得超越他想象的成功。的确如此,马略以为以平民的身份当选执政官已经是了不得的成就了,却不料历史给他准备了更为恢宏的命运。
  
  带着这神灵的祝福,马略扬帆东向。在途中虽然遇到了风暴的阻隔,但是仍然终于在竞选日的前一天抵达了罗马。
  
  当这员风尘仆仆的战将出现在公民大会面前的时候,人们愈发坚信他就是罗马的救主。大众已经厌倦了贵族们的锦绣说辞,这时候言语古朴而行事坚决的马略更像是一个能够办实事的人。马略也投其所好,许诺自己一定会捉住朱古达,生而见人,死而见尸。
  
  保守派的贵族们不能够抵挡马略的声势,失去威信的元老院再也无法改变公民大会的意愿。马略如愿当上了执政官。在小格拉古死后十四年,终于又有一位平民派的领袖崛起。而此人决不是大小格拉古那样温和而不敢走极端。
  
  那些贵族党们望着马略的眼睛,坚忍而带有一丝不择手段的疯狂,背上大概起了一丝寒意。然而此时距离变成魔鬼的马略还有二十年,人们为他欢呼,全然不知道这就是罗马命中的魔障。
  
  随即公民大会表决剥夺了梅特路斯在非洲的军事统帅权,代之以马略。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联想到近三十年前大格拉古仅仅是利用公民大会处理了一笔来自国外的遗产就被认为是动了元老院处理军事外交大权的奶酪,平民派和贵族党此消彼长的态势清晰可见。
  
  身在局中的马略本人或许看不到着一些。他同样无法想像自己将会在之后的七年间一直连任罗马的最高行政长官。他无法想的那样长远,这时的马略眼下唯一的目标,就是尽快打赢朱古达战争,而要打赢这场战争,在他看来需要更多的士兵。
  
  哪怕是用非常规的方法,只要能征募到更多的士兵就行。马略如是简单的想着。谁能想到这似乎是无足轻重的细节,就此改变了历史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