ZT崇祯二年己巳之变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超级军网 时间:2024/04/29 01:50:52
崇祯二年己巳之变
文/CAPO



历史学家通常把皇太极于崇祯二年(1629)的第一次入口征掠称为“己巳之变”。这次战役在明清易代史上具有极为重大的意义:从宏观上来说,它标志着双方战略形势的又一次重大转变。明朝的堡垒推进、经济封锁和外交联盟政策都在此役后逐渐瓦解,永久性地失去了战略主动。从微观上来说,此役又带出了好几个关键的话题:如督师袁崇焕之因反间而被逮杀;如山、陕、甘等地勤王军之哗变,成为明末农民起义之关键力量;如崇祯又被迫再次加饷,终于陷入财政死循环;甚至因为此役的缘故,九边严防北寇,西北等地得不到米粮接济,饥民大起,从而使得无业游民李自成得以起事,最终成为明朝之掘墓人。种种前因后果,皆在这次事变中交错缠结,令后来读史者叹惋不已。这次战役从崇祯二年十月二十七日金兵入口开始,直到崇祯三年五月底阿敏等人全数退出关外为止,历时七个多月,本文按各种史料略述其大概情况。



一 背景


天启六年(1626)八月十一日【1】,努尔哈赤死于叆鸡堡,第八子皇太极继位。当时,他所要面对的形势是相当不利的。



从政治上说,努尔哈赤遗命诸王共同议政,皇太极要与其余三大贝勒共同并坐,其权力并不稳固集中,内部斗争十分激烈。



从军事上说,努尔哈赤晚年有好长时间并无征战,最后一次大的战役败于宁远城下,军队士气不振。在战略形势上,后金虽然开疆拓土,但困难相当之大:西南面是坚固的宁锦防线,从正面硬攻伤亡必重,也没有什么意义。东面是朝鲜和明朝的毛文龙部,虽然力量不强,但总是在后方不断骚扰,是一大隐患。而且毛文龙的海上基地成为辽东汉人逃难的收容所,从辽东前后逃去之人“数十万计”【2】。八旗人口有相当大的比例要连年征战,耕作劳动大多靠辽东汉民和奴隶,难民不断逃走,严重损害了后金的经济力量。而西面则是四分五裂的蒙古诸部,虽然从努尔哈赤起后金就把与蒙古的联盟看作最重要的政策,不断拉拢之,但由于各种原因,这些部落并没有完全归附。除了与科尔沁等部关系比较稳定外,蒙古最强大的察哈尔部林丹汗与后金长期交恶,势不两立。邻近的喀尔喀部在明朝的挑拨利诱下,前后三次背盟,进攻科尔沁,袭击后金的使者,抢掠财物。土默特、敖汉、奈曼、喀喇沁等部散居各处,并不听命【3】。后金在军事上处于一个孤立的被包围状态。



从经济上说,皇太极继位不久后,辽东便发生了饥荒。到天聪元年(1627)六月,每斗米的价格竟涨至8两银【4】,出现了人吃人的情形。后金手里虽有银两,四面是敌,无处贸易。在这种情况下,逃人日多,一位叫岳起鸾的生员上书建议说,应当与明朝讲和,不然恐怕“我国人民散亡殆尽”【5】。


在种种不利面前,皇太极表现出了他的雄才大略。他首先派兵击败了蒙古喀尔喀部,然后借袁崇焕派人来吊丧之机,开始了与明朝的议和行为,以稳住正面局势。有些人认为皇太极的议和是真心实意,因为国力不济而求和,但从历史情况来看,这种说法很难成立,所谓议和很大程度是一种政治手段而已【6】。在正面和谈的掩护之下,后金迅速制定了攻击朝鲜,并剪除毛文龙部的方略【7】,发动“丁卯之役”。不久朝鲜战败,被迫谈和,与后金订立“兄弟之盟”,并给予一定的经济援助。毛文龙部绝大多数则被赶入海岛,失去了陆上基地。皇太极东面的后顾之忧基本解决了。


在后金用兵朝鲜之际,明朝的辽东巡抚袁崇焕也没有闲着。他不愿冒险发兵援救朝鲜东江,也不肯往征后金沈阳大本营作为牵制【8】,只是派遣一支部队在三岔河口虚张声势。袁的算盘是,趁皇太极东面用兵之际,赶时间抢筑锦州、松山、杏山、大凌河、小凌河一带的城堡,将明军的防线由宁远再推进200里。由此“且耕、且筑、且前”,“而锦义、而广宁、而辽沈,步步打实做去”【9】,一路把堡垒修到沈阳城下。按袁崇焕的设想,只要一路稳扎稳打地修筑城堡,就能“前后四年,便可制胜”【10】。他后来复出后大言“五年平辽”,实际上并非一时心血来潮之言,而是他一贯对于自己战略的乐观估计(或者说夸大估计)

但实际上,明朝不可能一路安安稳稳,不受打扰地实行他们的堡垒战略。皇太极决不能容忍明军的城堡修到锦州附近【11】。四月十八,征朝鲜之兵刚回到沈阳,喘息未定,五月初六,他得知明军在进行修筑,即刻再次出师征明【12】。明军的大凌河、小凌河诸城尚未修竣,又被毁坏。但锦州已经完工,大将赵率教领兵固守,皇太极几次攻城,都不能攻克,伤亡惨重。再攻宁远,也没有机会。加上此次兴兵,原本是仓促之举,酷暑炎热,许多士兵死亡,被迫撤围退走。这就是明军著名的“宁锦大捷”。


后世论者多着眼于明军战术上的胜利,却看不到在战略上,后金其实略占便宜。明朝实际上是以牺牲朝鲜和毛部的代价,换取时间来巩固锦州一带,目的是想以此为跳板再往义州、广宁方向前进(当然,若全力救鲜,可能要提前冒险进行决战,对明亦不利)。但朝鲜三个月即已不支,皇太极达到目标后,回师攻锦实乃必然的应着。纵然仓促,却也是势在必行。从结果来看,虽然锦州不能攻下,但外围城堡都被拆毁,明军一路筑城前进之势遭到了抑制,而且在很长期间内都无法恢复,明方的战略目标终于无法实现。



事实上,锦州被围,明方损失亦重,特别是塔山被占,宁锦间顿时音信不通,沦为孤城,这使得战后朝野间立即出现了对该不该守锦州的质疑。当时的蓟辽总督阎鸣泰提出:“锦州遐僻奥区,当日议修已属失策。【13】” 他的意思是,锦州一城,本来无险可守,就算失去了,对关门重地也不会有什么影响。但锦州离沈阳过近,欲修欲守,必定招来兵衅,而且锦州孤悬,又不能呼应宁远,“以区区弹丸,几致挠动乾坤半壁【14】”。既然明军还不想,也无力与后金决战,就应该退一步放弃锦州,先保宁远。同时在山海关、蓟镇练兵为上。锦州不是不守,但只能驻少量兵力“以为虚着”而不应“泥为死局”。“锦州之守,原属非策。今即误矣,岂容再误?【15】”



明朝的武将们也对守锦州提出异议,驻守该地的总兵尤世禄称锦州“城池遭雨崩颓,万不可居【16】”,撤往杏山。驻塔山的侯世禄也认为塔山不是可守之地,想要“移置别所”【17】。

兵部侍郎霍维华比较得失后,仍然觉得“锦城已守有成效,决不当议弃。【18】”但他也提不出什么好办法,只说“贼至,则坚壁清野以待。”之前不久,袁崇焕已被弹劾不救锦州,“暮气难鼓”而辞去,王之臣接任督师,守锦州守到次年二月,终于放弃。在史料中一时难以找到最后弃锦的确切原因,但至少到了崇祯元年三月,明军已放弃锦州、塔山、杏山一带。该年五月十一日,皇太极派阿巴泰、岳托等率兵3千,破坏了锦州、高桥、杏山三城,并毁掉十三山以东台站31处【19】,更向西攻击明军大兴堡,未果【20】。至此为止,袁崇焕第一次与皇太极议和所争取到的成果已经因为各种原因,丧失殆尽,所修城堡全数被破坏,空费了时间金钱人力。后金虽有宁锦之败,但其战略目标基本达到,更破坏了明方的策略,进一步争取到了主动权。



在蒙古方面,皇太极也有意外之得。天启、崇祯之交,自小王子东迁后一直在兴安岭一带游牧的蒙古察哈尔部(明人称插汉)终于不敢和后金决战,在林丹汗(明人称虎敦兔)的率领下又往西迁。林丹汗是成吉思汗的子孙,号称全蒙古的大汗,控制40万大军,但实际上许多部落并不听从他的命令。林丹汗试图重新统一蒙古各部,发兵攻打土默特部博硕克图汗(明人称卜失兔),将其击败,逃往鄂尔多斯。他随即又攻打喀喇沁白言台吉诸部,激起蒙古各个部落的一致反抗。天聪二年,他与各部联军在土默特赵城大战,虽然获得惨胜,但引起的仇恨越来越大,各个部落都纷纷叛去。喀尔喀五部、奈曼、敖汉、炒花、喀喇沁残部等都一窝蜂地投向后金,其中喀喇沁的投靠对于后来的入口尤为重要,后文将进一步详述【21

皇太极对于来投的蒙古诸部极为重视,给赏联姻,并于天聪二年九月率领诸部出征察哈尔。这样一来,附近的蒙古部落都成为皇太极的盟军,为绕道南下,从长城入口创造了条件

在明朝方面,天启皇帝朱由校于天启七年(1627)八月病死,其弟朱由检继位,是为崇祯皇帝。崇祯上台比皇太极要晚一年,当时年仅十七岁。这位少年皇帝马上展现出了过人的权谋,他不动声色地布置准备,然后干净利落地除掉了权倾一时的大太监魏忠贤,并清理了所谓的“阉党”。当初被魏忠贤一伙所排斥罢免的官员又被纷纷启用,崇祯元年四月,起用袁崇焕为兵部尚书兼都察院右副都御史,督师蓟辽,兼管天津、登莱军务【22】。袁崇焕疏辞,不许,于是赴任,于七月召见于平台。他在与皇帝的对答中,慷慨自许,夸口要“五年平辽”【23】。崇祯大为宽慰,温言答之,赐其尚方剑,蟒玉、金币,并保证尽量满足他的一切要求

袁崇焕出关后,首先处理了宁远因为欠饷而致的哗变,然后修城堡,清兵额,统事权。崇祯二年六月五日,他假意召皮岛总兵毛文龙议饷,于双岛以尚方剑杀之,并收编其统辖的东江镇部队【24】。与此同时,袁崇焕又积极与皇太极展开第二次议和,双方往来的书信从崇祯二年正月起一直到皇太极出兵之前,络绎不绝【25】

在这样的背景下,皇太极于十月二日突然起师伐明。这一次,金兵不再硬攻宁锦,而是取道蒙古,破长城隘口而入,直捣内地。“己巳之变”发生了。崇祯二年己巳之变
文/CAPO



历史学家通常把皇太极于崇祯二年(1629)的第一次入口征掠称为“己巳之变”。这次战役在明清易代史上具有极为重大的意义:从宏观上来说,它标志着双方战略形势的又一次重大转变。明朝的堡垒推进、经济封锁和外交联盟政策都在此役后逐渐瓦解,永久性地失去了战略主动。从微观上来说,此役又带出了好几个关键的话题:如督师袁崇焕之因反间而被逮杀;如山、陕、甘等地勤王军之哗变,成为明末农民起义之关键力量;如崇祯又被迫再次加饷,终于陷入财政死循环;甚至因为此役的缘故,九边严防北寇,西北等地得不到米粮接济,饥民大起,从而使得无业游民李自成得以起事,最终成为明朝之掘墓人。种种前因后果,皆在这次事变中交错缠结,令后来读史者叹惋不已。这次战役从崇祯二年十月二十七日金兵入口开始,直到崇祯三年五月底阿敏等人全数退出关外为止,历时七个多月,本文按各种史料略述其大概情况。



一 背景


天启六年(1626)八月十一日【1】,努尔哈赤死于叆鸡堡,第八子皇太极继位。当时,他所要面对的形势是相当不利的。



从政治上说,努尔哈赤遗命诸王共同议政,皇太极要与其余三大贝勒共同并坐,其权力并不稳固集中,内部斗争十分激烈。



从军事上说,努尔哈赤晚年有好长时间并无征战,最后一次大的战役败于宁远城下,军队士气不振。在战略形势上,后金虽然开疆拓土,但困难相当之大:西南面是坚固的宁锦防线,从正面硬攻伤亡必重,也没有什么意义。东面是朝鲜和明朝的毛文龙部,虽然力量不强,但总是在后方不断骚扰,是一大隐患。而且毛文龙的海上基地成为辽东汉人逃难的收容所,从辽东前后逃去之人“数十万计”【2】。八旗人口有相当大的比例要连年征战,耕作劳动大多靠辽东汉民和奴隶,难民不断逃走,严重损害了后金的经济力量。而西面则是四分五裂的蒙古诸部,虽然从努尔哈赤起后金就把与蒙古的联盟看作最重要的政策,不断拉拢之,但由于各种原因,这些部落并没有完全归附。除了与科尔沁等部关系比较稳定外,蒙古最强大的察哈尔部林丹汗与后金长期交恶,势不两立。邻近的喀尔喀部在明朝的挑拨利诱下,前后三次背盟,进攻科尔沁,袭击后金的使者,抢掠财物。土默特、敖汉、奈曼、喀喇沁等部散居各处,并不听命【3】。后金在军事上处于一个孤立的被包围状态。



从经济上说,皇太极继位不久后,辽东便发生了饥荒。到天聪元年(1627)六月,每斗米的价格竟涨至8两银【4】,出现了人吃人的情形。后金手里虽有银两,四面是敌,无处贸易。在这种情况下,逃人日多,一位叫岳起鸾的生员上书建议说,应当与明朝讲和,不然恐怕“我国人民散亡殆尽”【5】。


在种种不利面前,皇太极表现出了他的雄才大略。他首先派兵击败了蒙古喀尔喀部,然后借袁崇焕派人来吊丧之机,开始了与明朝的议和行为,以稳住正面局势。有些人认为皇太极的议和是真心实意,因为国力不济而求和,但从历史情况来看,这种说法很难成立,所谓议和很大程度是一种政治手段而已【6】。在正面和谈的掩护之下,后金迅速制定了攻击朝鲜,并剪除毛文龙部的方略【7】,发动“丁卯之役”。不久朝鲜战败,被迫谈和,与后金订立“兄弟之盟”,并给予一定的经济援助。毛文龙部绝大多数则被赶入海岛,失去了陆上基地。皇太极东面的后顾之忧基本解决了。


在后金用兵朝鲜之际,明朝的辽东巡抚袁崇焕也没有闲着。他不愿冒险发兵援救朝鲜东江,也不肯往征后金沈阳大本营作为牵制【8】,只是派遣一支部队在三岔河口虚张声势。袁的算盘是,趁皇太极东面用兵之际,赶时间抢筑锦州、松山、杏山、大凌河、小凌河一带的城堡,将明军的防线由宁远再推进200里。由此“且耕、且筑、且前”,“而锦义、而广宁、而辽沈,步步打实做去”【9】,一路把堡垒修到沈阳城下。按袁崇焕的设想,只要一路稳扎稳打地修筑城堡,就能“前后四年,便可制胜”【10】。他后来复出后大言“五年平辽”,实际上并非一时心血来潮之言,而是他一贯对于自己战略的乐观估计(或者说夸大估计)

但实际上,明朝不可能一路安安稳稳,不受打扰地实行他们的堡垒战略。皇太极决不能容忍明军的城堡修到锦州附近【11】。四月十八,征朝鲜之兵刚回到沈阳,喘息未定,五月初六,他得知明军在进行修筑,即刻再次出师征明【12】。明军的大凌河、小凌河诸城尚未修竣,又被毁坏。但锦州已经完工,大将赵率教领兵固守,皇太极几次攻城,都不能攻克,伤亡惨重。再攻宁远,也没有机会。加上此次兴兵,原本是仓促之举,酷暑炎热,许多士兵死亡,被迫撤围退走。这就是明军著名的“宁锦大捷”。


后世论者多着眼于明军战术上的胜利,却看不到在战略上,后金其实略占便宜。明朝实际上是以牺牲朝鲜和毛部的代价,换取时间来巩固锦州一带,目的是想以此为跳板再往义州、广宁方向前进(当然,若全力救鲜,可能要提前冒险进行决战,对明亦不利)。但朝鲜三个月即已不支,皇太极达到目标后,回师攻锦实乃必然的应着。纵然仓促,却也是势在必行。从结果来看,虽然锦州不能攻下,但外围城堡都被拆毁,明军一路筑城前进之势遭到了抑制,而且在很长期间内都无法恢复,明方的战略目标终于无法实现。



事实上,锦州被围,明方损失亦重,特别是塔山被占,宁锦间顿时音信不通,沦为孤城,这使得战后朝野间立即出现了对该不该守锦州的质疑。当时的蓟辽总督阎鸣泰提出:“锦州遐僻奥区,当日议修已属失策。【13】” 他的意思是,锦州一城,本来无险可守,就算失去了,对关门重地也不会有什么影响。但锦州离沈阳过近,欲修欲守,必定招来兵衅,而且锦州孤悬,又不能呼应宁远,“以区区弹丸,几致挠动乾坤半壁【14】”。既然明军还不想,也无力与后金决战,就应该退一步放弃锦州,先保宁远。同时在山海关、蓟镇练兵为上。锦州不是不守,但只能驻少量兵力“以为虚着”而不应“泥为死局”。“锦州之守,原属非策。今即误矣,岂容再误?【15】”



明朝的武将们也对守锦州提出异议,驻守该地的总兵尤世禄称锦州“城池遭雨崩颓,万不可居【16】”,撤往杏山。驻塔山的侯世禄也认为塔山不是可守之地,想要“移置别所”【17】。

兵部侍郎霍维华比较得失后,仍然觉得“锦城已守有成效,决不当议弃。【18】”但他也提不出什么好办法,只说“贼至,则坚壁清野以待。”之前不久,袁崇焕已被弹劾不救锦州,“暮气难鼓”而辞去,王之臣接任督师,守锦州守到次年二月,终于放弃。在史料中一时难以找到最后弃锦的确切原因,但至少到了崇祯元年三月,明军已放弃锦州、塔山、杏山一带。该年五月十一日,皇太极派阿巴泰、岳托等率兵3千,破坏了锦州、高桥、杏山三城,并毁掉十三山以东台站31处【19】,更向西攻击明军大兴堡,未果【20】。至此为止,袁崇焕第一次与皇太极议和所争取到的成果已经因为各种原因,丧失殆尽,所修城堡全数被破坏,空费了时间金钱人力。后金虽有宁锦之败,但其战略目标基本达到,更破坏了明方的策略,进一步争取到了主动权。



在蒙古方面,皇太极也有意外之得。天启、崇祯之交,自小王子东迁后一直在兴安岭一带游牧的蒙古察哈尔部(明人称插汉)终于不敢和后金决战,在林丹汗(明人称虎敦兔)的率领下又往西迁。林丹汗是成吉思汗的子孙,号称全蒙古的大汗,控制40万大军,但实际上许多部落并不听从他的命令。林丹汗试图重新统一蒙古各部,发兵攻打土默特部博硕克图汗(明人称卜失兔),将其击败,逃往鄂尔多斯。他随即又攻打喀喇沁白言台吉诸部,激起蒙古各个部落的一致反抗。天聪二年,他与各部联军在土默特赵城大战,虽然获得惨胜,但引起的仇恨越来越大,各个部落都纷纷叛去。喀尔喀五部、奈曼、敖汉、炒花、喀喇沁残部等都一窝蜂地投向后金,其中喀喇沁的投靠对于后来的入口尤为重要,后文将进一步详述【21

皇太极对于来投的蒙古诸部极为重视,给赏联姻,并于天聪二年九月率领诸部出征察哈尔。这样一来,附近的蒙古部落都成为皇太极的盟军,为绕道南下,从长城入口创造了条件

在明朝方面,天启皇帝朱由校于天启七年(1627)八月病死,其弟朱由检继位,是为崇祯皇帝。崇祯上台比皇太极要晚一年,当时年仅十七岁。这位少年皇帝马上展现出了过人的权谋,他不动声色地布置准备,然后干净利落地除掉了权倾一时的大太监魏忠贤,并清理了所谓的“阉党”。当初被魏忠贤一伙所排斥罢免的官员又被纷纷启用,崇祯元年四月,起用袁崇焕为兵部尚书兼都察院右副都御史,督师蓟辽,兼管天津、登莱军务【22】。袁崇焕疏辞,不许,于是赴任,于七月召见于平台。他在与皇帝的对答中,慷慨自许,夸口要“五年平辽”【23】。崇祯大为宽慰,温言答之,赐其尚方剑,蟒玉、金币,并保证尽量满足他的一切要求

袁崇焕出关后,首先处理了宁远因为欠饷而致的哗变,然后修城堡,清兵额,统事权。崇祯二年六月五日,他假意召皮岛总兵毛文龙议饷,于双岛以尚方剑杀之,并收编其统辖的东江镇部队【24】。与此同时,袁崇焕又积极与皇太极展开第二次议和,双方往来的书信从崇祯二年正月起一直到皇太极出兵之前,络绎不绝【25】

在这样的背景下,皇太极于十月二日突然起师伐明。这一次,金兵不再硬攻宁锦,而是取道蒙古,破长城隘口而入,直捣内地。“己巳之变”发生了。
二 缘起


许多学者认为,皇太极的这次入关,最早起于汉人副将高鸿中之提议【26】。高氏在一封不明年份的奏本中曾说:“他既无讲和意,我无别策,直抵京城,相其情形,或攻或困,再作方略。【27】”而大内档案中又有一谕旨,云:“览卿所奏,劝朕进兵勿迟,甚为确论。……稍迟时日,俟地锄完即行。【28】”然而这两件档案本身不标年份,未必便互相联系,也未必便指崇祯二年入寇或讲和之事。按陈寅恪先生所考,高鸿中之提议实乃崇祯十五年,明朝兵部尚书陈新甲遣职方郎中马绍愉来议和时,清朝众臣所提的意见之一,非崇祯二年之事【29】。



这些暂且不论,皇太极为何非要冒险深入内地呢?李光涛先生认为是后金因为讲和不成,被迫以战求和而自保【30】,这未免流于表面。皇太极自登基以来,虽然一度情形困难,但通过数次用兵,屈朝鲜,逐东江,联蒙古,毁明城,已然走出困局,连战连捷,大为改善。不可能无缘无故,或因小挫,就畏缩不前。从皇太极一生的气度手段来看,其人的野心更是不可小觑,绝非胆小如鼠,但求议和自保之人。


后金自努尔哈赤起兵反明以来,就从来没有求和停战的打算。努尔哈赤曾说:“既征大明,岂容中止?”,“不惜一时之劳……惟远大是图”【31】。从一开始,这就是两国命运之战,直到一方最终灭亡才会停止。只是努尔哈赤武勇有余,谋略不足,只知戈矛而不识樽俎,尚不及皇太极之沉雄博大,洵有韬略。后者的所谓讲和,无论从政治或军事的角度,都实在是极厉害的手段

皇太极与袁崇焕的第一次讲和,如前所述,是为了稳住正面战线,先解决朝鲜和毛文龙的后顾之忧。一旦战略达成,他立刻去信谴责明人之修锦州,更口出恫吓之言,称:“纵能加固数城,而其所有城池及田禾,能尽坚固乎?若不息兵戈,则我蒙天眷佑,以北京畀我,明帝遁往南京,其令名如何?【32】”并不顾兵马疲惫,马上出军反攻锦州一线,虽最终攻城不克,其策略并无错误,目的也基本达到。

www.So
至崇祯元年(天聪二年),袁崇焕已去任,王之臣代督师,不予谈判。皇太极便转向了后方的毛文龙部,甚至不惜派遣奸细去唆使他进行和谈【33】。按说毛部虽然有一定牵制之功,但只能打游击,正面对战殊不足畏。何况丁卯之役后,毛部大多数逃入海岛,并不形成直接威胁。况且毛文龙地位再高,也绝不能代表明朝皇帝进行和谈,皇太极与其大谈和议,不可能真的仅仅是为了和议本身【34】。



事实上这一年,皇太极主要的精力在于解决各个蒙古部落的问题,并于年底出征察哈尔部。该年辽西沿海各地基本平安无事,不复往年四处烽火的景象。这其中,毛部的疲势加之朝议不断固然是主要因素,所谓和谈也不无其功。

崇祯二年,袁崇焕又回来了,皇太极再次有了正面和谈的对象,于是脸色一变,开始对毛部加强剿杀。他首先责成朝鲜遵守条约,不许让毛部上岸,并同时辅以军事行动。二月,金兵突入铁山,斩毛部370人,生擒140人【35】。五月,搜剿诸岛,杀毛部数百人【36】。和毛文龙的和谈破裂,虽然其中曲折甚多,但皇太极显然只是把和谈当作一种手段而已,要说他是真心诚意想要求和,无法令人信服。


事实上,和谈若没有合理的基础,从来都只能作为一种羁縻和麻痹对方的手段。不论对于袁崇焕还是皇太极来说,和谈都另有自己的目的。袁崇焕要整顿军备,重新修缮,统一权力,以完成“五年平辽”的宏大目标,不和谈难以有余暇精力。而皇太极的和谈,更像是为入侵寻找理由,兼有麻痹和吸引对手注意力的迷惑作用。从双方第二次和谈的往来书信看【37】,大多在些繁文缛节、鸡毛蒜皮的小事上纠缠不休,几乎没什么实质内容。若说皇太极是因为求和不成而入寇,不如说求和不成本来就是为入寇而准备好的借口,而求和本身只是个烟雾弹。


皇太极很明白,金对于明,唯一可行的战略就是持续保持攻势。后金无论人口、兵力、土地、经济、文化都不及大明,若不保持战略攻势,龟缩防守,早晚亡国灭种。“堂堂天朝,无久弱之理”,只要不施加压力,明朝纵然衰弱,迟早会恢复过来。而后金只要三年不战,人心思安,士气怠懈,便有不可测之灾祸。努尔哈赤晚年就是因为长期无战事,在宁远城下吃了大亏。当时就有一个叫刘学成的人为他分析说:“汗自取广宁以来,马步之兵,三年未战。主将怠惰,兵无战心也……故天降劳苦于汗也。【38】”明朝衰落,连吃败仗,仗着底子厚,家当多,没有所谓。但像萨尔浒、辽沈、广宁,或者后来大凌河、松锦这样的大败,只要有一次加在后金头上,恐怕从此就不得翻身。



因此,我兵强国弱,彼兵弱国强,必然要对其施加连续的军事进攻压力。若不让庞大的明朝继续放血衰弱,直至崩溃,后金就没有最终的胜算。爱读《三国演义》的皇太极不知是否想到诸葛亮屡出祁山,坚持进攻的苦心,若非如此,小国寡民的蜀怎能撑得如此长久?



但是,从辽西走廊正面硬啃显然是不划算的。且不说后金在此前后两次吃过大亏,光就其骑兵犀利,善于野战的特点来说,屯兵坚城之下,蚁附硬攻的做法无疑是最愚蠢的。皇太极入口后曾说:“山海关、锦州防守甚坚,徒劳我师,攻之何益?惟当深入内地,攻其无备城邑可也。【39】”可为何他之前没有这样做呢?因为客观上,这样的绕道需要两个条件。

第一,当然是向导。绕道蒙古从长城入关,必定要取道于朵颜三卫,蒙古人称为兀良哈三卫,也就是后来的喀喇沁三十六营。这个蒙古部落本来一直是受明朝的抚赏,直到天聪二、三年间才最终成为后金的盟友。后文将有专节详述。在天聪三年之前,后金不具备这个客观条件可以入侵。如果要再绕得远些,从宣府、大同进入长城,当时更不可能,因为林丹汗在那里盘踞着。



第二,需要后顾无忧。后金历史上从未有过如此远征入寇,万一后方老家遭到骚扰,也算是比较麻烦的事情。在金后方扎营的,主要就是毛文龙的东江军,朝鲜虽然并没有完全臣服,但可忽略不计。必须承认,东江游击队的战斗力并不如何强大,至少当时并没有表现得如何强大。但所谓牵制,并非一定要强到能灭掉对方的地步,不然就不用牵制,直接剿灭罢了。当时明朝的大臣姜曰广有一个比喻,说毛文龙的东江军对于后金来讲,好比人身上的跳蚤。要抓又抓不到,不管它吧,它又咬得你痒痒【40】。历史学家谈迁对此评论说,东江的偏师果真能够震慑建州么?显然不能,皮岛离开后金的大本营还是很远的。但所谓牵制本来就是一种影响力,建虏性格多疑,有这支部队在的话,说不定会略微瞻前顾后,未必就会决计南下【41】。



这些当然都是猜测之词了,但实际情况如何呢?东江军的存在(或覆灭)到底有没有对皇太极的入寇产生过一点影响呢?


这要回到历史上考察。崇祯二年六月初五,袁崇焕以议饷为名,把毛文龙骗到双岛,出尚方剑杀之【42】。仅仅过了七天,六月十二日,皇太极便在沈阳宣布将要伐明:“定当整旅西征”,并命蒙古各部准备粮草兵马到时会师【43】。皇太极特地说明:“此朕意也【44】”,并征求各人的意见。



是什么让皇太极做出了伐明的决定?又为何刚巧赶在毛文龙被杀之后?难道是巧合吗?我认为不是的。因为皇太极在东江皮岛有奸细,有书信来往之人【45】,他对于东江军的消息是非常灵通的,对毛文龙死这么大的新闻绝不可能不第一时间得报。先不论其中有无因果关系,至少皇太极伐明的决定是在他得知毛之死讯后才做出的。



毛文龙生前即与皇太极有过多封书信来往,这其中有一部分至今仍有残档留存,另一部分也被记录在当时的满文档案中,即今天的《满文老档》。从这些信件看来,前面几封是单纯的谈和,后面几封言语暧昧,有投降的嫌疑,许多人至今为此争论不休【46】。不过在满文老档中最后有一封信件,一直被误归于毛文龙名下,但其中有“毛总兵官在彼欲降之心,半真半假……以我观之,汗心犹豫而狐疑……遂以毛总兵官蓄意叛逆,即密告袁都司杀之。我以告叛有功,升为副将职。【47】”的句子,明显可以看出写信之人并不是毛文龙。相反,他是在毛文龙被袁崇焕杀死之后写这封信的,并自称毛被杀是因为他密告的结果。


写这封信的究竟是谁呢?综合各种情况来看,应该是当时从后金逃归东江之刘氏七兄弟中的一个,最可能是老二刘兴祚或者老五刘兴治【48】。


不管是哪一个,他都在毛文龙死后掌管了皮岛的一半权力【49】。这封信里又写道:“我虽在此地兼职,而归回彼地之心常存也。”“请赐我誓书一道,共同起事,我将乐于做事。”等语,显然此人正在谋划归降皇太极,比毛文龙要死心塌地得多。由此看来,皇太极实在可以放心出征,因为皮岛本来就实力不强,现在更是绝不会再来找麻烦了。难怪他一得知毛文龙被杀,马上就做了出发的决定。



这里并不是说,只要毛文龙不死,皇太极就一定不会出兵。毛文龙部究竟有多少牵制作用,现在只能推测。至少在他活着的时候,后金的攻击范围并未超越宁远一带,也从没有出师数个月而不归的情况出现过。但我们完全可以合情合理地说,毛文龙被杀事件推动了皇太极出兵的决定,解决了他最后的后顾之忧。打个比方来说,这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虽然就算没有这根稻草,骆驼也未必能一直撑下去。



当上面两个客观条件都成熟之后,皇太极的绕道入关几乎就是顺理成章的事了。
三 喀喇沁部的投金



明朝后期对于边疆蒙古各部的策略,有时是征讨,有时是抚赏。隆庆四年(1570)俺答封贡,被封为“顺义王”之后,则以抚赏为主【50】。所谓“抚赏”说得好听,其实无非就是给钱并开市贸易,以此加以笼络。一方面,这比出兵征讨来得省钱划算,尤其是明末军费猛增的时候。另一方面,这可以拉拢一部分部落打击另一些,实现明朝一贯的“以夷制夷”策略。但自始至终,明朝都把蒙古看作北方最大的威胁和潜在的最大敌人,这种看法甚至一直维持到后金兴起,连续几次大败明军之后。也没有改变。



后金兴起的时候,它四周最强大的蒙古部落是察哈尔部(插汉),由林丹汗(虎墩兔)统领。林丹汗是成吉思汗铁木真的子孙,自称“四十万蒙古之主巴图鲁成吉思汗【51】”,世袭蒙古大汗位。察哈尔蒙古原本在宣府、大同一带的长城外游牧,嘉靖二十六年前后,因为俺答强盛,由小王子率领,东迁至辽河河套一带【52】,相当靠近后金的领土。另外附近还有喀尔喀五部,嫩江流域有科尔沁部,向西有敖汉、奈曼、土默特等部【53】,喀喇沁部则分布在明朝人所称“朵颜三卫”的地方。



朵颜三卫,即朵颜、福余、泰宁三卫。三卫设立之初,原在今内蒙古、吉林、黑龙江交界一带,但明中叶后,逐渐南迁,最后河北长城以外一直到辽东,尽为其地。从地理上来说:“自大宁前抵喜峰口,近宣府,曰朵颜。自锦义历广宁至辽河,曰泰宁。自黄泥洼逾沈阳、铁岭至开原,曰福余。【54】”察哈尔部东迁之后,泰宁和福余两卫被破坏,唯有朵颜的地势险峻,得以留存并繁荣起来。


喀喇沁占据的这块地方对明朝来说,是一个最为敏感的地区,向来被称为“京师肩背”。只要看看地图,就会明白事情的严重性:它和大明的首都北京只隔着一道薄薄的长城而已。就算敌人攻破山海关,距京城好歹还有七百多里路,大军要赶个七八天的才能到达。而蓟镇诸隘口一破,最近离北京不到两百里,对骑兵来说当真是朝发朝至,夕发夕至。因此,它向来是明朝历史上最大的威胁之一,明特地设立蓟辽总督,专为防御它的入侵【55】。



明朝若对朵颜卫控制得好,它无疑可以成为京蓟的藩篱。比如正统十四年(1449),瓦剌首领也先本来想从蓟东入犯,结果朵颜不从,大掠而去【56】。改从大同进入,击败并俘虏了明英宗,造成了著名的“土木堡之变”。但更多的时候,朵颜卫充当了“向导”的角色,不是勾引东夷,就是带领西夷入犯。嘉靖二十九年,俺答大举入侵,朵颜为其卖力,号称“辽阳军”。三十八年,又为把都儿,辛爱等做向导,从蓟州入犯【57】。在这前后,哈喇慎部(即喀喇沁)已经逐渐占据了朵颜卫的地方,从此朵颜卫就又称为哈喇慎三十六营,之后屡屡骚扰明朝边界。茅元仪在天启元年(1621)所编的军事百科全书《武备志》中记录说:



“朵颜虽强,阳顺阴逆,时为虏向导


当努尔哈赤迅速兴起之时,明朝以重金诱惑诸蒙古部落,想借其力量遏制后金,至少不要和自己再来作对。这种策略本来是很成功的,喀尔喀部就数次在利诱之下,背叛后金,与其开战。万历四十六年(1618),努尔哈赤在萨尔浒大败明军,不久又灭了叶赫,其首领金台石自杀而死。叶赫先祖本是蒙古土默特部,金台石的孙女又是林丹汗的苏泰汗后。明朝看准机会,又以金钱拉拢林丹汗,让他联合蒙古各部,一起抵抗后金【59】。林丹汗果然写信给努尔哈赤,态度傲慢,以“四十万蒙古之主”的名义命令“水滨三万诸申之主”努尔哈赤,不得攻打广宁,不然“将钳制于尔”【60】。努尔哈赤见信大怒,双方关系极度紧张,明朝成功地挑拨了两个最强对手之间的争斗【61】。后来王化贞想借用蒙古的力量来收复辽沈,虽然最后的结果是大败亏输,广宁失陷,那也只能说是王化贞太过无能,还没有等到蒙古兵主力来到就把城丢了,不能把主要责任推到联络蒙古的战略上【62】。事实上,王、熊二人逃跑的时候,还仰赖了蒙古军帮他们阻挡金兵的追击【63】。



广宁陷落后,熊廷弼和王化贞决定捐弃全辽,退回山海关。一时间引发辽东数十万军民大溃逃,明朝在关外经营几十年的堡垒兵备,粮食物资,全部烧毁。整个辽西地区一夜间满目疮痍,人烟绝迹。于是察哈尔、喀喇沁诸部乘机占据了这一块空白地带【64】。此时喀喇沁表面上仍然表现得恭顺,说是当“皇爷肉边墙”【65】,其实是“胁赏”,逼着明朝给保护费。明方也是心知肚明,但时势所迫,只好凑钱对付了再说。饷银不够,蓟辽总督王象乾请发内帑救急【66】。


明对于蒙古诸部,始终便是这样一种赤裸裸的金钱利用关系。明朝大洒银两,在崇祯二年前和蒙古诸部总算勉强保持了一个大致稳定的局面。整体来说,这种对策不能算是错误,以明朝的军事实力,实在无法同时应付后金,又防备长城沿线的蒙古诸部。另一方面,从财政上讲,“抚虏”比练兵要经济得多。长期主持对蒙古招抚工作的老督师王象乾在广宁陷落后,曾为崇祯算了一笔帐:倘若招募两万名蒙古兵为己方守前线,每年只需36万两银子。再加上发给察哈尔、喀尔喀、喀喇沁诸部的“岁赏”,加上鼓励他们进兵收复失地的“悬红”,包括使者的衣食车马费用全部算在内,一年是100万银子出头。而这两万兵如果从内地招募的话,安家、马价、衣械、月粮等费用加起来要高达一年194.4万两【67】。



可蒙古诸部毕竟是靠不住的,明朝始终对其防范有加。一向主张“抚”的王象乾也再三强调,哪怕拉来一个三尺高的小孩子,问他:蒙古真的可以付托么?他也必然回答:不能【68】。可是蒙古人多,后金兵强,两方如果联合,明朝就危险了。后金在两河,蒙古在九边,若是同时为敌,则万里边疆处处吃紧。因此这只能是权宜之计,明方最终还是要自己练兵守城,等于是多出了额外的开销。到了天启后期,明朝的财政陷于崩溃,“抚赏”之费也终于变成了极大的包袱和负担

最关键的问题在于,这种建立在利益关系上的联盟是极为脆弱的。蒙古之附明,完全是为了赏钱而已。一旦明朝军事上的形势吃紧,或是不能支付赏钱,各部落就纷纷起兵趁火打劫,或者威胁恫吓。广宁失陷,罕索罗势准备进攻哈口、进犯蓟镇、永平,被王象乾说回【69】。努尔哈赤攻宁远时,喀喇沁乘机攻打平川、三山堡、中卫所【70】。皇太极攻打朝鲜、东江、宁锦,察哈尔部便在宣府出没要挟【71】。而明朝的大臣对蒙古的态度也大大不同,孙承宗是个强硬派,他督师后,赶走喀喇沁部,修复宁远、中前一带,主张以自强固守为主,不愿过分招抚。察哈尔部到处侵掠,赵率教斩其四人。当时的蓟辽总督王象乾担心破坏抚局,欲杀赵而谢蒙古,孙承宗则力保赵率教【72】。主防和主抚两派矛盾越来越大,喀喇沁有一首领叫朗素,老家在喜峰口一带,本来在辽东并无赏银。但他声称自己有“堵东夷功”,要求加赏,给孙承宗拒绝。朗素怀恨在心,伏击杀死了守中右所的明将王楹,孙承宗大怒,令马世龙带军进剿,歼灭朗素,不料给其逃走。王象乾不愿以“一将之故,授奴酋鹬蚌之利”,急忙招抚他,并允诺加其赏银千余两。孙承宗恼怒事权不统一,一度上疏请求辞职【73】。



袁崇焕在对待蒙古的问题上,也是个抚派。他复出后,力荐年已83岁的王象乾再度出山,主持对蒙古的招抚,称赞他“其控驭夷虏也,如童子舞象,象舞童子”【74】。袁崇焕清楚地认识到,当务之急是不能让“奴与虏合”,不然“东自宁前,西自喜峰、古北,处处可虞,其为纣更烈。【75】”因此不遗余力地招抚察哈尔、喀喇沁等部落。


然而,到了崇祯二年,客观形势已经发生了变化。察哈尔部的再次西迁,打乱了明朝的所有部署。



如前所述,察哈尔的林丹汗是全蒙古名义上的大汗,其实力也最为强劲,明朝一向对其施以重金抚赏。在这种情况下,林丹汗与后金交恶。但是他看到后金兵锋锐利,心中害怕,虽然自吹控弦四十万,却始终不敢与其决战。努尔哈赤把他派去的使者杀了【76】,他也只是忍气吞声。天启五年(1625),他进攻后金的盟友蒙古科尔沁部,围城攻打。皇太极受命率5千骑兵救援,林丹汗一听说后金兵到,马上“连夜退去”【77】。

在后金的强大压力之下,林丹汗决定西迁以避其锋芒。天启七年四月,他向西来到明朝的宣府、大同境外,一时间蓟门,张家口警报频传【78】。察哈尔西迁,必然与原本就在兴安岭以西的各个部落,如土默特、喀喇沁等发生冲突。加上林丹汗被人逼走,心里愤恨不平,想要再次统一蒙古各部壮大实力,于是蒙古之间的内战不可避免地爆发了。



天启七年(1627)秋冬之际,林丹汗率大军,与蒙古诸部联军大战于土默特赵城。蒙古联军中包括喀喇沁的白言台吉、顺义王博硕克图汗(卜失兔),鄂尔多斯济农、同雍谢布、阿索特、阿巴噶、喀尔喀等【79】。喀喇沁在第二年写给后金的求援信中,把这次战役吹嘘为以十万之众,歼灭察哈尔四万人的大胜【80】,但实际上是惨败。此战过后,土默特和喀喇沁的昆都仑王一系就此覆灭,博硕克图汗所藏的元传国玉玺被夺走,大片土地为察哈尔所占据。喀喇沁部只剩下兀良哈济拉玛一系据守朵颜卫一带,苟延残喘【81】。



此时此刻,喀喇沁残部西抗察哈尔,东临后金、南面是明朝的长城,被包夹在三大势力当中,情况万分危急。对于这个小部落来说,若不选择一方依附,下场可想而知,唯有全体覆灭而已。从当时情况来说,察哈尔是最大的敌人,旧仇新恨,这个方向不用考虑。明朝自顾不暇,龟缩在长城内和辽东的几个城堡中,军事上不可能提供任何帮助。若要依附明朝,则喀喇沁立刻处于察哈尔和后金两大兵锋的左右夹击之下,东北边的蒙古势力,也尽是亲金的部落,后果不堪设想。正如我们之前所说的,明朝所能提供的唯一好处,只不过是每年数万两银子的“赏钱”而已,从感情上说,明的王公大臣对蒙古只有防范,而无丝毫亲近。在各种奏折中,“虏性犬羊”,“腥膻逼人”之类的词句数不胜数。边界上更是冲突不断,蒙古时常侵掠明朝的市集,关口,明军也时常扑杀小股的蒙古部队以请赏。双方的宿怨纠结200多年,很难完全化解。而后金与蒙古同为关外少数民族,在服饰、风俗上有着先天的亲近。努尔哈赤、皇太极又把笼络蒙古看作是最重要的外交策略,联姻封赏,无所不用其极。当是时,由于察哈尔西遁,兴安岭一带所有的蒙古部落立即失去屏障,直接面临后金的军事压力。在胡萝卜加大棒之下,奈曼、敖汉、喀尔喀、甚至察哈尔的一些部族都已经纷纷投向了皇太极【82】。



在这种情况之下,可以说,除了投向后金一途,喀喇沁根本就没有第二条路好走。


崇祯元年(1628)二月,喀喇沁诸首领给皇太极写信求助,询问是否愿意一同出兵征讨察哈尔【83】。皇太极立即回复,但使者却都给察哈尔多罗特部截杀。为此皇太极起兵攻打该部,击破之,其首领多尔济哈坦巴图鲁负伤逃走。皇太极再次写信给喀喇沁部,称如欲和好,共征察哈尔,需各首领遣使前来面谈即可【84】。七月十九日,喀喇沁派出530人的庞大使团到达沈阳,双方誓告天地,正式联盟【85】。九月,皇太极立刻召集所有的蒙古部落,出征盘踞在哈喇慎旧地的察哈尔部。驰击图尔噶、锡伯图、英、汤图四路,俱克之,“获人畜甚众”【86】。第二年正月,皇太极命令科尔沁、敖汉、奈曼、喀尔喀和喀喇沁等蒙古部“悉遵我朝制度”【87】,编为外藩,可以说就此收编了这些部落。



与此同时,明朝也没有放弃继续笼络喀喇沁部的努力,只是由于客观形势,这些努力注定是徒然的。

www.SonicBBS.com

自天启七年四月察哈尔西迁,明朝便认识到它与喀喇沁等必有一战。宣府奏报说:“插酋……横生枝节,控弦十万,加于白言等部,如千钧之压卵,势必无幸。【88】”但明朝自身难保,不可能出兵援救喀喇沁,就算能够,也绝不愿意因此而得罪了更强大的察哈尔部。兵部上奏说:“我若助哈喇,则虎酋必肆蛰于我,不助则哈酋不能无怨。【89】”无奈之下,只好居中“和解”,敷衍了事,推脱责任,自然没有达到任何效果。喀喇沁战败,眼见明朝根本靠不住,向后金乞师,也是理所当然。



崇祯元年年底,喀喇沁和后金联盟已成定局,明朝也颇有风闻,但拿不出什么实际的手段来挽回此事。蓟辽督师袁崇焕,总督张凤翼分别对其抚谕,张凤翼建议其和顺义王卜失兔联合,不要投靠后金【90】,可是卜失兔早就在去年被击败,这不啻是画饼充饥。袁崇焕认识到“其逼处于我为患切肤者,哈喇慎三十六家也。”“为今之计,急修我备务,诱致之。倘其归我,则厚费之不妨。若不可致,则相机剿逐。【91】”意思是能抚则抚,不能抚就剿。但实际上,袁仍是以抚为主,喀喇沁表面上“皆听命”【92】,但投靠后金的步伐从没有停止过。归根到底,明朝根本就没有真正能够拉拢喀喇沁部的条件,勉强不来的。



有些史料上说喀喇沁之投东,是因为崇祯元年七月,明朝把他们的抚赏都革掉了【93】。这一方面忽视了察哈尔的侵袭才是造成这一局面的根本原因,另一方面也与历史不符。首先早在崇祯元年二月,喀喇沁就已经开始谋划投归后金。其次,明朝在得知喀、金相通后,也仍然没有立即革掉对它的抚赏。当年九月,察哈尔在宣大肆虐,崇祯听从袁崇焕建议,召回长期主持对蒙古招抚的83岁老臣王象乾,令其督师宣大。王上奏呈对方略时说,可以联络哈喇慎残部并朵颜三十六家,再加上永绍卜部,约30万人,便能抵御察哈尔【94】。崇祯同意,当月二十三日,立即增加了对喀喇沁和察哈尔两部的抚赏。本来全部赏金加起来7万,每年赏两次,即14万,崇祯增加了一倍,至36万【95】。



这种赏赐不可能留住喀喇沁诸部。第二年二月,喀喇沁定旗分,完全被收编,其“通夷”的情况闹得天下皆知。之前不久,连明朝亲自册封,一向最为顺服的“顺义王”卜失兔也已经投向后金【96】。明朝朝廷知道大事无可挽回,再行抚赏只能是白白资敌,便开始严禁对其通商贸易。当时塞外饥荒大作,蒙古诸部无食,要求明朝开边市粜米。边臣都说不行,唯有袁崇焕仍想拉拢喀喇沁部,独自许之【97】。当时边界上纷纷扰扰,流言大起,都传说喀喇沁部和后金同谋,实际上是为后金买米囤积,为南下作准备。翰林院编修陈仁锡出使辽东,当地两进士报告说,喀喇沁束不的部【98】在此买米,整个部落不满万人,在宁远关外就有七八千,二千多人前来开市,其中还混杂了四百多后金的哨探【99】。

三月,崇祯得知情况后,立即去旨责问袁崇焕,说:“据报西夷市买货物,明是接应东夷,藉寇资盗,岂容听许?”袁回奏解释,说西夷投靠后金,是因为察哈尔攻占其故地,我又不能相助,再加上当地大饥,只有依附后金以自固。今开市卖米救其活命,是为了树德,使其为我藩篱。再加上以前我方欠粮时,他们曾运粮来卖,解我之急,也算报答。若任其自生自灭,则是驱使他们与后金联合,一旦诱导入犯,祸不可知。这些人哀求备至,愿以妻子为质,保证不敢诱后金入犯蓟辽。今我兵马盔甲都不齐备,只有笼络为上【100】。


应该说袁崇焕的认识和分析都是十分有理的,但他仍幻想能以怀柔手段拉回喀喇沁部,其实当时它已然投靠后金,大势所逼,天下皆知,再要挽回已经完全不可能。崇祯再次去旨,驳回袁疏,称“西夷通奴,讥防紧要。奏内各夷市买布帛于东,明是接应,何以制奴?着该督抚严行禁止。”崇祯命令,但有前来投靠的蒙古人,只能计口粮换米,不准再行贸易,不然“以通夷论罪”【101】。袁崇焕复出督师,许以五年平辽,崇祯对其的恩宠无以复加。自复出至金兵入寇其间,如今能见于各种史料的袁的奏折大约40条左右,崇祯基本没有驳过一条,包括请饷、调动、任命将官、裁撤编制、甚至杀毛文龙,不是“从之”,就是“优诏以闻”,唯一的例外就是这次粜米事件【102】,而且言辞里说得相当严重,甚至威胁要以通夷论处。若不是有强烈的理由,绝不至此。袁崇焕徒然给人留下一个借口,成为未来杀身之祸的一个因素。



六月,皇太极得知毛文龙被杀,立即宣布起兵伐明。两天后,喀喇沁的布尔噶都到沈阳朝见【103】,想必表达了愿作向导的意思。不久束不的也来,直到八月初八才回去【104】。九月二十二,布尔噶都最后一次来沈阳朝贡【105】,一切商议完毕。后金的借道入犯势不可免了。
四 蓟镇的废弛

蒙古喀喇沁部一旦对后金屈服,明朝的蓟镇边区便立刻暴露在皇太极的兵锋之下。


当年,朱元璋赶走了元朝的皇帝,但明朝从未能够完全消灭北方蒙古势力,因此只好在北部边界修筑长城,并在其沿线设立了九大军区以设防,这就是所谓的“九边”。自东往西,分别是辽东、蓟州、宣府、大同、太原、榆林(延绥)、固原、宁夏和甘肃。而从地理形势上来说,对于京师最为要紧的,莫过于大同、宣府以及蓟州三边了。



首先要澄清一些概念。广义上的蓟州大边,包括了蓟州、密云、永平、昌平、保定、易州、井陉。“已上七处,俱总称蓟镇【106】”。但实际上,只有蓟州、昌平、保定三处设有总兵官,可以严格地称为“军镇”。本文中若指广义上的蓟州,会称为“蓟州大边”或“蓟州边区”,而若单提“蓟镇”,则指的是狭义上的蓟州,即蓟州镇。后金军便是从此地破关而入的。

蓟州镇,“东起山海关,西至大水谷,抵昌镇慕田峪界,边长一千余里。【107】”,基本上包括了蓟州大边的全部北方长城边界。它有东、中、西三路协守,因此也经常称为“蓟镇三协”。按明朝兵制,这里原来设总兵一员,在东中西三路地方各有一个副总兵驻扎。东路副总兵管辖燕河营、台头营、石门寨、山海关;中路副总兵管辖马兰峪、松棚峪、喜峰口、太平寨;西路副总兵管辖墙子岭、曹家寨、古北口、石塘岭【108】。



嘉靖二十九年,俺答从蓟镇古北口入犯,直逼京师,大掠而去。明朝认识到蓟辽地区的边警实乃心腹之患,于是特地设立蓟辽总督一职,节制顺天、保定、辽东三个地方的巡抚,军事上则管辖蓟州、昌平、辽东、保定四个总兵【109】。隆庆元年,因为蒙古人不停的侵扰,朝廷调抗倭名将戚继光北上驻守蓟州,练兵守备。戚继光是历史上难得一见的军事奇才,他在蓟州16年,修茸边墙,训练士卒,整顿纪律,总结军事理论,又屡次击败来犯之寇,把蓟镇的防御搞得固若金汤。以至于《明史》上说,因为蓟镇太坚固,敌人根本就不敢打过来,于是尽皆转向辽东,反而成全了辽东总兵李成梁的声名【110】。



但是自从努尔哈赤起兵,明朝在东北的最大威胁迅速从蒙古诸部变成了女真。随着抚顺、辽阳、沈阳、广宁等地的相继失陷,明朝的军事重心完全转到了山海关以及辽西走廊一带,几乎绝大部分的资源都被分配到了这一方向,山海关的重要性也前所未有地突显了出来。辽东于是脱离蓟镇,成为一个独 立的军区,明朝专门设立辽东经略,来管理这个方向上的军事。经略之名,原起于万历二十年的援朝鲜之役,明朝委任侍郎宋应昌为“经略”,以显示其名位更在总督之上【111】。其后杨镐、熊廷弼等出战辽东,也都称经略。到了孙承宗,他以大学士,兵部尚书的身份出关镇守,便又称督师。这一职位成了东北边防的最高长官。如此一来,原本统管辽东、蓟镇和保定的蓟辽总督,其职权就被分化,实际上形成了辽督和蓟督两人,督师(经略)侧重辽东方向,总督则侧重蓟镇、保定方向。

蓟镇本来的兵额并不为多,据天启元年成书的《武备志》记载,此地原有额兵39,339人,当时则为31,658人【112】。但因为天启以来,辽东诸城尽皆陷落,蓟镇东协的山海关从内地变为前线,成为明朝国防的第一要地,其地位之重要性急剧上升。为了适应新的形势,天启二年,朝廷把蓟镇三协拆开,本来全蓟只有一个总兵,现在改为三个总兵,每人各领一协【113】,调全国之兵增守。到了天启六年六月,蓟镇三协的额兵总数已经高达123,513人【114】。当然,这其中的东协一路实际上就是关门总兵,驻山海关划归督师管辖,不再直属于顺天巡抚和蓟辽总督【115】。总督所负责的边境,实际上只是中、西二协,后来又从东协划出二路归入中协,于是到了崇祯二年,双方的辖境分界大约在长城界岭口一带【116】。



从表面上看,蓟镇的兵马是增加了,但是因为明朝上下的注意力几乎全都放到了山海关方向,对于蓟镇的重视实际上大为减弱。首先,蓟镇的兵饷严重不足,该镇在万历初年的额饷,一共是57万余两,一多半可以由自己军屯解决【117】。但因为到了明末,原来的卫所制被逐渐破坏,朝廷不得不改用募兵,这些饷银便被迫大多数改由京城发送,称为“京运”。到了天启后期,每年北京按例应该发给蓟镇饷银42万多两【118】,再加上少数本地的军屯,可见虽然兵数增加,但饷银总额不会高于万历初年。就算撇开东协山海关不算,单记中、西二协,蓟镇也至少有8万8千多兵【119】,按50多万两平均摊到每人头上,则一个兵每年最多6两银子,每月5钱,微薄之至。对比一下关宁方面,按袁崇焕崇祯元年十一月的报告,山海关和关外共兵13万3千多,换算一年饷银,不包括米、豆等实物在内,折色银便高达277万余两【120】,平均一兵一年约20两,是蓟镇的3倍以上【121】。


且不说这些饷银朝廷还时常拖欠不发(后详),单从规定的饷额来说,已经可见蓟镇处于一个次要的地位。顺天巡抚刘诏上疏报告情况,称蓟州、昌平“二镇士马粮饷至薄”【122】,并非虚言。



其次,蓟镇的军事设施、马匹盔甲等严重缺少或失修。辽西地区是一条狭长的走廊,敌人只能一步步地沿途逐点攻入,但蓟州大边却是一条千余里长的防线,每一点都有被人突破的可能,从地理上来说,远比辽西来得难守。宁锦防线上只要有几个硬啃不下的点,就能保证山海关的安全,但蓟边沿线长城77个关口【123】,只要一个防守薄弱,整条防线就会被全线突破。



可因为关宁方向压力过大,明朝不得不把有限的资源全部分配到那里,甚至还从蓟镇挖人去补足关宁。天启六年六月,山海关6处边城被雨淋坍,从蓟镇调走了约1/6的守兵去协助修筑【124】。而当时山海关以西,已经“数载不闻版筑之役矣”【125】。稍早前,巡边的太监刘应坤就报告说,桃林口,喜峰口等处城堡“倾颓不堪”【126】,后来虽马马虎虎地修了一次,但远远不能令人满意。天启七年三月,阎鸣泰,刘诏再次请求修筑喜峰口、董家口等处,但因为蓟镇的班兵都给调走其他地方,留在当地的“仅一万余”【127】,而且就这些人还不发粮饷,到了四月份已经“四月无粮,汹汹难待”【128】,以致修筑的计划从未完整地实现。此后,欠饷的问题进一步闹得朝廷焦头烂额,更没有多余的一分钱来重修诸隘口。

马匹也缺得厉害,据刘诏的报告,蓟镇三协原有马44,112匹,到了天启六年仅存27,458匹,差额达40%之多【129】。



更严重的问题是,蓟镇纸面上的兵数存在着很大的水分,一多半是虚报的。崇祯二年四月,当时的蓟辽总督喻安性上疏说,蓟军“一千五百兵只有五百,就五百中还有虚弱”【130】,可见实际的兵力其实远少于呈报的数量。多报的虚兵可以冒饷,这些饷自然不会分给真正的军士改善待遇,而无疑是给各级将官给私吞了。这并非蓟镇一个地方的问题,而是九边处处皆然,早就惹得朝廷大为光火:“平日索饷则有兵,一旦临敌则无兵”【131】。崇祯上台后,因此下令各地严格清汰冗兵,核算粮饷,此是另话不提。


毫不奇怪,到了皇太极入口的时候,蓟镇各关口“塞垣颓落,军伍废驰”【132】,根本不堪一击。



要说明朝没有注意到蓟镇薄弱这个问题,显然是不符合历史事实的。崇祯元年十月,袁崇焕曾奏:“(喀喇沁)若仍诱入犯,则东自宁前,西自喜峰、古北,处处可虞,其为纣更烈。【133】”第二年三月,袁在解释对喀喇沁粜米问题的时候又说:“惟蓟门陵京肩背,而兵力不加。万一夷为向导,通奴入犯,祸有不可知者。【134】”很多人拿这些奏折来证明袁崇焕眼光独到,高瞻远瞩。可如果稍微翻查一下当时的记录,就会发现“蓟门可虑”的问题在当时简直是妇孺皆知,一众大臣天天奏,月月奏,恐怕皇帝一年内听不上100次,总也得有50次。事实上,自辽东有事以来,就从没有停止过,只不过最初都是怕蒙古人乘火打劫,入口抢掠而已。对蒙古招抚还是防备的争论,也由来已久,大多数都是围绕拱卫蓟门的话题展开。



单拿天启六年以后来说,努尔哈赤攻宁远,大学士顾秉谦就提出:“经督同守关门,蓟镇空虚,最为可虑。【135】”宁远大捷后,御史门克新认为当下最紧切的第一条任务就是“修边墙”,不然倘若后金因为失败,转而联合蒙古,长驱直入,如何抵挡【136】?他还建议寻访戚继光的遗制来修筑,并在喜峰、古北各增加“强兵数千”,以为提防。蓟辽总督阎鸣泰也说,昌平、蓟镇一带,可以直通内地的地方甚多,但纸上的兵马虽有,阵前的兵马偏无【137】,要求加强蓟镇的守备,并开市收买蒙古。六月,监军内臣刘应坤则说:“万一东西告警,声东击西,山海虽坚,恐无所赖。【138】”一时间众口一词,人人都说要注意蓟镇的危险。

w
反而是袁崇焕上奏说,论者都担心金兵席卷西边蒙古,越辽而攻山海、喜峰等处。他们岂不知道有此奇道可走?但奇道同时也是险道,从他们起兵以来,非万全之策不举,我料定其断断不会越过关外去进攻其他地方【139】。



然而这种警告从未间断。顺天巡抚刘诏说,后金一直在谋划喜峰口,之前在宁远不得志,一定会假道蒙古入犯【140】。兵部尚书王在晋说“边患切在蓟门”【141】,并呈五策防御。崇祯元年十一月,御史陈睿谟上了一道长疏,痛陈如今之军情,认为蓟比辽更为紧急【142】。其分析长城外蒙古诸部形势,后金的假道战略,蓟门的防备疏松等等,对比一年后的发展,无不切中要害,颇令今天的读史者拍案惊奇。就连远在皮岛的毛文龙,也曾多次警告后金有意入犯喜峰等处【143】。


以上只是挂一漏万,事实上明朝大臣众议纷纷,都强调要重视蓟镇,那为何蓟镇的问题始终没有解决呢?很简单,归根到底,因为没钱。



明末的一切问题,事实上都可以归结于财政崩溃,而且是制度性的崩溃。学者们普遍认为,“明代之覆亡,由于财政之破产”【144】,但其原因并不是因为明末所加的赋税超过了民间百姓的负担能力,而是因为分配不均,以及明代的财政机构本身被庞大的赋税额及其转运而拖垮之缘故。这是一个大问题,也并非本文所讨论的范围,我们在此所关注的只是这种财政崩溃本身。


大明朝廷感到财政吃力,其实是一个经常性的问题。明朝除了宫廷开销所用的内府之外,国库叫做太仓,在万历年间,其一般性的年收入是折色400余万两【145】。对于朝廷来说,这个数字实在偏低,只要稍有战事,便远远不够开销。而万历间的三大征更是早把张居正执政时期稍有的盈余都挥霍一空。自辽左战火起后,明朝每年仅辽东军费开销即达750万两之多【146】,一个战场的支出,就几乎高达国库平均年收入的两倍。为此,万历四十六年,明朝不得不加派田赋,至万历四十八年,前后共加三次,每亩田增派9厘,每年共计银520多万两,这就是明末著名三饷之一的辽饷【147】。



然而随着军事形势的恶化,军费进一步激增,每年500余万辽饷仍不敷用。泰昌元年到天启元年的仅仅14个月里,在辽东战场上支出了925万两银子,却短缺235万两【148】。因此天启以来,明朝虽暂时不敢再加田赋,却又从杂项、关税、盐课等项目上大动脑筋,实际上每年都有增派。至天启五年,每年加派的银饷已经比万历四十八年时更多出约240万,高达770余万两【149】。可即便加到这种程度,仍然入不敷出,一方面如此高额的税收无法顺利地从各地征收并运到京城,各省逐渐开始拖欠应缴税款;另一方面西南又爆发了奢崇明和安邦彦之乱,相当一部分饷银被截留以应付当地的战争。天启三年七月,工科给事中方有度上疏说,哪怕每岁的加派毫厘不亏全数收到,尽充山海关的饷银,每年也还差35万两【150】。



在财政左支右绌之下,最糟糕的情况终于在天启末期出现了,那就是边军大规模的欠饷。



欠饷的情况其实在万历末就一早存在,但是还远没有败坏到像天启五、六年之后那般拖欠面积广大,时间长久,数额惊人,几至不可救药的程度。单就天启七年宁锦之战后而论,七月,镇守宣大的太监葛九思报称说宣镇缺饷数月,乞求马上催运,以防生变【151】。八月,陕西巡抚胡廷宴上疏,称临巩边饷已经缺了五六年,靖虏边堡缺了两三年,固原镇自万历四十七年以来共欠京运银约16万【152】。军士一开始还能“典衣卖箭”、“沿街乞食”,现在则只好“鬻子出妻”、“离伍潜逃”,甚至“公然噪喊”【153】。十月,甘肃巡抚张三杰上疏,称平凉镇累年积欠达70多万,西安欠了80多万【154】。崇祯元年三月,三边总督史永安和延绥巡抚岳和声、巡按李应公上疏,称延绥饷银自天启元年以来,积欠竟达150余万两,军士长达27个月拿不到饷。“千里荒沙,数万饥兵,食不裹腹,衣不覆体【155】”,有人拿军器去换半顿饭吃;有的没有东西喂马,畏惧自杀而死;有的饥饿难耐,剪自己的头发卖钱。哗变随时可能发生。同月,户科给事中段国璋上疏称,榆关缺饷累计也达60余万两,“军士枵腹可虑”【156】。八月,袁崇焕复出上任前,连边防第一要地的辽东也是缺饷四五个月,军士愤而哗变,震动朝野。而同时,宣镇又缺了五个月的粮饷【157】。


可以说,崇祯上台后,面对的是一个糜烂至极的局面。九边没有一处不是缺粮少饷,人心思变,而朝廷偏偏又力竭计穷,根本筹措不出。

蓟镇就属于欠饷最厉害的地方之一。如前所述,天启七年四月,顺天巡抚刘诏就报告说,蓟镇的班军已经四月无粮,而永平、密云、昌平的情况大致类似。崇祯元年正月,新巡抚王应豸报称,蓟门已经缺饷六个月,积欠至43万【158】。对此户部一筹莫展,到了三月,蓟镇守台士兵已经欠饷七个月,“下台聚噪”【159】,当时的蓟辽总督张凤翼上疏报急,好不容易筹措到1万两银子,买粮暂时缓解了众人的愤恨,同时镇压了乱兵。


但之后,粮饷仍然不发。甚至因为财政极度困难,又扣发整个蓟边盐菜银22万两,总计扣发蓟镇等地饷银33万之多【160】。士兵们衣食无着,于是在崇祯元年八月再次哗变。该月二十日,饥饿的军兵“鼓噪索饷”,并“焚抢火药”【161】。巡抚王应豸告急,并请发三个月的欠饷以求安抚,但仍然是杯水车薪。自袁崇焕上任后,崇祯保持对他的许诺,把辽东视为第一优先,饷银尽可能地发往关外,从《长编》的记载来看,几乎是对索饷有求必应,尽了最大努力满足。相形之下,蓟镇欠饷的问题愈发严重,终于在崇祯二年三月又一次鼓噪索饷。参政好不容易暂时说服了众人,但巡抚王应豸却采取了一个相当愚蠢的举动:可能他平时也有克扣饷银的劣状,再加上对兵士一再变乱忍无可忍,于是竟然投毒在饼饭之中,想要把鼓噪的人干脆全部毒死,结果给众人发现。兵士哗然,立刻重新叛乱,在遵化城外结营围攻,导致事态严重失控【162】。


崇祯得知后大怒,将王应豸论死,这也成了他在位17年,总共杀死21个督抚级别人物的开端。与此同时,刚上任半年多的蓟辽总督喻安性也因此牵连下台,以刘策接替。刘策接手只过了半年多,皇太极就打进了长城。



以上的叙述是想说明,虽然大臣们口上都说要重视蓟镇防备云云,但实际上,客观上根本不存在能够真正实施的可能。从当时的情形来说,只要能把军饷发全了,已经算是对某地最大的照顾。而这种照顾给了耗饷最多的辽东,其余八个边区,没有一个不是缺饷几个月甚至三十几个月的。以崇祯二年的情况而言,最为要紧,而花钱也最多的地方是辽东;欠饷最多最苦的地方是延绥;形势最为危险的地方是宣大,因为察哈尔在那里侵袭,双方摩擦不断,一时氛围相当紧张;最需要安抚的地方是刚刚失去主帅的东江;最需要奖励的地方是刚刚平定西南土司奢安之乱的云贵川等省;另外还要筹措银两“抚赏”察哈尔蒙古诸部。蓟镇虽急,却无论如何也不可能马上排到号,何况千余里边墙都要加固整修,实在不是当时明朝政府的财力可能做到的事情。众大臣虽然在嘴上叫得凶,实际上也从来没有拿出过一条具体可行的实施方法。



因此,蓟镇的废弛,其症结并不完全在于主观疏忽,而主要是客观条件的限制。如果往后看,皇太极生前一共入塞5次,第一次走蓟镇,第二次走宣大,第三次走昌平,第四次走密云,第五次走蓟镇和山海关之间的界岭口,明军基本上都是毫无防御之力。不能说明朝布防得不紧密,警惕性不高,而实在是无财力人力来修葺如此漫长的防区
唉~
明其实是有很多机会滴~
当然了~我等也是放马后炮而已~
;P ;P :P
关键的是机动,海上机动是明军唯一可靠的机动方式,明朝本应扩大海上力量,从海上登陆朝鲜或者辽东半岛。
我觉着明朝的灭亡和民国的灭亡有异曲同工之处,都是外忧内患里外夹击
风卷云
你终于把那张恶心的头像换掉了!:D
虽然看过,还是要支持的.请楼主继续.
原帖由 风卷云 于 2007-3-11 11:55 发表
我觉着明朝的灭亡和民国的灭亡有异曲同工之处,都是外忧内患里外夹击




      说的没错, :victory:       明白人。
不好意思,作者又在挖坑了   ,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