撕下性侵者的假面

王杰被捕之后
撰文/探针 罗京运
同学们在手机上互相转发百色助学网创始人王杰被捕的新闻报道时，小夏（化名）的脑袋里一片空白。她紧张地观察同学们的表情，同时又小心翼翼地隐藏着自己的惊恐。她害怕6年前的秘密被大家发现。
这个秘密与王杰有关。2009年秋天，12岁的小夏在接受了王杰通过百色助学网为她募捐的400元助学金后又被他性侵。
山东网友秋楚最终刺破了这个秘密。
2014年4月以来，秋楚精心设置了一个“陷阱”，等待王杰踏入。他利用多个虚拟的身份与王杰接触：一个是与王杰有“同好”的江西大老板，一个是愿意捐助百色助学网的企业高层，还有一个是隆林当地的女义工。
在诸多身份之间切换，秋楚成功获取了多份王杰性侵女童的视频证据。罪恶公诸于众之后，秋楚又进一步劝说包括小夏在内的3名受害女童勇敢地站出来指证王杰。
2015年8月13日，王杰被当地警方带走，并于次日以涉嫌强奸罪批捕。
如今，秋楚以为一切都告一段落，但王杰案留给县城的伤害仍未休止。
魔鬼的游戏
“我进他的空间里面看到有很多留言，说‘谢谢您’什么的。”小夏被王杰性侵以后，一度以为这样的事只是偶然发生在了自己的身上。“没有人会去说王杰这个人是怎么样的一个人，没有人会说，因为他是在做公益。”
在广西隆林，王杰一直在向周围的人展示出他的“好人”形象。从2006年开始，他以个人名义创办了“百色助学网”，对外宣称资助贫困学生4000余人。外界则将王杰称为“大山里的天使”。
“好人”的光环吸引来一些义工帮助王杰做事。
2015年的夏天，刚刚高中毕业的娟（化名）第一次见到了王杰。得知他做的百色助学网时，娟感觉“很惊讶”也“很开心”。
那是她第一次知道这个网站。“它能帮助到很多人。”娟说，她读书时，家里贫穷，在很需要爱心人士帮助的时候，她一直不知道该如何向外界求助。娟认定自己即将做的是一件有意义的事。于是她前往百色助学网面试，决定把整个暑假都投入到义工的工作上去。
“人要长得漂亮，字要写得好看。”给娟面试时，王杰提出了两个要求，理由分别是，“要常写字要给那些贫困的需要帮助的小孩写材料，也要和别人打交道，要合影”。
在娟的眼里，王杰每天都很忙。他家里往来的人很多，“做生意的老板，来自政府的人，当地学校的老师和校长。”娟有一次还看到王杰带着一家知名跨国公司的人前往山区里捐物。
“能帮到那些困难的小朋友，特别开心。”这一切没有揭开之前，娟认为王杰是一个“心肠很好”的人。
后来，朋友把王杰被捕的新闻报道发给娟，娟觉得难以置信。她一度感到“惊悚”和“后怕”。“王杰平时也没有表露出什么特别的地方。”回忆起来，王杰“好人”之外的另一面被严丝合缝地包裹着，她能想起的也只是曾经偶尔发现过捐款数额不对这类事。
“被钱充昏了头脑吧。应该是越有钱，野心就越大，然后走上了不归路。”娟说。
早在2009年就认识了王杰的网友汪汪（化名）对王杰的评价则更为直接。“人家说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的。”
汪汪在2009年从外地前往隆林投奔王杰，帮助王杰打理百色助学网，但很快他就听到了一些关于王杰的议论，比如一位曾经来隆林支教的女性志愿者“出了点事”。
后来，汪汪又陆续听到一些事，比如克扣助学金，募捐的善款使用得不到监督。偶尔听到关于王杰对女童做的一些事，也只是感到传闻愈发夸张。直到秋楚将这一切公诸于众，汪汪终于意识到所有的传闻都是真的。
有时候汪汪会想，王杰最初对于公益的心应该是赤诚的。
“他就是说要把整个百色助学做成像注册基金会那样的，这是他的终级目标。”王杰曾跟汪汪谈起过百色助学网的“终极目标”，他也听说过王杰的身世：身于农村的贫困家庭，求学途中因贫受阻，转而成立百色助学网帮助隆林其他贫困学生。
狩猎者
2012年，山东网友秋楚刚认识王杰时，同样笃信王杰是一个“伟大”的公益人。在随后2年多时间里，作为一名普通工人的秋楚和朋友先后向王杰创办的“百色助学网”捐赠10多万元善款，希望以此帮助山里的学生。
与王杰接触增多，秋楚陆续发现了一些问题，他开始怀疑王杰和他的网站。最开始是怀疑助学金被克扣，后来就听到传闻议论王杰对接受捐助的女童做的事。
带着怀疑，秋楚在百色助学网和王杰的个人社交账号里去寻找蛛丝马迹。他频繁地和曾经在王杰身边工作过的义工以及留言接受王杰捐助过的女学生接触，试图更多地了解王杰。
那段时间，秋楚虽然不愿相信传闻，但获取的信息让他身陷一种自责而挫败的境地。“传闻越来越真实。”
他下定决心要撕破王杰的天使外衣。秋楚先后为自己虚构了三个身份，揣摩出每个身份的性格，说话风格，爱好，然后像一个狩猎者一样，一步步接近王杰，获取王杰的信任，让他露出破绽。
王杰把自己性侵女童的视频发给秋楚，秋楚看到后，近乎崩溃。“视频里那个女孩十一、二岁，和我女儿个头差不多。”秋楚当时在家里，看到视频时，不自觉扬手拍桌，玻璃桌面被拍得粉碎。
从2014年初到2015年8月，近2年的时间里，秋楚寻找受害者，调查王杰，搜集证据。那段时间，调查王杰成了他生活的主题，但他从未对家人提过。连秋楚自己都觉得，这一切，在他的家人看来，肯定极其不正常。
王杰曾向秋楚炫耀其性侵的女学生不下2位数。而秋楚亲眼看过的王杰展示过的性侵录像，也有三、四十个。
但王杰被揭露之后，一些曾经被王杰性侵的女童担心秘密泄露，选择回避此事，不愿出面指证王杰，秋楚说，这已经影响到当地警方侦破案件。
“我理解她们的恐惧。”秋楚说，王杰手中的视频对这些女孩而言，“是致命的”。
贫困的学生也依然面临贫困的问题。11月末，秋楚想要发起一场募捐，筹款帮助隆林的学生，这其中有被王杰伤害过的女童，也有曾向王杰求助还未来的及获得助学金的学生。秋楚走访隆林的一些山区学校时，谈及助学金，也会引来异样的眼神。
“这不怪他们。要怪只怪王杰给当地留下的伤害太大了。”秋楚试图把在隆林遭遇的尴尬局面归结于王杰所作所为的影响。他说，最开始一心只想揭露王杰的罪恶，并没有完全预料到如今的一切。
揭露王杰之后，新闻报道传到秋楚生活的小镇上，不知秋楚是谁的居民谈论“秋楚”和他做的事时，用得最多的词是“不务正业”。连单位的领导也问秋楚，这样做“图什么”。
他与他的小镇已经有些“格格不入”。
秋楚时常表现出侠义的一面。他觉得，那些受害的女童相信他，把心中的秘密告诉了他，他就有责任去“做该做的事”。
“换做别人，知道王杰是这样一个恶魔，他们也同样会做这些事的。”秋楚说，他活到现在，似乎没做过什么有意义的事，揭露王杰应该能算一件。
当秋楚想把一切都推回正轨时，他又再次感受到当初揭露王杰时因孤力难行萌生的无助。他所具有的极强责任感的品质，在揭露王杰时推动他前进，如今，又成为他自责与无助的一蓬阴影。
直面恶魔
长久以来，王杰借助百色助学网，经营着一场以公益为名的“罪恶游戏”，来自贫困家庭的女童是其中的筹码。她们中有的被王杰性侵，或者被他明码标价转送他人。
义工娟试着去想象那些被王杰伤害过的孩子。“她们肯定很恨他，甚至会想杀了他。”娟在隆林的农村成长，她比谁都更能体会世俗的目光在打量这些女童时带来的灼人地疼痛。
“我很自责，感觉自己是助纣为虐。”她曾经把王杰和百色助学网介绍给农村老家贫困的乡邻，“差一点让她们进入这个陷阱。”这一段时间以来，娟的心情都很沉重，这个社会最黑暗的一面突然出现在她的人生里。
“她们认为我是跟王杰一伙的，介绍她们来，就是要害了她们。”“其实我也不知道。”身边人甚至认为娟也同样被王杰伤害过。
“钱对我们这些贫困山区的家庭，是很重要的东西。”娟说，生在隆林农村家庭的女孩，遭受贫穷和性别带来的双重压力。“家长说女孩子没什么用，上学了，长大了又嫁人，也只是帮别人家养的。她们很想读书，想要证明自己的价值。她们需要钱。”
如果没有秋楚的出现，小夏说她原本是打算不对任何人讲出自己的遭遇，一直守住这个秘密。
“如果你很相信一个人，你突然发现了他的秘密，而且有的是很不堪的那种过去，你会怎么去看待他？”这些年，小夏曾经拿着这个问题去试探身边亲近的朋友。她特别担心自己的遭遇一旦被周围的人知道，后果。
6年前的夏天，12岁的小夏因为家贫需要助学金而求助于王杰和他的百色助学网。她很快得到了助学金，但也因此被王杰性侵。
小夏想把这个秘密尽可能长久地隐藏。
“如果我说出来的话，朋友知道的话，感觉他们就是会很排斥你，然后全是用很异样的眼光去看你的。”秋楚最开始找到她时，提出要揭露王杰，打算跟小夏了解一些她的经历。小夏就想，已经压了好多年的事，不必再去提起。
与遭遇相关的任何事多提及一次，小夏对于未来的担忧就加重几分。这几年，虽然家里的经济条件依然未见好转，她还是坚持一路求学。她觉得随着时间的推移，一旦考上外地的大学，就能走出大山，过去自然也会离她而去。但申请国家助学金的申请表上一栏“何时何地受过何种资助”的问题都能轻易掀翻小夏压在秘密之上的盖子。
“申请表有一栏就是说在何时何地受过何资助，当时就是不敢写，就不敢写百色助学。”小夏看着这个问题就想起过去，她不敢如实填写，最后落笔写了个“无”字。
2015年夏，王杰带着两个女学生前往深圳。秋楚以一位“热衷此道”的老板的身份与王杰联系，得到了两个学生的照片。随后，他又把这件事告诉小夏。
“就只有11、12岁的样子。”小夏看着照片，就联想到曾经的自己，心里已经大概猜出她们的遭遇。她没怎么犹豫就答应秋楚，要站出来指证王杰。
王杰被捕之后，新闻报道很快在同学之间流传。“那是我最艰难的时刻。”小夏的内心高兴坏人最终得惩，但又害怕自己的经历因此被周围的人知晓。
第二天，学校开会专门研讨此事排查受害者。小夏的班主任回到教室里询问谁接受过百色助学网的资助，小夏犹豫之后最终举了手。“全班就只有我一个人举手。”小夏说，虽然举手只是说明接受过捐助，但她心里已经明白，以后这个秘密很难只留给自己。
媒体采访小夏，警方也找到她录口供。小夏说，这一切都超出了这个高中学生的承受能力，在审讯室里，她崩溃后大哭。但预想的来自周围汹涌的评议和指责并未出现，她的父母因为贫穷未上过学，不识字，不会上网，小夏第一次“庆幸”自己生在贫穷的山区里。
“不想那是不可能的，但是可能比以前好多了，因为很多时候就会鼓励自己，过去了就过去了，生活还得继续，我的梦想我还得拼搏。”小夏说，她原来的梦想当一个老师，王杰被抓之后的这段时间，她放弃了这个梦想。
“我想要考上警校，当一名警察。”小夏说，“我也讲不出为什么。”
-完-
http://news.qq.com/original/jdrw/j70.html
王杰被捕之后
撰文/探针 罗京运
同学们在手机上互相转发百色助学网创始人王杰被捕的新闻报道时，小夏（化名）的脑袋里一片空白。她紧张地观察同学们的表情，同时又小心翼翼地隐藏着自己的惊恐。她害怕6年前的秘密被大家发现。
这个秘密与王杰有关。2009年秋天，12岁的小夏在接受了王杰通过百色助学网为她募捐的400元助学金后又被他性侵。
山东网友秋楚最终刺破了这个秘密。
2014年4月以来，秋楚精心设置了一个“陷阱”，等待王杰踏入。他利用多个虚拟的身份与王杰接触：一个是与王杰有“同好”的江西大老板，一个是愿意捐助百色助学网的企业高层，还有一个是隆林当地的女义工。
在诸多身份之间切换，秋楚成功获取了多份王杰性侵女童的视频证据。罪恶公诸于众之后，秋楚又进一步劝说包括小夏在内的3名受害女童勇敢地站出来指证王杰。
2015年8月13日，王杰被当地警方带走，并于次日以涉嫌强奸罪批捕。
如今，秋楚以为一切都告一段落，但王杰案留给县城的伤害仍未休止。
魔鬼的游戏
“我进他的空间里面看到有很多留言，说‘谢谢您’什么的。”小夏被王杰性侵以后，一度以为这样的事只是偶然发生在了自己的身上。“没有人会去说王杰这个人是怎么样的一个人，没有人会说，因为他是在做公益。”
在广西隆林，王杰一直在向周围的人展示出他的“好人”形象。从2006年开始，他以个人名义创办了“百色助学网”，对外宣称资助贫困学生4000余人。外界则将王杰称为“大山里的天使”。
“好人”的光环吸引来一些义工帮助王杰做事。
2015年的夏天，刚刚高中毕业的娟（化名）第一次见到了王杰。得知他做的百色助学网时，娟感觉“很惊讶”也“很开心”。
那是她第一次知道这个网站。“它能帮助到很多人。”娟说，她读书时，家里贫穷，在很需要爱心人士帮助的时候，她一直不知道该如何向外界求助。娟认定自己即将做的是一件有意义的事。于是她前往百色助学网面试，决定把整个暑假都投入到义工的工作上去。
“人要长得漂亮，字要写得好看。”给娟面试时，王杰提出了两个要求，理由分别是，“要常写字要给那些贫困的需要帮助的小孩写材料，也要和别人打交道，要合影”。
在娟的眼里，王杰每天都很忙。他家里往来的人很多，“做生意的老板，来自政府的人，当地学校的老师和校长。”娟有一次还看到王杰带着一家知名跨国公司的人前往山区里捐物。
“能帮到那些困难的小朋友，特别开心。”这一切没有揭开之前，娟认为王杰是一个“心肠很好”的人。
后来，朋友把王杰被捕的新闻报道发给娟，娟觉得难以置信。她一度感到“惊悚”和“后怕”。“王杰平时也没有表露出什么特别的地方。”回忆起来，王杰“好人”之外的另一面被严丝合缝地包裹着，她能想起的也只是曾经偶尔发现过捐款数额不对这类事。
“被钱充昏了头脑吧。应该是越有钱，野心就越大，然后走上了不归路。”娟说。
早在2009年就认识了王杰的网友汪汪（化名）对王杰的评价则更为直接。“人家说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的。”
汪汪在2009年从外地前往隆林投奔王杰，帮助王杰打理百色助学网，但很快他就听到了一些关于王杰的议论，比如一位曾经来隆林支教的女性志愿者“出了点事”。
后来，汪汪又陆续听到一些事，比如克扣助学金，募捐的善款使用得不到监督。偶尔听到关于王杰对女童做的一些事，也只是感到传闻愈发夸张。直到秋楚将这一切公诸于众，汪汪终于意识到所有的传闻都是真的。
有时候汪汪会想，王杰最初对于公益的心应该是赤诚的。
“他就是说要把整个百色助学做成像注册基金会那样的，这是他的终级目标。”王杰曾跟汪汪谈起过百色助学网的“终极目标”，他也听说过王杰的身世：身于农村的贫困家庭，求学途中因贫受阻，转而成立百色助学网帮助隆林其他贫困学生。
狩猎者
2012年，山东网友秋楚刚认识王杰时，同样笃信王杰是一个“伟大”的公益人。在随后2年多时间里，作为一名普通工人的秋楚和朋友先后向王杰创办的“百色助学网”捐赠10多万元善款，希望以此帮助山里的学生。
与王杰接触增多，秋楚陆续发现了一些问题，他开始怀疑王杰和他的网站。最开始是怀疑助学金被克扣，后来就听到传闻议论王杰对接受捐助的女童做的事。
带着怀疑，秋楚在百色助学网和王杰的个人社交账号里去寻找蛛丝马迹。他频繁地和曾经在王杰身边工作过的义工以及留言接受王杰捐助过的女学生接触，试图更多地了解王杰。
那段时间，秋楚虽然不愿相信传闻，但获取的信息让他身陷一种自责而挫败的境地。“传闻越来越真实。”
他下定决心要撕破王杰的天使外衣。秋楚先后为自己虚构了三个身份，揣摩出每个身份的性格，说话风格，爱好，然后像一个狩猎者一样，一步步接近王杰，获取王杰的信任，让他露出破绽。
王杰把自己性侵女童的视频发给秋楚，秋楚看到后，近乎崩溃。“视频里那个女孩十一、二岁，和我女儿个头差不多。”秋楚当时在家里，看到视频时，不自觉扬手拍桌，玻璃桌面被拍得粉碎。
从2014年初到2015年8月，近2年的时间里，秋楚寻找受害者，调查王杰，搜集证据。那段时间，调查王杰成了他生活的主题，但他从未对家人提过。连秋楚自己都觉得，这一切，在他的家人看来，肯定极其不正常。
王杰曾向秋楚炫耀其性侵的女学生不下2位数。而秋楚亲眼看过的王杰展示过的性侵录像，也有三、四十个。
但王杰被揭露之后，一些曾经被王杰性侵的女童担心秘密泄露，选择回避此事，不愿出面指证王杰，秋楚说，这已经影响到当地警方侦破案件。
“我理解她们的恐惧。”秋楚说，王杰手中的视频对这些女孩而言，“是致命的”。
贫困的学生也依然面临贫困的问题。11月末，秋楚想要发起一场募捐，筹款帮助隆林的学生，这其中有被王杰伤害过的女童，也有曾向王杰求助还未来的及获得助学金的学生。秋楚走访隆林的一些山区学校时，谈及助学金，也会引来异样的眼神。
“这不怪他们。要怪只怪王杰给当地留下的伤害太大了。”秋楚试图把在隆林遭遇的尴尬局面归结于王杰所作所为的影响。他说，最开始一心只想揭露王杰的罪恶，并没有完全预料到如今的一切。
揭露王杰之后，新闻报道传到秋楚生活的小镇上，不知秋楚是谁的居民谈论“秋楚”和他做的事时，用得最多的词是“不务正业”。连单位的领导也问秋楚，这样做“图什么”。
他与他的小镇已经有些“格格不入”。
秋楚时常表现出侠义的一面。他觉得，那些受害的女童相信他，把心中的秘密告诉了他，他就有责任去“做该做的事”。
“换做别人，知道王杰是这样一个恶魔，他们也同样会做这些事的。”秋楚说，他活到现在，似乎没做过什么有意义的事，揭露王杰应该能算一件。
当秋楚想把一切都推回正轨时，他又再次感受到当初揭露王杰时因孤力难行萌生的无助。他所具有的极强责任感的品质，在揭露王杰时推动他前进，如今，又成为他自责与无助的一蓬阴影。
直面恶魔
长久以来，王杰借助百色助学网，经营着一场以公益为名的“罪恶游戏”，来自贫困家庭的女童是其中的筹码。她们中有的被王杰性侵，或者被他明码标价转送他人。
义工娟试着去想象那些被王杰伤害过的孩子。“她们肯定很恨他，甚至会想杀了他。”娟在隆林的农村成长，她比谁都更能体会世俗的目光在打量这些女童时带来的灼人地疼痛。
“我很自责，感觉自己是助纣为虐。”她曾经把王杰和百色助学网介绍给农村老家贫困的乡邻，“差一点让她们进入这个陷阱。”这一段时间以来，娟的心情都很沉重，这个社会最黑暗的一面突然出现在她的人生里。
“她们认为我是跟王杰一伙的，介绍她们来，就是要害了她们。”“其实我也不知道。”身边人甚至认为娟也同样被王杰伤害过。
“钱对我们这些贫困山区的家庭，是很重要的东西。”娟说，生在隆林农村家庭的女孩，遭受贫穷和性别带来的双重压力。“家长说女孩子没什么用，上学了，长大了又嫁人，也只是帮别人家养的。她们很想读书，想要证明自己的价值。她们需要钱。”
如果没有秋楚的出现，小夏说她原本是打算不对任何人讲出自己的遭遇，一直守住这个秘密。
“如果你很相信一个人，你突然发现了他的秘密，而且有的是很不堪的那种过去，你会怎么去看待他？”这些年，小夏曾经拿着这个问题去试探身边亲近的朋友。她特别担心自己的遭遇一旦被周围的人知道，后果。
6年前的夏天，12岁的小夏因为家贫需要助学金而求助于王杰和他的百色助学网。她很快得到了助学金，但也因此被王杰性侵。
小夏想把这个秘密尽可能长久地隐藏。
“如果我说出来的话，朋友知道的话，感觉他们就是会很排斥你，然后全是用很异样的眼光去看你的。”秋楚最开始找到她时，提出要揭露王杰，打算跟小夏了解一些她的经历。小夏就想，已经压了好多年的事，不必再去提起。
与遭遇相关的任何事多提及一次，小夏对于未来的担忧就加重几分。这几年，虽然家里的经济条件依然未见好转，她还是坚持一路求学。她觉得随着时间的推移，一旦考上外地的大学，就能走出大山，过去自然也会离她而去。但申请国家助学金的申请表上一栏“何时何地受过何种资助”的问题都能轻易掀翻小夏压在秘密之上的盖子。
“申请表有一栏就是说在何时何地受过何资助，当时就是不敢写，就不敢写百色助学。”小夏看着这个问题就想起过去，她不敢如实填写，最后落笔写了个“无”字。
2015年夏，王杰带着两个女学生前往深圳。秋楚以一位“热衷此道”的老板的身份与王杰联系，得到了两个学生的照片。随后，他又把这件事告诉小夏。
“就只有11、12岁的样子。”小夏看着照片，就联想到曾经的自己，心里已经大概猜出她们的遭遇。她没怎么犹豫就答应秋楚，要站出来指证王杰。
王杰被捕之后，新闻报道很快在同学之间流传。“那是我最艰难的时刻。”小夏的内心高兴坏人最终得惩，但又害怕自己的经历因此被周围的人知晓。
第二天，学校开会专门研讨此事排查受害者。小夏的班主任回到教室里询问谁接受过百色助学网的资助，小夏犹豫之后最终举了手。“全班就只有我一个人举手。”小夏说，虽然举手只是说明接受过捐助，但她心里已经明白，以后这个秘密很难只留给自己。
媒体采访小夏，警方也找到她录口供。小夏说，这一切都超出了这个高中学生的承受能力，在审讯室里，她崩溃后大哭。但预想的来自周围汹涌的评议和指责并未出现，她的父母因为贫穷未上过学，不识字，不会上网，小夏第一次“庆幸”自己生在贫穷的山区里。
“不想那是不可能的，但是可能比以前好多了，因为很多时候就会鼓励自己，过去了就过去了，生活还得继续，我的梦想我还得拼搏。”小夏说，她原来的梦想当一个老师，王杰被抓之后的这段时间，她放弃了这个梦想。
“我想要考上警校，当一名警察。”小夏说，“我也讲不出为什么。”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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