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无人兮,汉道昌。杀回虏,平突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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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白诗曰:胡无人兮,汉道昌。


李白诗曰:胡无人兮,汉道昌。


杀回虏!!!

杀回虏!!!
唐骑节选:血涂门
第128章 血涂门(一)

郑豪终于沉沉睡去,马呼蒙心中思潮翻腾,这些天郑渭、郑豪都不断地劝他归附,并说如果薛复也肯弃暗投明的话必得重用,唐军甚至可以帮助宁远复国,这些话对马呼蒙来说不无诱惑,但考虑到薛复的反应他始终没有应承,如今见疏勒局面大坏,便又动了心思,暗想:“既是佛教促成此事,将来葱岭以东尽成佛国,天方教能有什么好果子吃?但我们要撤回葱岭以西去,故国领土又都已被萨曼、回纥瓜分了,我们回去仍然是寄人篱下,得看人家的脸色过日子,现在瓦尔丹对王子已经是颐指气使了,等将来天方教的人拿到了汗血宝马马源的秘密以后,都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子。”

几乎就想叫醒郑豪说自己愿意帮忙劝服王子来归,但手伸出去了却又停住,想想薛复的反应,暗道:“这事王子无论如何不可能答应的,我要是这么做,那就是叛主!罢了!罢了!”

蹲在火炉旁前思后想,直到四更,猛地瞥见郑豪腰间挂着的那串令牌,心头又是一动:“不如……”犹豫了一下,轻轻推了推郑豪,见他睡得如死猪一般,便轻手轻脚取了令牌,摸出门来,郑豪带来的卫兵已经躲到耳房睡觉了,马呼蒙到马棚里牵了一匹马,缓缓走出,街上静悄悄的,偶有一队民兵巡过,马呼蒙躲避不及,没办法只好硬着头皮迎上,取出令牌来说:“出城办事。”

那队民兵验过令牌无误,便放了他走,马呼蒙松了一口气,看看已到南门,城门却还没开,守夜士兵喝问他干什么,他仍然取出那令牌来,说:“出城办事。”守夜士兵验明令牌后,竟然便开了一扇小门给他出去。

马呼蒙喜出望外,赶紧牵马出来,翻身上马,跑出二里许,忽然背后追杀之声大起,隐隐听见:“有逃囚!快追!”“抓住那个宁远人!”他在鞍上吃惊,快马加鞭,一路不敢停留片刻,但后面的追兵蹑着马蹄痕迹追来,尾随得甚紧,马呼蒙只管挥鞭逃命,将坐骑马臀打得鲜血淋漓,不知奔了多久,眼看天色渐亮,却有一支骑兵当面拦住,马呼蒙暗暗叫苦,要想避让时,却听前面的骑兵用回纥话大叫:“来的是什么人!”

马呼蒙心中一动:“莫非已到疏勒了?”便用回纥话答道:“自己人!”

双方接近,火把下一瞧,马呼蒙却认得那骑兵队长是欧马尔麾下,转忧为喜,大叫:“是我,是我!阿西尔将军麾下的马呼蒙!”那队长也认得他,呀了一声,问道:“后面是什么?”

马呼蒙叫道:“我刚刚从下疏勒逃了出来,后面是追兵!”

那队长叫道:“你先过去,我替你拦住。”派出两个士兵护送马呼蒙回圣战者的大营,欧马尔本来还在睡觉,听说马呼蒙逃了回来,挣起身来,问他逃跑的经过,不敢怠慢,待得天明就送他从西门进城——西门的防务是掌握在有天方教背景的莫兰特手中,圣战者从此门出入十分轻易。

马呼蒙进城之后直奔疏勒天方本寺,阿西尔见着了他,还没说话泪水就流了下来,马呼蒙虽说是他的臣仆,可也算是他的亲人,这次偷袭让马呼蒙落入唐军手中,多少天来生死未卜,心里极为牵挂,这时见他平安归来,自然是忍不住喜极而泣,一见面就将马呼蒙紧紧拥抱住。

马呼蒙见王子真情流露,心想也不枉了自己一片忠诚,顾不得疲累,道:“王子,我有紧急军情要和你说。”阿西尔这才拉了他进门,马呼蒙正要禀报军情,忽然阿西尔背后探出一个少女,微笑着叫道:“马呼蒙叔叔!”

那少女面目五官和阿西尔长得极像,简直就是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只是阿西尔是一头略作淡金的卷发,眼睛黑亮,那少女却是一头乌黑的直发,眼睛湛蓝,这时又包在一领玄色的袍子中,整个人恰似清晨中绽放的一朵黑色郁金香,艳丽得叫人透不过气来。

马呼蒙认出她正是的珊雅,天方教的女防甚严,平日外出都要蒙上纱巾,因这里是阿西尔的房间,并无外人,所以珊雅没有蒙脸。

马呼蒙先向她行了礼,然后道:“小公主啊,老奴有一堆的话要和你说,不过现在军情紧急,得先跟你哥哥禀报。”

珊雅让在一边,说:“就知道你们‘正事’多,说吧,我不打搅你们。”

马呼蒙这才说起落入唐军之后的遭遇,珊雅本来坐在一边故意不理会他们,但听了唐军高层对她哥哥屡屡伸出橄榄枝,心想:“他们倒也识货。”慢慢地就听住了。

阿西尔一开始还聆听得很冷静,及听说胡沙加尔与唐军的密谋,说到佛教徒图谋建立一个佛国联盟,不由得大吃一惊,叫道:“这事太严重了,我得赶紧去禀报讲经人!马呼蒙叔叔你且在这里等候,待会讲经人多半要召见你。”说着就要出去。

珊雅悠悠怨道:“哥哥,咱们分别这么久,今天我好不容易借着礼拜来和你相见,都还没说上两句话,你又要走了。”

阿西尔叫道:“珊雅,哥哥也想跟你多说一会话,但实在是事态紧迫,你帮我照顾马呼蒙吧,我回头再来与你相见。”

珊雅无奈,看着哥哥离开,轻叹了一口气,阿西尔虽是男子,神色却总是沉静的,珊雅虽是女子,从头到脚却带着一股子热烈,阿西尔走了后,她忽然问:“马呼蒙叔叔,你这次在下疏勒,可有看见那个张特使?”

马呼蒙道:“见过啊。”

珊雅问道:“他长什么样子?”

马呼蒙没想到珊雅会问这样一个问题,道:“他啊,我见过他几次了,近的远的都有,人大概有这么高,脸晒得黑黑的,脸颊有一块浅浅的疤痕,留着一圈的胡子,浑身上下,透着一股英气。眼神很锐利,我被他看了两眼心里就有点发抖。”

珊雅呀了一声,说:“让马呼蒙叔叔你发抖?那可是罕有的事情啊。”眼睛里闪烁着光亮,又问:“我听说,当初他在碎叶河北起兵时之后几百人,一路杀到这里,现在手下却有几万人了,连博格拉汗都死在他手里了,是真的吗?”

马呼蒙怔了怔,这段日子他在下疏勒,也曾从郑豪那里听过唐军起事的经过,那简直就是一段传奇,这时点头说:“是,不过他们起兵的时候,似乎有几千人,不是几百人,还有,那个张特使,他的来历也很怪,好像不是碎叶河北长大的,而是从东方一路找过来的。”

“啊!这是怎么回事啊。”珊雅拉住他说:“马呼蒙叔叔,你快给我仔细说说。”

马呼蒙便将他知道的事情一一道来,珊雅低声道:“孤身一人,代代西行,这个家族真是神奇。”听到张迈一把火烧灭马斯乌德,忍不住击掌赞叹:“好厉害的人啊!”及听到张迈于断壁颓垣上勒石道:“我们在哪里,哪里就是华夏,我们在哪里,哪里就是大唐!”身子竟忍不住发抖,心想:“这个张迈,好大的霸气!哥哥虽然也是男子中的雄狮猛虎,但也说不出这样的话来!”

马呼蒙见珊雅一张白皙得犹若透明的脸泛出微红来,忙问:“公主,你没事吧?”

“啊!没事,你继续说。”

马呼蒙便继续讲述,说唐军如何在遏丹取胜,如何偷袭昭山行宫,如何大破诸部联军,珊雅听得暗暗道:“他的经历,可比嗜叔夺位、攻城略地的博格拉汗更加的神奇啊……这样的男子,才是真正的英雄!”

……

阿西尔赶到主殿,只听门内瓦尔丹正在咆哮:“什么!他将我们在疏勒的祖寺让佛教的和尚住了?还点了香炉,还挂了佛像?”

原来是瓦尔丹刚刚收到消息,说起天方教在疏勒的祖庭被唐军拿去款待鸠罗,深感圣教被亵渎了,忍不住大怒:“那帮唐寇,欺人太甚!”

阿西尔走了进来,瓦尔丹呼他近前,道:“阿西尔,过来,有一件很让人愤怒的事情要告诉你。我们在疏勒的圣地,有着贤者麻札的所在,刚刚被卡菲尔给亵渎了!”阿西尔神色微怒,道:“讲经人,这件事情我也刚刚听说,而且除了这个之外,还有一件更加令人震惊的消息。”

“啊!”瓦尔丹和阿卜杜忙问:“什么消息?”

阿西尔说:“这件事情太过重大,我若用一两句话概括,只怕两位掌教会有疑惑,请允许我从头说来。”

“好吧,你就从头说来。”

阿西尔当即从袭营一役马呼蒙被俘说起,一直讲到昨日马呼蒙的见闻,中间唐军高层如何笼络马呼蒙,他竟然也直言不讳地和盘托出,阿卜杜听说问道:“你的故国,曾经是大唐的属国?”他只知道阿西尔是瓦尔丹忠实的追随者,却不知阿西尔的宗族来历。

“是的。”阿西尔承认,阿卜杜点了一下头,就没再问,阿西尔当即继续说马呼蒙如何与唐军中的郑豪有情义,跟着细细讲述昨晚发生的事情。

瓦尔丹和阿卜杜越听越是吃惊,中间两人不断地望向对方,却都忍住了没打断阿西尔,直到阿西尔将全部事情讲完,瓦尔丹这才怒道:“这件事情,如果不是唐寇的计谋,那胡沙加尔便罪该万死!我们这就去质问他!”

“且慢!”阿卜杜的性情虽然与瓦尔丹一样的激烈,却又多了几分心机:“现在去质问他,他肯定会全盘否认!万一事情是真的,反而只会打草惊蛇。”

“那依你说该怎么办?”

阿卜杜沉吟着,说:“我们不如暗中调查:一是再仔细盘问马呼蒙,看看到底是真事,还是唐寇的计谋,二是从胡沙加尔周围的人下手,关键调查两件事情:一是胡沙加尔会不会出城去与张迈密议,二是胡沙加尔曾否派人前往高昌。只要确定了这两件事,大体就可以推知这件事情是真是假了。”

瓦尔丹道:“盘问马呼蒙的事情,我去,至于胡沙加尔那边,阿卜杜,你对疏勒的情况比我熟悉,这件事就拜托你了。”

两人当即分头行事,天方教教徒在整个疏勒地区尚非人口上的多数,但这几年由于萨图克的有意推动,加上天方教自身的努力,以莫兰特为首的许多将领都跟着萨图克一起皈依了天方教,加上萨图克在离开疏勒期间,是有意地栽培阿卜杜的势力,使之与胡沙加尔互相牵制,所以天方教在疏勒的上层社会以及军人间的势力已经颇为强大,这时目标明确,层层地进行秘密调查,到下午便发现了一些蛛丝马迹,东门的一个千夫长供述说,约在唐寇撤围的那天,有一支近二百人的骑兵悄悄从东门绕出,为何出城也不晓得,只知是胡沙加尔亲自下的命令,首领又是胡沙加尔的亲信麦隆,所以守城将官不敢过问,那支骑兵趁着暝色不知前往何处,之后就没再回东门,也没传回这支骑兵被击败歼灭的消息。

一支这样的骑兵出城,事情说小不小,足以让人记得,但说大也不大,如果不是阿卜杜特意调查,那个千夫长也不会特意来跟他禀知此事。阿卜杜接到消息后又派人分别往其它城门打探,结果也没这支骑兵回来的消息,同时探听麦隆如今在何处,却满城都找不到他。

阿卜杜查明这一切之后对瓦尔丹道:“麦隆的地位不低,如果他是出战殉国,胡沙加尔一定会下令追悼,如今无缘无故失踪,一定是胡沙加尔派他去办一件秘密的事情。看来胡沙加尔派人前往高昌的事情不是空穴来风。你那边如何了?”

瓦尔丹道:“我已经盘问过马呼蒙,每一个细节都没放过,我敢拍胸口保证说,他没有说谎!”

两人都觉得疑点甚多,只是要想证实却还不够,这日又传回来了一个消息,原来鸠罗已经派弟子回城,回城后就直奔胡沙加尔的府邸,第二日一早,胡沙加尔忽然下令,停止伐薪,同时有一支三千人的士兵开到疏勒东北的高岗周围,阿卜杜亲自跑去问莫兰特这个行动是什么意思,莫兰特道:“大总管是在清山,大概是准备出城吧。”

阿卜杜沉声道:“难道他真的要出城去和唐寇议和?”

莫兰特说:“那也不是不可能,大总管之前已经和唐寇秘密谈过一次了,上一次是派了商人作秘使,这一次又刚刚派了佛教的人去下疏勒,而且去的人还是疏勒佛教的领袖,或许这次是谈出了点什么吧。”

阿卜杜哼道:“跟唐寇能有什么好谈的!”

见阿卜杜这等口气,问道:“掌教,是不是出什么事情了?”

阿卜杜道:“是出了一件大事,但听到这件事情的人,便得承担起相应的责任来。你愿意承担责任么?”

莫兰特沉思了片刻,道:“请掌教尽管说,无论是什么样的事情,我都一定会保密的。”

“不止是保密,而是更大的责任!”阿卜杜道:“莫兰特将军,你是否是全心全意信仰真神?是否永远会无条件地向博格拉汗效忠?”

莫兰特跪下发誓,道:“我莫兰特自皈依以来,便抱有最虔诚的信仰,我对博格拉汗也是忠心无二,如果我此言有半句虚语,叫我死后堕入火烧地狱,受那永远的苦难与折磨。”

阿卜杜忙扶他起来,说道:“好!博格拉汗麾下,总算有一个真正的将军!莫兰特啊,事情要大坏了,胡沙加尔这次,也许会背叛博格拉汗!”

莫兰特大吃一惊,阿卜杜这才将得到关于胡沙加尔可能要自立的消息,扼要跟莫兰特说了,莫兰特听了之后沉吟道:“这件事情,除非他自己承认,否则我们很难入他的罪。”

阿卜杜道:“如今他显然是派了麦隆前往高昌,同时又在和唐寇勾结——这已经是很明显的事情了,难道还不够吗?”

“还不够的。”莫兰特说:“我们并没有证据。”

“证据,证据……”阿卜杜道:“我是担心我们拿到确切证据的时候,形势已经坏到不可扭转了——他们是要建立四大佛国啊!那些不信道者,显然是准备要将真理排挤出疏勒,他们要利用葱岭的天险阻隔真理的进入,好继续维持他们已经持续了几千年的愚昧统治!”他看了莫兰特一眼,说:“不过莫兰特,如果胡沙加尔背叛博格拉汗的事情是真的,你会怎么做?会和他一起背叛吗?”

莫兰特本来已经站了起来,这时又跪下发誓,说:“如果大总管是效忠博格拉汗的,那么我仍然会在他麾下效力,直到博格拉汗归来,但如果胡沙加尔起了背叛之心,那么到时候我将会让掌教你看到我对博格拉汗的忠诚!”

阿卜杜点头道:“好,只要你能保持这份虔诚与忠心,那么疏勒城内三万圣教信徒,以及城外的八千圣战者都会支持你的!将军,我们是你的后盾,只要是有利于圣教、有利于博格拉汗的事情,你尽管放手去做!一切的荣耀,都归真神所有,而博格拉汗就是真神在人间选定的王!只要保有对真神的虔诚与对博格拉汗的忠心,你就一定会得到成功的——我们,都会得到最后的成功!”

第129章 血涂门(二)

对于和张迈的会面,胡沙加尔保持的态度依然是谨慎的、两可的,他总是用尝试的心态来对待这一切,不求有大功,只求没有大过。目前疏勒的形势虽对唐军有利,但他仍然从唐军的种种动向中估测,觉得时间是站在自己这一边的,因此仍然坚持一个“稳”字,对城内各派势力尽量调和。

在疏勒东北高岗上的这次约见,按照约定,双方各带不超过三千人的兵力,杨易带着两个府的兵力护送张迈到指定地点,在约定地点之外二里处停下,跟着胡沙加尔和张迈各带不超过十个人到高岗上会见。

然而就在双方即将见面的时候,疏勒城内忽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是伊利克传出命令,要胡沙加尔赶紧回去,说有大事要商议。

看到这命令胡沙加尔皱了皱眉头,伊利克虽然是疏勒地区名义上的监临者,但从来没有发出过类似的命令来,他正打算不管,护送他出城的两员大将之一哥硕低声道:“少主从来不这样的,忽然发出书信,恐怕是身边有小人作祟,要是少主被控制住了,只怕城内会出乱子。现在最要紧的是弄清楚出了什么事。”

胡沙加尔醒悟过来,便派哥硕去见唐军,声明另约时间,自己匆匆赶回城去,张迈已经到了高岗之上,眼见护送胡沙加尔的回纥军忽然返旗归城,杨易赶紧驱兵而前,将张迈保回来,不久哥硕来到,请求改期,张迈冷冷道:“我们都已经按约定时间抵达,你们却忽然要改日期,当这场和谈是儿戏么?”

哥硕心里做着墙头草的打算,不想得罪张迈,语气显得很软,道:“胡沙加尔将军绝对没有这个意思,只是城中忽然出了急事,得赶回去处理。”

张迈顺口问道:“什么急事?”

哥硕倒还不至于这当口就出卖回纥,哈哈一笑,说:“博格拉汗回来了。”

张迈冷哼一声,哪里肯信,双方不欢而散,回到大营,李膑道:“胡沙加尔明明已经出城,却忽然回去,多半是生了重大变故。”

张迈问:“那该如何应对?”

杨易道:“当然是速起大军,将疏勒围起来,逼他一个内外交困。”

“不!”李膑却道:“咱们得全面撤退,若我们逼得紧了,他们内部忌惮,临危抱团,反而不敢动生乱,若我们外示闲暇,他们见外事不急,就会先解决内事——内事解决得顺利也得大费周章,处置一个不妥当就会是内讧,所以我们不但要撤退,而且回去以后,还要将下疏勒可四门大开,大昭寺可重开经宴,再派牧民出城寻草,派农夫破冰钓鱼,作出一副悠闲状,好让对方安心。小杨都尉若有兴致,甚至可带人到山林中打一场冬猎,好叫敌人宽心。”

张迈颔首道:“李膑说的有理,就按照李膑说的做。”

唐军果然全线后撤,杨易领兵去打猎,张迈到结了冰的河上凿冰钓鱼,全城内外一片休闲气象,但郭洛却奉了命令,暗中整饬部队,命主力阵营随时待命,以期有变。李膑暗中叮嘱探子:“最要紧的是盯住圣战者的大营,如果圣战者的大营一旦有变,那就是城内大变乱的信号了。”

……

胡沙加尔急急回城,来到汗府,问胡沙加尔究竟有什么急事要调自己回来,伊利克年纪幼小,不知如何回答,问得急了,少年家几乎就要被逼得哭了。忽然幕后一个冷酷的声音道:“大总管,你这么凶干什么,是吓唬小孩子,还是逼迫少主?”

“谁!”胡沙加尔喝道。

幕后转出两个人来,一个是阿卜杜,另一个却是瓦尔丹,胡沙加尔讶道:“你们怎么在这里!”

阿卜杜道:“今天早上我得到消息,说大总管你里通敌国,一开始还不相信,急急赶来汗府一问,才从少主的口中得知果然如此!”

胡沙加尔怒道:“什么里通敌国,什么果然如此,我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

“不知道?”瓦尔丹冷笑道:“那你今天出城干什么?”

胡沙加尔淡淡道:“我出城去和唐寇的首领谈判,那又怎么了?”

瓦尔丹怒道:“你明知唐寇是汗国的死敌,却还跑去和他们的首领见面,这不是通敌叛国是什么?”

胡沙加尔嘿嘿冷笑了起来,一边使了个眼色,他的随从一躬身出去调人了,胡沙加尔道:“我如何与唐寇周旋,这些是政务,不是教务,用不着讲经人操心。”这是在警告瓦尔丹越界了。

瓦尔丹道:“那你秘密派遣使者前往高昌,又作何解释?”

胡沙加尔一呆,随即朝伊利克怒喝了一声:“伊利克!我怎么跟你说的——你怎么能对外人泄露此事!”

伊利克吓了一跳,不知该如何应对,阿卜杜冷笑道:“泄露?你若不是做贼心虚,为何害怕此事泄露?其实你是想勾结高昌,在疏勒自立为可汗,我说得没错吧!”

伊利克本来心中就七上八下,听到这句话,惊疑不定地望着胡沙加尔:“舅舅,你派人前往高昌,真的是这样?”

“伊利克,你怎么听他们胡说!”胡沙加尔急怒起来,道:“我派人前往高昌,事情虽然做得绝密,但那是要防范被唐寇探知!而且这事我是跟你说过的。”

“说过?”阿卜杜哈哈一笑,说:“你不过是欺少主是个孩子,所以花言巧语地骗了他,但你骗得了他,岂能骗的了我们。你说事情对城内诸将保密,为的是瞒过唐寇,这么说你派人前往高昌的事情,你并未告诉唐寇,唐寇本身也并不知晓了?”

“这个当然!”胡沙加尔道。

阿卜杜猛地提高了声调:“可我得到这消息,却不是从别出来,而恰恰是从下疏勒那边探到了消息!你以为这件事情是少主告诉我们的么?不是,少主根本就什么都没说!是唐寇那边泄露了机密,而被我们探知了!”

“什么!”胡沙加尔望向伊利克,意作询问,伊利克点了点头,道:“舅舅,高昌的事情,我真的没说,我今天请你回来只是想问问的你为什么要出城和唐寇的首领见面。”

胡沙加尔暗道了一声:“坏了,这么说唐寇知道了。”

阿卜杜瓦尔丹见他沉默,齐声道:“你没话说了吗?”胡沙加尔冷冷道:“我和你们从来都没话说,但我对博格拉汗素来忠心耿耿,伊利克更是我的外甥,我怎么可能会背叛博格拉汗,我又怎么会害自己的外甥!”

阿卜杜哈哈笑了起来:“你会干这件事情,当然是因为有更大的好处在等着你!好,既然捅破了,那我就把话敞亮了来说吧——你这边派人前往高昌,与此同时唐寇则派了使者前往于阗,你们四家是由佛教的人牵了线,约定了事成之后,建立起由高昌、于阗、疏勒、莎车四国构成的佛国联盟,对吧?你虽然将派人前往高昌的事情告诉少主,却是欺他年纪小、见识浅,没法识破你的阴谋,我说得没错吧?”

伊利克一个十龄少年,哪里能对当前复杂的国际形势,只是见阿卜杜言之凿凿,语气强硬,对胡沙加尔的信任便动摇了起来,胡沙加尔怒吼道:“胡说!胡说啊!”一瞥眼见伊利克不相信自己,更是暴怒,踏上两步叫道:“伊利克,你别听他们胡说啊!”

阿卜杜和瓦尔丹一起拦住了他,叫道:“你干什么!退下去!”

胡沙加尔对伊利克叫道:“伊利克,别相信他们,他们都是在胡说!”

阿卜杜则对伊利克道:“少主,别再相信这个人了!他明明知道高昌是异教徒的国度,却派人去求援,其祸心已经昭然若揭了!在危急关头他定是牺牲了你去向佛教徒献媚。他这么做,不但要取你而代之,而且还要将疏勒变成佛教的土地啊。”

“异教徒的国度?”胡沙加尔冷笑起来:“我和高昌谈判,虽然用了和尚,但并未涉及到宗教上的承诺,可就算我真的把疏勒变成了佛国,但只要对我回纥有利,就是让少主也该信佛教,那又有什么所谓!”

瓦尔丹大怒:“改信佛教也无所谓?好哇,你……你终于说出了你的心里话了!”

而胡沙加尔心中的怒火也燃烧到了极点,耳听背后脚步声响,心想是卫兵到了,一挥手说:“将这两个糟老头轰出去!”

瓦尔丹冷冷道:“你终于恼羞成怒,要动粗了么?”

胡沙加尔冷笑:“对你们这两个老家伙,我就算动粗又如何?”

阿卜杜指着他对伊利克道:“少主,你看看,这就是他的真面目!”

伊利克见胡沙加尔神态变得凶狠,更是怕得厉害,躲在了阿卜杜的后面。

胡沙加尔心想:“这两个老家伙只是想着对天方教有利,有他们在这里事情越纠缠越不清,且将他们轰出去,慢慢再给伊利克解释清楚。”冲了过来,一手抓住伊利克的小手,一手就将瓦尔丹阿卜杜往外推,喝道:“把他们押回天方寺去,没我的命令不许放出来!”

伊利克手腕吃痛,哇的一声哭了出来,阿卜杜大叫:“胡沙加尔要造反了!卫兵快快把他押起来!”

胡沙加尔忍不住冷笑道:“这里谁会听你……”话没说完,已有弯刀架在脖子上,他脸色微变,瞧那几个卫兵都是陌生脸孔,喝道:“谁换的护卫!”一瞥眼见莫兰特站在一边,对自己陷入窘况没有半点阻止的意思,怒道:“原来是你!莫兰特,虽然你信了天方教,但别忘了,我才是你的长官!”见莫兰特没有半点反应,怒吼道:“难道你真要效忠这两个老家伙么!”

这时瓦尔丹和阿卜杜已经将伊利克扶到座位上去,莫兰特跪下低头亲吻伊利克的靴子,说:“我向博格拉汗,还有伊利克少主效忠!”

胡沙加尔,仰天冷笑道:“好,好!原来你们是早就算计好的了!不过莫兰特,你就算拿住了我又怎么样,全军上下会服你么?没有我,八支千人队你们调得动几支?没有我,疏勒只会乱成一团!”

“疏勒不会乱成一团的。”瓦尔丹冷冷道:“就是因为你的软弱,疏勒才会落到今天这个地步,但从今晚后,疏勒就不会再混乱了!”

没多久,便听外间说,八个千人队的千夫长已到,胡沙加尔脸色大变:“你要干什么!”

疏勒的常备军军力主要是八个千人队,另外又有一万五千人的民兵,归四大将领统领,胡沙加尔麾下直辖常备军两千人并民兵四千人,他的亲信麦隆统辖两个千人队以及民兵四千人,此外有祆教背景的哥硕和有天方教背景的莫兰特分别统率两个千人队和民兵三千五百人。

八个千夫长和民兵诸营将领先后被传进汗府去,哥硕因出使唐军才回来,落后了半日,到了城门见两个千人队的千夫长换了人,三个民兵营也都更换了将领,他才从城外归来,手下还有几百人马,北门的将兵又多是他的老部下,那两个新的千夫长不敢造次拿他,只是宣令他赶紧去汗府回禀。

哥硕心知有异,但又不能无故抗命,便答允了,一个千夫长要派兵护送,哥硕怒道:“干什么!我又不是囚犯,又是在城内,为什么要护送!”

那个千夫长被他给镇住了,便只是派人尾随,哥硕坐进了马车,一行人慢慢向汗府走去,眼看汗府已近,早有一帮人冲了出来,将马车围住,打开一看,里头却空空如也,都不知道哥硕哪里去了。

瓦尔丹在府中听说,大骂手下饭桶!

阿卜杜问道:“如今可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瓦尔丹道:“如今我们已经控制了城内的兵权,走掉一个哥硕,无关痛痒。眼下最重要的是将城内兵马和我带来的八千圣战者合归一处——那样就有三万多人马,还怕灭不了唐寇?也只有胡沙加尔这样的蠢货,才会握着这么强大的兵力还左怕右怕!”

当天晚上,疏勒连夜整军,将百夫长以上的将领替换掉了一部分,幸好天方教在军中势力颇大,八千常备军中有三千人是信徒,百夫长以上的将领是天方教信徒的也占了五成左右,这时提拔一批,拉拢一批,打压一批,加之高层是陡然更易,下面的人一时之间都不知如何反应,因此暂时倒也弹压住了。

虽然瓦尔丹暂时并未宣布胡沙加尔的罪行,只是将他软禁起来,但没一天工夫消息还是传了开来,城内变得人心惶惶,莫兰特有些担心起来,瓦尔丹却不慌不忙,显得胸有成竹,道:“别怕,疏勒不会乱的,以往乱都是胡沙加尔管得太松了,只要加强管训,乱不起来!”当即以伊利克的名义,颁布了严厉的训令,把疏勒全城管得犹如一个军营一般。

他的这些主张,在库巴时倒也行之有效,库巴全体都信奉天方教,而且是相当极端的天方教,人人生活清贫刻苦,日常起居、一饮一食都有规矩,而瓦尔丹下了命令以后,整个库巴也都奉令而行,可以说是井井有条。

但疏勒却是一座通过商业繁荣建立的城市,城内有将近八万的城市居民,其中一半是军队的家眷,一半是商人工匠,其余六万则是唐军逼近后从周围的牧场、农庄中撤进来的,都散漫得惯了。只是这时瓦尔丹忽然下达了严令,他们倒也不敢不听,只好忍耐。只一日之间,城内的,喧哗吵嚷都少了,饮酒赌博、卖淫嫖娼更都绝迹,而这些龙蛇混杂的场所恰恰是探子、细作活跃的地方,一加以严管之后,全城马上就变得清净、整洁、安宁。

瓦尔丹派人巡视,见全城都变了样子,心中欢喜,只是有一件事情麻烦,本来胡沙加尔放宽了城门禁制之后,城内城外的许多秘密管道运作了起来,从城外各处输入了不少日常给养,对缓解民间的粮食危机起到了一定的作用,如今瓦尔丹将城防禁制再次严抓起来,商人们首先恐慌,再次捂紧了粮铺,城内的粮食便大见吃紧。

甚至就是城内的天方教徒,也都来找瓦尔丹诉苦。疏勒本有天方教徒两万多人,这些人定居城内,倒还有些积蓄,但这次战争期间又从周边地区涌入了不少人,尤其是从下疏勒逃进城来的天方教徒就有一万多,这些人却都是空身而来,粮食再次吃紧,这些人便都受不了。瓦尔丹要调军粮赈济,又怕被人说不公,只能靠着疏勒天方寺的接济,但要同时养一万多人啊,那可是多么可怕的消耗,阿卜杜见自己手头的钱粮流水般地减少,只一天就受不了了,跑来跟瓦尔丹商量,说五大粮商手里,不如下令征派这些粮商的粮食。

按天方教的律法,国家有绝对的权力征用个人财产,用以保持社会安定。且在瓦尔丹的概念中,豪华奢靡挥霍,全是罪过,窖藏金银等于监守自盗,若是在全城缺粮的情况下还囤积居奇,那简直就是罪大恶极!因此他听了阿卜杜的建议后根本就不犹豫,当即下令五大粮商即刻将粮价调低到原本的两成——即战前的正常粮价。

五大粮商收到命令之后不敢抗命,却当天就宣布粮食已经售罄,自此疏勒的民间粮食买卖正式断绝。
第130章 血涂门(三)

阴暗的地下室,只有头顶的漏洞漏出了几道光线来,地下室中的人甚至不敢点灯,就像躲在黑暗中的老鼠,唯恐发出光亮而惹来了猫。

狭窄的空间,几乎无法让五个人站立得从容,其中一个移动脚步,由于刚好暴露在漏洞中透射出来的光线下,才让人看到了他的脸——竟然是疏勒五大粮商之一的毕克。而聚集在他身边的其他四人,也正是疏勒五大粮商的另外四位。

这四个人,个个都是腰缠十万贯,尤其在这城内缺粮的时刻,本来有多少人仰赖着他们呢,可这时,五个人却都显得非常小心,甚至惶恐。天方教一派的人控制了疏勒以后,全城进入一种前所未有的紧张状态——甚至就是上次唐军逼近的时候,也没这么紧张过。

尤其是这五大粮商,在宣布自家店铺的粮食已经售罄之后,个个就都变得极度低调,低调到让人几乎感觉不到这五个人还在疏勒,甚至连日常吃顿饭他们都变得小心,满桌子的粗粮,下人更是没法填饱肚子,好像故意要告诉别人,他们家业没多少存粮了。

“这过的都是什么日子啊!”

他们的老婆孩子私底下都抱怨着,却被他们厉声管束住了,饶是这样的小心,五大粮商还是提心吊胆,不知道接下来疏勒的当权者会怎么对付自己。

胡沙加尔的竹杠敲得虽重,但只要他肯收钱,事情就好办了,但瓦尔丹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一脸让粮商们讨厌的正义感都摆在了脸上,这就让他们心中没底了。要他们遵从命令将粮价降低到战前的正常价格水准,这种赔钱的买卖他们是宁死也不肯干的,但将店铺关上之后,又整天战战兢兢,唯恐天方教的人忽然闯进来抄家杀人。

“莫贺啊,这个时候将我们叫来,是不是有什么紧急的事情?”

说话的是毕克,这两天他们连大门都不出,怕的就是一出门就被人监视,但今天莫贺却破天荒地召集了他们,五个人聚在一起,那是天方教夺权之后所未有的事,现在他们聚会的地点,也不是五个人中任何一个的家里,而是一个旧仓库的地下室。

“当然,而且十万火急!”莫贺说:“阿布勒那边刚刚给我捎来了一个消息。”

在疏勒发生政变之前,五大粮商和高层的关系是比阿布勒来得密切的——毕竟他们和胡沙加尔的交易在那里摆着。但现在局面却反了过来,变得他们得从阿布勒那里求取消息,当疏勒的政权重心从大总管的府邸转移到汗府,五大粮商就显得十分被动,因为他们很难从被天方教徒控制的汗府打探到有用的消息,这让他们觉得自己变成了瞎子,这种不测又加重了他们的恐惧感,而在这个节骨眼上阿布勒居然还没有抛弃他们,忽而让五大粮商感到这个小伙子实在够义气。

“阿布勒捎来了什么消息?”

毕克等都觉得可能不是什么好事。

他们的预感对了。

“阿布勒说,汗府已经决定要动我们了。”

“动我们?”几个人都吃惊道:“什么理由?”

“说我们囤积居奇,发国难财。”

“我们又没犯法!”毕克说。

“唉——”莫贺苦叹道:“现在刀子握在他们手里,他们说是什么,就是什么了。我们又有什么办法。再说,万一让他们把我们抄家了……”

这句话出口,五个人包括莫贺自己都倒抽了一口冷气,现在瓦尔丹也许还没有证据,但如果抄家了,将他们的财产还有存粮都抄出来,那他们的就想赖也不掉了。

五个人都知道,他们家里藏着铁一般的“罪证”!

到时候消息传开,只怕疏勒的军民非但不会认为瓦尔丹抄五大粮商的家有什么错,反而会拍手叫好。

“放心!”毕克强撑着,说:“他们找不到我们的存粮的,我收得比野种还紧!”

莫贺道:“但他要是将你逮着用刑,你受得住么?就算你受得住,你两个儿子总应该知道藏粮的地方吧,他们受得住不?”

毕克想起如果自己身受酷刑,打了个哆嗦,瘫在地下室唯一的一张椅子上,好久,才喘息着说:“那,那我们该怎么办?”

“没办法了,只好藏起来了。”

“藏?藏哪里去?”

“城内这么大,总能找到个藏身之所。”

“藏死物容易,藏活人难——疏勒大是大,可真要大搜起来,能藏住活人的地方可不多。除非得是有人能庇护我们。”

“要不我们投唐军去吧。”

“这倒是个不错的主意,只可惜现在没法出城啊。”

“唉,早知道,就该趁着之前城防不严先跑下疏勒躲去!”

“是啊,我也听说,唐军的那个张特使人倒也开明,不像瓦尔丹这样不近人情。”

“唉,当初是以为有胡沙加尔罩着,不会有事,又想如果唐军攻破城池,他们与我们又有了密议,仍然没事,所以有恃无恐,哪知道局面会变成现在这样子。不过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处!”

几个人商议了好久,莫贺才道:“阿布勒倒给我提议了个地方。”

“什么地方?”

“普法寺。”

毕克等四人都屏住了呼吸,随即一起摇头:“普法寺,现在是天方教得势,他们现在是自身难保啊,还能保住我们?”

“不,我觉得阿布勒的话很有道理,”莫贺说:“你们想想,疏勒城内的佛民可有多少,天方教纵然得势,但现在唐军就在外头,他要是敢动普法寺,那不得把全城的佛徒都惹火了?你们再想想,如今普法寺的主持鸠罗可是在下疏勒呢,而且唐军的使者——那个小和尚又在寺中,那个瓦尔丹,他连胡沙加尔都动了,肯定也想过对付普法寺,但你们见瓦尔丹闯进去抓人了没有?没有!可见天方教虽然得势,却还不敢招惹普法寺。”

四个粮商一听,都觉有理,普法寺可不止是一座寺庙,而是一处寺庙丛林,高耸的围墙圈住了一大片的土地,简直就是一座城内之城,寺内屋宇层叠,都没人算得清楚里头有多少门户房间,若要收藏几户人家易如反掌。

其中一个粮商道:“若是要躲到普法寺里头,我倒刚好有个门路。他们的监寺,欠我和毕克一个人情。”

毕克为人奸猾,说道:“只是一个人情,还不妥当,最好咱们动之以利,贿赂他们一笔巨款,只要他们肯收了,那就跟我们上了同一条船,因为他们若交出我们,我们再将他们供出来,那他们就成了共犯。”

莫贺道:“最好我们再晓之以理,暗示他们现在普法寺也有重大嫌疑,他们和我们老早就坐在同一条船上了,若现在不帮我们,以后要是出事也没人帮他们。”

五人商议了许久,定出了一个让普法寺没法拒绝他们的计划,当天晚上,五大粮商就集体失踪了。而且不是五人失踪,而是五户全家失踪。

瓦尔丹收到消息之后勃然大怒,他本来正打算将他们“请”来晓以利害,逼他们将粮食拿出来,不想这五人竟然预先一步跑了!派人去抄他们的家,却也没抄出粮食来——五大粮商早在唐军逼城之前就已经在做种种准备了,并非这两日才临急动手。

瓦尔丹当即下令,全城通缉,疏勒毕竟是一座大城市,第一轮搜索主要还是得靠市民指认,但半日下来全无消息,到了黄昏,忽有一个叫周才的小商贩偷偷跑来告密请赏,莫兰特得到消息急忙来见瓦尔丹,说:“收到消息了。”

“哦?在哪里?”

“有个小商贩见到,从普法寺的后门进去了。”

瓦尔丹眉毛竖了起来,怒道:“又是这帮和尚!他们里通外敌,我都还没找他们算账呢,如今竟然还包庇罪犯!莫兰特,你马上派人去,找出那五个奸商,同时将他们的监寺、长老捉起来问罪!”

莫兰特道:“普法寺势力很大的,贸然动手,只怕会出乱子……”

“乱子?他们敢生什么乱子!”瓦尔丹冷笑道:“胡沙加尔就是太过软弱,才惯得这些和尚都不听话,若是早些用上强硬的手段,疏勒怎么会沦落到今日这个局面!你马上就派兵,我倒要看这些光头的卡菲尔胆敢抗拒不!”

莫兰特这才答应了,疏勒的佛教徒着实太多,萨图克近年有意向天方教靠拢,所以军中压制佛教势力,即便如此仍然无法全部清除,尤其是临时征调的民兵,有将近四成都受佛教的影响,这时心想要围普法寺,当即调遣了五百常备军和一千民兵——却全都是天方教背景的士兵,派了自己的亲信塞纳伊主持行动。

就在这时,他的另外一个亲信来报,却是有个叫秦进的小商贩高密,说看见哥硕躲进了阿维斯陀神庙。

瓦尔丹怒气更甚,道:“这些异教徒,果然信不得!”又命莫兰特派了一队士兵去阿维斯陀神庙捉人。

普法寺听到消息,早将寺门关上了,塞纳伊在外头喝门,知客尽量拖延,监寺摩可多召集长老们商议,有个长老就说:“昨日毕克先来,说家里不安,要到我们寺内暂住,我们欠过他很大的人情,他昨日又多认捐了一千担的粮食,当时他们还没受通缉呢,他既要住,便只好让他住,不想接着其他四家就陆续来到,咱们已经收了一家,就不好不收第二家,他们五家人虽然都来了,咱们寺里也还住得他下。不想今天就出事了。眼下形势紧张,依我看,不如将人交出来了事,免得被官兵抓住这个借口,那时只怕会惹来一场大祸。”

摩可多道:“这五大粮商都是我们的大施主,平日里恩情不浅。咱们要是将人交出,那是忘恩负义,会让疏勒的大小施主们都对我们侧目。再说咱们昨日又收了他们许多香油钱粮,万一他们怀恨在心,反咬我们一口,我们仍然得落下一个把柄给官兵。就算他们五家不反咬我们一口,咱们听说通缉令之后没交人,等到官兵逼上门了才交人,官兵若是有心寻事,也能坐我们一个窝藏人犯,那时我们反而有口说不清。再说,我听知客道,这次来的官兵尽是天方教徒,这就更可疑了——这到底是公家办事,还是天方教准备公报私仇?我看这次他们来,未必真是为了那五家粮商,而是打着这个幌子,要打击我们佛门呢。”

众长老心想这也有理,如今他们的主持还在下疏勒,寺里又还住着唐军的使者,瓦尔丹若要是大蛇随棍上,从寺内捉到人后再借着这个由头将普法寺的这些嫌疑全部摆出来,那普法寺就将十分被动,均道:“那可怎么办?”

摩可多说:“我看不如赖着,我就不信他们敢打破寺门来搜。”

众长老道:“只有如此了。”因此不肯开门,又派了知客在门上大叫,说:“佛门清净地,不知塞纳伊将军为何忽然率兵将我们寺门围住?”

塞纳伊在外叫道:“你们别装蒜了,你们窝藏罪犯,早有人报知汗府,快快开门,自己带了罪犯到汗府请罪,兴许少主能从轻发落。”

“我们窝藏罪犯?”那知客口齿倒也伶俐,叫道:“有证据没有?若有证据,我们再开门不迟。”

塞纳伊冷笑道:“好,你们既要强抗到底!我给你们一个大时的时间,如果一个大时之后还不将人送出来,我就打破大门!到时候搜到了人,你们全寺的和尚都没好果子吃!”

消息传到里头,众终老无不愁眉苦脸,眼看官兵凶巴巴的真要动刀,和尚们就有些软了。

摩可多哀叹一声,道:“我去和他们商量一下。”

到了密室之内,请出了五大粮商来,将外间的形势说了,道:“不知如何,那些天方教教徒竟然知道了你们在此,如今叫嚷着说若不将你们交出去,他们就要打进来搜,诸位看,现在这事该怎么办才好?”

他没有直接说出自己的意图,但五大粮商何等精明,点头知尾,哪里还会不明白他的意思?知他分明是盼着五大粮商自己站出来自首,免得连累了普法寺。

不过他们也都不是舍己为人的角色,几个人互相使了几个眼神,毕克道:“长老啊,你要是昨日说不肯收留,我们二话不说,当时就不进来了,另外找地方躲去。现在既然已经留下了我们,却中途变卦,那不是要叫我们去送死吗?”

摩可多被他说得脸上闪过一丝愧色,莫贺接着道:“其实呢,如果我们出去能够保住普法寺,我们出去也无妨,怕只怕他们这次来捉我们,只是将我们五家做个由头,他们真正的目标,还是佛门啊。”

毕克等都道:“是啊,是啊,若是我们一现身,那普法寺的罪名就坐实了,他们就有理由对佛门动手了。”

摩可多也知道他们的话不假,天方教和佛教的冲突由来已久,什么时候爆发看的只是时机而已,叹道:“但他们官兵来势汹汹,我们拦不住他们啊。”

莫贺道:“长老啊,若你一定要将我们交出去,我们没办法,但若普法寺如果能下定决心,我倒有个主意。”

“什么主意?”摩可多问。

莫贺说道:“罪不责众,只要把事情闹大,他们就不敢乱来!长老可还记得前些天普法寺才施恩救了那几千工匠不?你可速速派人前往工坊,通知那几千工匠,说天方教鼓动了城主,要灭普法寺,灭佛杀僧,这些工匠都是受普法寺的大恩,听说之后一定会赶来支援,只要他们一动,有个几百人上千人一聚,其他佛徒一定会一起响应,到时候有上万人围在普法寺,还怕天方教的人乱来么?”

摩可多有些担心局面会变得不可收拾,毕克忽然阴阳怪气地道:“长老,别犹豫了,其实你们普法寺、阿维斯陀神庙联手救这些工匠,背后是唐军指使的,对吧?这件事情要是传了出去,你们的罪可比我们大多了!现在这么做不是救我们,是普法寺在自救啊。”

这句话可就软中带硬了,摩可多吃了一惊:“解救工匠的事情,本来应该只有我和主持以及祆教的大祭司知道——他们怎么会晓得这件事情?”

摩可多还在犹豫,莫贺等只想自己脱困,哪管全城大乱,便都怂恿着,说:“你现在若不发动,等莫兰特他们将你们都抓了起来,那时候蛇无头不行,再想发动人来保护自己可就迟了。”摩可多心想倒也不错,如果有几千人上万人围住,那普法寺也会安全得多,若是自己被抓了起来,那时候没有人去组织佛教信徒,事情反而要糟。当即暗中派人传出消息,一边派知客拖延,一边派人出寺,翻过围墙——因后门也被堵住了,送消息前往工坊。

自瓦尔丹发动政变以来,城内的非天方教徒就都过得惴惴不安,这时普法寺传出消息说天方教要借机杀僧灭法,人人震惊,不一顿饭功夫以及传遍了半个疏勒城,一千多名工匠闻讯赶来,塞纳伊大叫:“你们要干什么!”

众工匠喧嚣起哄,混乱中也听不明白说些什么,塞纳伊只是喝他们后退,道:“我如今奉令搜缴罪犯,你们识相的赶紧退开,否则便是和通缉犯同罪!”

工匠之中有人大叫:“大家别相信他们!他们就是吓唬我们,要将我们赶走!”

又有人大叫:“对,赶走我们之后他就要打破寺门了!我们千万不能走开!护寺,护寺!”

那一千多工匠都在极困难的情况下受了普法寺的大恩,而且到今天为止还每日到普法寺来领取粮食,可以说普法寺他们下一餐便没了着落,因此死命护寺,非但不肯走,反而拿着木棍、铁锤等物,硬生生插到官兵与大门之间。消息传开,四周更不断有佛教徒赶来声援。

塞纳伊眼见,知若一定要进兵,那非血流成河不可!当即勒兵稍稍后退,就在大街之上与众工匠对峙,一边派人往汗府回报。

与此同时,阿维斯陀神庙那边也发生了类似的事情,穆贝德也抗拒不肯交出哥硕,数千祆教教徒已经围住了神庙,不许官兵近前一步。

瓦尔丹听说经过以后,大怒道:“饭桶!饭桶!”

莫兰特道:“佛教和祆教在城内势力太大,如果一定要动武,只怕会搞得天下大乱,不如退一步,找他们谈判吧。”

“退一步?”瓦尔丹怒道:“胡沙加尔就是这样畏首畏尾,所以才做不成事,我若是向他们示弱,那就成了第二个胡沙加尔了!”

阿卜杜也道:“对,如果现在撤兵,他们一定会越发以为我们不敢动他们,以后肯定会得寸进尺的。且在全城军民面前,我们也会失去威严。”

莫兰特道:“可要是动兵的话,城中只怕会大乱,要是唐寇大军压境,那我们还怎么抵挡?”

瓦尔丹道:“所以就是要趁着唐寇还没有到达,先解决内部的事情,然后才能一致对外!”

莫兰特问道:“怎么解决呢?”

瓦尔丹望着窗外,眼中射出坚定之极的目光来,说道:“我们需要的,是一座干净纯粹的天方之城,疏勒应该成为这样的一座城市,而不是一个什么渣滓都容纳的污泥潭!”

莫兰特吃了一惊:“讲经人,你该不会是想……”

“趁着这个机会,让全城军民作出一个选择!”瓦尔丹道:“天方教,就是要摧毁人统治人的世俗王国,在大地上建立人只崇拜真神的天国,我们的对手是一群由物质实力支撑的、以蒙昧为信仰观的迷失者,用说服和宣传只能纠正各种荒谬的信仰和错误的观念,须用圣战才能摧毁建立在它们之上的势力,也只有通过圣战才能实现我们的理想。胡沙加尔就算不背叛博格拉汗也注定会失败,因为他错误地选择了妥协,所以才让疏勒的局面沦落到如今的地步!现在只有用上非常的手段,以雷霆般的魄力,彻底地贯彻我们圣战者的意志,才能挽回疏勒的危局!”

第131章 血涂门(四)

瓦尔丹夺权之后,疏勒潜流暗涌,大大小小有十几家的势力都在向唐军暗通消息,其中以哥硕传出来的消息最为诱人,他承诺,如果唐军能够在不惊动疏勒城内守备的情况下到达疏勒的东北角,他将有办法放唐军进城。

得到消息之后军方极为振奋,认为疏勒内外交迫,在这个时候只要夺取一个城门,几乎就等于攻占了疏勒。

“这是千载难逢的良机啊,万万不能丢失!”

但李膑却反对,他认为时机还未成熟。

“现在就行动的话,会将原有的计划打乱。”

“计划,计划……”杨易冷笑道:“胜利是打出来的,不是计划出来的!”

“但我们所有的计划如今正顺利展开,不能因为一个小小的诱惑就将整个棋局打乱。”

“棋局?这不是下棋!”杨易道:“这是战争!是攻城之战!”

“攻城?这大冬天的,你认为士兵能够爬上城头?”

“现在哥硕不是献城门了吗?这是机会,机会!战争中最讲究的就是机会,而是什么计划!如果按照计划一步步来,我们这帮人现在还呆在新碎叶城呢!当然,我不否认这个机会是你创造出来的——这也就是你的大功,可是接下来就是我们的事情了!”

就是否改变计划,杨易和李膑产生了激烈的争论,说到最激动处杨易甚至站了起来,恶狠狠地瞪着李膑,如果是还在俱兰城的时候,李膑大概会继续选择沉默,但现在却不一样了,坐在轮椅上的他根本无法站起来,但他抬头望着杨易时,脸上却半点退让也没有:“不可以!现在就进兵的话,会引发一连串的连锁反应,疏勒城内的既定计划会被破坏的。如果夺门失败,而瓦尔丹在关键时刻变得保守,关闭城门死守不出,那么我们这段时间来的布局就全完了。”

“但这样枯等也不是办法!”杨易道:“难道你认为城内那些和我们暗通的人能够打败瓦尔丹,然后打开城门欢迎我们吗?我告诉那不可能!那些和我们暗通的家伙全部都是软蛋,是典型的湿柴草——只能点得浓烟阵阵,却烧不出真火来!这些人若没有我们的助力只会被瓦尔丹一个个地收拾掉!等瓦尔丹将疏勒清理干净,那时候就算是天气转暖我们也休想攻下疏勒了!”

说到这里他面向张迈:“特使!请让我带一支奇兵,我可以入夜之后出发,悄悄绕往疏勒城东北角,等我占据了城门,发出了信号,下疏勒这边就出动大军!这样如果我成功了,那我们的前路就彻底打通,如果我不幸失败,也不会影响到整个大局。”

一直没说话的郭洛摇头道:“不会影响到整个大局?你如果出事,就算只是你一个人出事,也会影响我军大局的。”

杨易一怔,但他自己也不能不承认,这时他在唐军中的地位已经相当重要,如果有个什么闪失,唐军的整体战略都有可能得因之而调整。

“我不会出事的!我不会失败的!”杨易充满信心地叫道。

张迈沉吟着,问道:“杨易要带领一支奇兵连夜偷至城下而不被回纥城内守军发现,大家议一议,可能性有多大?”

慕容春华道:“如果以一千轻骑出发,裹蹄衔枚,然后在半路下马步行,赶在日出之前到达城下,我觉得,将会有三成的成算不会被发现。”

“三成……”张迈皱眉道:“太低了。”

杨易道:“那就把人数减少!我只要五百人。”

郭洛道:“这样的偷袭,人数自然是越少被敌人发现的机会越低,但中途既要下马,下马之后,为了在既定计划中到大城下就要走得轻快,士兵便不能持重兵器,不能穿重铠甲,宜带强弓不宜带重弩——也就是说这将士一支轻步兵,以五百轻步兵袭门——就算让你上了城门,你能否夺占已是一个问题,夺占之后也未必能守我们的大军赶到,所以我觉得,这个计划太冒险了。”

杨易盯着郭洛冷冷道:“阿洛,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婆婆妈妈的了?计算计算,若一切都靠计算的话,那我们干脆向回纥投降算了,那样最保险!”他不留情面地损了郭洛一顿之后,又对张迈道:“特使,请你给我下令吧!我愿意冒这个险!并承担一切后果!”

……

对于瓦尔丹认为要采取强硬措施的看法,莫兰特仍然保留意见,阿卜杜虽然支持瓦尔丹,却又认为如果现在就动手的话,可能会造成不可收拾的混乱。高层的这一僵持导致了塞纳伊领着兵马停驻在普法寺外,虽然没有前进,可也没有撤离。

佛教方面,摩可多其实是很担心的,如果塞纳伊真的挥兵冲杀过来,那怎么办?门外的工匠和佛教徒们能抵挡住么?如果佛徒们足够勇敢的话那也许会发生一场难以预料结局的混战,但也有可能是官兵们一动刀,赶来声援的民众就一哄而散。

入夜之后,许多佛徒逐渐散去,只有八九百个工匠冒着严寒在寺门之外打地铺,守护着他们的恩人,嘉陵听说之后连呼善哉,为这些工匠的淳朴勇敢而感动,心想:“这些人都是好汉子,就凭着他们今夜的义举,就不枉费张特使费了偌大的功夫来救助他们。”

第二天一早,瓦尔丹的态度依然强硬,不过塞纳伊也没敢就对工匠们动刀子,疏勒的许多佛教信众与祆教教徒见官兵不敢妄动,胆子都壮了几分,在中午之前,足足有两万人赶到普法寺与阿维斯陀神庙附近,将疏勒的中部大街围堵得水泄不通。

这时消息已经传到了军中,八千常备军中虽也有信佛的,但都被打散了,所以主战斗力没有动静,但民兵营中的六千佛教徒却哗闹了起来,一层层地请愿,要求官兵马上撤离普法寺,并且承诺再不得对普法寺作无谓的猜疑,否则他们就要解甲回家。这些佛教徒只是闹事的中坚,一些没有明确宗教信仰者,或者天方教中的温和派,也对普法寺的遭遇抱同情态度。

莫兰特带着这些请愿,再次来到瓦尔丹面前,政变发生之前他对胡沙加尔的软弱充满了不满,但这时才算体验到这个前上司的难处。“大总管他其实也是不得已啊。”

这句话当然没有说,但对于眼前这起事情他的立场是倾向于妥协。

“和这些卡菲尔妥协?”瓦尔丹冷笑:“那是胡沙加尔才干的事!”

“可是,”莫兰特说:“如果不妥协的话,事情只会闹得不可收拾。”

瓦尔丹道:“莫兰特将军,我问你,一座面临战争的城市,城内能否容忍叛徒的存在?”

“当然不行!”莫兰特说。

“那如果出现叛徒呢?”

“当然是杀无赦!”莫兰特说,随即想起瓦尔丹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打了个寒战,道:“可是,讲经人,现在闹事的,可是上万人啊,要是……”

“人数越多,才越危险啊!”瓦尔丹道:“你想想,如果在唐寇攻城的时候,这些人起来响应,你说怎么办?”

“这……”莫兰特道:“那讲经人打算怎么办?”

“我的态度从来都没变:迟解决不如早解决,等到唐寇兵临城下再解决,不如现在就解决!”瓦尔丹道:“不过,这个僵局也该打破了。穆圣教导我们,立场要简单,但手段要灵活!”

在中午之前,瓦尔丹终于下达了命令,让塞纳伊撤兵,并派出一个有佛教背景的官吏去劝说所有人回家。听到消息之后满城欢呼,尤其是佛教徒们,都认为自己取得了胜利!

佛教是一个能令信徒仁慈但容易导向柔弱的宗教,是全世界诸大教派中最和平的宗教,也是全世界诸大教派中最忍让的宗教,信徒们见掌权者已经退让,欢呼了一阵之后便各自归家,摩可多喜出望外,几大粮商笑眯眯对和尚们道:“瞧,我说他们不敢怎么样吧。”

莫贺更道:“现在天方教是怕了,咱们应该趁胜追击,明天就派人去和他们交涉,要他们答应和下疏勒议和,同时放开粮价管制,这样普法寺就可以接回鸠罗主持,我们也能继续开门做生意了。”

然而他们的如意算盘还没打响,形势便急转而下!就在中午,太阳当空之时,博格拉汗的次子伊利克忽然在瓦尔丹和阿卜杜的扶持下,进入天方寺,召集了城内教众,当场发布了两条让全城目瞪口呆的敕令:从此刻起,以天方教为疏勒之国教!治下所有回纥都跟随博格拉汗加入天方教!并由伊利克少主引领礼拜。

敕令传出,整个疏勒登时响起了天方教徒的欢呼声,萨图克在将疏勒天方化一事上已经做了相当多的准备工作,所以这时忽然由伊利克代他颁布命令,尽管有些突兀,但八千常备军却没有产生多大的抵触,原先的三万教徒更是欢声如雷。城内一万多名还未相信天方教的回纥也都在伊利克下令之后集体皈依——这一万多人里头有一半本身并无固定信仰,另一半虽有信仰却并不坚定,所以在伊利克下令之后,许多人听到命令之后还懵然不知是什么意思,但见周围的人都跪下礼拜,尤其伊利克也都已经跪下,自己若是站着,那是何等突兀的事情,所以也就跟着跪下了。

可是这一跪之后,很多事情就身不由主了。

摩可多和穆贝德等都大吃一惊,“这算什么事呢!”摩可多愤愤道:“哪有靠着下令,让人改教的!”

尤其是摩可多,对于这条令人难以置信的命令他是担心极了。

佛教是一个相当自由的宗教,对信众的强制性要比天方教低得多,尤其世俗化的佛教更是如此,疏勒城内的佛教信众虽然极多,但那多是没事拜拜佛,求个平安之属,说到彻底虔诚、至死不悔,其实也并不多,至于说到教内抱团、一致对外,比起天方教来更是差得远了。

这一日午时,在瓦尔丹和阿卜杜的主持下,一万多名回纥跟着伊利克跪伏在天方寺外,完成了集体入教的仪式。完成了这件壮举以后,瓦尔丹跟着又将目标转向那六万“附郭众”。

所谓附郭众,是指平时生活在疏勒周围的牧场上、农庄里,由于唐军进逼而撤到城内来的六万多人。疏勒城所在本身就是西域最大的绿洲之一,城外的牧场也有着整个疏勒地区最肥美的水草,像唐民或者昭武族等与回纥关系较疏远的民族,都被赶到了较为偏远、贫瘠的地方去,能够在附郭地区生活的,就算不是回纥,也是与回纥较亲近的部族。

这六万附郭众的信仰情况很杂,有四成人是信仰佛教,有两成是信祆教,有一成是信明教,剩下三成则宗教归属不明,在城内回纥全部改信天方教以后,伊利克跟着在瓦尔丹的督促下下达命令,要全部附郭众也跟着该信天方教。

“真是荒唐,荒唐!”穆贝德在祭台上气得浑身发抖,“信仰是心灵的皈依,是精神层面的事情,怎么可以靠命令!靠命令而强制出来的信仰,也是假信仰!”

然而让他失望的是,在命令下达后的两个时辰之内,六万附郭众就有四万人服从命令,对着天方寺的方向行了拜功。

一个个迁入城内的妇女儿童,都对着天方寺的方向顶礼膜拜,孩子问母亲为什么要膜拜,母亲也说不清楚,只说:“这是博格拉汗的命令。”

黄昏,疏勒城内似乎连风都变了味道。

这一刻,瓦尔丹做成了一件李膑万万没有想到的事情。一日之间,疏勒的天方教教徒的人口竟然超过了全城人口的半数!尽管许多人是入教之后还不大清楚是怎么一回事,但他们身上贴上了天方教的标签已是不争的事实。

本来对城内宗教局面充满担心的莫兰特,这时候也变得信心百倍!如果加上从库巴原来的圣战者的话,疏勒的天方教人口就接近十万人了!有十万教友,他还怕什么呢!

而阿西尔等圣战者对瓦尔丹的崇拜也达到了前所未有的程度!

“如果不是讲经人,谁能成就如此大的功德呢!”

“莫兰特!”瓦尔丹呼唤。

“在!”莫兰特匍匐在瓦尔丹的脚下,顺从地说。

“今天晚上,你带领三千常备军,将一万五千民兵中信仰佛教者区隔起来,命令他们向天方寺礼拜,如果拒不礼拜,当场缴械!然后将所有拒不礼拜者编成一营——在天黑之后的第一个大时,你把这件事情完成。”

“是。”莫兰特毫不犹豫地就答应了。

“阿卜杜。”

在圣战者入城之处,瓦尔丹和阿卜杜只是平起平坐,甚至因为强龙不压地头蛇的缘故,瓦尔丹对阿卜杜都显得很客气,但这时他的威严忽然间变得不同了。

“讲经人,你有什么吩咐。”阿卜杜以微微谦卑的口吻,应道。

“你帮忙草拟一道命令,在黄昏之前发出去,务必要让全城都知晓。”

“什么命令呢?”

“税改制!”瓦尔丹说:“我要改变疏勒的税率。”

“税改?”房间里的人都发出惊呼,在这当口改革税率?这似乎不合适吧。

但瓦尔丹却并没有因为众人的质疑而退缩:“从明日起,所有的卡菲尔都要加征两倍的人头税,而且从明天开始,就预征未来一年的人头税。”

阿卜杜也有些愕然。

“讲经人,”塞纳伊说:“要是这样,只怕卡菲尔们会造反的。”

“放心吧!”瓦尔丹说:“这些,不敢乱的,我早就看透他们了!当然,我也会给他们留下一条光明的道路,那就是——只要愿意归信天方教,那么这项人头税就可以免除。还有,我们将会用这条预征的税款入库,置换出等价的军粮来,以解决当前疏勒民间的缺粮问题。当然,只有归信者,才能享受到真神的恩泽,才能到天方寺门前购买到平价的粮食。”

阿卜杜到此已经完全明白,点头答应。

“塞纳伊!”

“在!”

“塞纳伊,你在这道税令颁布之后就通令全城,为了庆贺,今天所有人家都宰割羔羊庆祝,所有的归信者,以及有意归信者,都用羊羔的鲜血涂抹自家的门楣以及两边门框,今天晚上,伊利克少主会代表博格拉汗派出税吏,一家一家地检查,只要是门上涂抹了鲜血的,就不用缴纳人头税。”

塞纳伊问道:“如果所有的卡菲尔都假装归信者,用血涂抹门户呢?”

“那我也会承认他!”瓦尔丹道:“真神的胸襟是无所不包的!祂会欢迎所有迷途的羔羊投入祂的怀抱。”

“是。”

“莫兰特!”

“在。”

“你在处理完民兵中的佛教徒以后,在子夜时分,调集两千常备军,以及五千名可以信任的民兵,将城内的所有街道控制起来,实行最严厉的戒严!不许任何人家出门,因为我们的税吏要挨家挨户地登记检查归信者的户口。”

莫兰特心中闪过一丝不安来,但只有领命,这时候瓦尔丹发出了最后一个命令:“阿西尔!”

“讲经人!”宁远的王子走上前来,不知道瓦尔丹将交给自己一个什么样的任务。

“你来充当税吏!”瓦尔丹说道。

“我?”

“对!今天日落之后,你就将城外八千圣战者全部调集进来,逐门逐户地检查!”

阿西尔有些奇怪,他本来也是一个聪明人,不过他的聪明智慧却不在政治权谋上,所以还不大明白瓦尔丹的真实用意。可以说,他的大脑在这个领域是很单纯的,若非如此,又怎么样会如此虔诚而干净的信仰?“可是讲经人,我并不懂得税务啊。”

“到时候,我会教你的!”瓦尔丹道:“而且我相信你也将会出色地完成这个任务!”

瓦尔丹闪烁着烧灭一切的火焰:“明天太阳升起之后,疏勒将变成一座纯粹、光明、仁善的城市!这里的人们将会变得专一地崇拜真神,将会依靠信仰这一纽带联结他人,这座城市的市民将会将精神置于物质之上,信道者的神圣将不可侵犯,他们将按照真神的许约和条件实现其在大地上的代理权,并以我天方教的法制来处理在大地上所遇到的一切事务!”

……

杨易终于说服了张迈,他问张迈:“我们这一路走来,在最关键的时刻,是靠战士们的勇猛,还是靠谋士们的谋略?”张迈说,两者都需要。杨易又问:“那么对我们以后的道路更重要的,是将士们绝不低馁的高昂士气,还是疏勒这样一座城市?”张迈又说,两者都重要,但人心比城池更加重要。杨易又问:“更能激励人心的,是靠浴血奋战来夺取一座城市,还是靠谋略来骗取一座城市?”

张迈到这里笑了,因为他看见李膑在皱眉,李膑不能理解杨易的这几句话,因为李膑觉得杨易的这几句话很没道理,但张迈却被触动了。

“迈哥,你知道我在说什么!你也知道我们更需要的是什么!”

张迈向郑渭望去,那个消息就像一座山一样压在他的心头。或许,杨易知道的比张迈认为他知道的还要多,或许这个看起来勇猛无比又略嫌冲动的杨易,他的思想比张迈先前所认为的更加深刻。

“迈哥!我们现在需要的,不止是一座城市,更需要一个接一个的胜利,我们需要一个百战不殆的神话!”

是的,李膑的计划有其完整性,但将士们的感情也需要照顾,这时,看着凭感情在说话而不是凭理性在说话的杨易,张迈忽然想起了瓦尔丹,那个癫狂的人,是否会按照李膑的计划一步步走入预先设定的陷阱中呢?

李膑的一切计划,都是依照常理加以推演,但对狂热之人,不可以常理度之!

要对付宗教的狂热者,唯有用上战场的狂热者才行!

在那一刻,出乎李膑意料之外的,张迈竟然凭着直觉答应了杨易,而且还派了石拔做他的副手。

“特使!”李膑惊呼着,他要寻找同盟,却发现郑渭在向他摇头。

第132章 四尺以上杀无赦!

夜。

莫兰特带领两千常备军以及五千民兵,控制了疏勒的大小街道,将疏勒的所有家庭,都变成了一个个的孤岛,任何一家人要出来,都得单独面对门外的几千士兵。

这本来就是一个本该沉睡的时刻,如果没有什么事情,谁也不会想到要聚集起来,而现在,就是连想要聚集的机会都没有了。

嘉陵睡不着觉,日间的情况让他看不明白,原来宗教信仰的事情也可以这样的么?温情脉脉的佛陀教诲,在天方教面前变得全无用处。在几个时辰中他脑海翻腾了几十遭,似乎将人间善恶都经历了一遍般,自此才渐渐想到,为何疏勒的数万唐系佛民在过去的百余年里会一直处在被凌辱的地位。

仁善……这个各大宗教所共同的追求,在面临军政决策的岔道口时,原来是可以这样运用的。

夜色越深,不安的情绪就越明显,“所有街道都被控制了!”知客来报:“如今全城内外,再无一人敢上街了。好多人门前都涂抹了鲜血,听说就连阿布勒家,也……”

这时候有个粮商说:“不如我们也在门口涂些血吧。”

“荒唐!”好几个长老同时驳斥着,谁都可以以血涂门,就是普法寺不可以——若普法寺也遵从了天方教定下的规矩,这佛门还是佛门吗?

“善哉!”摩可多叹道:“难道他们连寺庙都要征收赋税么?”

莫贺道:“我怕的不是他们征收赋税啊,我担心的,是他们……”

黑暗之中,传来了一声惨嚎。

……

半个时辰前,阿西尔率领了圣战者入城,八千人集结完毕,齐听瓦尔丹号令。

“讲经人,”阿西尔上前:“我们都没做过税吏,今夜要如何检查?请你指点。”

瓦尔丹点着头说:“你们即刻出发,带上兵器,从西门开始,一条街道一条街道地巡过去,逐门逐户地检查,看见门上涂抹有血的就放过,如果没有血的……”

“登记下来吗?”阿西尔问,可是八千圣战者里头,大部分人都是文盲啊。

但瓦尔丹的话却叫所有人都意想不到:“凡门上没有涂血的,你们就进去,四尺以上的男子,全部杀死!”

有那么一两秒的时间,在场所有人的呼吸忽然都停了下来,阿西尔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讲经人,”他那又茫然又惊讶的脸上,肌肉在抽搐着,“你刚才说什么?”

瓦尔丹黑着脸,重复道:“凡门上没有涂血的,你们就进去,四尺以上的男子,全部杀死!若有敢反抗的,也都杀死!”

阿西尔整个身体忽然颤抖了起来,他不是没杀过人,但那都是在战场!而现在瓦尔丹却是要他去屠杀手无寸铁、甚至还在睡梦之中的平民。

“讲经人,他们……不是敌人啊。”

“谁说他们不是敌人?这些人在城内给我们捣乱,又不服从我们的命令,就等于是帮助了唐寇,帮助敌人的,也就是我们的敌人!”

“可是……他们中也不是每一个人都有帮助唐寇啊。”

“就算现在还没有帮助唐寇,等唐寇大兵压城的时候,他们也会倒向那边,我们不能等到他们叛乱了再动手,那样就来不及了!必须趁着他们还没动手,就将这叛乱扼灭于无形。”

“可这……这不符合穆圣的教诲啊!”阿西尔颤声道,就算是瓦尔丹的命令,他也没法动手去屠杀平民。

瓦尔丹有些恼火地看着他,这个阿西尔,从来都没反抗过自己的,所以他才会想起让他来主持这次的事情,但万料不到他会在这个节骨眼上拖后腿:“阿西尔,这是我们稳住疏勒、驱逐唐寇的大业,你听我的,不会有错,我这么做的道理,以后你就明白了。”

“不,不,”阿西尔叫道:“这些人都是无辜的,我们不能因为他们还没有犯的罪行就对他们举起刀剑。就算他们还没有归信我教,那也应该劝化他们,让他们慢慢理解真神的真理,而不是还没劝化就将他们杀了啊。我们天方教是和平的,这是穆圣的教诲啊!也是讲经人你对我的教诲!”

瓦尔丹大怒道:“可你别忘了你是圣战者!”

“可是讲经人,你教导我,所谓圣战,是为保护圣教而举起刀剑,这是小的圣战,是与自己的私欲作战,这是最大的圣战,现在……这,这不是圣战啊!”

瓦尔丹大怒道:“我看你是昏头了!”忽然,他想起了在讹迹罕时,当马克迪西要清洗祆教教徒的时候,也是阿西尔在那里碍手碍脚,不过瓦尔丹没有相当他居然敢公开反抗自己!

“我命令你!”瓦尔丹严厉地喝道:“马上出发!如今弓已经张开,箭不能不射!”

瓦尔丹一切的计划,从准备动胡沙加尔时就已经展开了,如果现在因为阿西尔那愚蠢的善良而半途而废,那天方教将陷入极大的被动,之前的许多动作也都变成了废招。

“不!不!”阿西尔跪了下来,军中有好些人也跟着他跪了下来,“讲经人,恳请你撤销这个命令!我们不能因为一时的怒火或者军事利益的蒙蔽,就违背了穆圣对我们的教诲。”

“你放屁!”瓦尔丹罕有地暴骂起来,他猛地抽出了阿西尔腰间的刀,架在阿西尔的脖子上:“现在我对你下的是不是教令,是军令,你到底动不动手!”

“讲经人!”阿西尔的脖子对着刀口:“我宁可你杀了我!也不能看你犯错误!今晚你的命令是非法的,是和穆圣的教导彻底违背的!讲经人,请你……”

“在我面前,你有什么资格谈穆圣的教诲!”瓦尔丹大怒着打断了阿西尔!他真是有些后悔,在平日的教诲中,为什么就没有告诉阿西尔一些出了教义之外的其它东西呢?可是这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却无法对阿西尔说:只要我们天方教取得最后的胜利,历史是不会记录这场屠杀的,没有记录的屠杀,便是不存在的。

一场不存在的屠杀,当然也就不会影响他们死后进入天堂,天方教的历史会记载的,只是他们的良善、他们的勇敢,他们开教传教的丰功伟业!

“我们都将成为圣贤,在生前就成为英雄,死后也将以伊玛目下葬,受后人的顶礼膜拜!”

可是愚蠢的阿西尔却不明白这一些。他是如此相信瓦尔丹——他心目中的那个瓦尔丹!他也如此虔诚地相信天方教的仁善,相信天方教典籍所记载的,穆圣所说过的正义凛然的话。

从这个意义上讲,阿西尔实在是一个“真正”的天方教徒,可惜像他这样的人永远都是凤毛麟角,而且永远都无法在行动上代表整个天方教。

瓦尔丹的怒火没法让阿西尔改变主意,时间一刻刻地过去,阿西尔的一双眼睛还充满了对瓦尔丹的信任——这个王子相信瓦尔丹会在最后的关头改变主意。

瓦尔丹一扫八千圣战者,许多人的眼光中都已经露出了疑虑——那是对他瓦尔丹权威性的怀疑!

这些目光仿佛火一样,让瓦尔丹觉得自己被灼到了!

什么都可以发生,但圣战者对自己的绝对崇拜与绝对服从是不能改变!无论谁都不可以!

但是,这一刻,当阿西尔不遵从他的命令,说服也无法继续进行——屠杀只能靠命令,天底下没有多少教理会支持屠杀。

这个虔诚但是愚蠢的阿西尔啊,尽管是一员难得的将才,但在这一刻却不得不有所取舍。

瓦尔丹忽然露出了冷笑,“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原来你也是唐寇埋伏在我们中间的奸细!”

“什么!”阿西尔惊疑地仰望着瓦尔丹,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样说。

“讲经人!”马呼蒙等几个阿西尔的亲信冲了出来,要帮阿西尔分辩,却被欧马尔喝退。

八千圣战者也疑惑地看着阿西尔与瓦尔丹,说这位全库巴最虔诚的汗血王子是唐寇的奸细,那可真是叫人匪夷所思了。

欧马尔却已经会意,这当口必须给阿西尔安个罪名好稳定军心,他指着阿西尔道:“哼,讲经人,我早就在怀疑这个家伙了!但他平时伪装得太好了,要不是如今我们的大业即将成功,他气急败坏地跳出来为卡菲尔张目,阻止我们的行动,我也还真不敢相信他真的是奸细!”

“你不要血口喷人!讲经人,你不要听他胡说!”阿西尔怒道。他到现在还是不敢反抗瓦尔丹。

“我穴口喷人?那我问你,这批唐寇之所以能够越过讹迹罕,是因为哄骗了我们,让我们为他们挡住讹迹罕的守备,他们才能顺利进入疏勒——而当初这批唐寇又是谁引到库巴来的?”

阿西尔打了个寒颤,却不能不回答:“是……是我……但我只是凑巧遇到了他们。”

“凑巧么!”欧马尔又问:“那现在唐寇首领张迈坐的那匹汗血宝马,又是谁送的?”

“这……是……是我……但,但是——”

欧马尔不等他说完,又问:“那一夜你偷袭唐寇军营,你分明已经冲到了张迈的身边,为何却不杀他?这件事情,你以为没有人看到吗?”

“不,不是的,我不是没有杀他,我,我是杀不了他!”

“真是这样么?那我再问你……”欧马尔指着马呼蒙:“这个人那天晚上明明被唐寇俘虏了,为什么现在却在这里?”

“他……马呼蒙是逃回来的。”

“逃回来的?那么多被俘虏的人,一个都没逃回来,就只有他逃了回来?不但逃回来了,而且还毫发无损!甚至连他在偷袭唐寇军营时受的伤都治好了,你告诉我是为什么!”

阿西尔浑身颤抖,道:“马呼蒙毫发无损,那是因为唐军一直很善待他……”

“唐军?你还叫他们唐军!哈哈!”欧马尔大声道:“那你告诉我,你口中的唐军为什么要善待他!嗯,你说不出来是不是?我来帮你说,唐寇首脑人物郑渭,和你乃是小时候的朋友,对么?”

“是……但……但我们已经很久没有联系了,我也绝不会因为他而背叛圣教的”

“是么!”欧马尔道:“马呼蒙在疏勒的时候,郑渭的老家人郑豪,是否曾经提议,说要你将妹妹许嫁给郑渭,有这事吗?我再问你,你的妹妹珊雅,又是博格拉汗的什么人?”

阿西尔脑子忽然混乱了起来,几乎没经过大脑,口中就答道:“是博格拉汗还没完婚的妻子……”他忽然隐隐有些后悔,后悔在这些细节上也对瓦尔丹等如此坦白,可是一切都要对讲经人坦白,这是他心里真诚的想法,甚至已经成为习惯。

哗的一声,圣战者中已有人开始在议论了,马呼蒙扑出来大叫:“不是的,不是的!唐……唐寇虽然有这样的提议,但是我们王子根本就没答应!”

“够了!”瓦尔丹一挥手,全场静了下来,只听他一字字道:“今夜,是将决定疏勒的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阿西尔是否叛教,还得再作审理,但他现在既然身处嫌疑,就不再适合领兵,他刚才说的所有的话,大家也都不能放在心上!欧马尔,就由你来代替阿西尔,指挥今晚的行动。”

欧马尔大喜,出列领命。

瓦尔丹又指着阿西尔和马呼蒙:“把他们押起来!明日审讯定刑!”

两人被拖走之后,瓦尔丹才以手抚临欧马尔的头顶,欧马尔即下跪领命,八千圣战者亦皆下跪领命,瓦尔丹口中念念:“出发吧,英勇的将士们!你们此去,是要与不信道以及伪信道的人们作战,你们当以最严厉的态度对待他们。他们的归宿是火狱,他们的报酬,只是被处以死刑,或钉死在其十字架上,或把手脚交互著割去,或驱逐出境!这是他们在今世所应承受的凌辱;他们在后世,也还将受重大的刑罚。不信者已经有为他们而裁制的火衣了,沸水将倾注在他们的头上,他们的内脏和皮肤将被沸水所溶化,他们将享受铁鞭的抽打。而此刻执掌这铁鞭的,就是你们——为穆圣而战的将士们!”

八千圣战者一起默念,发出了近乎癫狂的声音,在欧马尔的带领下出发了。

……

被拉走的时候,马呼蒙高声呼喊远望,阿西尔却一言不发,在门被关上的片刻间,他的那双黑珍珠般的眼睛忽然亮了起来,说:“马呼蒙叔叔,不要叫了,讲经人并不是真的相信我叛教!明天他就会放了我们的。”

其实阿西尔还是很聪明的,很多事情他不是想不到,而是没有去想,或者不愿意去想。

“明天他会放了我们?那他为何今晚要将我们关起来?还撤了王子的职?”

“讲经人只是,讲经人只是……唉!”阿西尔不再开口,蜷缩在一个角落里,整个人动也不动,就像被无数绳索牢牢捆绑在那里一般。

忽然间,好几声惨呼同时响起,划破了黑夜的宁静!阿西尔倏地跳了起来,摇着窗棂大叫:“真的动手了?不行,不行,不行啊!”

但惨呼声却还是不断传来,一开始还只是男子的惨呼,同时又夹杂着女人的悲哭,到后来甚至还隐隐传来了婴儿的啼哭。

暗夜之中,这些令人不忍听闻的声音就像波浪一样一阵又一阵地被风送来,阿西尔捂住了耳朵,但眼前还是不断闪过无数男子被杀害的景象,他仿佛看见了被杀男子的妻子拉着自己的脚泪流满面地哀求,又看见婴儿张着小嘴求自己救救他的父亲!

“啊,啊,啊——”阿西尔像疯了一样惊叫了起来,马呼蒙赶紧过来抱住他:“王子,你怎么了,你怎么了?”

今天晚上的事,马呼蒙心中感受到的是屈辱,但阿西尔却是心里真正地难受!过去多少年建立起来的信仰,今晚正面临崩溃的边缘!对一个真有虔诚信仰的人来说,这种信念的动摇甚至比凌迟之刑还要难过!

“不可以的,不可以的!讲经人,你不可以的!”阿西尔无法接受瓦尔丹竟然会下令让他屠杀平民。

为什么会这样的呢?这个世界为什么会这样呢?讲经人,他怎么会变成这样呢?

惨嚎自近而远,渐渐听不大见了,显然附近四尺以上的不信道者已经杀尽,但一些婴儿的啼哭却依然嘹亮。

除了啼哭之外还有大笑,那是胜利者狂妄的笑声。

圣战者们一间屋子一间屋子地杀过去,一条街道一条街道地清洗。几万间没有在门楣上涂抹上鲜血的屋子里,每一户的主人都战栗不安,他们虽然听到了惨呼,却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有大胆一点的探头出来问,附近的士兵会喝令他们回去:“没事!回去睡觉!”

是的,还没事,还可以睡觉,那是因为圣战者还没有杀到这一区。

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那弯刀总有轮到自己头上的一刻。

……

刀终于杀到了普法寺,火也终于烧到了庙门。庙门紧闭,欧马尔就命人堆上柴火。

“你们不能放火!”摩可多登高大叫着:“普法寺有着西域三大典藏之一啊!你们不能放火,不能放火!”

“给我烧!”瓦尔丹竟然来到门前,亲自指挥:“除了我教的历史之外,这片土地不需要其他的历史!”

若没有其它文明的黯淡,如何显现出天方教的辉煌?

……

“拼了!拼了!”

终于有一千多名佛徒冲了出来反抗,但是却很可怜,他们缺乏足够的军事训练,人数又居劣势,很快就被击败退回寺中。

阿维斯陀神庙的抵抗也很激烈,可是在被隔绝的情况下,他们也没能阻止起有效的反击。

“一个晚上,够了。”瓦尔丹站在一处焦土上,想象着明天朝阳升起的时候,当佛寺与祆教神庙焚成灰烬之后,天方寺将会越发地显得高耸伟岸!

明天这个时候,这个城市将变得干净!那时候将会只剩下三四万虔诚的教徒,外加三万胁从者,外加两三万不敢动弹者,自己再进行军事上的部署以及信念上的灌输,一个月内,这十万平民都可以成为炮灰,疏勒将会摆脱胡沙加尔时代进退维谷的局面,而成为一座巨大的兵营,成为一个加强了的库巴。

通过地毯式的搜索,五大粮商的存粮迟早也能搜缴出来。再加上阿维斯陀神庙以及普法寺的粮食以及军粮,那将是一个极其可观的数字!

人口减半而可支配粮食倍增,疏勒将可以支撑很久,在那之后,瓦尔丹将会对下疏勒发起猛烈的进攻——而不是防守!

“来吧,来吧,将战火烧起来!而西方的天方教徒将会源源不绝地涌来,新的人口将会填满这座半空的城市!”

这就是瓦尔丹的必胜战略!虽然愚蠢的阿西尔没能明白他的伟大抱负让他微感遗憾,但这也没能太过影响他的心情。

“给我将哥硕搜出来!”负责主攻阿维斯陀神庙的塞纳伊叫喊着。然而庙内的穆贝德却知道,这一刻,哥硕是真的不在神庙之中。

……

北门,东北角,哥硕虽然被剥夺了北门守军的命令,但凭着他在这个防区的影响力,竟然趁着夜色乔装改扮,混到了在北门最靠东的哨塔附近,在这里,他的几十名心腹已经垂下绳索,将杨易石拔等人缒了上来。

“只有五百人?”哥硕微感失望,只有五百人的话,那抵得什么事情!

“五百人就够了!”杨易充满霸气地说:“我这五百人,抵得三千人!”又指着石拔肩头上的獠牙棒——那是此行唯一的一把重兵器:“这把家伙,抵得一千人!所以我这次是带来了四千兵力,你还怕夺不下一座城门?”

就在这时,石拔注意到了城内处处起火。

“城内是怎么回事?”杨易也发现了。

“我也不知道。”哥硕说:“不过今天白天,天方教的举动十分古怪。杨都尉,咱们赶紧行动吧!”

“好,动手!”

※※※

注:据玄奘大师的《大唐西域记》记载,他经过中亚地区的时候,中亚诸国是有记载这个地区历史的史学著作的,但到今天,天方教进入之前的中亚史已经变成一片蒙昧,就是全世界最博学的学者也没找到玄奘大师所提及的那些著作,那些史书有的只存下书名目录,有的甚至连书名目录都丢失了。为什么文化曾经辉煌一时的中亚地区,在天方教进入之前“没有历史”呢?个中原因,耐人寻味。
第133章 疏勒血战夜

瓦尔丹要办成这件大事,在兵力的调配上也显得十分微妙,首先,他要选择一个时机确保唐军的大部队离疏勒有一定的距离,这样他就有一个缓冲的时间,同时四门都保留有两千人的兵力——包括五百到七百名常备军以及和一千多民兵,其它的兵力才布置在城内。

哥硕带着杨易,悄悄绕到北门的驻兵所,除了轮到守值的士兵之外,其他人都在这里休息。哥硕熟门熟路,带人直闯了进来,沿途有几道门户,看守的见是哥硕且又带着几百人,都是一愣,哥硕道:“奉令,接管北门!”那些看守士兵还没反应过来,数百人就已经闯了过去。

北门的信任守将听到消息带人跑了出来,喝问:“什么人!”

哥硕笑道:“奉令,接掌北门防务!”

那将领喝道:“印信在哪里?”

哥硕冷冷道:“瓦尔丹囚禁大总管胡沙加尔,印信又在哪里?”

那将领吃惊道:“你……”

石拔跨出一步,獠牙棒就砸了下来,那将领急忙拔刀抵挡,他的左右有两个人也同时出手帮忙抵挡獠牙棒,石拔全不躲避,也不变招,獠牙棒仍然砸下,这一棒石拔是用尽全力,势有千斤!从旁边来的两把刀没拦住,那将领的弯刀被砸得弯了,獠牙棒顺势砸中他的前额,半张脸登时血肉模糊,杨易领着精锐出刀杀死那将领的护卫,驻兵所登时大乱!

哥硕登高叫道:“奉胡沙加尔大总管命令,接掌北门!从者随我立功,不从者杀无赦!”

兵将们一听是胡沙加尔和瓦尔丹的矛盾斗争,心中的抵触登时弱了,这北门有七百常备军,外加一千八百人的民兵,瓦尔丹发动政变之后虽然将领将大批撤换,但士兵总不可能换完,仍然有一大半都是哥硕的旧部,加之瓦尔丹对北门的整编时间太短,威信尚未巩固,他提拔的人又都是天方教一系的人,选择性太过明显,下层士兵大多不服,只是之前没人领导,不敢出头,这时见哥硕出头,好几个被贬官的便大叫:“听哥硕将军的,听哥硕将军的!”

哥硕大叫:“愿听我号令的,往四周靠,让出中间来!”

驻兵所内大部分的士兵听到,纷纷便往四周靠,中间只剩下几十个人不肯投降,因将领又被杀死,蛇无头难行,杨易催四百士兵从四周围拢,石拔带百人冲了进去,那数十人哪里是对手?不一炷香时间便被杀得干干净净。旁观的士兵见哥硕带来的这些人如此厉害,心中震惧,更不敢妄动了。哥硕看看杨易,杨易道:“这些兵你来带!”

哥硕大喜,点了旧部统率士兵,除去趁乱逃走的还剩下一千八百人服从指挥。

石拔问杨易:“易哥,我们就在这里等张特使来么?”

这时城内的杀声越来越大,却是许多佛教徒、祆教徒眼见无幸奋起反抗,虽然到最后他们仍然注定要被镇压,但黑夜巷战,官兵要想将反抗者剿灭也非易事,这一刻正是大乱的高峰。

杨易虽然已从哥硕处得知了这两天城内新发生的情况大略,但也弄不清楚城内此刻到底是何局面,颇为踌躇,这时一个士兵忽然哭着站出来,祈求哥硕:“哥硕将军,救救我哥哥!”

哥硕认出了他是一个百夫长,不过现在已经被贬为十夫长,问道:“索德,你哥哥怎么了?”

索德道:“哥硕将军,你也知道,我哥哥是皈依在鸠罗大师座下的俗家弟子,为人最是虔诚不过,之前天方教要动普法寺,我哥哥纠合了许多佛教信众,冲在最前请愿,当时我已经很为他担心了,结果今天黄昏,民兵忽然大作整顿,那些曾经联名请愿的都被抽调了出来,押到一个营里头去,听说他们进了那营以后就被收缴了武器,现在都不知道是生是死!”

哥硕还没回答,杨易已经问道:“你知道那个军营的位置吗?”

索德点了点头,说了位置,哥硕道:“那地方在西段城墙和北段城墙之间,离这里倒是不远。”杨易对石拔道:“你带一百人,跟他去救人!救了人后赶回这里会合。”又让哥硕抽调五百人跟去。

石拔带了六百士兵,在索德的带领下瞧瞧潜至那个看押营,这时城内乱糟糟的,索德走的又是一跳偏僻道路,没花什么功夫就来到营门之外,有人喝问:“干什么?”

石拔见对方只有几百人看守,冷笑道:“干你祖宗!”就冲了过去,石拔挥动獠牙棒,一口气连杀数人,又撞破了营门,那几百个看守并非精锐,抵挡不住,大半败散,石拔闯了进去,索德大叫:“哥哥,哥哥!”

便听最里面一个声音叫道:“是索德吗?我在这里!”索德听说他兄长无事,大喜过望,赶去解救。

这营内关着两千多人,都是被解除了武装,索德救出他哥哥索罗之后,索罗问道:“你怎么来了?”索德道:“是哥硕将军派人来救我们的。”

满营被困的民兵无不大喜,石拔拷问俘虏,找到民兵们被缴获的武器的存放地点,取了出来,发给众人,民兵们都不认得他,但见他带了兵救了自己,人人感恩,个个都听他指挥。

石拔就点了索罗为首领,索德为副首领,这些民兵本有组织,草草拼凑了队伍之后,石拔道:“走,跟我往北门与哥硕将军会合!”

走到半路,但听得得声响,有一队骑兵赶了过来,石拔用獠牙棒一指,道:“拦我者死!”城内的街巷狭窄,不利骑兵冲突回旋,石拔挥舞獠牙棒,他背后一百名唐军齐声呼喝,忘死跟随。

这一百名唐军久经战场,训练有素,见是这等地形已有二十名持矛者上前,以七人为一横列,街巷狭窄,七人一站登时将街道挤满了变成一道人墙,七人之后又是七人,最后一层六人,一共列了三层,后面两层的枪矛都从人墙的缝隙中伸出,二十柄枪矛对外。

最先到达的这队骑兵才二十余人,眼看就要接锋,石拔一跳跳上旁边一个一人多高的矮屋屋顶,跟着凌空纵下,一棒就砸死了一个骑兵,骑兵队微微一乱,冲势登时馁了,跟着枪矛阵推进,将冲在最前面的两骑捅成了蜂窝。石拔夺了一匹马,怒挥獠牙棒,将剩下的人马都杀散了,那两千多民兵困顿了几个时辰本来十分颓靡,这时见石拔如此威猛都忍不住精神一振,随他赶回了北门。

两处兵力一合已有超过四千人,杨易精神一振,这时有人认出了石拔的兵器:“呀!那不是唐军那个杀神石拔的獠牙棒吗?”

原来自那次野战之后,石拔在疏勒回纥军中已经立起了威名!他手里那件大杀器尤其惹人瞩目,石拔听见,嘿嘿一笑,杨易眼见已瞒不住,登上高处,道:“我乃唐军第三折冲府都尉杨易!哥硕将军已经投效我们唐军,我们的大军随后便到,若你们愿意追随我,以后就是我大唐士卒,朝廷不会亏待你们,若不愿意跟随的,现在就站出来,我许你们放下武器离开!”

数千人面面相觑,自唐军逼城以来,回纥一直处于下风,瓦尔丹发动政变以后更是人心惶惶,许多士兵早有异志,那两千民兵感于石拔的救命之恩,原北门的一千多名守军唯哥硕马首是瞻,大部分人便都默认了眼前的局面,就是有心里头不愿意的,这时又哪里敢应声出头?

忽听哭声大作,有数十人跑了过来,却都是疏勒的百姓,在家园被圣战者撞破之后,这些百姓慌不择路,不觉逃到了这附近。

杨易自夺了城门之后,便防备着城内瓦尔丹调兵来攻,已对内放下拒马栅栏,实际上在石拔回来之前,已有两队骑兵赶来却都被杨易轻易击退,由于北门忽然被夺乃是大出瓦尔丹意料之外的事,城内这时又正轰乱,所以一时没法集结大部队赶到。

那群百姓涌到附近时被栅栏挡住,石拔跳了下去,问他们怎么了,一个左手抱着婴儿的妇女大哭着:“孩子他阿爹,孩子他阿爹……”

原来她的右手还扶着一个男子,半边脑袋已经没有了,却还吊着一口气没死。

石拔怒叫道:“这是怎么回事!”

那妇女哭道:“不知道,不知道,可能因我们门上没有涂血,所以就遭了殃,他们好狠毒啊,进门后就杀人,好狠毒啊……”

周围数十名百姓无不痛哭,啜泣着诉说圣战者进门杀人的惨况,石拔听得胸中热血涌起,眼看着城中处处火光、悲号之声不绝传来,显然这惨事还在持续着,石拔跑到杨易面前,叫道:“易哥!我们去救人吧!”

在唐军高层诸将中,杨易最有侠气,他本来下令严守城门,这时见如此之惨,几乎就要不顾一切去救人,但话未出口,想起自己若去救人,要是他们走了以后回纥军趁虚而入夺了城门,那可就误了大事。

哥硕登高一望,忽然惊呼:“不好,阿维斯陀神庙起火了!”忙来请求杨易:“杨都尉,请你发兵去救人!”

索罗索德望见普法寺的方向也是火光冲天,也赶来求杨易出兵。

北门这一千八百人多是祆教教徒,那两千多民兵又多是佛教徒中的热血汉子,这时都如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坐立不定,因他们的家人也在城中,个个求着杨易去救人。

杨易为人,粗中有细,见了他们这样子,心想:“现在若违逆了他们的心愿,只怕等不到大军赶来,这人心就散了。不如就带领他们杀进城去,将疏勒闹个天翻地覆——若北门失了,就再夺一个城门去!”

拔出横刀,登高道:“天方教这帮畜生惨无人道!随我来,这便去杀敌救人!”

温宿武问:“要留多少人守城门?”

杨易心想留的人少了守不住,留多了分兵,既然决定救人,不如放手一搏!喝道:“救人如救火!所有人随我杀去!”

数千人齐声高呼,杨易见数千人服饰杂乱、兵器杂乱、旗号杂乱,黑夜里只怕没法分清敌我,便命数千人全部撕下一条布条,绑在头上作标胶。

北门的驻兵营中有一千多匹马,杨易下令上马,马匹不够,其它人便作步兵拥簇在后,以五百唐军为核心,哥硕的一千八百人为两翼,两千刚刚脱困的佛教徒为外围,四千余人搬开了栅栏,便朝火光处冲去,沿途街道上有戒严的民兵,却哪里拦得住他们?

闯过一条街道,便见数千骑兵冲来,原来瓦尔丹听说北门起火,暗中吃惊,只是疏勒的兵力分了三分之一把守城门以防外敌,这部分人动不得,剩下的兵力一半在城内各处戒严,分得散了,还有一半则正在执行他的“屠教命令”,尤其对普法寺与阿维斯陀神庙的围攻正到紧要关头,所以直到这时才从各处抽调出四千士兵,命塞纳伊带领了赶来平叛。此刻瓦尔丹尚不知北门的详细情况,还知道是士兵作乱。

塞纳伊带领的这四千人有一千是疏勒的常备军,另外三千人乃是民兵,双方在疏勒的南北大道上相遇,塞纳伊望见哥硕怒喝道:“哥硕,你竟敢发动叛乱!”领兵奔来,猛地里一员骁将从旁杀出,却是石拔!塞纳伊只道哥硕是首领,不想唐军才是这数千人的真正主导者!杨易带来的这五百人乃是唐军中的精锐,就算是疏勒的常备军,唐军以一敌二至少也能大占上风!而塞纳伊还弄错了主次,一个不防已经被石拔闯入到十步之内,中间只隔着数骑!

石拔高叫:“大唐石拔在此,挡我者死!”

众回纥大骇:“大唐!”

便见石拔抡起獠牙棒,如旋风般卷了过来,刹那间连杀三人,已经闯到了塞纳伊身边!

塞纳伊当初亦曾出城,远远见识过獠牙棒的威力,这时望见,心魂震散,还是大吼一声,奋力反击,挡一声,他手中的大刀也是一把重兵器,竟然将獠牙棒给挡开了,两般兵器合力撞上了旁边的士兵,登时打得那人头颅粉碎。

石拔赞道:“好本事!”口里说话,手上不停,又是当头砸来,塞纳伊再勉力一挡,虎口剧震,竟而崩裂,这时周围士兵拥上,双方都有帮手接力,已成群体混战之势!石拔大怒道:“别碍我们决胜负!”

周围是他的十余名部属,和这个杀神上司早配合得极为熟练,同时挺出长矛,一边帮石拔消解压力,一边是逼退围护塞纳伊的士兵,石拔第三次闯到塞纳伊身旁,双手握紧獠牙棒一起用力斜挥,敌军中一个弓箭手觑到破绽,猛地射来一支冷箭,在那一瞬间石拔听见了破空之声,却不肯退让,只是身子稍稍一偏,獠牙棒仍然挥出。

砰一声,这一棒竟将对手硬生生砸下马来。原来塞纳伊连挡他两棒,双手已经酸软,偏偏这一棒石拔又是戮力施为,他的刀一挡没挡住,獠牙棒便砸中了他的脖子,倒钩嵌入肉中跟着撕下大块的皮肉,由于撞击力太过强大,还未落地半边脖子就已被砸烂了。

石拔眼见他是难以活了,连道:“可惜可惜,本来想活捉你的。”

却听杨易叫道:“小石头,你没事吧!”原来在石拔得手的那一瞬,那支羽箭却已经钉在了他左边肩膀上,石拔哼了一声,逆着冷箭的来路,猛地将獠牙棒扔了出去,那个射冷箭的弓箭手被獠牙棒当头撞中,立马肋骨折断,口喷鲜血,从屋顶直掉下来。石拔这才缓出右手来,从容将钉在左肩的箭杆折断,脸上全不改色。

附近的回纥士兵望就如同见着了魔鬼猛兽,无不丧胆,石拔虽然双手空空,但在火把的光亮中将眼睛一瞪,便吓得临近整队的回纥士兵慌张后退。

哥硕暗道:“好厉害!看来这一次我没跟错人!”

民兵队中的索德,脸上满是崇拜,迅疾地穿过人群,从那弓箭手的尸体边捡起了獠牙棒,挤到石拔,双手捧上,石拔接过獠牙棒,一骑当先驰了过去,回纥军主将被杀,军势立刻大乱!

哥硕领兵掩袭,节节进取,没多久便杀到了南北大街与东西大街的交汇处——两条大街交汇让这里形成了个大广场,疏勒人称之为“”,离普法寺与阿维斯陀神庙已不过五十步了。

杨易正指挥士兵继进,索罗忽然跑到他的身边,指着二十余步外的一个大院道:“杨都尉,黄昏时我从南门被押解到这附近时,见有同伴被押进那边那座营房,里面有可能也困着像我这样的佛徒民兵。请你许我带人去探一探。”杨易便答允了。

索罗便带了二百多人奔了过去,原来那却是一座连院,地下还设有地牢,里头果然囚禁着一千五百多名有佛教背景的民兵,唐军杀到这附近时看守的卫兵大多已经逃了,索罗带人杀了进去,大叫:“唐军救我们来了!”将那一千多人全部放了出来。这时满大街都是回纥败兵丢下的武器,一千多人涌出来以后拾起武器,也都撕下布条绑在额头上,随着索罗加入到唐军的阵营当中。

杨易眼看着麾下的兵马越来越多,心中暗喜:“或许迈哥还没来到,我就能夺下疏勒呢!那可是大功一件,这回迈哥总得将他那支赤缎血矛赐给我了吧!”

就在这时,前方有人高叫:“汗血宝马!汗血宝马!是汗血骑兵团!”

……

当晚杨易出发之后,张迈也点了六府兵马,趁着夜色开到离疏勒四十里之外,隐身于一处树林之后,及望见城中火起,郭洛以望远镜远眺,道:“咿,这火光怎么不像杨易给我们发信号,倒像城内起火了一般。”

张迈接过望远镜望了一望,道:“确实不像阿易发出的信号,不过现在也顾不了那么多了,全体听命!出发!”

第134章 有冤抱冤有仇报仇!

张迈带领诸府主力进击的同时,也传令后方,要杨定国即刻率领民兵来援。

赶到疏勒北门时,情况却比预料之中要好得多。

原来杨易在疏勒城内挑起了一个战场,普法寺、阿维斯陀神庙听说有援军将到,死命抵抗,瓦尔丹本来能号令的兵力有常备军约八千人,民兵一万一千人,圣战者八千人,然而除去四门守军八千多人,派往城中各处街道戒严一时没法召集回来的军队又有六七千人,他手头可用的兵力已经不多:只剩下疏勒常备军不足两千人,疏勒民兵两千余人,并圣战者八千人。

圣战者虽然号称八千人,但其中属于库巴精锐的其实只有三千人,剩下的有两千人是不久前才从讹迹罕裹挟过来的俘虏军——多是祆教教徒,又有三千人是后勤辅助队伍。

一边要攻打阿维斯陀神庙与普法寺,一边要镇压异教教徒,一边要对付杨易,哪里还能分出兵力来攻占北门?

张迈赶到之时,城门只有几百个逃到这里避难的疏勒百姓,望见唐军开来,他们打开了城门,哭哭啼啼迎了张迈进去,张迈欢喜之余不免奇怪,问道:“杨易呢?他怎么不在?”

那几百个百姓多说不清楚,有一个较灵活的指着前方道:“那位将军带人杀过去了。”

诸将都惊讶起来:“他才五百人,就这么杀过去了?真是乱来!”

慕容春华道:“特使,我们得赶紧去增援!”

张迈看看眼前这形势,心想这可不仅可以破城,甚至有机会取得全胜!道:“好,春华你先去增援!我们随后就来。”

慕容春华率领精骑赶去的同时,张迈又令安守业接掌北门防务,命室辉带领一营的骑兵去探圣战者的军营,没多久室辉派人回报,才知圣战者已经入城执行屠教任务,军营早就空了。

张迈大喜道:“看来瓦尔丹是在干什么勾当,却被杨易坏了事!”又对身边郭师庸等道:“幸亏阿易坚持今晚进兵,要是不然,过了今夜,形势恐怕就有巨变了。”

这时前方慕容春华派人来报:“小杨都尉正率兵与回纥激战!略居下风。”

张迈道:“我这便去增援!”对安守业道:“你带一府兵力留守北门,副大都护要是抵达,可让他派人围堵西、南两门,只留下东门不围。”便要即尽起四府兵力,沿着南北大街挺进,忽然听见城中隐隐传来吟诵,吟诵似歌非歌,似文非文,用的却是胡语,张迈抬手令大军暂停,道:“且慢。”问左右:“这是什么?”却没人懂得。

便在这时,人报:“阿布勒来了!”张迈大喜,接了阿布勒道:“如今城中大乱,我甚是担心你的安危,如今见了你,才算放心。”

阿布勒见张迈关心之意十分诚恳,甚是感激,张迈又问:“那歌不像歌,曲不像曲的,唱的是什么?”

阿布勒赶来的途中早就听明白了,道:“那是祆教的诵歌。”因解释文义,张迈才知那吟诵唱的是:

“熊熊圣火,唯斯光明,扬善灭恶,万古天则,持我戈矛,束我前额,听我令谕,杀彼仇敌!”

那诵歌越来越响,到后来似有数千人齐声吟唱,张迈听得出神,道:“城中有变,且慢进兵!”

……

杨易听说“汗血骑兵团”五字,双眉一轩,喝道:“好哇,来得正好!”

温宿武叫道:“杨都尉,我们虽然有几千人,但精兵只有五百,不适合与汗血骑兵团硬拼啊。”

杨易看着广场和大街小巷人来人往,叫道:“你懂什么!汗血骑兵团最厉害的地方是他们的速度,如果是旷野决战,他们全力驰骋,我们赢了追不上对方,输了逃不过对方的追杀,现在在城中巷战,到处都乱糟糟的,这时候出动汗血骑兵,速度优势已经全然没有,那是这是歼灭他们的大好时机!就算我们胜不了,也能耗掉他们的兵力,后面特使兴兵赶上就有胜算了!”挥动手中长矛,大喝:“杀!”

果如杨易所说,此时东西、南北两条大道的交汇处到处都是人,有回纥军,有唐军,还有无数到处乱跑的百姓,骑兵在人群缝隙中穿过来,根本无法猛冲。要放马踏去,又是敌我难分。

杨易望见,哈哈狂笑:“薛复这蠢蛋!如此地形,立步兵不利骑兵,利短兵不利长兵,他竟在这时候带领汗血骑兵来,真是愚蠢透顶!走!大家以乱打乱,给我杀!”

他却不知道此刻带兵来的不是阿西尔,而是欧马尔。唐军刚刚冲散了塞纳伊的数千人马,士气如虹,杨易又号召百姓助战,索德等帮忙宣传,教百姓撕布条帮前额,以作识别。“唐军是来救我们的!大家随唐军冲杀啊!”

此处已经靠近普法寺与阿维斯陀神庙,正是佛教徒与祆教教徒的聚居地,又刚刚经历过一场浩劫,人人痛恨天方教,纷纷响应,两大街道交汇处虽是个大广场,但上万人加上几千匹马一挤便排列不开了。

塞纳伊战败之后,天方教一方又伤亡了一千多人马,溃逃者更达二千余人,这时瓦尔丹听说从北门涌来的不仅是叛乱,更有唐军,大惊之下,不得不停下对屠教行动,搜集兵力全力对付唐军,这一轮攻击他务要以雷霆万钧之势将唐军以及叛乱者压灭,因此命欧马尔率领以汗血骑兵团为核心的圣战者四千多人、疏勒常备军二千人,疏勒民兵二千多人,共八千余人冲了过来。

“冲过去,冲过去!”腆着大肚子的欧马尔骑着汗血宝马,就想一口气压过去,将唐军与叛军一路驱逐出北门。

不料由唐军作为核心的数千人马却极硬,在大广场上双方硬碰之下,五百唐军立定阵脚,半步不退,哥硕为两翼,索罗索德为外围,而城内受天方教迫害的各族各教尚不断向这边聚拢,眼看前额绑了布条绳索的人是越来越多,以城中广场为圆心,方圆二里的街道都变成了战场,连同老弱妇孺都投入到这大混战中来,这些民众从街头巷尾涌出,有的忽然朝,超过三四万人。

欧马尔虽然有汗血宝马,但在黑压压的人群中却哪里有什么作用?汗血骑兵团虽然勇猛,但陡然换将之下未免指挥不灵。

正混乱间,阿维斯陀神庙方向忽然传来了集体诵经的声音,诵读的却是祆教的《伽泰神歌》,诵经声在这个混咱的黑夜之中,尤其显得特异,杨易本正呼喝作战,听到那诵经之声后又见圣战者中有一部分人动作迟缓了下来,问左右道:“那是什么声音?”

哥硕道:“那是我教的《伽泰神歌》。”

杨易一奇:“莫非对方军队中还有祆教教徒?哥硕,你试着呼降!让他们头绑布条,和我们一起作战!”

哥硕叫道:“好!”便带着十几个人大叫,让祆教教徒投降,杨易喝止他:“不对!要用你们的经义劝化他们!用祆教的经文!”哥硕醒悟过来,乃参合经义,临场编了几句,呼喊起来:“熊熊圣火,唯斯光明,扬善灭恶,万古天则,持我戈矛,束我前额,听我令谕,杀彼仇敌!”

这几句话以祆教通用的语言叫将出来,通俗易懂,朗朗上口,一开始是哥硕自己叫,跟着是身边几百个祆教教徒一起高呼,再后来阿维斯陀神庙中的教徒听到,也都停止了诵经,一起念诵。疏勒城内,在喊杀之中飘扬起了数千人的肃穆念诵:

“熊熊圣火,唯斯光明,扬善灭恶,万古天则,持我戈矛,束我前额,听我令谕,杀彼仇敌!”

这肃穆的念诵没多久便传遍全城,所有还幸存的祆教教徒都从黑暗中跳了出来,拿起随手能拿到的武器,木棍也好,转头也好,绑了前额,四面汇集,赶来支援。

到了后来,欧马尔麾下的将近两千名讹迹罕将兵也都跟着念诵了起来,这些人晚间见天方教教徒屠杀佛徒,已感不忍,再见祆教教徒也遭不幸更是心痛,只是身在军队编制之中无法妄动,这时局面大乱,漫天又都是伽泰神歌的韵律,个个泪流满面,竟尔倒戈!

杨易与慕容春华已经会师成功,一千七百人持短兵长矛进逼,猛地有人叫道:“抓住天方魔头了,抓住天方魔头了!”

却是一个倒戈的讹迹罕祆教教徒将欧马尔给拉下马来。天方军变生肘腋、主将失陷,立马大乱。石拔率军冲了过去,将欧马尔一叉,提回军中,杨易见了大奇道:“咦,怎么不是薛复?”

……

阿西尔躺在,听着外面惨酷的声音,心中充满了痛苦,喃喃着:“为什么要这样杀人,为什么要这样杀人?究竟是为什么?”

瓦尔丹多年来的教诲,自己少年时代培养起来的单纯的信仰,在这场大仇杀中被无情地撕成了碎片。

砰一声,门被打开了,马呼蒙警惕地跳了起来,阿西尔却全没半点反应,仍旧沉浸在他的迷惘与痛苦之中。

“是谁!”马呼蒙叫道。

“哥哥——”黑暗中窜入一条窈窕的身影,向阿西尔扑来。

……

城西的天方寺。

“讲经人!欧马尔将军,欧马尔将军……”

“怎么样?”

“欧马尔将军,他被一个背叛的祆教士兵拉下了马,现在已经被敌人活捉了!”

“什么!那大军如何了?”

“我们的军队都乱了!现在唐寇,还有几万佛教徒,还有祆教教徒,正在向这边涌来!我们的军队就要抵挡不住了。”

瓦尔丹浑身发抖。

为什么会这样,为何真神不庇佑于我?只要给我一个晚上的时间——一个晚上啊!疏勒的局面就会变了!可为什么唐寇会在这个时候杀来!

“赶快去支援!”

“可是讲经人,我们的兵力……”

此刻天方寺内只有不到一千人的库巴精锐,以及不到两千人的辅助队伍了,如果欧马尔那边彻底溃败,那瓦尔丹这头就算将兵力全部投入,也没法扭转整个战局。

“我们的兵力,明明比对方多,为何反而落了下风?”

瓦尔丹忽然想起了阿西尔,在库巴诸将当中,以伊斯塔与阿西尔最善用兵,伊斯塔因为大雪被阻隔在葛罗岭山口西边,身边就只剩下阿西尔,今晚执行屠教行动,换了欧马尔代替阿西尔并无不妥,但用他领兵打仗的话……

“难道我错了吗?难道我错了吗?”

暗夜的寒风依然凛冽,血腥味已经弥漫全城。但比血腥味更刺激瓦尔丹的,是那祆教教徒的颂歌——

“熊熊圣火,唯斯光明,扬善灭恶,万古天则,持我戈矛,束我前额,听我令谕,杀彼仇敌!”

瓦尔丹双目一睁:“不!不!我没错!”

啊,是了,是因为卡菲尔们被发动了起来,如果是在旷野之中,就是数万民众面对数千骑兵也只有被屠杀的份,但在城市巷战,民众的支持却能够产生极大的威力!

“圣火,生活……我就要灭了你这生活!”瓦尔丹犹如癫狂了一般。

你们有教徒,我们就没有么!

“号令全城!”瓦尔丹叫道:“所有天方教教徒,披发左袒,为护教而圣战!”

“什么?”

“没听清楚吗?”瓦尔丹将声调提得更高了:“所有天方教教徒,披发左袒,为护教而圣战!”

阿卜杜却有些害怕了,道:“讲经人,现在局面不利,我们是不是,是不是考虑……”

“考虑什么!”瓦尔丹怒道:“你想投降不成!”

阿卜杜不敢接口,但他那目光却是在微弱地默认了。

瓦尔丹的胡子翘了起来:“投降!不许投降!宁可殉教!也不许投降!我们是无敌的,我们也还没疏!谁敢提议一句投降,我就杀了他!”阿卜杜全身一颤,不敢再言语一声。

“出动,出动!全城的教徒,都出动吧!生死成败,就在今夜了!”

命令传出,数万天方教教徒倾巢而动,整个疏勒都乱了,这已经不是战争,而是宗教的仇杀!

整个城市已经没有一个地方是安全的了!只要是有人,就得先看看对方是束了前额,还是披发左袒,如果是和自己一样的,那就联手,如果是和自己不一样的,那就杀!

由于天方教方面首先发动了第一轮的屠教行动,让佛教与祆教丧失了大量的成年男子,所以这场全城动员的仇杀发动起来以后,天方教方面便大占上风!但是以杨易为核心的唐军却有着更好的组织,抵消了天方教的这个优势,双方开始在普法寺、阿维斯陀神庙以及天方寺之间拉锯着。

……

疏勒的混乱让张迈也惊讶不已,他手头虽有数千精锐,但面对这场混乱也有些踌躇。这数千人的兵力要是用得好了可以扭转战局,要是用得不好,那就像将精兵投入到沼泽中去,会越陷越深而无法自拔。

“特使,不能再追加兵力了!”郭师庸说:“我估计现在杨易也罢,瓦尔丹也罢,所有人的编制可能全乱了!全城十几万人都在乱战,每一个大街小巷都是敌我难分,拼的是人数与体力,我们如果现在将兵力投进去,不过是在十几万人里面多投入几千人而已,没用。”

“那你说该怎么办?”

郭师庸道:“如今杨易与瓦尔丹在街巷之中相持不下,我们无需再投入兵力争夺平地战场,如今北门有五府二十个营的兵力,进兵不可仓促,且先守住北门,以五十人为一队,出动共一百队,然后自南北大道诸步推进,选定较高房屋,命士兵登屋,占定高处一百所,然后喝令披头左袒者跪伏,不跪伏者射杀之。”

张迈点头道:“好,就依庸叔。”

只是如此进兵,速度便甚慢,但每多占据一处屋宇,局面便向唐军多倾斜一分,瓦尔丹虽知占据高处的重要性,但大部分兵力都被杨易拖住,如何还能够抢得赢唐军的精锐?随着时间的推移,天方教徒的抵抗也变得越来越弱。

自四更至破晓,唐军方才将北门至普法寺一带控制住,天色渐明,这时无论是天方教徒还是佛教徒、祆教徒,打了半夜的仗都已极为疲累,唐军弓弩手站在屋顶,居高临下,但见披发左袒者便发箭射杀,残存的天方教徒纷纷闪入屋内躲避,剩下的几千人也都退到西南一隅,在天方寺与西门之间负隅顽抗,天色大亮以后,唐军已经占据绝对优势了。

五更时分,唐军民兵三部中的牧闲部已经到达,合舍里奉了张迈的命令,沿着南北大道,开到广场处,然后分兵去攻占东门、南门,东门的守军已经逃往莎车,南门守军见势不妙,赶紧投降。

到了中午,杨定国又率五千人赶到,法信、郑渭、李膑等也都赶到了。张迈这才率领二十队将士来与杨易会合,杨易打了一夜的仗,身体疲累,人却反见精神,双方会师,将天方寺给围了起来。

瓦尔丹残存的三千兵力,被分成两半切割在天方寺与西门城门。本来响应天方教教令的数万教徒这时也死了小半,还有一大半被击溃了,藏匿于各处。

杨易来到普法寺与阿维斯陀神庙之间,但闻哭声震天,沿路到处都是尸体,街上已经看不到一个披发左袒的活人,见佛教徒、祆教教徒一个个屋子地搜寻,搜到有天方教教徒就拖将出来打杀,一个个恨得咬牙切齿的,郑渭问道:“这是干什么?”

索罗侍奉在旁,怒道:“昨天晚上,他们就是这样对我们的!”说着都哭了起来,诉说昨晚的遭遇。

郭师庸、奚胜等听着听着都忍不住怒骂:“真是一群畜生!”

法信见了那些天方教教徒的惨状,口宣佛号,道:“善哉,咱们已经控制了局面,再杀下去,就只是报复了。上天有好生之德,彼虽有怨于我,我亦当以德报之,放能化解仇恨。”

哥硕、索罗等都急了,叫道:“他们得势时杀得我们,若不是唐军及时赶到,我们非被他们杀得绝种了不可!我们得势时却不许杀他们,这是什么道理!张特使,你得为我们做主啊!”索德没什么文化,口没遮掩,更是叫了出来:“你不顾他们杀得我们那么惨,还满口好生之德的,你究竟是帮谁!”

法信道:“冤冤相报何时了?逞一时之快而杀人,非王者所为,更非仁者所为。特使,请下令禁止仇杀吧。”

杨易却冷冷道:“大和尚,你是只看到眼前他们的可怜,却没看到昨晚他们的可恨!什么王者,什么仁者,狗屁!”

附近的百姓听到争论,纷纷跪下,叫道:“张特使,求你们允许我们报仇!”“若不能报此大仇,我们也不活了!”

一个妇女昨晚才失去了丈夫,担心张迈下令禁杀,瞥见身边一间房子里有个人影一闪,狂叫着冲了进去,死命将那人拉出来,她手中没有兵器,扑上去就用口咬!

法信见了这情状,便可想见这个妇女怨毒之深,合十叹息,叫道:“特使!快下令制止她吧。”

张迈看着那妇女唯恐自己下令止杀的神情,见嘉陵和尚也在旁边,问道:“嘉陵,你也是佛门,昨晚最惨的也是佛教徒,你来说说,该怎么办?”

法信向嘉陵连使眼色,但嘉陵自昨夜目睹天方教杀起人来时毫不留情的手段,脸上一片沉静,合十道:“以德报怨,何以报德?唯有以直报怨,以牙还牙、以血还血,才显我佛因果循环、报应不爽之威!”

法信大吃一惊,叫道:“嘉陵,你怎么,怎么……这,这不是我佛门……”

杨易却已经大笑了起来,道:“不错,就该如此!他们造了什么虐,就该让他们受什么报应!”

张迈沉默了半晌,道:“战斗结束之后,便不许私下的斗殴仇杀。所有人都当遣送到张法官处受审,杀人者死,助敌者贬为奴隶!”扬起马鞭来,指着尚未投降的天方寺道:“但现在,战斗尚未结束!”

哥硕、索罗等都听不明白,杨易叫道:“还不明白吗?有冤的、有仇的——要报的赶紧去!”


突厥+逊尼派思想=极恶

突厥+逊尼派思想=极恶
注:据玄奘大师的《大唐西域记》记载,他经过中亚地区的时候,中亚诸国是有记载这个地区历史的史学著作的,但到今天,天方教进入之前的中亚史已经变成一片蒙昧,就是全世界最博学的学者也没找到玄奘大师所提及的那些著作,那些史书有的只存下书名目录,有的甚至连书名目录都丢失了。为什么文化曾经辉煌一时的中亚地区,在天方教进入之前“没有历史”呢?个中原因,耐人寻味。
唐骑”节选,说明对回鹘忍让的下场!!
架空小说“唐骑”,描写主人公五代时期,自葱岭以西起兵回归中原的故事;节选第四十六章“安胡策”一段,说明对回鹘忍让的下场!!
     第046章 安胡策

张迈进入归义军辖境以后,沿途自然不免遇到许多的归义军官吏,过城遇到市民,在野外则遇到部落。

归义军为了迎接张迈早就做了种种安排,从伊州到敦煌,一路上只要是张迈经过的地方都是经过粉饰的,迎接的人和让张迈见到的人都并非这个地区居民的真实面目。

不过,张迈还是发现了一个问题。

经过市井中时,他发现汉民们普遍非常驯服,对于归义军官方的安排没有一点抵触,基本上是令下即行。

而在野外的胡人部落则不同,进入瓜州之后,有几次大军过处有胡人当道放牧,这些人显然并不在安排之内,只是恰好被大军经过时撞见,他们望见慕容归盈的旗帜也没躲得多远,有一部甚至上前来打秋风,慕容归盈也善加安抚让他们离去。

张迈见这些胡人脸带凶色,对着归义汉军并不畏惧,甚至有一点小小地轻蔑——尽管慕容归盈麾下是军,而他们是民,这些胡人部落的言行举止,让张迈感到和瓜州的汉民那种驯从完全不同。

对于这个问题张迈有些不解,他本来一路上都是骑马,这时却钻到灵俊与李膑所坐的大马车上,向他请教。

灵俊听张迈说了他的疑虑之后道:“沙瓜胡汉之所以如此,并非汉民天生柔弱,而与曹令公的政策有关。”

“什么政策?”张迈问。

灵俊道:“沙瓜的胡人部落甚多,又皆彪悍,在境内势力甚大,当初归义军大乱之余,曹令公趁机崛起,为了笼络他们而对胡汉的统治手腕颇有区别。法令上,对汉民行以严令峻法,对胡人则以安抚为主。汉人多交税,胡人少交税甚至不用交税……”

他还没说完,张迈和李膑已经听得瞪大了眼睛,齐声道:“什么?”灵俊本来只是将此事作为其中一个大略,听张迈问道:“为什么汉人多交税而胡人少交税甚至不用交税?”乃说道:“汉民勤于耕种经商,家庭比较富裕,能纳的税多,胡人游牧,许多家庭连自给自足都不成,能纳的税少。而且汉人定居,耕种经商所产生的财富都有理路可循,田亩放在那里不会跑,商铺更是集中在那十几个市集上,征起税来比较容易,税吏只要丈量了田亩,看了店铺货物,基本上就能将税收上来。胡人却是以放牧为生,且这些人都是粗放散养,今天在此山头,明天在彼山头,曹令公能养几个税吏将沙瓜的山头跑遍、将沙瓜两州每家每户人家每年多生了几头羊清点清楚?曹令公也试过按照部落集体征税,但且每次向胡人部落征收税赋总要惹出事来,征上来的税不值多少钱却又要惹出各种麻烦,所以到后来干脆就少收或者不收,不但不收税,逢有干旱大雪还补贴他们呢。”

张迈和李膑对望了一眼,他们虽也派出了不少细作探子,但细作探子打听的都是军政方面有变化的大事,对于发生在日常生活中的社会常态反而忽略了。

灵俊又道:“除了税收之外,于司法上也有倾斜。胡人在野外一般不怎么受律法管辖,只是听之任之,汉人或在城内,或在村庄,管得就比较严些。若遇到胡汉争执斗殴,若汉人杀了胡人,一般都会严厉惩治,若汉人杀了胡人,除非是闹得特别大,否则能从宽处理便从宽处理,或者是关几个月,等事态平息下来就放他们走了,如果被杀汉人没有苦主,有时候就连审都不审,只当是那汉民白死了。”

张迈对那税率一事本来只是摇头而已,听到这里忍不住惊道:“什么!”他可没想到沙瓜治下竟然还有这等事情,大惑不解地问道:“曹令公人称西域贤主,为什么这般倒行逆施?”

灵俊道:“这也是有渊源的,只因当初大乱之后,曹令公为求迅速鼎定局面,因此对各方面都颇为优容,凡事先行容易者,后行困难者。汉人有守法之传统,所以以法治之易,胡人不懂法,不习惯大唐的律令,要他们也来听大唐律令就难,所以就用羁縻政策。且若是汉人被胡人害了,除非是大族人家,否则一般不敢聚众闹事——因曹令公深知大乱之可怕,所以对聚众闹事者防范得甚严。而胡人则无此禁,每遇有事,如被汉人殴打,马上便成百上千人地聚集起来闹事。且不管案件审理得如何,只要是激起胡人聚众闹事者,事后辖地官长、刑吏一定会受到曹令公的责处,认为他们治民无方。久而久之,官长、刑吏便都怕了,凡有胡汉争执,不管谁有理,谁没理,一切先以维持稳定为先,怕的就是胡人起闹牵连了自己。胡人性子狡猾,知道官长、刑吏怕他们聚众,因此一旦犯案便以聚众相威胁,而沙瓜的官长、刑吏果然害怕,若是汉人犯胡则必严加处置,胡人犯汉要么就从宽处理,要么就和稀泥了事。故而数十年日积月累下来,乃使沙瓜之律法对胡人形同虚设,胡人不知法之可畏,因此越发地肆无忌惮,而汉民眼看若起争执自己一定吃亏,所以便忍气吞声,此非河西之民天生柔弱,乃是律风如此,久而久之便都习惯了。”

李膑眉头大皱道:“难道曹令公不晓得这样做会埋下极大的隐忧吗?”

灵俊叹道:“一开始也没料到会变成这样,等到后来慢慢地也就知道了。这些年曹令公也在尽量设法调整,只是大势已成,有道是积重难返,胡人横行得久了,如今便是要叫他们与汉民一般公平守法也难了。甚至如今有不少汉民因见律风利于胡不利于汉,便也诈称胡人。一遇有事,先不论正邪对错,而辨明胡汉。以至于曾闹出一个笑话来:有两户汉民因斗殴闹到刑吏处,刑吏问起事件经过,两人不说,却先摆出种种证据证明是胡人,同时又都指责对方为假冒——此事在敦煌曾传为笑柄,然笑过之后却不知掩藏了多少汉民的无奈。不过呢,此政虽有隐忧,但对眼下维持胡汉和平却还是有作用的。曹令公能治沙瓜二州数十年而无内外祸乱变故,亦得此绥靖政略之助。”

张迈却听得不住摇头,他推开窗户,见大军过处几个牧民正优哉游哉地放牧,对过往大军视若不见,张迈不禁想起经过瓜州的时,瓜州官员命百姓匍匐于道迎接,两个场景便如同时放在眼前对比一般!

“怪不得有人要比喻胡儿为狼,汉民为羊,不是汉民本身如羊,而是这等莫名其妙的政策硬要将汉人当做羊来圈养!”

张迈眼中闪过一丝闪电般的血色,瞳孔之外的白色忽然变红了!

“这片土地上,真的是一个以汉民为主体建立起来的政权么?”

在疏勒时,张迈以为是的,这时却怀疑了起来。

“靠剥削同族来养肥胡人,哼,这便是曹令公的治道么?”

他本来还曾想过若能与曹议金合作则尽量不要产生冲突,但这时胸腹之间却猛地冒出一股烈火来,寻思:“我怎么能忍受这种事态继续下去!再这么下去,不出数十年,此地就算不受外来攻击也必逐渐胡化!先烈抛头颅洒热血争来的土地,汉人节衣缩食积攒下来的财富也都将拱手让人!”
突厥人打不过蒙古人
杀他个胡无人,汉道昌!
晕,不要这样! 中国是56个民族的共同家园,反恐不要上升到反某民族,这样不合适!
唐骑”节选,说明对回鹘忍让的下场!!
架空小说“唐骑”,描写主人公五代时期,自葱岭以西起兵回归中原 ...
这文老觉得越写越啰嗦,王八气不如奥公公,读着也没酒徒的通顺,酒徒的那个盛唐烟云也不错的
晕,不要这样! 中国是56个民族的共同家园,反恐不要上升到反某民族,这样不合适!
恐怕也不是杀的无胡,接受了汉文化就自然不是胡了,像高仙芝啥的,高丽奴也能当都护,哥舒翰是啥族,好像是突厥人吧,恐怕唐主也没把他们当胡的看待,不过后来玩脱了,好处就是命好点出了个郭子仪,要不就是个杨广缩小版,当然文治武功玄宗离杨广差远了,荒淫无道比杨广厉害的多。。。
肃肃秋风起,悠悠行万里。
万里何所行,横漠筑长城。
岂合小子智,先圣之所营。
树兹万世策,安此亿兆生。
讵敢惮焦思,高枕于上京。
北河见武节,千里卷戎旌。
山川互出没,原野穷超忽。
撞金止行阵,鸣鼓兴士卒。
千乘万旗动,饮马长城窟。
秋昏塞外云,雾暗关山月。
缘严驿马上,乘空烽火发。
借问长城侯,单于入朝谒。
浊气静天山,晨光照高阙。
释兵仍振旅,要荒事万举。
饮至告言旋,功归清庙前。最近看了看炀帝的诗,发现唐宋不少诗人都在抄杨广的诗做再发挥
kofyyp 发表于 2015-11-28 23:35
恐怕也不是杀的无胡,接受了汉文化就自然不是胡了,像高仙芝啥的,高丽奴也能当都护,哥舒翰是啥族,好像 ...
可以同化的是同为蒙古利亚人种的胡人,像羯族这样的只能灭绝,到西域印欧人种化的回鹘也正能灭绝。
晕,不要这样! 中国是56个民族的共同家园,反恐不要上升到反某民族,这样不合适!
逗逼  这帮人吃里扒外  不给点教训能老实? ! 打的服了就老实了
现在的土耳其人其实都是欧罗巴人种后裔(希腊、塞尔维亚、马其顿、波斯尼亚),大部分都是。。。和回鹘人没什么血缘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