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的可信核威慑战略

新加坡联合早报
● 伍俊飞(伦敦)   
　　《华盛顿时报》在8月18日发表哈克特(James T. Hackett)的评论文章，认为中俄最近举行的联合军事演习明显针对美国，并指出中国国防大学朱成虎将军7月14日放言核攻的讲话 意在警告美国不要军事介入可能爆发的台海战争。看来朱将军释放的信息已经促使美国精英层开始反思其对华政策。美方意识到，中国的核威慑战略正在或已经发生转折性变化。
　　中国自1964年成功试爆核弹以来，一直奉行有限核威慑战略。中国战略导弹部队的基本作战目标是力图通过确保对敌方战略目标的摧毁能力来达成有限而有效的威慑，解放军满足于拥有数量有限的核弹。在上个世纪最后20年，大陆搁置了国家统一问题，政策重心是发展经济，对超级大国在核武数量上的优势持低调默认态度。
　　与此相应，解放军无意追求全面摧毁潜在敌国，只是锁定敌方战略要津。根据一些专家的测算，若无导弹防御系统的障碍，6至10枚百万吨当量的核弹即可实现对美国军事目标和关键的政治经济目标的有效威慑。
　　在有限核威慑框架下，中国向世界承诺不率先使用核武，特别是不以其攻击任何无核国家。针对潜在敌国的第一次核打击，中国努力建设一支精干高效的核力量，以维持在遭袭后猛烈还击，毁灭对方战略目标的能力。
有限核威慑战略的重大缺陷
　　解放军为此强化了其高质量的战略导弹部队，兼顾远、中、近程投射能力，做到海、陆、空全面发展，维持中国核武隐蔽、生存和实战的能力。
　　然而，到了世纪之交，美国的导弹防御能力迅速提高，中国的有限核威慑战略因此显露出重大缺陷。首先，在新形势下，中国的有限核威慑极易诱惑美军先发制人，从而将世界推入核战魔窟。
　　如果美国本土防卫牢固，中国核武对其奈何不得，美军就会随意降低使用核武的门槛，将核武作为讹诈中国的便利手段。2002年1月，美国公布了《核态势评估报告》。据此，美军宣称将直接介入台海战争，如解放军凭常规力量与美、日、台对抗而获得初期胜利，美军航母被击毁，美国就考虑动用战术核武。
建立可信核威慑战略
　　其次，它不能有效避免中美直接的军事冲突。美国的常规武装力量在全球本来就拥有巨大优势，美国新的核武战略使其军事霸权更加无法受到有力的外部制约。
　　由于美国认定中国不敢首先使用核武，美军滥用其常规武装力量的优势，严重挑衅中国的行为多次发生。中国驻南使馆被炸，中美军机相撞，中国的有限核威慑战略难辞其咎。
　　中国已经注意到美国军事战略的变化及其所带来的危险。由于美军明目张胆地准备介入台海冲突，解放军无法充分保证以常规武力对台一战而胜，而中国的核弹无法投射到美国领土，其有限核威慑战略无法阻吓美国，反而置攻台部队于美军的战术核武威胁之下。
　　为降低危险，近年来中国逐渐采取了一些技术上的改进措施，试图增强核武对美国本土导弹防御网的穿透能力，比如增加陆基和潜射战略核导弹数量，发展多弹头导弹和卫星拦截技术等。
　　然而，治本的应对方法还是从整体上修正中国的核战略，构筑与美国的“相互确保摧毁”能力，让美方明白中国的核威慑是巨大而可信的，从而一劳永逸地排除美军直接介入台海战争的可能性。如此，和平解决台湾问题才大有希望。
　　这种可信核威慑战略建立在扩充中国核武库的基础上。核武的规模要使解放军能在任何情况下对主要潜在敌对国进行全面毁灭性的打击。着眼于东亚局势，基本的数量要求是，在中国遭到敌方第一次核攻击后，其核储备还能完全毁灭美日两国。就目前而言，拥有1000枚左右战略核弹就能够达成这一目标。以目前的经济实力来看，中国能够承受如此规模的核武库。
　　这种可信核威慑战略给予中国核武先发制人的权力。美国已经放弃了不首先使用核武的承诺，中国步其后尘，美方毫无道德优势可言。中国须公开声明，在核心利益受到威胁时将毫不犹豫地动用核武。
　　中国应通过各种渠道，包括像朱成虎将军这样在非正式场合表达“个人观点”的方式，明告美国，若美军胆敢直接介入台海战争，解放军必将战争骤然升级，首先以战术核武击溃美军，而后视美国反应对其本土进行全面战略核打击。当然，这只是一种逻辑上的战略博弈，并非真正与美为敌。
新战略的更大益处
　　除了有助于台湾问题的解决，顺时而化地建立可信核威慑战略还有其他更大益处。首先，它有利于建立长期稳定的中美关系。在未来很长的时间内，中美关系将处于非敌非友状态。虽然经济上的相互依存会更加深入，但是在安全领域双方仍会高度戒备。
　　目前，中国的常规武力相对于美国还处于劣势，就如同冷战时期的美国之于苏联。当时，北约常规武力不如华沙，美国就奉行“相互确保摧毁战略”，并拒不接受不首先使用核武的原则，力图以核武来防止苏联凭常规武力优势攻击美国及其盟邦。
　　美苏冷战数十年却没有发生直接军事冲突，最根本的原因是两国在核武上构成了相互确保摧毁的态势，导致双方始终都对正面冲突保持克制。以史为鉴，强大的核武库有助于维护中美关系的稳定。
　　其次，它有利于防止东亚核扩散。朝鲜已经宣布拥有少量核武，如果日本、韩国或台湾加以效仿，中国的周边安全将面临严峻挑战。中国由于实行有限核威慑战略，根本无力控制这些国家和地区的核武追求。
　　如果接纳可信核威慑战略，中国便可以掌握东亚核武布局主动权。这样，若日本或台湾谋求核武，解放军就有能力施以辣手，单独解决，将其毁灭在初级阶段，就像1981年以色列袭击伊拉克核武设施一样。
　　基辛格曾指出，可信的核威慑必须要让对手相信己方坚决动用核武的意志，相信冲突的代价远远超出可能的利益，所以切忌隐藏核武实力，相反要清楚地传递信息，防止对手在博弈中误判。
　　以朱成虎将军的身份，其公开讲话足以表明中国已经初步具备了与美国构成相互确保摧毁的实力。解放军能全面毁灭美国当非妄言。中共安排他以“个人观点”传达信息，既实现了中美政府和军方事实上的战略清晰，又避免了双方敌对的尴尬，符合中美缓和的大局。
　　中国现阶段军事战略为“打赢高技术条件下的局部战争”，以赢得台海之战为首要任务。以常规武力夺取台湾，如欲立于完全不败之地，与美国构成核武相互确保摧毁局面，确保美军置身其外乃上上策。
　　中国既要建立事实上的对美日全面摧毁核战略，但又不能形之于当初苏联式公开而正式的政府声明，从而力避美苏对抗一样的全面冷战。中美关系的微妙和吊诡由此可见一斑。
·作者是旅英中国学者
新加坡联合早报
● 伍俊飞(伦敦)   
　　《华盛顿时报》在8月18日发表哈克特(James T. Hackett)的评论文章，认为中俄最近举行的联合军事演习明显针对美国，并指出中国国防大学朱成虎将军7月14日放言核攻的讲话 意在警告美国不要军事介入可能爆发的台海战争。看来朱将军释放的信息已经促使美国精英层开始反思其对华政策。美方意识到，中国的核威慑战略正在或已经发生转折性变化。
　　中国自1964年成功试爆核弹以来，一直奉行有限核威慑战略。中国战略导弹部队的基本作战目标是力图通过确保对敌方战略目标的摧毁能力来达成有限而有效的威慑，解放军满足于拥有数量有限的核弹。在上个世纪最后20年，大陆搁置了国家统一问题，政策重心是发展经济，对超级大国在核武数量上的优势持低调默认态度。
　　与此相应，解放军无意追求全面摧毁潜在敌国，只是锁定敌方战略要津。根据一些专家的测算，若无导弹防御系统的障碍，6至10枚百万吨当量的核弹即可实现对美国军事目标和关键的政治经济目标的有效威慑。
　　在有限核威慑框架下，中国向世界承诺不率先使用核武，特别是不以其攻击任何无核国家。针对潜在敌国的第一次核打击，中国努力建设一支精干高效的核力量，以维持在遭袭后猛烈还击，毁灭对方战略目标的能力。
有限核威慑战略的重大缺陷
　　解放军为此强化了其高质量的战略导弹部队，兼顾远、中、近程投射能力，做到海、陆、空全面发展，维持中国核武隐蔽、生存和实战的能力。
　　然而，到了世纪之交，美国的导弹防御能力迅速提高，中国的有限核威慑战略因此显露出重大缺陷。首先，在新形势下，中国的有限核威慑极易诱惑美军先发制人，从而将世界推入核战魔窟。
　　如果美国本土防卫牢固，中国核武对其奈何不得，美军就会随意降低使用核武的门槛，将核武作为讹诈中国的便利手段。2002年1月，美国公布了《核态势评估报告》。据此，美军宣称将直接介入台海战争，如解放军凭常规力量与美、日、台对抗而获得初期胜利，美军航母被击毁，美国就考虑动用战术核武。
建立可信核威慑战略
　　其次，它不能有效避免中美直接的军事冲突。美国的常规武装力量在全球本来就拥有巨大优势，美国新的核武战略使其军事霸权更加无法受到有力的外部制约。
　　由于美国认定中国不敢首先使用核武，美军滥用其常规武装力量的优势，严重挑衅中国的行为多次发生。中国驻南使馆被炸，中美军机相撞，中国的有限核威慑战略难辞其咎。
　　中国已经注意到美国军事战略的变化及其所带来的危险。由于美军明目张胆地准备介入台海冲突，解放军无法充分保证以常规武力对台一战而胜，而中国的核弹无法投射到美国领土，其有限核威慑战略无法阻吓美国，反而置攻台部队于美军的战术核武威胁之下。
　　为降低危险，近年来中国逐渐采取了一些技术上的改进措施，试图增强核武对美国本土导弹防御网的穿透能力，比如增加陆基和潜射战略核导弹数量，发展多弹头导弹和卫星拦截技术等。
　　然而，治本的应对方法还是从整体上修正中国的核战略，构筑与美国的“相互确保摧毁”能力，让美方明白中国的核威慑是巨大而可信的，从而一劳永逸地排除美军直接介入台海战争的可能性。如此，和平解决台湾问题才大有希望。
　　这种可信核威慑战略建立在扩充中国核武库的基础上。核武的规模要使解放军能在任何情况下对主要潜在敌对国进行全面毁灭性的打击。着眼于东亚局势，基本的数量要求是，在中国遭到敌方第一次核攻击后，其核储备还能完全毁灭美日两国。就目前而言，拥有1000枚左右战略核弹就能够达成这一目标。以目前的经济实力来看，中国能够承受如此规模的核武库。
　　这种可信核威慑战略给予中国核武先发制人的权力。美国已经放弃了不首先使用核武的承诺，中国步其后尘，美方毫无道德优势可言。中国须公开声明，在核心利益受到威胁时将毫不犹豫地动用核武。
　　中国应通过各种渠道，包括像朱成虎将军这样在非正式场合表达“个人观点”的方式，明告美国，若美军胆敢直接介入台海战争，解放军必将战争骤然升级，首先以战术核武击溃美军，而后视美国反应对其本土进行全面战略核打击。当然，这只是一种逻辑上的战略博弈，并非真正与美为敌。
新战略的更大益处
　　除了有助于台湾问题的解决，顺时而化地建立可信核威慑战略还有其他更大益处。首先，它有利于建立长期稳定的中美关系。在未来很长的时间内，中美关系将处于非敌非友状态。虽然经济上的相互依存会更加深入，但是在安全领域双方仍会高度戒备。
　　目前，中国的常规武力相对于美国还处于劣势，就如同冷战时期的美国之于苏联。当时，北约常规武力不如华沙，美国就奉行“相互确保摧毁战略”，并拒不接受不首先使用核武的原则，力图以核武来防止苏联凭常规武力优势攻击美国及其盟邦。
　　美苏冷战数十年却没有发生直接军事冲突，最根本的原因是两国在核武上构成了相互确保摧毁的态势，导致双方始终都对正面冲突保持克制。以史为鉴，强大的核武库有助于维护中美关系的稳定。
　　其次，它有利于防止东亚核扩散。朝鲜已经宣布拥有少量核武，如果日本、韩国或台湾加以效仿，中国的周边安全将面临严峻挑战。中国由于实行有限核威慑战略，根本无力控制这些国家和地区的核武追求。
　　如果接纳可信核威慑战略，中国便可以掌握东亚核武布局主动权。这样，若日本或台湾谋求核武，解放军就有能力施以辣手，单独解决，将其毁灭在初级阶段，就像1981年以色列袭击伊拉克核武设施一样。
　　基辛格曾指出，可信的核威慑必须要让对手相信己方坚决动用核武的意志，相信冲突的代价远远超出可能的利益，所以切忌隐藏核武实力，相反要清楚地传递信息，防止对手在博弈中误判。
　　以朱成虎将军的身份，其公开讲话足以表明中国已经初步具备了与美国构成相互确保摧毁的实力。解放军能全面毁灭美国当非妄言。中共安排他以“个人观点”传达信息，既实现了中美政府和军方事实上的战略清晰，又避免了双方敌对的尴尬，符合中美缓和的大局。
　　中国现阶段军事战略为“打赢高技术条件下的局部战争”，以赢得台海之战为首要任务。以常规武力夺取台湾，如欲立于完全不败之地，与美国构成核武相互确保摧毁局面，确保美军置身其外乃上上策。
　　中国既要建立事实上的对美日全面摧毁核战略，但又不能形之于当初苏联式公开而正式的政府声明，从而力避美苏对抗一样的全面冷战。中美关系的微妙和吊诡由此可见一斑。
·作者是旅英中国学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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