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帖]北极光下的幽灵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超级军网 时间:2024/05/04 06:44:10
<P><B>一、华道夫饭店中的陌生人
</B></P>
<P>1940年4月的一天,纽约下着霏霏细雨。从大西洋方面飘来的团团水雾,一路掠过长岛和长岛海峡,降落在哈德逊河和东河和汇水处。那里的一片摩天巨厦,都浸没在低垂的云帐中。东北风相当冷,迫使布鲁克林区和曼哈顿区不少行人都竖起呢大衣的高领。
华道夫饭店典雅的饭桌旁边,坐着一个中年人。他的英格兰花呢外套裁剪合身,衬衫洁白,皮鞋锃亮。他身高六英尺,举止潇洒,一头淡黄色的头发,显出十足的绅士派头。侍者端上他要的马提尼鸡尾酒和干酷烧小牛肉后,他就自斟自饮地喝开了。
两杯酒下肚,正当他往小牛肉上洒胡椒粉时,桌子对面来了一个人。他对北欧“绅士”模样的人微鞠一躬后问:
“先生,能在这里坐下吗?”
“绅士”抬起头来,感到有些不解。华道夫饭店是个上流人士常来的大酒家,本来人就不多,时逢凄风冷雨,顾客更寥寥可数,为什么他一定要凑这个热闹呢?但出于客气,他还是说:
“请吧。”
来人身材不高,衣着式样很旧,皱皱巴巴而且有不少灰尘,鞋上也沾着泥,看来是经过长途跋涉的。他要了一份罗姆酒和红肠炒蛋后,急促的呼吸渐渐平稳了下来。
旅行者拿起酒杯,端详了一会儿金发“绅士”,突然开口说:“如果我没有认错,你就是瑞典气象学家巴斯比先生吧!请允许我为了您的健康干杯。”
“绅士”吃了一惊,仔细打量对面那个素不相识的人。他的栗色卷发和他的蹩脚英语一样使他的来历和目的难以猜测。终于,巴斯比先生答道:“我就是。请问先生尊姓大名,您找我有什么事吗?”
栗发男子脸上堆起了笑意,他用不流利的英语开始讲述道:
“我叫迪尔.克劳斯,丹麦人。也许……可以说是格陵兰人。您知道,前不久,希特勒德国的军队占领我们的国家。丹麦老国王克里斯蒂安十世和首相施道宁在纳粹武装部队的淫威下,为了国民生命和财产,投降了。”克劳斯先生说到这里,声音沉重起来,并且摘下了他的旧毡帽。
“我知道了,哥伦比亚广播公司和全国广播公司四月九日广播了这条消息。我对纳粹统冶下您那些同胞的悲惨命运表示同情。我曾经到过埃斯堡、欧登塞和哥本哈根,对那里人民勤奋、乐天、文明高尚的品德印象很深。”气象学家的友好口吻,使陌生人相见时的不快气氛大为缓和。
“您也去过格陵兰吗?”丹麦人用他闪闪发光的褐色眼睛看着巴斯比先生的蓝眼睛。
“去过。高纬度的北地岛、斯瓦尔巴德群岛和格陵兰我都去过。遗憾的是只在果特霍布和费尔维尔角呆了几天,我对你们那里的了解大概只是在天气图上。”瑞典人笑笑,把自己酒瓶里的酒倒入克劳斯先生的空酒杯,示意他随便喝、随便谈。
“丹麦本土投降决不意味着格陵兰的投降,我们准备进行抵抗。希特勒没有一支占领格陵兰的海军舰队。雷德尔元帅的舰队已经在挪威战役中覆没了。布吕歇尔号巡洋舰被奥斯陆陕湾的海岸鱼雷击沉;吕佐夫号巡洋舰被挪威炮台击伤,两天后又被英国潜艇金枪鱼号击中;卡尔斯鲁厄号在卡特加特海峡被鱼雷击沉;埃姆登号、布雷姆斯号、哥尼斯堡号、布鲁默尔号不是受重伤就是沉没了;希佩尔号巡洋舰被皇家海军的萤火虫号驱逐舰撞毁;可怕的沙恩霍斯特号和格奈森诺号战列巡洋舰虽然消灭了英国的光荣号航空母舰,自己也挨了鱼雷。二十艘德国驱逐舰有一半被消灭在挪威的峡湾中。战争刚刚开始,德国海军就不值一提了。难道他们还想在英国本土舰队的虎口下,去远征几千海里外的那块没有价值的土地吗?何况中间还隔着冰岛!”克劳斯先生对海军倒是如数家珍,他的知识远非他的外表那样平凡。
“您在海军中干过吧?”
“在加拿大海岸警卫队中干过见习军官,我的那条船是巴芬湾号。一条很不错的海岸炮舰。”
“听我说,克劳斯先生,”巴斯比又叫了牛肉卷、热巧克力和三明冶,还有威士忌酒。因为拿不准克劳斯的胃口,索性各式各样都要了一些。
“你说格陵兰岛要投入抵抗运动?啊,精神可佳!可是,这是您个人的意见呢,还是……”
“我是格陵兰总督埃斯科.布留恩的私人代表,总督托我问候您和您太太。我的看法代表了全体格陵兰人。”
“那么,我能为你们做些什么事呢?”
克劳斯先生一字一顿地说:“我们要打一场气象战争。”他眼睛里放射出无所畏惧的火焰,仿佛是一头被激怒的狮子。
瑞典学者用眼神示意他不要再讲下去了。学者把话题扯开去,谈到纽约流行的摇滚音乐、华盛顿广场上的晚会,最后象对老朋友似地说:“您是头一回来这里吧,我带你到处溜溜怎样?”说完付了饭钱,把克劳斯先生拉入他那辆崭新的卡迪莱克轿车。
黑色的小汽车从宾夕法尼来车站拐到哈德逊河东岸的高速公路上,然后直下曼哈顿岛南端的巴特利公司。当经过雄伟的布鲁克林悬索桥时,巴斯比先生指着远方烟雨苍茫中的自由神像,意味深长地说:“保卫这个女神是要付出代价的呀!”
车过东河后,穿行在格林公园苍翠欲滴的松树林中,瑞典学者说:“您认为德国海军没有力量在格陵兰岛登陆吗?”
“是的,在没有击败皇家海军之前,希特勒在海上什么也干不成。”
“那么,他不会派几艘潜艇来干这件事吗?”
“不可能,邓尼兹将军指挥的潜艇部队力量很弱,在挪威又损失了约十艘潜艇。他们只会找护航力量薄弱的商船下手,单靠潜艇来补给一支远离德国三千海里的远征军,即使疯子也不会干。”
两人谈话之间,汽车已经从布鲁克林-昆斯高速公路上开入长岛城。不习惯生活在闹市的克劳斯对那些栉比林立的摩天楼直皱眉头,巴斯比先生看见了,立刻折向昆斯保罗大桥,重新跨过东河,进入一处绿树成荫,到处种着花卉的美丽公园。瑞典人对旅行者解释说:“这里是纽约中央公园,很清静,就在这里谈谈你们计划的气象战吧。”
微雨中,湖边很少游人,只隐隐看见几对年青人紧紧地依偎着。两人找了一张避雨的长椅坐下来。克劳斯从皮包中拿出一张很大的格陵兰地图,开始解释布留恩总督的计划。
“您知道,格陵兰的居民很少,但气象台很多,按人口平均算起来,它准是世界第一。格陵兰岛的战略意义也就在这里。”
“我清楚,那些气象台站都标在全世界的天气图上,让我想想看,它们是费尔维尔角、锡米塔克、费林格哈恩、土勒、果德豪恩、格朗达耳……”学者信心十足地数下去,“最后当然是果特霍布,啊,真是不少!”
“由于格陵兰在北极圈中,它辽阔的面积,万年不化的巨大冰盾,使它在北极海和北大西洋的天气形势中,占据了重要的地位。”
“完全正确。它是极区低压和冰岛反气旋的故乡。”学者为前海军军官做了补充。
克劳斯望着在湖中嬉游的白天鹅,仿佛想起自己家乡成群结队的白色雷鸟,他感慨地说:“风暴、流冰和冰山也有自己的故乡啊。”接着,他又转向了学者。
“对于天气在军事上的重要性,您比我清楚得多。没有人怀疑气象预报已成为统帅们制定战略和战术的基本依据。希特勒进攻波兰选在天气晴朗的九月,他的斯图卡轰炸机才可以吓坏装备过时的波兰军队。拿破仑在滑铁卢的失败,与其说是威灵顿将军的坚韧和布吕歇尔将军及时赶到战场,不知说是那天早晨下的大雨妨碍他的炮队进入阵地;如果法国皇帝的炮兵能在早上七点按时开炮,英军在乌古蒙村的防线肯定要崩溃,即使普鲁士军队赶到战场也无济于事。拿破仑无法预料到那场雨,那场雨救了欧洲。如果皇帝有一个准确的天气预报,那历史恐怕要用另一种方式写了。”
“克里米亚战争时期天气预报就为战争服务了。”巴斯比兴致大增:“一次大战时,风向就能决定毒气是杀别人还是自杀。”
“所以,我们的气象武器也许不亚于一个师团或者一支舰队。”克劳斯带着热烈的声调。
“说吧,你们决定怎么办?”
格陵兰人从口袋里拿出一把海军折刀,敏捷地在长椅的扶手上敲出一连串的响声。
“无云晴天。”巴斯比先生立刻翻译出五字一组的标准气象电码,他的眼睛亮起来。
“你们是要在气象电码上下赌注?”
“正是这样,迄今为止,格陵兰所有的气象资料全部用明码向全世界报告,谁都可以利用它来作战。确切地说,德国人由于处于大气环流下风处,更需要我们的情报。他们可以利用天气情报来空袭英国和法国,也可以从天气图上来推断横跨北大西洋海运线上的天气,用邓尼兹的潜艇把它一刀斩断。”克劳斯在地图上挥了一下手势,没有谁能比巴斯比先生更清楚这手势的现实含意。
“我们要把明码改成密码,只有反抗法西斯的国家才享有译出密码的权利,而德国的天气图上,冰岛、法罗群岛和格陵兰岛之间将会出现大片空白。即便西班牙设在加那利群岛上的气象台向德国献媚也没有用,他们的潜艇和飞机将变成瞎子,在风雨交加之日白白浪费燃料,而遇到晴天又停下来检修。我们就这样来和纳粹作战,直到自由的火炬重新点亮欧洲大陆的那一天。”
“太好了。”巴斯比热烈地握住丹麦人的手。他补充到:“你们还可以用明码来进行欺骗,让德国人摸不着头脑。而自由国家的商船就可以利用你们预报出的雨区,在没有护航舰只的情况下安全地冲过北大西洋。”
雨不知不觉地停了。太阳穿过云洞,把碧手粼粼的湖面照得金光灿灿。两位气象学者兴奋地站起来,在空中挥动手臂,用他们的行话滔滔不绝地说下去。微风轻轻地把那些令人费解的什么“700毫巴低压控制”、“新地岛和格陵兰低压中心”、“副极地高压”等等词汇断断续续地吹散到郁郁葱葱的灌木梢林中。他们沿着湖畔边走边谈,有时激烈地争论,活象艺术家在讲解自己的新作。一直走到一个咖啡馆前,才发现肚子有些饿了。
“除了总督亲自照会美国和加拿大政府外,”两人要了点心又谈起来:“巴斯比先生,请您利用您和美国海军部的关系把我们的意思告诉金海军上将。我想只要是阿道夫.希特勒这个疯子还活一天,战争总会落到法国、英国和美国头上。还是早点准备的好。”
“我一定转告,另外也请您多注意你们的冰雪王国,它委实太大啦。”
“谢谢您的忠告。”丹麦人把手伸出来。
“不打算逛逛华尔街和百货公司了?帝国大厦的楼顶上也颇有一番风味呢!”巴斯比显出主人风度。
“算了,我还有不少事要办呢。我想知道下次我要在哪里找您?这回来,为找您害得我好苦,幸亏您算是社会名流,才没有白跑一趟。”
“今年年底前在查里斯顿。明年到盐湖城和丹佛找我。后年也许是休斯顿和迈阿密海滩,四三年我想去洛杉矶和旧金山。四四年嘛……”学者皱了一下眉头,“我看用不着了吧!”
“是美国的东西南北都跑完了吗?”
“不,我想那时候战争也许会结束了。”说到这里,两上人都笑起来。
“我送你到旅馆去吧。”巴斯比打开车门。
“不用,我想问您最后一个问题。”说着,克劳斯先生有点局促,“不知您允许不?”
“说吧,只要我能够回答您。”
“巴斯比先生”克劳斯郑重其事,“我很想知道您为什么如此热情地支持丹麦的或者说是自由国家的反法西斯事业?”
“噢……”巴斯比先生顿了一下,然后缓慢地说:“我反对希特勒的霸权欲望。”他停了下来沉默了一会儿,显然是有沉重的心事。
“我到过德国,受到国社党冲锋队的迫害。我和我的妻子都是犹太人。”
空气突然凝固,准也不想再说什么。克劳斯先生脱帽欠身。
“哦,对不起。”
“没什么。”巴斯比先生转过身。迎着桔色的夕阳看去,他凛然得象座雕像。</P><P><B>一、华道夫饭店中的陌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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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1940年4月的一天,纽约下着霏霏细雨。从大西洋方面飘来的团团水雾,一路掠过长岛和长岛海峡,降落在哈德逊河和东河和汇水处。那里的一片摩天巨厦,都浸没在低垂的云帐中。东北风相当冷,迫使布鲁克林区和曼哈顿区不少行人都竖起呢大衣的高领。
华道夫饭店典雅的饭桌旁边,坐着一个中年人。他的英格兰花呢外套裁剪合身,衬衫洁白,皮鞋锃亮。他身高六英尺,举止潇洒,一头淡黄色的头发,显出十足的绅士派头。侍者端上他要的马提尼鸡尾酒和干酷烧小牛肉后,他就自斟自饮地喝开了。
两杯酒下肚,正当他往小牛肉上洒胡椒粉时,桌子对面来了一个人。他对北欧“绅士”模样的人微鞠一躬后问:
“先生,能在这里坐下吗?”
“绅士”抬起头来,感到有些不解。华道夫饭店是个上流人士常来的大酒家,本来人就不多,时逢凄风冷雨,顾客更寥寥可数,为什么他一定要凑这个热闹呢?但出于客气,他还是说:
“请吧。”
来人身材不高,衣着式样很旧,皱皱巴巴而且有不少灰尘,鞋上也沾着泥,看来是经过长途跋涉的。他要了一份罗姆酒和红肠炒蛋后,急促的呼吸渐渐平稳了下来。
旅行者拿起酒杯,端详了一会儿金发“绅士”,突然开口说:“如果我没有认错,你就是瑞典气象学家巴斯比先生吧!请允许我为了您的健康干杯。”
“绅士”吃了一惊,仔细打量对面那个素不相识的人。他的栗色卷发和他的蹩脚英语一样使他的来历和目的难以猜测。终于,巴斯比先生答道:“我就是。请问先生尊姓大名,您找我有什么事吗?”
栗发男子脸上堆起了笑意,他用不流利的英语开始讲述道:
“我叫迪尔.克劳斯,丹麦人。也许……可以说是格陵兰人。您知道,前不久,希特勒德国的军队占领我们的国家。丹麦老国王克里斯蒂安十世和首相施道宁在纳粹武装部队的淫威下,为了国民生命和财产,投降了。”克劳斯先生说到这里,声音沉重起来,并且摘下了他的旧毡帽。
“我知道了,哥伦比亚广播公司和全国广播公司四月九日广播了这条消息。我对纳粹统冶下您那些同胞的悲惨命运表示同情。我曾经到过埃斯堡、欧登塞和哥本哈根,对那里人民勤奋、乐天、文明高尚的品德印象很深。”气象学家的友好口吻,使陌生人相见时的不快气氛大为缓和。
“您也去过格陵兰吗?”丹麦人用他闪闪发光的褐色眼睛看着巴斯比先生的蓝眼睛。
“去过。高纬度的北地岛、斯瓦尔巴德群岛和格陵兰我都去过。遗憾的是只在果特霍布和费尔维尔角呆了几天,我对你们那里的了解大概只是在天气图上。”瑞典人笑笑,把自己酒瓶里的酒倒入克劳斯先生的空酒杯,示意他随便喝、随便谈。
“丹麦本土投降决不意味着格陵兰的投降,我们准备进行抵抗。希特勒没有一支占领格陵兰的海军舰队。雷德尔元帅的舰队已经在挪威战役中覆没了。布吕歇尔号巡洋舰被奥斯陆陕湾的海岸鱼雷击沉;吕佐夫号巡洋舰被挪威炮台击伤,两天后又被英国潜艇金枪鱼号击中;卡尔斯鲁厄号在卡特加特海峡被鱼雷击沉;埃姆登号、布雷姆斯号、哥尼斯堡号、布鲁默尔号不是受重伤就是沉没了;希佩尔号巡洋舰被皇家海军的萤火虫号驱逐舰撞毁;可怕的沙恩霍斯特号和格奈森诺号战列巡洋舰虽然消灭了英国的光荣号航空母舰,自己也挨了鱼雷。二十艘德国驱逐舰有一半被消灭在挪威的峡湾中。战争刚刚开始,德国海军就不值一提了。难道他们还想在英国本土舰队的虎口下,去远征几千海里外的那块没有价值的土地吗?何况中间还隔着冰岛!”克劳斯先生对海军倒是如数家珍,他的知识远非他的外表那样平凡。
“您在海军中干过吧?”
“在加拿大海岸警卫队中干过见习军官,我的那条船是巴芬湾号。一条很不错的海岸炮舰。”
“听我说,克劳斯先生,”巴斯比又叫了牛肉卷、热巧克力和三明冶,还有威士忌酒。因为拿不准克劳斯的胃口,索性各式各样都要了一些。
“你说格陵兰岛要投入抵抗运动?啊,精神可佳!可是,这是您个人的意见呢,还是……”
“我是格陵兰总督埃斯科.布留恩的私人代表,总督托我问候您和您太太。我的看法代表了全体格陵兰人。”
“那么,我能为你们做些什么事呢?”
克劳斯先生一字一顿地说:“我们要打一场气象战争。”他眼睛里放射出无所畏惧的火焰,仿佛是一头被激怒的狮子。
瑞典学者用眼神示意他不要再讲下去了。学者把话题扯开去,谈到纽约流行的摇滚音乐、华盛顿广场上的晚会,最后象对老朋友似地说:“您是头一回来这里吧,我带你到处溜溜怎样?”说完付了饭钱,把克劳斯先生拉入他那辆崭新的卡迪莱克轿车。
黑色的小汽车从宾夕法尼来车站拐到哈德逊河东岸的高速公路上,然后直下曼哈顿岛南端的巴特利公司。当经过雄伟的布鲁克林悬索桥时,巴斯比先生指着远方烟雨苍茫中的自由神像,意味深长地说:“保卫这个女神是要付出代价的呀!”
车过东河后,穿行在格林公园苍翠欲滴的松树林中,瑞典学者说:“您认为德国海军没有力量在格陵兰岛登陆吗?”
“是的,在没有击败皇家海军之前,希特勒在海上什么也干不成。”
“那么,他不会派几艘潜艇来干这件事吗?”
“不可能,邓尼兹将军指挥的潜艇部队力量很弱,在挪威又损失了约十艘潜艇。他们只会找护航力量薄弱的商船下手,单靠潜艇来补给一支远离德国三千海里的远征军,即使疯子也不会干。”
两人谈话之间,汽车已经从布鲁克林-昆斯高速公路上开入长岛城。不习惯生活在闹市的克劳斯对那些栉比林立的摩天楼直皱眉头,巴斯比先生看见了,立刻折向昆斯保罗大桥,重新跨过东河,进入一处绿树成荫,到处种着花卉的美丽公园。瑞典人对旅行者解释说:“这里是纽约中央公园,很清静,就在这里谈谈你们计划的气象战吧。”
微雨中,湖边很少游人,只隐隐看见几对年青人紧紧地依偎着。两人找了一张避雨的长椅坐下来。克劳斯从皮包中拿出一张很大的格陵兰地图,开始解释布留恩总督的计划。
“您知道,格陵兰的居民很少,但气象台很多,按人口平均算起来,它准是世界第一。格陵兰岛的战略意义也就在这里。”
“我清楚,那些气象台站都标在全世界的天气图上,让我想想看,它们是费尔维尔角、锡米塔克、费林格哈恩、土勒、果德豪恩、格朗达耳……”学者信心十足地数下去,“最后当然是果特霍布,啊,真是不少!”
“由于格陵兰在北极圈中,它辽阔的面积,万年不化的巨大冰盾,使它在北极海和北大西洋的天气形势中,占据了重要的地位。”
“完全正确。它是极区低压和冰岛反气旋的故乡。”学者为前海军军官做了补充。
克劳斯望着在湖中嬉游的白天鹅,仿佛想起自己家乡成群结队的白色雷鸟,他感慨地说:“风暴、流冰和冰山也有自己的故乡啊。”接着,他又转向了学者。
“对于天气在军事上的重要性,您比我清楚得多。没有人怀疑气象预报已成为统帅们制定战略和战术的基本依据。希特勒进攻波兰选在天气晴朗的九月,他的斯图卡轰炸机才可以吓坏装备过时的波兰军队。拿破仑在滑铁卢的失败,与其说是威灵顿将军的坚韧和布吕歇尔将军及时赶到战场,不知说是那天早晨下的大雨妨碍他的炮队进入阵地;如果法国皇帝的炮兵能在早上七点按时开炮,英军在乌古蒙村的防线肯定要崩溃,即使普鲁士军队赶到战场也无济于事。拿破仑无法预料到那场雨,那场雨救了欧洲。如果皇帝有一个准确的天气预报,那历史恐怕要用另一种方式写了。”
“克里米亚战争时期天气预报就为战争服务了。”巴斯比兴致大增:“一次大战时,风向就能决定毒气是杀别人还是自杀。”
“所以,我们的气象武器也许不亚于一个师团或者一支舰队。”克劳斯带着热烈的声调。
“说吧,你们决定怎么办?”
格陵兰人从口袋里拿出一把海军折刀,敏捷地在长椅的扶手上敲出一连串的响声。
“无云晴天。”巴斯比先生立刻翻译出五字一组的标准气象电码,他的眼睛亮起来。
“你们是要在气象电码上下赌注?”
“正是这样,迄今为止,格陵兰所有的气象资料全部用明码向全世界报告,谁都可以利用它来作战。确切地说,德国人由于处于大气环流下风处,更需要我们的情报。他们可以利用天气情报来空袭英国和法国,也可以从天气图上来推断横跨北大西洋海运线上的天气,用邓尼兹的潜艇把它一刀斩断。”克劳斯在地图上挥了一下手势,没有谁能比巴斯比先生更清楚这手势的现实含意。
“我们要把明码改成密码,只有反抗法西斯的国家才享有译出密码的权利,而德国的天气图上,冰岛、法罗群岛和格陵兰岛之间将会出现大片空白。即便西班牙设在加那利群岛上的气象台向德国献媚也没有用,他们的潜艇和飞机将变成瞎子,在风雨交加之日白白浪费燃料,而遇到晴天又停下来检修。我们就这样来和纳粹作战,直到自由的火炬重新点亮欧洲大陆的那一天。”
“太好了。”巴斯比热烈地握住丹麦人的手。他补充到:“你们还可以用明码来进行欺骗,让德国人摸不着头脑。而自由国家的商船就可以利用你们预报出的雨区,在没有护航舰只的情况下安全地冲过北大西洋。”
雨不知不觉地停了。太阳穿过云洞,把碧手粼粼的湖面照得金光灿灿。两位气象学者兴奋地站起来,在空中挥动手臂,用他们的行话滔滔不绝地说下去。微风轻轻地把那些令人费解的什么“700毫巴低压控制”、“新地岛和格陵兰低压中心”、“副极地高压”等等词汇断断续续地吹散到郁郁葱葱的灌木梢林中。他们沿着湖畔边走边谈,有时激烈地争论,活象艺术家在讲解自己的新作。一直走到一个咖啡馆前,才发现肚子有些饿了。
“除了总督亲自照会美国和加拿大政府外,”两人要了点心又谈起来:“巴斯比先生,请您利用您和美国海军部的关系把我们的意思告诉金海军上将。我想只要是阿道夫.希特勒这个疯子还活一天,战争总会落到法国、英国和美国头上。还是早点准备的好。”
“我一定转告,另外也请您多注意你们的冰雪王国,它委实太大啦。”
“谢谢您的忠告。”丹麦人把手伸出来。
“不打算逛逛华尔街和百货公司了?帝国大厦的楼顶上也颇有一番风味呢!”巴斯比显出主人风度。
“算了,我还有不少事要办呢。我想知道下次我要在哪里找您?这回来,为找您害得我好苦,幸亏您算是社会名流,才没有白跑一趟。”
“今年年底前在查里斯顿。明年到盐湖城和丹佛找我。后年也许是休斯顿和迈阿密海滩,四三年我想去洛杉矶和旧金山。四四年嘛……”学者皱了一下眉头,“我看用不着了吧!”
“是美国的东西南北都跑完了吗?”
“不,我想那时候战争也许会结束了。”说到这里,两上人都笑起来。
“我送你到旅馆去吧。”巴斯比打开车门。
“不用,我想问您最后一个问题。”说着,克劳斯先生有点局促,“不知您允许不?”
“说吧,只要我能够回答您。”
“巴斯比先生”克劳斯郑重其事,“我很想知道您为什么如此热情地支持丹麦的或者说是自由国家的反法西斯事业?”
“噢……”巴斯比先生顿了一下,然后缓慢地说:“我反对希特勒的霸权欲望。”他停了下来沉默了一会儿,显然是有沉重的心事。
“我到过德国,受到国社党冲锋队的迫害。我和我的妻子都是犹太人。”
空气突然凝固,准也不想再说什么。克劳斯先生脱帽欠身。
“哦,对不起。”
“没什么。”巴斯比先生转过身。迎着桔色的夕阳看去,他凛然得象座雕像。</P>
<P><B>二、第772号密件
</B></P><P>“厄尔恩少校,请你宣读一下潜艇舰队司令部第772号密件。”德国潜艇司令官卡尔.邓尼兹命令他的参谋本部首席参谋军官。
  “是。司令官阁下。”年青的海军参谋从公事皮包中取出才打印好的命令,清楚地开始朗读:</P><P>  潜艇舰队司令部第772号密件
  呈柏林海军总司令部
  柏林
  事由:在格陵兰岛东海岸设立秘密气象站
  1、自从1939年9月3日德英开战以来,德国全部作战潜艇共57艘分别在英伦三岛周围、比斯开湾以西、伊比里亚半岛以西、地中海和北大西洋方面作战。
  2、截至到本命令发布时止,德国潜艇共击沉敌对国商船419艘188.82万吨。(包括1939年击沉的116艘42.38万吨在内)此外,根特.普里安舰长的U-47号潜艇击沉英国战列舰皇家橡树号,舍哈特舰长的U-29号潜艇击沉英国航空母舰勇敢号。德国潜艇舰队取得了光辉的战绩。
  3、由于潜艇下水数量低于损失数量,今后的战斗将更加困难,尤其是切断哈利法克斯到英国的北大西洋航线作战行动将受到极大影响。
  4、1940年3月4月和5月间在北大西洋上的季节性风暴严重影响了潜艇作战,使该时期内击沉的吨位数剧降到4.65万,3.9万和5万吨。而且许多都是在大西洋航线之外击沉的。英国商船已经在利用恶劣天气的屏护穿过德国潜艇封锁线。
  5、如果我们能对北大西洋的天气形势做出准确预报将大大有助于今后的海上作战。事实上,格陵兰岛、冰岛、法罗群岛等地的气象台站自1940年4月“威塞演习”以后,就停止使用明码报告有关气象资料。而我们设在挪威、丹麦、荷兰、比利时、和法国的气象台站因位于下风处,无法准确测报大西洋海域天气形势。
  6、因此,必须派遣精干海军气象人员的器材,在格陵兰岛东海岸设立秘密气象站。在英国西海岸外适当地点设置气象潜艇,保证大西洋海战和不列颠空中战役的气象准备。
  综上所述:决定派出气象船克劳塞维茨号前往格陵兰,由梭罗号驱逐舰护航。派出U-26号(属第二潜艇舰队)、UD-2号、UC-1号三艘潜艇开往英格兰西海岸执行气象任务。
                        潜艇司令  邓尼兹
                      1940年10月8日于威廉港</P><P>  厄尔恩朗读的时候,邓尼兹坐在转椅上细细地听,有时眯起一只眼,有时玩味着某些词句。最后他站起来:
  “好,给我。”他在文件上迅速签上自己的名字,并且把表示德国贵族的“冯”写成一个漂亮的花体。
  “我立刻将文件副本送到挪威特良瑟港,梭罗号和克劳塞维茨号已在那里准备出航。正式文件马上送交海军司令雷德尔元帅。”厄尔恩自从邓尼兹担任潜艇训练舰队司令以来,一直跟随他,很理解这分命令的重要性。他说完行了一个标准的海军礼,靴跟一磕准备退出。
  “请等一下,我跟你一起去。”
  “司令官,您亲自到挪威去吗?”
  “是的,我要向他们交待一下,顺便也去那里看看第三、第四和第八潜艇分队的水兵位,他们保卫着挪威一万五千个大小岛礁和近二万公里漫长曲折的海岸线。”</P>
<P><B>三、克劳塞维茨号
</B></P><P>享克尔He-177飞离威廉雪芬机场,高高掠过赫尔果兰岛进入雾气腾腾的北海。四架梅塞施密特Me-110战斗机掩护着潜艇司令官,威风凛凛地在云层中飞行。
  从个人角度讲,邓尼兹并不喜欢乘笨重的享克尔轰炸机。倒是较灵活的容克斯Ju-88轰炸机更适合他的脾气,但得讲排场。不知怎的,邓尼兹看到吊舱中两台引擎合用一个单轴螺旋桨,心里很不舒服。他知道美国波音公司的B-17轰炸机无论从功率还是防御性能上都比He-177强多了。
  “如果将来美国投入战争,那么对德国本土最大的空中威胁就是B-17。”潜艇司令自言自语地说。
  “美国投入战争,还看不到这种迹象吧!”厄尔恩聪明的接上去。
  邓尼兹解释说:“一个海军军官,必须清醒地认清他所有的假设敌。美国迟早要投入战争,上次大战时他们就是这么干的。丘吉尔用纽芬兰、百慕大和加勒比海上一些小岛换取五十艘美国旧驱逐舰这件事,说明罗斯福总统一直坚决地支持英国人。”
  厄尔恩想了想,“难道仅仅靠潜艇部队的力量就能阻止美国人员和物资通过大西洋吗?”
  “只有如此,你准备一下袭击美国东海岸港口和东北航线的计划吧。噢,现在飞到哪儿了?”
  “北纬55度。”
  邓尼兹摘下帽子,面对云海下面当年日德兰大海战的古战场,默默地向死去的水兵表示敬意。
  “战争就是钢铁的效量。如果美国的工业力量投入战争……”他说到这里,发觉厄尔恩等都吃惊地看着他,意识到自己沉重的心情感染了部下,于是缄口不语,一直到飞机在奥斯陆附近的福纳布机场着陆。
  维德孔.吉斯林亲自在机场上迎接邓尼兹。他满面春风,丝毫也没有因出卖祖国给纳粹而羞于廉耻。几个穿着艳丽的民族服装的挪威姑娘还给德国军人献了鲜花,尽管她们的表情呆滞,邓尼兹还有模有样地吻了吻她们。
  奥斯陆是位于雪山脚下和峡湾深处的海港城市,从维京时代起有很长的历史。许多雄浑的天主教堂和路德教堂耸立城中。公园里有著名雕塑家古斯塔夫.维格兰的杰作。然而邓尼兹无心浏览,在福纳布机场和吉斯林共进午餐后,匆匆飞往北极圈中的特良瑟港。
机翼下的狭长挪威领土上布满了冰峰和峡湾。黑压压的针叶林点缀在皑皑白雪间。冷澈的高山湖在阳光下发出幽兰的色彩。冰川沿峡谷蜿蜒而下,它长长的冰舌一直插入峡湾的碧绿海水中。峡湾是冰川侵蚀的产物,冰川槽谷的下段淹没在海里,危崖峭拔、千折百回,形成弯曲而又极其美丽的海湾。它是斯椹的纳维亚半岛的特色。挪威语中叫“Fjord”。
  驱逐舰梭罗号和气象船克劳塞维茨号停在特良瑟城堡旁边的码头上。船上静悄悄的,似乎没有人。整个码头都戒严了,带头“SS”标志的党卫军士兵凶神恶煞一般,他们的冲锋枪随时准备向每一个开火。远远走过的挪威人阴沉着脸,在他们无法测知的心里燃烧着仇恨的火。国王哈康七世虽然乘英国巡洋舰得文郡号去伦敦,但他一直从无线电中号召他的山民和渔夫们进行抵抗。挪威和丹麦有悠久的亲缘关系,哈康国王是丹麦的卡尔亲王,他是丹麦国王克里斯蒂安十世的兄弟。
  克劳塞维茨号是一条其貌不扬的旧船,它原先是渔轮,叫斯普克号,德语的意思是“鬼精灵”。船身漆成了灰白色,远看去和北极海中一块流冰差不多。这条由东普鲁士船厂改造的气象船唯一与众不同之处,就是它功率强大的无线电台使用了高大的电线。
  潜艇司令一行人和气象人员、海军官兵最后告别。邓尼兹冒着大风发表了他的致词。
  “海军气象人员和官兵们:
  你们肩负着极其重要的使命。你们要在格陵兰岛东海岸建立一个秘密气象站,把北极地区重要的气象资料报告给我,我指挥下的潜艇将根据这些资料选择有利的战机和海域,打击盟国的商船。”他拍着一个年青电报员的肩膀。
  “你们都知道,上次大战中我们的海军失败了,它没有完成自己的任务,提尔皮茨伯爵费心造的那些无畏舰都沉没了。你说为什么呢?”
  年青的士兵摇摇头,咧嘴笑了笑。
  “因为我们没有切断英国的海运线。对付英国,不从海上打败它,它就不会认输。英伦三岛什么都不出产,没有石油、橡胶、锡、铝甚至也没有粮食,切断了他的海上脐带他就要完蛋。水面舰队是无法完成这个任务的,只有潜艇。你们说对不对?”
  “对呀!”“对呀!”队伍中传出一阵应声。
  “上次大战我们没有及时认识到这一点,光和皇家海军的舰队作战,白白消耗了力气。这是个错误,这次再不会这样了。”他环视一下人群。
  “潜艇必须有气象情报才能作战。你们的工作决定了大西洋之战的前途。所以说切断英国脐带的刀子就在你们手中。”他鼓足了劲。
  “战争的命运也握在你们手中,元首注视着你们。虽然你们远离德国将踏上一个荒凉的冰雪大陆,但德意志就在你们背后!”
  他对向他欢呼的水兵招招手,“上船吧,小伙子们,祝你们一帆风顺。”
  军舰和气象船鸣号启锚,渐渐消失在林伐胥岛和南克伐吕岛之间窄小的海峡中。挪威海上荒凉寂寞,一只船也没有。它们象两只离群的北极海鸥,远赴命运难测的天涯。邓尼兹一直等它们不见了才走开,其怅然之情有如自己的爱子克劳斯和彼得离家远行。</P><P>  两艘船穿过海峡后,开入一望无边的挪威海。开始还有大风,后来风平浪静,大海显示了自己很难得的妩媚。高纬度的太阳无力的悬在天边,水波反射着遴遴的金光。这个时节,北极圈的白夜将尽,船行不久,天色暗下来。
  单调的轮机声中,一天过去了,平安无事。接着又是离地不高的斜射太阳、嘎嘎叫的海鸥、从斯匹兹伯根群岛向南飞的候鸟、象沙漠一样荒凉的大海和柴油机噗噗的声音。然而这一切都无法减轻舰长的紧张。斯特霍芬海军中校心里清清楚楚:此次远航根本就不是在柏林大街上的菩提树下散步,而是要穿过英国本土舰队的虎口。以英格兰奥克尼群岛斯卡帕湾为基地的皇家海军本土舰队,完全把北海视为自己的内湖。英国人已经占领了冰岛,只要高兴,它完全可以把舰队开到挪威海。
  “旗语兵!”中校在舰桥上下达命令,“通知克劳塞维茨号离开我舰后方二十五海里,无线电保持静默。”
  “是!通知克劳塞维茨号离开我舰后方二十五海里……”旗语兵背诵了一遍他的命令,立刻就向气象船发出信号。
  克劳塞维茨号的航速减慢了,和驱逐舰的距离越拉越远,最后变成一个小点消失在天水线上,即使斯特扬霍芬舰长用了他高倍数的蔡斯航海望远镜,也终于无法找到它。
  中校放下心,把指挥职务交给副舰长汉斯少校从舰桥上下来,回到军官餐厅。他在椅子上活动了一下站得发麻的双腿,要了一盘汉堡牛排和巴伐利亚黑啤酒。
  除了那些火力强大的海上袭击舰以外,单艘的德国驱逐舰很少有机会独自离基地远航。想起码头上隆重场面和自己采取的安全措施,中校感到满意。“又会有一枚铁十字章,弄好了还有一枚柏叶勋章呢!”他心里想着,对墙上的希佩尔海军上将像耸耸肩,一口气喝下了半瓶啤酒……。
  尖急的警报声把中校唤醒。他醉眼惺松地爬上舰桥。“在哪里?有什么情况吗?”
  观测兵向远方指去,他顺势一看,酒意全消。一缕缕淡淡的烟气从西南方天水线上飘起,军舰的主桅从地球曲面看不见的地方爬上来,象一排密密的树林。
  敌舰很快就看清了。斯特扬霍芬不用查海军手册就可以将它们一一数出。巡洋舰索斯安普敦号、考文垂号、得文郡号在左舷,战列舰尼德罗号和英勇号在右舷,五艘驱逐舰在前方护卫,中间是一艘庞大的战列舰,它的桅杆上挂着福布斯海军上将的三角指挥旗,八门十五英寸巨炮令人胆寒。它陈旧的式样和斑剥的油漆表明它是上次大战中的“老兵”。
  “啊!沃斯派特号!英国本土舰队的主力全都在这里了。”斯特扬霍芬舰长喊了出来。
  “而且摆得完全符合海战章法。”汉斯副舰长补充道。
  “简直把我们当成俾斯麦号战列舰来欢迎了。想不到一条德国驱逐舰竟能有如此排场!”舰长死死抓着望远镜,喃喃自语。
  “怎么办?舰长,打吗?”
  “当然不能逃走!”斯特扬霍芬命令:“奥尔特上士,立刻用明码报告发现英国本土舰队主力在高纬度。”
  “是北纬72度38分,西经5度24分。”汉斯做了具体说明。
  “一直拍发到……拍发到你不能再拍为止。”
  “是!一直拍发到不能再拍为止。”无线电上士在话筒中应道。
  “轰,轰。”英国军舰开炮了,军舰的前方升起巨大的水柱。同时皇家海军发来信号:
  “立刻关掉无线电台。停止发动机。马上投降!”
  斯特扬霍芬对信号兵说:“告诉他们--放屁!”
  汉斯少校发出命令:“前主炮准备--开火!”
  激烈的海战开始了。双方众寡悬殊,胜负早成定局。对于梭罗号的德军官兵来讲,他们根本就不抱幻想,只是要拖时间,让后面的气象船躲远点。
  梭罗号在密集的弹雨中奋力趋前,力图让它的五英寸主炮能够得着敌人。英国舰队排炮齐射,水柱象森林一样遮住了德国驱逐舰。过了一阵它们的大炮减慢射速,想看看梭罗号还在不在。
  梭罗号还在,虽然它负了重伤。前主炮被一发八英寸炮弹削平,主桅也打掉了。但它的后主炮还在吼,无线电台仿佛象一个孤独的歌唱家似地还在嘀嘀哒哒地响着。梭罗,在拉丁文中就是“独唱者”。
  驱逐舰上水兵十死六七,斯特扬霍芬中校也负了伤。舰桥已成废铁堆,他从在死去的鱼雷兵位置上,把断腿包扎起来让船身侧过来好发射鱼雷。这时候又有两颗炮弹击中驱逐舰,一发打坏了发动机,另一发是沃斯派特号的十五英寸炮弹,干脆把舰尾削掉了。
  熊熊烈火包围了驱逐舰,它象条死鱼一样在海面上缓缓下沉。英国人停止炮击,两条皇家海军驱逐舰前来看看是否还能救出几个活人。斯特扬霍芬射出最后两枚鱼雷。他希望能打中点什么,遗憾的是英国军舰躲过了泡沫飞溅的鱼雷。人们最后看见,这位舰长一只手抓住拦杆,另一只手颤微微地点着了烟斗,好象在说什么。</P><P>  克劳塞维茨号向北方蹒跚开去,终于躲开了英国本土舰队可怕的搜索圈。两天后,它在北纬74度线上穿过西经15度线,有一艘冰岛的捕鲸船见到了它灰白色的船身。那一带已经遍是流冰,在冰山、流冰和浓雾中几乎认不出它了。紧接着它突然消失,无论是德国海军还是盟军都没有发现它的踪影,仿佛地球上从来就没有一艘叫克劳塞维茨号的灰白色气象船一样。
  战后很久,在解密了的皇家海军档案中,有人从落满灰尘的潜艇作战日记中找到了一段记载。在舰长为朱厄尔海军少校的六叶天使号潜艇的作战日记里,记着一面一段话:“</P><P>  1940年10月15日,于格陵兰海。
  23时51分,我舰呈水面航行状。航速12节。能见度很好。发现一艘来历不明的渔船,没有任何标志和灯火,电台也保持静默。接近到100码处,朱厄尔少校让发灯光信号:‘你们是什么船?到哪里去?干什么?’该船没有回答。我舰接近到30码时,该船回答:‘挪威捕鲸船,捕座头鲸。’正当我舰人员准备上船检查时,该船突然向我舰冲来,企图撞毁我舰。朱厄尔少校机智躲开了。我舰终于下潜成功,用两枚鱼雷击沉该船。事后组织打捞,仅发现一具破碎的百叶箱。该船天线很高,除此之外无任何标志。我舰舰桥略有破损,水兵布莱克失踪。事件发生地点:西经19度37分25秒;北纬73度5分。”</P><P>  这艘冒险和英国潜艇不惜撞个鱼死网破的陌生渔船,到底是谁?
  威廉港的潜艇司令部电台在那天夜里收到了几组残缺不全的无线电密码。能译出的几个词是:</P><P>  “格陵兰海上……遇到……再派遣……”</P><P>  它会不会就是克劳塞维茨号呢?</P>
<P><B>四、总督的烦恼
</B></P><P>冬天来到了格陵兰。
  刚过十月,西海岸的果特霍布就飘起纷纷扬扬的雪花,给黑褐色的玄武岩山丘蒙上一层白纱。在寒流的袭击下,马芬湾中的冰块越来越多,它们互相撞击,发出隆隆的响声。这声音被风送到陆地上,和雷鸟南迁加拿大的鸣叫声混在一起,预兆着阳光明媚的短暂夏天已告结束。
  埃斯科.布留恩总督在果特霍布的教堂中做完弥撒,随着悠扬的风琴声,他祈祝他的岛国平安。踏着初雪,他看了看在地平线上萎靡不振的黄色太阳,心头感到有些沉重。他听着大海里冰块的撞击声,好象夹杂着遥远天边的战争雷声。自从公元九八二年诺曼人红脸埃李克发现格陵兰之后,在九百多年间,这块土地不知战争为何物。至于提到三千年前爱斯基摩人从北加拿大涉冰到达格陵兰,这些善良的黄皮肤猎人们,连白熊和海豹都当成自己的朋友,他们的词汇中还不曾有过“敌人”。
  战争的严酷的。丹麦被占领后,格陵兰就和母国断了联系,克里斯蒂国十世国王的声音再也达不到这儿。从费尔维尔角不远的海面上,经常传来雷鸣般的爆音,亮起猩红色的火光,那是纳粹彪悍的潜艇舰长们,在猎取横渡大西洋的英国商船。波浪和海流把一些死尸推上尤利亚纳霍布的峡湾中,被胡狼啃得只剩下森森白骨。
  岛国执政官回到自己家里,妻子立刻端上一杯鹿奶茶,又放了一盘海豹油煎的驯鹿肉排。然后,这个贤惠的丹麦女人就双手叉腰,亲热地看着她丈夫用午餐。
  “克劳斯先生来过家里吗?”
  “噢,没来过,也许马上就会来吧,我给你看看去。”女人解下围裙,擦擦手,就开门去等人。她红扑扑的脸上气色极好,虽然已近中年,但皱纹浅得几乎看不出。一会儿就听到她粗犷的喊声:“克劳斯先生,我们等你好久了!”
  克劳斯先生进屋来,接过布留恩递上的奶茶才喝一口,总督就问:“怎么样?外面有什么消息吗?”
  “噢,”克劳斯先生放下杯子,“战争打得很紧啊!德国人占领了比利时、荷兰和法国之后,正在猛烈空袭英国,还有消息说准备在不列颠登陆。因此德国潜艇在北大西洋上活动更猖狂了,他们的作战区域列接近南方和东海岸外的丹麦海峡。”
  “那你看德国人会在这儿登陆吗?要知道我这里只有六十个没打过仗的巡逻队员。其中多一半是爱斯基摩猎人,你就是拿鞭子抽他他也不会对人放上一枪。他们根本不相信人类之间还有战争,还要互相撕杀。”
  “守卫二百一十七万平方公里的领土,这点士兵是太少了,平均一个士兵要守卫三万六千平方公里在地方,我没记错的话,这比整个比利时的领土都大呢,和丹麦、荷兰、瑞士的领土比起来,也少不了多少。”克劳斯笑了笑,拍了一下墙上的八十万分之一的格陵兰地图。
  “你看怎么办,我们拍发的气象密码是不是激怒了德国人?”布留恩紧张地站起来问。
  “他们当然不会给你铁十字章了!听说戈林为空袭伦敦的失败大发雷霆,责骂他的气象人员没有能预报出英国上空的天气,害得准备扔在伦敦的炸弹都丢到梅德威河里。冬天来到,北大西洋除了风暴就是大雾,势必给潜艇活动带来极大困难,”他悄悄地对着布留恩耳朵说:“听美国海军气象人员声称:他们截获的德国潜艇电报中就有五位数字的气象
密码。”
  “这一切都说明,格陵兰处在危险中,随时都可能有德国军队或者是间谍在这里上岸,建立秘密气象站,他们高兴了,甚至可以进攻果特霍布或者果德豪恩,我们一点办法也没有。”格陵兰气象专家补充着,得出自己的结论。
  “唉……”总督长叹一口气,坐回椅子上。他双手插入头发,使劲揉搓着,他的一生中从来也没有遇到这样难办的事,这个和平的海岛既没有能力也没有准备战争。前一阵有几百个丹麦难民从欧洲逃出来,给他讲了纳粹分子在欧洲令人毛骨涑然的恐怖行径,他还以为远在天涯,象是发生在火星上一样呢!
  克劳斯到底是总督的智囊,他既博学多才又深谋远虑。这时他慢吞吞地说道:“只有一条路,就是请求美国政府保护。根据门罗主义,拉丁美洲成了美国后院,其实质是整个西半球都是他的势力范围。加拿大是英联邦主要国家,罗斯福已在暗中为英国船提供护航,西半球实际上已经参战了。”
  “另外,我们的军队也要整顿,丹麦政府投降了,武器没有来源,光靠几枝温彻斯特步枪只能打打海豹,不依靠美国行吗?”
  “让我考虑一下吧。”布留恩抱着头一次发疼的脑袋,走到外面的雪地里。朔风呼啸,弥天飞舞的雪花、雪块、雪团已经和铅色的天空溶成一片,淹没了房顶和仓库,只有教堂低沉的钟声在锤击着他阵阵收缩的心。
  
  和西海岸上总督的沉重心情相反,东海岸的人们是那样欢乐。因为他们沉浸大规模猎取海豹和海象的喜悦里。在这个季节,海豹和海象就是一切。
  如果把整个格陵兰比做一个史前时代的打击石器,那东西海岸就是它的两面刀刃,费尔维尔角是它的刀尖。即使处在同一纬度上,东西海岸的气候、动植物、居民和文明程度也相关太大。而造成这一切的原因,就是海洋中的两条著名河流--北大西洋流和东格陵兰海流。
  北大西洋流是一股暖流,它属于湾流的北支。热带的阳光把墨西哥湾海水烤热,一路北上给高纬度地区带来生机。温暖的北大西洋流在百慕大群岛和亚速尔群岛一带分支。一支直抵挪威和苏联的阿尔汉格尔斯克,使那里终年不冻;另一支经过戴维斯海峡冲入巴芬湾,使格陵兰西海岸得益非浅。而寒冷刺骨的北冰洋冷水则沿格陵兰东海岸南下,使那里终年冰冻,荒凉得可怕。格陵兰二万多居民的百分之九十五都住在较暖和的西海岸。只有少数爱斯基摩猎人敢于向东海岸的狂风暴雪挑战。除了几位欧美探险家外,他们的生活几乎无人知晓。
  斯特尔斯比桑德是东岸最大的定居点,它刚好处于一个名叫詹姆士地的小半岛尖端,其位置在北纬70度和71度之间。居民绝大部分是爱斯基摩人,猎取海豹的时节是他们的盛大节日。
  许多皮船被派出去,它们被风和海流带到海洋上。大群的海豹和海狮随波逐流,出没在流冰和海浪间,捕食富氧冷水中的鱼虾。马克.安德森和莫里.克鲁克斯是东海岸最优秀的丹麦猎人。他俩分别架着两只皮船在黑色的大海上航行。安德森枪法很准,只要海豹刚一露头,他的枪就响了。于是海面上长着胡须的小脑袋在一滩血水中消失了,不久一具尸体浮起来。灵活的爱斯基摩桨手立刻把带气囊的标枪投出去,扎在死海豹身上。由于海豹是哺乳动物,没有鱼鳔之类的器官,死了之后会象一块石头沉入海中。
  一只皮船上只能载四、五只海豹,不大功夫就载满了。他们再把船划回去,岸上穿皮衣的爱斯基摩女人欢笑着把死海豹拖上岸,熟练地剥皮、剔肉、割下大块油脂。空下来的皮船又返回大海。
  十月的格陵兰,天很短。没干多久,已是满天星光。安德森和克鲁克斯回来帐篷中,脱掉了湿漉漉的皮衣,一个年老的爱斯基摩妇女给他们端上茶的鹿肉,饿坏了的猎人就大口吃起来。鹿是另一批猎人打的。他们一直越过詹姆士地,穿过几条冰冻的小河,到了斯科尔斯比地。在那片浑圆的山峰下,成功地截住一批北美驯鹿。猎人们打爬犁装不下了,才用剩鹿肉喂过狗,顺着刚刚冻硬的冰面的死鹿拉回来。驯鹿群有时留恋鲜嫩浓密的鹿苔,在高纬度地区一直逗留到很迟才南迁。结果成了猎人们的美餐。随便一个北极人都会告诉你:驯鹿肉比海豹内好吃多了。只有在严冬没有食物可打时,人们才津津有味地啃冻得硬梆梆的海豹肉。
  安德森的脸映着海豹油火显得很兴奋。他刚过完二十岁生日,带着一种年青人特有的幻想来看世界。他枪打得准,雪滑得好,驾狗熟练,精通北极地区的各种知识和技术。从砌雪屋到凭石头辨别方向,其体力之强,耐力之好比得上一头强壮的北极熊,而且在远方还有一个美丽的姑娘恋着他。
  他问比他大十岁的克鲁克斯:“今年的海豹为什么这么多呀,皮船还没划出海岸就装满了。往年半天才能打到一两只。”
  克鲁克斯曾经在丹麦军队中干过上士,对残酷的欧洲战事略知一些。
  “德国人占领了挪威、荷兰和我们的祖国,渔民们都不敢出海,英国的渔民都被征入海军,所以没有人捕鱼了,鱼多海豹也就多了。”
  “德国人为什么要占领别人的国家呢?”
  看着安德森天真的眼睛,克鲁克斯也解释不清希特勒的国社党、“日尔曼人至上论”和生存空间学说,只是简单地说:“他们是坏人。”
  “人怎么会变坏呢?”单纯的格陵兰人只认为人要和大自然搏斗,而人和人都是兄弟。
  “反正他们坏就是了。”克鲁克斯在年青人的盘问下也无从招架,恰好进来一个爱斯基摩小伙子。他把一张纸递给克鲁克斯。
  “长官,神仙来的信。”原来他把电报当成神仙了。
  克鲁克斯打开一看,上面是一串串数字电码,中间歪七扭八地写着译文:克鲁克斯速带电台前往爱斯基摩村沿途搜索德国气象台到达后详情另告布留恩。</P><P>  克鲁克斯眨眨眼,“刚说起德国人,他们果然就来了。”北极夜就要降临,在永不见阳光的漫漫长夜中大风雪随时都可能吞噬敢于行路的猎人,此行真是凶险莫测。
  “我和你去!”安德森自告奋勇。当然他去爱斯基摩村还另有目的。
  “这是战争呀!”
  “我什么都会,捉海豹、驾狗,这条路我也很熟。我不怕什么战争。用得上我的。”
  “好吧。”克鲁克斯拍拍安德森的肩膀,“找电报员本格森去。”
  黑暗的夜晚里,新雪在猎人的皮靴下发出很响的嚓嚓声。</P>
<P><B>五、威廉.赫伯特先生
</B></P><P>柏林歌剧院里坐无虚席。不少将军、部长、大亨和青年人,都在听一位初露锋芒的女小提琴家的独奏。她叫玛丽埃特,今年才十八岁。
  舞台灯光由暗转明,把色彩柔和的光线投到漂亮的姑娘身上。她刚拉完门德尔松的一支小提琴曲中的最后一个音符,从灵魂到肉体都浸没在音乐的仙境里,她对台下暴风雨般的掌声、喝彩色,和口哨声置若罔闻。
  玛丽埃特终于醒过来,微笑着躬身接过从下面抛来的鲜花。她不得不一再谢幕。就在最后大幕将合的时候,她对歌剧院远方某个黑暗的角落中抛去一个动人的飞吻。几乎没有人在喧器的剧场中听到姑娘细嫩的声音“谢谢你,赫伯特舅舅。”
  那个被称为赫伯特的人穿着一件皮夹克。饱经风霜的脸上显出自信的神气。他体格强健,戴着金丝眼镜,象是运动员出身的学者,或者是教授兼登山健将。
  赫伯特来到后台,玛丽埃特刚卸完妆。他轻轻扶起姑娘,一起走到繁星满天的大街上。赫伯特把玛丽埃特让到司机座边,启动了梅塞德斯车的发动机。汽车在深夜无人的萨尔兰大街上疾跑。麦克伦大街、安哈尔特车站、漂亮牧人大街和希姆莱的秘密警察总部一闪而过。经过波茨坦广场后,赫伯特减低了车速,拐入僻静的凯旋林荫道。柏林在英国飞机的空袭下还实行灯火管制,梧桐树的残枝遮住月光,更显得幽暗昏黑。
  “玛丽埃特,你演奏得好极了!”赫伯特往后一仰,车速慢得象走路。
  “是吗?”计速器的微光斜映在少女兴奋的脸上。
  “如果不是战争,你一定会成为最好的提琴手,你天生就有音乐家的气质。”
  “战争不是快结束了吗?法国退出了战争,大不列颠在空袭下苟延残喘。还有谁能和我们作战?欧洲秩序正常了,我去巴黎演出,连火车都不误点,听说陆军都已经准备复员了。”威廉.赫伯特笑了笑,“战争才刚刚开始,而且看不到尽头。”
  “舅舅你又骗我,每次你从北极来都讲那么多神奇故事,我全把它们当成真的,这一次请不要开玩笑。”
  “舅舅从来没有开过玩笑。”赫伯特的神情非常严峻。这时候车子“吱”的一声刹住了。在星辰的辉光下,前面就是德意志帝国威严的象征--雄伟的勃兰登堡门,弗里德里克大帝在1791年建成的岩石纪念碑。
  “我们出去走走吧。”赫伯特对玛丽埃特说。他们无声地穿过勃兰登堡门,姑娘回头看看门上的雕塑,四匹嘶叫的烈马拖着战车,深刻表现了普鲁士民族旺盛而不加羁绊的精力。
  玛丽埃特和她舅舅认识很久了。九岁那年妈妈死去后她就住在舅舅家。她父亲原是一个家俱商,在一九一二年大萧条的风暴中破产投了莱茵河。舅舅常到北方去,她一直跟着舅妈长大。因为家中无孩子,玛丽埃特就成了宝贝。威廉.赫伯特毕业于柏林大学。是一个颇有名气的北极学者。他长年居住在渺无人迹的斯瓦尔巴德群岛上,研究极地的气候、冰川、地质和风土人情。他关于极地冰川变化的几篇论文连著名冰川学者阿尔曼也表示赞赏。赫伯特难得回家,他的踪迹遍及法兰士约瑟夫群岛、新地岛和北地群岛。他有许多奇妙的历险故事,每次回家都讲给玛丽埃特听,在小姑娘心目中,舅舅是个无所不通的奇人。
  赫伯特开始解释他对战争的看法:“盎格鲁萨克逊民族是个古怪的民族,大难临头反而更加坚硬。自从诺曼人入侵以来,英国从来没有投降过。它的真正优势是在海洋上,拿破仑也在加莱望洋兴叹。这次在敦刻尔克放在了英军,将来必然养虎遗患。”
  “赫伯特舅舅,你讲这些干什么呀!它们和我有什么关系呢?我对它们一点也没有兴趣,我想进音乐学院,再不就进剧团,我已经大了。”玛丽埃特闪动着她好看的眼睫毛,身上散发出一股青春的热力。赫伯特不禁摸了摸她的金发。
  “正因为你已经大了,我才要和你说这些。不是每个德国姑娘都能分担国家和元首的忧愁的,而你恰恰就有这个福气。”
  “我?”金发姑娘睁大眼睛。他们已经走得很远了,不知不觉已经站在菩提树下大街的尽头。北面是松柏环绕的美丽公园,南面是王宫前广场。清冷的月光下,广场的花岗石阶上蒙着薄霜,一队党卫军巡逻队走过,皮靴踏得石板地得得地响。
  “正是你。”
  “舅舅又把我当成小姑娘。”玛丽埃特不高兴地撅起嘴,突然发现赫伯特舅舅脸色非常严峻。
  “我又要到北极去。去干一件非常非常重要的事。这一次生活很苦。我想把你带上。在那片荒凉的冰雪大陆上,没有你是难得熬下去的。你是鲜花,是温泉。看到你可爱的脸,人世间就没有什么困苦可言。这次的使命关系到德国和英国的海上斗争,以后我详细给你讲吧。”
  “要很多年吗?”
  “等任务完成,战争就结束了。”
  “那回来以后我可以进音乐学院咯?”
  “你是德国的功臣,所有的地方都会给你开绿灯,所有的人都会向你致敬。英俊的小伙子会以认识你为荣耀。”
  红晕飞上玛丽埃特的双颊。她犹豫不决地说:“让我想想好吗?”
  “好的,你想想吧。时间不早了,今天雷德尔海军元帅和邓尼兹将军将接见我们。”
  “是海军司令和潜艇司令吗?”
  “正是。你可以想象这次任务的重大啦!”
  他们突然感到疲倦了。就在公园边上的长椅上坐下来。玛丽埃特裹上呢大衣依着舅舅,她睡意蒙眬中觉得天快亮了。寒气很重的曙色中她隐隐认出大楼中的微光。她睁开疲倦的眼睛,认出公园中挂满彩灯的枞树。她这才想起来,她原来是准备和舅舅回家过圣诞节的。1940年的圣诞节,几乎每个德国人都是怀着惶惑不安的心情度过的。德国的版图已经从挪威的北角扩展到北非的努比亚沙漠,从波兰的维斯瓦河到法国的比斯开湾。然而又有谁能够预料:在元首飞奔的战车前面,是一座宫殿呢,还是一个可怕的断崖?</P>
<P><B>六 “怎么样,同意吗?”
</B></P><P>  德国海军司令部,借用一句皇家海军的行话,满船灯火辉煌。川流不息的上尉和少校们,从摩托车和梅塞德斯车上下来,步入这座嗡嗡叫的大蜂房,然后满腹心事地夹着公事皮包,登车而去。他们大都来自很远的地方,一路风尘、精神疲倦。这些皮包中夹着的“雷德尔”签字的德文打字文件,将变成挪威海、北海、地中海和大西洋上许多战列舰、巡洋舰、武装商船、潜艇和福克.沃尔夫远程轰炸机的行动,变成爆炸、炮击和浓烟烈火,变成盟军的灾难。
  赫伯特和玛丽埃特拾级而上,被卫兵挡住。然后是冗长的逐级通报手续,最后,一名漂亮的少尉行了标准的海军礼,“请进吧,元帅等着你们。”
  走廊上和楼梯旁陈列着许多舰船模型,它们做得非常精致,几乎让玛丽埃特小姐看不过来。赫伯特先生比较注意看墙壁上那些以海、船和海战为题材的油画,就这样一直被带到一间豪华的大厅前。
  雷德尔的确有些老了。他额角的皱纹表明他饱经了德国海军兴衰的凄风苦雨的日子。和戈林的空军、勃劳希契的陆军比起来,他是最怕打仗的。雄心勃勃的“Z”计划因为战争日程的提前而化为泡影。上次大战中英国压倒的海上优势今天仍然是可怕的梦魇,害得他常常心神不宁。
  他对刚进门的一男一女伸出手来,“你们好!北极学者和音乐家。赫伯特先生,你的气象论文总是有人向我推荐过。玛丽埃特小姐,咱们是熟人了。我常听你的演奏。查尔斯.特雷尼特的调子我还不十分在行,可是你把德彪西的曲子拉得美极了。我说的是《大海》这个曲子。”
  “谢谢,元帅阁下。”玛丽埃特从来也没有听到这样的大人物当面赞扬过,一时不知所措。
  “这是卡尔.邓尼兹海军少将。作战双方都很尊敬的潜艇司令官。”雷德尔把邓尼兹介绍过来。
  邓尼兹是个高大的将军,白皙的脸,高高的鼻子,鹰一般的眼睛。他充满了自信,握手也比雷德尔有力得多。
  雷德尔开门见山地转入正题,“我叫你们来,是由于德国海军面临着困难的斗争。赫伯特先生,您知道冰岛、斯瓦尔巴德群岛和格陵兰的气象台早就用密码拍发气象情报了。”
  “我们为此派到格陵兰东海岸的克劳塞维茨号气象船也失踪了,很可能已被英国海军击沉,它原来准备建立三个气象台的。”邓尼兹补充道。
  雷德尔继续说下去:“赫伯特先生,只有依靠你的智慧和能力,再进行一次冒险。”
  “而且只许成功不能失败。”邓尼兹说。
  “你懂了吗?我们再也经不起失败了。象你这样的人才,不是士兵可以招募一个师团。气象学家比金子还宝贵。”
  “而且也没有时间。四一年春天,我们必须在海上制服英国,卡住它的喉咙。否则我们就无法……”邓尼兹把嘴向东方一努。
  “对付布尔什维克。”雷德尔几乎吼出来。他刚说完,进来一位上校秘书,在耳边和他低声说了几句。雷德尔和两位老百姓握了手。
  “不能陪你们啦,一切事情让邓尼兹将军和你们谈吧,他会把该说的都告诉你们的。”
  邓尼兹让他们坐下来,吩咐给每人端上一杯咖啡,然后说:“有什么困难吗?”
  赫伯特指指玛丽埃特小姐:“根据我在极地生活的体会,最可怕的就是孤寂。它象一座白色的监狱,比暴风雪、饥饿、坏血病更可怕;如果她能同意去,我想其他困难是可以克服的。”
  邓尼兹望着年青姑娘:“怎么样,你同意吗?”他脸上露出一种亲切而迷人的微笑,也许就是这种微笑使他的部下心甘情愿地到白浪滔天的大洋上去赴汤蹈火。这种微笑简直是无法抗御的。
  玛丽埃特不由自主地点点头,她既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也没有想后果,只是觉得拒绝将军是根本不可能的。
  “同意了!你看怎么样,我说她会同意的。”邓尼兹对赫伯特微微一瞥。原来他们是心照不宣。
  赫伯特招呼说:“喝咖啡吧。”他想缓和一下紧张的气氛。
  喝着咖啡,他们又吃了些荷兰奶酪。邓尼兹问:“你们准备怎么去?”
  “只有乘潜水艇。”
  “好。还有什么困难吗?”
  “冬天不行,所有的装备都无法运到设站地点,丹麦海峡全冰冻上了,我们无法抵近格陵兰。”
  潜艇司令沉默了,他知道赫伯特的话不是儿戏。克劳塞维茨号的损失,无可挽回地失去了时间,而在北极,失去一个夏天就等于失去一年。极地风暴和漫长的极夜对任何探险家都是严重的威胁。
  “还有什么别的办法?”
  “让我想想。”气象学家抬起头,看到对面墙上有一幅很大的肖像画。画上是阿尔弗雷德.冯.提尔皮茨伯爵。这位德国海军之父正忧虑地看着他的晚辈们,在如何绞尽脑汁打赢他梦寐以求的对英国的海上战争。
  “将军,你还有没有一种大型潜艇。我说的不是VⅡ-B型这种八百吨的玩艺。我要大家伙,续航能力在一万海里以上的远洋型潜艇。这样我起码可以在上面搞一个浮动气象台,它可不是那种一月一换的小东西。我将有效地在北极的几个低压中心活动,把能搞到手的气象资料和预报都拍发给你。等到夏天来了,再从格陵兰登陆。”
  “好极了!我们刚建成了一批新式潜艇,是IXB型远洋潜艇。航程一万二千海里,正好可以满足你的需要。不过……呃……”他略顿了一下,“不过使用它们要元首批准。我想我会跟他说通的。”
  赫伯特又补充:“我还可以利用这个浮动气象台来训练那些未来的预报员们。还有她,未来的无线电发报员。玛丽埃特,你总不致于在北极天天拉小提琴吧。”
  “就这样定啦。”邓尼兹又笑了笑。他站起来宣布,“从今天起,你,赫伯特教授,已被任命为德国海军少校。你,玛丽埃特小姐,已经是玛丽埃特海军少尉了。”
  “我们?”一对男女互相看了一眼。
  “是的,军官先生们。”
  一瞬间,两个人仿佛觉得踏上一条腥风漫漫的路,这条路从来就没有尽头。但有一点,没有人可以从它上头退出来。
  “你们休息去吧,不早了。”
  邓尼兹送他们出门。在台阶上遇到三个高大粗犷的海军军官,他们向邓尼兹敬礼,并且很熟地打招呼。
  “奥托.克里施玛尔少校,贾希姆.斯普克上尉和根特.普里恩少校。德国水下舰队中的明星。”邓尼兹介绍给赫伯特和玛丽埃特。
  “能认识全心全意真荣幸。”玛丽埃特娇滴滴地伸出手去,仅仅在几分钟内,她已经把自己算成是海军的一员了。
  布列塔尼半岛的黑森林一直延伸到半岛的尽端,连布勒斯特港四周都密布着桦树、山毛桦、和橡树。冬天的冷风把树枝剥得赤裸裸的,大雁在结了薄冰的池沼上宿营。
  阴风惨惨的大西洋上翻滚着浪花,海流涌到港口的防波堤上被击得粉碎,化成蒙蒙的细雨。港口中拴着几艘德国潜艇,随着海浪一起一伏。上次大战中,法国军队从陆地上顶住了,英国海军封锁了设德兰群岛和挪威间的桑格纳海峡,使德国海军一筹莫展。这次战争不同了,法国退出了战争,整个西海岸让给德国。象布勒斯特、洛里昂、圣纳泽尔、拉罗舍尔、拉帕利斯和波尔多这些大西洋港口,都成了德国的潜艇基地。英国海军根本无力封锁比斯开湾,只好任纳粹潜艇在比斯开湾进进出出,一筹莫展。除了在波罗地海留几个训练基地外,德国潜艇舰队的重心早移到法国,整个大西洋战役都是以法国港口为基地进行的。
  玛丽埃特小姐站在码头上,等着一艘编号为U-104号的潜艇靠岸。海风吹拂着她的散发,她穿了一身浆得笔挺的海军军官制服,一只手挽着赫伯特教授的手臂,另一只手提着鳄鱼皮的提琴匣。
  “赫伯特舅舅,我们的战争生涯就这样开始吗?”
  “哪里谈得上战争?我们不过是看看风向标,量量气压表而已。”
  “这倒也好,我害怕杀人。你说我能学会无线电报吗?”
  “太容易了,密码本很象五线谱,扣电键和按琴弦也差不多。”
  “潜艇里很难受吗?”
  “也许是。U-104号是新型潜艇,我想比ⅡB型那种北海鸭和VⅡB型强多了。它足有七十六米长,排水量也有一千二百吨。水中航速18.2节……好了,我不给你讲这些无聊的数据,你自己去慢慢琢磨吧。噢,它靠上来了。”
  两个人上了船。玛丽埃特被领到一间罐头样的舱室中,所有的东西都是铁的,阳光消失了,只有惨白的电灯光。她刚收拾了一下床铺,还没来得及摆上小镜子,就听见舰长命令道“出航,准备下潜。”
  柴油机突突地响起来,艇身发出微微的颤动。她觉得仿佛进入了一具铁制的棺材,永远地被埋葬在冰冷阴暗的水下。未来是什么样的呢?没有白天,也没有夜晚。没有歌声,没有鸟鸣。空气中满是柴油味和汗臭,全艇只有她一个女人。
  玛丽埃特把妈妈的遗照放在桌上,熄掉电灯躺下去。她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就在离她头顶上方四十米厚的水层上面,暴烈的大西洋上白浪滔天。
  玛丽埃特睡得很不踏实。她在梦中伤心地哭了……</P>
<P><B>七 莫尔斯符咒
</B></P><P>难道还有什么比北极夜的大风暴更可怕吗?
狂风仿佛从地狱里呼唤出所有的魔鬼,它们狞笑着、打闹着、哭泣着、嘶叫着。北极星瑟瑟地躲入天顶,雪尘被吹扬起来,大幕一样罩住天穹。风暴扫过冰原,把冰面刮得干干净净,一片青蓝。风暴卷过冰堆、冰棱和冰障,发出呜呜的哨音。风在裸露的花岗岩狭谷中徘徊,好似幽灵们在跳舞。谁也不敢在风速达一百五十公司的旷野中行走。大风会把他掀倒,雪雾会蒙住他的双眼,暗无星光的夜会叫他迷失方向,死神最后会把他毫不客气地收走。在这样的极夜和风暴中,连凶狠大胆的北极熊也躲入了自己的巢穴。
一个勇敢的格陵兰巡逻队员,正在这样可怕的风暴中苦苦挣扎,艰难行进。
安德森坐在雪橇上。他一边熟练地驱着拖橇狗,一边吃力地辨认方向。没有星光和月色。磁北极那时和他们所在的纬度相差无几,都是在北纬74度的位置上,距离上也不过相距三千多公里,处于格陵兰西海岸外的威尔斯太子岛上,只有巴伦海峡、兰开斯特海峡和巴芬湾一水相隔。因此罗盘针在这里没有什么作用。安德森完全是凭直觉、一种格陵兰猎人的直觉,在变化无常的冰障、冰堆和块冰中找寻道路。离他的雪橇不远的地方还有两架雪橇,上面坐着两个爱斯基摩猎人--鲁西和卡鲁吉。
年青的丹麦人还记得他们刚从斯科尔斯比镇出发的日子。那天,服装鲜艳的村民在希望角欢送他们,给他们良好的祝愿。接着用皮船把他们和电台、粮食、燃料及武器送过亨利峡湾抵达对岸的经理解。他们还要再等几天,一方面做好冬季旅行的各种准备,另一方面也等地冻硬些,便于爬犁行走。随着一场大雪的降临,他们终于出发了。
巡逻队所走过的大片土地属于格陵兰东北地区,被笼统地称为国王克里斯琴十世地。它以北纬70度线做为和南方的国王克里斯琴九世地的分界线。克里斯琴九世地的最北部分是一个十分突出的海角,即使在最大比例尺的地图上也可以找到。它象一把匕首隔着北冰洋的中央海岭,直插扬马延岛。它叫布鲁斯特解,和斯科尔斯比镇只隔一条名叫斯科尔斯比的海峡。
国王克里斯琴十世地,是一大片复冰盖雪的高原。在它上面没有任何生机,深入内陆的山岭上,连生命力顽强的苔藓也不敢问津。佩特曼雪峰高达二千九百三十米,是东北地区第一高峰,仅次于南方的贡比尧恩山和福雷尔山,就是勇敢的大雁也望而生畏。在伸向海边深阔的谷地里,零星地长着些鹿苔。鹿苔是一种多枝的地衣,可以长到十五厘米高。夏天时,鹿苔象一幅金色的地毯一样铺在砾石和冻土上面。这种有趣的地衣类植物是植物界共生的典范。它一半为真菌,一半是蓝绿色的海藻。真菌死死抓住岩石,并且生长出海绵状的组织来保持水分。海藻没有水分活不成,它对共同体的贡献是通过光合作用制造养料,最后和真菌一块儿共享。条件合适时,它们在河谷的向阳面上拼命繁衍,仿佛知道北极的夏天是非常短暂的一样。驯鹿苔藓能造就新土,供更高等的种子植物生长,因而它是北极生物链的最基本环节。有了它,也就有了北极柳和虎儿草,有了北极兔、旅鼠和雷鸟、也就有了扫雪鼬、北美驯鹿、麝香牛、北极狼和北极狐,整个北极荒原才有了生命。北极是没有树木的,远在北纬66度,加拿大大熊源的树林-苔原分界线以北,连个树影也没有。
从斯科尔斯比镇到爱斯基摩村,直线距离要向北跨过三个半纬度,约三百七十公里。然而这条线路上满是冰川、高山、峡湾、深谷、海岛和数不完的冰堆,实际路程在一千公里以上,最少要走两个月,为了侥幸能在巡逻中遇上幽灵般的德国人,他们分为两队,一队三个人:即安德森、鲁西、卡鲁古,另一队就是队长克鲁克斯和电报员本格森。
登上詹姆森地的起伏丘陵之后,安德森决定和爱斯基摩猎人暂时分手,自己单独前进以便扩大搜索范围。鲁西他们和安德森约定了会面的时间和地点,就从另一个方向上走了,格陵兰从来没有路,狗拖爬犁能通过的地方就算是路。临走时卡鲁古再三问德国人是什么样子。安德森从小长在格陵兰岛上,自己也说不清,于是比划了一个猫头鹰的样子,卡鲁古才满意地登上雪橇。
只剩下一个人了。世界显出一种肃杀的寂静。太阳越来越低,白昼的时间只剩下几袋烟的功夫。高原上完全是冰。只有较高的岩石山尖,冲破冰壳,在地平线的残阳下反射出黑魃魃的青光。这地方几百里上千里都没有人烟,没有生命,没有绿色,就是这点可怜的阳光也快没有了。那种冷冷的孤独感,会使没有到过格陵兰的人,觉得浩大的星球上只有他一个人,他仿佛站在大地的尽头。远方,永远是无边无垠的冰、雪和石堆。幻觉使他认为接近了神明,北极就是神明安排给人类的一个肃然生畏的王国。
经过二十多天跋涉,安德森接近了福莱明峡湾。他是从冰川的走向上辨认出来的。一条冰川从远方的山脚下流出来,它波纹状的起伏冰面,让人觉得是一条波涛汹涌的大河,突然间被冻僵了。狗在冰川上呼呼地喘着气。猎人不得不停下来,把冻海豹肉喂给它们。他还砸下几块冰,放到锅里用煤油炉烧开。热水一下肚,顿时暖和多了。淡淡的油烟长到空中,给荒漠般的冰雪荒原带来几分生气。安德森又开始冥想:在这样根本没有人的地角天涯,德国人为什么来呢?他们又为什么要杀人呢?他摇摇头,和以前的许多次一样,没有得出答案来。他把冷下来的水饮了狗,又驾起八中狗拖拽的爬犁继续赶路了。
安德森有一个愿望,想在今天赶到奥斯卡国王峡湾。食物快吃光了,拖橇狗的食量惊人,只有冰封的海边才有希望捕到猎物。在内陆高原上,无论是人还是兽,饥饿总是寸步不离。
高原越来越平缓,冰堆也渐渐少起来。他来到一条山谷,这里冰相当少,到处是裸露的岩石,看来海岸就要到了。他找到一些枯死的鹿苔,甚至还有几堆鹿粪,真是好兆头!
风全停了,大约是中午时分。太阳已经沉沦到地平线下好几天。即使一天最亮时,也不过在天边有一丝微弱的亮带。突然,离地平线很高的地方,闪烁出一片乳白色的光辉。这种被称为“乳白天空”的奇景是北极地区的特有幻象,象沙漠地区的海市蜃楼一样,在平静的空气中,极热和极冷都可以产生蜃景。
安德森兴奋起来,蜃景是上帝给的一种福兆,他是信基督教的。他高扬起狗的挽绳,雪橇飞奔前去。西北方巍峨的佩特曼峰隐隐可见。这时,跑得飞快的狗群一下了失去了控制,忽地慢下来,无动力的雪橇滑行一阵也停止不动。猎人两眼盯住一个地方,缓慢地举起枪。
山崖边上出现一只驯鹿,它高大的胸膛对着海洋方向,乳白色的天空,清楚地映出它美丽的轮廓。驯鹿的大角高耸在头顶上,白色的身体和脚下的冰雪溶成一片。它是一头孤独的牡鹿,大约因为贪食这里的鹿苔,居然没有随大群迁徙到南方去。
猎人举起枪,瞄着瞄着又放下了。他不忍心杀死这头和他一样孤独的动物。整整二十多天,这是他头一次看到有生命的东西。但放走了鹿也许就把死亡留给了自己。拖橇狗们立刻就要把肉吃光了,在饥饿的情况下,狗儿们会把海豹皮做的挽具吃掉。挽具没有,他只有在冰原上等死,于是安德森又举起枪。
准星里的这头鹿安详地站立着。它在冰天雪地的不毛荒原中流浪了七、八年。不知有多少次逃过北极狼的利齿和人的枪口,如今它失群了,失群就意味着死亡。猎人放走它,不过是留给狼一顿美餐。安德森慢慢地扣动了枪机。
鹿跑了。它嗅出了人味,赶在枪响前飞一般地窜了出去。转瞬间消失在山崖边。安德森叹了口气放下枪,有些后悔自己的仁慈。
“砰!”远方响起枪声。一会儿,从鹿消失的崖边出现了一个人影,他赶着爬犁,爬犁上放着那只死鹿。“安德森长官!”来人大声喊道。他正在爱斯基摩猎人鲁西。
“是你吗?鲁西,太好了,我们又见面了!”安德森冲上去拍着爱斯基摩猎人的肩膀,伸出大拇指夸奖他的枪法。
“前面就是海岸”。鲁西拉着丹麦人走过那堵悬崖。辽阔的大海出现在眼前。它已经封冻了,风把海洋吹得东一堆西一堆,呈现出熊、猫头鹰、石桌、狗、白兔等各种千奇百怪的形态。这就是宽阔的奥斯卡国王峡湾。
“克拉拉……克拉拉……”鲁西大声向海洋呼唤着。在爱斯基摩人心中,海是有生命的、神圣的。安德森也兴奋地跟着喊起来。两个人的声音在冰封的大海上传播,惊飞了两只海鸟。
“克拉拉……克拉拉……”另一阵喊声从远方响起来,是卡鲁古,原来他也赶到了。
“遇见了德国人吗?”
大家都笑了,谁也不认为德国人会闯入这墓地般的格陵兰东北区。
风吹起来,蜃影消失得无踪无影。天空一下子昏暗下来,象一大片黑色的幕布,盖住了山、海、海鸟、人和冰。
大千世界上只有他们三个人:安德森、鲁西、卡鲁古,还有二十只狗。可是怎么也压抑不了他们的欢乐。他们谈论着一路上的历险,走近一个猎屋。
猎屋是格陵兰猎人们的一种特殊房子。它的使用可以使人联想走大森林中的猎屋:在森林中一间窝棚中,放上火柴、干粮、油布甚至子弹、给迷途或粮尽的行路人以生命的机会。格棱兰猎屋也同样,屋里放有火柴、漂浮木、盐、面粉和干肉,防止猎人因为打不到东西而饿死。猎屋之间的距离一般是二十五到五十公里,所有猎屋都设在海岸边,因为只有海岸才是猎场。
巡逻队员们仔细看看猎屋周围的雪地,显然从未有人光顾过这里。然后他们进了屋,点上火,把死鹿切开,先割了几大块喂那些疲惫已极的拖橇狗。狗有了吃的,呼噜呼噜叫着,高兴地咬着主人皮衣的下摆。安德森把鹿肉切成一小片一小片,串在枪的探条上慢慢烤。两个爱斯基摩猎人,真实性大口大口地啃起生肉来。
大家都吃饱了。明亮的火光映红人们的脸。鲁西一边用小块肉逗狗,一边哼着一支爱斯基摩人的歌:
“图科土……尤阿科……塞欧科……尼阿科……塞欧科尼阿科……普恩嘎……”
这支歌词的意思是“一只大北美驯鹿……我将要猎取它……”
整个小屋里热气腾腾,香气从炉火上飘出来,弥散到房屋里,再钻出厚厚的破船板盖的屋顶,消散到呼啸的夜风中。鲁西喂罢狗,就呼呼睡去。再过一会儿,年龄大些的卡鲁克也鼾声如雷。安德森没有睡,他借着炉火的微光记他的日记。
安德森从小受到父母尽可能的教育。不但能认很多字,还能背很多诗。他知道自己的民族有悠久的文明。他能背下亚当.埃林什的童话诗《阿拉丁.神灯》,还精熟安徒生的童话。他详细记下每天的巡逻路线,气象变化,地形地物和自己的心情,最后写上一句,“还是没有能遇上倒霉的德国人”,就合上笔记本。在炉火的微光中,他唠唠念叨着斯堪的纳维亚和冰岛的古老史诗《老埃达》中特吕姆之歌中的一段:
“我把羽裳献给你,即使这羽裳是金的;
我把羽裳借给你,即使这羽裳是银的。
洛奇立即飞起来,羽裳沙沙作响,
他飞快地离开了华丽的爱司神居住的地方。
……
他正在给他的群犬用黄金编结着项圈,
……”
安德森睡着了,梦见了神和魔鬼的格斗。法力无边的魔鬼念动着可怕的符咒,呼唤起可恶的怪兽来喷烟吐火……最后,在烟雾中出现了一个爱斯基摩女人的形象,她就是埃玛尔。
两个多月以后,在接近爱斯基摩村的杰克逊岛上,安德森他们和克鲁克斯、本格森的小队汇合了。他们兴高彩烈地在猎屋中庆祝冬季旅行和搜索的顺利,把海豹肉、海象肉和从冰洞中打来的鲑鱼尽情地吃了一顿。虽然大家谁都没见到德国人,也没有找到随便什么在东岸登陆的痕迹,可是大家都为在长夜和暴风雨中能进行没有前例的远征而庆幸。夜里,安德森记完日记后,又做了同样的神魔之斗的梦:善和恶在高天之上角逐,恶鬼的咒语唤来阵阵狼烟。这个梦倒是应验了,就在离哈德逊地不到二百公里的大海中,有一个怪鸟窝巢样的东西和流冰块混在一起,它上面发出另一种符咒。——莫尔斯电码的符咒,恶的死亡之咒。
这个符咒在太空中飞翔着,和光一样疾快。它越过国王克里斯琴几世地,飞过冰封的弗雷德里克六世海岸,一直飘到水浪击天的大西洋上。没有任何东西可以阻挡住他,水雾也好,乌云也好。它是活的精灵,它的归宿在哪里呢?
在亚速尔群岛西北方的一片恶浪中,在黑色的蠕动的浪尖上,冒出一个灰色的怪物,它光滑的脊背上树起一个高突的鳍状物,象一只逆戟鲸。它在听着这些莫尔斯密码:
34876、52013、97845、33122、70600、00000、02424、38746、75938 ……
终于,它听够了。然后心满意足地潜入水中,在海面上什么痕迹也没有留下。仿佛从来也没有过它一样,只有昏暗的天上有几颗云缝中露出的星辰,看见在浪谷之间,那黑钯的“鱼鳍”上,漆着德国海军的潜艇编号:
“U-157”。</P>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