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贴于南风窗]“超级帝国”走向衰落？

“超级帝国”走向衰落？
赵灵敏（广州）
伊拉克战争在军事上已经结束快一年了，但有关战争对美国国际地位影响的争论仍然没有平息的迹象。一些人津津乐道于美欧之间的分歧和美国在伊拉克的困境，并因此断言美国正在衰落。那么，美国正在像历史上的其他帝国一样踏上一条因为过度扩张而衰落的旅程吗？应该如何去看待美国的帝国行为呢？

美国霸权的底气

伊拉克战争中，美国的力量和意志得到了淋漓尽致的展示，这不仅表现在美国在全世界的反对声中发动了战争，也不仅表现在美国军队在战场上的辉煌胜利，更表现在当它这样做时，除了抗议和无可奈何的接受，竟然没有一个国家能拿出切实有效的制衡手段。耶鲁大学历史学教授保罗·肯尼迪的一段话用到这里也许再恰当不过了：“对一些美国人而言，今天的现实只有一个：美利坚合众国是当今谁也无法挑战的世界第一，其他所有美国以外的世界力量，欧洲、俄罗斯、中国和阿拉伯国家等，只有接受这种现实的份儿，他们的任何抱怨都徒劳无益，犹如风中呼啸而过的一声口哨。”
追求霸权、领导世界可以说是美国久已有之的企图。从“五月花”号抵达北美海岸、发誓要在那里建立一个俯视全人类的“山巅之城”开始，美国例外论和“上帝选民”的观念就深入了美国人的灵魂，以它为中心，形成了被广泛接受的关于美国世界作用的看法：美国不同于其他国家，它更加独立且宽宏大量。美国是光艳夺目的正直榜样，它将领导世界各地的人民向往美国模式，并最终采取美国的价值观念和体制。
美国当仁不让谋求主导性霸权优势，不仅是出于“天定命运”的“使命感”的驱使，更有强悍的综合力量为后盾。其他诸强与美国仍然不在一个等级：综合实力最强的欧盟，经济上堪与美国一比，但“政治军事上的侏儒”局面短期内难有改变，“新”、“老”欧洲的分裂也给一体化的道路增添了些许变数；日本衰退10年，岛国发展空间的有限性在综合国力较量白热化的今天日渐凸显；俄罗斯虽然在普京率领下干得有声有色，但全国的GDP只相当于美国一年的军费开支，其中差距自然不难想见。
而且，如亨廷顿所说，美国是世界上唯一“在力量的各个领域——经济、军事、外交、意识形态、技术和文化方面都具有主导地位的国家”。从经济实力上看，美国目前的GDP超过10万亿美元，占全球的30%，并大致能在未来10年保持2.5%～3%的增长，其在高新技术和信息产业领域的领先地位更是无人能撼动。更关键的是，世界性的分工体系已经基本成型，美国是新兴工业国最主要的甚至是决定性的市场。在主要依靠加工贸易发展起来的新兴工业国家群中，都不同程度地存在着依赖美国市场的结构性病症；从政治领导能力上看，近50年来，美国一直处于“挟联合国以令诸侯”的有利地位，没有美国的同意，任何人都不可能担任联合国秘书长。在美国强势的压迫下，绝大多数国家不得不对美国或“低头”、或“示好”、或“沉默”，尽量避免触犯“龙颜”；从军事实力上看，美国目前在世界上的130多个国家拥有757个军事基地，美国2003财年的国防预算高达3930亿美元，占全球军费总支出的36.3%，超过位于其后国防支出最大的15个国家的军费总和。
因此，美国一段时间以来的单边主义作派，并非某位总统的心血来潮，而是实力落差形成后的一次集中倾泻。但笔者认为，可见的超强实力只是维系美国霸权地位的一个方面，甚至都不是最重要的方面，一系列巧妙的制度安排、润物细无声的软实力、卓越的纠错能力和雄厚的人力资本，才是美国霸权长盛不衰的根本原因。
历史学家告诉我们，各个历史时期权力资源的重要性各不相同。在拿破仑时代的欧洲，农业和人口是最关键的权力资源；在俾斯麦时代的欧洲，铁路和工业制造力是国家制胜的关键；到了19世纪末，决定大国竞争的最重要的权力资源是海军实力。20世纪60年代以后，国家之间经济上的相互依赖、非国家行为体的兴起以及信息技术的发展导致了军事力量作用的下降。在这种状况下，以“吸引”而不是“强迫”为标志的“软权力”开始发挥越来越大的作用。保罗·肯尼迪曾骄傲地指出，美国以约占GDP3%的军费水平维持着如此突出的国际地位，是历史上所没有的，应当归功于美国的“软力量”。
英国学者苏珊·斯特兰奇认为，美国领导地位的高明之处是它的“结构霸权”：包括由美国主导、按照美国意图和西方价值观所建立的国际政治经济秩序和一整套原则、准则、规则、体制和惯例，以及体现这种秩序和结构的国际性机构如联合国、北约，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和世界银行等，还有支持和管理这些机构、接受美国价值观的“全球精英集团”。这一整套结构和秩序的存在，使美国在国际体系中具有了运动员和裁判员的双重身份，并因此名利兼收：从不平等的国际秩序中直接获益，美国的霸权具有了制度上的合法性，获得了提供国际秩序这种全球公共产品的美名。这里最明显的例子就是美元霸权。当前全世界约有美元资金23万亿，占世界金融资产总量的60%，占各国外汇储备的70%。美元霸权是美国处于越来越自由化的国际金融市场金字塔顶端的保证，这一地位使美国可以随时运用艰深复杂的金融工具，文明抢劫其他国家的发展成果。
伊拉克战争留给布什总统的不仅是胜利和荣耀，更有棘手的“情报门”，许多人对此大惑不解：仗都打赢了，还有什么可追究的？但就是这种穷追猛打和审慎节制，才是美国之所以是美国的原因。越战结束后，美国在舔吮伤口中成功地实现了战略转型，而它的主要争霸对手苏联，却因陷入阿富汗泥淖而一蹶不振，刚刚尝试改革即已全线崩溃。二战中，民主党的罗斯福连任了四届总统，这马上引起了美国社会的警觉，共和党控制国会后通过的第一个法案就是限制总统任期。美国的这种优越的自我修复能力，是它更深刻和更强大的内涵。
“9·11”那一天，第四架被劫持的民航客机在反抗中和恐怖分子同归于尽。一位妻子从电话中听到丈夫的最后一句话是：“男乘客投票决定与歹徒搏斗。”学者朱学勤指出，这最后关头，体现出民主是平民百姓已经养成的生活方式，没有一生的习惯，就不会在最后一分钟以那样谦卑和自然的口气说：我们投票决定。逆境的考验，把美国人最好的人类品质激发了出来。美国人在没有具体领导的受灾第一线所表露出来的高度组织纪律性，给世界各国留下了难忘的印象。它证明，民主政治应付危机的能力，不亚于任何极权国家。这就是美国伟大深厚的力量之所在。的确，支撑这个世界第一强国的，不是流行文化、好莱坞电影和飞扬跋扈的超级鹰派，而是千千万万敬业且不失慈悲心怀的普通公民。

美国在衰落？

美国会衰落吗？这是美国200多年历史上的一个长久的话题。华盛顿在告别演说中担心过美国的衰落。美墨战争、美西战争前后美国人也大喊过一阵不向外扩张美国就要衰落的论调。进入20世纪后，在苏联卫星的上天，越南战争的失败，美元的贬值和与黄金脱钩等一系列事件发生时，世界都惊呼过美国的衰落。9·11事件更被认为是美国衰落的标志，而伊拉克战争则再次引发了这个话题。目前，“衰落论”的主要观点集中在以下三方面：
实力的下降导致衰落 据美国国务院发言人声称，45个支持美国发动伊拉克战争的国家中，有15个国家不愿公开名字。实际上，在当今世界的大部分地区，支持美国在政治上已经变成了非常危险的事情。例如在德国、巴基斯坦等国家，美国因素已经成了大选中最有争议的议题。在这些国家中，持反对美国的立场往往可以让候选人获得更多的选票。土耳其的反复、加拿大的暧昧、墨西哥的冷淡，表明盟友和朋友在关键时刻也未必与美国同心同德。仔细分析可以发现，英、美特殊关系的背后也暗藏不少分歧。权威的民意调查也显示，伊拉克战争后世界各国对美国有好感的人数急剧下降。美国著名学者理查德·哈斯据此认为：“由于缺乏美国民意的支持，美国巨大的军力和经济力量既不是无限，也不会长久。国际社会的结构也会使美国维持霸权的代价愈来愈大，成果愈来愈小。”
事实上，要判断一个国家软实力的大小，一般民众的生活常识往往比理论家的长篇大论更有说服力：权威资料显示，伊拉克战争以来，尽管美国抬高了移民和入境的门槛，使用合法或非法途径进入美国的人数仍然有增无减。这一点，只需要到美国驻各国使馆的签证处看看就知道了。不错，今天的反美人士是一个包括韩国学生、日本右翼分子、希腊球迷、俄罗斯神甫、加纳伊玛姆、巴基斯坦示威者、法国知识分子等在内的庞大人群，但如果一个今天上街参加反美游行的人，明天将自己的儿子送往美国读书的话，谁又敢说他是真的恨美国？在报道美国扑克牌通缉令的新闻时，媒体普遍使用了“在逃”、“被俘”、“投降”的说法；又如，报道中所谓的“炭疽夫人”、“细菌先生”也是美国人对这些伊拉克专家的一种称呼。所以，美国对伊拉克的胜利，不只是在战场上，更是在传媒上。伊战期间，大西洋两岸确实龃龉不断，但双方很快就有意识地进行了修补，没有迹象显示伊战的分歧会给双方关系带来永久的损害。
军事上的过度扩张导致衰落 耶鲁大学历史学家肯尼迪早在1987年就在《大国的兴衰》中提出了帝国过度延伸论。他在探讨了1500年以后几个帝国兴衰经验的基础上认为：美帝国的过度延伸，将会是导致美国走向衰退的原因。根据他的观察分析，任何强权都必须在其国防需求和维持这一需求及承诺的经济能力间，取得相对的平衡。若是一个强权过度扩张，它同时也扩大了国防安全的需求，增加了相应的经费负担，因此必须有强大的经济实力予以支撑。历史上的西班牙及大英帝国皆因经济实力无法继续承担其帝国的负荷，而终于走向衰退之路。现在，持这种观点的人认为，征服伊拉克只是美国实现帝国梦的一小步，伊朗、朝鲜甚至包括中国将是美国的下一步目标，这样，美国的经济和军事实力终有捉襟见肘的一天，那一天就是美国衰落的开始。
但实际情况是，美国对武力的使用是非常谨慎的。通过萨达姆倒台的“溢出效应”使伊朗和利比亚的问题已经在很大程度上得到了解决。朝鲜问题也已经回到了政治解决的轨道上。而且，维持着目前这样的全球影响力，美国的军费开支也只占国内生产总值的3%。越南战争使得美国把一半的军力投入战争，也没有增加军费开支在国内生产总值中的比重。在美国历史上，孤立主义的影响一直非常强大，美国的立国之基和政治重心，在于基层的社区，当政府让社区里的年轻人离开家人到海外打仗时，所有人都会问：为什么？这与我们的生活有什么关系？当美国的高精度炸弹落到南斯拉夫时，美国街头的老百姓对电视记者说：“开什么玩笑！那种炸弹100万美元一个。可我们社区学校的教室还常年得不到维修。政府怎么可以这样把我们缴的税给大把大把地扔掉？”如果邻居的孩子死在外国战场上，政府要解释的就更多了。所以，只有珍珠港和“9·11”这样的打击，才能说服美国人奋起一战。
恐怖主义的泛滥导致衰落 9·11事件打破了美国近两个世纪本土安全的神话，从而使美国的战略思维不得不围绕这一新的现实加以调整。其结果，美不得不将物力、人力、财力的相当部分用于反恐和本土防卫，从而对进一步向外宣泄实力深感“心有余而力不足”。克林顿倾力换来的预算盈余，在布什手里旋即变为赤字经济。应对本土安全可以说是原因之一。恐怖主义威胁的存在还使美国政府开始强调对公民的控制和监视，这会损害美国社会的凝聚力和美国作为“自由灯塔”对世界的吸引力。而且，所有国家都看清了美国强大的底线在哪儿。许多国家即使永远不会采取恐怖主义手段，但却永远地打开了通往“第二战场”的想象力之门，并可能在非常时刻将运用这种想象力来达到国家安全的目的。
事实上，说“9.11”是对美国的打击，不如说它为美国改造世界留下了绝佳的口实。美国在将反恐当作一种目的的同时，也当作一种谋求霸权的手段，力图打着反恐的旗号消除异己，压制对手，构筑一个美国主导下的国际新秩序。应当说，国际社会对美国反恐的合作反衬出美国的强势地位。反恐确实在一定程度上侵害了美国公民的个人自由，但这种影响是有限的，并不意味着美国会因此变为一个警察国家。“9.11”以来，美国国内的安全措施空前强化，美国本土没有再发生类似事件就是明证。在这样的背景下，对美国发动新一轮的恐怖袭击并非易事。
站在历史的高度，我们会发现，一些突发事件的确成为很多帝国由盛转衰的转折点：公元106年，罗马帝国为纪念战争胜利，连续举行123天的节日娱乐，由此带动的奢靡之风把罗马帝国拖入衰落的深渊，为它几个世纪后的灭亡埋下伏笔;1588年，无敌舰队的全军覆没很快便让风光无限的西班牙迎来了惨淡的帝国斜阳。从历史和逻辑的角度来看，美国终有由盛转衰的一天，但在可以预见的将来，奢谈多极化或许没有任何现实意义。这恐怕是一种不幸，但又是整个世界必须认清的现实。

理性看待美国的帝国手段

美国使用军事手段推翻萨达姆政权，在世界各地引起了广泛的批评，许多人认为，尽管萨达姆作恶多端，但这是伊拉克的内政，应该由伊拉克人民去自主选择。但事实上，在萨达姆一手遮天的情况，伊拉克人民根本就没有自由表达的权利和自主选择政府的手段：已经出现过“萨达姆总统获100%支持”的闹剧了。萨达姆的上台不具有任何历史的必然性，也决不是人民的选择，充其量是他的凶残和狠绝的胜利。因此，现在不管是由谁来推翻他，也不算违背伊拉克人民的意愿。理想主义者如康德，也承认了此种条件下通过战争进行变革的必要性，如此看来，任何人都似乎没有理由责怪战争的凶残与强国的自以为是。
还有一种流传广泛的批评是，美国人是在为自己的国家利益而行动的。这个批评恐怕没什么力量：美国发动战争固然是为了石油和霸权，但英、法、俄反对战争也决不是为了伊拉克人民的幸福。美国当然不会“毫不利己，专门利人”，它首先利己，其次利人。这里唯一需要探究的是，美国对外政策核心中的“国家利益”是和人类的安全、民主、自由的价值有一致性，还是有对抗性？这才是问题的关键。从美国最受诟病的对外军事干预来看，对索马里的人道救援、对海地的军事干预、捉拿巴拿马领导人诺列加、干预印尼军队对东帝汶人的屠杀，解放科威特、铲除塔利班政权等等，从客观效果上都有利于上述地区局势的稳定。当美国的国家利益，和人类安全、民主、自由的价值在一个方向上时，人们也许应该给予理性客观的评价。无论如何，伊拉克战争警告了大大小小的独裁者，让伊朗、利比亚回到国际体系中来，这绝对对世界安全有益。
许多人讨厌美国是反感它的“世界警察”作风：到处插手，干涉别国内政，傲慢，强横。但从历史的眼光来看，美国是有史以来最为温和的帝国。直到20世纪初，国际秩序仍然是一种小国利益被任意出卖和交换、民族被肆意买进和卖出的霍布斯状态。后来，由美国倡议而建立了联合国，确立了集体安全机制，虽不十分完美，倒也进步了不少。人类的种种恶劣行径在几千年都没变过，在过去的一个世纪已经是变得足够让古人们认不出来了，美国人有它的历史地位。要求美国将别人不乐见的一切在很短的时间里完全收敛起来是不现实的，做到这一点不光指望美国自己，更要靠新兴国家的兴起和合作来制约它。
国际政治中存在着深远的现实主义理念：抽象道德和个人感情在国际政治中没有地位，这种理念反过来导致了现实主义的现实：这是一个崇拜强者的世界，过去如此、现在如此、将来很长时间里也还会是如此。你自己不强大，就没有人可以帮得了你。辱骂、愤恨和情绪性的宣泄都不是战斗，用美国的霸道来转移危机、回避失误更是要不得。整天对霸权耿耿于怀，不如多想想别人为何会如此强大。美国目前独步天下，但并不意味着它会是一个千年帝国，要终结美国的帝国梦，靠的将是实力，而不是情绪。 正义要靠争取而不是恩赐来获得和维持，如果我们现在还得不到的话，那就埋头苦干、追求将来吧。■“超级帝国”走向衰落？
赵灵敏（广州）
伊拉克战争在军事上已经结束快一年了，但有关战争对美国国际地位影响的争论仍然没有平息的迹象。一些人津津乐道于美欧之间的分歧和美国在伊拉克的困境，并因此断言美国正在衰落。那么，美国正在像历史上的其他帝国一样踏上一条因为过度扩张而衰落的旅程吗？应该如何去看待美国的帝国行为呢？

美国霸权的底气

伊拉克战争中，美国的力量和意志得到了淋漓尽致的展示，这不仅表现在美国在全世界的反对声中发动了战争，也不仅表现在美国军队在战场上的辉煌胜利，更表现在当它这样做时，除了抗议和无可奈何的接受，竟然没有一个国家能拿出切实有效的制衡手段。耶鲁大学历史学教授保罗·肯尼迪的一段话用到这里也许再恰当不过了：“对一些美国人而言，今天的现实只有一个：美利坚合众国是当今谁也无法挑战的世界第一，其他所有美国以外的世界力量，欧洲、俄罗斯、中国和阿拉伯国家等，只有接受这种现实的份儿，他们的任何抱怨都徒劳无益，犹如风中呼啸而过的一声口哨。”
追求霸权、领导世界可以说是美国久已有之的企图。从“五月花”号抵达北美海岸、发誓要在那里建立一个俯视全人类的“山巅之城”开始，美国例外论和“上帝选民”的观念就深入了美国人的灵魂，以它为中心，形成了被广泛接受的关于美国世界作用的看法：美国不同于其他国家，它更加独立且宽宏大量。美国是光艳夺目的正直榜样，它将领导世界各地的人民向往美国模式，并最终采取美国的价值观念和体制。
美国当仁不让谋求主导性霸权优势，不仅是出于“天定命运”的“使命感”的驱使，更有强悍的综合力量为后盾。其他诸强与美国仍然不在一个等级：综合实力最强的欧盟，经济上堪与美国一比，但“政治军事上的侏儒”局面短期内难有改变，“新”、“老”欧洲的分裂也给一体化的道路增添了些许变数；日本衰退10年，岛国发展空间的有限性在综合国力较量白热化的今天日渐凸显；俄罗斯虽然在普京率领下干得有声有色，但全国的GDP只相当于美国一年的军费开支，其中差距自然不难想见。
而且，如亨廷顿所说，美国是世界上唯一“在力量的各个领域——经济、军事、外交、意识形态、技术和文化方面都具有主导地位的国家”。从经济实力上看，美国目前的GDP超过10万亿美元，占全球的30%，并大致能在未来10年保持2.5%～3%的增长，其在高新技术和信息产业领域的领先地位更是无人能撼动。更关键的是，世界性的分工体系已经基本成型，美国是新兴工业国最主要的甚至是决定性的市场。在主要依靠加工贸易发展起来的新兴工业国家群中，都不同程度地存在着依赖美国市场的结构性病症；从政治领导能力上看，近50年来，美国一直处于“挟联合国以令诸侯”的有利地位，没有美国的同意，任何人都不可能担任联合国秘书长。在美国强势的压迫下，绝大多数国家不得不对美国或“低头”、或“示好”、或“沉默”，尽量避免触犯“龙颜”；从军事实力上看，美国目前在世界上的130多个国家拥有757个军事基地，美国2003财年的国防预算高达3930亿美元，占全球军费总支出的36.3%，超过位于其后国防支出最大的15个国家的军费总和。
因此，美国一段时间以来的单边主义作派，并非某位总统的心血来潮，而是实力落差形成后的一次集中倾泻。但笔者认为，可见的超强实力只是维系美国霸权地位的一个方面，甚至都不是最重要的方面，一系列巧妙的制度安排、润物细无声的软实力、卓越的纠错能力和雄厚的人力资本，才是美国霸权长盛不衰的根本原因。
历史学家告诉我们，各个历史时期权力资源的重要性各不相同。在拿破仑时代的欧洲，农业和人口是最关键的权力资源；在俾斯麦时代的欧洲，铁路和工业制造力是国家制胜的关键；到了19世纪末，决定大国竞争的最重要的权力资源是海军实力。20世纪60年代以后，国家之间经济上的相互依赖、非国家行为体的兴起以及信息技术的发展导致了军事力量作用的下降。在这种状况下，以“吸引”而不是“强迫”为标志的“软权力”开始发挥越来越大的作用。保罗·肯尼迪曾骄傲地指出，美国以约占GDP3%的军费水平维持着如此突出的国际地位，是历史上所没有的，应当归功于美国的“软力量”。
英国学者苏珊·斯特兰奇认为，美国领导地位的高明之处是它的“结构霸权”：包括由美国主导、按照美国意图和西方价值观所建立的国际政治经济秩序和一整套原则、准则、规则、体制和惯例，以及体现这种秩序和结构的国际性机构如联合国、北约，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和世界银行等，还有支持和管理这些机构、接受美国价值观的“全球精英集团”。这一整套结构和秩序的存在，使美国在国际体系中具有了运动员和裁判员的双重身份，并因此名利兼收：从不平等的国际秩序中直接获益，美国的霸权具有了制度上的合法性，获得了提供国际秩序这种全球公共产品的美名。这里最明显的例子就是美元霸权。当前全世界约有美元资金23万亿，占世界金融资产总量的60%，占各国外汇储备的70%。美元霸权是美国处于越来越自由化的国际金融市场金字塔顶端的保证，这一地位使美国可以随时运用艰深复杂的金融工具，文明抢劫其他国家的发展成果。
伊拉克战争留给布什总统的不仅是胜利和荣耀，更有棘手的“情报门”，许多人对此大惑不解：仗都打赢了，还有什么可追究的？但就是这种穷追猛打和审慎节制，才是美国之所以是美国的原因。越战结束后，美国在舔吮伤口中成功地实现了战略转型，而它的主要争霸对手苏联，却因陷入阿富汗泥淖而一蹶不振，刚刚尝试改革即已全线崩溃。二战中，民主党的罗斯福连任了四届总统，这马上引起了美国社会的警觉，共和党控制国会后通过的第一个法案就是限制总统任期。美国的这种优越的自我修复能力，是它更深刻和更强大的内涵。
“9·11”那一天，第四架被劫持的民航客机在反抗中和恐怖分子同归于尽。一位妻子从电话中听到丈夫的最后一句话是：“男乘客投票决定与歹徒搏斗。”学者朱学勤指出，这最后关头，体现出民主是平民百姓已经养成的生活方式，没有一生的习惯，就不会在最后一分钟以那样谦卑和自然的口气说：我们投票决定。逆境的考验，把美国人最好的人类品质激发了出来。美国人在没有具体领导的受灾第一线所表露出来的高度组织纪律性，给世界各国留下了难忘的印象。它证明，民主政治应付危机的能力，不亚于任何极权国家。这就是美国伟大深厚的力量之所在。的确，支撑这个世界第一强国的，不是流行文化、好莱坞电影和飞扬跋扈的超级鹰派，而是千千万万敬业且不失慈悲心怀的普通公民。

美国在衰落？

美国会衰落吗？这是美国200多年历史上的一个长久的话题。华盛顿在告别演说中担心过美国的衰落。美墨战争、美西战争前后美国人也大喊过一阵不向外扩张美国就要衰落的论调。进入20世纪后，在苏联卫星的上天，越南战争的失败，美元的贬值和与黄金脱钩等一系列事件发生时，世界都惊呼过美国的衰落。9·11事件更被认为是美国衰落的标志，而伊拉克战争则再次引发了这个话题。目前，“衰落论”的主要观点集中在以下三方面：
实力的下降导致衰落 据美国国务院发言人声称，45个支持美国发动伊拉克战争的国家中，有15个国家不愿公开名字。实际上，在当今世界的大部分地区，支持美国在政治上已经变成了非常危险的事情。例如在德国、巴基斯坦等国家，美国因素已经成了大选中最有争议的议题。在这些国家中，持反对美国的立场往往可以让候选人获得更多的选票。土耳其的反复、加拿大的暧昧、墨西哥的冷淡，表明盟友和朋友在关键时刻也未必与美国同心同德。仔细分析可以发现，英、美特殊关系的背后也暗藏不少分歧。权威的民意调查也显示，伊拉克战争后世界各国对美国有好感的人数急剧下降。美国著名学者理查德·哈斯据此认为：“由于缺乏美国民意的支持，美国巨大的军力和经济力量既不是无限，也不会长久。国际社会的结构也会使美国维持霸权的代价愈来愈大，成果愈来愈小。”
事实上，要判断一个国家软实力的大小，一般民众的生活常识往往比理论家的长篇大论更有说服力：权威资料显示，伊拉克战争以来，尽管美国抬高了移民和入境的门槛，使用合法或非法途径进入美国的人数仍然有增无减。这一点，只需要到美国驻各国使馆的签证处看看就知道了。不错，今天的反美人士是一个包括韩国学生、日本右翼分子、希腊球迷、俄罗斯神甫、加纳伊玛姆、巴基斯坦示威者、法国知识分子等在内的庞大人群，但如果一个今天上街参加反美游行的人，明天将自己的儿子送往美国读书的话，谁又敢说他是真的恨美国？在报道美国扑克牌通缉令的新闻时，媒体普遍使用了“在逃”、“被俘”、“投降”的说法；又如，报道中所谓的“炭疽夫人”、“细菌先生”也是美国人对这些伊拉克专家的一种称呼。所以，美国对伊拉克的胜利，不只是在战场上，更是在传媒上。伊战期间，大西洋两岸确实龃龉不断，但双方很快就有意识地进行了修补，没有迹象显示伊战的分歧会给双方关系带来永久的损害。
军事上的过度扩张导致衰落 耶鲁大学历史学家肯尼迪早在1987年就在《大国的兴衰》中提出了帝国过度延伸论。他在探讨了1500年以后几个帝国兴衰经验的基础上认为：美帝国的过度延伸，将会是导致美国走向衰退的原因。根据他的观察分析，任何强权都必须在其国防需求和维持这一需求及承诺的经济能力间，取得相对的平衡。若是一个强权过度扩张，它同时也扩大了国防安全的需求，增加了相应的经费负担，因此必须有强大的经济实力予以支撑。历史上的西班牙及大英帝国皆因经济实力无法继续承担其帝国的负荷，而终于走向衰退之路。现在，持这种观点的人认为，征服伊拉克只是美国实现帝国梦的一小步，伊朗、朝鲜甚至包括中国将是美国的下一步目标，这样，美国的经济和军事实力终有捉襟见肘的一天，那一天就是美国衰落的开始。
但实际情况是，美国对武力的使用是非常谨慎的。通过萨达姆倒台的“溢出效应”使伊朗和利比亚的问题已经在很大程度上得到了解决。朝鲜问题也已经回到了政治解决的轨道上。而且，维持着目前这样的全球影响力，美国的军费开支也只占国内生产总值的3%。越南战争使得美国把一半的军力投入战争，也没有增加军费开支在国内生产总值中的比重。在美国历史上，孤立主义的影响一直非常强大，美国的立国之基和政治重心，在于基层的社区，当政府让社区里的年轻人离开家人到海外打仗时，所有人都会问：为什么？这与我们的生活有什么关系？当美国的高精度炸弹落到南斯拉夫时，美国街头的老百姓对电视记者说：“开什么玩笑！那种炸弹100万美元一个。可我们社区学校的教室还常年得不到维修。政府怎么可以这样把我们缴的税给大把大把地扔掉？”如果邻居的孩子死在外国战场上，政府要解释的就更多了。所以，只有珍珠港和“9·11”这样的打击，才能说服美国人奋起一战。
恐怖主义的泛滥导致衰落 9·11事件打破了美国近两个世纪本土安全的神话，从而使美国的战略思维不得不围绕这一新的现实加以调整。其结果，美不得不将物力、人力、财力的相当部分用于反恐和本土防卫，从而对进一步向外宣泄实力深感“心有余而力不足”。克林顿倾力换来的预算盈余，在布什手里旋即变为赤字经济。应对本土安全可以说是原因之一。恐怖主义威胁的存在还使美国政府开始强调对公民的控制和监视，这会损害美国社会的凝聚力和美国作为“自由灯塔”对世界的吸引力。而且，所有国家都看清了美国强大的底线在哪儿。许多国家即使永远不会采取恐怖主义手段，但却永远地打开了通往“第二战场”的想象力之门，并可能在非常时刻将运用这种想象力来达到国家安全的目的。
事实上，说“9.11”是对美国的打击，不如说它为美国改造世界留下了绝佳的口实。美国在将反恐当作一种目的的同时，也当作一种谋求霸权的手段，力图打着反恐的旗号消除异己，压制对手，构筑一个美国主导下的国际新秩序。应当说，国际社会对美国反恐的合作反衬出美国的强势地位。反恐确实在一定程度上侵害了美国公民的个人自由，但这种影响是有限的，并不意味着美国会因此变为一个警察国家。“9.11”以来，美国国内的安全措施空前强化，美国本土没有再发生类似事件就是明证。在这样的背景下，对美国发动新一轮的恐怖袭击并非易事。
站在历史的高度，我们会发现，一些突发事件的确成为很多帝国由盛转衰的转折点：公元106年，罗马帝国为纪念战争胜利，连续举行123天的节日娱乐，由此带动的奢靡之风把罗马帝国拖入衰落的深渊，为它几个世纪后的灭亡埋下伏笔;1588年，无敌舰队的全军覆没很快便让风光无限的西班牙迎来了惨淡的帝国斜阳。从历史和逻辑的角度来看，美国终有由盛转衰的一天，但在可以预见的将来，奢谈多极化或许没有任何现实意义。这恐怕是一种不幸，但又是整个世界必须认清的现实。

理性看待美国的帝国手段

美国使用军事手段推翻萨达姆政权，在世界各地引起了广泛的批评，许多人认为，尽管萨达姆作恶多端，但这是伊拉克的内政，应该由伊拉克人民去自主选择。但事实上，在萨达姆一手遮天的情况，伊拉克人民根本就没有自由表达的权利和自主选择政府的手段：已经出现过“萨达姆总统获100%支持”的闹剧了。萨达姆的上台不具有任何历史的必然性，也决不是人民的选择，充其量是他的凶残和狠绝的胜利。因此，现在不管是由谁来推翻他，也不算违背伊拉克人民的意愿。理想主义者如康德，也承认了此种条件下通过战争进行变革的必要性，如此看来，任何人都似乎没有理由责怪战争的凶残与强国的自以为是。
还有一种流传广泛的批评是，美国人是在为自己的国家利益而行动的。这个批评恐怕没什么力量：美国发动战争固然是为了石油和霸权，但英、法、俄反对战争也决不是为了伊拉克人民的幸福。美国当然不会“毫不利己，专门利人”，它首先利己，其次利人。这里唯一需要探究的是，美国对外政策核心中的“国家利益”是和人类的安全、民主、自由的价值有一致性，还是有对抗性？这才是问题的关键。从美国最受诟病的对外军事干预来看，对索马里的人道救援、对海地的军事干预、捉拿巴拿马领导人诺列加、干预印尼军队对东帝汶人的屠杀，解放科威特、铲除塔利班政权等等，从客观效果上都有利于上述地区局势的稳定。当美国的国家利益，和人类安全、民主、自由的价值在一个方向上时，人们也许应该给予理性客观的评价。无论如何，伊拉克战争警告了大大小小的独裁者，让伊朗、利比亚回到国际体系中来，这绝对对世界安全有益。
许多人讨厌美国是反感它的“世界警察”作风：到处插手，干涉别国内政，傲慢，强横。但从历史的眼光来看，美国是有史以来最为温和的帝国。直到20世纪初，国际秩序仍然是一种小国利益被任意出卖和交换、民族被肆意买进和卖出的霍布斯状态。后来，由美国倡议而建立了联合国，确立了集体安全机制，虽不十分完美，倒也进步了不少。人类的种种恶劣行径在几千年都没变过，在过去的一个世纪已经是变得足够让古人们认不出来了，美国人有它的历史地位。要求美国将别人不乐见的一切在很短的时间里完全收敛起来是不现实的，做到这一点不光指望美国自己，更要靠新兴国家的兴起和合作来制约它。
国际政治中存在着深远的现实主义理念：抽象道德和个人感情在国际政治中没有地位，这种理念反过来导致了现实主义的现实：这是一个崇拜强者的世界，过去如此、现在如此、将来很长时间里也还会是如此。你自己不强大，就没有人可以帮得了你。辱骂、愤恨和情绪性的宣泄都不是战斗，用美国的霸道来转移危机、回避失误更是要不得。整天对霸权耿耿于怀，不如多想想别人为何会如此强大。美国目前独步天下，但并不意味着它会是一个千年帝国，要终结美国的帝国梦，靠的将是实力，而不是情绪。 正义要靠争取而不是恩赐来获得和维持，如果我们现在还得不到的话，那就埋头苦干、追求将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