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景之治”与供给侧改革

文/谢作诗 浙江财经大学教授

原刊于公号：经济学家告诉你

管理经济其实不复杂。太阳底下没有新鲜事，看看前人是怎么做的就好了。

当年里根、撒切尔夫人执政之初，经济不可谓不困难，然而三招两式他们就让各自国家走出了十年滞涨。这三招两式是：减税、放松管制、私有化、紧货币以及增加劳动市场弹性。这些做法，今天被我们中国人称为美国、英国的供给侧改革。

这样讲大致不错。改革特指向市场经济的回归。虽然名义上美国、英国是市场经济，但是其破坏市场的做法实在不少。高税收、高福利、政府管制、国有化、货币超发、限制自由签约（最低工资法、劳动合同法、强大的工会势力），这些，有哪一个不是在破坏市场啊？所以我说，中国的经济成功是市场经济的成功，美国的经济问题是破坏市场的问题。

今天，中国经济遇到空前的困难。怎么办？看里根、撒切尔夫人是怎么管理经济的？但据说这样做不妥，因为他们是西方的供给侧改革，而我们是中国，不能与他们的相同。

那么我们的供给侧改革是怎样的呢？口号喊了一大堆，而我认为，这恰恰暴露了马脚。

试问：不减支，如何减税？做大做强国有企业，如何打破行政垄断？又如何转变政府职能？不裁官、裁公务员，如何放松管制？不约束货币发行，能去杠杆？涨价可以去库存？大谈什么补短板、增加有效供给，这看似没有错，但是应该谁来做、怎么做，搞清楚了吗？

现在政府热衷于产业扶植。计划经济也要搞技能改造、创业创新、转型升级，难道这也是改革，还是供给侧改革？殊不知，改革不是解决要干什么，而是解决怎么干、谁来干？

我不否定，现在经济处于极端困难的时刻，因此用一些非市场的手段是可以理解的，也可能是必要的，但是一定要清楚，这只是应急之策，长久之计必须回到依靠市场的轨道上。

老实说，谈供给侧改革，就意味着对改革理解还不够深入。所有的改革都是供给侧的，难道说还有需求侧改革吗？关于这个问题，我在各种场合多次讲过了，但因为人微言轻，讲了等于白讲。白讲就白讲吧。聂圣哲先生说得好：听不听是你们的事，讲不讲，是我的事。

不要以为过去三十年政府干预经济成功了，未来还会成功。此一时，彼一时：第一，过去是模仿，要走的路清晰可见，现在面对创新，政府天然处于劣势；第二，政府花别人的钱，必然造成产能过剩，但过去有西方国家超前消费、过度消费，就不是问题，现在则是大问题。

萨伊定理讲「供给创造需求」，就是说，没有生产就没有消费，没有供给不可能有需求。

孤岛上的鲁滨逊，他的一切消费都需要先生产出来，要吃果子先要去树上摘，要吃鱼先要到河里抓。后来岛上来了星期五，鲁滨逊摘果子，星期五抓鱼，如果鲁滨逊想吃鱼，星期五想吃果子，他们可以从对方那里交换，但是交换的前提仍然是生产。鲁滨逊不提供果子，就不可能从星期五那里得到鱼；星期五抓不到供鱼，也不可能从鲁滨逊那里换回来果子。

有了货币之后，难道就改变事物的本质了吗？并没有改变！

没有生产不可能有消费，生产鱼本身就创造了对果子的需求，而生产果子又创造了对鱼的需求。所谓有效需求不足，一定对应着有效供给不足——有效需求不足和有效供给不足乃一枚铜钱的正反两面。萨伊说：「一种产品一经生产，从那一时刻起，就给价值与它相等的其他产品开辟了销路。」因此所谓产能过剩，不过是一些行业占用资源过多，另一些行业占用又过少，资源占用少的那一端不能产生足够的收入来消化吸收资源占用多的那一端的产出罢了。严格来说，不存在产能过剩，只存在产能错误，是两头都错，多的多了，少的又少了。

人的欲望是无限的，真正制约欲望满足的是生产能力。产能过剩、有效需求不足，永远是因为现有资源被用来生产了错误的产品，这是生产的问题而非消费的问题。通过财政、货币刺激经济，不仅不会解决问题，反而会造成更加严重的后果，因为用新的资源去购买过剩的产品，只会使本来生产不足的产品更加不足，从而加重生产错误的程度。靠政府花钱是不能救经济的，靠超发货币也是不能救经济的。否则，委内瑞拉就不会有今日之困局了。

没有当初的「四万亿」刺激，今天的经济何至于如此困难！也正因为这个原因，当见到一季度经济数据好于预期、众人解读为经济见底回升的时候，我则认为这是利空非利好。你一季度好于预期的数据是靠什么实现的？是靠创历史记录的财政货币强刺激实现的啊！

如果认为萨伊定律是西方的，我们的供给侧改革不能用，那么学一学老祖宗行不行？

汉朝建国初期经济算困难了吧。汉初的管理者们是怎么创造出「文景之治」的呢？

减税负。汉文帝二年（前178年）和文帝十二年，曾两次「除田租税之半」，即租率由十五税一减为三十税一，即纳1∕30的土地税。文帝十三年（前167年），还全部免去田租。自此以后，三十税一成为汉代定制。此外，算赋也由每人每年120钱减至每人每年40钱。

轻徭役。文帝「偃武兴文」，「丁男三年而一事」，即成年男子的徭役减为每三年服役一次。这样的减免，在中国封建社会史上是独一无二的。

废除盗铸钱令。文帝五年（前175年）四月，废除盗铸钱令，允许私铸。

在工商业方面，汉文帝下诏开放原来归国家所有的山林川泽，从而促进了农民的副业生产和与国计民生有重大关系的盐铁生产事业的发展。文帝十二年又废除了过关用传制度，促进商品流通和各地区间的经济交往。汉景帝恢复与匈奴等周边民族通关市，发展边境贸易。

汉文帝提倡节俭。为了减免人民税负，他减少自己的开支，裁减侍卫人马。因为文帝提倡俭约，所以当时的国家财政开支有所节制和缩减，贵族官僚也不敢滥事搜刮，奢侈无度。

据《汉书·食货志》记载，汉初至武帝即位的七十年间，「非遇水旱，则民人给家足，都鄙廪庾尽满，而府库余财。京师之钱累百巨万，贯朽而不可校。太仓之粟陈陈相因，充溢露积于外，腐败不可食。」说的是当时国内政治安定，人民安居乐业，社会极为富足。

文帝景帝不过做了减税、减支、私有化、放松管制、开放贸易这样尊重市场的事情罢了！

李商隐诗云：宣室求贤访逐臣，贾生才调更无伦。可怜夜半虚前席，不问苍生问鬼神。历来人们和李义山一样对文帝是持指责态度的。然而他们不知道，贾谊「雄才大略」，主张政府干预经济，是个市场干预派，而文帝是个市场派，主张无为而治。我们不必指责文帝不问苍生问鬼神，那不过是文帝听贾谊开口讲话便知其是什么货色，转移话题而刻意闲聊的高妙之举。我们倒要问：假如文帝不问鬼神问苍生，中国历史上还有那著名的「文景之治」吗？
http://finance.ifeng.com/a/20160516/14386028_0.shtml文/谢作诗 浙江财经大学教授

原刊于公号：经济学家告诉你

管理经济其实不复杂。太阳底下没有新鲜事，看看前人是怎么做的就好了。

当年里根、撒切尔夫人执政之初，经济不可谓不困难，然而三招两式他们就让各自国家走出了十年滞涨。这三招两式是：减税、放松管制、私有化、紧货币以及增加劳动市场弹性。这些做法，今天被我们中国人称为美国、英国的供给侧改革。

这样讲大致不错。改革特指向市场经济的回归。虽然名义上美国、英国是市场经济，但是其破坏市场的做法实在不少。高税收、高福利、政府管制、国有化、货币超发、限制自由签约（最低工资法、劳动合同法、强大的工会势力），这些，有哪一个不是在破坏市场啊？所以我说，中国的经济成功是市场经济的成功，美国的经济问题是破坏市场的问题。

今天，中国经济遇到空前的困难。怎么办？看里根、撒切尔夫人是怎么管理经济的？但据说这样做不妥，因为他们是西方的供给侧改革，而我们是中国，不能与他们的相同。

那么我们的供给侧改革是怎样的呢？口号喊了一大堆，而我认为，这恰恰暴露了马脚。

试问：不减支，如何减税？做大做强国有企业，如何打破行政垄断？又如何转变政府职能？不裁官、裁公务员，如何放松管制？不约束货币发行，能去杠杆？涨价可以去库存？大谈什么补短板、增加有效供给，这看似没有错，但是应该谁来做、怎么做，搞清楚了吗？

现在政府热衷于产业扶植。计划经济也要搞技能改造、创业创新、转型升级，难道这也是改革，还是供给侧改革？殊不知，改革不是解决要干什么，而是解决怎么干、谁来干？

我不否定，现在经济处于极端困难的时刻，因此用一些非市场的手段是可以理解的，也可能是必要的，但是一定要清楚，这只是应急之策，长久之计必须回到依靠市场的轨道上。

老实说，谈供给侧改革，就意味着对改革理解还不够深入。所有的改革都是供给侧的，难道说还有需求侧改革吗？关于这个问题，我在各种场合多次讲过了，但因为人微言轻，讲了等于白讲。白讲就白讲吧。聂圣哲先生说得好：听不听是你们的事，讲不讲，是我的事。

不要以为过去三十年政府干预经济成功了，未来还会成功。此一时，彼一时：第一，过去是模仿，要走的路清晰可见，现在面对创新，政府天然处于劣势；第二，政府花别人的钱，必然造成产能过剩，但过去有西方国家超前消费、过度消费，就不是问题，现在则是大问题。

萨伊定理讲「供给创造需求」，就是说，没有生产就没有消费，没有供给不可能有需求。

孤岛上的鲁滨逊，他的一切消费都需要先生产出来，要吃果子先要去树上摘，要吃鱼先要到河里抓。后来岛上来了星期五，鲁滨逊摘果子，星期五抓鱼，如果鲁滨逊想吃鱼，星期五想吃果子，他们可以从对方那里交换，但是交换的前提仍然是生产。鲁滨逊不提供果子，就不可能从星期五那里得到鱼；星期五抓不到供鱼，也不可能从鲁滨逊那里换回来果子。

有了货币之后，难道就改变事物的本质了吗？并没有改变！

没有生产不可能有消费，生产鱼本身就创造了对果子的需求，而生产果子又创造了对鱼的需求。所谓有效需求不足，一定对应着有效供给不足——有效需求不足和有效供给不足乃一枚铜钱的正反两面。萨伊说：「一种产品一经生产，从那一时刻起，就给价值与它相等的其他产品开辟了销路。」因此所谓产能过剩，不过是一些行业占用资源过多，另一些行业占用又过少，资源占用少的那一端不能产生足够的收入来消化吸收资源占用多的那一端的产出罢了。严格来说，不存在产能过剩，只存在产能错误，是两头都错，多的多了，少的又少了。

人的欲望是无限的，真正制约欲望满足的是生产能力。产能过剩、有效需求不足，永远是因为现有资源被用来生产了错误的产品，这是生产的问题而非消费的问题。通过财政、货币刺激经济，不仅不会解决问题，反而会造成更加严重的后果，因为用新的资源去购买过剩的产品，只会使本来生产不足的产品更加不足，从而加重生产错误的程度。靠政府花钱是不能救经济的，靠超发货币也是不能救经济的。否则，委内瑞拉就不会有今日之困局了。

没有当初的「四万亿」刺激，今天的经济何至于如此困难！也正因为这个原因，当见到一季度经济数据好于预期、众人解读为经济见底回升的时候，我则认为这是利空非利好。你一季度好于预期的数据是靠什么实现的？是靠创历史记录的财政货币强刺激实现的啊！

如果认为萨伊定律是西方的，我们的供给侧改革不能用，那么学一学老祖宗行不行？

汉朝建国初期经济算困难了吧。汉初的管理者们是怎么创造出「文景之治」的呢？

减税负。汉文帝二年（前178年）和文帝十二年，曾两次「除田租税之半」，即租率由十五税一减为三十税一，即纳1∕30的土地税。文帝十三年（前167年），还全部免去田租。自此以后，三十税一成为汉代定制。此外，算赋也由每人每年120钱减至每人每年40钱。

轻徭役。文帝「偃武兴文」，「丁男三年而一事」，即成年男子的徭役减为每三年服役一次。这样的减免，在中国封建社会史上是独一无二的。

废除盗铸钱令。文帝五年（前175年）四月，废除盗铸钱令，允许私铸。

在工商业方面，汉文帝下诏开放原来归国家所有的山林川泽，从而促进了农民的副业生产和与国计民生有重大关系的盐铁生产事业的发展。文帝十二年又废除了过关用传制度，促进商品流通和各地区间的经济交往。汉景帝恢复与匈奴等周边民族通关市，发展边境贸易。

汉文帝提倡节俭。为了减免人民税负，他减少自己的开支，裁减侍卫人马。因为文帝提倡俭约，所以当时的国家财政开支有所节制和缩减，贵族官僚也不敢滥事搜刮，奢侈无度。

据《汉书·食货志》记载，汉初至武帝即位的七十年间，「非遇水旱，则民人给家足，都鄙廪庾尽满，而府库余财。京师之钱累百巨万，贯朽而不可校。太仓之粟陈陈相因，充溢露积于外，腐败不可食。」说的是当时国内政治安定，人民安居乐业，社会极为富足。

文帝景帝不过做了减税、减支、私有化、放松管制、开放贸易这样尊重市场的事情罢了！

李商隐诗云：宣室求贤访逐臣，贾生才调更无伦。可怜夜半虚前席，不问苍生问鬼神。历来人们和李义山一样对文帝是持指责态度的。然而他们不知道，贾谊「雄才大略」，主张政府干预经济，是个市场干预派，而文帝是个市场派，主张无为而治。我们不必指责文帝不问苍生问鬼神，那不过是文帝听贾谊开口讲话便知其是什么货色，转移话题而刻意闲聊的高妙之举。我们倒要问：假如文帝不问鬼神问苍生，中国历史上还有那著名的「文景之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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