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其琛《外交十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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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中苏关系正常化
  重大决策
1982年5月,我出任外交部副部长,开始主管苏联、东欧事务。
当时,中苏两国正处于严重的对抗局面:苏联在蒙古人民共和国和漫长的中苏边界线上陈兵百万;70年代末支持越南侵略柬埔寨;又出兵入侵阿富汗。这对我国的国家安全形成了直接威胁的态势。
俗话说,“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如果不计历史旧账,自20世纪50年代末至80年代末的30年间,中苏两国经历了三个“十年”:1959~1969年可以说是十年论战;1969~1979年是十年对抗;1979~1989年是十年谈判。这期间,既有冷战又发生过热战。
但就在1982年初,出现了一些微妙的迹象,中苏关系开始酝酿某种变化。
事情要从那年的3月24日说起。
那天,苏联领导人勃列日涅夫来到苏联的中亚地区,在乌兹别克共和国首府塔什干发表了长篇讲话,其中,虽然仍充满了对中国的攻击,但明确承认中国是社会主义国家,强调了中国对台湾的主权,并表示愿意改善对华关系,建议双方磋商,采取一些两国都可以接受的措施,以改善中苏关系。
邓小平同志马上注意到勃列日涅夫塔什干讲话所传递的信息。当时,中美之间有关美国售台武器问题的会谈取得了进展,“8·17”公报——即中美之间三个公报中的第三个公报——即将签署。中美两国关系的新框架可以说基本确立,着手改善中苏关系的时机正在成熟。
我们当时的分析是,由于苏联入侵阿富汗背上了沉重的包袱,在全球范围内与美国的争夺日趋紧张,苏联已感到力不从心,不得不实行战略调整,而缓解对华关系正是其中的一个重大步骤。这在客观上为我们调整对苏联政策提供了机会。
小平同志打电话到外交部,指示立即对勃列日涅夫的讲话做出反应。那时,外交部还没有正式的新闻发布会制度。我仍在新闻司司长的任上,正在考虑设立新闻发言人,此事便成了立刻建立发言人制度的契机。
外交部的第一次新闻发布会是一次没有座位的新闻发布会。那是3月26日,地点在当时外交部主楼门厅处。当时没有专门进行新闻发布的场地,七八十位中外记者受邀出席,大家就站在我周围。当时担任翻译的是现任外长李肇星。
作为外交部首位新闻发言人,我发布了一个只有三句话的简短声明:
“我们注意到了3月24日苏联勃列日涅夫主席在塔什干发表的关于中苏关系的讲话。我们坚决拒绝讲话中对中国的攻击。在中苏两国关系和国际事务中,我们重视的是苏联的实际行动。”
声明念完后,没有提问,也不回答问题。第一次新闻发布会就结束了。
这个没有先例的新闻发布会和三句话的简短声明,立即引起了在京的中外记者的极大关注。
出席发布会的苏联记者当场竖起大拇指,对我说:“奥庆哈拉索!”(很好!)他显然听出了声明中不同寻常的意思。
三句话中,重要的是两个词,一个是“注意”,一个是“重视”。实际上,就是“听其言,观其行”之意。其言可听,自然是说,你讲的话中间,有合理的成分。以前,中国对苏联所说的一切,只有全面批判,哪里会听,更说不上“观其行”了。现在要“观其行”,是要对方拿出实际行动来。
这简短的声明,第二天发表在《人民日报》头版的中间位置,表明消息虽短但很重要。声明在国际上也立即引起了广泛注意。西方五大通讯社和其他外国媒体纷纷报道,并发表评论。有外电指出,这一谨慎而含蓄的声明,预示着对抗了30多年的中苏关系,有可能发生变化,并使世界局势为之改观。
这是我以外交部新闻发言人的身份,主持的第一次新闻发布会,也是最后一次。外交部的新闻发布会从此成了惯例,每周举行。不过,不再是站着举行了,而是移到了国际俱乐部,记者可以坐下来了。后来,外交部建了新楼,有了专门的新闻发布厅。
这年盛夏的一天,小平同志邀集几位中央领导同志和外交部主要领导到他家开会,研究中苏关系问题。陈云、李先念等老同志在场,我作为外交部主管苏联、东欧事务的副部长也列席参加了。
小平同志提出,要采取一个大的行动,向苏联传递信息,争取中苏关系有一个大的改善,但中苏关系的改善必须是有原则的,条件是苏联得做点事情才行。这就提出了要苏联主动解决“三大障碍”,即从中苏边境地区和蒙古人民共和国撤军;从阿富汗撤军;劝说越南从柬埔寨撤军。
大家一致同意小平同志的意见。
中苏两国长期论战,一直在争论谁对谁错,我们说苏联是修正主义,苏联说我们是“教条主义”,双方的调门越来越高。这次,小平同志提出的中苏关系改善的条件,却将现实问题的解决置于首位,重点由意识形态的争论转向了国家利益的考虑,显示出日后中国外交政策调整的趋向。
陈云同志提出了采取什么方式传递信息的问题。信息的传递,既要引起对方的注意,又要不引起外界猜疑。如果召见使馆人员或派人前去访问,恐怕过于正式,而当时中苏之间又没有什么其他的接触渠道。
小平同志提议,为了不引起外界的无端猜测,可由外交部苏欧司司长以视察使馆工作名义前往莫斯科,并同时前往波兰华沙。当然,第一站莫斯科是此行的主要目的地。8月10日,苏欧司司长于洪亮启程赴莫斯科。在他启程前,我们根据小平同志指示,起草了一份说帖。
苏方对我们苏欧司司长突然出现在莫斯科,并要求在使馆面见苏联外交部副部长的行动,给予了特别的重视。苏联外交部副部长伊利切夫应邀来到我国驻苏使馆,第一远东司司长贾丕才特地中断休假,从莫斯科郊区别墅急忙赶回,陪同前来。
会面时,于洪亮同志向对方口述了长达1000多字的说帖全文,一段段地背出来,几乎一字不差。
在说帖中,中方指出,中苏两国关系不正常状况已经存在多年,中苏两国人民都不愿意看到这种状况继续存在下去。现在是为改善中苏关系做一些事情的时候了。当然,问题不可能在一个早上就解决,但中方认为,只要中苏双方都有改善关系的诚意,完全可以通过协商,逐步实现公正合理的解决。中方建议先从苏联劝说越南从柬埔寨撤军做起,也可以从解决影响两国关系的其他问题,如减少中苏边境地区武装力量做起。与此同时,双方还应考虑找到一个有关各方都能接受的解决办法,来解决苏联从蒙古人民共和国撤军的问题。中方也希望在阿富汗问题上能找到合理的解决办法。总之,只要双方站得高,看得远,有使两大邻国恢复睦邻关系的诚意,从解决一两个重要问题入手,就可以为两国关系打开一个新局面。至于交换意见的形式,双方可以协商。
伊利切夫眯着眼睛仔细听着。他资格很老,赫鲁晓夫时期曾任苏共中央书记,当过苏共中央宣传部部长和《消息报》、《真理报》主编,长期主管意识形态工作。赫鲁晓夫下台后,他退出中央领导位置,就任外交部副部长。他为人稳健,处事谨慎,说话时字斟句酌,给人的印象是过于严谨而稍欠灵活。听了我方的说帖后,他做出的回应仍是惯常的外交辞令。他说,你的想法,不管是从内容上,还是从主动的方式上,都不可能不引起注意。同时,又做出了老一套的表态,好像并未完全觉察出中方信息的真实含义。倒是当时在座的中国通贾丕才比较敏感,捕捉到了说帖中的新东西,表示这件事可能起到某种积极的推动作用,并说,这样重大的问题不是我们这些人所能解决的,要报告政治局和最高领导。
这次会见以后,于洪亮即转赴华沙,以此向外界表明此行不是专程来莫斯科的,同时也 给苏方考虑和准备回答的时间。
8月18日,当于洪亮重返莫斯科再次会见伊利切夫时,伊利切夫谈话的态度有所变化,口气也缓和多了,称已将中方的想法报告了中央,苏方将做出正式答复。
8月20日,苏联第一副外长马尔采夫约见我驻苏使馆临时代办马叙生,交来一份作为正式答复的备忘录,表示苏方愿在任何时间、任何地点、任何级别上同中方讨论苏中双边关系问题,以便“消除关系正常化的障碍”。
苏方也提出了“消除障碍”,这与中方的提法是相吻合的。我们认为,苏方对我方信息的反应是积极的。小平同志随后找我和于洪亮去他家里,亲自听取了有关传递信息的详细汇报,当即决定同意重开中苏谈判。
在1982年9月1日中共十二大开幕前,中苏双方已内部商定,由两国副部长级的政府特使就两国关系正常化问题举行政治磋商。第一章 中苏关系正常化
  重大决策
1982年5月,我出任外交部副部长,开始主管苏联、东欧事务。
当时,中苏两国正处于严重的对抗局面:苏联在蒙古人民共和国和漫长的中苏边界线上陈兵百万;70年代末支持越南侵略柬埔寨;又出兵入侵阿富汗。这对我国的国家安全形成了直接威胁的态势。
俗话说,“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如果不计历史旧账,自20世纪50年代末至80年代末的30年间,中苏两国经历了三个“十年”:1959~1969年可以说是十年论战;1969~1979年是十年对抗;1979~1989年是十年谈判。这期间,既有冷战又发生过热战。
但就在1982年初,出现了一些微妙的迹象,中苏关系开始酝酿某种变化。
事情要从那年的3月24日说起。
那天,苏联领导人勃列日涅夫来到苏联的中亚地区,在乌兹别克共和国首府塔什干发表了长篇讲话,其中,虽然仍充满了对中国的攻击,但明确承认中国是社会主义国家,强调了中国对台湾的主权,并表示愿意改善对华关系,建议双方磋商,采取一些两国都可以接受的措施,以改善中苏关系。
邓小平同志马上注意到勃列日涅夫塔什干讲话所传递的信息。当时,中美之间有关美国售台武器问题的会谈取得了进展,“8·17”公报——即中美之间三个公报中的第三个公报——即将签署。中美两国关系的新框架可以说基本确立,着手改善中苏关系的时机正在成熟。
我们当时的分析是,由于苏联入侵阿富汗背上了沉重的包袱,在全球范围内与美国的争夺日趋紧张,苏联已感到力不从心,不得不实行战略调整,而缓解对华关系正是其中的一个重大步骤。这在客观上为我们调整对苏联政策提供了机会。
小平同志打电话到外交部,指示立即对勃列日涅夫的讲话做出反应。那时,外交部还没有正式的新闻发布会制度。我仍在新闻司司长的任上,正在考虑设立新闻发言人,此事便成了立刻建立发言人制度的契机。
外交部的第一次新闻发布会是一次没有座位的新闻发布会。那是3月26日,地点在当时外交部主楼门厅处。当时没有专门进行新闻发布的场地,七八十位中外记者受邀出席,大家就站在我周围。当时担任翻译的是现任外长李肇星。
作为外交部首位新闻发言人,我发布了一个只有三句话的简短声明:
“我们注意到了3月24日苏联勃列日涅夫主席在塔什干发表的关于中苏关系的讲话。我们坚决拒绝讲话中对中国的攻击。在中苏两国关系和国际事务中,我们重视的是苏联的实际行动。”
声明念完后,没有提问,也不回答问题。第一次新闻发布会就结束了。
这个没有先例的新闻发布会和三句话的简短声明,立即引起了在京的中外记者的极大关注。
出席发布会的苏联记者当场竖起大拇指,对我说:“奥庆哈拉索!”(很好!)他显然听出了声明中不同寻常的意思。
三句话中,重要的是两个词,一个是“注意”,一个是“重视”。实际上,就是“听其言,观其行”之意。其言可听,自然是说,你讲的话中间,有合理的成分。以前,中国对苏联所说的一切,只有全面批判,哪里会听,更说不上“观其行”了。现在要“观其行”,是要对方拿出实际行动来。
这简短的声明,第二天发表在《人民日报》头版的中间位置,表明消息虽短但很重要。声明在国际上也立即引起了广泛注意。西方五大通讯社和其他外国媒体纷纷报道,并发表评论。有外电指出,这一谨慎而含蓄的声明,预示着对抗了30多年的中苏关系,有可能发生变化,并使世界局势为之改观。
这是我以外交部新闻发言人的身份,主持的第一次新闻发布会,也是最后一次。外交部的新闻发布会从此成了惯例,每周举行。不过,不再是站着举行了,而是移到了国际俱乐部,记者可以坐下来了。后来,外交部建了新楼,有了专门的新闻发布厅。
这年盛夏的一天,小平同志邀集几位中央领导同志和外交部主要领导到他家开会,研究中苏关系问题。陈云、李先念等老同志在场,我作为外交部主管苏联、东欧事务的副部长也列席参加了。
小平同志提出,要采取一个大的行动,向苏联传递信息,争取中苏关系有一个大的改善,但中苏关系的改善必须是有原则的,条件是苏联得做点事情才行。这就提出了要苏联主动解决“三大障碍”,即从中苏边境地区和蒙古人民共和国撤军;从阿富汗撤军;劝说越南从柬埔寨撤军。
大家一致同意小平同志的意见。
中苏两国长期论战,一直在争论谁对谁错,我们说苏联是修正主义,苏联说我们是“教条主义”,双方的调门越来越高。这次,小平同志提出的中苏关系改善的条件,却将现实问题的解决置于首位,重点由意识形态的争论转向了国家利益的考虑,显示出日后中国外交政策调整的趋向。
陈云同志提出了采取什么方式传递信息的问题。信息的传递,既要引起对方的注意,又要不引起外界猜疑。如果召见使馆人员或派人前去访问,恐怕过于正式,而当时中苏之间又没有什么其他的接触渠道。
小平同志提议,为了不引起外界的无端猜测,可由外交部苏欧司司长以视察使馆工作名义前往莫斯科,并同时前往波兰华沙。当然,第一站莫斯科是此行的主要目的地。8月10日,苏欧司司长于洪亮启程赴莫斯科。在他启程前,我们根据小平同志指示,起草了一份说帖。
苏方对我们苏欧司司长突然出现在莫斯科,并要求在使馆面见苏联外交部副部长的行动,给予了特别的重视。苏联外交部副部长伊利切夫应邀来到我国驻苏使馆,第一远东司司长贾丕才特地中断休假,从莫斯科郊区别墅急忙赶回,陪同前来。
会面时,于洪亮同志向对方口述了长达1000多字的说帖全文,一段段地背出来,几乎一字不差。
在说帖中,中方指出,中苏两国关系不正常状况已经存在多年,中苏两国人民都不愿意看到这种状况继续存在下去。现在是为改善中苏关系做一些事情的时候了。当然,问题不可能在一个早上就解决,但中方认为,只要中苏双方都有改善关系的诚意,完全可以通过协商,逐步实现公正合理的解决。中方建议先从苏联劝说越南从柬埔寨撤军做起,也可以从解决影响两国关系的其他问题,如减少中苏边境地区武装力量做起。与此同时,双方还应考虑找到一个有关各方都能接受的解决办法,来解决苏联从蒙古人民共和国撤军的问题。中方也希望在阿富汗问题上能找到合理的解决办法。总之,只要双方站得高,看得远,有使两大邻国恢复睦邻关系的诚意,从解决一两个重要问题入手,就可以为两国关系打开一个新局面。至于交换意见的形式,双方可以协商。
伊利切夫眯着眼睛仔细听着。他资格很老,赫鲁晓夫时期曾任苏共中央书记,当过苏共中央宣传部部长和《消息报》、《真理报》主编,长期主管意识形态工作。赫鲁晓夫下台后,他退出中央领导位置,就任外交部副部长。他为人稳健,处事谨慎,说话时字斟句酌,给人的印象是过于严谨而稍欠灵活。听了我方的说帖后,他做出的回应仍是惯常的外交辞令。他说,你的想法,不管是从内容上,还是从主动的方式上,都不可能不引起注意。同时,又做出了老一套的表态,好像并未完全觉察出中方信息的真实含义。倒是当时在座的中国通贾丕才比较敏感,捕捉到了说帖中的新东西,表示这件事可能起到某种积极的推动作用,并说,这样重大的问题不是我们这些人所能解决的,要报告政治局和最高领导。
这次会见以后,于洪亮即转赴华沙,以此向外界表明此行不是专程来莫斯科的,同时也 给苏方考虑和准备回答的时间。
8月18日,当于洪亮重返莫斯科再次会见伊利切夫时,伊利切夫谈话的态度有所变化,口气也缓和多了,称已将中方的想法报告了中央,苏方将做出正式答复。
8月20日,苏联第一副外长马尔采夫约见我驻苏使馆临时代办马叙生,交来一份作为正式答复的备忘录,表示苏方愿在任何时间、任何地点、任何级别上同中方讨论苏中双边关系问题,以便“消除关系正常化的障碍”。
苏方也提出了“消除障碍”,这与中方的提法是相吻合的。我们认为,苏方对我方信息的反应是积极的。小平同志随后找我和于洪亮去他家里,亲自听取了有关传递信息的详细汇报,当即决定同意重开中苏谈判。
在1982年9月1日中共十二大开幕前,中苏双方已内部商定,由两国副部长级的政府特使就两国关系正常化问题举行政治磋商。
磋商开始
1982年10月,中央委任我为中国政府特使,参加中苏政治磋商。对我来说,这是一次重要而又极富挑战性的使命。苏联政府特使,也是我的谈判对手,就是那位伊利切夫。作为主管非洲事务的苏联外交部副部长,伊利切夫从未主管过中国事务,但却同乔冠华、韩念龙、余湛、王幼平四位中国副外长先后进行过长达十年的中苏边界和中苏国家关系谈判,被苏联外交界视为谈判高手。
第一轮磋商于1982年10月5日开始在北京举行。我们一开始就对磋商做了长期较量的思想准备。遵照小平同志关于同苏联打交道弯转得不要太急,不要急于求成,太急了会为苏所用的指示和十二大报告所阐明的对苏原则立场和政策,我们拟定了此次磋商的方针,即立足战略全局,坚持原则立场,着重提出要求苏联认真做些事,停止支持越南侵略柬埔寨,促使越南从柬埔寨撤军。同时,在策略上,举起改善两国关系和维护中苏两国人民友谊的旗帜,以保持磋商的渠道。
第一轮磋商进行了半个月,从5日开始到21日结束,共举行了六次会议。谈判中,我抓住消除“三大障碍”问题不放,指出实现两国关系正常化的根本途径在于双方共同努力,扎扎实实做一些事情,以消除妨碍发展两国关系的严重障碍。障碍消除了,通向正常化的道路就畅通了。沿着这条道路前进,就可望逐步恢复两国之间的睦邻友好。
伊利切夫则反复重申改善两国关系的愿望,但对我们所提出的“三大障碍”,则尽力回避,拼命反驳。苏方的论点也主要有三个:一是指责中方为磋商设置“先决条件”;二是提出中苏关系正常化,应当“不损害第三国利益”;三是宣称苏方“从不威胁中国”。他一再建议共同制定苏中关系基础文件,先就促进经贸、科技、文化等各个领域关系的改善和发展达成协议。
针对伊利切夫把中方提出消除障碍称之为是“先决条件”,我指出,不存在什么先决条件。我们提出来希望讨论的某些问题,不是先决条件。如果事先确定哪些问题可以提出讨论,而另外一些问题不能讨论,这在客观上等于设置了先决条件。在磋商过程中,对所有问题进行无拘束的讨论,正是没有先决条件的表现。
针对苏方所主张的“不损害第三国利益的正常化”,我告诉伊利切夫,中方提出来讨论的一些问题不是有损而是有利于苏方所说的第三国利益,同时也有利于改善我们同这些国家的关系。苏联特使在第一次发言中提到,中国和苏联是两个大国,中苏两国的关系会影响到亚洲和世界的局势。那么,在磋商中是会涉及第三国的。问题在于,是有损于这些国家的利益,不利于改善同这些国家的关系,还是有利于这些国家的利益,有利于改善同这些国家的关系呢?我进一步指出,只讲改善中苏关系不应损害第三国显然是不全面的,作为一个原则,我们主张不损害所有第三国利益。
对于苏方宣称从不威胁中国,我指出,苏联在中苏边境、在我们共同的邻国蒙古人民共和国和阿富汗驻扎大量军队,把那么多用现代化武器装备起来的军队摆到我们面前,我们当然感到了实实在在的威胁和严重不安。
我特别就消除“三大障碍”从何入手问题做了重点阐述。我说,我国领导人在我们党的十二大报告中列举了妨碍中苏关系正常化的一些障碍。消除这些障碍不是一下子可以做到的。我们认为,首先从解决越南从柬埔寨撤军问题做起,是必要的,也是可能的。这是因为:第一,从这里入手是至关重要的。坦率地说,越南在苏联的支持下派军队占领柬埔寨,不仅给柬埔寨人民带来了深重灾难,给越南人民带来了不应有的痛苦和牺牲,使东南亚地区的和平与安宁遭到了战火的破坏,而且加重了中国的不安全感,使本来恶化了的中苏关系变得更加紧张、尖锐和复杂,为中苏两国关系的正常化设置了新的严重障碍。尽快解决越南从柬埔寨撤军问题,是维护东南亚和平与安全的急迫需要,是实现中苏两国关系正常化的一个关键性步骤。第二,从这里入手也是比较现实可行的。众所周知,苏联在印度支那地区所做的不光是支持越南出兵柬埔寨这样一件事情。苏联方面想来应该注意到,我们没有苛求苏方,现在我们所提出的仅仅是要苏联运用自己的影响促使越南从柬埔寨撤出军队。在这里,不存在苏联自己撤出一兵一卒的问题,也没有涉及别的东西,虽然我们完全可以要求苏联方面做些别的事情。中国方面这种合情合理的主张,应当能够得到苏联方面的积极响应。人们也都清楚,苏联拥有促使越南从柬埔寨撤军的能力和手段。如果苏联方面冷静地权衡利弊,具有远见,做出政治决断,并采取必要措施,问题并不难解决。
至于苏联坚持先从共同制定苏中相互关系原则文件做起的问题,我告诉伊利切夫,中苏关系正常化不是简单地发表一个表达这种愿望的声明或文件就能办到的。这正好从实质上说明,中国方面对拟订两国关系原则文件是真正重视的并持慎重态度的。我们认为,当两国都用自己的行动证明我们都忠于所主张的原则,并都遵守这些原则的时候,两国关系原则文件就摆到了我们面前。瓜熟蒂落,水到渠成。这就是说,中苏两国关系原则文件只能是两国关系发展到一定阶段的产物,它应当是从两国关系的具体实践中归纳出来,并用以指导两国关系的东西。因此,我们认为,现阶段我们双方最迫切的任务,或者说我们双方的主要精力,应当放在扎扎实实做一些消除两国关系发展障碍的实际事情上,为将来拟订两国关系文件创造条件。
整个磋商过程中,双方针锋相对,唇枪舌剑,气氛有时很激烈,双方都是事先准备好稿子,相互批驳。伊利切夫由于长期主管意识形态工作,自己还是哲学博士,当时正在编哲学辞典,发起言来,不但态度强硬,而且很有理论色彩,喜欢长篇大论,咬文嚼字,绕来绕去,但教条而空洞,令人不胜其烦。后来,他曾专门送给我一本他编写的哲学辞典,显示出他的理论功底。当然,中方对他也毫不客气,常常高调回应,将苏方的主张称之为“水中月”、“镜中花”,强调不解决“三大障碍”而想改善中苏关系,那完全是痴心妄想。
磋商期间,除了正式谈判外,还有许多游览参观活动,双方可以非正式地交换意见。在外交斗争中,有些话必须在正式场合说,有些话却可以在下面说。正式场合讲的正式的话,未必重要;而非正式场合讲的非正式的话,未必不重要。另外,正式场合吵够了,在下面可以稍稍客气一些,有些信息,虽不入记录, 却可更直接地传递给对方。
为了给紧张的磋商创造一点宽松的气氛,我特意邀请伊利切夫及其随行人员一同游览密云水库,到那里呼吸新鲜空气,赏景尝鲜,并增加双方的交谈和接触。伊利切夫说他以前去过那里,只吃过鱼,但没在那儿钓鱼。看来,他心存疑虑,有点担心怕我们引他上钩。但他感谢我的邀请,说这样可以给他时间考虑考虑磋商中的问题,以便答复我们。
游览水库那天,秋高气爽,风和日丽,观千顷碧波,看鸢飞鱼跃,令人心旷神怡。在品茗赏景之时,我对伊利切夫说,希望苏方能正确理解我方的意见,中方发言中有新东西。比如,在减少中苏边境地区的武装力量问题上是双方承担义务。在苏联从蒙古撤军问题上,我们提出应找到各方都能接受的解决办法。我们只是要求苏联促使越南从柬埔寨撤军,并不涉及苏联与越南之间的双边关系。苏联支持越南侵占柬埔寨,不仅使印支地区局势紧张,而且也给苏联造成沉重负担。解决这个问题对苏联、对越南都只有好处而无损害。我们不理解苏联方面在这个问题上究竟有什么困难。
伊利切夫敛容细听,显然听懂了我的话,知道了我方在“三大障碍”问题上的原则立场和解决这些问题的可能途径。但他毫不松口,只是重申了苏方对“三大障碍”问题的一贯立场。尽管如此,他仍不放心,怕这里有什么“圈套”,被视为双方讨论过消除“三大障碍”问题,一再声明“今天是非正式交谈”,建议今后磋商中“双方都不要引用此次谈话内容”。
中苏两国政府特使第一轮政治磋商是一场互相摸底的前哨战,双方可以说是争吵不休,翻来覆去,各说各的,没有大的进展。但这次磋商启动了两国关系正常化的进程,标志着不对话状态的结束,预示着两国关系将由长期紧张转向长期对话。
打持久战
中苏第二轮政治磋商于1983年3月在莫斯科举行。在会谈中, 双方在探寻两国关系正常化问题上依旧各说各的,在实质问题上没有找到任何共同语言。
在这次磋商期间,我与苏联外长葛罗米柯的会见和交锋颇具意味。葛罗米柯担任苏联外长达 27年之久,从斯大林到契尔年科,历经五代苏联领导人,人称“不倒翁”。他有着一副西方人所说的“扑克牌面孔”,就连听人说话时也面无表情。不论什么场合,他都显得十分矜持,但又十分好斗,似乎随时准备跟人进行一场外交角斗,也被西方记者形容为是一位“说‘不’的先生”。
会见时,他竟接过我方反霸和消除威胁的主张,令人惊奇地声称,此点可成为两国实现关系正常化的重要基础。接着,他大骂了一通美国人,说美国人不可信,又说美国要对苏联进行十字军远征,里根总统要从地球上铲除社会主义,并以教师爷的口吻说,中国完全可以从美国推行的消灭社会主义的政策中,推导出应该同苏联还是同美国建立何种关系的结论。
当时,他年事已高,有点倚老卖老,我对他的这番议论做了简单明确的回应。我说:“谈到国际上的紧张局势,这是客观存在。我想在这种形势下改善中苏关系不仅符合中苏两国人民的利益,也符合亚洲、世界和平的利益。至于谈到美国,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同美国进行过长时期的较量,我们比其他任何人都更有资格讲话,知道如何同美国打交道。”葛罗米柯一时语塞,显得有点尴尬。
此后,中苏两国政府特使政治磋商每年两次,分别在北京和莫斯科轮流举行。这是一场马拉松式谈判,是韧性和毅力的较量。我们始终坚持只有排除障碍才能实现中苏关系正常化 的原则立场,用摆事实、讲道理的方式驳斥苏方一成不变的论点,破除苏方的幻想,力促苏联在消除障碍问题上有所作为。但直到1986年4月在莫斯科结束第八轮政治磋商,双方仍没在“三大障碍”问题上取得任何实质性进展。不过,磋商得以继续下去,保持了一个沟通的渠道,客观上对中苏双边关系起着推动作用。
回想起来,磋商没有取得具体进展,也有其他原因。在此期间,苏联国运不昌,几乎每一两年就要死一位领导人,三位领导人勃列日涅夫(1982年11月10日)、安德罗波夫(1984年2月9日)、契尔年科(1985年3月10日)相继病逝。据说,勃列日涅夫到了晚年,每天只能工作一个小时,打打电话,无法正常视事。接任的安德罗波夫,人聪明而精干,当过苏联驻匈牙利大使,知道外部世界的情况,想有所作为。他痛感苏联政府官僚主义泛滥,人人爱喝酒,而不认真做事,认为喝酒误国,下令禁酒,把酒厂改为果汁厂,并四处严查酗酒。但不喝酒不符合苏联的“国情”,难以实行。他重病缠身,只当政了一年多。契尔年科上台,不想,他病得更重,身体更坏,执政的时间更短,做不了任何事。
病夫治国,其主三易,对外难有作为,自然一时无力解决中苏关系正常化这样重大的问题。
有意思的是,中苏两国的接触却因三次苏联领导人的葬礼而提高了级别。
当勃列日涅夫去世的消息传来后,小平同志立即指示派黄华外长作为政府特使赴莫斯科参加葬礼。这是在中苏高级接触中断多年后所采取的非同寻常的举措,旨在抓住时机做苏方工作,试探新领导的对华政策走向,推动中苏关系正常化进程。黄华启程以后,小平同志又指示,要发表一个简明的谈话,对勃列日涅夫既不要简单批一顿,也不能光说好话。按照小平同志的意思,胡乔木同志起草了谈话稿。谈话回顾了中苏关系的演变过程,指出中苏关系从50年代后期就逐渐恶化,60年代末以后,这种恶化达到了严重的地步。60年代末以后正是勃列日涅夫执政时期。这句话的意思是说,勃列日涅夫对中苏关系严重恶化是负有责任的,但考虑到这次活动是吊唁,就没有点名。同时,对他不久前关于改善两国关系的讲话表示赞赏,这是寄希望于苏联新领导做出新的努力,促使中苏关系得到改善。这篇稿子作为黄华离开首都机场时对记者的谈话发表了,同时外交部立即将此事通知我国驻苏使馆。黄华外长到了莫斯科才得知他离京时还有这样一篇公开的谈话。
这一次,黄华外长见到了苏联新领导人安德罗波夫和葛罗米柯外长。中方强调要使两国关系得到真实的改善,苏联必须在消除障碍方面采取实际步骤,先做一两件事。而苏方虽然表示愿意改善两国关系,却只强调双方应先做出努力,促进经贸、科技和文化等方面的来往。看来,苏联新领导将继续勃列日涅夫开始的改善两国关系的势头,但还未下决心采取重大步骤。
随后两年内,我先后陪同万里副总理和李鹏副总理赴苏联参加了安德罗波夫、契尔年科的葬礼。中方利用高层接触机会再次做出努力,在谈话中,对苏联建设社会主义事业予以评价和支持,推动苏方在实现中苏关系正常化方面拿出实际行动。
在正式的各轮磋商中,中苏双方就像聋子对话,完全对不上。虽是相互扯皮,达不成任何共识,但扯皮也有扯皮的意义。首先是双方对各自的立场和观点有了更充分的了解;其次,是扯皮本身使得双方关系没有更紧张下去。
总之,不断扯皮比互不往来要好。扯皮多了,交往也就慢慢多了起来。那时,有人形容两国关系是一个使馆、一架飞机、一列火车。说的是两国关系只剩下这些联系,虽保持外交关系,而且天上通航,地上通车,但来往很少。有时,从苏联回国,整个航班和列车车厢里都是空空荡荡的,看不见几个人。随着中苏政治磋商的持续进行,两国的经贸增加了,在其他方面交往也增多了,开始交换留学生,组团互访。
这中间,1984年底,中国人民的老朋友、苏联部长会议第一副主席阿尔希波夫应姚依林副总理的邀请对我国进行正式访问,具有特别意义,这是60年代后期两国关系严重恶化以来苏联派出的最高级别的访华代表团。20世纪50年代,阿尔希波夫担任苏联援华专家组组长,为我国第一个五年计划建设做出了贡献。他对华友好,在两国关系恶化年代,也从未说过中国一句坏话。中方给了阿尔希波夫很高的礼遇,邓小平予以接见,陈云、彭真和薄一波等同他一起工作过的老朋友都会见了他。故友重逢,相见甚欢,情景十分感人。
记得陈云同志为准备同阿尔希波夫会见,请姚依林、陈楚和我去他住处汇报,谈得十分高兴。当晚,他手书“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条幅,派人送给我,以陆游的名句,表达他对中苏关系发展的感受和对两国关系前景的期望。
阿尔希波夫访华期间,我全程陪同他参观了燕山石化公司、武汉钢铁公司、武汉长江大桥和深圳特区等地。我不时提起苏联援建的一些项目,还向他介绍深圳特区在小平同志直接关怀下,坚持改革开放,取得惊人发展的历史。阿尔希波夫对中国改革开放的成就和飞速的发展,印象极为深刻,不时由衷地赞叹,同时也流露出对当时苏联社会现状的失望和不满。
访华期间,双方签署了《中苏经济技术合作协定》和《中苏成立经济、贸易、科技合作委员会协定》,使两国中断多年的经济和科技合作得以恢复。
1985年7月,我陪同姚依林副总理回访苏联。姚副总理同苏联部长会议第一副主席阿尔希波夫举行会谈,会见了苏联部长会议主席吉洪诺夫。双方在发展经贸合作方面谈得很顺利,签署了《中苏关于1986~1990年交换货物和付款协定》等文件,中苏贸易额则从1984年的26.5亿瑞士法郎增加到1985年的46亿。双方对两国的高层交往和贸易的大幅增长表示满意,我方同时敦促苏方在消除“三大障碍”问题上拿出行动,指出障碍不消除,两国关系的改善是有限度的。
谈判突破
如何从中苏关系正常化谈判的僵局里面走出来呢?中方坚持消除“三大障碍”,这是两国关系根本改善的基础,而苏联的三位领导人——勃列日涅夫、安德罗波夫和契尔年科——均避重就轻,企图绕过“三大障碍”,通过发展经贸合作,增加相互往来,实现所谓两国关系正常化。戈尔巴乔夫上台初期,也无意在克服“三大障碍”问题上向前迈步。
1985年10月9日,小平同志在会见访华的罗马尼亚领导人齐奥塞斯库时指出,解决中苏关系正常化问题、消除“三大障碍”,首先应从越南从柬埔寨撤军这件事做起。只要这个问题解决了,其他问题都好解决。为推动中苏关系取得突破,小平同志首次提出中苏举行高级会晤的设想。小平同志请齐奥塞斯库带口信给戈尔巴乔夫:如果苏联同我们达成谅解,让越南从柬埔寨撤军,而且能办到的话,他愿同戈尔巴乔夫会见。小平同志说,他出国访问的历史使命虽已完成,但为这个问题,他可以破例。
1985年11月6日,苏方答复说口信收到了。23日,苏方表示,苏中举行最高级会晤和恢复党的关系的时机已经成熟,建议两国最高领导在苏联远东地区或中国境内举行会晤,讨论苏中关系正常化问题。
1986年7月28日,戈尔巴乔夫在苏联远东城市海参崴发表长篇讲话,表示苏联愿在任何时间、任何级别上同中国十分认真地讨论建立睦邻关系的“进一步措施”。他宣布,当年年底前从阿富汗撤出苏军六个团,苏联全部撤军则取决于外部干涉是否继续下去,并透露苏联正同蒙古研究撤出“相当数量”的苏军问题,还表示愿同中国讨论削减中苏边境地区的陆军。同时,他也谈到了柬埔寨问题,声称越柬问题的解决取决于中越关系正常化,是中越双方的事,苏联只能希望中越恢复对话,言归于好。
值得注意的是,他接受了中国在中苏边界谈判中所持的立场,同意按主航道中心线划分阿穆尔河(黑龙江)边界线走向,希望不久的将来,边界成为和平友好的边界。
同戈尔巴乔夫上台后的历次讲话相比,这次讲话显示苏方的立场有了重要变化。
在“三大障碍”问题上,这次没有重弹“不设先决条件”、“不损害第三国利益”、“从不威胁中国”等老调,不再回避从阿富汗、蒙古和边境地区撤军问题,有所松动。在越柬问题上,语气也比较平和,说现在是解决问题的有利时机。
由于历史原因,中苏两国边界在黑龙江(阿穆尔河)一段,在清朝时,只是简单地以江为界,没有严格划定。苏联一直站在当年沙俄蛮横的立场上,声称中国的边界应当划在界江界河的我方沿岸一线。这样一来,江中的岛屿自然就划归了苏联,而黑龙江和乌苏里江成了苏联的内河。我方当然不会答应。中国主张,按国际法准则及国际实践,应当以界江的主航道中心线为两国国界。1969年,中苏两国的珍宝岛流血冲突,盖源于此。戈尔巴乔夫的表态不能说不是一个积极的姿态。
同时,作为苏联领导人,戈尔巴乔夫也第一次公开肯定了我国进行现代化建设的方针,表示理解和尊重。他还提出了扩大和加深经济技术合作的具体设想。
中央决定抓住这一时机,采取相应对策,对戈尔巴乔夫的讲话表示了审慎欢迎的态度,但在“三大障碍”问题上不松口,继续保持压力,同时做出积极姿态,接过以主航道中心线为界的提法,同意恢复边界谈判。
为此,8月13日,吴学谦外长约见苏联驻华使馆临时代办费多托夫,做了如下表态:戈尔巴乔夫总书记7月28日海参崴讲话中对中国和就中苏关系所表述的意见,我们予以认真的评价和重视。中方注意到其中有些过去没有说过的话,对此我们表示欢迎。苏联方面清楚地知道中国方面关于消除“三大障碍”以实现两国关系正常化的原则立场和具体主张,而戈尔巴乔夫这篇讲话与消除“三大障碍”距离尚远,特别是没有提到越南从柬埔寨撤军问题,我们是不满意的。越南从柬埔寨撤军,公正合理地解决柬埔寨问题是中国方面最感关切的问题,也是去年邓小平同志通过齐奥塞斯库传话的核心。中方真诚地希望早日实现中苏关系正常化,希望苏方认真考虑中方的意见。对戈尔巴乔夫总书记宣布中苏东段边界以界江主航道中心线为界,中方表示欢迎。据此,中方认为,在适当时候恢复中苏边界谈判是适宜的。
1986年9月2日,小平同志在接受美国记者华莱士电视采访时,又一次谈到了中苏关系,强调指出让越南从柬埔寨撤军问题是改善中苏关系的关键,并说,如果戈尔巴乔夫在越柬问题上走出扎扎实实的一步,消除了这个障碍,他愿意破例地到苏联的任何地方去同戈尔巴乔夫见面。我们在9月7日正式对外发表了这一谈话,把中方的立场公布于世,实际上是对戈尔巴乔夫在海参崴的讲话做出了公开的答复。
走向正常化
为了推动苏联在戈尔巴乔夫海参崴讲话基础上向前迈步,我们一连做了几件事情:邀请苏联部长会议第一副主席、计委主席塔雷津访华;恢复了中苏边界谈判;在其后举行的第十二轮的中苏政治磋商中重点就越柬问题谈判。
塔雷津是在1986年9月访华的。访问期间,双方探讨了苏联向我们提供政府贷款,在广西合作建设铝厂、扩建本溪钢铁生产、修建新疆铁路;还探讨了合资办厂、补偿贸易和来料加工、扩大边境贸易、增加供应传统货物等一系列推进两国经贸合作的问题。塔雷津还探询我们对戈尔巴乔夫海参崴讲话的进一步态度。中国领导人则表示,戈尔巴乔夫的讲话有些值得欢迎的方面,但明确指出他在中国最为关切的越柬问题上没有新意,敦促苏方在这一事关中苏关系正常化的关键问题上尽早做出政治决断。
根据中方关于恢复边界谈判的建议,中苏外长1986年9月在纽约会见时达成协议,两国边界谈判于1987年2月在莫斯科举行。我出任中方代表团团长,苏方代表团团长是副外长罗高寿。此前中苏于1964年2月至7月和1969年10月至1978年6月先后举行过两次边界谈判。第一次谈判中,双方交换了地图,就东段边界走向口头上达成了一些共识,但没签署任何正式协议,会谈等于没有取得结果。当年l0月,赫鲁晓夫下台后,边界会谈未再恢复。第二次边界谈判持续了九年,双方在讨论维持边界现状协定草案时一直围绕争议地区问题激烈较量。l979年苏联入侵阿富汗,致使第二次边界谈判中断。如今,第三次边界谈判开始,戈尔巴乔夫的海参崴讲话,公开宣布以界江主航道中心线作为苏中东段边界,接受了中方的立场,使谈判有了基础,得以在比较好的气氛中进行。
我主持了1987年2月和8月的两轮会谈,此后的会谈是由田曾佩副外长主持的。在中苏举行高级会晤前,双方就东段边界走向大部分达成了原则协议。至于复杂的西段边界,双方就划界原则取得了一致意见,并同意成立专家工作组具体讨论西段边界走向问题和成立联合摄影小组进行共同航摄,等等。第三次中苏边界谈判的进展有助于缓和两国边境对峙形势,成为促进中苏关系正常化的组成部分。
戈尔巴乔夫海参崴讲话后,中苏于1986年10月举行第九轮政治磋商,直到中苏高级会晤前夕,两国一共进行了多达12轮的政治磋商。我一直主持到第十一轮。1988年4月我就任外长,中苏边界谈判代表团团长及中方政府特使改由副外长田曾佩担任。在最后四轮磋商中,苏方在阻碍两国关系正常化的关键问题上逐渐表现灵活,不再回避讨论柬埔寨问题,但称这个问题只能政治解决,后来又承认越南从柬埔寨撤军是个重要因素。苏方虽不承诺将促越南从柬埔寨撤军,却表示将做出力所能及的努力促进柬埔寨问题的解决进程。由此可以看出,苏联在有意进行战略收缩并做出从阿富汗撤军决定后,基于自身需要,也想早日解决柬埔寨问题,态度变得较前积极。
在第十二轮磋商中,苏方提出愿就柬埔寨问题同中方进行专门讨论并达成谅解。根据当时形势,为推动苏联对越南进一步施加影响,我们决定接过苏方的建议。1988年8月27日至9月l日,田曾佩副外长与苏联副外长罗高寿在北京专门就柬埔寨问题举行工作会晤。最后,双方达成了一定内部谅解,找到了一些共同点和相近之处,当然,分歧仍然存在。会晤表明,苏方在促越撤军问题上立场有所松动。出于内政外交需要,苏方确实希望早日卸掉柬埔寨问题这个包袱,并借此推动中苏关系的改善,实现高级会晤。
中苏政治磋商结束后,我就不再和苏联特使伊利切夫打交道了,以后也没机会再见到他。后来听说,他先是丧妻,惟一的儿子也先他而去。到了晚年,因身后无人,就将自己一生收藏的许多书籍和油画等,分别捐赠给了家乡的博物馆。他于1990年8月去世。我特地发去了唁电。
破冰之旅
1988年12月1日至3日,我作为外长,应苏联外长谢瓦尔德纳泽的邀请,对苏联进行正式访问。这是自1957年之后,30多年来中国外长第一次正式访问苏联,主要任务是为中苏首脑会晤做准备。
此前,两国外长也有一些接触,但都是在纽约联合国大会期间进行的会见。这次外长访问,从相隔时间之长和任务之艰巨来看,可以说是一次破冰之旅。
陪同我一起访问苏联的,有当时外交部苏欧司司长戴秉国、新闻司司长李肇星。我们乘坐的 中国民航班机,于12月1日中午抵达莫斯科,谢瓦尔德纳泽外长到机场迎接,并陪同坐车去宾馆。
我们一行十人,入住在列宁山上的柯西金街11号宾馆。正值严冬,莫斯科大雪纷飞,寒风刺骨。苏方的接待是很周到的,但鉴于两国关系的特殊和环境的复杂,我和代表团的主要成员,不便在室内商议谈判对策,清晨时,只好冒着寒风,踏着厚厚的积雪,在宾馆的庭院里不停地漫步。无法运筹于帷幄,只能策划在穹庐。
我抵达的次日,就去克里姆林宫会见了苏共中央总书记、苏联最高苏维埃主席团主席戈尔巴乔夫。当时,他刚刚提出自己的“新思维”理论,给人以年轻有为的印象。也许因为有了“新思维”,他特别爱说,话很多,会见进行了1小时40分钟。戈尔巴乔夫主动表示,对过去发生的事情苏联也有过错。在谈及中苏高级会晤时,他主动提出,考虑到各种情况,他准备到北京去。我向他转达了中国领导人欢迎他于1989年访华的邀请,并表示,对于两国关系,中方主张着眼于未来,不纠缠历史的旧账,向前看,探讨建立新的关系。
访问期间,我同谢瓦尔德纳泽外长举行了三次会谈,共约六个半小时。会谈的重点是柬埔寨问题。
关于柬埔寨问题,双方肯定了1988年8月中苏副外长工作会晤和9月两国外长纽约会晤所取得的某些一致意见,同时进一步阐述了各自主张。我着重指出,越南军队应在1989年6月底以前全部从柬埔寨撤出,中苏在越南撤军时间表问题上应有一致的主张并促其实现。同时,在越南全部撤军后,所有外国(包括越南)都应停止对柬埔寨各派的军事援助,不支持任何一方打内战。关于柬埔寨内部问题,我没有深谈,只简要重申了中方关于建立以西哈努克为首的四方联合政府,冻结、削减以至解散各方军队,派遣国际维和部队,实行严格国际监督和国际保证等主张。苏方表示希望尽早解决柬埔寨问题,越南应尽早全部撤军,但认为,越南撤军、国际监督机制和国际保证的建立,同不恢复柬埔寨过去的政策、实现柬埔寨内部各派之间以及印支与东盟各国之间的继续对话,应是平行的进程,主张柬埔寨各方达成政治解决协议后,所有国家应立即停止对柬埔寨任何一方的军援。
苏方不愿明确承诺的是促越南撤军的期限,称苏联“无法对越南发号施令”,但苏方转达了越方同我们直接讨论时间表问题的愿望,希望中越直接对话,以加快政治解决进程。看到双方的意见在接近,我们提出,可将越南自柬埔寨撤军的时间表,确定为 1989年6月底到12月底之间。双方就此达成了协议。
最终的结果是,中苏两国外长指派的工作小组经过反复磋商,双方就柬埔寨问题以《共同记录》方式达成内部谅解,并经我和谢瓦尔德纳泽确认。其核心内容是:中苏双方主张尽早公正合理地政治解决柬埔寨问题,双方希望越南军队在尽可能短的时间内,例如在1989年下半年,至迟在1989年底之前,从柬埔寨全部撤出;中苏双方表示愿意做出自己的贡献,以促使上述目标的实现。
我和谢瓦尔德纳泽还讨论了关于苏联在蒙古驻军、两国边境地区驻军裁减、边界谈判等问题,也取得了一些进展。
1989年2月2日,苏联外长谢瓦尔德纳泽对中国进行回访,目的是为高级会晤做准备。我同他举行了两次会谈,重点仍然是讨论柬埔寨问题。我接过苏方的建议,同意在已经达成的两次《共同记录》的基础上继续讨论,并就柬埔寨问题公开发表一项声明,概述中苏在政治解决柬埔寨问题上的一致主张。这个声明及举行高级会晤的时间将作为一揽子协议共同发表。
在双方商定戈尔巴乔夫访华日期后,苏方突然耍起了手腕,出尔反尔,表示不愿意发表双方已经达成的协议,而只宣布戈尔巴乔夫访华日期。2月3日,谢瓦尔德纳泽抵达上海。第二天,小平同志将接见他。深夜,苏方态度变得强硬起来,不同意发表关于柬埔寨问题的共同声明。
面对苏方的要挟,我们立即反击。4日清晨我们通知苏方,鉴于双方分歧较大,同意暂不发表关于柬埔寨问题的共同声明,但同时也先不公布双方商定的5月中旬举行高级会晤的日期。
在小平同志会见谢瓦尔德纳泽前,我向他汇报了苏方在柬埔寨问题上立场后退的情况,并建议关于中苏高级会晤的日期也暂不公布,由双方继续商谈。小平同志表示,“中苏高级会晤的日期不能变,但是我今天不说访问日期,这由你们去谈”。
会见时,谢瓦尔德纳泽一上来就向小平同志表示,“戈尔巴乔夫建议5月15日至18日访华,昨天我同钱其琛外长谈了这个问题”。他的用意显然是先请小平同志确认高级会晤的日期,使之成为既定事实,从而绕开柬埔寨问题,再压中方让步。
小平同志马上做出反应,说,“你们两位外长的谈话还未结束,希望你们继续工作,日期由你们商定,我听你们指挥”。
接着,小平同志在谈话中再次强调了早日解决柬埔寨问题的重要性。
谢瓦尔德纳泽眼见自己的打算未能实现,只好表示柬埔寨问题还是可以继续讨论。
4日中午,在返京的飞机上,两国副外长再次进行了商讨,但仍相持不下。谢瓦尔德纳泽原定到达机场后立即转飞巴基斯坦,但到达北京后,就直奔苏联使馆,离京的时间一推再推。我采取在机场守候的办法,坚持要求双方达成协议后同时发表共同声明和戈尔巴乔夫访华日期。一直等到了天黑,谢瓦尔德纳泽到了机场,我们在候机室里进行了最后一次会晤。 我表示,你的访问是成功的,双方的会谈,以及同中方领导人的会见,都有成果,但说话做事不应出尔反尔,要知道,我们两国关系还没正常化呢!发表共同声明,是苏方提出来的建议,我们同意了,双方的工作小组也做了大量工作。出现目前这种情况,出乎我们的意料。这件事本来是谢瓦尔德纳泽做了手脚,现在,他见事情无法收拾,就赶紧做出埋怨罗高寿副外长不会办事的样子,同时又向我诉苦,说苏方在涉及柬埔寨问题上确有难处,事情复杂。见我不为所动,最后,他不得不同意留下两位司长,继续同中方商谈,自己先乘飞机离去了。
次日,双方工作小组连夜工作,达成协议。2月6日,双方同时发表了有关柬埔寨问题的声明和戈尔巴乔夫的访华日期。那天正好是那年农历的正月初一。
五年后,我应邀到格鲁吉亚访问,在那里又见到了谢瓦尔德纳泽。此时,他已是格鲁吉亚共和国的总统了。我受到了高规格的礼遇,他亲自举行欢迎宴会,并到机场送行,比当年在莫斯科时热情多了。
高级会晤
1989年5月15日至18日,苏共中央总书记、苏联最高苏维埃主席团主席戈尔巴乔夫如期对中国进行了正式访问。
40多年来,中苏两国关系,见证了几代人的努力,经受了火与血的考验,充满了坎坷曲折和戏剧性的变化。我1954年第一次到苏联时,还是一个26岁的青年,前后在苏联度过了近十年的外交生涯;又作为特使,参加了长达七年、有着许多不眠之夜的中苏政治磋商。今天,终于迎来了两国人民期待已久的重要时刻——中苏高级会晤,心情不能不格外激动。
中苏领导人的会晤,是举世瞩目的重大事件。对此次戈尔巴乔夫来访的接待礼仪,小平同志要求在安排上讲究适度,见面时“只握手,不拥抱”——这言简意赅的六个字,表达的不仅仅是简单的礼仪问题,而是准确地概括了当时中苏关系的性质, 形象地勾勒出两国未来关系的定位。
至于双方会晤的主题,小平同志提出了思想深邃、语言明晰的八个字:“结束过去,开辟未来”。
5月16日上午10时至12时30分,小平同志在人民大会堂的东大厅同戈尔巴乔夫举行了历史性的会晤。记得那天小平同志精神矍铄,情绪极好。他的记忆力惊人,谈话不用稿子,但条理清晰,用语简洁准确。他先从两个方面回顾了历史:一是近百年来中国在列强压迫下遭受的损失,二是近几十年来对中国最大的威胁来自何方。小平同志总结了几十年风风雨雨的中苏关系,强调主要是苏联把中国摆错了位置,真正的实质问题是不平等。又说,虽然如此,中方从未忘记,苏联在新中国建立的初期曾帮助中国奠定工业基础。至于意识形态争论的那些问题,小平同志说,他是那场争论的当事人,回过头来看,双方讲的都是空话。那些争论,我们也不相信自己是全对的。讲到这里,他特别强调,讲这些过去的事,目的是为了前进。不是要求再和苏方进行辩论了。这些历史账讲了,问题就一风吹了,重点是放在未来。
戈尔巴乔夫表示,关于俄国、苏联与中国关系是如何形成的,有些东西苏方有自己的看法和评价,但在不太久远的过去,苏中关系的有些方面,苏联是有一定的过错和责任的,并赞同过去的问题就讲到此为止。
当时戈尔巴乔夫的表态是比较得体的,他显然也是有备而来的。前苏联驻华大使特罗扬诺夫斯基在其名为《跨越时空》的回忆录中写道,戈尔巴乔夫曾对其陪同人员说,他打算像晚辈同长辈谈话那样去同邓小平会谈。作为历史人物,戈尔巴乔夫的功过,自有后人去评价,但他的北京之行所完成的重大历史使命,在中苏关系史上,应当被浓墨重彩地记上一笔。
所谓开辟未来,是指两国关系正常化后建立一个什么样的国家间关系,明确今后两国新型关系的具体内涵和应当遵循的准则。小平同志深刻总结了国际共运的历史教训,强调无论是结盟还是对抗,都是不成功的,中苏关系还是要以和平共处五项原则为基础。戈尔巴乔夫在记者招待会上表示,他和邓小平等中国领导人都认为,“苏中高级会晤标志着两国关系进入了一个新阶段,两国关系将建立在国与国之间交往的普遍原则以及和平共处的原则基础之上。我们的出发点是,苏中关系正常化不针对第三国,不损害第三国利益,它同当今世界的发展趋势有机地结为一体”。
高级会晤结束时发表的联合公报正式确认了两国最高领导人一致确定的两国国家关系准则。这样就形成了既不同于20世纪50年代的那种结盟,更不同于60年代和70年代的那种对抗状态,而是不结盟、不对抗、不针对第三国、睦邻友好的正常国家关系。其后的历史发展表明,这种完全新型的国家关系不仅最符合两国人民的根本利益,而且有利于维护世界的和平与稳定。
通过这次高级会晤,中苏两大邻国终于结束了几十年来的不正常状态,重新建立起正常的国家关系。
如今回顾起来,当时把握住了历史时机,实现了中苏关系的正常化,意义十分重大。此后,国际风云变幻,东欧剧变,苏联解体,世界进入了一个动荡多变的非常时期。当年确立的中苏关系正常化的框架,成为了中俄迅速建立起超越意识形态的睦邻友好关系的基础,进而发展为建设性伙伴关系,直至确立平等信任、面向21世纪的战略协作伙伴关系。如果当时错过了有利时机,后来两国关系的发展,可能会是另外一个样子。
那天,正当实现两国关系正常化的中苏高级会晤在人民大会堂进行时,人民大会堂外面却已经出现了许多不正常的情况,并最终形成了一场政治风波。
中国的外交,将面临更严峻的挑战和考验了!
好长.继续
要是有下载就更好了
第二章 柬埔寨问题的巴黎会议
  凡尔赛宫夜宴
1991年10月23日晚7时许,在巴黎克雷贝尔国际会议中心,一个隆重的签署仪式正在举行。柬埔寨的各方人士和18个国家的外长,一共30位代表,以及联合国秘书长德奎利亚尔,一一在英、中、法、俄、柬五种语言的文本上,代表各自的派别和国家,签上了自己的名字。他们是:以柬埔寨全国最高委员会主席西哈努克亲王为首的最高委员会全体12名成员、澳大利亚外长埃文思、文莱外交大臣博尔基亚、加拿大外长麦克杜格尔、法国外长迪马、印度外长索兰基、印尼外长阿拉塔斯、日本外相中山太郎、老挝外长奔·西巴色、马来西亚外长巴达维、菲律宾外长曼格拉普斯、新加坡外长黄根成、泰国外长阿沙·沙拉信、苏联外长潘金、英国外交大臣赫德、美国国务卿贝克、越南外长阮孟琴、南斯拉夫外长隆查尔。
作为外长,我代表中国,也在文件上签了字。
那天,大家庄严签署的,是柬埔寨问题巴黎国际会议所达成的柬埔寨和平协议(注)。
柬埔寨问题是20世纪80年代牵动国际局势的一个热点问题,曾在很大程度上影响过中国的对外关系。协议的签署是具有历史意义的重大事件。正如我在签字仪式后举行的记者招待会上所指出的那样,它标志着延续13年之久的柬埔寨战火终于熄灭了。和平协议的签署将使柬埔寨恢复其独立和主权,有利于东南亚地区的和平与稳定,也为和平解决地区冲突在国际上创造了一个范例。
当晚9时,巴黎西南郊的凡尔赛宫灯火辉煌,为庆祝柬埔寨和平协议的签署,东道主法国在此举行了一个盛大的庆祝晚宴,邀请了所有与会代表出席。
凡尔赛宫,这座历经200多年沧桑的古老宫殿,曾见证过第一次世界大战结束的历史时刻。此刻,又目睹了另一场战火平息的欢乐。那天晚上,情绪最为高涨的人是西哈努克亲王。他即席发表了一篇很长的讲话,对东道主法国和所有为解决柬埔寨问题做出过贡献的国家表示衷心的感谢,并代表柬各方表明团结合作的决心和诚意。宴会始终充满了欢快而喜悦的气氛。参加宴会的各国外长,也都纷纷即席发表了热情的讲话,为一个地区冲突问题,通过国际间的努力而得以和平解决,表示欣慰和赞赏,并赞扬西哈努克亲王为实现柬埔寨和平所做的贡献。宴会到了结束的时刻,参加者丝毫没有倦意,不愿离去。大家纷纷合影留念、热情交谈,还转着圈在彼此的菜单上签名,留做纪念。直到午夜时分,晚宴才在一片互道珍重声中结束。
柬埔寨和平协议的签署,作为一个地区冲突通过国际间合作而得以和平解决的成功范例,载入了史册,但对中国来说,它还有着更多和更深远的意义。
柬埔寨问题
柬埔寨问题的由来,可以追溯到20世纪70年代,它直接影响了中苏关系,并成为阻碍中苏两国关系正常化的“三大障碍”之一。
1975年,越南取得抗美战争胜利后,当时的越南领导人在苏联的支持下,向民主柬埔寨政府提出了一系列无视柬埔寨独立和主权的要求,导致越柬矛盾激化,随即发生了大规模边境武装冲突。1978年12月25日,越南出兵柬埔寨,占领了首都金边,随即成立了以韩桑林为首的“柬埔寨人民共和国”,此后,越南派兵驻扎在柬埔寨。
越南违背国际法准则的行动,理所当然地遭到了柬埔寨人民的顽强抵抗,也受到了国际社会的强烈谴责和坚决反对。从此,柬埔寨问题成为国际政治斗争中的一个热点问题。在柬埔寨国内,原民柬政府、西哈努克亲王、宋双三派在柬北部、西部山区展开了抗越武装斗争,并建立了统一阵线,成立了以西哈努克亲王为首的民柬联合政府。在国际上,包括东盟各国、中国、美国、日本、西欧各国在内的绝大多数国家,也都站在柬埔寨人民一边。从1979年的第三十四届联大开始,历届联合国大会都以压倒多数票通过决议,要求越南无条件从柬埔寨撤军。
到了20世纪80年代中期,柬埔寨国内战场进入相持阶段。越南和金边方面虽然在实力上占据优势,但也无法打垮和消灭抵抗力量。双方一面继续在战场上角力,一面也开始试探政治解决柬埔寨问题的可能性。
越南陷入柬埔寨战争的泥潭,给越南人民带来沉重负担,也使越南在国际社会上陷于孤立,越南领导人不得不开始考虑政治解决。1985年,越南第一次提出了从柬埔寨撤军的设想,表示要在1990年从柬埔寨撤军。1986年3月,柬埔寨抵抗力量三方在北京召开内阁会议,提出政治解决柬埔寨问题的“八点建议”,表示愿意成立以西哈努克亲王为首的四方联合政府。金边方面很快做出了回应,首次表示愿与民柬联合政府举行谈判。越南亦随即表示,如民柬三方与金边方面谈判并建立四方联合政府,越南愿意与这个政府谈判撤军问题。越南的这个建议虽然遭到民柬联合政府和国际社会的拒绝,但不管怎么说,双方都开始做出了愿意谈判的姿态。
此时,在背后一直支持越南的苏联,也因长期的军备竞赛而不堪重负,不得不实行战略调整,谋求对美、对华关系的改善。小平同志抓住这个时机,做出了调整对苏关系的战略决策,提出在解决中苏关系三大障碍的前提下实现中苏关系正常化。随后,中苏两国开始了副外长级的政府特使磋商,磋商共进行了12轮,长达六年之久,其中重要的议题就是要求苏联促使越南从柬埔寨撤军。
1985年戈尔巴乔夫担任苏联领导人后,提出了“新思维”的口号,开始全面调整苏联内外政策。1986年7月,戈尔巴乔夫在海参崴发表讲话时说,“柬埔寨问题的解决取决于中越关系正常化,现在是良好的时机,整个亚洲都需要这一点”。苏联发出了无意继续支持越南与中国对抗的信息。
国际局势的演变,使得政治解决柬埔寨问题出现了一线曙光。
苏、越立场松动
戈尔巴乔夫海参崴讲话后,苏方在中苏政府特使磋商时,不再回避讨论柬埔寨问题。
1988年4月,苏联、美国、巴基斯坦和阿富汗喀布尔政权的代表在日内瓦签署关于政治解决阿富汗问题的协议,苏联宣布于1989年2月15日前从阿富汗全部撤军。苏联方面公开表示,阿富汗问题的解决是解决柬埔寨问题的榜样,外国军队应该撤出柬埔寨。
1988年6月,我去纽约出席第三届裁军特别联大期间,会见了苏联外长谢瓦尔德纳泽。他主动向我谈到了柬埔寨问题,说关于阿富汗问题的日内瓦协议是解决地区冲突的一个突破,意思就是说希望柬埔寨问题也能照此解决。我对他说,苏联决定从阿富汗撤军是件好事,值得欢迎,但中国更关心的是柬埔寨问题。以前苏方总是说中国找苏联谈柬埔寨问题是找错了对象,经过四年磋商,苏方才同意讨论这个问题。柬埔寨问题的解决,对柬、越、苏、中和东南亚地区、东盟各国都有利。谢瓦尔德纳泽表示,在柬埔寨已经出现了民族和解的趋势,但如果政治解决没有中国参加,就不会取得成功。我回答说,中国对解决柬埔寨问题一直持积极态度。在这个问题上,苏方是可以发挥积极作用,起到重要影响的。当时,中苏两国政府特使第十二轮磋商即将举行,我对他表示,希望这一轮磋商在柬埔寨问题上取得进展,希望他指示苏方代表团认真讨论这个问题。他很爽快地回答说,苏联不但不会回避这个问题,还要积极参加到柬埔寨问题的政治解决进程中去。
中苏政府特使第十二轮磋商时,苏方主动建议中苏就柬埔寨问题进行副外长级的专门磋商。8月底,苏联副外长罗高寿与田曾佩副外长等在北京就柬埔寨问题举行了磋商。双方虽然还有分歧,但都同意这个问题应尽早政治解决,外国军队必须尽早撤出柬埔寨。苏方还表示,愿意根据自己的可能为此做出努力。
1988年7月1日,中方发表了一项外交部声明,提出政治解决柬埔寨问题的四点主张,表明了中国的立场:尽快解决越南撤军这个关键问题;越南撤军后柬埔寨建立以西哈努克为首的四方临时联合政府;临时联合政府成立后在柬埔寨举行自由选举;对上述进程进行有效的国际监督。
就在同时,越南在柬埔寨问题上的态度也出现了变化。1986年7月,越共中央总书记黎笋去世,12月,阮文灵当选为新的越共中央总书记。越南新领导人总结经验和教训,开始调整内外政策,着手寻求政治解决柬埔寨问题的途径。1988年5月,也就是关于阿富汗问题的日内瓦协议签署一个月之后,越南做出了公开承诺,表示要在1989年从柬埔寨撤军5万、1990年前完成撤军,并同意与柬抵抗力量三方、金边方面一起,参加在雅加达举行的关于柬埔寨问题的“鸡尾酒会”。
当时,东盟乐于看到柬埔寨问题尽快解决,便由印尼牵头,在雅加达举行非正式会议,邀请柬埔寨四方、越南以及相关国家参加。因为是非正式会议,各方可以无拘束地交换意见,故大家就称此会议为“鸡尾酒会”。考虑到调和各方的立场,这一称呼倒也传神。
1988年7月,柬埔寨四方和越南终于参加了在雅加达举行的 “鸡尾酒会”,但由于越南拒绝对撤军进行国际监督,坚持将越南撤军与停止对柬埔寨的“外来干涉”联系在一起,金边方面也拒绝同时解散金边和民柬政权,并坚持排斥“红色高棉”(注),“鸡尾酒会”没有取得实质性成果。不过,越南和金边方面与柬抵抗力量三方有机会一起讨论政治解决柬埔寨问题,这还是第一次。
此后,在有关柬埔寨问题的国际谈判中,“红色高棉”在柬埔寨未来权力架构中的地位,逐渐成了矛盾的焦点。
巴黎会议的提议
鉴于雅加达“鸡尾酒会”的调和不成,1988年9月,西哈努克亲王在参加第四十三届联大期间向法国总统密特朗提出,希望在法国召开有关柬埔寨问题的国际会议。
西哈努克亲王提议在法国召开这一会议,既有历史原因,也有现实考虑。从历史上说,法国与印支三国有着很深的历史关系。19世纪后期,法国在印度支那半岛建立了殖民统治,越南、老挝、柬埔寨先后成为法属印度支那的一部分。直到1954年,在印度支那人民的顽强反抗下,法国才撤出印支半岛。从现实上说,与其他大国相比,法国在柬埔寨问题上卷入较少,选择在法国召开讨论柬埔寨问题的国际会议,容易为有关各方接受。
西哈努克的这个设想,可以说正合法国之意,1989年正好是法国大革命200周年,总统密特朗想有所作为,如果能在柬埔寨问题上做些事,不失为法国在世界舞台上表现的好机会,自己也可在法兰西历史上留名。
这时,随着政治解决柬埔寨问题的可能性不断增加,美国等西方国家开始炒作所谓的“红色高棉”问题了。对于“红高”的力量,苏联、越南自然是一贯反对,而西方各国,在柬埔寨未来权力安排中也一直排斥“红高”,主张将“红高”拒于柬埔寨问题政治解决进程之外。但美国等西方各国也看到,“红高”在柬抵抗力量三方中实力最强,要迫使越南从柬埔寨撤军,离不开抵抗力量的武装斗争。因此,他们在“红高”问题上,起初还比较低调,而到了筹备巴黎会议时,排除“红高”就成了他们的主要考虑。
美国开始了外交活动。1988年6月,我在纽约出席第三届裁军特别联大时,美国负责政治事务的副国务卿阿马科斯特来见我,主要来谈柬埔寨问题。他说,美方估计柬埔寨问题外交谈判的步伐,可能在今后一年内加快。现在美国担心,如果越南撤军太快,“红高”就可能重新掌权。因此,他建议必须考虑采取某种办法,引进国际部队,解除“红色高棉”的武装。美国希望就此与中国、泰国坦率交换意见。
阿马科斯特一方面提出要解除“红色高棉”的武装,但另一方面也不得不承认,在越南撤军之前,“红高”又是打击越军的重要力量。美国知道这是一个微妙的问题,处理时需要平衡。
我对阿马科斯特说,中方不赞成柬埔寨今后由哪一派掌权,也不赞成排斥哪一方。我们公开讲话只能讲到这个程度。我们支持真正以西哈努克为首的联合政府掌权,至于如何做到这一点,相信是能够找到解决办法的。
1989年2月,美国总统布什访华时,又向小平同志提出了“红高”问题。小平同志对布什说,中国提出柬埔寨各派军队都裁减到1万人,这样,任何一派都不可能闹事。小平同志还明确地告诉布什,中国支持以西哈努克亲王为首的四方联合政府,今后对柬埔寨的国际援助都应该通过西哈努克亲王。
谈判进展
1988年12月初,我应邀访问苏联。柬埔寨问题是会谈的中心议题。在和谢瓦尔德纳泽会谈时,我主要提了三点:中苏在越南撤军的时间表问题上应该有一致的主张,并且要促其实现;在越南全部撤军后,所有外国都应停止对柬埔寨各派的军事援助,不支持任何一方打内战;建立以西哈努克为首的四方临时联合政府,冻结、削减以至解散各派军队,向柬埔寨派遣国际维和部队,对越南撤军和柬埔寨民族和解进程实行严格的国际监督和国际保证。
谢瓦尔德纳泽表示,苏方希望尽早解决柬埔寨问题,但越南撤军还是要有一定的条件。
经过反复商谈,我们达成了两点内部谅解:双方希望并将努力促使越南在短时间内,比如1989年下半年,至迟年底,全部撤军;同意随着越南在国际监督下撤军,有关各国逐步减少直至停止对柬埔寨各派的军事援助。苏方还主动提出,来年谢瓦尔德纳泽访华时,两国外长发表一个关于解决柬埔寨问题的联合声明。
在这次访问中,戈尔巴乔夫和谢瓦尔德纳泽还向我表示,苏方希望中国与越南直接谈判。
这次访问后,中央决定与越南就柬埔寨问题直接进行谈判,并确定了谈判的方针。
其实,在1988年,越南外长阮基石已两次提出希望访华,当时我们考虑到越方在柬埔寨问题上的立场还没有出现实质性的改变,因此拒绝了他。这一年年底,阮基石又来信,再次表示希望访华,说“越中两国坐在一起的时机已经成熟”,希望双方合作“为柬埔寨各方在民族和解的基础上达成妥善的政治解决办法创造条件”。
我们研究后认为,越南在柬埔寨问题上的立场已出现新的松动,可以和越方就中越关系问题尤其是柬埔寨问题进行接触。但是,考虑到外长会晤是一个重要的政治举措,时机尚不成熟,因此,我们答复越方:两国外长会晤还有许多准备工作要做,建议越方先派一位副外长来北京,就政治解决柬埔寨问题举行内部磋商。
越南方面接受了我方的建议。1989年1月,越南副外长丁儒廉访问北京。在与刘述卿副外长的磋商中,丁儒廉明确表示,越南将从柬埔寨全部撤军。中越双方在停止外界对柬各方的援助、保证柬埔寨中立和不结盟地位、实行国际监督和国际保证等方面,也缩小了分歧。只是在对撤军后如何保证柬埔寨国内和平问题上,越方不愿承担责任,推托说,这是柬埔寨内部问题,应由各派自己去解决,而不应由中越两国来讨论。
针对越方态度,在随后同丁儒廉的会见中,我特别指出,柬埔寨问题当然应该在没有外来干涉的情况下,由柬四方自己解决。但作为柬埔寨问题当事国的越南,以及与柬埔寨问题有关的苏联、中国、泰国,对这个问题应该有明确的主张,即在外国军队撤出柬埔寨、停止对柬各派的援助后,柬埔寨应该实现四方联合,实现民族和解,不再发生内战和动荡。有关国家对此都应该承担责任,越南更应如此。
丁儒廉表示,早日解决柬埔寨问题和实现中越关系正常化,集中力量搞经济建设,这是 越南的长远战略。我表示,有关柬埔寨问题的一些基本方面如果得到解决,中越关系的改善和正常化将是自然的结果。
枝节横生
在中国和有关各国的积极努力下,政治解决柬埔寨问题的国际条件逐渐形成,西哈努克提议的巴黎会议确定于1989年7月底召开。
作为东道主,法国外长迪马在1989年6月给我来信,邀请中国参加这次在巴黎召开的有关柬埔寨问题的部长级国际会议。
正在此时,北京发生了那场政治风波,西方国家政府纷纷采取制裁中国的措施,很快又在西方各国,特别是舆论界,掀起了更大的反华浪潮。
这期间,法国在反华问题上表现恶劣。那时,过往法国的中国旅客,在机场都会受到法方警察的无端歧视,甚至被限制行动,不许同使馆进行电话联系,不给水喝,不许上卫生间。
刚刚来信邀请我出席巴黎会议的法国外长迪马,这时也在议会高调表示,要中止中法之间的所有访问,他也不会会见中国外长。对于邀请我率领中国代表团参加柬埔寨问题的巴黎会议,他表示那是一次国际会议,他同我见面,不算是外长见面。
尽管形势突变,事态复杂,我们还是决定,中国一定要参加这次有关柬埔寨问题的巴黎会议。在当时西方的一片反华声浪中,有一种舆论,说北京发生政治风波后,中国已经自顾不暇,不可能再在国际事务中发挥作用了。我们的出席正好是向国际社会表明中国态度的好时机。同时,巴黎会议也是当时中国与西方各国保持公开接触的惟一场合,利用这一场合,可以多做工作,以便打开外交僵局。
在柬埔寨问题上,虽然国际上有关各方都支持召开这次国际会议,但各自的想法、要求和打算并不相同,特别是在柬内部问题上,分歧很大。争议的焦点仍是“红色高棉”问题。越南、金边方面以及其他某些国家,主张西哈努克和洪森(现译“云升”)联合,排除“红色高棉”。柬抵抗力量三方和东盟等,则坚持建立以西哈努克亲王为首的四方临时联合政府。我们知道,会议上的斗争将会很激烈,如果没有中国的参与,想达成一项全面解决的协议几乎是不可能的。
巴黎会议召开之前,我已抵达博茨瓦纳,开始对南部非洲六国的访问。为了参加这次会议,我在访问途中,特意从博茨瓦纳转道伦敦,于7月30日中午飞抵巴黎。
当天下午,我就会见了会议东道主法国的外长迪马。一见面,我就严肃地问他:你在议会上宣布不会见中国外长,我是中国外长,你是不是不该见我?接着,我又指出,在这场反华浪潮中,法国推波助澜,扮演了不光彩的角色,而且,最不文明,也最不讲礼貌。这从过境法国的中国旅客所遭受的非人道待遇上就可以看出。
迪马有些尴尬,只好表示道歉,说他说的那些话是应付议会和舆论的,请不要在意;又强词辩解说,法方最近的有些行动,不是出于反华,而是出于对中国的“友好”,因为中法关系很好,建交也最早,所以,反应激烈了点儿。说这是“爱之愈深,责之愈切”。后来,迪马陷入了法国售台武器的丑闻,不知他又会如何自辩?
大国外交
1989年7月31日,柬埔寨问题的部长级国际会议如期在法国巴黎召开了。
我在巴黎会议的第一天作了发言,中心的意思是:柬埔寨问题的实质是一个国家出兵侵略另一个主权国家,并实行长期军事占领所造成的。解决柬埔寨问题的关键,一是外国军队必须在国际监督下完全撤出;二是撤军后柬埔寨要保持和平,防止内战,实现民族和解。这两个基本问题紧密相关,缺一不可。中国在柬埔寨问题上不谋私利。如果国际会议达成协议,中国将同有关国家一道承担义务,停止对任何一派的军事援助,并尊重柬埔寨未来自由选举的结果。
会议召开前,美方提出国务卿贝克希望在会议期间与我会晤,讨论双边关系和巴黎会议的有关问题。当时,美国正在加紧制裁中国,生怕这次会见引起国内媒体的责难,因此提出会晤限于小范围,而且,要确保内容不对外泄露。
在和贝克的会见中,除了中美双边关系问题,我们着重讨论了柬埔寨问题。贝克表示,双方在会议上的合作,不仅表明两国在柬埔寨问题上立场一致,也说明美中之间有共同的政治、战略利益,希望两国一道对柬埔寨问题发挥积极的引导作用。他还提了三个问题:中国可否向波尔布特等人提供庇护?希望中国考虑停止对“红高”的军事援助;美国希望保证柬埔寨难民在遣返时有选择的自由。
对美方所提的三个问题,我的答复是,民柬方面没有人向中方提出过庇护的要求;越南全部撤军、柬埔寨问题解决后,中国愿与其他国家一道承担停止军援的义务;难民事务是柬各方与泰国之间的问题,与中国无关。
在会议期间,我还会见了11个国家的外长,其中包括英国外交大臣梅杰、日本外相三冢博、加拿大外长克拉克。这是北京发生政治风波后,中国和西方国家的第一次高级别公开接触。这之前,欧共体首脑会议和西方七国首脑会议都刚刚宣布停止与中国的部长级及以上的高级会晤。但是,柬埔寨问题的政治解决,离不开中国的参与,在讨论柬埔寨问题的国际会议上,必须和中国打交道。他们只好找理由说,这是国际会议,是多边往来,不是双边接触。在客观上,巴黎的国际会议为我们打破西方的制裁提供了机会。
8月1日,巴黎会议结束,没有取得成果。次日我飞往莱索托,继续我的南部非洲之行。刘述卿副外长则率领中国代表团留在巴黎,继续参加对如何解决柬埔寨问题的实质性讨论。
从整体来看,大多数与会国在政治解决柬埔寨问题上的基本立场是一致的。会议期间,我们对民柬三方做了大量工作。以西哈努克亲王为首的民柬三方代表团经常到我国驻法国使馆做客,交流情况,商讨对策。西哈努克亲王对中国领导人有着深厚的感情和充分的信任。他们对会议的进展抱着乐观的态度。我们与美、英、泰、新、日、加等国也进行了密切磋商,在重要问题上,步调基本一致,主导了会议的进程。
但是,由于各方在“红色高棉”问题上的分歧太大,会议最终没能达成协议。不过,巴黎会议是所有与柬埔寨问题有关的国家以及柬四方第一次坐在一起讨论柬埔寨问题,为柬埔寨问题的最后解决,打下了一个良好的基础。
不久,我在出席联大时,又会见了法国外长迪马。他对巴黎会议的失败表示失望,情绪有点消极。我对他说,巴黎会议虽然没有达成协议,但还是有益的,大多数国家已经取得了一致,关键的问题是越南的态度比较僵硬。法国应该期待越方态度的改变。中国支持巴黎会议在条件具备时复会。
会见迪马的前几天,我再一次会见了美国国务卿贝克。在我赴纽约前,贝克向我国驻美大使韩叙表示,他在巴黎会议期间同我谈得很好,希望在联大期间再次见我。这一时期,我同西方各国外长的会见,几乎都在多边场合,但接触的渠道一直保持。
9月28日晚上,我与贝克举行了会谈,贝克先谈起了中美关系,说两国关系比巴黎会议时已有所改善,布什总统和他本人都十分重视美中关系,希望双方能通过继续对话尽快使两国关系恢复正常。在柬埔寨问题上,贝克表示,美对两国在巴黎会议上的合作感到满意,但在“红高”问题上,仍有很大保留。美方本来是持排斥“红高”的立场,主张柬三方解决方案,只是由于西哈努克亲王认为柬埔寨未来的权力架构中,有必要包括“红高”,美国虽然不情愿,也还是勉强接受了。贝克说,现在令人不安的是,柬埔寨问题正从政治解决转向战场解决。希望中国发挥重要作用,压“红高”接受政治解决。如果“红高”企图在战场上解决问题,美国和东盟国家都将不会允许“红高”在柬埔寨未来政府中发挥作用。
我先对贝克表示,中方也对中美在巴黎会议上的合作表示满意。然后,我重申了中国在和平解决柬埔寨问题上的原则立场。我说,所谓“红高”独家掌权的可能性并不存在,中国也不支持这样做。如果苏联和越南真正停止向金边方面提供武器,中国就会停止向民柬抵抗力量提供武器。现在的问题是,越南宣布的撤军没有国际监督,人们有理由怀疑其真实性。关于柬埔寨问题的国际会议应该明确支持由西哈努克亲王来主持柬四方联合政府,至于各派的席位分配等细节问题,应该由柬四方自己去解决。
贝克说,苏联外长谢瓦尔德纳泽已经向他表示,如果有关各国停止向柬各派提供武器,苏联也可以停止向金边方面提供武器。美方认为,苏、越应该压洪森接受某种分权安排,而中国则应该向“红高”施加压力,使它的期望变得现实一些。单靠柬四方,永远也不会就其内部问题的解决达成协议。因此,中、苏、美、东盟应该为柬内部问题的解决搞个方案。他提出了一个设想,如果由西哈努克亲王任元首,洪森任总理,各派都有两人任部长,外交、国防、内务等重要部长之职,可以由西哈努克和宋双派人士担任,这样就可以保证西哈努克有实权。如果大国对这样的安排达成一致,并让柬四方同意,越南也就可能同意。
我回答说,这要看柬各派是否接受他的建议,特别应该先征求西哈努克亲王的意见。西哈努克亲王反对大国一方面请他担任国家元首,同时又把事先做好的一些安排强加给他。
和平协议
1989年8月的巴黎会议后,政治解决柬埔寨问题的进程一度低落,柬埔寨国内战场上,各派的较量也趋于激烈,一时和平无望。
为了打破政治解决柬埔寨问题的僵局,1990年1月至8月,安理会五个常任理事国在巴黎和纽约举行了六次副外长磋商,制定了全面政治解决柬埔寨问题的框架文件。这个框架文件基本上满足了各方的最低目标和要求,得到有关各方的认可。
这时,越南在柬埔寨问题上的态度也有了更加积极的变化,中越朝着实现两国关系正常化迈出了重要的一步。1990年9月初,越共中央总书记阮文灵、部长会议主席杜梅、越共中央顾问范文同应邀来中国,与江泽民总书记、李鹏总理在成都举行内部会晤。越南领导人表示,愿意接受联合国对越南撤军的监督与核查。双方都赞成安理会五个常任理事国的框架文件,并同意共同努力,推动柬埔寨有关各方也接受这些文件,以推动全面解决柬埔寨问题的进程。
之后,中越双方立即各派代表赴雅加达,向正在那里举行非正式会议的柬四方做劝说工作。柬四方终于宣布接受五个常任理事国的一揽子方案,并决定成立由四方组成的12人全国最高委员会。
11月,巴黎会议工作小组将五个常任理事国的框架文件具体化,完成了全面解决柬埔寨问题的协议、附件及有关文件的起草工作。这时,金边方面突然觉得自己吃亏了,随即又提出要对框架性文件进行修改,增加柬全国最高委员会中金边方面的成员,或由金边方面出人担任最高委员会的副主席。
这样一来,柬埔寨问题的最终解决又拖延下来。
为了尽快签署协议,中国再一次发挥了重要作用。中方和有关国家一道,就柬埔寨政府的未来权力安排,与柬四方不断协商。1991年7月,柬最高委员会在北京举行工作会议,金边方面同意西哈努克亲王任柬最高委员会主席,不再坚持设副主席和增加金边方面成员。8月,越南副外长阮怡年访华,与徐敦信副外长就柬埔寨问题和中越关系正常化问题举行磋商。我会见了阮怡年。随后,中越双方发表新闻公报,一致表示安理会五个常任理事国的框架文件不能改动,巴黎会议工作小组的协议草案可做修改,但不能超出框架文件的内容。9月,越南外长阮孟琴访华,这是十多年来中越两国外长之间的首次会晤。我们就柬埔寨问题交换了意见,双方都一致表示将继续为这个问题的最终解决而积极努力。
1991年9月14日,西哈努克亲王12年来首次率领由柬四方组成的柬埔寨代表团抵达纽约,出席联合国大会,标志着柬埔寨新的联合政府即将成立。
在联合国大会期间,安理会五个常任理事国、巴黎会议两主席国和所有参加国的外长、联合国秘书长代表与柬最高委员会成员就柬埔寨问题的政治解决达成了最后框架协议,为1991年10月在巴黎重新召开柬埔寨问题的国际会议创造了条件。
1991年10月23日,柬埔寨和平协议终于在巴黎正式签署,柬埔寨问题的政治解决最终得以实现。
在当时非常复杂、动荡的国际形势下,柬埔寨问题能得到和平解决,实属不易。多年来,联合国和国际社会曾不断努力,试图解决全球各地出现的种种地区冲突问题,但失败的多,成功的少。柬埔寨问题之所以能够解决,是因为有关的各国,特别是相关的几个大国,在解决这一地区冲突的问题中,找到了共同的利益。在一个多极的世界中,大国间的共同利益,往往是维持地区稳定和平衡的关键因素。
有意思的是,在柬埔寨和平协议正式签署时,苏联因发生“8·19事件”,政局不稳,一直参与柬埔寨问题谈判的苏联外长谢瓦尔德纳泽已经离任,代表苏联在文件上签字的是当时谁都不太认识的新外长潘金。
和平协议签署后,西哈努克亲王回到了他阔别13年之久的柬埔寨首都金边。联合国也很快向柬埔寨派出了驻柬临时权力机构和2.2万名联合国维和人员。经过各方一年多的努力,1993年5月,柬埔寨举行了20多年来第一次全国大选,西哈努克被各派一致拥戴为国家元首,9月24日,又再次登基为国王。“红高”方面因为拒绝参加大选,于1994年被宣布为非法组织。
第三章 飞往巴格达
  风云骤起
1990年8月2日,海湾危机爆发。伊拉克大举入侵并占领了邻国科威特,不久,又正式宣布将其吞并。一时,各国哗然,举世震惊。
事件虽是突发,但并非无迹可寻。这一年的7月下旬,我正好在沙特访问,准备签署中沙两国建交公报。访问的第一天,我和沙特外交大臣费萨尔亲王举行了会谈,一切顺利,双方商定第二天正式签署建交公报。到了第二天,这位大臣忽然不见了踪影,整个白天都找不到他,建交公报也无法按原定时间签署了。沙特方面只是说,外交大臣今天有紧急事务要处理。我们感到困惑,担心建交的事情是否有变。到了晚上,费萨尔亲王又突然出现了,双方还是按照约定,在当天夜里完成了建交公报的签署。费萨尔亲王告诉我,他之所以无法按原定时间来签署公报,是因为法赫德国王让他当天急赴伊拉克和科威特,调解两国发生的矛盾。那时伊科矛盾已经公开化了,但各方都未预料到局势会迅速演变成兵戎相见。
伊拉克与科威特的矛盾由来已久。历史上伊、科两国都曾是奥斯曼帝国的一部分,后又被英国人统治。1921年,伊拉克独立,科威特直到1961年才宣布独立。奥斯曼帝国时,科威特曾是巴士拉省的一个县,这大概就是伊拉克觊觎科威特的历史缘由。两国的边界自独立后一直未完全划定,不时就要闹起边界纠纷。科威特国小民寡,但石油资源丰富,而伊拉克经历了八年的两伊战争后,欠了一大堆的债,其中相当部分是欠科威特的。进入1990年后,两国因石油价格而争执加剧。阿拉伯国家一直在为调解这两个国家的纠纷而努力,但没有成功。如今,伊拉克乘科威特人夏季去欧洲度假之机,突然派兵攻占科威特,长驱直入,几乎兵不血刃。 
伊、科两国同属发展中国家,与中国都有着友好关系。这次,伊拉克军事入侵并占领科威特,是严重违反国际关系准则的事件,绝对不能允许。中国外交部发言人当日就发表声明,表明了中国政府的立场,并要求通过和平谈判解决争端。8月4日,杨福昌副外长又分别紧急召见了伊、科两国驻华使节,呼吁伊拉克尽快撤军,越早越好;希望两个兄弟的阿拉伯国家通过谈判解决彼此分歧。22日,我在会见来访的科威特副首相兼外交大臣萨巴赫亲王时,针对伊拉克已宣布将科威特吞并,强调说,中国坚决反对伊拉克入侵并吞并科威特。伊拉克不管用什么借口,武力入侵都是不能接受的。我们强烈要求伊拉克无条件撤军,科威特的独立、主权和领土完整应得到尊重和恢复。
科威特遭受突然袭击后,保护在那里的中国公民是一项紧迫而艰巨的任务,我国驻科使馆为此付出很大努力。当时,中国在科威特的劳务人员和侨民近5000人。由于形势恶化,他们已经失去最起码的工作和生活条件。到了8月29日,我们将全部中国公民撤到了安全的地方,其中还包括不少台湾和香港同胞。台湾在科威特有个商务代表处,战乱发生后,那个机构的负责人就逃之夭夭,自顾自保命去了。100多名台胞只好向我们使馆求助,我们完全满足了他们的要求。另有一些香港同胞,拿着英国护照,那时不仅不再管用,而且会带来更多危险。他们也找到了中国使馆,我们都设法予以协助,使他们能够安全撤离。
海湾是战略要地,那里一旦出现危机,必然会牵动世界整个局势的稳定。
联合国很快做出了反应。安理会在8月2日召开了紧急会议,通过了谴责伊拉克入侵科威特、要求伊军立即无条件撤出的第660号决议,中国投了赞成票。后来,安理会又通过了一系列决议,对伊拉克实施全面的制裁和海空封锁,还成立了一个专门委员会——661委员会,审查决议的执行情况。对于这些措施,中国都是赞成的。
阿拉伯世界对于这场危机更是着急,他们不愿意看到兄弟阋于墙的局面。海湾各国进行了紧急外交斡旋,提出了许多方案和建议。但由于阿拉伯各国的利益和立场不尽一致,对于如何解决这场危机存在着不少分歧,所有的努力都没能取得进展。
海湾危机发生之时,苏联正陷入日益严重的国内政治、经济困境,自顾不暇,难有大的作为。
这时,美国的反应最为强硬。8月7日,美国总统布什正式签署出兵海湾的行动计划,立即开始向海湾地区调兵遣将,大规模增加这一地区的军事力量。
一时,战云密布,局势危急。
出访中东
到了那年10月份,海湾局势非但没有缓和,反而一步步滑向了战争的边缘。
这一段时间,为求海湾危机能够和平解决,国际上的各方都在进行紧张的外交活动。中国作为一个大国,特别是联合国安理会的五个常任理事国之一,在维护世界和平和地区稳定方面的重要性,开始显现出来。
许多阿拉伯国家向中国派来了特使。科威特、约旦、沙特的外交大臣先后到北京进行工作访问。伊拉克也派了第一副总理拉马丹来陈述伊方的观点。
更重要的外交舞台是在联合国。
在那年的9月下旬至10月初,我赴纽约出席联合国第四十五届大会。在9月25日安理会外长级会议上,我阐述了中国对海湾问题的立场,呼吁伊拉克正视国际社会的强烈愿望,采取同安理会合作的态度,立即停止对科威特的占领,从科威特撤军。我指出,中国政府主张海湾危机通过和平方式解决,支持安理会所发挥的作用,欢迎联合国秘书长继续进行调解和斡旋,支持阿拉伯国家在安理会有关决议的基础上进行广泛的努力。我还指出,中国原则上不赞成大国对海湾的军事卷入,因为这只能使局势更加复杂,呼吁有关国家保持最大克制。针对安理会刚刚通过对伊拉克实行空中禁运的第670号决议,我还强调,有关国家在执行决议时,要严格遵守国际法的有关规定,严格防止采取任何危及民用飞机和机上人员安全的行动。
联大期间,中国代表团借用不结盟运动国家的一间不足30平方米的磋商室作为会议室,那里成为了一个多边外交磋商和对话的中心场所。我在那间小屋里,川流不息地分别会见了60多个国家的外长或领导人,海湾危机是主要话题。
在会见中东地区十余位外长后,我总的感觉是,大多数国家对可能爆发战争感到忧虑,坚决反对伊拉克侵吞科威特,但对如何解决这一危机意见不一。前一段时间,各国曾试图用阿拉伯方式来化解危机,但成效甚微。他们都赞赏中国的立场,希望此时中国能发挥更大的作用。
联合国秘书长德奎利亚尔向我表示,不管是在联合国名义下打仗,还是美国自己打,都应避免。如果美国执意单干,那就更危险。他说,当年的朝鲜战争就是一次坏的经历。他不相信美国会把军队交给联合国指挥。
在与苏联外长谢瓦尔德纳泽交谈时,他告诉我,苏联目前担心的是滞留在那里的五千多名石油等方面的专家。苏联曾派熟悉中东事务的普里马科夫作为特使,跑了两趟巴格达,在调解方面,无功而返,只完成了一个任务,就是促成苏专家回国。他表示,在当前阿拉伯国家分裂的情况下,苏联很难发挥什么作用。
这时,美国正在积极策划安理会授权对伊拉克动武。美国与其他几个西方国家一起,一方面对中国的立场表示赞赏,另一方面企图要求中国完全按照他们的步子走。
在会见法国外长迪马时,当我提出法国应运用其对伊拉克的影响,促使伊拉克从科威特撤军,这位外长做出无奈的表情说,有时朋友并不听话。我向西方国家的外长强调,安理会已通过不少决议,应该再给些时间,让联合国、阿拉伯国家和其他方面进行调解。中国对安理会的有关制裁伊拉克的决议都投了赞成票,这是不容易的,因为安理会五个常任理事国中有三个还正在对中国进行制裁,这是一种不正常的状态。
10月15日,约旦国王侯赛因向我们驻约旦的大使提出,希望中国派高级特使访问伊拉克和海湾地区。此前,阿曼、巴勒斯坦也提出过类似的建议。
综观世界全局,着眼海湾和平,中央决定由我于11月6日至12日出访中东,以特使的身份访问埃及、沙特、约旦和伊拉克。
20世纪80年代以后,中国倡导推行独立自主的外交政策,从国家安全和利益的角度出发,着重改善了与邻国间的双边关系,并根据自己的切身利益,与世界各国,包括西方各国,建立起正常的国家关系。
在中东地区,中国没有什么直接利害关系,更不谋求任何私利,地位特殊,深获阿拉伯各国的信任和尊重。同时,作为一个发展中的大国,中国在重大的国际事务中,正赢得越来越大的发言权和影响力。这时出访中东,寻求海湾危机和平解决的可能性,对于增强中国的国际地位和扩大在该地区影响,具有深远的意义。而维护世界和平,是中国外交的一贯宗旨,为避免战争而尽一切努力,无论最终结果如何,也是中国对世界和平事业的贡献。
就这样,我成为海湾危机期间惟一访问过巴格达的安理会常任理事国的外长。
针对当时复杂的局势,我们制定的出访方针是:不带解决方案,也不充当调解人,广泛听取各方意见,劝说伊拉克从科威特撤军,争取海湾危机的和平解决。
在出访准备会上,我强调对不同国家要有不同谈话重点。伊拉克是这次出访的重点,要向伊方表明,以任何理由武力侵占别国领土,都是不能被接受的。目前形势严峻,避免战争对伊拉克是有利的,伊方对此要有相应表示。对沙特、科威特,要充分理解和同情他们的处境,表明中国反对侵略、主持正义的公正立场,同时说明军事解决对他们也不是最好的选择,而应当根据安理会的有关决议来解决危机。至于约旦、埃及,主要是了解他们对伊拉克的实际态度,共同探讨和平解决海湾危机的可能性。
我们原定的出访顺序是沙特、约旦、伊拉克、埃及。美国得悉我将出访的消息后,马上提出,将去埃及访问的国务卿贝克希望在开罗安排与我会晤。
这时,美国意识到,在联合国安理会授权对伊拉克动武问题上,他们需要五个常任理事国之一中国的一票。这一票至关重要。
开罗“巧遇”
10月31日上午,美方从华盛顿传来信息,说贝克国务卿将于11月3日前往中东访问,希望于6日下午在埃及开罗安排与我见面。我们同意了。不久,美方又提交了一份“非文件”(注),表示两国外长11月6日在开罗的会见将是有益的,将有助于加强安理会五个常任理事国关于伊拉克必须从科威特撤军并恢复科威特主权的一致立场,以便有可能和平解决海湾危机。 
于是,我们将出访顺序调整为埃及、沙特、约旦、伊拉克。后沙特又提出,法赫德国王也很希望在我访问伊拉克后,在沙特西部港口城市吉达同我会面。这样,最后的行程就定为:北京—开罗—塔伊夫—利雅得—安曼—巴格达—吉达—北京。
以往出访,我一般都是乘坐民航班机,但这时由于联合国实施的制裁,伊拉克已无国际航班进出,我就乘坐了民航专机,但专机去伊拉克,也要经过联合国661委员会的特许。开始,我们计划飞经土耳其上空,前往伊拉克,但出于某种原因,土方婉拒了。我们改变路线,从约旦入境,经沙特回国。
我们是11月6日上午9时离开北京的,波音767型飞机加足了油,连续飞行12个小时,于当地时间下午3时半抵达开罗。贝克也是当天上午到的开罗,正好下午离开。于是,在开罗机场,来访的中国外长“巧遇”了美国国务卿。
当时,美国还正在对中国实施所谓制裁,双方仍未恢复高层会晤。海湾危机发生后,美国需要中国的合作,双方的联系和来往迅速增加。
实际上,开罗会晤已经是中美两国外长自1989年夏天以来的第四次会晤。
伊拉克入侵科威特的当天,美国驻华大使李洁明向中方介绍了美方的立场,并了解我们的态度。8月4日至5日,美方又派了助理国务卿所罗门来北京,就海湾局势与中方交换意见。布什总统还不只一次给杨尚昆主席写信,寻求中方的合作。贝克国务卿也多次致信或带口信给我。我和贝克在1989年7月柬埔寨问题巴黎会议和同年9月纽约第四十四届联合国大会期间都进行了会晤。1990年9月,在第四十五届联合国大会期间也见了面。在那次会见中,海湾危机问题是我们商谈的主要内容。美方本来想与中方就海湾危机发表一个联合声明,我们考虑根据当时的中美关系,单就海湾问题搞个联合声明不可取,没有同意。贝克曾就美国对海湾问题的一些重大的基本考虑与我单独交谈过。他告诉我,如果经过很多个月后,制裁仍不起作用,就不得不考虑使用武力。美国将要求联合国授权进行多边军事行动。如果联合国不授权,美国将不得不援引联合国宪章第五十一条,单独行动。
这次开罗会晤,美方很想确切了解我们在联合国安理会授权动武问题上的态度。
在埃及方面的协助下,下午4时,我与贝克在开罗机场贵宾室会晤,谈了一个半小时。
贝克表示,十分赞赏中国在解决海湾危机中的作用。他说,美国无意在海湾永久驻扎陆军。危机消除后,美国会立即撤军,只保留1949年以来一直驻扎在那里的海军力量。如果我访问伊拉克时能使萨达姆认识到中国将最终支持通过决议,授权使用一切适当的方式执行安理会的决议,那么将增加和平解决海湾危机的机会。他又说,美国将继续执行已实行了三个月的制裁,并准备向海湾增兵以施加政治、经济和军事压力。如果制裁无效,希望中国不要阻挠授权对伊拉克采取一切必要的行动,包括军事行动。
我向他说明,我此次出访的主要目的,是同有关阿拉伯国家的领导人探讨和平解决海湾危机的可能性,没有什么“方案”,也没有授权进行调解,只是想在安理会决议的框架内对伊拉克领导人进行劝说。我将坦率地告诉他们正面临最后抉择,要么无条件从科威特撤军,要么就会遭受严重灾难。我说,目前海湾局势十分严峻,爆发战争的危险越来越大,同时国际上要求和平解决危机的呼声也在加强。中国政府对海湾局势深感忧虑和不安。
至于中美关系,我说,尽管双方存在着一些分歧,但双方在这个问题上的合作还是不错的。我们认为这对于海湾危机的和平解决是关键。我向贝克强调,只要和平的希望还存在,哪怕只有一线希望,国际社会就应力争用和平方式解决问题。
我同贝克还就其他一些解决方案交换了意见。我告诉他,同许多阿拉伯国家一样,中方也认为把伊拉克侵占科威特同中东诸多问题一起解决是不现实的,这样联系也没有好处。但是,美国如能强调对中东问题的关切,将有助于解除许多阿拉伯国家的疑虑。这对争取阿拉伯人民会起到很大的作用,而不会转移人们对解决海湾危机的注意力。
对于有些国家正在酝酿的“部分解决方案”,贝克解释说,这是指伊拉克撤军,但换得整个鲁迈拉油田或布比延岛等出海口,或以科威特合法政府不民主为由不予恢复。贝克称,美国反对此类方案,因为这将是对伊拉克侵略行动的奖赏。他又说,也有人建议在伊拉克撤军后立即召开中东问题国际会议。对此,埃及等国坚决反对,认为这将使萨达姆成为解决中东问题的“英雄”。美国将恪守其对以色列安全所做的承诺,但也将同埃及、沙特、摩洛哥等国一起,推动中东和平进程。
会见中,美方最关心的,还是我们对安理会授权动武的态度。贝克认为,目前对伊拉克的制裁是历史上最严厉的,但不知是否能以此迫使伊拉克撤军。他问我,中方认为应该再给制裁多少时间,如制裁无效,是否即可考虑用其他手段?我回答说,人们很难对制裁奏效所需时间做出精确估计,各国所处的环境不同,看法也不同。中方希望,那些对世界有影响的大国,要看得远一些。和平解决所需要的时间,也许要长一些,但后遗症会少一些。我也问他,美国派军队进驻沙特时称其目的是保护沙特的安全,现在科威特埃米尔已要求美军解放科威特。美国若为此采取军事行动,能否将其限于科威特境内?贝克回答,要解放科威特,就必然需要对伊拉克本土采取军事行动。
通过这次会晤,我们基本了解了美方的意图。事实上,我同贝克还花了相当多的时间讨论了如何改善双边关系,并就两国外长互访事达成了谅解。对此,他不愿对外宣布,我也不强求。后来,对外发布的消息,只是说双方就海湾问题举行了磋商。
中东穿梭
见过贝克之后,我就正式开始了对中东的访问。
中国与阿拉伯世界久有往来,东汉班超曾派甘英出使大秦,但止于条支。大秦是当时的罗马帝国,而条支就是现在的伊拉克、叙利亚一带。甘英最终未能到达他的目的地。
我多次访问过中东地区的阿拉伯国家,但此次心情不同。战争的危险迫在眉睫,所有在战乱年代生活过的人,对和平都会格外珍惜,深知战争的残酷。和平只要有一线希望,就不应该放弃。
11月7日上午,我在开罗先后会晤了埃及总统穆巴拉克和副总理兼外交部长马吉德。中国和埃及的关系友好,两国领导人也交往多年,谈话进行得坦诚而无拘束。埃方表示,伊拉克入侵科威特是蓄谋已久的事件,并采用了欺骗手法。7月24日,穆巴拉克总统访问了伊拉克、科威特、沙特三国。在与萨达姆会谈中,曾被告知,伊拉克不会对科威特采取军事行动。穆巴拉克将此转告科威特领导人,并与沙特法赫德国王一起,安排了伊科两国领导人在吉达的会晤。就在会晤的第二天,伊拉克却开始攻打科威特。埃及从危机一开始就规劝伊拉克从科威特撤军和恢复科威特合法政府,但屡遭拒绝。目前局势非常危险,美国拥有巨大的军事力量,如果发动进攻,伊拉克是没有还手机会的。在这一点上,萨达姆的助手没有向他提供正确的信息。因此,埃及方面希望,我能使萨达姆认识到局势的严峻,让他明白,不撤军对其本人和伊拉克整个国家,都会带来巨大灾难,而目前不采取灵活态度,伊拉克面临的只能是军事打击。
我答应埃及方面,将向伊方指出保全自己国家的出路。我也希望埃及利用自己在中东地区的影响,继续为和平解决危机做出努力。我问穆巴拉克,如果战争爆发,中东地区是否将长期陷入动荡?他回答说,如发生战争,将涉及整个地区,但以色列不会卷入战争。我又问他,有没有可能不采取流血方式解决危机?他回答道,伊拉克撤出科威特。现在的问题是,不是没有保全伊拉克面子的设想,但萨达姆不接受任何理智的做法。如果他不响应国际社会的呼吁,将遭到沉重打击,那样科威特被占领的问题就解决了。  
当天傍晚,我们离开埃及开罗,飞往沙特西部的小城塔伊夫。塔伊夫是座山城,气候舒适,环境宁静,是沙特的避暑胜地。我们的机组成员都没飞过那里,飞行员只好查着航图飞过去了。
伊拉克入侵并占领科威特后,科威特的王公贵族都逃到这里,被安置在当地的一家高级旅馆里,整个政府也随之搬了过来,一个大臣一套房间,同时也就是一个政府部门。往日的豪华气派,已荡然无存了。
当晚,我会见了科威特埃米尔贾比尔和王储兼首相萨阿德,听他们诉苦。
贾比尔看起来身体较弱,说起话来声小气虚,缓慢无力。他谴责伊拉克领导人背信弃义,蓄意侵占科威特,拒绝执行安理会所有决议。他说,世人不能接受伊拉克侵占科威特,伊拉克企图从地图上抹掉科威特是绝对办不到的。萨达姆利用阿拉伯的名义,在玩弄手腕,因此,由阿拉伯国家提出解决危机的方案是毫无价值的。萨达姆正在屠杀科威特的人民,如此下去,要不了多久科人民就会被消灭。不能再给伊拉克更多机会了,要向它施加更大的压力,迫使其执行安理会的决议。
我向他重申,中国坚决支持科威特合法政权,非常同情科威特所遭受的巨大灾难。伊拉克的所作所为,受到了国际社会的广泛谴责,处境非常孤立。伊拉克玩弄的小手法,比如释放几个人质,并不能缓解它的困境,只有从科威特撤出军队才是出路。如果伊拉克执意走向自我灭亡的道路,那是咎由自取。
大概由于身体的关系,贾比尔讲话不多,会见进行了35分钟就告结束了。
随后,我与萨阿德王储继续会谈。萨阿德身体健壮,血气方刚,讲起话来慷慨激昂,显得相当愤懑和顽强。他围绕安理会是否应采取新的强硬措施以迫使伊拉克撤军问题,阐述了科方的意见和愿望。他表示,伊拉克入侵科威特以来,安理会通过了多项决议,但经济制裁的效果甚微,甚至可以说是失败的。科威特是个小国,危机日趋严重,不能久拖。安理会应考虑采取新的措施,迫使伊拉克从科威特撤军,希望中国在内的友好国家,采取一切方式挽救科威特人民。
我回顾了中国投票赞成并严肃负责地执行安理会十个决议的情况,并对他说,对伊拉克的制裁正在发挥作用,而且,随着时间推移,作用会越来越大。
也许他觉得我对“采取一切方式”没有表态,马上又拐个弯,提出联合国应定出制裁的时间表,或者讨论新决议案,提出迫使伊撤军的措施。他问我,中方是否更愿意确定制裁时间?这时,陪同会见的科威特副首相兼外交大臣萨巴赫插话说,希望中国不要作为调解人出现,而要使伊拉克领导人明白,伊拉克必须执行安理会决议,才能避免灭亡的命运。
我对此表示同意。我告诉他们,已同美国国务卿贝克就此达成一致意见,不会给伊拉克任何可利用的空隙。
王储似乎没有理解外交大臣插话的用意,仍然发问,如果萨达姆不执行决议,安理会是否将讨论采取迫使伊拉克执行决议的措施?我笑了笑说:“我想会的。”王储明白了我的意思,感到满意,就没有再提什么新的问题。谈话也就此结束。
会见了科威特领导人之后,我又连夜赶往沙特首都利雅得,抵达时已是午夜时分。
第二天下午,我同外交大臣费萨尔举行了会谈。他向我表示,沙特不希望战争,正在努力争取和平,现在是战是和,完全取决于伊拉克。但目前的事实说明,伊拉克并不想从科威特撤军。沙特希望中国支持必要时采取包括军事手段在内的一切措施,迫使伊拉克撤军。费萨尔还强烈批评了约旦、巴勒斯坦、也门对海湾危机所持的立场。我向他通报了会见贝克、埃及和科威特领导人的情况。我明确地表示,中国将根据一贯支持正义的立场,继续做出努力。
11月9日晚上,我又飞往约旦。第二天上午,与副首相兼外交大臣卡西姆进行会谈,中午会见了国王侯赛因。
约旦对此事的态度,与埃及、沙特、科威特并不完全相同。约旦领导人向我表示,约旦也一直呼吁伊拉克撤军,并立即释放人质,主张危机应在国际框架中和阿拉伯范围内解决。问题是,有些方面施加了巨大压力,使和平的努力无法继续下去。有人推动阿拉伯国家采取行动,其目的是企图霸占地区资源。
侯赛因国王还抱怨说,国际社会只对伊拉克一味实行禁运,无人同其对话。接着,他表示了对中国原则立场的赞赏,还希望我能以更好、更易为伊方接受的方式,与伊拉克领导人展开直接的对话。
我向他们指出,中国在海湾危机问题上并无私利,只是希望危机能和平解决。海湾危机如能较好地解决,将为解决中东其他问题创造条件。我还强调,如发生战争,对伊拉克将是毁灭性的灾难,伊拉克的邻国也会受到牵连。当前,国际社会对解决海湾危机已有共识,如果伊拉克能采取一些灵活行动,尤其是在撤军问题上有明确表示,将有助于国际社会争取和平解决的努力。
会见萨达姆
11月11日中午,我飞抵巴格达。由于实行制裁,巴格达的机场空荡荡的,看不到一架飞机,与半年前我到巴格达时所见到的飞机起降、人群川流不息的繁忙景象,已经完全不同了。
当天中午和晚上,我与伊拉克副总理兼外长阿齐兹接连举行了两轮会谈。虽然在一个穆斯林国家,阿齐兹却是一个基督徒,他担任外长多年,被认为是萨达姆的亲信。
我先向阿齐兹介绍了我此次访问的情况,包括与科威特领导人和美国国务卿贝克会晤的情况。我告诉他,占领科威特是不可接受的。现在局势严峻,战争随时可能爆发,而战争将是一场灾难,伊拉克正面临着生死存亡的选择。国际社会希望和平解决海湾危机,为此,伊拉克应在撤军问题上表现出灵活态度。
阿齐兹讲了一大通伊拉克攻打科威特的理由,认为科威特故意压低油价是对伊拉克发动经济战,又说中东地区最危险的不是 8月2日伊拉克攻打科威特的事件,而是巴勒斯坦问题。会谈中,阿齐兹最关心的,还是美国是否会真的动武,以及中国对安理会可能授权动武的态度。
我向他重申了中方对解决海湾危机的原则立场,并对他说,我们支持由联合国召开中东问题和会,但把海湾危机与中东其他问题联系起来是很困难的。我告诉他,美国动武,也并非一定要经过安理会授权。贝克已经有过这样的暗示。
在我与阿齐兹会谈时,伊方有两个速记员,轮换着记录,交替着出去,估计是在随时打印记录,立即上报。可见萨达姆并不是不了解情况,相反,而是时时刻刻在了解动态,亲自掌握着一切。
12日上午,我去见萨达姆。伊方派来两辆车,把我们接去。车上没有什么标志,但一路通行,开得飞快。车子开到一个看起来像是兵营的地方,停了下来,请我们下车,进到里面先休息一下。然后,换了另外的两辆车,开车的人也都换了。车子又飞跑了一阵子,才到会面的地方。
大约在11时左右,我见到了萨达姆。在那年的3月初,我访问伊拉克时,曾见过萨达姆。不过,这次他一身戎装,腰上还别了一把手枪,让人感到几分战争将临的气氛。差不多两个小时的会谈中,中间曾有片刻休息,那时,他才把手枪取下,放在桌旁。
我首先向他表明了中国政府对海湾地区紧张局势的关切,希望能和平解决危机。我说,目前爆发战争的危险越来越大,想听听他的看法。
萨达姆说起话来,没有客套,直截了当,但强词夺理,不时显出蛮横之态。
他说,科威特自古以来就是伊拉克的一部分,就如同香港是中国的一部分。接着,他详细讲述了伊、科的历史关系,并称伊拉克从未在法律上正式承认伊、科边界。他对科威特政府提出了种种指责,说“8·2”事件前,美国等西方国家就对伊拉克施展阴谋,而科威特与美国、以色列有勾结。又说,别看科威特人口少,力量弱,但拥有经济优势,可以用经济战搞垮伊拉克,所以,“8·2”事件是伊拉克的自卫行动。
萨达姆还说,中东地区的根本问题是巴勒斯坦问题,处理中东地区问题,应采取同一个标准而不是双重标准。当前的问题应同美国撤军、停止制裁等一系列问题的解决联系起来。伊拉克一直是为实现和平而准备做出牺牲的本地区的重要国家之一。在平等和相互尊重的气氛中,伊拉克愿意以开放和大方的态度,与各方进行对话。在没有事先得到保证的情况下, 伊方的任何灵活态度,都可能导致严重后果。
对他把科威特说成如同香港属于中国一样,我严肃地指出,香港问题完全不同于伊、科关系。香港一直是中国的领土,只是被英国通过鸦片战争霸占了一百多年。即便如此,中国仍是采取和平方式与英国谈判,最终达成了解决香港问题的协议。而伊拉克与科威特有外交关系,互设使馆,都是联合国成员和阿拉伯国家联盟的成员,无论如何,伊拉克军事占领科威特是不能接受的。
我对他说,中东问题从长远看,都应解决,但当前迫切的问题,是由于伊拉克占领科威特而形成的紧张局势,正使战争的危险在日益增大。
这时,萨达姆转换话题问我,美国是否真的要打仗?
显然,像阿齐兹一样,这是他心里最关心的问题。
我说,一个大国,集结了几十万大军,如果没有达到目的,是不会不战而退的。
我告诉他,中国不准备提出方案或充当调解人。为了避免战争,应当由伊拉克自己提出解决方案。
谈话中,萨达姆没有表示出任何愿意撤军的意思,但陪同会见的阿齐兹告诉我,此次萨达姆的表态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灵活了。至于萨达姆说希望进行平等对话,阿齐兹私下向我解释说,这可以先从小范围对话开始,如包括伊拉克、沙特在内的三四个阿拉伯国家,伊拉克也愿同美国开展对话。
如今看来,萨达姆后来的一系列战略失误,都是基于当时的一个错误判断,以为只要伊拉克做出一些缓和姿态,美国就不会真的动武。
12日,我还应约会见了巴勒斯坦国总统阿拉法特。阿拉法特强调,海湾危机应在阿拉伯和国际组织范围内和平解决。美国不仅要打伊拉克,而且还要摧毁阿拉伯的经济、军事力量。美国控制海湾石油资源,也是为了对付欧洲、日本、苏联以及中国。为此,美军将在海湾地区长期驻扎。他认为,应以互让的精神解决伊科争端。阿拉法特还说,他不要求同时一揽子解决中东的所有问题,但应有个协议,先从科威特问题着手,然后召开国际会议,按先后顺序解决巴勒斯坦问题和中东其他问题。我理解阿拉法特希望早日解决巴勒斯坦问题的迫切心情,但他想把巴勒斯坦问题同海湾危机挂钩是不现实的。
结束了对伊拉克的访问,我于当晚再赴沙特,在吉达分别会见了沙特国王法赫德和外交大臣费萨尔。
我先向费萨尔通报了访问约旦、伊拉克的情况,主要是萨达姆的态度。费萨尔逐一驳斥了萨达姆的观点,惟一没有驳斥的,就是美国在阿、以之间奉行双重标准的问题。费萨尔重申,海湾危机没有阿拉伯的解决办法,只能依据国际法解决。
法赫德国王会见我时,已是晚上10时30分了。法赫德首先谈到的是沙中两国关系和沙特外交政策,然后才转到海湾危机。他显然已经了解我与费萨尔的会谈情况,有针对性地谈了几个问题。
对于伊方所说愿同沙特对话,他说,伊拉克入侵科威特前后,他曾多次与萨达姆联系,试图阻止入侵。后来,又多次促使伊拉克从科威特撤军,但萨达姆始终不愿同他见面。他强调,伊拉克侵占科威特是个严肃的原则问题。阿拉伯和国际社会没有人会接受这个结果。他还批评萨达姆故意混淆科威特问题和巴勒斯坦问题的不同性质,认为巴勒斯坦问题是个民族独立的问题,而科威特问题是一个阿拉伯国家对另一个兄弟国家的侵略。法赫德还以萨达姆处理同伊朗关系为例,说明伊拉克从科威特撤军并不会是件难堪的事。萨达姆如果想找出路,就应以国家和人民的利益为重,无条件从科威特撤出。
我向他介绍,萨达姆曾表示,如果得到一些保证,伊拉克可以采取灵活态度,但他没有明确说想得到什么保证。法赫德听后,若有所思地说,萨达姆如果想得到保证,是让伊拉克人民不受损害,那也是大家所希望的。但事到如今,如果萨达姆是个负责任的人,就应该做出个人牺牲,自己躲到世界的某个地方去。事情是他干的,也只能由他自己去纠正。   
会见后,费萨尔外交大臣陪同我直接赶往机场,专机起飞时,已是13日凌晨。至此,我的中东之行算是结束了。
这次中东的穿梭访问,使我进一步感到,阿拉伯各国在这次海湾危机中立场不尽相同, 一时难以采取一致行动,来化解危机。而萨达姆留给我的印象是,他是一个打着维护阿拉伯利益和支持解决巴勒斯坦问题旗号的有野心的冒险家。当伊朗内部出现混乱时,他乘人之危,打了八年两伊战争。这次入侵科威特,更是公然背信弃义,以强凌弱。但他对形势估计错了。
看来战争已经不可避免。
我们通过外交渠道,将我这次出访的情况,向有关国家做了通报。各方的反应是积极的,认为这次访问体现了中国作为一个大国的严肃负责的精神,为和平再次做出了努力。
我访伊后不久,伊方也摆出了一些缓和的姿态。萨达姆发表讲话,表示希望进行对话,愿分批释放伊拉克扣留的所有西方人质。他有关准备为和平做出牺牲的说法,曾引起了外界的一些揣测。不过,萨达姆到头来,没有任何实质性行动。
美方的“交易”
回到北京不久,我就收到了贝克的一封信。信中说,他本人对我们在开罗的会谈感到非常满意,布什总统在听取汇报后,也有同感。美国正在考虑下一步骤,希望能很快再次与我接触。同一天,我们通过驻美使馆,向美方通报了我访问伊拉克的情况。
11月20日下午,贝克又从法国巴黎打来电话。主要是谈两件相互有关联的事,一是美国要在安理会搞个事实上是授权动武的决议;二是希望我出席将于11月28日举行的安理会部长级会议,并邀请我会后正式访问华盛顿。
贝克国务卿多年经商,又担任过政府财政部长,所以无论办什么事,都如同做生意,喜欢“做个交易”。他把两件事连在一起,显然也是一桩交易。
贝克说,美国正考虑在安理会通过一个决议,授权使用一切必要手段来解决海湾危机。决议中不会出现“使用武力”的措辞,但包含这样的意思。到目前为止,已有十个安理会成员国,包括美国、英国、法国、苏联和六个非常任理事国表示赞成这种做法。美方希望中方也能投赞成票,至少不否决。
他说,知道中国政府需要时间仔细考虑,但希望我能给他一点暗示,即中国政府将以肯定、积极的方式处理此事。如果中国要行使否决权,那美国就不会向安理会提出这一决议。美国不愿看到所提出的决议被否决。
我说,在当前海湾形势十分严峻的情况下,和平解决和政治解决的呼声很高,国际社会应保持并加强对伊拉克的政治、外交和经济的压力。把对一个国家采取战争行动这样重大的问题提到安理会讨论,应当十分慎重。对于决议案,在中方没有看到案文之前,不能给予明确答复。
贝克听后,当即在电话中将草案念给我听。在案文的执行部分第一段中有两个括号,即两种用语的选择:(一切必要手段)和(一切必要手段,包括武力)。
贝克在电话中还提出,希望我能前往纽约,参加11月28日至29日的安理会成员国部长级会议,并邀请我在会后正式访问华盛顿。贝克说,如果中国能对美国提出的决议案投赞成票或不加以否决,将为我访美创造合适时机。他进一步表示,我对华盛顿的正式访问,将是两国恢复高级互访的良好开端。布什总统将于12月1日出访拉美,有可能在11月30日会见我。贝克还说,他本人也期待着明年到中国访问。
我们分析,美国政府力图在11月美方担任安理会主席期间通过一个新决议案,使联合国授权必要时可以对伊拉克动武。为换取中国赞成或不否决美国的议案,主动邀请我正式访问美国,说明美方在这个问题上有求于中方,但又企图把中方对这个议案的态度与恢复中美正常关系紧密挂钩。
中国在外交上一向坚持原则,在重大国际问题上也越来越有影响。在目前的海湾危机中,中国主持正义,力争危机能够和平化解,但我们反对战争,并不是支持萨达姆的侵略行为。 中央决定,中国将对决议草案投弃权票。这时也是推动中美两国恢复正常关系的有利时机,于是,我们在11月24日答复美方,我将出席安理会部长级会议,并在会后应邀正式访问美国。
贝克因为喜欢“做交易”,自然也擅长“讨价还价”。美方得知我接受邀请后,马上又改变了态度。11月25日下午,美国驻华使馆临时代办贝霖急急忙忙地跑到外交部,转交一封贝克给我的信。在信中,贝克除再次强调我参加安理会部长级会议的重要性外,又说,由于没有邀请所有安理会成员国或五个常任理事国的外长访问华盛顿,因此,希望在纽约双边会晤之后再宣布我对华盛顿的访问。贝霖还补充说,美方希望中方能投票赞成美国的提案,如果中方投否决或弃权票,那将对我访美造成灾难性的影响。
美国方面出尔反尔,提高了要价,把访美安排与投赞成票挂钩。这是我们不能接受的。
在双方的外交谈判中必然会有某种互谅互让的做法,这是很自然的。对各方来说都有取有予才能达成协议,但决不能说话不算数,搞小动作。
我们当即回答,美方违反了11月20日两国外长电话谈话达成的协议,并要求美方查阅并确认我与贝克的谈话记录。同时表示,美方如改变立场,我就不去开会了。
26日美方态度软了下来。贝霖又转述贝克的话,认为中方对11月20日电话的理解是准确的,但美方仍强烈希望中国投赞成票。贝霖还解释说,美国国务院的低级官员由于不了解情况,前一天给他发来的指示是错误的。
11月27日,布什总统又分别给江泽民总书记、杨尚昆主席、李鹏总理写了内容相同的信。中心意思是,希望我们支持美方提出的决议草案,并说,即将进行的安理会投票表决以及我对美国的访问,将为实现双边关系的重大进展提供决定性的机会。
投弃权票
11月28日,我们乘CA981航班离京赴纽约,随同我去参加安理会会议的有外交部美大司司长张毅君、亚非司司长王昌义、国际司司长秦华孙等共十人。那天,北京有大雾,航班一再推迟,似乎预示着此行还不会一帆风顺。
飞机到中午才起飞,抵达纽约时已是半夜。美国国务院来接机的官员告诉我们,贝克正在饭店等候。
我们一行来到华尔道夫饭店,走进会客室,只见贝克等美方官员坐满了一屋子。
会谈中,美方仍是想在投票前夕劝说中方投赞成票。我对贝克说,动武事关重大,必须慎重。对美方来说,采用军事手段,问题解决得可能快些;而使用和平方式,也许需要更长些时间。但是,战争方式造成的损失会比较大,后遗症会有很多。接着,我说,中国人民对当年美国以联合国军的名义进行的朝鲜战争记忆犹新;美国现在仍在对中国实施所谓制裁,而中美关系尚未恢复正常。在这种情况下,中方对有关决议,不予否决,已是最大的照顾了。
投票当天上午,在我忙于会见一些国家的外长时,贝克又多次打电话给我,转达布什总统的口信,继续劝说中方对决议投赞成票。
中方的投票立场已经确定,不可能再改变,我拒绝了贝克的要求。
下午3时40分,安理会部长级会议开始。这次会议的主题就是讨论和表决美国提出的第678号决议案。草案的关键内容是:除非伊拉克在1991年1月15日或此前完全履行安理会各有关决议,否则授权同科威特政府合作的联合国会员国使用一切必要手段维护并执行安理会有关决议。
那天会场上的气氛很紧张,不仅旁听席坐满了人,连两边的走道上也站满了人。大家最为关注的是中国的态度。如果我们投了否决票,决议案就通不过了。
5时30分,我就中方投票立场做了解释性发言。首先表明中国既反对伊拉克对科威特的侵略,又主张和平解决,反对诉诸武力的原则立场。接着,我在发言中指出,中国在海湾地区没有也不谋求任何私利,惟一关心的是维护该地区的和平与稳定。因此,中国力主和平解决海湾危机,这样做时间可能长一些,但造成的损失可以小一些,后遗症也会少一些。一旦爆发战争,各有关方面都将蒙受重大损害,不仅对海湾国家,而且对世界的和平与稳定以及对世界经济都会产生极为不利的影响。我说,这个决议草案采用了“使用一切必要手段”的措辞,实质上是允许采用军事行动,而这一内容有悖于中国政府力主和平解决的一贯立场,因此,中国代表团难以对这项决议案投赞成票;另一方面,海湾危机是由于伊拉克入侵和吞并科威特而引起的,伊拉克至今未在从科威特撤军这个关键问题上采取实际行动,这项决议草案同时也要求伊拉克充分遵守安理会660号决议和其他有关决议,也就是要求伊拉克立即从科威特撤军,对于这一点中国是赞成的,因此中国对这个决议草案也不投反对票。
这个决议案,最后以12票赞成、2票反对、1票弃权通过了。
中国投了弃权票。古巴和也门投了反对票。
会晤布什总统
当天晚上,贝克宴请安理会常任理事国外长,表面上谈笑风生,底下却通过工作人员通报说,明天去华盛顿,因为布什总统忙于处理海湾危机,不能安排时间会见我。当晚,美国务院也如此通知了中国驻美使馆。
我们判断,惯于“做交易”的贝克,显然是觉得这次“交易”中,自己亏了,心有不甘。
此时,如果我们赌气不去访问,会显得有点小家子气了;去了华盛顿,总统不见,也不合适。大家商量的结果是,去还是要去,去了还要见到总统。
为此,我国驻美大使朱启祯星夜驱车从纽约赶回华盛顿,于午夜3时同美国总统国家安全事务助理斯考克罗夫特通了电话。斯考克罗夫特于凌晨6时答复称,欢迎我按原定时间访问华盛顿,布什总统期待着与我会晤。
我们于11月30日上午9时30分由纽约乘飞机抵达华盛顿。11时与贝克举行会谈,随后他设午宴欢迎我。
会面时,他告诉我,布什总统将于当日宣布邀请伊拉克外长阿齐兹访美,并准备派贝克本人去伊拉克见萨达姆。我说,美方的这一步骤是重要的,有积极意义,我们支持。我在访问巴格达时,伊方曾非正式地提到希望与美国直接对话。我在前一天也曾建议,最需要做的事情是与萨达姆本人谈。贝克称,他把我的意见当面告诉了布什总统,这也是布什总统做出这些决定的原因之一。
他还向我解释了有关会见布什总统的安排。他自我解嘲说,由于中国未投赞成票,他个人觉得,安排布什总统会见似乎不妥,不过,现在这些事都过去了,布什总统已决定会见。我听后笑了一下,转换了话题,对他说,美国为争取安理会通过决议,国务卿先后访问了12个国家,和这些国家的外长会晤。美国强调中国作为安理会五个常任理事国之一起着重要作用,却不到中国去访问。我向你发出过到中国去的邀请,结果只接到你一个电话,电话交流是容易发生误解的。我仍欢迎你到中国去访问。
11月30日下午1时40分,贝克午宴结束后,我乘车直接去白宫会见布什总统。
与布什总统的会见,进行了45分钟。布什表示,他重视美中关系,希望两国关系逐步改善,直至恢复高级领导人的互访。对于中国投弃权票,虽感到失望,但也要感谢中国在海湾问题上同美国的合作。弃权也使决议生效了,这才是重要的。
我对他说,中美在海湾问题上进行了很好的合作,中国对安理会十个有关决议都投了赞成票。中国这次做出投弃权票的决定,是很不容易的。中国领导人曾就此进行过反复考虑。
我又向他介绍了访问伊拉克的情况。我说,在敦促伊拉克从科威特撤军的问题上,中美没有分歧。中美今后在国际事务中要进行合作的领域还很多,尽管两国处境不同,对问题采取的态度和方法不同,但双方在维护世界和平方面,还是能找到共同点的。
这次访问结束前,我举行了记者招待会。会上记者的提问大都集中在中美关系问题上,并对布什总统会见我的安排感到惊奇。
2002年10月,我陪同江泽民主席访问美国时,在老布什总统的图书馆会见了很多老朋友,其中就有斯考克罗夫特。我们谈及海湾危机时,还回忆起这段12年前的往事,大家都记得很清楚。我对斯考克罗夫特说:“对不起,那天把你从睡梦中吵醒了。”大家都笑了。
虽然第678号决议在安理会通过了,但世界上多数国家还是希望能够避免使用武力。在美国和伊拉克未能就两国外长互访的安排达成协议后,联合国秘书长德奎利亚尔有意去见萨达姆,为和平解决做最后的努力。他希望中方能给予协助。得到这个消息时,我正在海南岛出差,当即让外交部指示驻伊大使郑达庸,约见伊拉克外长阿齐兹,转达了秘书长的意愿。伊方同意秘书长去访问,但德奎利亚尔最后的斡旋也没能成功。
第一次海湾战争至今已过去了12年。当时,萨达姆错估了形势,不听各方劝说,在国家生死存亡的关头,做出了一个不明智的决策,没有遵照安理会的有关决议从科威特撤军,结果遭受到军事打击,使自己的国家和人民遭受了巨大苦难。不想,事情还未完结,在撰写本篇之时,战争再次降临了伊拉克,萨达姆的统治被推翻。幼发拉底河和底格里斯河两河流域美索不达米亚的古老土地,又一次经受了血与火的洗礼。
第四章 东京的“葬礼外交”
  大丧之礼
1989年2月23日至25日,我作为外长以中国国家主席特使的身份,赴日本出席裕仁天皇的葬礼,在东京停留了一天半。除了参加葬礼活动和同日本政府领导人接触外,我同前来参加葬礼的印度尼西亚总统苏哈托就中、印尼关系正常化问题进行了会谈,达成“三点一致意见”,从而打开了关闭23年之久的两国外交关系的大门。这条消息一时成为东京各媒体的头条,引起了广泛关注。有的评论说,中国在日本东京进行了一场成功的“葬礼外交”——“大丧之礼”。
先说说在东京参加葬礼的情况。
1989年2月24日上午,裕仁天皇葬礼在东京新宿御苑举行。新宿御苑坐落在东京新宿区和涩谷区之间,是一座大型的国家公园。江户时代,属于信州(今长野县)高远藩主内藤家的领地。当时由于玉川上水经过,被称为玉川园。1872年,那里作为农业试验场而被收为国有土地,1879年,又成为宫内省管辖的新宿植物御苑。1906年,由一法国人设计,建成了一个法式庭园,面积为58万平方米。整个御苑包括西洋式庭园、日本式庭园、儿童游乐场,还设有温室。1949年,这里成为国家公园,对外开放。天皇去世后,天皇葬仪委员会就在新宿御苑内专门搭起一座黑白双色的帐篷,作为葬礼的主会场。
那天,天皇的葬礼从上午7时30分开始,持续到晚上8时50分,一共进行了13个小时20分钟。
仪式分两部分,先是宗教仪式(注),只由皇族人士参加,现场用一块大幕布隔开;然后是“大丧之礼”,也就是国葬,由明仁天皇、首相、议长等致悼词,外宾悼唁。
据报道,为保证葬礼的顺利进行和来宾的人身安全,日本警方出动了3.2万名警察,采取了前所未有的戒备措施。东京街头,尤其是皇宫和葬礼主会场周围,可谓是三步一岗,五步一哨。记得当天清晨,天空灰暗,细雨蒙蒙,东京的早春天气,还是相当寒冷的。在大帐篷内等待的外宾,都穿上了大衣,竖起衣领,日方特别备有暖手纸袋,发给客人。
上午9时30分,灵柩车从皇宫出发,经国会议事堂、赤坂御所等驶向新宿御苑。10时10分,灵柩车抵达新宿御苑。在新宿御苑先举行皇族参加的宗教仪式,明仁天皇及皇室成员供奉祭品,并向裕仁天皇遗体告别。
然后,“大葬之礼”开始。明仁天皇、竹下首相、众议长、参议长、最高法院长官(院长)等先后致悼词。随后,各国参加葬礼的贵宾,按唱名前往灵柩前默哀致意。葬礼结束后,数十名礼宾人员抬着灵柩,缓步走向新宿御苑门口,将灵柩抬进灵车,直驶东京的皇族武藏陵墓地入葬。
当天晚上,竹下首相在赤坂迎宾馆举行招待会,对前来参加葬礼的各国贵宾表示感谢。
值得注意的是,葬礼前夕,日本国内出现了不少否定日本侵华战争侵略性质和为裕仁天皇开脱战争责任的言论。裕仁逝世后,日本媒体大量报道其生平事迹,渲染裕仁如何与国民“同甘共苦”、关心国家和平繁荣的“崇高品德”。2月14日,竹下首相在国会回答在野党议员关于第二次世界大战的责任和性质的质询时,竟然表示,上次大战是不是侵略,应由后世史学家来评价。同日,日本内阁法制局长官味村治在国会答辩时也说,不论从国内法,还是从国际法看,裕仁天皇都是没有战争责任的。这是日本政府第一次有关裕仁天皇不负有战争责任的表态。
中国外交部发言人对此立即做出反应,强调指出,日本军国主义过去发动的侵略战争,给中国人民和亚洲各国人民造成了巨大的灾难,日本当局理应采取尊重历史事实的正确态度。任何模糊战争性质、推卸战争责任的言行,都是违背中日联合声明和中日和平友好条约原则及精神的,也必将伤害中国和亚洲其他战争受害国人民的感情,归根到底,对日本自身也是十分不利的。
我国人大常委、著名历史学家刘大年还对日方推脱战争责任的言论进行了批驳。
事实上,天皇裕仁是侵华战争的元凶。他从小受武士道精神教育,1921年11月起摄政,1926年11月即位。日本于1931年侵占中国东北三省,制造伪满洲国,于1937年发动长达八年的侵华战争,所有这些,都是在裕仁天皇作为日本最高统治者和军队统帅时进行的,他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中国是日本军国主义对外侵略的最大受害国,我国派不派人和派什么人去参加天皇的葬礼,一直是各方面关注的焦点。
不少群众和海外侨胞纷纷来信、来电,要求中方出席天皇葬礼的规格不要过高,有的甚至建议不要派人出席。一些反华分子,更是借题发挥,别有用心地对中国进行谩骂和攻击。
经多方权衡和考虑,中央决定由我作为外长以国家主席特使身份参加葬礼。这一决定既顾及了国际上正常的外交礼仪,也考虑到广大群众包括海外侨胞的感情。对此,国内外反应正常,大都予以理解。日本官方人士也表示日本重视对华关系,感谢中方派人出席葬礼。
由于中国以及国际社会对日方为裕仁天皇开脱战争责任表示出了强烈不满,2月21日,竹下首相紧急召集内阁主要成员商讨对策,决定通过外交渠道向有关国家说明情况,以求得谅解。
次日,日本驻华大使中岛敏次郎就竹下首相在国会答辩事向中方做了说明。他表示,竹下首相对过去那场侵略战争曾做过明确表态,至今没有任何变化。竹下首相的认识是:一、日本过去通过战争给邻近各国人民造成了重大损害。对日本的上述行为,国际上认为是侵略战争并进行了严厉批判,这是事实,日本要充分认识这一事实;二、日本政府对过去行为的认识,曾在1972年日中联合声明中表述过,这一认识至今毫无变化。对侵略的事实是不能否认的;三、日本作为和平国家,为了不使这样的事情重演,将为世界和平与稳定做出贡献。
2月24日,我在东京饭仓公馆会见日本外相宇野宗佑时,他代表日本政府,再次对竹下首相在国会关于过去战争问题的答辩未能表达真意表示遗憾,强调日本对战争性质的认识已写进日中联合声明,并说首相对此问题的表态没有任何变化。我说,中日关系发展到今天,来之不易,需要珍惜。由于历史原因,对中日间的一些敏感问题,应当慎重对待。只有正确对待历史,才能开辟未来,才能避免伤害战争受害国人民的感情。
同日下午,竹下首相在其官邸会见我时表示,他对发展中日友好有着一贯的信念,强调愿坚持在日中联合声明和日中和平友好条约的基础上发展两国关系。我对他说,只有正确对待历史,才能坚持中日友好。当晚,日本政坛的元老伊东正义一个人专程到中国驻日本使馆来见我,表达对我来日本参加葬礼的感谢,并表示愿为日中友好尽力。
次日,日本各大报均详细报道了我与日本首相和外相会见的情况,并发表了一些评论。有的报道说,竹下首相在此次葬礼外交活动中,紧急会见中国外长实属破例之举,说明首相本人及日本政府已深刻认识到有关战争责任问题发言带来的严重后果,急欲借此机会再次说明日方立场,求得中方理解。有的评论提醒说,日本应从中认识到,在与亚洲邻国打交道时,不能只从民族特性差异这个角度来简单地处理历史问题,而要切实采取一丝不苟的态度。
此后,竹下首相又在2月27日的国会答辩上对他上次发言做出修正,明确表示上次战争给邻国造成重大损害,其侵略的事实不可否认。
实践证明,我国政府决定派人参加天皇葬礼的决定,以及出席葬礼的人选,是恰当和稳妥的,既不失外交礼仪,也有利于增进两国关系,同时,推动日方在战争性质问题上进一步表明态度,取得了好的效果。
我这次去东京参加葬礼,虽然主要着眼于中日关系,但真正取得突破的,却是中国与印尼的双边关系。
中断的关系
在东京的葬礼上,我会晤了印尼领导人,使两国中断了23年的关系得以迅速恢复。这是一次利用特殊机会而取得外交突破的成功谈判。
这场“葬礼外交”的意义,也许从中国、印尼两国关系跌宕、复杂的演变过程中才能看出。
中国和印尼是近邻,两国之间有着长期友好交往的历史。近代以来,两国人民在反抗殖民主义和外来侵略的斗争中,患难与共,相互同情,互相支持。新中国成立后,印尼是最早同中国建交的国家之一。1955年4月,周恩来总理出席在印尼万隆举行的亚非会议(又称“万隆会议”),详细阐明了我对外关系中坚持执行的著名的和平共处五项原则。随后,周恩来总理对印尼进行了正式访问,双方签署了《关于双重国籍的条约》,为解决中国同其他国家之间双重国籍问题提供了一个良好范例。中国一直支持印尼收复西伊里安等正义斗争,印尼坚决主张恢复中国在联合国的合法席位。
但是,1965年9月,印尼发生了“9·30”事件。随后,印尼国内形势发生了急剧变化,与中国的关系迅速恶化,直至中断关系。
所谓“9·30”事件,根据印尼方面的报道,是指1965年9月30日,以印尼总统警卫部队第三营营长翁东中校为首的一批军官,以陆军“将领委员会”阴谋发动军事政变为由,逮捕和打死了包括陆军司令雅尼在内的六名将领。印尼陆军几名将军立即采取反制措施,挫败了翁东中校等的行动。印尼随即开始严厉镇压和清除印尼共产党和亲苏加诺总统的政治势力。
中国对“9·30”事件事前一无所知,事后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也未对印尼政局表态,但印尼军方从一开始就指责中国策划和支持了“9·30”政变,干涉了印尼内政,并发展到派军队搜查中国大使馆商务处。到了1967年,两国关系进一步恶化,直至10月30日,两国外交关系中断。
20世纪70年代后,国际形势发生了许多重大变化。中国恢复了在联合国的合法席位,成为联合国安理会五个常任理事国之一。1972年,美国总统尼克松访华,双方发表了联合公报,中美关系明显缓和。中日建立了正式外交关系。西欧、拉美和非洲许多国家也纷纷与中国建交。特别是1973年初,关于在越南恢复和平的巴黎协定签署后,美国结束了对印度支那的侵略战争,撤出军队,开始收缩在东南亚的军事力量。在国际格局出现明显变化的情况下,东盟对外政策也做了重大调整,东盟与中国关系开始从相互敌视走向友好合作。东盟六国中的三国,即马来西亚、菲律宾和泰国,相继同中国建交。
这时,作为东盟六国之首的印尼,与中国的关系如何发展,成为决定东南亚地区和平与稳定的关键。
1978年末,邓小平同志对泰国、马来西亚、新加坡进行了正式友好访问,这是中国高级领导人首次访问东盟成员国。双方就维护东南亚和平与稳定、中国同东盟各国的关系坦诚地交换了意见,增进了相互了解,减少了东南亚国家对中国的疑虑。从此,中国与东盟各国关系进一步发展,特别是在反对越南入侵柬埔寨、和平解决柬埔寨问题以及维护东南亚和平方面,双方持有共同主张,有着密切良好的合作。
与此同时,中国与东盟各国的经贸关系快速增长,文化交流也十分频繁。
1988年11月,李鹏总理在访问泰国期间又宣布了中国政府关于建立、恢复和发展同东盟各国关系的四项原则,即:(一)在国家关系中,严格遵循和平共处五项原则;(二)在任何情况下,都坚持反对霸权主义的原则;(三)在经济关系中,坚持平等互利和共同发展的原则;(四)在国际事务中,遵循独立自主、互相尊重、密切合作、相互支持的原则。
在这种形势下,印尼对华关系也出现了松动,双方接触开始增多。1975年苏哈托总统曾表示,鉴于马来西亚、菲律宾和泰国相继同中国建交,印尼也正在准备改善对华关系。1977年11月,印尼首次派工商会代表团参加了广州交易会。1985年4月,应印尼政府邀请,国务委员兼外交部长吴学谦率中国代表团赴印尼参加了万隆会议30周年纪念活动。
印尼是东盟中最大的国家,在东盟中起着领导作用。在柬埔寨问题上,印尼同其他东盟国家基本上保持了一致的立场。印尼曾于1988年7月和1989年2月两次主持召开关于解决柬埔寨问题的非正式会晤——当时称为“鸡尾酒会”。由于各方分歧严重,会议未能取得任何突破。作为柬埔寨问题巴黎会议两主席之一,印尼感到为寻求柬埔寨问题的政治解决,必须同中国保持密切磋商和良好合作。
印尼的一些有识之士认为,作为大国,中国的实力是这个地区重要而又不可改变的现实,印尼不能再拒绝同中国打交道了。
国际环境的改变和共同的战略利益,使印尼在对华态度上出现了积极变化。
1988年3月,苏哈托总统在谈及两国复交问题时,放弃了原先提出的要中国就所谓中国卷入“9·30”事件进行“公开道歉”的要求。1989年初,印尼外长阿拉塔斯通过印尼驻联合国代表苏特雷斯纳大使,面告中国常驻联合国代表李鹿野大使,印尼将全力促进中、印尼复交进程,政府各部门的协调已经恢复,并表示想同中国外长尽早会晤。李鹿野大使答复萨特雷斯纳大使,中方赞赏印尼方为推动两国复交进程所做的努力,中国愿在和平共处五项原则的基础上尽早恢复中、印尼外交关系。中国外长也希望尽早与阿拉塔斯外长会晤。
正是在这时,出现了“东京葬礼”的时机。但是,我们得知,阿拉塔斯外长不随苏哈托总统赴东京,两国外长会晤难以实现。为了抓住时机,我们仍向印尼方表示,中国外长将会作为特使,前往日本参加裕仁天皇的葬礼,这将是双方会晤的好机会,如果方便,中国外长也愿意拜会苏哈托总统。2月13日,印尼常驻联合国代表团告知中方,国务部长穆迪奥诺将陪同苏哈托总统参加天皇葬礼。因阿拉塔斯外长不在随行人员之列,穆迪奥诺部长将同中国外长会谈,并说,苏哈托总统愿会见中国外长,具体安排将通过双方驻日本使馆商定。
印尼方还说,穆迪奥诺虽是国务部长,但对中、印尼双边情况相当熟悉。
穆迪奥诺是位少将,自当上尉时开始,就协助苏哈托工作。苏哈托执政后,他在内阁秘书处工作,后任内阁秘书、副部长和国务部长,并兼任印尼对华关系统筹委员会主任,负责处理对华的重要事务。他深受苏哈托的器重,是印尼高层智囊团的重要成员之一,也是印尼内阁中的实权人物。他所掌管的国务秘书处与总统府仅一墙之隔,主要职责是负责起草总统演说和颁布政府各项法令与条例,协调总统与政府各部门之间关系,实际上担负着上下沟通的重要角色。每周的内阁会议之后,一般都由他向媒体吹风或发布重大信息,故有“小总统”之称。可以看出,印尼决定由穆迪奥诺出面商谈两国关系正常化问题,是一项经过深思熟虑的安排。
“三点一致意见”
中国、印尼的东京会晤,是双方多年努力的结果。当时我们分析,此次会晤也许会出现两种可能,一是印尼方对两国复交问题会采取较前更为积极的态度;或是由于内部仍未协调好,提出中、印尼关系正常化分步走的方案。
对各种可能出现的问题,我们都设想了应对之策。我们的基本态度是,充分利用这次机会,积极推动两国复交的进程。
2月23日下午,按双方事先商定的时间,我在印尼代表团下榻的东京帝国饭店,先会见了穆迪奥诺部长。这是我同穆迪奥诺的首次见面。他为人随和,谈吐直率,机敏而不失幽默。
会谈中,我先回顾了双方近年来开展直接贸易和在柬埔寨问题等国际事务方面的良好合作,阐明了中国对当前国际和亚洲形势的看法。我表示,中、印尼同属亚洲大国,中国有11亿人口,印尼有1.7亿人口。我们两国都面临建设自己的国家和提高人民生活的任务,都需要有一个和平的国际环境。我们两个大国,若能集中精力搞好国内建设,并一同致力于和平,那将是本地区和平与稳定的重要因素。
我还专门向他解释了中国对外关系中所遵循的和平共处五项原则。我说,五项原则中最重要的一条,就是互相尊重主权和互不干涉内政。我们不仅在处理国家关系上是这样,在处理党的关系上也是这样。我们始终认为,每个党的事务都属于这个国家的内政,每个国家都有权自己处理这方面的问题。中国绝不会利用党的关系来干涉别国的内政。
关于两国关系正常化的问题,我对他说,两国复交的时机已经成熟,中方对此一直持积极态度。今天利用这个机会,我愿听取阁下的看法。
穆迪奥诺赞同我对国际形势的分析,接着说到印尼国内两次政变(注)给印尼造成的重大影响和严重危害。他说,刚才阁下谈到和平共处五项原则,印尼在处理国内问题方面也有个五项原则,那就是“建国五基”,即:信仰真主、公正与文明的人道、国家统一、民主和社会正义与繁荣。他接着说,印尼的国家哲学和意识形态可能与别国不同,但我们愿同其他国家发展关系。印尼尊重其他国家的意识形态,同时也希望其他国家尊重印尼的意识形态和世界观,尊重上述印尼处理国内问题的原则。他还强调,印尼至今一直坚持一个中国的政策。在谈话中,穆迪奥诺未再纠缠过去所谓中国卷入“9·30”事件等问题。
我强调说,我们尊重印尼在国内所采取的原则,同样我们希望双方都共同信守国际关系中的和平共处五项原则。我们充分注意到印尼在处理国家关系中对不干涉别国内政特别关心,坦率地讲,中国同印尼共产党已经没有任何联系,就连现在有没有这样一个党我们也不知道。过去有些印尼人住在中国,如今大部分已离开了,剩下的人很少,最多几十人,其中有的已年老退休,有的就业工作。作为外国在华侨民,我们不允许他们从事政治活动。关于如何实现两国关系正常化这一目标,如果阁下认为可以讨论这个问题,我建议双方可通过各自驻联合国代表团继续进行讨论,同时,两国外长见面时也可商谈。联合国渠道的讨论可更具体一些,为两国外长会晤做好必要准备。
穆迪奥诺感谢我所做的说明,表示同意中方所提出的建议,由两国常驻联合国代表团就两国关系正常化问题进一步磋商,必要时,两国外长可以直接会晤。
说到这儿,他看了一下手表,主动提议休会片刻,并没说什么理由。实际上,他是到隔壁房间,去向苏哈托总统汇报我们两人的会谈情况。大约5分钟后,他回来了,笑着对我说:“总统阁下要单独会见外长阁下。”
苏哈托总统给人的印象,很像一位满头银发的老教授,说话温文尔雅,待人彬彬有礼。实际上,苏哈托是一名军人,行伍出身。他少年时代曾在清真寺附设的学堂读过书,19岁时就去当兵,从一名士兵一步步晋升到将军。1965年“9·30”事件后,苏哈托接管了苏加诺的总统权力,任陆军临时负责人、主管恢复治安和秩序的司令、内阁部长和陆军司令等职。从1968年至1998年,七次蝉联总统,成为印尼的政治强人。
有舆论分析说,在苏哈托统治下,印尼的政治和社会秩序基本稳定,印尼共已经成为历史,当时,他已决意要与中国恢复关系。但在苏哈托当政的年代,对华侨华人实行了严格的限制和歧视政策,这种情况一直延续到他下台以后。印尼华人所处的环境,直到前总统苏加诺的女儿梅加瓦蒂接任总统,才有较大的改善。
不过,在那次单独会晤中,苏哈托态度友善,情绪很好。我先向他转达了中国领导人的问候,介绍了我同穆迪奥诺会谈的情况,赞扬印尼在他领导下为发展民族经济所取得的成就。
苏哈托对此表示感谢,请我转达他对中国领导人的问候。他表示,印尼一直遵守万隆会议达成的十项原则,其中最根本的就是互相尊重主权,互不干涉内政,发展平等的关系。他说, “9·30”事件后,印尼在国内取缔了共产党,但这不意味着印尼对共产党执政的国家采取敌对政策或有什么敌意。如果两国政府、两国人民、两个国家的党都奉行和平共处、尊重主权和互不干涉内政的原则,两国发展实质关系与合作的道路,就可以说是畅通的。苏哈托还表示,印尼一直是承认中华人民共和国的。今后在政治领域磋商时,应在我们两国之间进行,不需要通过第三国。现在要做的是一件小事,即消除两国间的相互怀疑。他赞同两国常驻联合国代表可继续进行接触,必要时两国外长还可直接会晤。
我对他说,中、印尼两国把相互关系建立在和平共处五项原则的基础上,不仅符合两国利益,也有利于亚洲和世界和平,并将为本地区的国家树立一个榜样。
同苏哈托单独会晤后,穆迪奥诺郑重其事地说,现在要解决一下最为迫切的问题了。大家听后,一开始觉得莫名其妙,接着又都笑了起来。他的意思是,让大家先“方便一下”,再继续工作。也许是双方的会谈和与总统的会晤十分顺利,他有心情开开玩笑了。
随后,双方商谈的主题是如何向新闻界发布双方会晤的消息。印尼方建议双方共同会见记者,向新闻界发表一个共同商定的新闻稿。于是,我们拟定了一个关于实现两国关系正常化的“三点一致意见”:(一)双方同意,进一步采取措施,实现关系正常化;(二)两国关系应建立在和平共处五项原则和万隆会议十项原则的基础上;(三)双方决定,通过驻联合国代表团就两国关系正常化进行具体商谈,必要时,两国外长举行会晤。
穆迪奥诺问,如记者问及此次东京会晤是如何实现的,该怎样回答?我表示,可以说是通过联合国渠道商定的。他又问,如果记者追问是谁采取主动的呢?我表示,可以说双方都有这一愿望。我还建议,这次会见记者,主要是宣布我们共同的意见,时间不宜过长,以尽量避免外界对我们复交谈判的干扰。
经商定,我们共同会见记者,由他做开场白,宣布上述“三点一致意见”,然后,由我做补充说明,对此次会晤表示满意,强调两国关系正常化已经开始。
由于事先没有透露任何消息,会谈后,要举行新闻发布会,无法及时通知所有记者了。一些日本主要媒体记者纷纷赶到现场,而中国记者却没来得及参加。
这次联合新闻发布会所发布的消息,成了次日日本各大报纸的头版头条,电视台也迅速反复播映有关镜头,舆论界一致认为,中国同处于东盟领导地位的印尼关系正常化是“中国外交的又一胜利”,是一个“划时代的事件”,对亚太地区的和平与稳定将产生巨大影响。
中国、印尼之间的东京会晤,也引起了日本官方的强烈关注。竹下首相在同我会见时,对此表示欢迎。这位特别喜欢用数字说明问题的日本首相说,世界上一亿人口以上的国家,有六个在亚洲,除中国之外,有印度、印尼、日本、孟加拉、巴基斯坦。现在,所有一亿人口以上的亚洲大国,都和中国建交了,这是一件大事,值得庆贺。中、印尼两国领导人的东京会晤,是中国的一次成功的“葬礼外交”。
复交谈判
东京会晤后,为加快两国关系正常化进程,我们通过联合国渠道,重点就以什么方式解决复交问题,同印尼方面进行商谈。我们建议,双方先以适当方式发表一个复交公报,关于公报内容、何人签署、何时发表等问题,愿意听取对方的意见和建议。有关两国关系中需要讨论解决的具体问题,可在复交后,进一步磋商。
但是,1989年6月,北京发生了政治风波。美国和一些西方国家在国际上掀起了反华浪潮。在短短一个月的时间里,美国政府和国会先后四次发表声明或通过决议,攻击中国,并宣布中止中美间高级官员互访、阻止国际机构向中国贷款等一系列制裁措施。国际上的两个“富国俱乐部”——欧洲共同体和西方七国首脑会议,也先后发表声明抨击中国,并宣布暂停同中国的高级接触、冻结正在谈判的合作项目等。
在此形势下,印尼对两国复交事项表现出了观望的态度。
面对复杂而严峻的国际环境,中国外交坚持原则,务实灵活,在国际间,折冲樽俎,沉着应对,迅速打破了西方国家的制裁,并赢得越来越多的国家的理解,使不少国家改变了立场,恢复了与中国的友好关系。
这时,印尼对两国复交的态度又积极了起来。双方除通过联合国联系渠道继续保持接触外,还利用一些国际场合,就如何尽早完成复交手续等问题交换意见。
1989年8月,我在出席柬埔寨问题巴黎会议期间,会晤了阿拉塔斯外长。这是自2月东京会晤后,两国外长的首次见面。
阿拉塔斯对我说,东京会晤已在最高层做出了两国关系正常化的决策,剩下的只是就必要的技术性问题达成协议。从印尼方面来说,复交准备工作已接近完成,两国常驻联合国代表可在本届联大前继续进行磋商,联大期间,两国外长再进行会晤。
我表示,只要时机成熟,我们应该抓紧完成这件工作。我还提出,由于中国常驻联合国代表对技术性问题不太熟悉,可以考虑在联合国代表保持接触的同时,开辟另一个渠道,由双方派小组直接商谈,到北京或去雅加达都可以,这样解决问题更容易一些。
10月初,我与阿拉塔斯在纽约再次会晤,双方商定由各自外交部司局级官员率领七八人的代表团,于11月或12月在雅加达会晤,讨论和解决两国复交的技术性问题。如有必要,可在北京举行第二次会晤,达成协议并经两国政府批准后,再正式签署复交公报。同时,双方还同意10月底前,通过各自驻联合国代表交换需要讨论的问题清单。
12月4日至8日,外交部部长助理兼亚洲司司长徐敦信,同印尼外交部政治总司长罗哈纳佩西就两国关系正常化的技术性问题在雅加达举行会谈。双方审议了两国过去缔结的条约、协定,并就双方重新互设使馆时为对方提供方便和各自使馆规模和人数问题、关于双重国籍和华侨问题、关于印尼欠中国的债务和偿还问题以及双边关系中的其他问题进行商谈。
坦率地说,当时中国与印尼之间所需谈判的技术性问题很多,而且相当复杂,一一解决起来,需要许多时间。
我们考虑到,印尼是东盟国家的老大,在东盟国家中具有举足轻重的地位,争取早日同印尼复交,不仅可带动另外两个东盟国家新加坡和文莱同中国建交,有利于进一步打开我们同东盟国家的关系,还可以有效遏制台湾当局竭力推行的“弹性外交”,打破西方国家对中国的制裁。为此,我们对两国复交中技术性问题的谈判,采取“坚持原则,适当灵活”的方针,对一些较为复杂的问题,大体商定原则后留待复交后继续商谈。
经过数轮会谈,双方在几个主要问题上达成了一致意见,签署了会谈纪要。会谈气氛友好,进展顺利。由于会谈前我们对问题理解准确,所提的预案富有建设性,对方感到了我们的诚意,使有关复交的技术性问题基本得到了解决。
1990年3月和5月,双方专家小组又在北京和香港就印尼所欠债务数额和偿还方式举行了多次会谈,通过核查和协商,最终达成协议。
至此,两国复交进程中的全部技术性问题的谈判顺利结束。
云开日出
1990年7月1日, 阿拉塔斯外长应我的邀请来华访问。这是自1967年10月两国中断外交关系以后,印尼外长首次访华。
江泽民总书记在接见他时说,笼罩在两国上空长达23年之久的乌云过去了,晴天已经来临。
访问期间,我同阿拉塔斯举行了两轮会谈。在代表团抵达当日的下午,根据印尼方建议, 两国外长就复交问题还先进行了一次“单独会谈”。
阿拉塔斯开门见山地说,去年2月东京会晤后,经过几次技术性会谈,有关两国复交的 问题都已解决。关于复交的时间和方式,苏哈托总统指示,在今年内合适的时间完成。阿拉塔斯强调,鉴于两国50年代已建立外交关系,现在不是建交,而是复交,就是重开大使馆。因此,方式可以简单些,以互换照会的形式进行,当然,仪式可以隆重些,以强调其重要性。他说,苏哈托总统有意邀请李鹏总理访问印尼,复交可以在这次访问中宣布。访问时间可在 8月17日印尼独立日之前,也可在今年其他双方方便的时间。
阿拉塔斯还说,考虑到外界对他此次访华十分重视,双方有必要签署一项公报,内容包括两国关系正常化日期、互派大使和李鹏总理访问印尼等内容,同时还可发表一项新闻公报。他向我提交了复交公报和新闻公报文本,供中方考虑。我当即表示,同意以互换照会的方式来实现复交,赞赏苏哈托总统把复交和高层访问结合起来的建议。
紧接着,双方举行了第一轮正式会谈,会谈的重点却是柬埔寨问题。
阿拉塔斯说,印尼和中国都致力于政治解决柬埔寨问题。雅加达曾几次是关于柬埔寨问题非正式会晤的地点,试图为柬埔寨问题的解决寻求一个大致的框架。因在停火方式、由谁主持国际监督机构、过渡时期政权和越南移民等问题上,与会各方没能达成一致意见而陷入困境,如今不得不休会。但雅加达的这些会晤,导致了巴黎国际会议的召开。他认为,去年巴黎会议的基本精神,是柬埔寨问题必须得到全面解决,现在的问题是,太多的厨师都来做同一道菜,有关各方又提出不同的新方案,结果使柬埔寨问题的和平解决失去了势头和方向。他强调,停火必须同全面解决联系在一起,要警惕部分解决的危险。他希望中国继续做西哈努克、宋双、乔森潘三派的工作,劝说各方下定决心,面对核心问题,接受公正、合理的妥协。
我说,我们对印尼为政治解决柬埔寨问题所做出的努力表示赞赏。在寻求政治解决柬埔寨问题上,中国和印尼有很多共识。我们赞成印尼关于柬埔寨问题必须全面解决的立场。任何部分解决,都不可能使这一问题得到真正的解决,相反,还将留下很多后遗症。我表示,中国将尽力做柬埔寨抵抗力量三方的工作,希望柬埔寨问题能在巴黎会议的框架内获得全面解决。
第二天,我们举行了第二轮正式会谈。这次是就两国复交问题进行磋商,并十分顺利地达成了几点一致:(一)双方决定于1990年8月8日恢复两国外交关系,同意互派大使,并为对方大使馆的重新开设提供方便。(二)李鹏总理将在两国复交之际于1990年8月6日至9日对印尼进行正式友好访问。(三)关于台湾问题,中方赞赏印尼一贯坚持一个中国的立场,但这对中国是一个敏感问题,有必要达成内部谅解。如需要进一步讨论,中方可于7月之前派小组赴印尼磋商,就此达成内部谅解备忘录,李鹏总理访问印尼时签署。(四)鉴于阿拉塔斯希望李鹏总理访问印尼时双方签署贸易协定,中方向印尼方提交了协定草案供对方研究。(五)双方商定7月3日签署复交公报,并共同举行记者招待会。
阿拉塔斯表示,印尼理解台湾问题对中国的重要性,相信能找出适当的文字加以表述,并同意中方派小组就内部谅解备忘录进行磋商。在整个会谈过程中,阿拉塔斯与在雅加达的穆迪奥诺不断通电话,保持联系。这表明复交谈判是在苏哈托直接遥控下进行的。
7月3日下午6时,在钓鱼台国宾馆芳菲园,举行了中国、印尼两国复交公报和关于解决印尼所欠中国债务问题协定的签字仪式。上百名记者涌到现场,采访了这一重要事件。
整个签字仪式不过十多分钟,可这包含着双方多年来的艰苦努力。中国、印尼关系从此揭开了新的篇章。
签字仪式后,我和阿拉塔斯联合举行了记者招待会。
我首先宣布,1950年建立、以后又中断23年之久的中国和印尼的外交关系将于1990年8月8日恢复。两国人民长久以来的共同愿望终于实现了。我强调,亚太地区两个人口最多的国家关系正常化,必然会对这个地区的和平、稳定与发展产生深远的、积极的影响。这件大事之所以能够顺利完成,是由于两国领导人的远见卓识。我相信,不久以后李鹏总理对印尼的访问,将使得复交后的两国关系充满新的活力。
阿拉塔斯接着说,今天我们所取得的重大进展,预示着两国关系将开始新的一页,两国复交不仅符合两国人民利益,而且将对亚洲地区的和平与稳定做出重大贡献。他还说,我们这次迈出了重要的一步,李鹏总理即将对印尼的访问将是历史性的,一定会把两国关系推向高峰。
接着,我们分别回答了记者的提问。
有记者问,新加坡方面曾表示,只有等中国同印尼恢复外交关系以后,才同中国建立外交关系,现在中国和印尼已经复交,中国方面是否已着手同新加坡建立外交关系的工作?我回答说,中国方面和新加坡方面,目前都在着手准备这一工作。
在回答印尼同中国复交之后两国间经济合作问题时,阿拉塔斯说,在1985年,印尼和中国就建立了直接贸易往来,从那以后,两国贸易关系得到了显著发展。现在关系恢复之后,要做的一件事就是,准备拟定新的贸易协定,双方都已经为此做了准备。印尼和中国,作为亚太地区两个重要国家,在经济领域的合作不仅限于贸易领域,复交之后,在别的领域的交往也必然会有发展。已经得到发展的贸易,当然会得到更大的发展。
还有记者问,印尼与台湾有着广泛的贸易和投资关系,印尼和中国之间是否已确定了某些原则和规定来处理此类事务。阿拉塔斯说,同其他东盟国家不同,印尼在50年代就同中国建立了外交关系,而且是基于坚定的一个中国的政策基础上,甚至在两国关系中断时,也没有改变。印尼与中国建立外交关系之后,以及关系暂时中断期间,印尼都同台湾有着经济和贸易关系,但印尼一直继续坚持一个中国的立场。印尼承认只有一个中国,这就是中华人民共和国。
中国和印尼的复交,在国际上,特别在东盟国家中,引起了良好反响。新加坡外交部于7月4日发表声明,欢迎中国和印尼实现两国关系正常化,并重申,一旦中国和印尼实现关系正常化,新加坡将与中国正式建立外交关系。泰国外交部表示,中国与印尼复交,将有助于东盟与中国之间各方面关系更趋完善和全面发展,并将使东盟与中国在国际事务中的合作,尤其是在柬埔寨问题上的立场,更趋一致。菲律宾等国官方及舆论也纷纷发表谈话或评论,欢迎中国与印尼复交。
在同印尼恢复外交关系的推动下,我国于1990年10月和1991年9月,先后同新加坡和文莱建立了外交关系。至此,我国实现了同东盟成员国全部建立外交关系。1991年7月,东盟首次邀请我出席在马来西亚举行的第二十四届东盟外长会议开幕式并与东盟六国外长磋商;1994年7月,东盟接纳中国参加“东盟地区论坛”;1996年7月,中国成为东盟的正式对话伙伴;1997年底,我们与东盟建立了“面向21世纪的睦邻互信伙伴关系”;2002年11月,中国与东盟十国领导人签署了《中国与东盟全面经济合作框架协议》,决定于2010年建成中国与东盟自由贸易区。双方还签署了或发表了《南海各方行为宣言》、《中国与东盟关于非传统安全领域合作联合宣言》等文件。我国同东盟国家关系进入了一个新的发展时期。
第五章 通往汉城 
  初赴汉城
我第一次去汉城是1991年11月,参加在那里举行的亚太经济合作组织第三届部长级会议。当时,我们刚刚完成加入这个组织的手续,是第一次出席会议。按照惯例,亚太经合组织每年举行一次全会,各成员代表团由外交、经贸双部长率团,我和当时担任外经贸部部长的李岚清一起率团赴汉城与会。
中国外长在汉城出现,这在当时是破天荒的事情。自1945 年二战结束以来,中国和韩国之间就没有任何官方往来,更不用提朝鲜战争期间的激烈对抗。尽管今天国内随处可见韩国游客,中国公民也可以自由去汉城旅游,但直到上世纪90年代初,对中国来说,韩国仍是“禁区”,几乎没有多少人去过那里。
11月12日,中国代表团乘坐的民航包机飞往汉城,在金浦机场降落。那时,中韩没有外交关系,更没有航班飞机。我们的包机没有在韩国停留,立即返回北京,等会议结束时,再来接代表团回国。
我们在机场受到韩方的欢迎。韩方安排代表团从飞机上下来直接上汽车,陪同我们一起驶往市区。原来,韩方考虑到中国外长第一次来韩国,担心记者多了影响机场秩序,没有让韩国和外国记者到机场采访。
实际上,各国媒体记者当时就守候在中国代表团准备下榻的汉城最大的新罗饭店,严阵以待,期待捕捉到任何意味着中韩关系可能突破的信息和迹象。
当我们到达新罗饭店时,刚进大堂,就被早已等在那里的记者围了一个水泄不通。灯光闪烁,摄像机瞄准,长长短短的话筒一起伸过来,只见摄影记者在抢镜头,电视记者在录像,文字记者七嘴八舌地提问题。记得,其中还有几位台湾女记者,一个劲儿地高声抢话。记者们最关心的不是中国加入亚太经合组织问题,而是中韩关系是否会发生什么变化。当时,人声嘈杂,乱成一片,既听不清提问,也根本无法回答问题。我向记者们表示感谢,对他们说,我们还会有机会见面,随即在韩方人员的引导下,勉强挤进了电梯。不想,记者们有办法,一直追到我们住的楼层,堵在套间的门口,让我们根本无法进出。看到这种情况,韩方接待人员就把我们住的楼层封锁了起来,由专职警卫日夜把守,维持秩序,以防发生问题,同时也保证我们能正常出入。
这次亚太经济合作组织部长级会议开得很顺利,韩国外长李相玉和各成员外长,在会上次第发言,都用准确的语言对三个新成员(中华人民共和国、中国台北、香港)加入亚太经合组织表示了欢迎。我在会上也发了言,感谢各成员的支持。我说,中华人民共和国、中国台北和香港加入亚太经济合作组织,是亚太经济合作进程的重要发展。我还对韩国作为东道主为实现这一安排所做出的努力表示赞赏。
在会议期间,韩方信守了承诺,包括总统欢迎宴会在内,都没有安排在汉城的台湾“大使”参加任何活动。
亚太经合组织
中国参加亚太经合组织是费了一番周折的。
成立亚太经合组织的构想,最初是澳大利亚总理霍克在1989年初访问汉城时提出的,主要目的是为了加强美国、加拿大、澳大利亚、新西兰等国同东亚地区的经济联系与合作。开始,澳大利亚方面很希望中国给予支持,为此曾派特使专程访华。然而,1989年北京政治风波发生后,澳大利亚和美国等一些西方国家就改变了态度。中国没有参加当年在澳大利亚举行的第一届部长级会议和次年在新加坡召开的第二届部长级会议。但是,亚太经济合作没有中国参加是难以想象的。中国是一个大国,市场广阔,和亚太地区有着广泛的经济联系,经济又保持着高速、强劲、持续的增长。亚太经合组织的各成员都认识到,必须邀请中国参加亚太经合组织。在其第二届部长级会议上所通过的联合声明中,就有这样一段文字:
“部长们承认中华人民共和国、台湾和香港三个经济体不论是就其现行经济活动,还是就其对本地区今后繁荣而言,均对亚太地区具有特殊重要的意义;这三个经济体参加今后亚太经合组织会议是合适的;部长们同意应继续与三方进行磋商以便达成三方和亚太经合组织现有成员均能同意的安排,使三方在汉城会议上尽早加入亚太经合组织。”
正在同中国商谈复交的印尼,是亚太经合组织的成员,首先向我们通报了有关情况。随后,将担任第三届部长级会议东道主的韩国,开始派人与中国进行私下磋商。
中国加入亚太经合组织之所以比较复杂,主要是要处理好台湾、香港同时加入的名称和地位问题。
亚太经合组织与联合国等由主权国家参加的国际组织不同,其成员都称为经济体,是讨论经济问题的论坛,开会时也不悬挂成员的国旗、国徽等标志,所以,香港和台湾可以作为经济体加入。
我们提出了解决这个问题的基本原则,即:在一个中国的前提下,中华人民共和国以主权国家的身份加入,台湾和香港作为地区经济加入。
为了在汉城会议前解决中国加入的问题,韩国表现出了很高的热情。当时韩国虽与台湾保持着“外交关系”,但是它已经考虑到,在东亚今后的经济发展和政治架构变化的前景下,与中国建交有利于韩国。因此,利用东道主的便利条件,积极推动解决中国入会问题,并以此带动与中国的交往,就成为韩国政府外交政策的重要目标。
当时,韩国外交官员是不能来中国访问的,但我们破例,让韩国外交部次官补(即助理部长)李时荣,以当年亚太经合组织高官会议主席的身份,多次来京与我们商谈解决方案,并通过他,将情况通报给其他成员征询意见。李时荣还多次往返台湾和香港,与他们周旋和磋商。
谈判的过程十分艰巨。之所以如此,倒不是韩国方面和亚太经合组织成员在区别主权国家和地区经济的原则上有什么不同意见,而主要是台湾方面从中作梗。
台湾方面坚持在亚太经合组织中享有“平等地位”。在称谓上,坚持不同意使用我们最初提出的“中国台湾(TAIWAN,CHINA)”的名称;不愿接受其“外长”不得与会的安排,而且,还不愿就这些问题与我们直接商谈。这就使谈判遇到了障碍,问题一时无法解决。
李时荣在三地穿梭、往返传话,还要设计让各方都能接受的妥协方案,其艰辛程度可想而知。事情一直没有进展,直到后来,据说李时荣向台湾发出了“如台湾方面拒不接受妥协,将让中华人民共和国和香港先加入”的最后通牒之后,台湾方面才表现出了“识时务”的态度,不得已做出了让步。
经过六轮谈判,历时九个多月,这才终于找到了我们认为合适、台湾和香港也能接受、其他成员一致赞同的办法。
1991年10月2日,中国外交部国际司司长秦华孙和韩国的李时荣在纽约签署了关于三方同时加入亚太经合组织的谅解备忘录,其中包含了我们坚持的基本原则,以及对台湾的称谓和参加活动的级别的明确规定。台湾要用“中国台北(CHINESE TAIBEI)”的名称,而且,只能由主管经济事务的部长与会,其“外交部长”或“外交部副部长”不得参加会议。
亚太经合组织与台湾和香港也签署了内容相同的谅解备忘录。当时我们还与韩方达成一项协议,就是在汉城的台湾“大使”不能参加第三届部长级会议的活动。这样就为中国代表团出席汉城部长级会议扫清了道路。
会见卢泰愚
在我们到达汉城的当天下午,按照日程,卢泰愚总统在青瓦台集体会见各成员部长,我们按时到达,登上又高又宽的数十级台阶,进入了会见大厅。来宾按礼宾顺序站好,这时,总统府礼宾官私下告诉我,说总统请我在集体会见后留下来,他将单独会见。
卢泰愚虽是军人出身,但比较温和,在与中国建交问题上态度相当坚决。他于1988年2月就任韩国总统,上任后,根据国际形势和朝鲜半岛形势的变化,明确提出为了半岛的和平与稳定,要在他的任期内与中国、苏联和东欧等社会主义国家建交,称之为“北方政策”。
1988年10月,韩国成功地举办了汉城奥运会,扩大了它在国际上的影响,同时也通过接待中国、苏联和东欧国家的体育代表团,松动了与这些国家的紧张关系。
1989年初,匈牙利作为社会主义国家,率先打破禁忌,与韩国建立了外交关系。到1990年9月苏联与韩国建交时,绝大部分东欧国家都与韩国实现了邦交正常化。
卢泰愚虽也曾多方试探,想与中国改善关系,但一直进展不大。当时,他的任期只剩下一年多一点的时间了,因此,他比较着急,自然也就不会放过中国外长在汉城出席国际会议这一绝好机会。
集体会见结束后,李相玉外长将我引到另一古色古香的会客厅,预先确定的陪同会见的人员都已到达。卢泰愚总统身着藏青色的西装,走进了会客室,与每人握手。
落座后,卢泰愚总统首先欢迎中国代表团来汉城,祝贺中国加入亚太经合组织。然后,便单刀直入,谈起两国关系问题。他说,韩中一海之隔,自古有着悠久的交往,韩国的西海岸与中国的山东半岛东部之间,真是鸡犬之声相闻。只是到了近代,韩中相互隔绝了几十年,令人感到遗憾和不自然。值得庆幸的是,近年来,两国关系有了改善,1986年和1988年,中国体育代表团来汉城参加了亚运会和奥运会,此后,双边贸易交流也已开始,韩方感到高兴和满意。韩国虽已与苏联和东欧国家建立了外交关系,但韩国与中国的关系应更亲密。为了朝鲜半岛的和平与稳定,也为了亚太地区的和平与发展,韩国真诚地希望与中国改善关系,并早日实现建交。
谈话时,卢泰愚自始至终面带微笑,风度儒雅。他特别提到山东半岛是有原因的。他一直认为自己是山东卢姓的后裔,后来到中国访问时,还曾专门去山东寻根。
我感谢他的会见,赞扬韩方为亚太经合组织部长级会议所做的准备工作。接着,我说,从历史上看,中国和韩国有着悠久的交往历史;从地理上看,中韩是近邻,既然鸡犬之声相闻,就不能老死不相往来。目前的不正常关系,是第二次世界大战以后形成的。我们希望朝鲜半岛南北双方和平共处,加强往来。中韩两国间的贸易关系,近年来有了较大发展,希望双方共同努力,使其更好地发展下去。同时,也希望美国和日本与朝鲜改善关系。
话说到这里,意思也表达清楚了,对卢泰愚提出的建交问题,我没有直接回答。
会见后一个小时,韩国电视台就立即做了报道。第二天,韩国各报均在头版刊登了卢泰愚与我握手的大幅照片。媒体没有有关谈话内容的报道,但普遍评论称,这是中韩关系的“转折点”。
次日,我与李相玉外长共进了早餐。这项活动是行前就安排好的,韩方为此十分高兴。在此之前,每年去联合国开会时,韩国外长都提出,希望安排与我会见,但我们一直没有同意。直到这年9月,朝鲜和韩国同时加入联合国后,我才在参加联合国大会期间,礼节性地会见了李相玉。中韩双方外长,坐下来共进早餐并交换意见,这还是第一次。
早餐时,双方先就会务有关问题交换了意见,随后,像卢泰愚一样,李相玉话锋一转,谈起两国关系问题。他提出,去年韩中贸易额为38亿美元,今年可能突破50亿美元。如果建交尚需时日,他建议把双方已经在对方建立的民间贸易办事处升格为官方机构,以适应双方贸易迅速发展的状况。我表示,从长远来看,两国关系是要朝着这一方向发展,但目前还是以民间方式为好。我建议双方人员,包括外交部官员,可以接触办事,保持沟通。李相玉说,韩国方面理解韩中建交,需要根据中国方面的准备情况来进行,但韩方希望能够早一点实现。我说,中国有句民谚,叫做“水到渠成”。
那天晚上,还发生了一件有趣的事情。韩国青少年体育部长朴哲彦多次提出要来见我。本来不想安排,但对方不断打来电话,一再要求,并说他多次访华,在中国有不少朋友,其中包括我的弟弟钱其,当时任天津市副市长,主管文教体育,曾在天津组织的国际体育赛事活动中,接待过来访的他。夜里快11点时,朴哲彦带着他的助手,来到我的房间,寒暄后,就提出他愿意与我们建立秘密联络渠道,为实现两国建交而共同努力。他说,今晚的会见是得到总统同意的。为了参加总统的竞选工作,他不久将辞去部长职务,而实现韩中关系正常化,是他的主要政治任务之一。他又拿出一大一小两把金钥匙,大的送给我,小的送给我的弟弟,说希望用它来开启两国关系的大门。
那几年,总有不少韩国高层人士,转弯抹角地搞到另纸签证(注),私下访问北京,向我们接待单位提出,愿为两国建交尽一份力量,全然不管接待单位是什么性质。由此可见,实现中韩建交,当时在韩国已成为一种潮流,愿意来当说客的大有人在。只是,人员复杂,一时真假难辨。
我对朴哲彦所说的,当时只能姑妄听之。我告诉他,中韩两国虽未建交,但官方已有接触,不需要建立什么秘密渠道。回国后,我让工作人员将两把金钥匙送中国人民银行鉴定,发现倒是足赤真金,如今放在外交部登记保存,可以作为当年中韩关系发展过程的一个小小的历史注脚。
打破坚冰
中国要同韩国建交,难点并不在于双边关系方面,而在于中国与朝鲜的关系,即如何让与中国有着传统友谊的朝鲜,能够逐步理解和接受这种外交政策的调整。
回顾历史,中韩长期隔绝,有着很深的历史根源。早在上个世纪三四十年代,金日成等朝鲜革命者就在中国东北参加了抗日联军,与中国人民共同抗击日本的侵略,中朝传统友谊就是在这一时期开始形成的。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时,美苏以“三八线”为界,各自派军队驻扎半岛南北。1948年8月,大韩民国成立;同年9月,朝鲜民主主义人民共和国成立。
1949年10月1日,新中国成立,六天之后,即10月6日,就宣布与朝鲜建交。
1950年6月朝鲜战争爆发。战后,中国和苏联支持朝鲜,美国和日本支持韩国,停战线大体上和“三八线”相近,形成了北南对峙的局面,一直延续至今。
从上个世纪70年代中后期起,随着国际形势的发展和变化,许多国家从现实出发,承认了朝鲜和韩国的存在,并与他们建立了外交关系。苏联和东欧国家虽未承认韩国,但在国际多边活动,如体育比赛和国际会议中,也开始了与韩国的交往。到80年代初,国际上与朝鲜和韩国同时建交的国家已接近100个。与此同时,朝鲜半岛内部也发生了一些引人注目的变化,敌对的南北双方,不仅有了接触,而且还举行了高级会谈,并于1972年发表了排除外来干涉、促进国家统一的联合声明。
从我们国内看,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后,全国工作中心转移到经济建设上来了,改革开放随之起步。在此情况下,如何积极开展对外活动,最大限度拓展国际交流空间,为现代化建设创造良好的外部环境,已成为外交工作面临的迫切问题。
正是在这个背景下,进一步缓和朝鲜半岛的紧张局势,促进南北两方和谈,松动与近邻韩国的关系,就提上了议事日程。
根据形势变化,我们确定了新的规定,即今后凡是国际组织委托韩国举办的国际活动,只要中国也是该组织的成员,就可派人前往参加。同样,中国举办的活动,也可同意韩国人员来华参加。这就是说,在国际多边活动中,根据国际惯例和对等原则,我们改变了与韩国不相往来的做法,为以后双边正常往来创造条件。
当时,正赶上我国考虑申办亚运会问题。多年来,随着我国体育水平的提高,中国一直想举办亚运会,许多亚洲国家也有同样的愿望。但是,能不能允许韩国体育队来华参加比赛,成了中国申办亚运会的一个必须克服的障碍。一个国家如果拒绝另一个亚奥理事会成员的运动员入境参加比赛,该国就根本没有资格申请承办国际运动会。1983年8月,北京市向亚奥理事会提出了举办1990年第十一届亚运会的申请,中国外长同时去信向亚奥理事会做出保证,届时将让包括韩国在内的所有亚奥理事会成员入境参加。
考虑到中朝关系,我方及时向朝方做了通报,并表示如申办成功,我们欢迎朝鲜派体育代表团前来参加,同时,我们也将遵守亚奥理事会章程,欢迎包括韩国在内的亚奥理事会所有成员派团与会。
邓小平同志对中国与韩国关系问题,一直十分关心。1985年4月,小平同志在谈到中国和韩国关系问题时说,中韩发展关系,对我们来说,还是有需要的。第一,可以做生意,在经济上有好处;第二,可以使韩国割断同台湾的关系。
1988年5月至9月期间,小平同志在会见外宾时,又几次谈到中国和韩国的关系问题,他说,从中国的角度看,我们同韩国发展关系,有利无害。经济上,对双方发展有利;政治上,对中国的统一有利。
在另一次谈话中,他又进一步说,时机成熟了,发展同韩国的经济文化交流的步子,可以比原来考虑的更快一些,更放宽一些。发展中国与韩国的民间关系,是一着重要的战略棋子,对台、对日、对美、对半岛的和平与稳定、对东南亚,都有着很重要的意义。
与此同时,小平同志也谈到做这项工作要十分慎重,说这个问题很微妙,处理起来要很谨慎,要取得朝鲜民主主义人民共和国方面的谅解。
在小平同志的指导下,我们打破了多年的禁锢,松动了在多边国际活动中与韩国的关系,双方代表团的来往逐年增多。1986年和1988年,中国几百人的体育代表团先后参加了汉城亚运会和汉城奥运会。1990年北京举办第十一届亚运会时,朝鲜和韩国都派团前来参加,朝鲜国家副主席李钟玉还出席了开幕式。朝鲜国旗和韩国国旗第一次在北京的体育场上空升起来。
贸易方面,在对韩政策调整后,更是发展迅速。1988年,两国的贸易额已经突破了10亿美元。
随着贸易量的大幅度增加,以经过香港而间接进行的贸易方式也越来越不适应了。这时,双方开始需要考虑互设民间贸易办事处,以利于开展中韩民间的直接贸易。
不想,这个问题引起了朝鲜方面的强烈关注,直至惊动了中朝双方的最高领导人。
与朝鲜沟通
1988年11月,在朝鲜外长金永南访华时,我专门与他谈了中国与韩国的贸易关系问题,告诉他,中方正在考虑与南朝鲜互设民间贸易办事处。后来,双方最高领导人交换了几次意见。一次是1989年下半年,金日成主席来北京,江泽民总书记与他谈及此事。到1990年下半年,金日成主席来沈阳,与江总书记再次见面,江总书记又提到了这个问题。这时,金主席充分理解了中方的立场,表示同意。
1990年10月,中国国际商会与大韩贸易振兴公社就互设贸易办事处问题达成协议。1991年初,双方都在对方首都设立了贸易办事处。
贸易办事处成立后,又遇到一个新的问题,那就是朝鲜南北双方加入联合国的问题。
联合国是国际上最大的政府组织,只有主权国家才能参加,朝方多年来一直反对南北双方加入联合国,担心那样就会使朝鲜半岛南北分裂永久化。当时,朝韩在联合国里,都只有观察员身份。但是,韩国一直谋求加入联合国,而在联合国成员国中,支持韩国加入联合国的国家也越来越多。
1991年5月,李鹏总理访问朝鲜,与朝鲜总理主动谈及这一问题,表示说,今年联合国大会期间,如韩国再次提出加入联合国问题,中国将难以持反对态度,而一旦韩国单独加入联合国后,朝鲜再想加入,可能就会遇到困难。朝鲜总理听后,没有当场表态。访问结束前,金日成主席在会见李鹏总理时最后又谈到了这个问题,表示朝鲜会与中国在这一问题上协调合作。此后,朝鲜报纸发表一篇评论称,朝鲜不反对南北朝鲜同时加入联合国。
根据李鹏总理访朝时与朝方达成的协议,中朝双方就朝鲜加入联合国问题继续交换意见。为此,我于这一年6月17日至20日专门访问了平壤,与金永南外长举行会谈,也见到了金日成主席。金永南在会谈中说,对于南朝鲜企图单独加入联合国的阴谋,朝方不能置之不理。为了防止在联合国出现不利于朝方的事态,朝方决定采取主动措施,申请加入联合国,并主张南北一揽子解决。假如美国要求分别讨论南北的申请,希望中国坚决反对;如果美国否决北方,希望中国也否决南方。
当时,朝方最担心的情况,是韩国加入联合国的申请顺利通过而朝鲜的申请受阻。我在会谈中详细地介绍了联合国这次审议朝韩同时加入联合国的程序,并表示我们将协助做好各方工作,消除了朝方的顾虑。
金主席在妙香山会见我时,也专门谈到加入联合国的问题。他说,南北加入问题,无论如何要争取一揽子解决,如果分开讨论,美国就可能提出核核查问题,行使否决权,那样的话,朝鲜的处境就更困难了。在联合国问题上,朝鲜不会让中国为难,希望中国也不要让朝方为难。
我向金主席说明,联合国在讨论这一问题时,对朝鲜半岛北南双方同时加入联合国是有共识的,即这个问题是作为一个决议提出的,不会出现朝方所担心的情况。
就这样,1991年9月17日,在联合国大会上通过了一项决议,朝鲜和韩国同时加入联合国,成为正式会员国。
启动建交谈判
在汉城开完亚太经合组织会议回来后,我们着手研究与韩国建交的问题。
当时,卢泰愚总统的任期只剩下一年,急于与中国建交,以在任期内实现他就任之初提出的北方政策的目标。从半岛形势来看,南北双方已同时加入了联合国,还经常一起参加国际会议和体育比赛。国际上,与朝鲜和韩国同时建交的国家已超过100个。中国与韩国建交的条件可以说基本成熟。
1992年3月全国人大会议期间,按照惯例,我举行了中外记者招待会。在历年的记者招待会上,常有外国记者提问,探听中国和韩国的关系是否会有变化。我的回答总是,中国的立场没有变化,我们不会与韩国发生任何官方关系。这一年,我的回答有了变化,我说, 我们与韩国建交没有时间表。敏感的外国记者应该能从中有所感悟。
这年4月,亚太经社理事会第四十八届年会在北京举行,韩国外交部长李相玉前来参加。他是第四十七届年会的主席,按照国际上的习惯做法,我在钓鱼台国宾馆与他举行了会谈,并设宴招待。
在这次会谈中,双方除了就关心的问题交换意见外,我单独和李相玉谈了中韩关系问题。我告诉他,中韩正式谈判建交的时机还不成熟,但双方可以先建立联系渠道,就两国关系问题进行接触。李相玉当即表示同意。双方商定任命副部级的首席代表和大使级的副代表,由副代表率领工作班子,尽早在北京和汉城开始会面商谈。韩方在这次会谈前,曾多方探听我们的立场,既想通过这次外长见面取得突破,又担心步子迈得过大而适得其反。现在,他们心里的石头终于落了地。
这次外长会谈后,中韩双方很快任命了首席代表和副代表,中方首席代表为副外长徐敦信,韩方是外务次官卢昌熹。双方的工作班子分别由中方的张瑞杰大使和韩方的权丙铉大使牵头,各有六七个人。5月开始商谈,为了保密,韩方建议先在北京举行,说在汉城,眼睛太多,难免会泄露出去。
第一次接触安排在钓鱼台宾馆14号楼。这座楼比较僻静,不易被外界发觉。韩方人员是分头经第三地来京的,住下后,连楼门也不出。在第一次接触中,我方本来想先一般谈一谈,摸摸韩方的想法,可是韩方很着急,寒暄之后,马上提出商谈建交问题。于是,从一开始接触,双方就谈起建交问题。
我们对此也有准备,提出了我们的建交原则,要求韩方与台湾断交、废约、撤馆。韩方最初不同意,与我们讨价还价,设想只把台湾的“使馆”降为“联络处”,我们当然不会同意。第一次的接触就这样结束了。
第二次谈判,仍在北京举行。我们重申了建交原则,这次,韩方有所退让,只是强调因为韩台之间的关系时间太久了,要我们同意在中韩建交后韩国与台湾可以保持某种特殊关系。我们感到,这是韩方的最后一张牌,只要我们坚持既定方针,谈判有可能突破。于是,我们提出第三次谈判在汉城举行,韩方表示同意。
在第三次谈判中,韩方接受了我们的建交原则,双方就建交问题达成协议,包括一项不供发表的备忘录。
三次谈判用了不到两个月的时间,6月底就结束了工作,只等双方首席代表见面,草签建交公报,并确定外长正式签署和发表日期了。
平壤之行
中韩建交问题,对缓和朝鲜半岛的紧张局势和维护亚太地区稳定,有着积极的影响。为此,在与韩国接触时,我们一直注意及时向朝方通报情况,争取它的理解。
1992年4月,中韩还未接触之前,适逢杨尚昆主席前往平壤参加金日成主席80寿辰庆祝活动,受中央委托,杨主席向金主席做了通报,分析了国际形势和我们的对外关系,告诉金主席,中方正在考虑与韩国建交问题,同时强调我们将一如既往支持朝鲜的统一事业。金主席听后表示,现在朝鲜半岛处于微妙时期,希望中国能协调中韩关系和朝美关系,请中方再多做考虑。杨主席回国后,将金日成主席的意见上报了中央。
这年6、7月间,我陪同杨尚昆主席到非洲访问,7月12日回到北京,江泽民总书记到人民大会堂来迎接我们。
欢迎仪式结束后,江总书记请杨主席和我留了下来,在人民大会堂里,专门商谈了中韩建交的事情。他说,经反复权衡,为最大限度地体现对朝方的尊重,中央决定让我去平壤一趟,面见金主席,转达他的口信,通报我们决定同韩国建交的立场。
时间紧迫,不容迟疑,在征得朝方同意后,三天之后,我乘空军专机前往平壤。
这不是一次轻松的外交访问。在专机上我心里一直不太踏实,不知道朝鲜方面是否能充分理解我们的立场。虽然金主席答应见我,但我们所通报的内容,会不会令他感到突然,朝方又会做何反应呢?
北京平壤之间的距离很近,还没来得及多想,专机就平稳地降落在平壤顺安机场。
以前每次到朝鲜访问,朝方都在机场组织群众欢迎,气氛热烈。这次飞机停在机场的偏僻之处,来迎接我们的只有金永南外长。
握手寒暄后,金永南告诉我们,还要去外地,并带着我们走向不远处停着的一架直升机。
登上直升机,只见里面放着一张小桌,我和金永南对面坐着,其他人员则分坐两侧。正值炎夏,直升机里如同蒸笼一般,热不可耐。
直升机飞了不久,就降落在一个偌大的湖边。同去的熟悉情况的同志告诉我,这里有金主席的别墅,他夏天常来此地休养。
下了飞机,我们被带到一幢别墅休息。
约在上午11时,金主席在另外一幢高大的别墅里会见了我们。他在会见厅门口迎接,与每一个人握手,然后,大家隔着宽大的会谈桌相对而坐。
我首先感谢金主席在百忙中会见我们,并转达了江总书记对他的问候。接着,我转达了江总书记的口信。
江总书记代表邓小平同志和中共中央的同志,向金主席致以崇高的敬意和良好的祝愿。江总书记指出,目前中朝两党两国关系正在很好地向前发展,中方对此感到十分高兴和满意。当前国际形势动荡不定,随时都可能发生重大变化。在此情况下,我们宜抓紧时机,创造有利的国际环境,发展自己,增强国力。中朝两党两国相互尊重和理解,不断增进友好合作关系,具有重要意义。关于中国与韩国的关系,经过这一段国际形势和朝鲜半岛形势的变化,我们认为中国与韩国进行建交谈判的时机已经成熟。我们的考虑和决定,相信会得到您的理解和支持。我们将一如既往,努力发展中朝两党两国在长期斗争中结成的传统友谊,支持朝鲜的社会主义建设和自主和平统一,推动半岛局势进一步缓和,推动朝美、朝日关系改善和发展。
金主席听后,沉思片刻,说江总书记的口信听清楚了。我们理解中国独立、自主、平等地决定自己的外交政策。我们仍将继续努力增进与中国的友好关系。我们将克服一切困难,继续自主地坚持社会主义、建设社会主义。金主席请我回国后转达他对邓小平和其他中央领导同志的问候。
金主席看了看我们带来的礼品,九龙戏珠玉雕和新鲜荔枝,就送客告别了。
在我的记忆中,这次会见,是金主席历次会见中国代表团中时间最短的,会见后,也没有按过去的惯例举行宴会招待。
在这关键的历史时刻,金日成主席着眼于中朝关系大局和朝鲜半岛的局势,理解了中方的立场,做出积极而明智的决定,表现出了老一代领导人的胸怀和眼光,不能不让人钦佩。
金永南外长陪我们简单吃了个午饭,我们就乘直升机返回平壤。这次平壤之行,安排是当天往返,专机正在机场等候。我们向主人告别后,就登上专机,直飞北京。
回到北京,已近下午5点,我们直接驱车去了中南海江总书记的办公室。江总书记正等在那里。我将情况详细地做了汇报。江总书记听后,问了几个问题,感到很满意。
这次中央派我去见金主席的任务,至此算是完成了。
中韩建交
1992年8月24日上午9时,我与韩国外长李相玉在钓鱼台国宾馆芳菲园正式签署了中韩建交公报。两国电视台现场向全世界进行了实况转播。国际媒体和舆论对此高度重视,迅速报道,并纷纷发表评论,表示祝贺。
中韩建交在国际上也受到广泛欢迎。惟独台湾气急败坏,指责韩国“忘恩负义”,并于前一天撤走在汉城的“大使馆”。
建交后一个月,即9月下旬,卢泰愚总统应杨尚昆主席的邀请访华。对方主要陪同人员中有李相玉外长,我特地从联合国赶回来,参加接待工作。第二年5月,我又应邀正式访问了韩国。当时,韩国政府刚换届,我和新外长韩升洲举行了会谈,并会见了新任总统金泳三。
转眼之间,中韩建交已经十多年了,两国关系的飞速发展,超出了预想。作为近邻,中韩两国领导人频繁互访,不断增进相互理解,推动了在各个领域的交流与合作。到2002年,两国贸易额突破了400亿美元,中国成为韩国的第三大贸易伙伴,而韩国则是我国的第五大贸易对象国。同时,韩国对华投资已超过100亿美元,并在继续扩大。在联合国等国际组织和国际活动中,双方的合作正在加强。在维护朝鲜半岛的和平与稳定和无核化方面,中韩也有着共同的语言。
2003年2月下旬,我再一次正式访问汉城,代表中国政府,参加了韩国新总统的就职典礼,分别会见了卸任总统金大中和新任总统卢武铉。
自中韩建交至今,韩国政府已几经更换,但中韩两国的关系,由于奠定了坚实的基础,一直在平稳地发展。
第六章 黑云压城城不摧
  山雨欲来
在我担任外长十年期间,中国外交所经历的最艰难的时期,莫过于上世纪80年代末到90年代初的那段时间。那时,国际风云突变,西方各国政府纷纷宣布制裁中国,各种政治势力出于各种目的,也在世界上掀起了阵阵反华浪潮。从1989年6月5日至7月15日,短短的一个多月里,美国、日本、欧共体和西方七国首脑会议相继发表声明,中止与中国领导层的互访,停止向中国军售和商业性武器出口,推迟国际金融机构向中国提供新的贷款。一时电闪雷鸣,乌云翻滚,颇有“黑云压城城欲摧”的味道。在邓小平同志的直接领导下,我们敢于斗争,又善于应对,很快打破了西方的种种制裁,遏制了反华浪潮。
历史证明,中国的长城,坚不可摧。
1989年4、5月间,北京正是春暖花开的季节。但是,这个春天,空气里似乎弥漫着一种躁动的气息,人们的心里也隐隐有一种不安的感觉,仿佛要发生什么大事。
中国的外交仍然在正常地进行着。5月下旬,在送走苏联领导人戈尔巴乔夫后,我按计划出访,首站是厄瓜多尔,经停墨西哥到古巴,最后一站是美国。
由于中国没有直飞拉丁美洲的航班,5月31日,我乘中国民航班机离京,借道美国,于6月2日转赴厄瓜多尔。在过境美国时,我受到了美方很好的接待。因为每年出席联合国大会,美方的警卫人员都已经很熟悉了,从入境到出境,一直24小时的守护。出境时,美方人员还向我告别,说过几天再见。未曾想到的是,后来事态急转直下,以至取消了那次访美。
抵达厄瓜多尔首都基多的第二天,也就是6月3日下午(即北京时间4日上午),当地电视频道开始反复播放CNN和BBC等媒体提供的所谓“天安门事件”的画面和报道,每隔10分钟就滚动播出一次。而那时,我们却收不到来自国内的任何消息。厄瓜多尔的华侨,一改过去友好热情的态度,都板起脸来,问我们国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气氛变得紧张和凝重起来。
这时,与国内联系已十分困难。经过多次努力,我们终于同周南副外长通了电话,了解基本情况。一天后,才收到了国内发来的有关文告。
6月4日,在厄瓜多尔港口城市瓜亚基尔,我分别举行了临时记者招待会和华侨座谈会,一一回答了各方提出的问题,强调中国各项改革开放政策没有改变,也不会改变。当地媒体对此做了大量报道,大多数通讯社也都发了消息,认为中国外长没有回避问题,答复具体明确,阐明了中国的立场。
这时,国际上的形势变得更加严峻了。我决定继续进行对古巴的访问,主动取消了计划中的对美国的访问。
从厄瓜多尔到古巴,我们选择经墨西哥飞往哈瓦那。途经墨西哥城国际机场中转时,已经能够感觉到异样的气氛了。当时,墨西哥外交部声称,墨西哥政府取消了中国外长的访问。6月6日晚上,当我乘坐的航班到达墨西哥城国际机场时,候机大厅挤满了事先得知中国外长将要过境消息的记者。出于安全的考虑,墨西哥政府安排我们走下飞机舷梯后,直接上了汽车,去中国驻墨西哥大使馆。随行人员高树茂等因办理入境手续和提取行李,下机后从旅客出入的廊桥走出来时,等候在门外的记者将他误认为中国外长,一拥而上,围追堵截,纷纷向他提出连珠炮式的问题。高树茂坦然面对,微笑不语,无意中成了当晚电视镜头里的新闻人物。
那天晚上10点左右,一批在墨西哥的中国留学生得知我下榻使馆,便来到使馆,要求见我。他们的情绪似乎很激烈,将使馆的大门叩打得“咚咚”作响。我让使馆的同志将他们都请到使馆接待厅,和他们见面。他们进来后,都安静了下来。我问他们从国内什么学校来的,学习什么专业,并向他们如实地介绍了国内情况。这时,一名学生提出,希望我能够代表人民。我回答说,一个国家的外长当然要代表自己的国家和人民。随后,劝说他们多了解真实情况,不要听风就是雨。最后,大家的情绪都缓和了下来,在平静中离开了使馆。
6月7日,我们一行抵达哈瓦那。作为1960年古巴革命后第一位访古的中国外长,我此行的主要任务,就是改善与古巴的关系,增进相互了解。
多年来,在对待苏联问题上,古巴和中国一直有些隔阂,到那时仍未完全消除。古巴和苏联关系好,对中国存有较大的戒心,也有许多误解。古巴外长在年初访华时,有改善关系的表示。这次我是回访。
古巴领导人卡斯特罗主席对我的来访非常重视。在我抵达古巴第二天晚上,他就在革命宫亲自为我举行欢迎宴会。宴会后,又与我长谈。谈到客人散去后,他意犹未尽,干脆请我到他楼上的办公室里继续交谈,一直到深夜12点钟。
卡斯特罗主席精力旺盛,热情,健谈,又好奇,对中国的一切都充满了兴趣。
谈话中,我向他通报了苏联领导人戈尔巴乔夫不久前的对华访问和中苏关系正常化的情况。卡斯特罗主席听了很高兴。他说,社会主义国家和第三世界各国都赞成中苏关系正常化,这是具有历史意义的重大事件。
接着,卡斯特罗主席详细介绍了他所了解的“天安门事件”真相及各方面的反应,表示古巴政府全力支持中国政府,并愿为我提供发表任何声明的场所和条件。卡斯特罗主席还对我说,中国需要团结,不能像西方国家希望的那样,出现无政府状态,如果那样,对全世界来说都是悲剧。
关于我取消访问美国的计划,卡斯特罗主席认为是一个正确的决定。他说,如果你去了美国,会有成百名记者向你提出种种挑衅性的问题。我同意卡斯特罗主席的看法,并对他讲,在那样的场合,不管你说什么,甚至你什么都没说,总有一些记者会加以歪曲报道。待到你要去更正时,已经不会有人去注意了。卡斯特罗听后笑了。在世界上,他显然是被西方媒体歪曲得最厉害的人物之一。
卡斯特罗主席对中国兴趣的广泛,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的问题一个接着一个,几乎无穷无尽。他问中国南北方的差异,香港收回后怎样管理,以及从中国到古巴要走哪条航线,乘什么样的飞机,等等。对于我的介绍,卡斯特罗主席听得很入神,谈话到了深夜,他仍丝毫没有倦意。后来,有人对此很好奇,问我们的西班牙文翻译,卡斯特罗主席与中国外长都谈了些什么?翻译幽默地回答说:“ 十万个为什么。”
美国密使来华
就在以美国为首的西方世界制裁中国的喊声甚嚣尘上之时,美国派来了密使。
实际上,制裁中国并不符合美国的全球战略和长远利益。在当时的中美苏大三角关系中,中美两国在抗衡苏联扩张方面进行了卓有成效的合作。美国孤立中国,未必对其自身有利。对此,美国认识得很清楚。
那一段时间里,布什总统几次私下向中国传递口信,表明他重视中美关系,解释说,目前对中国的制裁,是在美国国会和社会的压力下采取的行动,希望中国领导人能够谅解。
1989年6月21日,布什总统秘密致函邓小平同志,要求派特使秘密访华,与小平同志进行完全坦率的谈话。
第二天,小平同志就复信布什总统,指出中美关系目前面临严峻的挑战,他对此感到担心,因为这种关系是双方多年共同培养起来的。为了避免中美关系继续下滑,小平同志表示同意布什总统的建议,在双方绝对保密的情况下,欢迎美国总统特使访华,并愿亲自同他进行真诚坦率的交谈。
布什总统接到回信后十分高兴,决定派国家安全事务助理斯考克罗夫特将军作为总统特使于7月1日访华,随行人员只有副国务卿伊格尔伯格和一名秘书,不带警卫和其他人员。
关于这次特使的人选,美方内部进行了反复研究。美国方面私下透露,曾考虑过派前总统尼克松或前国务卿基辛格作为特使访华,但担心树大招风,不利于保密,最后选定了斯考克罗夫特担当此任。斯考克罗夫特处事稳妥,又担任要职,派他来华,既显示美国重视中美关系,又不易引起外界的注意。
至于陪同官员的人选,美方意见也不一致。据美国国务卿贝克在他所著的《外交政治》一书中透露,最初布什总统决定只派斯考克罗夫特一人访华,不带陪同人员。贝克国务卿认为这样不妥。他说,如果只有国家安全委员会官员前去访问,而没有国务院官员随行,美国外交体制难以运行。实际上,贝克提出这一问题的真实目的,是他本人想承担这项秘密访华的使命。对此,他在书中倒也毫不隐讳。他说,他自己很想来,但考虑到作为国务卿,外事活动频繁,很难保密,因此,建议布什总统派副国务卿伊格尔伯格陪同斯考克罗夫特访问。
为了避免泄露斯考克罗夫特秘密访华的消息,美方可谓是煞费苦心。斯考克罗夫特抵京后,不同美国驻华大使馆发生任何联系,在华的各项活动均不通知美国驻华大使馆,当时李洁明大使已奉命离开北京。在美国国内,除布什总统外,只有国务卿贝克知道这件事。至于选择7月1日抵达北京,美方也有考虑。这一天,临近美国国庆日,斯考克罗夫特此时离开华盛顿不会引人注目。同时,美国在通讯和专机问题上也采取了严格的保密措施:斯考克罗夫特不使用美国驻华使馆通讯设备,而是自带两名报务人员;所乘坐的C—141型美军运输机,外部经过伪装,涂掉了标记,使其看起来像一架普通的商用运输飞机。在宽大的机舱内,临时吊装了一个载人的客舱,里面设施齐全,舒适方便。飞机连续飞行22个小时,空中加油,中途不在任何地方着陆,以免引起地勤人员注意。美国方面对这次访问所采取的保密措施,程度之高,超过了70年代初基辛格博士的秘密访华。当时基辛格博士从巴基斯坦乘飞机来华,保密措施也很严格,但并未达到对美国驻巴基斯坦大使也要瞒着的地步。80年代末,中美关系的复杂与敏感,从中可窥见一斑。
有趣的是,在与布什总统合著的《变革中的世界》一书中,斯考克罗夫特描述了这段历史的某些情节。他在书中是这样描述的:他当时所乘坐的C—141型美军运输机进入中国时,由于中国只有极少数人知道这件事,以至于没有人想到要通知空防部门,因此中国军方打电话请示杨尚昆主席,报告发现了一架不明国籍的飞机,进入了上海附近的中国领空,请示要不要把它打下来。斯考克罗夫特说,算他们走运,这个电话直接通到了杨主席的办公室。杨主席告诉部下,不要开火。这是一次非常重要的飞行使命。
故事听起来十分“惊险”。不过,据我所知,中美两国就斯考克罗夫特专机进入中国领空的路线和时间事先进行了充分的磋商,中方为此做了周密的安排。当时,美方曾要求美机不必飞经上海空中走廊,以节省时间。我国有关部门考虑到如不经上海空中走廊,则手续复杂,且省时不多,没有同意美方的这一要求。出于保密的考虑,中方同意美国专机涂掉标记,成为“不明国籍”的飞机。后来,美国专机正是在中方规定的路线和时间,进入中国领空的。在这种情况下,斯考克罗夫特所说的 “险情”是不可能发生的。
斯考克罗夫特是在7月1日下午抵达北京的,专机停在首都机场。中方的保密措施也很严格,所有的会见、会谈和宴请场所及斯考克罗夫特乘坐的汽车、下榻的宾馆,均不悬挂国旗,美方代表团抵达和离京均不发消息。有关活动的摄影事先征得斯考克罗夫特的同意,所拍资料一律封存。
由于斯考克罗夫特在华只停留20多个小时,日程安排得很紧。先由小平同志见他,然后,再由李鹏总理和我同他会谈。这是一次极为重要的访问,关系到当时中美关系向何处去。小平同志对此非常重视,亲自参与并定下了会谈的基调。
7月2日上午,小平同志在会见斯考克罗夫特前,对陪同的李鹏总理和我讲:“今天只谈原则,不谈具体问题。制裁措施我们不在意,吓不倒我们。”
我对小平同志说,不久将举行西方七国首脑会议,不知又会宣布对中国采取什么制裁措施。
小平同志语气坚定地说:“不要说七国,70国也没有用。”又指出,中美关系要搞好,但不能怕,怕是没有用的。中国人应该有中国人的气概和志气。我们什么时候怕过人?解放后,我们同美国打了一仗,那时我们处于绝对劣势,制空权一点没有,但我们没有怕过。中国的形象就是不怕鬼,不信邪。接着,小平同志语重心长地说,做外事工作的人要注意这个问题。
同我们讲了这席话后,小平同志在人民大会堂福建厅会见了斯考克罗夫特。小平同志首先对他说:“我知道你一直关心中美关系的发展,1972年尼克松总统和基辛格博士的那次行动,你是参与的,像你这样的美国朋友还有很多。”接着,小平同志指出,目前中美关系处在一个很微妙,甚至可以说相当危险的境地。对于导致中美关系向着危险的,甚至破裂方向发展的行动,在美国方面,我们没有看到任何停止的迹象,反而还在加紧步伐。三天前,美国众议院又通过了一个进一步制裁中国的修正案。这种行动还在继续。小平同志又说,好在双方领导层中,都还有比较冷静的人,在美国方面,有布什总统;在我们方面,有我本人和其他中国领导人。但是,这个问题不是从两个朋友的角度能解决的。布什总统要站在美国的利益上讲话,我和中国其他领导人,也只能站在中华民族和中国人民利益的立场上讲话和做出决定。
随后,小平同志进一步指出,问题出在美国。中国没有触犯美国,而美国在很大范围内,直接触犯了中国的利益和尊严。中国有一句话:“解铃还需系铃人”,希望美国今后能采取实际行动,取信于中国人民,而不要火上浇油了。
小平同志还特别反驳了美国对中国司法事务的干预,明确告诉斯考克罗夫特,中国的内政决不允许任何人加以干涉,不管后果如何,中国都不会让步。中国领导人不会轻率采取和发表处理两国关系的行动或言论,现在不会,今后也不会。但是,在捍卫中国的独立、主权和国家尊严方面,中国的立场是坚定的。
听了小平同志的话后,斯考克罗夫特强调,布什总统是小平同志和中国人民的真正朋友,同伟大的中国和中国人民有直接和密切接触的经历,这在多年来历届美国总统中是独一无二的。
小平同志笑着接过这句话说,他(布什)在北京骑自行车逛街。
大家笑了起来。气氛才松弛下来。
斯考克罗夫特赶紧说:“是的,正是由于上述原因,布什总统最近亲笔写信给您,并派我来华转达他的口信。”
对于美国制裁中国,斯考克罗夫特做了辩解,说他这次来华,不是谈判解决目前中美关系中困难的具体方案,而是解释布什总统所面临的困境和他要努力维护、恢复和加强中美关系的立场。由于两国内部情况的原因,中美关系出现了尼克松总统第一次访华以来从未遇到过的风波。布什总统对此深感不安,派他作为特使,直飞上万公里秘密访华,没有其他含义,就是要同中国领导人取得联系,维护中美关系。
斯考克罗夫特又说,目前,美国国会要求布什政府采取更加严厉的措施。布什总统反对这种议案,今后还将继续反对,但在国会一致通过制裁中国的情况下,布什总统如使用否决权,将遇到极大困难。总统在控制事态发展方面,并不是万能的。
听了斯考克罗夫特这番“解释”后,小平同志神情严峻地表示,他希望美国政治家和人民了解一个事实: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历史,是中国共产党领导人民打了22年仗,如果算上抗美援朝,则是打了25年仗,牺牲了两千多万人,才赢得了胜利。中国是一个独立的国家,执行独立自主的和平外交政策,中国的内政不容任何外人干涉。中国不会跟着人家的指挥棒走。不管遇到什么困难中国都能顶得住。中国没有任何力量能取代中国共产党的领导。这不是空话,这是经过几十年考验证明了的。任何国家同中国打交道,都应遵循和平共处五项原则,包括平等互利、互相尊重、不干涉内政的原则。我们希望中美关系能在遵循和平共处五项原则的基础上继续发展,妥善处理各种问题。否则,关系变化到什么地步,责任不在中国。
小平同志最后强调:“阁下刚才讲的话,有些我们同意,相当一部分我们看法不一样,但这没关系。结束这场不愉快的事,要看美国的言行。”
讲完这席话后,小平同志就向客人告退,并请斯考克罗夫特继续与李鹏总理谈。斯考克罗夫特在小平同志离开前,客气地说:“邓主席身体很好。”小平同志反应敏捷,马上幽默地回答道:“老了,85岁了。《美国之音》放出谣言,说我病重,死了,可见谣言不可信。”这样既回答了对方的客套问候,又不动声色地批评了美国媒体的不实报道,还巧妙地指出,美国政府在谣言基础上制定对华制裁政策,是极不明智的。
在接下来与李鹏总理和我的会谈中,斯考克罗夫特一方面说,中国政府的行动完全是中国的内部事务;另一方面又说,中国的事务会在美国国内产生影响,变成美国内部的政治问题,这是事情的核心。
李鹏总理向他强调,不论哪个国家的政府和领导人,在制定政策时,都以事实为依据,而不能依据不确切的情报和社会上的谣言来确定自己的方针、政策和行动。中国还有一句话:不能以感情代替政策。在这段时间里,美国政府的决策者,包括国会和领导人,并没有把中国最近发生的事情完全搞得很清楚、很准确,其情绪是由一些不确切的情报和社会的谣言煽动起来的。
斯考克罗夫特回国后,向布什总统汇报了访华,尤其是与小平同志会见的情况。7月28日,布什总统秘密致函小平同志,一方面感谢小平同志接见斯考克罗夫特,同时通报了在不久前举行的西方七国集团首脑会议上,美国和日本曾把一些非常令人激怒的措辞从指责中国的公报中删去;另一方面又为美国干涉中国内政进行辩护,并试图把中美关系发生困难的责任推给中方。
布什在信中说:“您在接见斯考克罗夫特时提到一句中国的成语:‘解铃还需系铃人’。这正是我们的难题。您认为我们的行动是‘系铃’。而我们认为,正是后来发生的事情才是‘系铃’。我非常尊重中国关于不干涉内政的一贯立场。因此,我也知道当我建议现在可能采取何种行动时,我在冒损害我们友谊的风险。但是,我们双方曾竭力加强的美中友谊要求一种只有朋友才能表达的坦率。目前,美国国会继续试图压我断绝与中国的经济关系,但我将尽力防止这条船摇摆过度。”
布什总统在信中还说:“请理解这是一封亲笔信,它来自一个希望看到我们共同前进的人。如果我跨越了建设性的建议与‘干涉内政’之间无形的门槛,请不要对我生气。在我们上次会面时,您告诉我,您已将更多的日常事务交给其他人。但我出于尊敬,出于一种亲密和友谊的感情向您求教。您几经起伏,经历了所有这些事件。现在我请求您同我一起展望未来。这是一个具有戏剧性变化的未来。美国和中国对这个令人激动的未来都能做出很大贡献。如果我们能够使我们的友谊重新回到正轨,那么,我们都能为世界的和平和我们两国人民的幸福做更多的事。”
8月11日,小平同志给布什总统复信,首先赞赏他对保持和发展中美关系的重视以及为此做出的努力,然后,就“解铃”、 “系铃”的含义,特别做了解释。
小平同志指出,“我说过‘解铃’、‘系铃’的话,意思是:美国深深地卷入了中国的内政,其后又带头对中国进行制裁,在很大范围内触犯了中国的利益和尊严,由此引起的中美关系的困难,责任完全在美国方面,应由美国来解决。美国对华采取的制裁措施还在继续,干涉中国内政的事件仍时有发生。我希望这种情况早日改变,相信布什总统在这方面是可以有所作为的”。
中美双方领导人就“解铃”、“系铃”的争论,不是一般的词义之争,而是反映出当时两国关系问题的症结所在。
在中国看来,是美国干涉中国内政,给中美关系打上了难解的结。只有美国采取主动,解开这个结,才能推动中美关系向前发展。而美方对此却不愿承认,反而将责任推给中方。在打破美国对华制裁的过程中,双方围绕这个关键问题进行了激烈的较量。
“系”、“解”之间
斯考克罗夫特秘密访华,是美国宣布制裁中国后双方高层之间的首次接触。这次秘密访问对防止两国关系继续恶化起了一定的积极作用,但是,由于美国继续制裁中国,双方关系仍然处于僵持状态。中美关系的“结”并没有因此解开。
这时,美国与苏联的关系倒是有所改善。两国首脑即将于12月初在马耳他会晤。中、美、苏之间的三角关系,出现了调整趋势。在这种情况下,美国担心中国会重新与苏联接近,于是决定派特使再次访华。
11月6日,布什总统给小平同志来信,表示美国与苏联即将举行的首脑会晤不会损害中国的利益,当初尼克松访华的地缘政治原因依然存在,今天,中美两国在许多重要领域有着相似的利益。为此,布什总统建议,在同苏联领导人戈尔巴乔夫会见后,美国将派特使访华,向小平同志通报会晤情况,并探讨如何使中美关系正常化。
收到布什总统来信时,小平同志也在考虑如何解决中美关系中的关键问题。当时,恰好基辛格博士来访。基辛格博士是中国人民的老朋友,对发展中美关系做出过很大贡献。小平同志在接见他时,提出了一揽子解决中美关系纠葛的建议,并请他回到美国后向布什总统转达。
小平同志一揽子解决的建议内容包括:(一)在一定前提条件下,解决方励之问题,让方励之夫妇离开美国驻华使馆,到美国或某第三国去。(二)美国采取适当方式,明确宣布取消对华制裁。(三)双方共同努力,争取在较近期内落实几项较大的中美经济合作项目。(四)建议美方邀请江泽民总书记于第二年适当时间正式访美。
这项建议的主要目的是,解决困扰中美关系的棘手问题,使两国关系重新回到正常轨道。
基辛格博士回到美国后,很快向布什总统汇报,同时,小平同志于11月15日回复了布什总统11月6日的来信。
小平同志在信中说:“我一直把你看做中国的朋友,并非常希望在你任期内中美关系得到发展,而不是倒退。在我退休的时候,改变中美关系目前恶化的局面是我的心愿。读了你的信后,我对中美关系如何共同采取步骤恢复和发展友好关系问题,产生了一些想法。我已委托基辛格博士向你当面转达。我希望并相信将能得到你的积极响应。我本人和中国政府欢迎你派私人特使访华。”
美方很快做出反应。12月1日,美国总统布什给小平同志写信,提出在马耳他美苏首脑会晤后一周内,将派国家安全事务助理斯考克罗夫特作为特使公开访华,向中方领导人通报美苏首脑马耳他会晤情况。信中还要求中方对小平同志提出的结束中美关系纠葛的一揽子建议,做出进一步的澄清,表示希望并相信可以找到恢复两国关系的途径。
布什总统在信中表示,他正在为“解铃”而做出努力,请中方也予以协助,共同做出努力。
12月9日,斯考克罗夫特再访北京,主要陪同人员依然是副国务卿伊格尔伯格。
与半年前秘密访华不同,这次访问是公开的,进行了两 天。小平同志、江泽民总书记和李鹏总理都分别会见了他,我与他进行了会谈。
我与斯考克罗夫特共举行了两次会谈。第一次是计划内的,第二次则是应他要求而增加的。
斯考克罗夫特在介绍了美苏首脑在马耳他会晤的情况后,话题很快转向中方的一揽子解决方案。
我向他说明,小平同志提出一揽子方案的考虑是:第一,从两国的根本利益出发,尽快结束纠葛,开辟未来。第二,中美间达成的解决办法,必须同步或基本同步实现。第三,将来两国之间如果发生纠纷和争执,双方都应该采取克制的态度,保持接触,解决问题。
我接着说,小平同志提出的这个一揽子建议,充分表明了中方解决中美纠葛的诚意,也充分考虑了美方的反应及布什总统来信中的想法。中方考虑的后续行动是:(一)建议双方共同努力,争取在较近期内落实几项较大的经济合作项目。(二)建议美方邀请江泽民总书记于明年恰当时间正式访美,届时应当有一个中美关系比较好的环境。
我特别强调,中美之间不能做相互伤害的事。中国从来不做伤害美国的事,也希望美国不做伤害中国的事。中美之间要友好相处,并要相互支持,这样才有利于地区和世界的和平与稳定。
我希望美方对我们的建议予以认真考虑,做出反应。如果来不及,也可以在以后答复。如果美方希望以后继续就这些问题同中方讨论的话,我本人愿意在明年初中国的春节(1月下旬)前后去美国访问,继续我们的讨论。
斯考克罗夫特表示,中方的建议很重要,他将带回去仔细研究。随后,他谈了一些初步的想法,主要是用美国国内情况的复杂性来进行辩解,要求中方理解美国国内的情况。他说,布什总统在这些问题上不是一个不受约束的人。6月宣布的对华制裁措施,是为了照顾所谓美国人民感情上的需要而采取的行动。在目前情况下,如果布什总统实际取消制裁措施,很可能导致国会以总统无法否决的多数票通过立法。对于方励之问题,斯考克罗夫特说,双方确实需要进行仔细的谈判。这最好在北京谈。如果有些对美国非常敏感的问题,可以在美国进行谈判。
我对他说,这个问题有一定的复杂性,希望美方认真研究后,提出自己的方案。问题的解决,当然必须经过双方共同的努力。你们有你们的困难,我们有我们的困难。你们在寻求解决问题的方法,我们也在寻求解决的方法。
斯考克罗夫特此次公开访华,实际上打破了美国不与中方高层官员互访的禁令。在会谈中,双方同意尽快结束纠葛,开辟未来,中美关系一度取得一些进展。
几天后,美国副国务卿伊格尔伯格就中方的建议提出了反建议,表示美方原则上接受中方提出的一揽子建议中四个组成部分的每一部分,同时有以下相应的考虑:第一,为了满足所有有关方面的共同利益,美国驻华大使李洁明和中方代表在北京讨论解决方励之的问题。第二,中美关系的其他方面应由中国驻美大使和美方代表在华盛顿讨论。第三,美方原则同意做出认真的努力,就合作项目达成协议,并欢迎中方就这些项目提出建议。第四,美方原则同意邀请江泽民总书记在明年合适的时间访问美国,以完成关系正常化进程。第五,美方愿提出一个双方采取有利于关系正常化的行动计划的建议。
斯考克罗夫特的此次访华,尽管在中美双边关系方面取得了进展,但在美国国内却为他引来了一些“小麻烦”,特别是在我为他举行的欢迎宴会上,新闻媒体将双方举杯祝酒的场面拍摄下来,在报纸上登出,又在电视上反复播放,西方媒体一片喧哗。在他自己著的《变革中的世界》一书中,斯考克罗夫特说,那个双方举杯祝酒的场面弄得他在美国十分狼狈。2002年,我到美国访问又见到他时,斯考克罗夫特还特别提到这件事,向我开玩笑地抱怨说:“你们可把我整苦了。”
美国特使是公开访华,中国方面设宴招待,是尽地主之谊,本是正常的外交礼节,而斯考克罗夫特访华之行,完全是维护美国利益的外交行动。美国有些媒体和部分人士大肆炒作,实际上,是向当时主张维护对华关系的布什政府施压,显然有项庄舞剑之意。
一波三折
斯考克罗夫特返回美国后不久,中美关系出现了改善的趋势,就在此时,东欧局势发生巨变。
先是罗马尼亚政局动荡,一夜突变,共产党执政的政府被推翻,其领导人齐奥塞斯库于当年12月25日被枪杀。
东欧一变,国际格局也随之而变。美国开始重新评估世界的整个形势,突然变得又不急于与中国改善关系了。
刚刚缓解的中美关系退回到“一揽子解决方案”提出之前的状态了。一揽子方案被放在一边,不再提及。
对此,斯考克罗夫特后来在《变革中的世界》一书中,做了相反的解释。他认为齐奥塞斯库倒台,导致了中国在中美关系改善方面采取了向后转的态度。实际情况恰恰相反,中国没有向后转,而是美国在看到东欧巨变后,大概不知中国能否抗得住此番风浪,因此采取了向后转的态度。
1990年4月,中方曾提出派特使秘密访问美国,一方面通报李鹏总理访问苏联的情况,一方面就两国关系中的问题交换意见。美方则以目前美国国内气氛不适合来访为由,加以婉拒。不久,美方提出,两国官员可以在第三国会面,并听取通报情况。中方认为,特使访美通报情况是中美两国之间的事情,完全没有必要在第三国进行,因此,没有接受美方的提议。特使访美一事,由于美方的消极态度而不了了之。
对于美方的短视行为,小平同志于5月14日托来华访问的埃及总统穆巴拉克转告布什总统,提醒他不要因东欧事情过分兴奋,也不要用同样的方式来处理中国问题和中美关系。否则,双方很难不发生摩擦,甚至导致冲突。这对两国都不利。
当时,美苏关系经历了从雅尔塔到马耳他的重大变化,对抗因素正在弱化,合作因素正在增长。同时,东欧巨变,加上苏联国内局势的动荡,使得中美合作的战略基础发生深刻变化。美国国内有人认为美国不再需要与中国合作了,开始鼓吹“遏制中国”。
在这种背景下,美方对小平同志的这番忠告置若罔闻。中美关系重新陷入了僵持阶段。
正在此时,也就是1990年夏季,伊拉克突然出兵入侵并吞并科威特,海湾危机爆发。
海湾危机直接影响了美国的切身利益。海湾地区石油储量占世界三分之二,是美国和西方国家经济的“生命线”。美国知道,如果不及时制止伊拉克的扩张,美国和西方国家在中东的利益将会受到严重损害。
在处理这一地区危机时,美国马上意识到,它非但不是不需要与中国打交道,而是更需要同中国合作了。
美国为了获得联合国安理会的授权,使用武力将伊拉克军队赶出科威特,必须得到中国的支持。作为联合国安理会常任理事国,中美在解决重大国际问题和地区冲突上肩负着重要使命。应付世界上各种随时可能发生的突发事件,需要中美两国的协商。两国关系长期陷入僵局不仅不符合双方的利益,也不利于世界的和平与稳定。
美国不得不重新估价中美关系,并又开始试探改善两国关系。中美关系由此峰回路转,柳暗花明。
8月31日下午,美国驻华大使馆向中方转交了布什总统致小平同志的信。布什在信中表示,美国不会缩小或降低具有重要战略性的中美关系。美国对中国就伊拉克占领科威特所采取的原则立场表示赞赏。
那一年的11月,我计划访问伊拉克。美国国务卿贝克听说后,就表示他那时正好也在中东地区访问,希望双方能在途经开罗时,与我在开罗会面,交换对伊拉克问题的意见。
11月6日下午,我在开罗国际机场的候机厅里与贝克会见。
贝克国务卿表示,希望中国不要阻拦联合国安理会有关授权对伊采取一切必要的行动,包括军事行动的决议。为了换取中国的支持,他承诺美方将寻求机会取消对华制裁,美国也不反对晚些时候世界银行向中国“星火计划”项目贷款1.1亿美元的计划。
我对他说,在经济合作方面,美国的行动已经显得缓慢了,中国与日本、欧共体的合作,都已有了进展。至于海湾危机问题,中方并未将其与中美关系挂钩,无论中美关系如何发展,中国都将坚持一贯的立场,主张和平解决争端。
随着海湾局势越来越紧张,美国决心对伊拉克动武。为此,能否得到联合国安理会的授权,成为美国外交上亟待解决的首要问题。中国如何投票,又成为美国能否合法出兵海湾的关键。
贝克国务卿办起外交来,一如经商做买卖。在谈判桌上,他的口头禅是:“让我们做个交易。”这次也不例外。从开罗机场会晤到后来11月28日深夜在纽约会见,又一直到11月29日安理会投票,他总是把与布什总统会见作为“做交易”的筹码。
此事后来的发展,在本书“飞往巴格达”一章里详有记叙,这里不再赘述。
贝克访华
1991年10月10日,布什总统约见中国驻美大使朱启祯,表示他决定派国务卿贝克访华,且不附加任何条件。这是他作为总统做出的决定。
布什总统还对朱大使说,尽早恢复中美关系对双方都至关重要,这既符合美国的最大利益,也符合中国的最大利益,希望贝克国务卿访华将成为两国关系的转折点。布什总统特别强调,鉴于目前美国国内政治气候,这次访问只能成功。明年是美国的大选年,美国国内政治气候将会对中美关系产生影响,双方应尽快采取行动,否则,在维护两国关系方面,他将难以有所作为。
同年11月15日,贝克国务卿抵达北京。这是美国自1989年中止与中国高层接触和互访以后,美国国务卿首次访华。
当时,中美关系有所缓和,但两国的接触仍是十分敏感的问题,而美国国内的气氛更是微妙。
也许是有了斯考克罗夫特的“前车之鉴”,贝克一再向中方表示,他访华是为了讨论和解决问题,希望新闻媒体最好播发他与中国领导人进行会谈的照片,而不要拍摄宴会上碰杯的镜头。
我与贝克举行了多轮会谈。在会谈中,贝克说,此次来华访问本身,实际上意味着禁止高层往来的禁令的解除,这在美国是一个极不受欢迎的政治行动,许多人不理解。美国国会正急不可待地要接管对华政策,而那对美中关系来说,将是一场灾难。如果他这次访问无功而返,两国关系的维持将会更加困难。因此,他的访华本身,就是已经“装满了中国的篮子”,现在需要中国给他的“篮子”里装满东西,让他带回去。
我问他,篮子里想装什么东西呢?
他倒直截了当,说他有三只空篮子,一个想装防止武器扩散,一个想装经贸合作,一个想装人权。总之,访问结束之后,他不能空手而归。
李鹏总理在会见时对他说,中方不反对就这三方面问题与美方进行讨论,也希望在这三只篮子里都装些东西。但是,中方也有几只篮子,最大的一只,就是希望美国支持恢复中国在关贸总协定中的缔约国地位。
于是,双方就围绕如何装满对方“篮子”的问题,展开了艰苦的谈判。
在15日晚宴上,贝克主动约我单独会谈。在单独会谈中,他反复强调,现在最关键的问题,是访问结束后如何向新闻界介绍情况,以显示访问的成果。
我对他说,对此可以理解。但是,如果中方没有获得成果,在国内同样也会产生强烈反响。对中国而言,美方能做些什么非常重要。斯考克罗夫特将军前年年底访华时,双方达成了协议,中方采取了行动,但美方没有跟上,有些方面没有落实。这也许与东欧形势的变化有关,美方采取了“等着瞧”的态度。因此,双方在一些方面达成一致,就必须付诸实施;如果达不成一致,也要加以说明。
贝克表示,如果现在中方要求布什总统采取的步骤,远远超过中方可以采取的行动,这将在美国国内招致更大的不满。目前紧要的是,要让此次访问有成果,使美国人感到这次访问的重要性。
17日中午,我和贝克举行了最后一轮谈判。这次谈判异常艰苦。从中午一直谈到下午五点半,以至于美方专机离京时间不得不七次推迟,原有的安排完全被打乱。双方激烈较量,包括两国外长在内的双方谈判人员,都连续工作,不离谈判现场。
最后,谈判终于取得了进展。
美方承诺支持中国入关,以亚太经济合作组织模式来解决台湾入关的时间问题;美方同意取消当年6月16日宣布的中止向我国出口卫星等三项制裁措施,以及取消对中国实施的特殊“三○一”条款;美方还表示,将积极考虑中美间关于设立贸易、经济和科技合作的三个联委会,在明年的适当时候,恢复部长级会议。
我方承诺,在美国取消中止向我出口卫星等制裁措施的条件下,遵守导弹及其相关技术控制体系(MTCR)的准则和参数;在美国取消对中国实施的特殊“三○一”条款的基础上,加大保护知识产权的力度。
在人权问题上,中方坚持内政不得干涉的原则,同时通报了一些美方“关切”的情况。美方拿出了一份长长的所谓被拘押的“不同政见者”的名单,其中,以讹传讹,错误百出,有的只有拼音,没有汉字,常常不知所指。名单中有“吴建民”其 人,我向贝克说,我们的新闻司司长叫吴建民,正在现场。此时,吴建民答道:“在。”贝克见状,反应还算机敏,马上说:“噢,你放出来了。” 引起哄堂大笑。
访问结束后,贝克国务卿满意,感到不虚此行;布什总统认为,贝克访华富有成果,对中美关系有着积极意义;国际舆论对贝克访华也给予了正面评价,普遍认为,贝克访华本身就是中国外交的胜利。
至此,美国和西方各国对中国持续了两年多的制裁,开始被打破。
分化瓦解
在联合制裁中国的各国中,日本一直扮演着一个不太情愿的角色,只是为了维护西方各国立场的一致,才勉强同意西方七国首脑会议制裁中国的决议。
1989年8月1日,我在巴黎出席柬埔寨问题国际会议时,见到日本外相三冢博。他对我说,在半个月前举行的西方七国首脑会议上,日本为中国做了解释,劝告西方不要使对华制裁升级。随着中国恢复稳定,日本在1990年就恢复了对华第三批日元贷款。
当然,日本这样做是为了它自身的利益。但是,日本作为西方制裁中国的联合战线中薄弱的一环,自然成为中国突破西方制裁的最佳突破口。
当时,我们推动日本在这方面先行一步,不仅仅是为了打破西方的制裁,而是有更多的战略考虑,即通过实现双方的高层往来,进而促成日本天皇首次访华,使中日关系的发展得以进入新的阶段。
在中日两千年的交往史上,日本天皇从未来过中国。实现天皇访华,不仅可打破西方各国中止与中国高层互访的禁令,而且对中日关系还有更加深远的意义,会使日本民众更加支持日中睦邻友好的政策。
实现天皇访华,需要做大量细致的工作。首先要从加强两国外长接触开始,为两国元首互访营造良好的氛围。
1991年4月5日至7日,日本外相中山太郎应邀访华。我在同他会谈时表示,尽管两国关系出现过一些困难和曲折,但去年下半年以来,经过双方努力,两国关系不断得到恢复和改善。今年以来,继大藏大臣桥本龙太郎、通产大臣中尾荣一访华后,中山太郎外相又首次访华。我对日方所做的努力表示赞赏,并高度评价日本在主要西方国家中率先恢复和改善对华关系的做法。中山太郎外相则希望我在海部俊树首相访华前访问日本,并在我访日时,确定海部首相访华的日程。
在谈到明年将是中日邦交正常化20周年时,中山太郎建议两国各举行各种活动,包括两国领导人互访。我表示完全同意,并进一步提出,如能在邦交正常化20周年时实现日本天皇访华,将是中日关系的一个非常重要的活动,一定能受到中国人民的欢迎,也将使中日睦邻友好关系进入一个新的发展期。
对中方的这一建议,中山太郎外相表示,日本将在政府内部认真研究。
两个多月后,也就是6月25日至28日,我对日本进行了回访。在与中山太郎外相会谈时,我们再次谈到邦交正常化20周年的纪念活动。
我对他说,20年在中日关系史上是短暂的一瞬,重要的是我们双方应该利用这个机会更好地总结过去,开辟未来,认真探讨如何在中日邦交正常化的第三个十年,推动两国关系进一步向前发展。为此,我建议明年还可举行一轮高层互访,再次表示,中方欢迎天皇访华。
中山太郎赞成我的意见。双方确定了海部俊树首相8月访华的日期。对于天皇访华,中山太郎外相表示,日本政府内部正给予积极的考虑。
1991年8月10日,日本首相海部俊树来到北京,成为西方对中国实行制裁后第一位访华的西方政府首脑,标志着日本名副其实地解除了对华制裁,完成了两国关系的修复工作。
由于日本是惟一遭受原子弹伤害的国家,中国理解日本人民对防止核扩散的关切,所以,在海部俊树首相访问期间,中国宣布原则上加入《核不扩散条约》。海部俊树首相则正式通知中方,日本政府已决定,作为第三批日元贷款,日方将向中国一次性提供1991年度22个项目的1296亿日元贷款。
1992年4月6日至10日,江泽民总书记访问日本,广泛与日方各阶层接触,强调中日友好,以及天皇访华对发展两国关系的重要意义,进一步消除了日方的疑虑。
10月22日至27日,日本天皇明仁和皇后美智子对中国进行了正式访问。
在杨尚昆主席举行的欢迎宴会上,明仁天皇发表了讲话。在谈到历史问题时,他说:“在两国关系悠久的历史上,曾经有过一段我们给中国人民带来深重苦难的不幸时期。我对此深感痛心。战争结束后,我国国民基于不再重演这种战争的深刻反省,下定决心,一定要走和平国家的道路。”
明仁天皇此次有关历史问题的表态,比此前日本领导人有明显进步,虽无“谢罪”之词,但有较强的反省之意。
日本天皇访华,这在中日两千年交往史上还是第一次,使中日邦交关系由此提高到了一个新的水平。同时,日本天皇在这一时刻访华,对打破西方对华制裁起了积极作用,其意义显然超出了中日双边关系的范围。
随着中日关系的修复与突破,西方制裁中国的另一组成部分——欧洲共同体,这时也开始松动立场了。
作为西欧一体化的组织机构,欧洲共同体不仅在欧洲经济一体化方面,而且在对外政策上,也发挥着重要作用,其主要代表形式是“三驾马车”,即欧洲共同体上任、现任和下任主席国,每半年轮换一次。
按照惯例,每年9月的联合国大会期间,欧共体“三驾马车”的外长都要与中国外长举行会晤,交换对国际形势和欧共体与中国关系的看法。自1989年西方实行对华制裁后,欧共体国家外长当年中断了在联合国与我们的会晤。后来,欧洲发觉美国虽带头实行对中国的制裁,私底下却与中国接触不断,而日本在改善与中国关系方面捷足先登,相比之下,倒是欧洲落在了后面。由于担心今后失去在中国市场的份额,欧共体“三驾马车”决定急起直追,由三国外长出面,恢复与中国的接触。
1990年6月28日,意大利外交部通知中国驻意使馆:欧共体都柏林首脑会议决定,“三驾马车”外长希望在当年联大会议期间与中国外长会晤。
我认为这是一个积极的姿态,于是,在当年9月28日上午,与欧共体“三驾马车”外长,即意大利外长德米凯利斯、爱尔兰外长柯林斯和卢森堡外长普斯,在纽约举行了会晤。
意大利当时是欧共体主席国,因此,会谈主要是在德米凯利斯外长与我之间进行。会谈的气氛比较融洽。德米凯利斯外长对我说,尽管过去的事件使双边关系出现了问题,但世界局势发生重大变化,欧洲同中国在许多国际问题上的看法趋于一致。冷战后的国际新秩序,没有中国参加是难以建立的。欧共体希望尽快实现双方关系正常化。
他还表示,曾以为西方可以影响中国的制度,现在认识到,适合欧洲的制度不一定适合中国。不同社会制度的国家也能够进行良好的合作。
德米凯利斯外长向我透露,作为欧共体理事会主席,他将在 10月份召开的欧共体理事会会议上正式提出建议,“完全恢复”欧中关系。
我向他们介绍了中国在国际问题上的立场,告诉他们中国改革、开放的政策不变,并表示赞赏意大利外长关于每个国家情况有所不同的观点,强调人权应从各国的法律来体现,并得到各国法律的保护。
这次欧共体“三驾马车”外长与我在纽约的会晤,实际上意味着欧洲与中国高层官员接触禁令的结束。
值得一提的是,在中国外交面临严峻考验的艰难时刻,许多西方国家仍然对中国保持了友善的态度,其中令我记忆深刻的是西班牙。在当时一片反华声浪中,西方国家中没有随波逐流的是西班牙。西班牙对中国的情况表示理解,并一直执行中西两国已签约的贷款协议和经济合作项目,积极恢复与中国的政治交往。
1990年10月1日,西班牙外交大臣奥多涅斯在纽约主动约见我。会见中,他对我说,西班牙一直支持与中国保持友好关系,对中国与欧共体国家外长在联大会谈的良好气氛感到高兴。他还告诉我,现在欧共体内对华强硬国家的态度有所改变,下周欧共体外长将开会,会就尽快恢复对华关系做出决定。
在这次会见中,他与我达成了两国外长互访的共识。1990年11月,奥多涅斯访华,成为欧共体取消对华制裁后第一个访华的西方国家外长。3个月后,我回访了西班牙。
不幸的是,奥多涅斯先生后来患上了癌症。他曾在中国买过蜂王精,回去服用后,觉得很有疗效,体力增强。我听说后,曾专门托人给他带去蜂王精,希望中国的药品能帮助他提高抵抗力,最终战胜病魔。
在西方对中国制裁不断被打破的形势下,欧共体外长终于在1990年10月23日卢森堡会议后宣布,除政府首脑以上交往和军事往来、合作及军品贸易外,取消1989年6月以来实行的针对中国所采取的其他限制性措施,立即恢复同中国的正常关系。
欧共体会议能够做出这一决定,西班牙和意大利等南欧国家,不能不说是发挥了积极作用。
这是欧共体在改善关系方面采取的关键步骤,也是中国在打破西方制裁上取得的又一重大胜利。
患难真情
回首打破西方制裁的历程,不能不提及发展中国家的声援。在那段艰难的日子里,他们坚定地站在中国一边。
发展中国家虽然不可能在经济上弥补西方大国对华制裁给中国造成的损失,但在政治上,他们却给予我们极大的支持,尤其是在联合国大会期间,这些亚、非、拉各国的领导人或外长,对中国的热情友好一如既往,与他们的紧密接触,成为每年我在联合国会外活动的重要内容。这在当时中国受到西方孤立的情况下,尤为难能可贵。
联合国大会一般每年9月在纽约举行,会议日程总是安排得很紧。尽管如此,我总是挤出时间,在会下与尽可能多的亚、非、拉各国的领导人或外长会晤,每年会议期间,大约要见三四十位。其中,与东盟、海湾国家和里约集团国家外长的会晤,更是年年举行。
非洲国家外长在谈话中总是赞誉中国的外交政策,希望和中国加强团结,为发展经济和维护世界和平共同努力。我感谢他们对中国的赞扬,表示至关重要的还是要发展经济,加强国力,只有这样,才能在国际事务中有更大的发言权,才能在维护世界和平方面发挥更大和更为关键的作用。
海湾国家对中国如何看待1990年伊拉克入侵科威特一事十分关切。我在与海湾国家外长会见时,着重阐明中国一向反对侵略,要求伊拉克撤军的原则立场。那时,海湾局势十分紧张,成为联合国内外谈论的焦点。我的阐述有助于海湾国家对中国立场的理解。会谈中,大家刚入座时,往往都很严肃,但谈了一会儿后,气氛就会活跃起来。
拉丁美洲国家外长对中国经济发展和改革开放政策很感兴趣,我曾专门就这一问题向他们做过简明扼要的介绍。
东盟国家与中国的关系,这时已有了长足的进展。继印尼与中国恢复外交关系后,中国与新加坡和文莱都建立了外交关系,双方的建交公报就是由我和新、文两国外长于联合国大会期间在纽约签署的。
国与国之间,有时就像人与人之间一样,患难之中才见真情。中国与发展中国家的关系,经受住了暴风雨的考验。这些老朋友在关键时刻的支持,大大缓解了中国外交所面临的困难局面,壮大了中国打破西方制裁的声势,使中国像长城一样,能够屹立于东方而不倒。
雨过天未晴
作为大国,中国在国际上具有重要的战略地位,又有潜力巨大的广阔市场,在经济全球化迅猛浪潮中,各国相互依存、共同发展成为了新的趋势。在这样的背景下,中国离不开世界,世界也离不开中国。
西方大国主导的对华制裁行动,违背了历史潮流和国际关系准则,损人害己,维持了两年,最终彻底瓦解了。
西方的制裁行动虽告失败,但国际间的外交斗争仍未有穷期。
以中美关系为例,两国关系的发展就从来没有平稳过,各种事端总是不断被制造出来,真可谓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人们可能还会记得所谓“银河”号事件。当时美国根据所谓情报,一口咬定:中国“银河”号货船载有化学武器原料,正驶往某个国家。中方做了负责的调查,发现这种指控并非事实,并将调查结论正式通知了美方。对此,中国领导人也明确表了态。美方则坚信自己掌握的所谓“情报”不会有错,死活不肯罢休。待到“银河”号靠港,把船上的所有集装箱都送到岸上,美方派出专家翻箱倒柜,结果什么也没查出,自找没趣,只好以闹了一场丑剧了事。
1997年和1998年,江主席和克林顿总统实现互访,中美关系顺利发展。正在此时,1999年5月7日,中国驻南斯拉夫使馆突然受到美国五枚导弹的袭击,造成三名中国记者身亡,20多人受伤。消息传来,举国愤怒,世界震惊!美国飞机从本土飞来,按照指挥中心所制定的目标、确定的路线,进行精确打击,五枚导弹相继击中,怎能说是“误炸”呢?
2001年,在美国共和党赢得大选执政之初,我曾奉命访问华盛顿,与布什总统、切尼副总统、鲍威尔国务卿、拉姆斯菲尔德国防部长、赖斯安全事务助理等一一会见,就双边关系和国际问题进行了商谈。当时,谈得不错,双方都期望中美关系有一个平稳的发展。不想,一个星期后发生了南海撞机事件。这次事件虽带有偶然性,但美国侦察机不断在我国南海地区贴近飞行,进行侦察活动,在这种情况下,就不那么“偶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