奕劻在义和团运动中的庐山真面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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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物研究是义和团运动史的一个重要课题。以前由于受史料和认识的局限,对清王朝内部高层人物与义和团的关系,研究得得并不全面。庆亲王奕劻即是其中一个。奕劻本来是义和团事件中一个至关重要的人物,是与慈禧关系最诡秘,最受慈禧宠信之人。但是,对其研究却殊欠深入,以至对奕劻在义和团运动中所扮演的角色,亦不甚分明。本文试图以原始档案,揭示奕劻的庐山真面目。

一  世人对奕劻的误读

奕劻(1838~1917),爱新觉罗氏,乾隆帝十七子永璘之孙,早年过继给永璘第五子,不入八分镇国公庆郡王为嗣。道光三十年袭封辅国将军,咸丰二年正月封贝子。光绪十年,奕劻时来运转。三月,甲申易枢发生,恭亲王奕被免去一切差事,奕劻开始担任总理各国事务衙门大臣,管理总理衙门事务,并晋封为庆郡王。[1]次年设立海军衙门,受命会同醇亲王奕譞办理海军事务。光绪二十年,慈禧太后六十大寿,奉懿旨晋亲王。从此,在晚清政坛上,奕劻呼风唤雨,成了近代史上一个至关重要的人物。

对于奕劻究竟在义和团运动中扮演什么角色,长期以来并不清楚。世人对奕劻有太多误读:

其一,义和团成员本身,并不甚清楚奕劻的面目。一般的义和团成员“把奕劻当成了汉奸”,当作反对的目标。当时,坊间广为流传的有关奕劻揭帖有两个。其一为:

庆王爷于四月初九日夜间子时连得三梦:

玉皇大帝点化他,改天主,归大清正道:你既吃了中国俸禄,反与外洋助力,此如不改,悔之晚矣。因天主爷、耶稣爷不遵佛法,大悖圣道与大清黎民,大街小巷任伊自便。今上帝大怒,免去雨雪,降下八万神兵,教传义和团神会,特借人力,扶保中华,逐去外洋,扫除别邦鬼象之流。不久刀兵就动,军民难齐,惟此秉正公心,终能保全一家之福。见而广传,即免灾殃。玉皇大帝发慈悲之心,救世扶民,先行通知:由四月十八日起,莫坐火车贪快,惟恐死在铁轨之中;至于五月十八日,遍方铁道俱都毁折,切嘱尔曹,届期千万不可安坐火车耳。传一张免一家之灾,传十张免一方之灾难。倘见而不传,必有大祸临身。梦必醒儿录之以救世。[2]

另外一个揭帖的内容如下:

玉皇示梦庆王奕劻之二(天津)

庆王爷于三月初四日夜中子时连得五梦。

京都示,庆王爷于三月初四日夜中子时,连得五梦。言其梦云,玉皇上帝点化,教他改天主,归之大道。言说你既吃大清钱粮,为何给外邦出力?你若不改过,悔之晚也。只因天主教、耶稣教不遵佛法,欺灭圣贤,欺压中国君民。玉皇大怒,收去雷雨,降下八千九百万神兵,义和拳传流世界,神力借人力,扶保中国,度化人心,剿杀洋人洋教。不久刀兵复流,不论君民商贾士农,急学义和拳。如若秉心虔裡(理),终能保一家之灾。见单快传,如若不传,必受刀兵之苦。[3]

这两个揭帖,内容互有异同,在北京和天津等地流行。此外,俄国驻天津的情报人员,还将《由旅顺华工处得来的义和团揭帖》,“附在关东省省长所属外交处官吏库罗斯托维支1900年6月12日的情报中。”[4]该情报亦称,“庆王爷连得三梦”云云,与上述揭帖内容大同小异。可见,此类揭帖,在东北地区亦有传播。该揭帖流行如此之广,其原因是奕劻长期任职总理衙门,与洋人打交道,诬其信奉洋教,处处为洋人说话。因而在义和团运动爆发后,义和团认为,奕劻站在其对立面,是顺理成章的。

奕劻在义和团高潮中,是否真的站在其对立面?应该如何看待这两个揭帖?对此,长期研究义和团时期揭帖的专家陈振江、程歗,对上述两个揭帖有明确的解释谓:

庆亲王即奕劻,时任大学士,总理各国事务衙门管理大臣。他反对人民群众的反教会运动,并奏请慈禧镇压义和团。所以义和团很恨他,称他为“二毛子”,并出此帖以示警告。当时端王载漪等人,利用义和团这种对奕劻等洋务派的仇恨情绪,造言要杀“一龙二虎三百洋”。“一龙”是指光绪皇帝,“二虎”一为奕劻,一为李鸿章。此谣耸听一时,但并非整个义和团运动的口号。[5]

陈振江、程歗两先生长期合作,对搜集阐释义和团揭帖多有贡献,他们这种“端王载漪等人企图利用义和团,将矛头指向奕劻”的观点,长期被史学界接受。

其二,亲身经历了义和团运动的清朝官员,对于奕劻的政治态度及其与慈禧的关系,也不甚了然。当时,有一位颇有头脑的京官李希圣(1864-1905),可称为典型代表。李希圣,字亦元,湖南湘乡人。光绪十八年考中进士,而后在刑部担任主事。张百熙于庚子之变后接管京师大学堂,李希圣成为他最重要的助手。义和团事件发生时,三十六岁的李希圣就住在北京。他留意时事,注重搜集史料,立志将这段不同寻常的史实,记录下来供后世史学家研究。八国联军占领北京后两个多月,李希圣于光绪二十六年九月二十六日离京南下探亲,半个月后在上海写信给翰林院侍讲学士张亨嘉称:

“希圣自出京后,见闻隔绝,此后诸事,求吾师属抄胥录出,免致放失;尚拟赓续成文,以备史官之采。”[6]

可见,李希圣对义和团史实确实留意、记录,不愿因离京而中断。在辛丑条约签订的第二年,李希圣出版了一本《庚子国变记》,颇受学界推重。翦伯赞等所编中国近代史资料丛刊《义和团》四大本史料中,将李书列为史料之第一种。翦先生在《义和团数目题解》中称赞此书为“较好资料”。[7]

据李氏此书记载,荣禄曾经劝说慈禧别杀徐用仪等人。其文曰:

荣禄方入对,知将杀用仪等,至殿门,……太后袖出诏,禄顿首曰:“祖宗时不轻杀大臣,今诛之太骤,罪不明,臣亦见奕劻,奕劻言不可。”太后曰:“奕劻喜与他人事耶?为我谢奕劻,行将及若矣。”旬日之内,连杀五大臣,诏辞忸怩,无左证。又欲杀奕劻……会城破而免。[8]

可见,在李希圣的笔下,奕劻不但力主剿灭义和团,而且也不主张杀徐用仪等五个反对“用团”的大臣;因而与慈禧、载漪等人关系紧张,以至于闹到慈禧要杀奕劻的程度。

其三,非但京官们有此认识,即使那些驻北京的外交官也认为,由于奕劻反对义和团,导致了他在清政府上层被排斥。英国驻北京公使窦纳乐(Claude M.Mac Donald)于1900年6月5日同庆亲王奕劻举行了一次会晤,并将会见情形向外交部报告。窦纳乐记下了当时会谈的情况:

庆亲王在谈到义和拳的时候,所用的毫无希望和无能为力的语气,给我的印象如此深刻,所以我回到使馆之后,便致电舰队司令,询问他是否能够再拨给七十五名士兵。我的会晤的另一结果,就是使我确信长期以来我所怀疑的事情:总理衙门即使有庆亲王作为它的发言人,已不再有效地代表中国统治势力;同时我感到,他作为推动中国政府的一个杠杆,正在彻底瓦解。[9]

这位英国外交官,只是从表面上看问题,认为由于奕劻坚持反对义和团的立场,已经使他在政治上的影响“彻底瓦解”。

以上均为义和团运动中间,一些当事人对奕劻的评价。长期以来,受这些史料的影响,不少学者均认为,奕劻同主张利用义和团的慈禧、载漪等人观点对立,关系紧张。譬如,戚其章先生在《论庚子事变中的和战之争》一文中,提出“载漪、刚毅等也把奕劻看成了阻挠他们“抚团剿洋”的主要障碍之一,”“甚至曾有载漪欲杀奕劻之说。”[10]《清代人物传稿》所收“奕劻传”亦谓:“奕劻的态度引起义和团愤恨,称他为‘二毛子’、‘天主翁’。天津的一张揭帖警告奕劻:‘你若不改过,悔之晚也’。”[11]

余本人过去亦认为,奕劻作为总理衙门大臣,经常处理与各国关系,对义和团坚持主剿的态度,是没有疑问的。

二  新档案史料的发现

然而,最近发现的一件档案,却使我从根本上转变了那种认为奕劻在义和团运动的高潮期间,即庚子五月二十日后宣战至慈禧出逃以前,对义和团持坚决反对的立场。这件档案就是军机章京所撰写的“召见单”。

清廷的召见单,通常是指皇帝于早朝或其他时间,召见官员们的姓名记录。这些被召见的官员姓名,通常会出现在邸抄上。引见单的内容是至关重要的。因为它可以提供考证朝廷所发生的重大事件的特殊线索。

譬如,在戊戌政变前夕,军机章京杨锐,曾经带出了光绪皇帝的“衣带诏”。该诏宣称“朕亦岂不知中国积弱不振至于阽危,皆由此辈所误,但必欲朕一旦痛切降旨,将旧法尽变,而尽黜此辈昏庸之人,则朕之权力实有未足。果使如此,则朕位且不能保,何况其他。”而康有为同样宣称,他也得到了光绪帝的“衣带诏”,其内容则是“尔其爱惜身体,善自保卫。他日再效驰驱,共兴大业,朕有厚望焉。”[12]意思是要康氏到海外设法救皇上。黄彰建先生在考订上述两个衣带诏时,用了一个关键史料,就是光绪皇帝政变前夕召见人员的记载,结果发现,戊戌政变前夕,仅仅于戊戌七月三十日召见过杨锐,根本没有召见康有为。这样,康有为所谓他奉光绪皇帝出外求救的“衣带诏”就成了无源之水,无本之木了。从而得出了杨锐所奉系真的“衣带诏”,而康有为的则是“伪诏”。康有为“伪诏”,是根据八月初二日光绪帝召见军机章京林旭时,所带出的敦促康有为尽快离京之诏书篡改而成的。

这个史例足以说明,召见人员名单在考证史实中,有须臾不可离开的关键作用。八十年代,我在参加《清代人物传稿》(下编)工作时,曾经委托近代史所资料室的耿来金先生,根据该所所藏的“邸抄”原件,辑录自甲午战争至光绪末年,皇帝逐日召见官员的名单。发现庚子义和团期间,京师动荡不安,因此,光绪二十六年的邸抄,近代史所所藏也只是到庚子五月底。六月初一日以后,该所即付阙如。后来,我在清代档案中,却找见了光绪二十六年七月初一日至十九日的“召见单”。这是一件很特殊的档案,文字不多,却至关重要。它使我对义和团高潮期间,清廷最上层官员对义和团之立场,有一个全新的看法。这份引见单的内容如下:

召见单:

七月初一日,庄亲王载勋、李秉衡、军机。

    初二日,庄亲王载勋等、李秉衡、军机。

    初三日,庄亲王载勋等、徐承煜、景沣、军机、张春发。

    初四日,李秉衡、庆亲王奕劻、端郡王载漪、军机。

    初五日,庆亲王奕劻、端郡王载漪、军机、陈泽林。

    初六日,庆亲王奕劻、端郡王载漪、军机。

    初七日,庆亲王奕劻、端郡王载漪、军机、升允。

    初八日,庆亲王奕劻、端郡王载漪、军机、李秉衡。

    初九日,庆亲王奕劻、端郡王载漪、军机、岑春煊。

    初十日,庆亲王奕劻、军机、李秉衡。

    十一日,庆亲王奕劻、端郡王载漪、军机、夏辛酉。

    十二日,庆亲王奕劻、端郡王载漪、军机。

    十三日,庆亲王奕劻、端郡王载漪、军机、岑春煊。

    十四日,庄亲王载勋、徐桐、崇绮、庆亲王奕劻、端郡王载漪、军机。

    十五日,庆亲王奕劻、军机。

    十六日,庆亲王奕劻、端郡王载漪、徐桐、崇绮、董福祥、军机。

    十七日,庆亲王奕劻、端郡王载漪、徐桐、崇绮、军机。

    十八日,庆亲王奕劻、端郡王载漪、徐桐、军机。

    十九日,庆亲王奕劻、端郡王载漪、徐桐、崇绮、军机。[13]

由此召见单可以看出:光绪二十六年七月初一日至十九日,慈禧每天召见军机大臣。当时的军机大臣成员包括大学士荣禄、礼亲王世铎、刚毅、王文韶、启秀、赵书翘。清朝祖制,每天早朝时均须召见军机大臣。除此之外的召见,则是有很强的针对性。譬如,七月初三日召见徐承煜,是商讨是日在菜市口杀许景澄、袁昶,要徐承煜承担监斩的事宜。而七月初九日、十三日召见岑春煊,则说明岑春煊在慈禧出逃之前,曾经出现在北京,并且被召对两次,并非在西逃途中才开始见到岑春煊。

特别值得注意的是,慈禧共召见庆亲王奕劻16次,而且,从召见次序来说,大多是首先见庆亲王,然后再见他人。慈禧召见端亲王载漪14次,李秉衡5次,徐桐5次,庄亲王载勋4次,崇绮4次。

这些召对的时间与次数,可以说明许多重要问题。因为朝廷内外官僚成千上万,而皇上所召见的,除去军机大臣之外,其他被召见的官员却是寥寥无几。因此,皇上的召见,对每个官员来说,都是机会难得,至关重要的。尤其是本文所开列之召见单,是八国联军正在由天津向北京进逼,后来的几天,更是在炮声隆隆,兵临城下,人心惶惶的情况下写成的。

当时,慈禧为首的清廷统治者,正面临着空前严重的灭顶之灾。是逃跑,还是坚守?是投降,还是坚持反抗?慈禧一伙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在这样千钧一发的关头,慈禧召见人员的名单,就显得更是非同寻常了。

须要说明的是这份召见单,并非像通常那样,是皇帝本人的召见单。因为当时光绪皇帝已形同傀儡,因此,它实际上是慈禧的召见单,根本不代表皇帝意见。光绪帝是否每次都在场,亦值得怀疑。

看了这份召见单,就会知道:那种认为,奕劻被“慈禧搁置到了一边”,“载漪欲杀奕劻” ,其作用“正在彻底瓦解”,只能“韬光养晦”的观点,统统是无稽之谈。

三  庚子七月“召见单”部分内容分析

这份召见单的记载显示,从七月初一至十九日中,慈禧召见次数最多的官员,是奕劻,达十六次。其次是端郡王载漪有十四次。召见单显示,情势愈是紧张,慈禧愈是离不开奕劻和载漪。他们二人可以说是慈禧当时的左右手。而且,对奕劻的信任,又在载漪之上,其中七月初十日、十五日召见奕劻,而没有召见载漪。

而且,我对该召见单七月“初二日,庄亲王载勋等、李秉衡、军机。初三日,庄亲王载勋等、徐承煜、景沣、军机、张春发”的记载中的“等”字,表示怀疑。因为人物名单,字数本来就很少,为何要“等”字?我怀疑这个“等”字,可能代表“奕劻”。

众所周知,载漪为了使自己的儿子“大阿哥”取代光绪,登上帝位,不惜火中取栗,是利用义和团攻打使馆以及对列强宣战的积极促成者。可是,人们没有想到的是,作为总理衙门大臣的奕劻,却能够与载漪坐在一起,同舟共济,共商大计。否则,就不会出现两个人同一天被召对,半个多月的时间内,慈禧几乎每天都和奕劻与载漪一起筹划对策。

庚子夏季,尤其是宣战以后,慈禧对于官员之任命,旗帜鲜明,毫不含糊。大臣中,谁主张镇压义和团,反对与列强开战,慈禧就疏远谁,排斥罢免,甚至杀头,在所不惜。相反,谁赞成慈禧的政见,主张利用义和团,旗帜鲜明地反洋教,主张同列强交战,就会获得重用与提升。诸如慈禧于六月二十日颁布懿旨称:“户部尚书崇绮补授”;[14]直隶布政使廷杰由保定被调离回京,而以主剿派廷雍取而代之;[15]步军统领衙门的崇礼,本来是慈禧的人,可是最终还是被比他更激进的庄亲王载勋取代;[16]李秉衡的前敌总统的任命等等,都是典型的例子。翻一翻这个时期的《随手登记档》,可以明显看出,无论是京官,还是地方大员,只要主张“用团”,就可以获得高升。试想,位高权重的庆亲王奕劻,如果不同意“用团”,或是稍稍反对同列强宣战,背离慈禧当时的决定,当然会遭到同样的命运。

由于发现召见单,促使我对庚子年慈禧对奕劻的态度,进行了仔细考察,发现慈禧对奕劻的宠信,远远在一般王公大臣之上。庚子七月的密集召见,绝非偶然。请看以下事实:

其一,庚子三月初四日,慈禧要像往年一样,由紫禁城前往颐和园。由于庚子春季,各地义和团陆续进入北京,京师治安不比寻常。慈禧专门颁布懿旨称:

军机大臣面奉懿旨:此次赴园著奕劻、载漪各派神机营、虎神营队伍分作两班,沿途随护各处路口,一体严密稽查等因。钦此。[17]

另有交片曰,交神机营、虎神营,本日军机大臣面奉懿旨:此次赴园著奕劻、载漪各派神机营、虎神营队伍分作两班,沿途随护各处路口,一体严密稽查等因。钦此。相应知会贵营钦遵办理可也,此交。三月初四日。[18]

上述懿旨中的“园”,应指位于北京西郊的颐和园。按理,慈禧出行,均有例行的维持治安的安排。庚子三月,慈禧专门提出由奕劻和载漪所统辖营队负责沿途稽查,这是很不寻常的。此道懿旨释放了一个信号,即慈禧对奕劻和载漪的特别宠信。此举也反映了慈禧在用人方面的好用心计,阴险狡诈。

众所周知,戊戌政变之后,军机大臣荣禄权倾朝野,掌控了包括袁世凯、聂士成的新式军队以及董福祥等部组成的武卫军。然而,在京师地盘,慈禧却将神机营的军权,交给奕劻掌握;可见,慈禧虽然信任荣禄,但是却依然要奕劻的京师神机营,来制约大权在握的荣禄。而载漪统率的虎神营,类似于百日维新开始前夕,慈禧特命载漪、刚毅等守旧派人物,挑选的所谓八旗精锐组成的武胜新队。

据清档记载,载漪等于戊戌闰三月递折称:

光绪二十四年闰三月二十九日,奴才载漪、敬信、刚毅面奉慈禧端佑康颐昭豫庄诚寿恭钦献崇熙皇太后懿旨,著由外三营暨京内八旗挑选精壮兵丁二千名,归入武胜新队,一并训练。钦此。钦遵。谨奏。[19]

实际上,武胜新队也罢,虎神营也罢,都是慈禧为了防止政敌之突袭,而临时组成的一支八旗别动队。它既不隶属于神机营,又不隶属于武卫军,直接听命于慈禧。慈禧之好用心计,远非一般等闲之辈可望其项背。

其二、庚子五月二十日,清廷对义和团的态度非常明朗,即主张招抚义和团以对付八国联军。慈禧于五月二十一日颁布了三项重要的决定。

一是命令“各直省督抚,迅速挑选马步队伍,各就地方兵力饷力,酌派得力将弁,统带数营,星夜驰赴京师,听候调用。”[20]

二是要裕禄将天津地区的义和团编成队伍。《上谕档》记曰:

军机大臣字寄,“直隶总督裕,天津一带,义勇麕聚甚多,著裕禄迅速派员招集,编成队伍,以资捍卫。[21]

三是组织成立一个全国性的军事指挥机构。是日《随手登记档》记曰:

交军机大臣、大学士徐(桐)、庆亲王奕(劻)、管理礼部事务崇(绮),端郡王载(漪)、军机大臣:

面奉谕旨,京师军务,著派徐桐、崇绮与奕劻、载漪并军机大臣会办由。分交领去。[22]

次日,《上谕档》又记载称:

军机大臣面奉谕旨,京师现办军务,著派徐桐、崇绮与奕劻、载漪并军机大臣,会商一切事宜。钦此。[23]

请注意,慈禧在上谕中强调,要奕劻像徐桐、崇绮与载漪一样“会商一切事宜。”

这道谕旨,其实并没有说清楚,只是笼统说“现办军务”。实际上,是清廷决定像甲午战争中一样,成立了一个战时最高指挥机构—督办军务处。自五月二十一日之后的军机处《随手登记档》,多次将有关战事之奏章等公文,转交督办军务处办理,说明清廷当时的确成立了这样一个机构。如六月二十日记曰:“督办军务处奏片一件,贵恒条陈由”;七月十六日记曰:“督办军务处奏片一件,大学士荣禄报效军需由”;七月十九日“交督办处、顺天府,官车被扣,请饬随到随御一折。各州县宽为预备由。”等等。时人称:“其时都中亦设督办军务处,旨意拟出即发,多不呈两宫核夺。可知五月二十五日宣战之谕,实是端、刚矫传。”[24]

督办军务处是专门管理清军及义和团与八国联军作战事宜的。本来类似事务,完全可以由军机处办理。然而,慈禧显然觉得仅仅依靠军机大臣,是无法贯彻实行自己的政见,于是,成立了这样一个机构。在这样重要机构中的成员中,除了原有的军机大臣之外,专门添加了四人,即大学士徐桐、庆亲王奕劻、崇绮和载漪。

以前史学界都把奕劻当作是反对义和团的代表人物,然而,由此谕旨观之,奕劻是和徐桐、载漪等人完全是一个营垒的,否则,慈禧不会把一个政治见解与自己稍稍有异之人,安排进这样一个专门对付洋人的临时机构。

慈禧设立督办军务处,实际上是给原来荣禄主持的军机处“掺沙子”,即把一些主张招抚义和团来对付洋人的极端守旧官员和自己的亲信,放在重要的岗位上。

慈禧对奕劻宠信逾常,奕劻则对慈禧格外出力。慈禧手中同时握了两张牌:一张是载漪策划如何利用清军,加上义和团同列强正面争斗;另一张牌是由奕劻出面,与洋人谈判斡旋,另觅出路。进入庚子五月后,清廷已经决定招抚义和团来对付列强,中外矛盾空前激化,于是,慈禧开始更多地依靠奕劻出谋划策。这就是召见单所反映出来的每天召见奕劻密谈的背景。

由于发现了庚子七月之召见单,使我对光绪二十六年五月的召见单亦发生了兴趣。耿来金先生生前由近代史所藏邸抄中,辑录的庚子五月召见名单内,有关庆亲王奕劻与端郡王载漪等人的记载如下:

五月初二日 召见军机、庆王、端王

五月初四日 召见军机、庆王

五月十二日  召见军机、庆王、端王、荣中堂、余虎恩

五月十五日  召见军机、端王、杨佩璋

五月十八日  召见军机、庆王、端王

五月二十日  召见军机、庆王、端王、龚盛阶

五月二十一日  召见军机、庆王、端王、荣中堂、堃岫、龚盛阶、崇公

五月二十六日 召见军机、庆王、端王、英年、澜公、徐用仪、许景澄。[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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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物研究是义和团运动史的一个重要课题。以前由于受史料和认识的局限,对清王朝内部高层人物与义和团的关系,研究得得并不全面。庆亲王奕劻即是其中一个。奕劻本来是义和团事件中一个至关重要的人物,是与慈禧关系最诡秘,最受慈禧宠信之人。但是,对其研究却殊欠深入,以至对奕劻在义和团运动中所扮演的角色,亦不甚分明。本文试图以原始档案,揭示奕劻的庐山真面目。

一  世人对奕劻的误读

奕劻(1838~1917),爱新觉罗氏,乾隆帝十七子永璘之孙,早年过继给永璘第五子,不入八分镇国公庆郡王为嗣。道光三十年袭封辅国将军,咸丰二年正月封贝子。光绪十年,奕劻时来运转。三月,甲申易枢发生,恭亲王奕被免去一切差事,奕劻开始担任总理各国事务衙门大臣,管理总理衙门事务,并晋封为庆郡王。[1]次年设立海军衙门,受命会同醇亲王奕譞办理海军事务。光绪二十年,慈禧太后六十大寿,奉懿旨晋亲王。从此,在晚清政坛上,奕劻呼风唤雨,成了近代史上一个至关重要的人物。

对于奕劻究竟在义和团运动中扮演什么角色,长期以来并不清楚。世人对奕劻有太多误读:

其一,义和团成员本身,并不甚清楚奕劻的面目。一般的义和团成员“把奕劻当成了汉奸”,当作反对的目标。当时,坊间广为流传的有关奕劻揭帖有两个。其一为:

庆王爷于四月初九日夜间子时连得三梦:

玉皇大帝点化他,改天主,归大清正道:你既吃了中国俸禄,反与外洋助力,此如不改,悔之晚矣。因天主爷、耶稣爷不遵佛法,大悖圣道与大清黎民,大街小巷任伊自便。今上帝大怒,免去雨雪,降下八万神兵,教传义和团神会,特借人力,扶保中华,逐去外洋,扫除别邦鬼象之流。不久刀兵就动,军民难齐,惟此秉正公心,终能保全一家之福。见而广传,即免灾殃。玉皇大帝发慈悲之心,救世扶民,先行通知:由四月十八日起,莫坐火车贪快,惟恐死在铁轨之中;至于五月十八日,遍方铁道俱都毁折,切嘱尔曹,届期千万不可安坐火车耳。传一张免一家之灾,传十张免一方之灾难。倘见而不传,必有大祸临身。梦必醒儿录之以救世。[2]

另外一个揭帖的内容如下:

玉皇示梦庆王奕劻之二(天津)

庆王爷于三月初四日夜中子时连得五梦。

京都示,庆王爷于三月初四日夜中子时,连得五梦。言其梦云,玉皇上帝点化,教他改天主,归之大道。言说你既吃大清钱粮,为何给外邦出力?你若不改过,悔之晚也。只因天主教、耶稣教不遵佛法,欺灭圣贤,欺压中国君民。玉皇大怒,收去雷雨,降下八千九百万神兵,义和拳传流世界,神力借人力,扶保中国,度化人心,剿杀洋人洋教。不久刀兵复流,不论君民商贾士农,急学义和拳。如若秉心虔裡(理),终能保一家之灾。见单快传,如若不传,必受刀兵之苦。[3]

这两个揭帖,内容互有异同,在北京和天津等地流行。此外,俄国驻天津的情报人员,还将《由旅顺华工处得来的义和团揭帖》,“附在关东省省长所属外交处官吏库罗斯托维支1900年6月12日的情报中。”[4]该情报亦称,“庆王爷连得三梦”云云,与上述揭帖内容大同小异。可见,此类揭帖,在东北地区亦有传播。该揭帖流行如此之广,其原因是奕劻长期任职总理衙门,与洋人打交道,诬其信奉洋教,处处为洋人说话。因而在义和团运动爆发后,义和团认为,奕劻站在其对立面,是顺理成章的。

奕劻在义和团高潮中,是否真的站在其对立面?应该如何看待这两个揭帖?对此,长期研究义和团时期揭帖的专家陈振江、程歗,对上述两个揭帖有明确的解释谓:

庆亲王即奕劻,时任大学士,总理各国事务衙门管理大臣。他反对人民群众的反教会运动,并奏请慈禧镇压义和团。所以义和团很恨他,称他为“二毛子”,并出此帖以示警告。当时端王载漪等人,利用义和团这种对奕劻等洋务派的仇恨情绪,造言要杀“一龙二虎三百洋”。“一龙”是指光绪皇帝,“二虎”一为奕劻,一为李鸿章。此谣耸听一时,但并非整个义和团运动的口号。[5]

陈振江、程歗两先生长期合作,对搜集阐释义和团揭帖多有贡献,他们这种“端王载漪等人企图利用义和团,将矛头指向奕劻”的观点,长期被史学界接受。

其二,亲身经历了义和团运动的清朝官员,对于奕劻的政治态度及其与慈禧的关系,也不甚了然。当时,有一位颇有头脑的京官李希圣(1864-1905),可称为典型代表。李希圣,字亦元,湖南湘乡人。光绪十八年考中进士,而后在刑部担任主事。张百熙于庚子之变后接管京师大学堂,李希圣成为他最重要的助手。义和团事件发生时,三十六岁的李希圣就住在北京。他留意时事,注重搜集史料,立志将这段不同寻常的史实,记录下来供后世史学家研究。八国联军占领北京后两个多月,李希圣于光绪二十六年九月二十六日离京南下探亲,半个月后在上海写信给翰林院侍讲学士张亨嘉称:

“希圣自出京后,见闻隔绝,此后诸事,求吾师属抄胥录出,免致放失;尚拟赓续成文,以备史官之采。”[6]

可见,李希圣对义和团史实确实留意、记录,不愿因离京而中断。在辛丑条约签订的第二年,李希圣出版了一本《庚子国变记》,颇受学界推重。翦伯赞等所编中国近代史资料丛刊《义和团》四大本史料中,将李书列为史料之第一种。翦先生在《义和团数目题解》中称赞此书为“较好资料”。[7]

据李氏此书记载,荣禄曾经劝说慈禧别杀徐用仪等人。其文曰:

荣禄方入对,知将杀用仪等,至殿门,……太后袖出诏,禄顿首曰:“祖宗时不轻杀大臣,今诛之太骤,罪不明,臣亦见奕劻,奕劻言不可。”太后曰:“奕劻喜与他人事耶?为我谢奕劻,行将及若矣。”旬日之内,连杀五大臣,诏辞忸怩,无左证。又欲杀奕劻……会城破而免。[8]

可见,在李希圣的笔下,奕劻不但力主剿灭义和团,而且也不主张杀徐用仪等五个反对“用团”的大臣;因而与慈禧、载漪等人关系紧张,以至于闹到慈禧要杀奕劻的程度。

其三,非但京官们有此认识,即使那些驻北京的外交官也认为,由于奕劻反对义和团,导致了他在清政府上层被排斥。英国驻北京公使窦纳乐(Claude M.Mac Donald)于1900年6月5日同庆亲王奕劻举行了一次会晤,并将会见情形向外交部报告。窦纳乐记下了当时会谈的情况:

庆亲王在谈到义和拳的时候,所用的毫无希望和无能为力的语气,给我的印象如此深刻,所以我回到使馆之后,便致电舰队司令,询问他是否能够再拨给七十五名士兵。我的会晤的另一结果,就是使我确信长期以来我所怀疑的事情:总理衙门即使有庆亲王作为它的发言人,已不再有效地代表中国统治势力;同时我感到,他作为推动中国政府的一个杠杆,正在彻底瓦解。[9]

这位英国外交官,只是从表面上看问题,认为由于奕劻坚持反对义和团的立场,已经使他在政治上的影响“彻底瓦解”。

以上均为义和团运动中间,一些当事人对奕劻的评价。长期以来,受这些史料的影响,不少学者均认为,奕劻同主张利用义和团的慈禧、载漪等人观点对立,关系紧张。譬如,戚其章先生在《论庚子事变中的和战之争》一文中,提出“载漪、刚毅等也把奕劻看成了阻挠他们“抚团剿洋”的主要障碍之一,”“甚至曾有载漪欲杀奕劻之说。”[10]《清代人物传稿》所收“奕劻传”亦谓:“奕劻的态度引起义和团愤恨,称他为‘二毛子’、‘天主翁’。天津的一张揭帖警告奕劻:‘你若不改过,悔之晚也’。”[11]

余本人过去亦认为,奕劻作为总理衙门大臣,经常处理与各国关系,对义和团坚持主剿的态度,是没有疑问的。

二  新档案史料的发现

然而,最近发现的一件档案,却使我从根本上转变了那种认为奕劻在义和团运动的高潮期间,即庚子五月二十日后宣战至慈禧出逃以前,对义和团持坚决反对的立场。这件档案就是军机章京所撰写的“召见单”。

清廷的召见单,通常是指皇帝于早朝或其他时间,召见官员们的姓名记录。这些被召见的官员姓名,通常会出现在邸抄上。引见单的内容是至关重要的。因为它可以提供考证朝廷所发生的重大事件的特殊线索。

譬如,在戊戌政变前夕,军机章京杨锐,曾经带出了光绪皇帝的“衣带诏”。该诏宣称“朕亦岂不知中国积弱不振至于阽危,皆由此辈所误,但必欲朕一旦痛切降旨,将旧法尽变,而尽黜此辈昏庸之人,则朕之权力实有未足。果使如此,则朕位且不能保,何况其他。”而康有为同样宣称,他也得到了光绪帝的“衣带诏”,其内容则是“尔其爱惜身体,善自保卫。他日再效驰驱,共兴大业,朕有厚望焉。”[12]意思是要康氏到海外设法救皇上。黄彰建先生在考订上述两个衣带诏时,用了一个关键史料,就是光绪皇帝政变前夕召见人员的记载,结果发现,戊戌政变前夕,仅仅于戊戌七月三十日召见过杨锐,根本没有召见康有为。这样,康有为所谓他奉光绪皇帝出外求救的“衣带诏”就成了无源之水,无本之木了。从而得出了杨锐所奉系真的“衣带诏”,而康有为的则是“伪诏”。康有为“伪诏”,是根据八月初二日光绪帝召见军机章京林旭时,所带出的敦促康有为尽快离京之诏书篡改而成的。

这个史例足以说明,召见人员名单在考证史实中,有须臾不可离开的关键作用。八十年代,我在参加《清代人物传稿》(下编)工作时,曾经委托近代史所资料室的耿来金先生,根据该所所藏的“邸抄”原件,辑录自甲午战争至光绪末年,皇帝逐日召见官员的名单。发现庚子义和团期间,京师动荡不安,因此,光绪二十六年的邸抄,近代史所所藏也只是到庚子五月底。六月初一日以后,该所即付阙如。后来,我在清代档案中,却找见了光绪二十六年七月初一日至十九日的“召见单”。这是一件很特殊的档案,文字不多,却至关重要。它使我对义和团高潮期间,清廷最上层官员对义和团之立场,有一个全新的看法。这份引见单的内容如下:

召见单:

七月初一日,庄亲王载勋、李秉衡、军机。

    初二日,庄亲王载勋等、李秉衡、军机。

    初三日,庄亲王载勋等、徐承煜、景沣、军机、张春发。

    初四日,李秉衡、庆亲王奕劻、端郡王载漪、军机。

    初五日,庆亲王奕劻、端郡王载漪、军机、陈泽林。

    初六日,庆亲王奕劻、端郡王载漪、军机。

    初七日,庆亲王奕劻、端郡王载漪、军机、升允。

    初八日,庆亲王奕劻、端郡王载漪、军机、李秉衡。

    初九日,庆亲王奕劻、端郡王载漪、军机、岑春煊。

    初十日,庆亲王奕劻、军机、李秉衡。

    十一日,庆亲王奕劻、端郡王载漪、军机、夏辛酉。

    十二日,庆亲王奕劻、端郡王载漪、军机。

    十三日,庆亲王奕劻、端郡王载漪、军机、岑春煊。

    十四日,庄亲王载勋、徐桐、崇绮、庆亲王奕劻、端郡王载漪、军机。

    十五日,庆亲王奕劻、军机。

    十六日,庆亲王奕劻、端郡王载漪、徐桐、崇绮、董福祥、军机。

    十七日,庆亲王奕劻、端郡王载漪、徐桐、崇绮、军机。

    十八日,庆亲王奕劻、端郡王载漪、徐桐、军机。

    十九日,庆亲王奕劻、端郡王载漪、徐桐、崇绮、军机。[13]

由此召见单可以看出:光绪二十六年七月初一日至十九日,慈禧每天召见军机大臣。当时的军机大臣成员包括大学士荣禄、礼亲王世铎、刚毅、王文韶、启秀、赵书翘。清朝祖制,每天早朝时均须召见军机大臣。除此之外的召见,则是有很强的针对性。譬如,七月初三日召见徐承煜,是商讨是日在菜市口杀许景澄、袁昶,要徐承煜承担监斩的事宜。而七月初九日、十三日召见岑春煊,则说明岑春煊在慈禧出逃之前,曾经出现在北京,并且被召对两次,并非在西逃途中才开始见到岑春煊。

特别值得注意的是,慈禧共召见庆亲王奕劻16次,而且,从召见次序来说,大多是首先见庆亲王,然后再见他人。慈禧召见端亲王载漪14次,李秉衡5次,徐桐5次,庄亲王载勋4次,崇绮4次。

这些召对的时间与次数,可以说明许多重要问题。因为朝廷内外官僚成千上万,而皇上所召见的,除去军机大臣之外,其他被召见的官员却是寥寥无几。因此,皇上的召见,对每个官员来说,都是机会难得,至关重要的。尤其是本文所开列之召见单,是八国联军正在由天津向北京进逼,后来的几天,更是在炮声隆隆,兵临城下,人心惶惶的情况下写成的。

当时,慈禧为首的清廷统治者,正面临着空前严重的灭顶之灾。是逃跑,还是坚守?是投降,还是坚持反抗?慈禧一伙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在这样千钧一发的关头,慈禧召见人员的名单,就显得更是非同寻常了。

须要说明的是这份召见单,并非像通常那样,是皇帝本人的召见单。因为当时光绪皇帝已形同傀儡,因此,它实际上是慈禧的召见单,根本不代表皇帝意见。光绪帝是否每次都在场,亦值得怀疑。

看了这份召见单,就会知道:那种认为,奕劻被“慈禧搁置到了一边”,“载漪欲杀奕劻” ,其作用“正在彻底瓦解”,只能“韬光养晦”的观点,统统是无稽之谈。

三  庚子七月“召见单”部分内容分析

这份召见单的记载显示,从七月初一至十九日中,慈禧召见次数最多的官员,是奕劻,达十六次。其次是端郡王载漪有十四次。召见单显示,情势愈是紧张,慈禧愈是离不开奕劻和载漪。他们二人可以说是慈禧当时的左右手。而且,对奕劻的信任,又在载漪之上,其中七月初十日、十五日召见奕劻,而没有召见载漪。

而且,我对该召见单七月“初二日,庄亲王载勋等、李秉衡、军机。初三日,庄亲王载勋等、徐承煜、景沣、军机、张春发”的记载中的“等”字,表示怀疑。因为人物名单,字数本来就很少,为何要“等”字?我怀疑这个“等”字,可能代表“奕劻”。

众所周知,载漪为了使自己的儿子“大阿哥”取代光绪,登上帝位,不惜火中取栗,是利用义和团攻打使馆以及对列强宣战的积极促成者。可是,人们没有想到的是,作为总理衙门大臣的奕劻,却能够与载漪坐在一起,同舟共济,共商大计。否则,就不会出现两个人同一天被召对,半个多月的时间内,慈禧几乎每天都和奕劻与载漪一起筹划对策。

庚子夏季,尤其是宣战以后,慈禧对于官员之任命,旗帜鲜明,毫不含糊。大臣中,谁主张镇压义和团,反对与列强开战,慈禧就疏远谁,排斥罢免,甚至杀头,在所不惜。相反,谁赞成慈禧的政见,主张利用义和团,旗帜鲜明地反洋教,主张同列强交战,就会获得重用与提升。诸如慈禧于六月二十日颁布懿旨称:“户部尚书崇绮补授”;[14]直隶布政使廷杰由保定被调离回京,而以主剿派廷雍取而代之;[15]步军统领衙门的崇礼,本来是慈禧的人,可是最终还是被比他更激进的庄亲王载勋取代;[16]李秉衡的前敌总统的任命等等,都是典型的例子。翻一翻这个时期的《随手登记档》,可以明显看出,无论是京官,还是地方大员,只要主张“用团”,就可以获得高升。试想,位高权重的庆亲王奕劻,如果不同意“用团”,或是稍稍反对同列强宣战,背离慈禧当时的决定,当然会遭到同样的命运。

由于发现召见单,促使我对庚子年慈禧对奕劻的态度,进行了仔细考察,发现慈禧对奕劻的宠信,远远在一般王公大臣之上。庚子七月的密集召见,绝非偶然。请看以下事实:

其一,庚子三月初四日,慈禧要像往年一样,由紫禁城前往颐和园。由于庚子春季,各地义和团陆续进入北京,京师治安不比寻常。慈禧专门颁布懿旨称:

军机大臣面奉懿旨:此次赴园著奕劻、载漪各派神机营、虎神营队伍分作两班,沿途随护各处路口,一体严密稽查等因。钦此。[17]

另有交片曰,交神机营、虎神营,本日军机大臣面奉懿旨:此次赴园著奕劻、载漪各派神机营、虎神营队伍分作两班,沿途随护各处路口,一体严密稽查等因。钦此。相应知会贵营钦遵办理可也,此交。三月初四日。[18]

上述懿旨中的“园”,应指位于北京西郊的颐和园。按理,慈禧出行,均有例行的维持治安的安排。庚子三月,慈禧专门提出由奕劻和载漪所统辖营队负责沿途稽查,这是很不寻常的。此道懿旨释放了一个信号,即慈禧对奕劻和载漪的特别宠信。此举也反映了慈禧在用人方面的好用心计,阴险狡诈。

众所周知,戊戌政变之后,军机大臣荣禄权倾朝野,掌控了包括袁世凯、聂士成的新式军队以及董福祥等部组成的武卫军。然而,在京师地盘,慈禧却将神机营的军权,交给奕劻掌握;可见,慈禧虽然信任荣禄,但是却依然要奕劻的京师神机营,来制约大权在握的荣禄。而载漪统率的虎神营,类似于百日维新开始前夕,慈禧特命载漪、刚毅等守旧派人物,挑选的所谓八旗精锐组成的武胜新队。

据清档记载,载漪等于戊戌闰三月递折称:

光绪二十四年闰三月二十九日,奴才载漪、敬信、刚毅面奉慈禧端佑康颐昭豫庄诚寿恭钦献崇熙皇太后懿旨,著由外三营暨京内八旗挑选精壮兵丁二千名,归入武胜新队,一并训练。钦此。钦遵。谨奏。[19]

实际上,武胜新队也罢,虎神营也罢,都是慈禧为了防止政敌之突袭,而临时组成的一支八旗别动队。它既不隶属于神机营,又不隶属于武卫军,直接听命于慈禧。慈禧之好用心计,远非一般等闲之辈可望其项背。

其二、庚子五月二十日,清廷对义和团的态度非常明朗,即主张招抚义和团以对付八国联军。慈禧于五月二十一日颁布了三项重要的决定。

一是命令“各直省督抚,迅速挑选马步队伍,各就地方兵力饷力,酌派得力将弁,统带数营,星夜驰赴京师,听候调用。”[20]

二是要裕禄将天津地区的义和团编成队伍。《上谕档》记曰:

军机大臣字寄,“直隶总督裕,天津一带,义勇麕聚甚多,著裕禄迅速派员招集,编成队伍,以资捍卫。[21]

三是组织成立一个全国性的军事指挥机构。是日《随手登记档》记曰:

交军机大臣、大学士徐(桐)、庆亲王奕(劻)、管理礼部事务崇(绮),端郡王载(漪)、军机大臣:

面奉谕旨,京师军务,著派徐桐、崇绮与奕劻、载漪并军机大臣会办由。分交领去。[22]

次日,《上谕档》又记载称:

军机大臣面奉谕旨,京师现办军务,著派徐桐、崇绮与奕劻、载漪并军机大臣,会商一切事宜。钦此。[23]

请注意,慈禧在上谕中强调,要奕劻像徐桐、崇绮与载漪一样“会商一切事宜。”

这道谕旨,其实并没有说清楚,只是笼统说“现办军务”。实际上,是清廷决定像甲午战争中一样,成立了一个战时最高指挥机构—督办军务处。自五月二十一日之后的军机处《随手登记档》,多次将有关战事之奏章等公文,转交督办军务处办理,说明清廷当时的确成立了这样一个机构。如六月二十日记曰:“督办军务处奏片一件,贵恒条陈由”;七月十六日记曰:“督办军务处奏片一件,大学士荣禄报效军需由”;七月十九日“交督办处、顺天府,官车被扣,请饬随到随御一折。各州县宽为预备由。”等等。时人称:“其时都中亦设督办军务处,旨意拟出即发,多不呈两宫核夺。可知五月二十五日宣战之谕,实是端、刚矫传。”[24]

督办军务处是专门管理清军及义和团与八国联军作战事宜的。本来类似事务,完全可以由军机处办理。然而,慈禧显然觉得仅仅依靠军机大臣,是无法贯彻实行自己的政见,于是,成立了这样一个机构。在这样重要机构中的成员中,除了原有的军机大臣之外,专门添加了四人,即大学士徐桐、庆亲王奕劻、崇绮和载漪。

以前史学界都把奕劻当作是反对义和团的代表人物,然而,由此谕旨观之,奕劻是和徐桐、载漪等人完全是一个营垒的,否则,慈禧不会把一个政治见解与自己稍稍有异之人,安排进这样一个专门对付洋人的临时机构。

慈禧设立督办军务处,实际上是给原来荣禄主持的军机处“掺沙子”,即把一些主张招抚义和团来对付洋人的极端守旧官员和自己的亲信,放在重要的岗位上。

慈禧对奕劻宠信逾常,奕劻则对慈禧格外出力。慈禧手中同时握了两张牌:一张是载漪策划如何利用清军,加上义和团同列强正面争斗;另一张牌是由奕劻出面,与洋人谈判斡旋,另觅出路。进入庚子五月后,清廷已经决定招抚义和团来对付列强,中外矛盾空前激化,于是,慈禧开始更多地依靠奕劻出谋划策。这就是召见单所反映出来的每天召见奕劻密谈的背景。

由于发现了庚子七月之召见单,使我对光绪二十六年五月的召见单亦发生了兴趣。耿来金先生生前由近代史所藏邸抄中,辑录的庚子五月召见名单内,有关庆亲王奕劻与端郡王载漪等人的记载如下:

五月初二日 召见军机、庆王、端王

五月初四日 召见军机、庆王

五月十二日  召见军机、庆王、端王、荣中堂、余虎恩

五月十五日  召见军机、端王、杨佩璋

五月十八日  召见军机、庆王、端王

五月二十日  召见军机、庆王、端王、龚盛阶

五月二十一日  召见军机、庆王、端王、荣中堂、堃岫、龚盛阶、崇公

五月二十六日 召见军机、庆王、端王、英年、澜公、徐用仪、许景澄。[25]

据耿来金先生《邸抄记录之召见单》统计,光绪二十六年正月至四月间,奕劻被召见次数为四次。而庚子五月,是清廷对义和团政策由剿抚不定,转变为全面招抚的重要时刻。慈禧对庆亲王与端王载漪的召见次数大大增加。是月慈禧共召见奕劻七次,载漪六次;而且,其中有五次是庆王、端王同日被召见,并且不排除二人是一齐被慈禧召见的。这种召见现象表明,慈禧招抚义和团,以对付八国联军的政策决定之前,应是同奕劻与载漪两人反复商议之后而确定的。否则,不会出现两人反复被同日召见之现象。

此外,由上引《邸抄记录之召见单》可以看出,庚子五月召见名单中所记“军机”,似乎不包括军机首辅荣禄,否则五月十二日不会既写“召见军机”又写“荣中堂”,此应与荣禄请假有关。庚子七月的召见单,也有类似问题。

四 奕劻如何为慈禧出谋划策

与史学界对奕劻与慈禧的关系认识全然不同,义和团运动期间的消息灵通的清廷高官,大约都知道,奕劻是慈禧身边最受宠信之人。奕劻本人,在政治上紧跟慈禧,在紧要关头和重大事件中,惟慈禧之马首是瞻。这一时期,慈禧与奕劻关系之亲密,早已超过大学士荣禄。慈禧同奕劻的这种亲密关系,甚至连远在上海、官位不高的盛宣怀也一清二楚。

光绪二十六年六月十七日,盛宣怀致密电予袁世凯称:

济南慰帅:

揣摩诏旨两岐,大家觑破。疆臣把握全局,转圜均在此。但必须请得一密旨,方有率从。督抚未便出名,某是闲曹,谨用虎城密电,请庆邸独对。此电颇有关系,乞照录三份,飞速递京,分送庆王爷,荣中堂、王中堂拆。[26]

“虎城密电”,是盛宣怀的专用密电。盛宣怀为人机敏,多谋善断。他当时身在沪上,掌握全国各地之电信枢纽,故消息至为灵通。他的密信称,专门要“庆邸独对”,而不说让荣禄独对。显然是知道,义和团高潮期间,只有奕劻才能经常有与慈禧“独对”的机会。荣禄与王文韶只能作为满汉军机大臣从旁帮忙。

盛宣怀致袁世凯密电,还有一附件,内容颇关重要,今征引如下:

附件,盛宣怀致奕劻、荣禄、王文韶电(光绪二十六年六月十七日(1900.7.13)上海

京庆邸、荣相、王相:虎城密。各督抚叠奉明旨寄谕,宗旨两岐,无所适从,如五月三十日谕述万不得已之苦衷,六月初三日寄谕出使各国大臣,初七日寄三国国书,核与初七明旨,将“和”之一字先行扫除于胸中,初八日明旨招集天津水会与拳民联为一气,以挫敌锋,显分两意。

各疆臣达变者,联络稳住,暂保疆土;守径者,煽动土匪,群起焚掠。各国以平乱救使为名,添兵约十余万。德王誓师,必欲毁京师。各国则云,如各使聚歼,无论如何,乘舆必追蹑,政府必偿命,宗社必灭裂,不复以公法待我。窃思乱党力攻使馆,是其势成骑虎,必欲逼朝廷与各国结不解之仇。各国初不相谅,示以卅日“剿之则即刻祸起肘腋”,及初三“保护使馆,惟力是视”等谕;彼亦知此次开衅肇乱不在两宫。英、日总领事接外部电,尚愿中国自平内乱,再议排解。现值京、津发水,洋兵到齐,约有一月。趁此功夫,莫如内外合谋,自行分别妥办,尚可挽救。然非王爷与中堂独对切陈,请两宫速发密诏,外臣无从助力,即李中堂遵旨北来,亦同归于尽。如当圣意须将暴军调出御敌,聂军调京护卫。李相日内抵沪,如有密旨,即可北度。宋、聂两军暂归调度,若嫌兵力不敷,密调袁抚约期而至,秉承庙谟,不动声色,内乱一平,外衅自解。过此不图,悔莫能及;间不容发,泣盼乾断。此电与江、鄂、闽、粤各帅,往返电商,意见相同,但疆臣不敢显言。某以闲曹,受恩深重,敢冒斧钺,乞代密陈,如有密旨,请用虎城电码,分递济南、保定,递上海道分转最妥。名心叩。霰。[27]

这是一通至关重要之密电。该密电第一段,可与《上谕称》对照阅读,表明慈禧一方面声称“剿之,则即刻祸起肘腋”,迫不得已与洋人宣战之“苦衷”,另一方面却指出,“天津一带,义勇麕聚甚多”,要直隶总督迅速派员招集,编成队伍,以资捍卫。[28]面对自相矛盾、无所适从之诏书,盛氏请求奕劻“独对切陈,请两宫速发密诏”。这里的密诏,即是要朝廷私下允诺,东南督抚推行与洋人妥协政策,即实行东南互保,如此则可以挽救朝廷。

然而,头脑昏聩的奕劻,虽有许多“独对”的机会,但是,他始终也没有请来密诏。其原因不是别的,盛宣怀的东南互保主张,奕劻当时并不赞成。奕劻本人,对慈禧百依百顺,从来不敢对慈禧的意见说不。他分明知道,义和团是不敌洋兵的,可是,庚子五月至七月城破之前,他从不说义和团的坏话。

据本文上开之召见单显示,七月初一日至十九日,慈禧几乎每天都要见奕劻,每天都要“独对”,那么他们都谈些什么?面对八国联军兵临城下的威胁,奕劻用什么办法使慈禧能摆脱困境,由《上谕档》以下内容,大约可以看出,庚子七月,奕劻是如何帮慈禧在外交方面出谋划策的。

军机处《上谕档》记载了奕劻于光绪二十六年七月间有四通书信,包含了以下几方面的内容:

其一是劝说列强驻京公使“出京暂避”,七月初三日奕劻之信称:

致英国使臣竇纳乐函

徑复者,接展初二手缄,阅悉一切。前商各国大臣出京暂避,原因京城人心浮动,莠良错出,防不胜防。而当此炎暑之时,贵大臣等兀坐馆中,窃恐不免抑闷,是以劝令暂离此地,庶几起居便适,并非彼此有嫌,致不接待可比。此意必蒙鉴谅。至由京至通州,自当预备车轿;由通州至天津,自当预备坐船;并将食物一切,随宜备带,总以适意为主。一面拟拣派总兵孙万林。挑选队伍。并调派提督宋庆之军。水陆兼行,妥为护送,大致如此。仍请贵大臣与各国大臣,会同斟酌,于前数日,示以行期,以便次第料理。缘承询及谨以奉复。顺颂,时祺。

庆亲王等同启。七月初三日。[29]

本来,只要清军与义和团不“努力加攻”使馆及教堂,“各国大臣”即不用“出京暂避”,矛盾自会缓和。何必南辕北辙,一面加攻,一面保护?因此,庆亲王的信件,无法使洋人信服。为了促使列强驻京公使迅速出京,初七日奕劻又致函英使竇纳乐,其函称:

徑启者:

昨日奉复一缄,曾声明不致再有攻击之事。乃昨晚又有教民,向官兵卡前开枪,官兵伤亡二人,当即放枪还击,始行停止。似此教民不受管束,恐其激成巨祸,致误大局。应请贵大臣会商各国大臣,严加约束,免致因此生衅,是为至要。

惟近日颇闻教民麕聚太多,其意不愿诸位大臣离京,以冀永作护符。谣传固不足信,如果实有此等情形,想各国大臣必早觑破,不致坠其术中也。暂避一节,昨有答书,尚未接奉复音,务希于两三日内定期见示,以便料理一切。此布。顺颂,日安。

庆亲王等同启。七月初七日。[30]

奕劻此函曰:“昨日奉复一缄,曾声明不致再有攻击之事”。据《上谕档》可以证明确有其事。七月初六日该档有记载称:

军机大臣面奉谕旨,现在各兵团围困西什库教堂,如有教匪窜出抢掠等情,当饬队力剿。倘彼死守不出,应另筹善策,暂毋用枪砲轰击。钦此。[31]

奕劻的这些信札,实际上是在敷衍列强驻京公使,让他们出京暂避,并没有提出解决中外矛盾切实可行的办法。于是,七月十二日,奕劻又致函英国公使称:

致竇使书

徑启者:昨接领衔葛大臣来函,并托寄询电十纸,已即日飞递山东分电矣。惟现正商办护送暂避之事,而昨晚洋兵,乃狠扑华卡,大嚷,大放排枪,声势汹汹,俨同临阵,与平日偶尔蓦地放枪不同。其时,官兵仓猝还击,势所必然。倘彼此愤气相攻,必致激成大祸。本王大臣等闻信之下,实深骇异,辗转寻思,莫测其故。合亟专函奉询,即希明悉见复,是所至盼。此布。即颂,时祉。

庆亲王等同启。七月十二日。[32]

但是,随着前方战局不断恶化,尤其是李秉衡统率四军出征,结果不战而溃,八国联军进展迅速,已经陈兵北京城下了。于是,奕劻一改从前劝列强离京的建议,而改请列强驻京公使留“居京邸” 。七月十八日奕劻又给列强驻京公使写信称:

致使馆书

专启者:月前贵大臣来函,曾声明各国大臣尚居京邸,和局更易转圜,自副众愿。若使臣出都,则睦谊截然断绝,再续前和,不知尚费几许时日等语。具见贵大臣通筹大局,不忘旧好之意。现在贵大臣暨各国大臣尚未出京,本王大臣等,拟照贵大臣前函之意,奉诣面商,先行停战。应请即日示复时刻,以便前往。专泐。顺颂,秋祺。

庆亲王等同启。七月十八日。[33]

奕劻的这些信件,毫无疑问都是经过向慈禧请示,并经其允诺后发出的。他忽而劝公使离开,忽而挽留公使,出尔反尔,毫无章法,说明慈禧集团已经黔驴技穷,面临着空前危机。奕劻一味屈从慈禧,毫无定见,完全听从慈禧摆布。直至八国联军攻克京师,慈禧一伙于二十一日辰刻,仓皇逃离紫禁城。奕劻始终未请来盛宣怀所要的“密诏” 。

五  慈禧与奕劻间非同寻常关系探源

在京师地区义和团非常活跃时期,慈禧频频召见奕劻。七月以降,更是天天离不开奕劻。这种现象使我对奕劻与慈禧之关系,作了一番历史之考察,从中可以看出清廷高层的人事变动。

慈禧作为一个从未受过科班教育普通的八旗女子,能够在入宫之后,迅速学会插手朝事,阅读奏章,处理政务,有一个逐渐熟悉过程。除了其本人之天资聪颖之外,另一个重要渠道是社会和环境之影响,其中,奕劻之影响尤其不应该忽略。

沃丘仲子于《慈禧传信录》中揭示:

后内务府旗人,父惠征,官徽宁池太广道,初以常在侍文宗,既生穆宗,迺立为妃。时洪杨乱炽,军书旁午,帝有宵旰劳瘁,以后书法端腴,常命其代笔批答章奏,然胥帝口授,后仅司朱而已。迨武汉再失,回捻交作,帝以焦忧致疾,遂颇倦勤。后窥状渐思盗柄,时于上前道政事,帝浸厌之,尝从容为孝贞后言妃濅机诈。孝贞素宽和,殊无裁制之术。帝复以告恭亲王奕訢。訢对:妃实诞育元子,望上矜全,帝意少解,后亦敛迹。时其弟桂祥共宗人奕劻居,皆贫困不足自存,赖奕訢与内务府总管瑞麟卹以资,始得贿阉寺。与后通书问,多劻为属稿,颇泛论时事,自是后益稔外政。[34]

沃丘仲子称,慈禧“弟桂祥共宗人奕劻居”,据此可知,奕劻与慈禧的关系,桂祥起了牵线搭桥的作用。对于沃丘仲子的上述记载,黄濬在《花随人圣盦摭忆》中,曾予以相信采录。

又据文廷式《闻尘偶记》所载:

庆邸以罪人子,本不应继近支袭爵,乃先行过继别房,然后转继。其初由恭邸援引时,谬为恭谨,光绪九年以后,事权渐属,遂事贪婪。后又与承恩公桂祥为儿女姻亲,所以固宠者,无所不至,召戎致寇,其罪浮于礼亲王世铎云。[35]

文中的“ 光绪九年以后”,稍误,似应为光绪十年。是年,奕劻开始执掌总理各国事务衙门。文廷式的《闻尘偶记》,笔录于京师期间耳闻目睹之事。以余观之,该书所记内容,可信度较高,非一般京官之回忆记录可比。此外,当时《中外日报》所载文章,亦有类似记载称:

庆邸之进也,由桂祥。桂祥者,太后胞弟也。庆邸本罪人子,凡再入继,而后为庆王嗣。初为贝勒,与桂祥结姻后,始袭封庆王,其子载振,亦颇有非分望,以属疏而止。[36]

总之,慈禧之兄弟与奕劻结为儿女姻亲,使奕劻与慈禧之间关系愈加亲密。实际上,慈禧之所以能从容自如地驾驭朝政数十年,一个重要的手段,即是利用其错综复杂的姻亲关系。

任人唯亲是封建专制政权的一个重要特征,想利用谁,就千方百计地结为姻亲,然后这位姻亲便会飞黄腾达,权倾朝野。慈禧垂帘听政数十载,她所颁布的每一项清廷上层高官任命,包括皇位继承,几乎都有其姻亲因素在起作用。

慈禧的姻亲关系,主要有两支,一支是其娘家的兄弟姊妹;另外一支更重要,是其夫君咸丰皇帝这一支。在慈禧的政治生涯中,几乎无时不在考虑处理同这几位近支亲王的关系。当咸丰皇帝病故热河后,同治帝尚在幼冲。慈禧与慈安在避暑山庄召见了前来奔丧的恭亲王奕訢,秘密策划了捕杀载垣、肃顺、端华等政敌,实施祺祥政变的阴谋。

祺祥政变之后,奕訢主持军机处,恭亲王之势力急剧扩展。慈禧又开始扶植妹夫醇亲王奕譞。在同治帝患天花病逝之后,慈禧违背祖制,强行确立醇亲王之子载湉继承皇位,其原因还是因为她与醇亲王有双重的姻亲关系。光绪十年的甲申易枢事件中,慈禧将奕訢彻底赶下台。奕訢在离开政坛后,发出了“猛拍栏杆思往事,一场春梦不分明”不平呼喊。随着权势欲望的膨胀,慈禧于甲申易枢后仅数年,即对即将亲政的载湉及其生父醇亲王,逐渐猜忌排斥,其结果是使五十岁出头的奕譞,在翼翼小心,忧郁惊惧中过早去世。

恭王下台,醇王过世,使得从光绪十年即任总理衙门总管的奕劻,与慈禧之关系变得更加非同一般。近期,我翻出了二十多年前抄录的一份光绪二十三年《宗人府造送光绪朝二十三年王公生辰册》,该生辰册记载如下:

和硕礼亲王世铎,现年五十五岁,道光二十三年,癸卯,七月初一日辰时生,溥字辈。

和硕睿亲王魁斌,现年三十四岁,同治三年,甲子九月十二日寅时生,毓字辈。

和硕庄亲王载勋,现年四十五岁,咸丰三年,癸丑十二月二十六日未时生。

和硕恭亲王奕訢,现年六十六岁,道光十二年,壬辰十一月二十一日丑时生。

和硕醇亲王载沣,现年十五岁,光绪九年,癸未正月初五日戌时生。

庆亲王奕劻,现年六十岁,道光十八年,戊戌二月二十九日未时生。

怡亲王溥静,现年四十九岁,道光二十九年,乙酉二月十九日申时生。

多罗克勤郡王晋祺,现年五十二岁,道光二十六年,丙午二月十二日丑时生,恒字辈。

多罗顺承郡王纳勒赫,现年十七岁,光绪七年,辛巳五月初八日寅时生,恒字辈。

端郡王载漪,现年四十二岁,咸丰六年,丙辰七月二十六日寅时生。

定郡王溥熙,现年六十七岁,道光十一年,辛卯正月初十日丑时生。

郡王衔多罗贝勒载濂,现年四十四岁,咸丰四年,甲寅八月十七日寅时生。

郡王衔多罗贝勒载滢,现年三十七岁,咸丰十一年,辛丑二月初一日亥时生。

多罗贝勒载澍,现年二十八岁,同治九年,庚午十月十六日子时生。

……。[37]

这份宗人府造送的王公生辰册,与《上谕档》所记,稍有异同,然生辰册内容更可靠些。据光绪二十三年的生辰册记载, “庆亲王奕劻,六十岁,道光十八年戊戌二月二十九日,未时生”[38]。由此可以推算,义和团运动爆发时,奕劻十足年龄为六十三岁。而光绪甲午年,则是慈禧的六旬庆典。可见,奕劻与慈禧年龄相近,只差三岁。由上引王公生辰册可以看出,在柄政的近支王公大臣中,只有奕劻与慈禧年龄最为相近。这是其一。

其二,在爱新觉罗皇族中,奕劻论辈分,应该是咸丰皇帝之堂弟,与慈禧为叔嫂关系。咸丰帝病故热河之时,慈禧的年龄仅为二十七岁。慈禧与奕劻之特殊关系,理应予以考量。慈禧为人狡狯,诡计多端,不讲信义,其行为往往有出乎人们意料之外者,这也是研究晚清政治史不应忽略的。

有了这种认识,对于光绪朝的许多重大事件,可以得到更加合理的解释。有以下几件大事,特别值得注意:

其一,戊戌政变“全由庆王布置”。

在戊戌政变的关键时刻,奕劻挺身而出,帮了慈禧大忙。此中情节,正如戊戌九月二十三日,蔡金台致李盛铎书所云:

自七月下旬,即得至确之耗于云中,且属为之谋参奏。以告再芸,不之信。且行急无暇,间语问刍,则问刍已数言于清河,已拟发矣。而庆邸言宫中固无恙,遂复止,乃转以属之杨莘伯。盖惜足下之不与也。会袁世凯来,而谭嗣同说以调兵,入见语亦云然。袁乃密白略园。电庆邸达之。而杨莘伯乃手训政疏叩庆邸,俱赴湖呈递。时慈意以为此等大政,必有联章,乃成规模,且须大臣言之。莘伯乃告其师王仁和。仁和以书戒之,有“无牵帅老夫”语。[39]

对晚清掌故了若指掌的邓之诚先生,在解读此密札时指出:

世间记戊戌事,多传闻之辞,时日先后,不免颠倒。唯此所述政变全由庆王布置,最关筋节。其他亦较为得实,盖金台亦在事之人也。[40]

邓之诚先生说,戊戌政变传闻满天飞,“唯此所述政变全由庆王布置,最关筋节”。邓氏所言,可谓一语中的。奕劻乃是筹划戊戌政变的核心人物。

其二,全力支持己亥建储。

政变以后,随之而来的“己亥建储”,奕劻既然支持慈禧将光绪皇帝囚禁于瀛台,自然也不会反对立储。在此关键时刻,奕劻的支持显得格外重要。因为慈禧的另一个亲信重臣荣禄,在“己亥建储”中发生动摇,不主张废除光绪帝位。荣禄以“外人有非议”为由,阻止了徐桐等守旧派废除光绪帝的企图。荣禄为什么反对百日维新而不赞同废除光绪?余以为,荣禄之所以有后来的权势,是醇王奕譞在同治年间屡次举荐其知兵的结果。此时,奕譞虽死,荣禄亦不忍心对其子落井下石。此乃荣禄反对立储另一个关键原因。

梁启超等于光绪二十五年九月初一日在东京刊出之《清议报》中,有《国闻短评》一篇,报告《西后自危》消息曰:慈禧病危,后发现“乃系伪为,欲借此暂止荣、庆决裂之祸者。……又西太后于八月十五日,率同皇上迁居雍和宫。” [41]

《清议报》又以《贼党相争》为题报道曰:

庆王之意欲皇上让位,荣禄之意,欲皇上亲政,两人大相龃龉,不能相容,大约俟迁居雍和宫后,必有一番争论。又朝内各官员,多依附庆王云。荣、庆不睦之事,袒荣者谓:荣兵权在手,与守旧党本相联络,一旦号召,似易为力,非庆之素不知兵可比,故有事必荣胜。其袒庆者,则谓庆本内务大臣,素为西后信任,其进言也较易于荣;且与刚中堂和好,刚之视荣,常以小辈目之,倘刚中堂一旦回京,必能助庆。荣将居于独立之地,故有事必庆胜。然要皆趋走权门者,各顾所私之言耳。按:近日中西各报所传北京危疑之事,虽略有异同,然群奸相轧,各欲得全权以行其无忌惮之志,其必出于争夺相杀者势也。”[42]

奕劻作为神机营的主管,他在己亥建储过程中,对慈禧的支持,显得格外重要。以前,余对《清议报》之上述消息,颇不以为然,以为是逃亡海外的维新志士在捕风捉影,道听途说;现在则不同,奕劻在晚清宫廷中的地位及作用,需要重新认识。盖因己亥建储乃义和团之兴起原因之一也。

其三,不辨是非,盲目跟随慈禧立场摇摆不定。

庚子初春,当义和团波及京师之后,奕劻作为总理衙门大臣,屡次领衔上书,请求朝廷镇压义和团。正月二十日,奕劻领衔呈递《直东一带,拳会肆行,请饬严行查禁折》,请求朝廷:“申明旧禁,明降谕旨,饬下直隶总督、山东巡抚,各就地方情形,剀切晓谕,解散胁从,并严拿为首之人,从重惩办。”[43]

面对强大的列强的外交压力,四月二十四日,奕劻再次领衔上呈《义和拳会延及京城,请严行查禁折》,谓称:“京城使馆林立,时有洋人教士往来出入,亟应设法保护使馆教堂,弹压地面,并访拿匪徒传授拳会暨匿名揭帖之人,获案究办,以免别生衅端。”[44]

奕劻的上述奏章,并没有违背慈禧旨意。因为开始时慈禧对义和团的立场,也主张镇压。可是,当刚毅、赵舒翘由涿州回京后,慈禧之态度逐渐明朗:决定招抚义和团,对付八国联军。据《拳乱纪闻》称:

皇太后昨晚在宫内召集各大臣,密议团匪乱事,为时极久。旋即议定,决计不将义和团匪剿除。因该团实皆忠心于国之人,如予以上等军械,好为操演,即可成为有用劲旅,以之抵御洋人,颇为有用。当定议时,只荣相、礼王不以为然,又因势力不及他人,故不能为功。余如庆王、端王、刚相、启、赵二尚书等,俱同声附和,谓断不可剿办团匪,王中堂则默然无语。[45]

事实说明,《拳乱纪闻》的记载,颇得当时的历史真相。庚子五月,奕劻之立场全然改变,决然不提镇压义和团之事,即使在御前会议上争论得天翻地覆,奕劻稳若泰山。他同载漪一起,帮助慈禧欺骗搪塞列强使臣,以致使北京局势失控,出现了一面进攻东交民巷、西什库教堂等处洋人,一面却想方设法与洋人讲和的荒诞局面。对奕劻来说,国家利益、民族利益全不重要,重要的只有一条,即讨取慈禧欢心,一切照慈禧意志行事。了解此中关节,对于为什么庚子五月慈禧开始频频召见奕劻与载漪,便可以得到合理的解释。到了庚子七月,慈禧几乎每天都离不开奕劻了。

其四,辛丑议和中,竭尽全力,保持慈禧权位。

慈禧在庚子夏季恣意妄为,终于酿成大祸,遂于七月二十一日早逃离京师。时列强已入京城,情况十分危迫,意想不到的事件,随时会发生。日久见人心,患难现真情。在此关键时刻,慈禧的两名亲信荣禄与奕劻,各有不同的表现。

荣禄于城破之际,选择了个人夺路出逃。据清宫档案所存荣禄于出逃后所上的第一个奏折称:

七月二十一日,奴才荣禄闻我皇上恭奉皇太后圣驾西廵后,与奴才崇绮在禁城内相见大哭,共以为外洋欺我至于此极,真所谓翻天覆地,变出非常。……奴才荣禄本拟收拾残卒,竭力巷战,誓扫贼氛。惟时见城中四处火起,喊杀之声大振,居民拥挤奔逃,知事不可为。然闻銮舆在外,未敢硁守小节。当与奴才崇绮驰出西直门,适各官眷纷纷避难,城门拥塞,极其扰乱,经奴才等带兵出城,各眷属始得先后出走。奴才等取径卢沟桥、长辛店,各市镇尽为教匪、遊勇等蹂躏不堪,人皆逃避,行者无从觅食,惨目伤心,莫可言状。……刻下惟有驰抵保定,整顿队伍,养复锐气,恭候谕旨,再相机进取,以期稳慎。[46]

  

荣禄此折,是他在由京师逃至保定时所上。折中所述,多为事后的自我美化与开脱之词,虽然娓娓动听,却并不可全信,只是官样文字而已。不过,荣禄此折开头部分,极关重要。七月二十一日清早,慈禧、奕劻及载漪等亲贵逃离紫禁城。荣禄此折谓:“七月二十一日,奴才荣禄闻我皇上恭奉皇太后圣驾西廵。”一个“闻”字说明,慈禧决定出逃的时间,如此重要的安排,身为武卫军统帅的荣禄居然事前并不知晓。这是因为慈禧西逃之举,事先并未告知荣禄,此乃关键所在。如果事先荣禄知情,则折中不能用“闻”字,说明慈禧在此义和团运动的关键时刻,首先相信的是奕劻,而不是荣禄。其中主要原因是荣禄不似奕劻,事事顺从慈禧。

为什么西逃决定不让荣禄知道?此中消息,可有亦可由荣禄《致奎俊札》得知。该札谓:


乐叔大人台览:

六月二十一日接奉手书,敬悉一切。时事如此,可为痛哭!侄自三月间即病手病足,不能行动,共请假二十日。勉强销假,六日复犯,更重,又请假四十日。迨至五月初十日力疾出去,而拳匪已闹到(到)处杀教焚堂。假中曾七上禀片,皆以赶紧剿办,以清乱萌,而杜外人借口,均为枢廷诸人以多事为词,竟将一切办法置之不理,皆不报。后来竟抬出廷寄,谓该大学土勿得孟浪云云。是以销假那日,见诸公大闹。诸伧皆无言以对。召对时,亦将他们误事之言,详细言之,诸王、贝勒大声急呼,主战者亦怯,谓不可知。拳民每战必溃,今日“八○○一”始觉不足恃矣,然犹盼其天助才好。

至于“迁”之一字,此时万不能行;前两天原有此意,今则不能行矣。端王进攻西什库教堂,董军攻各使馆,旬余日均未下。现在他们都知道不容易,已晚矣。侄现仍竭力保护各使臣无伤,尚可作将来转圜地步;否则长驱直入,势将灭国矣,岂不恸战!幸各使尚未死。昨好容易拿住一汉奸,令其送信,以通消息。总算(以)拳民攻击为词,好在各使亦怕到极处,求救不得,得着侄信,感激万分,即请不必开枪炮。现在已阻住不相攻(原注:月之十八日事也)。昨又活捉一鬼,侄赶紧送回,以全和好。

此事始于端王,继而诸王、贝勒,各怀心意,从中有犯浑不懂事理,皆以上意为顺,故在殿廷大声疾呼。“八○○一”“八○○二”尚在后(曰):“奴才等近支子孙,总以社稷为重,若不战,白白给他们,断不能甘心”。故众口一词,坚意主战,皆以侄为怯。况现统重兵,如是之伧,至于略有言须斟酌事理,不可以一国而敌十数国者,则谓乱政,竟敢当着上头,大为喊叫,其不成事体,亦所未有。故庆王尤不敢出语。而拳民竟有以他为汉奸,几欲攻其府第(原注:其中竞有以去腊之事不平者),亦有人使之耳。真可谓自古少有之事,田舍亦无能为力矣。人心大变,竟许多不可测者,岂非天乎?
以上不过已遇之事,略述情形。现在惟有竭力维持,能做到缓兵之计,免得灭国,再作计较耳。侄一人支持大局,危矣战!

昨日在上痛哭流涕,亦惟有以死报国,上亦大哭。“八○○一”云:“汝可不可死,汝欲死是不如我死,全仗汝救国救民,为祖宗计。” “八○○二”云:“汝系救社稷之臣,万不可死”,亦大哭。而同事诸伧,亦无言可说。诸伧固不愿意,然又未便深说者。惟“八○○一”左右,皆京东南人,俱是拳民。“八○○一”深信不疑;并有:“汝看他们是匪,我看他们正是上天打发下来灭洋者,缘庚子至庚子,渠等在中国搅扰已一甲子,此时正天收时也”云云。侄仍复详陈办法,苦于总以天命为是,奈何万不可有失民心,即似上次余蛮子之意。至所上七次奏章,要不过专以办匪为词,因字太多,未及抄呈,好在原稿俱在。兹将复各督抚电稿呈阅。刻下津沽已失,勤王之师到者无几,即到亦恐不中用也。(下缺)[47]

荣禄此函称:“至于“迁”之一字,此时万不能行。”可见,荣禄当时主张保护使馆与列强和好,不同意慈禧西迁之意。[48]奕劻的态度,则与之全然不同。据《庚子记事》所载:

廿一日,黎明时,皇太后御蓝布夏衫,坐澜公之车,皇上御黑纱长衫,骑马;率同皇后、大阿哥,由神武门出西直门,至颐和园少憩。两宫本定于十六日启銮,出居庸关西行,派东阁大学士崑冈监国,而令军机章京为前站,先行至长辛店候驾。后因车辆不齐,各太监执香跪留,故未启銮。此次仓猝出京,所有御用服食,概未备带。妃嫔宫女均留京城。内侍亦未多带。随扈王公大臣仅端王、庆王、那王、肃王、伦贝子、橚贝子、澜公、刚毅、王文韶、赵舒翘、吴囗、溥兴各部院司员二三十人而已。[49]

可见,奕劻在此危难时刻,与荣禄不同,始终与慈禧在一起,跟随慈禧行动。

义和团高潮期间,凡是支持慈禧利用义和团攻击外国使馆的清廷要员,如端郡王载漪、军机大臣刚毅、赵舒翘等,均同奕劻一样,选择与慈禧在一起出逃。奕劻逃出京城之后,并没有一直随同慈禧逃往太原、西安,而停留在京师附近,“病滞怀来行馆” 。这其实是慈禧布置的另一招高棋。八月初,留京办事大臣崑岡等上书称:“庆王爷在总署办事多年,谨慎和平,为各国所钦佩,是以各国均愿庆亲王爷早日商议和局大事。”[50]于是,慈禧即命奕劻“即日驰回北京,便宜行事”,[51]开始与列强议和。在议和过程中,奕劻坚持慈禧交付的“切实妥商,向各使极力磋磨。如有万难应允之事,先为驳去,是为至要”的方针。[52] 盖因,当时风闻列强有要慈禧让位之说。如俄国报纸宣称:

英泰晤士报称,后实与拳匪联合,指使伊等为乱,照此情形,各国不能再容太后当权矣。[53]

正因为如此,奕劻在辛丑议和过程中,处处以保持慈禧之王位不动摇为出发点,想方设法说服列强,终于如愿以偿。义和团运动失败后,奕劻大权在握,圣眷不衰。光绪二十九年荣禄病死之后,奕劻入值军机处,任领班军机大臣,而后集内外大权于一身,权倾中外。即使在丁未政潮中,奕劻父子贪婪受贿,玷污朝政之行为,遍传都下,慈禧仍然千方百计地袒护奕劻过关。奕劻成了同治、光绪、宣统三朝政治上的不倒翁,这一切均与奕劻在义和团运动中的表现,有直接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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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关于奕劻任职总理衙门一事,文廷式:《闻尘偶记》记曰:“恭邸退闲时,知庆王之贪黩,尝与志

伯愚侍郎言:“辅廷,庆邸字,当日貌为清节,凡有人馈送,不得已收一二小物,皆别束置之。谓予曰:‘此皆可厌,勉为情面留之,概不欲用也。’予故援引之。今贪劣如此,若国家责以滥保匪人,予实不能辞咎。及恭邸起用,亦竟与之委蛇而已。”见中国社科院近代史所近代史资料编辑组编《近代史资料》总44号,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1年版,第47-48页。

[2] 包世杰辑:《拳时上谕·杂录》,北京救世堂1919年铅印本,第114-115页;又见陈振江 程歗:《义和团文献辑注与研究》,天津人民出版社, 1985年版,第18页。

[3] 储仁逊:《闻见录》第4卷,天津人民图书馆藏稿本,第51页。又见陈振江 程歗:《义和团文献辑注与研究》,第19-20页。

[4]张荣初译:《红党杂志有关中国交涉史料选译》,国家清史编委会编译组刊,2005年,第236-237页。

[5] 陈振江 程歗:《义和团文献辑注与研究》,第19页.

[6]北京大学历史系近代史教研室编:《义和团运动史料丛编》第一辑,中华书局,1964年版,第148页。

[7]翦伯赞等编:《义和团》,第4册,第547页。

[8]翦伯赞等编:《义和团》,第1册,第20页。

[9]胡滨译:《英国蓝皮书有关义和团运动资料选译》,中华书局,1980年版,第83页。

[10]中国义和团运动史硏究会编:《义和团运动与近代中国社会》,四川省社科出版社,1987年版,第321页。

[11] 清史编委会编,罗明潘振平主编:《清代人物传稿》下编,辽宁人民出版社,1993年版,第150页。

[12] 黄彰健:《康有为衣带诏辨伪》,《戊戌变法史研究》,台湾中央研究院1970年刊,第430页。

[13]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藏:召见单,军机杂件档。

[14]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藏:《光绪宣统两朝上谕档》第26册,广西师大,1996年版,第198页。

[15]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藏:《光绪宣统两朝上谕档》第26册,第170页。

[16]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藏:《光绪宣统两朝上谕档》第26册,第142页。

[17]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编:《光绪宣统两朝上谕档》第26册,第63页。

[18]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编:《光绪宣统两朝上谕档》第26册,第63页。

[19]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藏:录副奏折档,光绪二十四年军务类,档号 03-5761-023。

[20]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编:《光绪宣统两朝上谕档》,第26册,第135页。

[21]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藏:《光绪宣统两朝上谕档》,第26册,第135页。

[22]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藏:《随手登记档》,光绪二十六年五月二十一日。档号:3399。

[23]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编:《光绪宣统两朝上谕档》,第26册,第136页.

[24]佚名:《综论义和团》,《义和团史料》上,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2年版,第166页。

[25] 耿来金辑:《邸抄记录之召见单》光绪二十六年(手抄本)。

[26]《盛宣怀致袁世凯电》,光绪二十六年六月十七日,陈旭麓等主编:《盛宣怀档案资料选集之七-义和团运动》,上海人民,2001年版,第122-123页。

[27] 陈旭麓等主编:《盛宣怀档案资料选集之七-义和团运动》,第123页。(请补充出版社、出版年份)见前已经注明。

[28] 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藏:《光绪宣统两朝上谕档》,第26册,第135页。

[29]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编:《光绪宣统两朝上谕档》第26册,第229页。

[30]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编:《光绪宣统两朝上谕档》第26册,第239页。

[31]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编:《光绪宣统两朝上谕档》第26册,第237页。此信未署时间,根据其前后次序应确定为七月初六日。

[32]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编:《光绪宣统两朝上谕档》第26册,第250-251页。

[33]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编:《光绪宣统两朝上谕档》第26册,第261页。

[34] 黄濬:《花随人圣盦摭忆》,上海古籍,1983年版,补篇第4页。

[35]黄濬:《花随人圣盦摭忆》,第509页。

[36] 翦伯赞等编:《义和团》第4册,神州国光社,1951年版,219页。

[37]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藏:《军机处杂件档》《宗人府造送光绪朝二十三年分王公生辰册》。

[38]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藏:《军机处杂件档》《宗人府造送光绪朝二十三年王公生辰册》。

[39]邓之诚著,邓珂点校:《骨董琐记全编》,北京出版社,1996年版,第602,604页。

[40]邓之诚著,邓珂点校:《骨董琐记全编》,第602-604页。

[41] 《清议报》,第29册,第17页。又见中华书局影印本,第2册,第1887页-1888页。

[42] 《清议报》,第29册,第17页。又见中华书局影印本,第2册,第1887页-1888页。

[43] 故宫博物院明清档案馆编:《义和团档案史料》(上),中华书局,1958年版,第63-64页。

[44]故宫博物院明清档案馆编:《义和团档案史料》(上),第97页。

[45]翦伯赞等编:《义和团》第1册, 124页。

[46]故宫博物院明清档案馆编:《义和团档案史料》上册,第484-485页。

[47]北京大学历史系近代史教研室编:《义和团运动史料丛编》第一辑,第148页。又见《荣禄存札》齐鲁书社,1986年版,第405页。

[48]荣禄事先不知慈禧出走,还可以从他致其亲信旗人中得其端倪。其密札谓:“……兄又身统五军,举朝皆欲效忠致命,只以统兵之人,言不可战,则祸且不测。其时已有谣诼,谓兄受泽金巨万,孤危愤切,一无可言。于无策中画策,惟有保全使馆,为后来议和之地,非为纳交外人,实为天下国家留一线转圜地步也。七月下旬乘舆北出,兄恐外兵追袭,乃设疑阵,乃麾军往南,以乱敌谋,而设疑阵。不图扈从诸人利兄之出,竟不容赴晋朝天,中间留滞畿南,备尝艰楚……”此处所谓扈从诸人,即包括奕劻。

[49]中国社会科学院近代史研究所编:《庚子记事》,中华书局,1978年版,第94页。

[50]故宫博物院明清档案馆编:《义和团档案史料》,上册,第497页。

[51]故宫博物院明清档案馆编:《义和团档案史料》上册,第513页。

[52]翦伯赞等编:《义和团》第4册,第61页。

[53]翦伯赞等编:《义和团》第4册,第272页。

(原载《近代史研究》2011年第5期,此次发表文字略有更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