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清朝史料汇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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扬州十日记

                           清·王秀楚

  己酉夏四月十四日,督镇史可法从白洋河失守,踉跄奔扬州,闭城御敌。至
二十四日,未破城前,禁门之内各有兵守。予住宅新城东,杨姓将守焉。吏卒棋
置,予宅寓有二卒,左右邻舍劝;然,践踏无所不至,供给日费银千余,将不能
继,不得已共谋为主者觞。予更谬为恭敬,酬好渐洽,主者喜,诫卒稍远去。主
者喜音律,善琵琶,思得名妓以娱军暇。是夕,邀予饮,满拟纵欢。忽督镇以寸
纸至,主者览之色变,遽登城。予众亦散去。

  越次早,督镇牌谕至,内有“一人当之不累百姓”之语,闻者莫不感泣。又
传巡军小捷,人人加额焉。午后有姻氏自瓜洲来,避兴平伯逃兵(兴平伯高杰也,
督镇檄之出城远避)予妇缘久别,相见唏嘘,而大兵入城之语,已有一二为予言
者。予急出询诸人,或曰靖南侯黄得功援兵至。旋观城上守城者尚严整,再至市
上,人言汹汹,披发跣足者继尘而至。问之,心急口喘,莫知所对。忽数十骑自
北而南,奔腾狼狈,势如波涌,中拥一人,则督镇也。盖奔东城,外兵逼近不能
出,欲奔南关,故由此。是时,始知敌兵入城无疑矣。突有一骑,自南而北撤
缓步,仰面衰号。马前二卒,依依辔首不舍,至今犹然在目,恨未传其姓字也。
骑稍远,守城丁纷纷下窜,弃胄抛戈,并有碎首折胫者。回视城橹,已一空
矣。先是督镇以城狭炮不得展,城垛设一板,前置城径,后接民居,使有余地得
便安置。至是工未毕,敌兵操弧先登者,白刃乱下,守城兵民互相拥挤,前路逼
塞,皆奔所置木板,匍匐扳援,得及民屋,新板不固,托足即倾,人如落叶,死
者十八九。其及屋者,足踏瓦裂,皆作剑戟相击声,又如雨雹挟弹,铿然钩然,
四响不绝。屋中人惶骇而出,不知所为。而堂室内外,深至寝闼,皆守城兵民缘
屋下者,惶惶觅隙潜匿,主人弗能呵止。外厢比屋闭户,人烟屏息。予厅后面城
墙,从窗隙外觑见城上兵循南而西,步武严整,淋雨亦不少紊,疑为节制之师,
心稍定。忽叩门声急,则邻人相约共迎王师,设案焚香,示不敢抗。予知事已不
济如此,然不能拂众议,姑连应曰唯唯。于是改换服色,引领而待,良久不至。
予复至后窗窥城上,则队伍稍疏,或行或止,俄见有拥妇女杂行其间,服饰皆扬
俗,予始大骇,还语妇曰:兵入城,倘有不测,尔当自裁。”妇曰:“诺,有金
若干,付汝收藏,我辈休想复生人世矣。”涕泣交下,尽出金付予。值乡人进,
急呼曰:至矣!至矣!予趋出望,北来数骑,皆按辔徐行,遇迎王师者,即俯首
若有所语。是时,人自为守,往来不通,虽相违咫尺,而声息莫闻,迨稍近,始
知为逐户索金也。然意颇不奢,稍有所得,即置不问,或有不应,虽操刀相向,
尚不及人(后乃知有捐金万两相献而卒受毙者,扬人导之也)次及予门,一骑独
指予呼后骑曰:为我索此蓝衣者。后骑方舍辔,而予已飞遁矣。后骑遂弃余上马
去。予心计曰:我粗服类乡人,何独欲予?予弟至,予兄亦至,因同谋曰:此居
左右皆富贾,彼亦将富贾视我,奈何?遂急从僻迳,托伯兄弟扶妇女冒雨至仲兄
宅。仲兄宅在何家坟后,肘腋皆窭贫居也。予独留后,以观动静。俄而伯兄至曰:
中衢血溅矣,留此待予,伯仲生死一处,亦可不恨。予遂奉先人神主,偕兄至仲
兄宅。当时两兄、一弟、一嫂、一侄、又一妇、一子、二外姨、一内弟,同避仲
兄家。天渐暮,大兵杀人声已彻门外,因乘屋暂避。雨尤甚,数人共拥一毡,丝
发皆湿透,门外哀痛之声,悚耳慑魄,延至夜静,乃敢扳檐下屋,敲火炊食。城
中四周火起,近者十余处,远者不计其数。赤光相映如霞电,辟朴声轰耳不
绝,隐隐又闻击楚声。哀风凄切,惨不可状。饭熟,相顾惊忧,泪下不能下箸,
亦不能设一谋。子妇取苗金碎之,分为四,兄弟各藏其一,髻履衣带内皆有。妇
又觅一破衲旧履,为分换讫,遂张目达旦。是夜也,有鸟在空中如笙篁声,又如
小儿啼哭声,如在人首不远,询诸人皆闻之。二十六日。顷之,火势稍息,天亦
渐明,复乘高升屋躲避,已有十数人伏天沟内。忽东厢扣人缘墙直上,一卒持刃
随之,追蹑如飞。望见予众,随舍所追而奔予,予惶迫即下窜,兄继之,弟又继
之,走百余步而后止。自此遂与妇子相失,不复知其生死矣。诸黠卒恐避匿者多,
绐众人以安民符节不诛,匿者竞出从之,共集至五六十,妇女参半。兄谓余曰:
我落落四人,或遇悍卒,终不能免,不若投彼大群,势众则易避,即不幸,亦生
死相聚不恨也。当是时,方寸已乱,更不知何为救生良策,共曰唯唯,相与就之。
领此者三满卒也,搜予兄弟金皆尽,独遗予未搜。忽来妇人内有呼予者,视之,
乃余友朱书兄之二妾也。予急止之。二妾皆散发露肉,足深入泥中没胫,一妾犹
抱一女,卒鞭而掷之泥中,旋即驱走。一卒提刀前导,一卒横槊后逐,一卒居中
或左或右,以防逃逸。数十人如驱牛羊,稍不前,即加捶挞,或即杀之。诸妇女
长索击颈,累累如贯珠,一步一跌,遍身泥土。满地皆婴儿,或衬马,或藉
人足,肝脑涂地,泣声盈野。行过一沟一池,堆尸贮积,手足相枕,血入水,碧
赭化为五色,塘为之平。至一宅,乃廷尉永言姚公居也,从其后门直入,屋字深
邃,处处皆有积尸。予意此间是我死所矣,乃逶迤达前户,出街,复至一宅,为
西商乔承望之室,即三卒窠穴也。入门,已有一卒拘数妇女,拣拾箱笼彩缎如山。
见三卒至,大笑,即驱予辈数十人至后厅,留诸妇置旁室。中列二方几,三衣匠,
一中年妇人制衣。妇本郡人,浓抹丽妆,鲜衣华饰,指挥言笑,欣然有得色。每
遇好物,即向卒乞取,曲尽媚态,不以为耻。卒尝谓人曰:我辈征高丽,掳妇女
数万人,无一失节者。何堂堂中国,无耻至此。呜呼!此中国之所以乱也!三卒
将妇女尽解湿衣,自表至里,自顶至踵,并令制衣妇人相修短,量宽窄,易以鲜
新。而诸妇女因威逼不已,遂至裸体,不能掩盖,羞涩欲死者,又不待言也。换
衣毕,乃拥诸妇女饮酒食肉,无所不为,不顾廉耻。一卒忽横刀跃起,疾呼向后
曰:蛮子来。近前数人已被缚,吾伯兄与焉。仲兄曰:势已至此,夫复何言。急
持予手前,予弟亦随之。是时被执男子共五十余人,提刀一呼,魂魄皆丧,无一
人敢动者。予随伯兄出厅,见外面杀人,众皆次第待命,予初念亦甘就缚,忽心
动,若有神助,潜身一遁,复至后厅,而五十余人不知也。厅后宅西房,尚存诸
老妇,不能躲避。穿至后面,尽牧驼马,不能逾走。心愈急,遂俯就驼马腹下,
历数驼马腹,匍匐而出。若惊驼马,稍一举足,即成泥矣。又历宅数层,皆无路,
惟旁有╉可通后门,而╉门已有长铁钉锢。予复由后╉至前,闻前堂杀人声,愈
惶怖无策,回顾左侧,有厨中四人,盖亦被执治庖者,予求收入,使得参司火掌
汲之役,幸或苟免。四人峻拒曰:我四人点而役者也,使再点而增入,必疑有诈,
祸必及我。予哀求不已,乃更大怒,欲执予赴外。予乃出,心益急,视阶前有架,
架上有瓮,去屋不远,乃援架而上,手方及瓮,而身已倾仆,盖瓮中虚而用力猛
故也。无可奈何,仍急趋旁╉门,两手捧锥,摇撼百度,终莫能动。击以石,则
响达外庭,恐觉,不得已又复摇撼,指破血流,锥忽动,尽力一拔,锥已在握。
急掣门{户及},{户及}木槿也,濡雨而涨,其坚塞倍于锥。予迫甚,但力取{户及},
{户及}不能出,而门枢忽折,扉倾垣颓,声如雷震。予急耸身飞越,亦不知力之
何来也。疾趋后门出,即为城脚。时兵骑充斥,前进不能,即于乔宅左邻后门挨
身而入,凡可避处,皆有人,必不肯容。由后至前凡五进,皆如是。直至大门,
已临通衢,兵丁往来,络绎不绝。人以为危地而弃之,予乃急入,得一榻,榻颠
有仰顶,因缘柱登之,屈身而匿。喘息方定,忽闻隔墙吾弟哀号声,又闻举刀砍
击声,凡三击,遂寂然。少间,复闻仲兄哀恳曰:吾有金在家地窖中,放我取献。
一击复寂然。予时神已离舍,心若焚膏,眼枯无泪,肠结欲断,不复自主也。旋
有卒挟一妇人直入,欲宿此榻,妇人肯,强而后可。妇曰:此地近市,不可居。
予几不免焉,顷之,卒仍挟妇人而去。室有仰屏,似蔗为之,不胜人,然缘之可
以及梁,予以两手板梁,行条而上。足托驼梁,下有席蔽,中黑如漆。仍有
兵至,以矛上搠,知是空虚,料无人在上,予始得竟日未遇兵。然在下被刃者,
又不知几何人。街前每数骑过,必有数十男妇哀号随其后。是日虽不雨,亦无日
色,不知旦暮。久之,军骑稍疏,左右惟闻人声悲泣。思吾弟兄,已伤其半,伯
兄亦未卜存亡,予妇予子,不知何处,欲踪迹之,或得一见。乃附梁徐下,蹑足
至前街。街中人首相枕籍,天暝莫辨为谁,俯尸遍呼,无应者。遥见南首数火炬
蜂拥而来,予急避之,循郭走城下。积尸碍步,数跌复起,每有所惊,即仆地如
僵尸。久之,得达小路,路人昏夜互触相惊骇。大街上举火照耀如白日,自酉至
亥,方及兄家。宅门闭,不敢遽击,俄闻妇人声,知为吾嫂,始轻击。应门者即
予妇也。大兄已先返,吾妇子俱在,予与伯兄哭。然犹未敢遽告仲兄季弟之被杀
也。嫂询予,予依违答之。予询妇何以免,妇曰:方卒之追逐也,子先奔,众人
继之,独遗我。我抱彭儿投屋下,不得死。吾妹跌伤足,亦卧焉。卒持我二人至
一室,屋中男妇几十人,皆鱼贯而缚,因嘱我于诸妇曰:看守之,无使逸去。卒
持刀出,又一卒人,劫我妹去,久之不见卒至,遂绐诸妇出,出即遇洪妪,相携
至故处,故幸免。洪妪者,仲兄内亲也。妇询予,告以故,哭泣良久。洪携宿饭
相劝,哽咽不可下。外复四面火起,倍于昨夕,潜出户外,田中横尸交砌,喘息
犹存。遥见何家坟中树木阴森,哭音成籁。或父呼子,或夫觅妻,呱呱之声,草
畔溪间,比比皆是,惨不忍闻。回至洪宅,妇欲觅死,予竟夜与语不得间,东方
白矣。

  二十七日,问妇避所,引子委曲至一柩后,古瓦荒砖,久绝人迹,予蹲乱草
中,置子于柩上,覆以芦席,妇偻居其前,我曲附于后,扬首则顶露,展足则踵
见,微出气息拘手足为一裹。魂少定,而杀声逼至,刀环响处,怆呼乱起,齐声
乞命者,或数十人,或百余人。遇一卒至,南人不论多寡,皆垂首匐伏,引颈受
刃,无一敢逃者。至于纷纷子女,百口交啼,哀鸣动地,更无论矣。至午后,积
尸如山,杀掠更甚。幸至晚,予等逡巡走出,彭儿酣卧柩上,自朝至暮,不啼不
言,亦不欲食。渴时欲饮,取片瓦掬沟水润之,仍睡去。呼醒,抱与俱去。洪妪
亦至,知吾嫂又被劫去,吾侄在襁褓,竟失所在。呜呼痛哉!甫二日而兄嫂弟侄
已亡其四矣。相与觅臼中余米不得,遂与伯兄枕股忍饥达旦。是夜,予妇觅死几
毙,赖洪妪救免。二十八日,予谓伯兄曰:今日不知谁死,吾兄幸无恙,乞与彭
儿保其残喘。兄垂泪慰勉,遂别逃他处。洪妪谓予妇曰:我昨匿柜中,终日贴然,
当与子易而避之。妇坚不欲,仍到柩后同匿焉。未几,数贼入破柜,劫妪去,捶
击百端,卒不供出一人。予甚德之。少间,兵来益多,及予避所者,前后接踵。
然或一至屋后望见柩而去。忽有十数卒,同喝而来,其势甚凶。俄见一人至柩
前,以长竿搠予足,予惊而出,乃扬人为彼向导者,面则熟而忘其姓。予向之乞
怜,彼且索金。献以金,始释予。尚曰:便宜尔妇。出语诸卒曰:姑舍是。诸卒
乃散去。喘惊未定,忽一红衣少年操长刃直抵予所,举锋相向,献以金,复索予
妇,妇时孕九月矣,死伏地不起。予绐之曰:妇孕多月,昨乘屋跌下,孕因之坏,
万不能生,安能起来。红衣者不信,因启腹视之,兼验以先涂之血挎,遂不顾,
所掳一少妇、一幼女、一小儿,儿呼母索食,卒怒,一击脑碎而死,挟妇与女去,
予谓此地人迳已熟,不能存身,当易善地处之。而妇坚欲自尽,予亦惶迫无主,
两人遂出,并缢于梁。忽项下两绳一时俱断,并跌于地。未及起,而兵又盈门,
直趋堂上。未暇过两廊,予与妇急趋门外逃,急奔一草房,中悉村间妇女,留妇
而却予。予急奔南首草房中,其草堆积连屋,予登其巅,俯首伏匿,复以乱草覆
其上,自以为无患矣。须臾卒至,一跃而上,以长予搠其下,予从草间出,乞命,
复献以金。卒搜草中,又得数人,皆有所献而免。兵既去,数人复入草间,予窥
其中有方桌数张,外围皆草,其中廓然而虚,可容二三十人,予强入之,自谓得
计。不意败垣从半腰忽崩一穴,中外洞然,已为兵窥见,乃自穴外以长予直刺,
当其前者,无不被大创,予股亦伤。前者尽为卒得,后者倒扒而出,予复至妇所,
妇同众妇女皆伏卧积薪,以血涂体,粪缀其发,烟灰饰面,形如鬼蜮,鉴别以声。
予乞众妇得入草底,众妇女拥卧其上,予闭气不敢动,几闷绝。妇以竹筒授予,
口衔其末,出其端于上,气方达得不死。户外有卒,一时手杀二人,其事甚怪,
笔不能载。草上诸妇,无不战傈,忽哀声大举,兵已入室,复大步而去,不旋顾。
天渐黑,诸妇起,予始出草中,汗如雨。至夕,复同妇归洪宅,洪老、洪妪皆在,
伯兄亦来,云是日被劫去负担,赏以千钱,仍付令旗放还。途中乱尸山叠,血流
成渠。又闻有王姓将爷居昭阳李宅,以钱数万,日给难民。其党杀人,往往劝阻,
多所全活。是夜悲咽之余,昏昏睡去,次日则二十九日矣。

  自二十五日起至此,已五日,私幸或可薄赦。又纷纷传洗城之说,城中残喘
冒死缒城逃去者大半。旧有官沟,壅塞不能通流,至是如坦途。然亦以此反罹其
锋。城外亡命,利城中所有,结伴夜入官沟盘诘,搜其金银,人莫敢谁何。予等
念既不能越险以逃,而伯兄又为予不忍独去,延至平旦,其念遂止。原避处知不
可留,而予妇以孕故,屡屡获全。遂独以予匿池畔深草中,妇与彭儿裹卧其上,
有数卒至,为劫出者再,皆少献赂而去。继一狠卒来,鼠头鹰眼,其状甚恶,欲
劫予妇。妇偃蹇以前语告之,不听,逼使起立,妇旋转于地下,死不肯起。卒举
刀背乱打,血溅衣裳,表里渍透。先是,妇戒予曰:倘遇不幸,吾必死,勿以夫
妇故乞哀,并累子。故予远躲草中,为不知焉。予亦谓妇将死,而恶卒仍不舍,
将妇发周数匝于臂,横拖而去,怒叱毒打,由田陌至深巷,一箭多地,环曲以出
大街,行数步必击数下。突遇众骑中一人,与卒满语数句,遂舍予妇去,始得匍
匐而返,大哭一番,身无完肤矣。忽又烈火四起,何家坟前后多草房,然则立刻
成烬。其有寸壤隙地一二漏网者,为火一逼,无不奔窜自出,出则遇害,百无一
免。亦有闭户焚死者,由数口至百口,一室之中,正不知积骨多少。大约此际无
处可避,亦不能避,避则或一犯之,无金死,有金亦死,惟出露道旁,与尸骸杂
处,生死反未可知。予与妇子并往卧冢后,泥首涂足,殆无人形。火势愈炽,墓
中乔木烧著,光如电灼,声如山崩,风势怒号,赤日渗淡,为之无光,目前如见
无数夜叉鬼,驱杀千百地狱人而驰逐之。惊悸之余,时作昏,盖已不知此身之
在人世间矣。骤闻足声震响,惨呼震心,回看墙畔,则伯兄被获。遥见兄与卒相
持,兄力大,撇而得脱,卒遂赶去。此卒即前日劫吾妇而复舍者也。半响不至,
予心摇摇,伯兄忽走来,赤身披发,为卒所逼,不得已向予索金救命。予仅存一
锭,出以献卒,而卒怒甚,举刀击兄,兄辗转地上,流血满身。彭儿拉卒涕泣求
免(时年五岁),卒以儿衣拭刀血再击,而兄将死矣。旋拉予发索金,刀背乱击
不止,予诉金尽,曰:必欲金,即甘死,他物可也。卒牵予发至洪宅,予妇衣物
置两瓮中,倒覆阶下,尽发以供其取。凡金珠之类无不要,而衣服择好者取焉。
见儿项有银锁,将刀割去。去时顾予曰:吾不杀你,自有人杀你也。知洗城之说
已确,料必死矣。置儿于宅,同妇急出看兄,前后项皆被伤深入寸许,胸前更烈。
予二人扶至洪宅,问之,亦不知痛楚,忽忽苏。安置毕,予夫妇复至坟处躲避,
邻人俱卧乱草丛中,忽有作人语曰:明日洗城,必杀一尽,当弃汝妇与吾同走。
妇亦劝余行。余念伯兄垂危,岂忍舍去。又前所恃者,犹有余金,今金已尽,料
不能生,一痛气绝,良久而苏。火亦渐灭,遥闻炮声三,往来兵丁渐少。子妇抱
儿坐粪窖中,洪妪亦来相依。有数卒掳四五个妇人,内二老者悲泣,两少者嘻笑
自若。后有二卒追上夺妇,自相奋击,内一卒劝解,作满语。忽一卒将少妇负至
树下对合,余二妇亦就被污,老妇哭泣求免。三少妇毫不为耻,十数人互为奸淫,
仍交与追来二卒,而其中一少妇已不能起走矣。予认知为焦氏之媳,其家平日所
为,应至于此。惊骇之下,不胜叹息。忽见一人红衣佩剑,满帽皂靴,年不及三
十,姿容俊爽,随从一人,衣黄背甲,貌亦魁梧,后有扬州数人跟随,红衣人熟
视予曰:视尔非若俦辈中,实言何等人。予念时有以措大而获免者,有以措大而
立毙者,不敢吐实,饰词以告。复指诸妇子问是谁,具告以实。红衣人曰:明日
王爷下令封刀,汝等得生矣。命随人付衣几件,又金一锭,问汝等几日不食,予
答以五日矣,命跟我来。予与妇且信且疑,不敢不行,至一宅,所蓄甚富,鱼米
充盈,向一妇人曰:你好好待此四人,与予别去。时已暮,予内弟被卒劫去,不
知存亡,妇伤之特甚。少顷,老妪搬出鱼饭食予。宅去洪居不远,予取鱼饭食吾
兄,兄喉不能咽,数箸而止。予为兄拭发洗血,心如刀割。是日,闻封刀之语,
众心稍定。明日为五月朔日,势虽不甚烈,然未尝不杀掠。而富家大室,方且搜
括无余,子女由十余岁起,抢掠殆无遗类。是日,兴平伯复入扬城,而寸丝粒米,
尽入虎口矣。萧条残破,难以奉述。

  初二日,传府道州县已置官吏,执安民牌,遍谕百姓毋得惊惧。又谕各寺院
僧人焚化积尸。而寺院中藏匿妇女亦复不少,亦有惊饿死者。查焚尸簿载数,共
八十余万,其落井投河闭门焚缢者不与焉,被掳者不与焉。
  初三日,出示放赈,偕洪妪至缺口关领米。米即督镇所储军粮,如邱陵,数
千担片时荡然一空。往来负戴者,俱焦头烂额,臂胫伤折,刀痕满面,如烛泪成
行。抢米之际,虽亲友不相顾,强者去而复来,老弱被重伤者,终日不能得升粒。
初四日,天晴,烈日蒸薰,尸气薰人,前后左右,处处焚烧,烟结如雾,腥
闻数十里。是日,予烧棉及人骨,成灰以疗兄疮。垂泪颔之,不能出声。
  初五日,幽僻之人始稍出来,相逢各泪下不能出一语。予等五人,虽获稍苏,
终不敢居宅内。晨起早食,即出处野畔,其妆饰一如前日。盖往来打粮者日不下
数十辈,虽不操戈,而各制槌恐吓,诈人财物,每有毙于杖下者。一遇妇女,仍
肆掳劫,初不知为清兵为镇兵为乱民也。是日,伯兄因伤重,刀疮进裂而死。伤
哉!痛不可言。忆予初被难时,兄弟嫂侄妇子亲共八人,今仅存三人,其内弟外
姨又不复论。自四月二十五日起,至五月五日止,共十日,其间皆身所亲历,目
所亲睹,故漫记之如此。远处风闻者不载也。后之人幸生太平之世,享无事之乐,
不自修省,一味暴殄者,阅此当警惕焉耳。




扬州十日记

                           清·王秀楚

  己酉夏四月十四日,督镇史可法从白洋河失守,踉跄奔扬州,闭城御敌。至
二十四日,未破城前,禁门之内各有兵守。予住宅新城东,杨姓将守焉。吏卒棋
置,予宅寓有二卒,左右邻舍劝;然,践踏无所不至,供给日费银千余,将不能
继,不得已共谋为主者觞。予更谬为恭敬,酬好渐洽,主者喜,诫卒稍远去。主
者喜音律,善琵琶,思得名妓以娱军暇。是夕,邀予饮,满拟纵欢。忽督镇以寸
纸至,主者览之色变,遽登城。予众亦散去。

  越次早,督镇牌谕至,内有“一人当之不累百姓”之语,闻者莫不感泣。又
传巡军小捷,人人加额焉。午后有姻氏自瓜洲来,避兴平伯逃兵(兴平伯高杰也,
督镇檄之出城远避)予妇缘久别,相见唏嘘,而大兵入城之语,已有一二为予言
者。予急出询诸人,或曰靖南侯黄得功援兵至。旋观城上守城者尚严整,再至市
上,人言汹汹,披发跣足者继尘而至。问之,心急口喘,莫知所对。忽数十骑自
北而南,奔腾狼狈,势如波涌,中拥一人,则督镇也。盖奔东城,外兵逼近不能
出,欲奔南关,故由此。是时,始知敌兵入城无疑矣。突有一骑,自南而北撤
缓步,仰面衰号。马前二卒,依依辔首不舍,至今犹然在目,恨未传其姓字也。
骑稍远,守城丁纷纷下窜,弃胄抛戈,并有碎首折胫者。回视城橹,已一空
矣。先是督镇以城狭炮不得展,城垛设一板,前置城径,后接民居,使有余地得
便安置。至是工未毕,敌兵操弧先登者,白刃乱下,守城兵民互相拥挤,前路逼
塞,皆奔所置木板,匍匐扳援,得及民屋,新板不固,托足即倾,人如落叶,死
者十八九。其及屋者,足踏瓦裂,皆作剑戟相击声,又如雨雹挟弹,铿然钩然,
四响不绝。屋中人惶骇而出,不知所为。而堂室内外,深至寝闼,皆守城兵民缘
屋下者,惶惶觅隙潜匿,主人弗能呵止。外厢比屋闭户,人烟屏息。予厅后面城
墙,从窗隙外觑见城上兵循南而西,步武严整,淋雨亦不少紊,疑为节制之师,
心稍定。忽叩门声急,则邻人相约共迎王师,设案焚香,示不敢抗。予知事已不
济如此,然不能拂众议,姑连应曰唯唯。于是改换服色,引领而待,良久不至。
予复至后窗窥城上,则队伍稍疏,或行或止,俄见有拥妇女杂行其间,服饰皆扬
俗,予始大骇,还语妇曰:兵入城,倘有不测,尔当自裁。”妇曰:“诺,有金
若干,付汝收藏,我辈休想复生人世矣。”涕泣交下,尽出金付予。值乡人进,
急呼曰:至矣!至矣!予趋出望,北来数骑,皆按辔徐行,遇迎王师者,即俯首
若有所语。是时,人自为守,往来不通,虽相违咫尺,而声息莫闻,迨稍近,始
知为逐户索金也。然意颇不奢,稍有所得,即置不问,或有不应,虽操刀相向,
尚不及人(后乃知有捐金万两相献而卒受毙者,扬人导之也)次及予门,一骑独
指予呼后骑曰:为我索此蓝衣者。后骑方舍辔,而予已飞遁矣。后骑遂弃余上马
去。予心计曰:我粗服类乡人,何独欲予?予弟至,予兄亦至,因同谋曰:此居
左右皆富贾,彼亦将富贾视我,奈何?遂急从僻迳,托伯兄弟扶妇女冒雨至仲兄
宅。仲兄宅在何家坟后,肘腋皆窭贫居也。予独留后,以观动静。俄而伯兄至曰:
中衢血溅矣,留此待予,伯仲生死一处,亦可不恨。予遂奉先人神主,偕兄至仲
兄宅。当时两兄、一弟、一嫂、一侄、又一妇、一子、二外姨、一内弟,同避仲
兄家。天渐暮,大兵杀人声已彻门外,因乘屋暂避。雨尤甚,数人共拥一毡,丝
发皆湿透,门外哀痛之声,悚耳慑魄,延至夜静,乃敢扳檐下屋,敲火炊食。城
中四周火起,近者十余处,远者不计其数。赤光相映如霞电,辟朴声轰耳不
绝,隐隐又闻击楚声。哀风凄切,惨不可状。饭熟,相顾惊忧,泪下不能下箸,
亦不能设一谋。子妇取苗金碎之,分为四,兄弟各藏其一,髻履衣带内皆有。妇
又觅一破衲旧履,为分换讫,遂张目达旦。是夜也,有鸟在空中如笙篁声,又如
小儿啼哭声,如在人首不远,询诸人皆闻之。二十六日。顷之,火势稍息,天亦
渐明,复乘高升屋躲避,已有十数人伏天沟内。忽东厢扣人缘墙直上,一卒持刃
随之,追蹑如飞。望见予众,随舍所追而奔予,予惶迫即下窜,兄继之,弟又继
之,走百余步而后止。自此遂与妇子相失,不复知其生死矣。诸黠卒恐避匿者多,
绐众人以安民符节不诛,匿者竞出从之,共集至五六十,妇女参半。兄谓余曰:
我落落四人,或遇悍卒,终不能免,不若投彼大群,势众则易避,即不幸,亦生
死相聚不恨也。当是时,方寸已乱,更不知何为救生良策,共曰唯唯,相与就之。
领此者三满卒也,搜予兄弟金皆尽,独遗予未搜。忽来妇人内有呼予者,视之,
乃余友朱书兄之二妾也。予急止之。二妾皆散发露肉,足深入泥中没胫,一妾犹
抱一女,卒鞭而掷之泥中,旋即驱走。一卒提刀前导,一卒横槊后逐,一卒居中
或左或右,以防逃逸。数十人如驱牛羊,稍不前,即加捶挞,或即杀之。诸妇女
长索击颈,累累如贯珠,一步一跌,遍身泥土。满地皆婴儿,或衬马,或藉
人足,肝脑涂地,泣声盈野。行过一沟一池,堆尸贮积,手足相枕,血入水,碧
赭化为五色,塘为之平。至一宅,乃廷尉永言姚公居也,从其后门直入,屋字深
邃,处处皆有积尸。予意此间是我死所矣,乃逶迤达前户,出街,复至一宅,为
西商乔承望之室,即三卒窠穴也。入门,已有一卒拘数妇女,拣拾箱笼彩缎如山。
见三卒至,大笑,即驱予辈数十人至后厅,留诸妇置旁室。中列二方几,三衣匠,
一中年妇人制衣。妇本郡人,浓抹丽妆,鲜衣华饰,指挥言笑,欣然有得色。每
遇好物,即向卒乞取,曲尽媚态,不以为耻。卒尝谓人曰:我辈征高丽,掳妇女
数万人,无一失节者。何堂堂中国,无耻至此。呜呼!此中国之所以乱也!三卒
将妇女尽解湿衣,自表至里,自顶至踵,并令制衣妇人相修短,量宽窄,易以鲜
新。而诸妇女因威逼不已,遂至裸体,不能掩盖,羞涩欲死者,又不待言也。换
衣毕,乃拥诸妇女饮酒食肉,无所不为,不顾廉耻。一卒忽横刀跃起,疾呼向后
曰:蛮子来。近前数人已被缚,吾伯兄与焉。仲兄曰:势已至此,夫复何言。急
持予手前,予弟亦随之。是时被执男子共五十余人,提刀一呼,魂魄皆丧,无一
人敢动者。予随伯兄出厅,见外面杀人,众皆次第待命,予初念亦甘就缚,忽心
动,若有神助,潜身一遁,复至后厅,而五十余人不知也。厅后宅西房,尚存诸
老妇,不能躲避。穿至后面,尽牧驼马,不能逾走。心愈急,遂俯就驼马腹下,
历数驼马腹,匍匐而出。若惊驼马,稍一举足,即成泥矣。又历宅数层,皆无路,
惟旁有╉可通后门,而╉门已有长铁钉锢。予复由后╉至前,闻前堂杀人声,愈
惶怖无策,回顾左侧,有厨中四人,盖亦被执治庖者,予求收入,使得参司火掌
汲之役,幸或苟免。四人峻拒曰:我四人点而役者也,使再点而增入,必疑有诈,
祸必及我。予哀求不已,乃更大怒,欲执予赴外。予乃出,心益急,视阶前有架,
架上有瓮,去屋不远,乃援架而上,手方及瓮,而身已倾仆,盖瓮中虚而用力猛
故也。无可奈何,仍急趋旁╉门,两手捧锥,摇撼百度,终莫能动。击以石,则
响达外庭,恐觉,不得已又复摇撼,指破血流,锥忽动,尽力一拔,锥已在握。
急掣门{户及},{户及}木槿也,濡雨而涨,其坚塞倍于锥。予迫甚,但力取{户及},
{户及}不能出,而门枢忽折,扉倾垣颓,声如雷震。予急耸身飞越,亦不知力之
何来也。疾趋后门出,即为城脚。时兵骑充斥,前进不能,即于乔宅左邻后门挨
身而入,凡可避处,皆有人,必不肯容。由后至前凡五进,皆如是。直至大门,
已临通衢,兵丁往来,络绎不绝。人以为危地而弃之,予乃急入,得一榻,榻颠
有仰顶,因缘柱登之,屈身而匿。喘息方定,忽闻隔墙吾弟哀号声,又闻举刀砍
击声,凡三击,遂寂然。少间,复闻仲兄哀恳曰:吾有金在家地窖中,放我取献。
一击复寂然。予时神已离舍,心若焚膏,眼枯无泪,肠结欲断,不复自主也。旋
有卒挟一妇人直入,欲宿此榻,妇人肯,强而后可。妇曰:此地近市,不可居。
予几不免焉,顷之,卒仍挟妇人而去。室有仰屏,似蔗为之,不胜人,然缘之可
以及梁,予以两手板梁,行条而上。足托驼梁,下有席蔽,中黑如漆。仍有
兵至,以矛上搠,知是空虚,料无人在上,予始得竟日未遇兵。然在下被刃者,
又不知几何人。街前每数骑过,必有数十男妇哀号随其后。是日虽不雨,亦无日
色,不知旦暮。久之,军骑稍疏,左右惟闻人声悲泣。思吾弟兄,已伤其半,伯
兄亦未卜存亡,予妇予子,不知何处,欲踪迹之,或得一见。乃附梁徐下,蹑足
至前街。街中人首相枕籍,天暝莫辨为谁,俯尸遍呼,无应者。遥见南首数火炬
蜂拥而来,予急避之,循郭走城下。积尸碍步,数跌复起,每有所惊,即仆地如
僵尸。久之,得达小路,路人昏夜互触相惊骇。大街上举火照耀如白日,自酉至
亥,方及兄家。宅门闭,不敢遽击,俄闻妇人声,知为吾嫂,始轻击。应门者即
予妇也。大兄已先返,吾妇子俱在,予与伯兄哭。然犹未敢遽告仲兄季弟之被杀
也。嫂询予,予依违答之。予询妇何以免,妇曰:方卒之追逐也,子先奔,众人
继之,独遗我。我抱彭儿投屋下,不得死。吾妹跌伤足,亦卧焉。卒持我二人至
一室,屋中男妇几十人,皆鱼贯而缚,因嘱我于诸妇曰:看守之,无使逸去。卒
持刀出,又一卒人,劫我妹去,久之不见卒至,遂绐诸妇出,出即遇洪妪,相携
至故处,故幸免。洪妪者,仲兄内亲也。妇询予,告以故,哭泣良久。洪携宿饭
相劝,哽咽不可下。外复四面火起,倍于昨夕,潜出户外,田中横尸交砌,喘息
犹存。遥见何家坟中树木阴森,哭音成籁。或父呼子,或夫觅妻,呱呱之声,草
畔溪间,比比皆是,惨不忍闻。回至洪宅,妇欲觅死,予竟夜与语不得间,东方
白矣。

  二十七日,问妇避所,引子委曲至一柩后,古瓦荒砖,久绝人迹,予蹲乱草
中,置子于柩上,覆以芦席,妇偻居其前,我曲附于后,扬首则顶露,展足则踵
见,微出气息拘手足为一裹。魂少定,而杀声逼至,刀环响处,怆呼乱起,齐声
乞命者,或数十人,或百余人。遇一卒至,南人不论多寡,皆垂首匐伏,引颈受
刃,无一敢逃者。至于纷纷子女,百口交啼,哀鸣动地,更无论矣。至午后,积
尸如山,杀掠更甚。幸至晚,予等逡巡走出,彭儿酣卧柩上,自朝至暮,不啼不
言,亦不欲食。渴时欲饮,取片瓦掬沟水润之,仍睡去。呼醒,抱与俱去。洪妪
亦至,知吾嫂又被劫去,吾侄在襁褓,竟失所在。呜呼痛哉!甫二日而兄嫂弟侄
已亡其四矣。相与觅臼中余米不得,遂与伯兄枕股忍饥达旦。是夜,予妇觅死几
毙,赖洪妪救免。二十八日,予谓伯兄曰:今日不知谁死,吾兄幸无恙,乞与彭
儿保其残喘。兄垂泪慰勉,遂别逃他处。洪妪谓予妇曰:我昨匿柜中,终日贴然,
当与子易而避之。妇坚不欲,仍到柩后同匿焉。未几,数贼入破柜,劫妪去,捶
击百端,卒不供出一人。予甚德之。少间,兵来益多,及予避所者,前后接踵。
然或一至屋后望见柩而去。忽有十数卒,同喝而来,其势甚凶。俄见一人至柩
前,以长竿搠予足,予惊而出,乃扬人为彼向导者,面则熟而忘其姓。予向之乞
怜,彼且索金。献以金,始释予。尚曰:便宜尔妇。出语诸卒曰:姑舍是。诸卒
乃散去。喘惊未定,忽一红衣少年操长刃直抵予所,举锋相向,献以金,复索予
妇,妇时孕九月矣,死伏地不起。予绐之曰:妇孕多月,昨乘屋跌下,孕因之坏,
万不能生,安能起来。红衣者不信,因启腹视之,兼验以先涂之血挎,遂不顾,
所掳一少妇、一幼女、一小儿,儿呼母索食,卒怒,一击脑碎而死,挟妇与女去,
予谓此地人迳已熟,不能存身,当易善地处之。而妇坚欲自尽,予亦惶迫无主,
两人遂出,并缢于梁。忽项下两绳一时俱断,并跌于地。未及起,而兵又盈门,
直趋堂上。未暇过两廊,予与妇急趋门外逃,急奔一草房,中悉村间妇女,留妇
而却予。予急奔南首草房中,其草堆积连屋,予登其巅,俯首伏匿,复以乱草覆
其上,自以为无患矣。须臾卒至,一跃而上,以长予搠其下,予从草间出,乞命,
复献以金。卒搜草中,又得数人,皆有所献而免。兵既去,数人复入草间,予窥
其中有方桌数张,外围皆草,其中廓然而虚,可容二三十人,予强入之,自谓得
计。不意败垣从半腰忽崩一穴,中外洞然,已为兵窥见,乃自穴外以长予直刺,
当其前者,无不被大创,予股亦伤。前者尽为卒得,后者倒扒而出,予复至妇所,
妇同众妇女皆伏卧积薪,以血涂体,粪缀其发,烟灰饰面,形如鬼蜮,鉴别以声。
予乞众妇得入草底,众妇女拥卧其上,予闭气不敢动,几闷绝。妇以竹筒授予,
口衔其末,出其端于上,气方达得不死。户外有卒,一时手杀二人,其事甚怪,
笔不能载。草上诸妇,无不战傈,忽哀声大举,兵已入室,复大步而去,不旋顾。
天渐黑,诸妇起,予始出草中,汗如雨。至夕,复同妇归洪宅,洪老、洪妪皆在,
伯兄亦来,云是日被劫去负担,赏以千钱,仍付令旗放还。途中乱尸山叠,血流
成渠。又闻有王姓将爷居昭阳李宅,以钱数万,日给难民。其党杀人,往往劝阻,
多所全活。是夜悲咽之余,昏昏睡去,次日则二十九日矣。

  自二十五日起至此,已五日,私幸或可薄赦。又纷纷传洗城之说,城中残喘
冒死缒城逃去者大半。旧有官沟,壅塞不能通流,至是如坦途。然亦以此反罹其
锋。城外亡命,利城中所有,结伴夜入官沟盘诘,搜其金银,人莫敢谁何。予等
念既不能越险以逃,而伯兄又为予不忍独去,延至平旦,其念遂止。原避处知不
可留,而予妇以孕故,屡屡获全。遂独以予匿池畔深草中,妇与彭儿裹卧其上,
有数卒至,为劫出者再,皆少献赂而去。继一狠卒来,鼠头鹰眼,其状甚恶,欲
劫予妇。妇偃蹇以前语告之,不听,逼使起立,妇旋转于地下,死不肯起。卒举
刀背乱打,血溅衣裳,表里渍透。先是,妇戒予曰:倘遇不幸,吾必死,勿以夫
妇故乞哀,并累子。故予远躲草中,为不知焉。予亦谓妇将死,而恶卒仍不舍,
将妇发周数匝于臂,横拖而去,怒叱毒打,由田陌至深巷,一箭多地,环曲以出
大街,行数步必击数下。突遇众骑中一人,与卒满语数句,遂舍予妇去,始得匍
匐而返,大哭一番,身无完肤矣。忽又烈火四起,何家坟前后多草房,然则立刻
成烬。其有寸壤隙地一二漏网者,为火一逼,无不奔窜自出,出则遇害,百无一
免。亦有闭户焚死者,由数口至百口,一室之中,正不知积骨多少。大约此际无
处可避,亦不能避,避则或一犯之,无金死,有金亦死,惟出露道旁,与尸骸杂
处,生死反未可知。予与妇子并往卧冢后,泥首涂足,殆无人形。火势愈炽,墓
中乔木烧著,光如电灼,声如山崩,风势怒号,赤日渗淡,为之无光,目前如见
无数夜叉鬼,驱杀千百地狱人而驰逐之。惊悸之余,时作昏,盖已不知此身之
在人世间矣。骤闻足声震响,惨呼震心,回看墙畔,则伯兄被获。遥见兄与卒相
持,兄力大,撇而得脱,卒遂赶去。此卒即前日劫吾妇而复舍者也。半响不至,
予心摇摇,伯兄忽走来,赤身披发,为卒所逼,不得已向予索金救命。予仅存一
锭,出以献卒,而卒怒甚,举刀击兄,兄辗转地上,流血满身。彭儿拉卒涕泣求
免(时年五岁),卒以儿衣拭刀血再击,而兄将死矣。旋拉予发索金,刀背乱击
不止,予诉金尽,曰:必欲金,即甘死,他物可也。卒牵予发至洪宅,予妇衣物
置两瓮中,倒覆阶下,尽发以供其取。凡金珠之类无不要,而衣服择好者取焉。
见儿项有银锁,将刀割去。去时顾予曰:吾不杀你,自有人杀你也。知洗城之说
已确,料必死矣。置儿于宅,同妇急出看兄,前后项皆被伤深入寸许,胸前更烈。
予二人扶至洪宅,问之,亦不知痛楚,忽忽苏。安置毕,予夫妇复至坟处躲避,
邻人俱卧乱草丛中,忽有作人语曰:明日洗城,必杀一尽,当弃汝妇与吾同走。
妇亦劝余行。余念伯兄垂危,岂忍舍去。又前所恃者,犹有余金,今金已尽,料
不能生,一痛气绝,良久而苏。火亦渐灭,遥闻炮声三,往来兵丁渐少。子妇抱
儿坐粪窖中,洪妪亦来相依。有数卒掳四五个妇人,内二老者悲泣,两少者嘻笑
自若。后有二卒追上夺妇,自相奋击,内一卒劝解,作满语。忽一卒将少妇负至
树下对合,余二妇亦就被污,老妇哭泣求免。三少妇毫不为耻,十数人互为奸淫,
仍交与追来二卒,而其中一少妇已不能起走矣。予认知为焦氏之媳,其家平日所
为,应至于此。惊骇之下,不胜叹息。忽见一人红衣佩剑,满帽皂靴,年不及三
十,姿容俊爽,随从一人,衣黄背甲,貌亦魁梧,后有扬州数人跟随,红衣人熟
视予曰:视尔非若俦辈中,实言何等人。予念时有以措大而获免者,有以措大而
立毙者,不敢吐实,饰词以告。复指诸妇子问是谁,具告以实。红衣人曰:明日
王爷下令封刀,汝等得生矣。命随人付衣几件,又金一锭,问汝等几日不食,予
答以五日矣,命跟我来。予与妇且信且疑,不敢不行,至一宅,所蓄甚富,鱼米
充盈,向一妇人曰:你好好待此四人,与予别去。时已暮,予内弟被卒劫去,不
知存亡,妇伤之特甚。少顷,老妪搬出鱼饭食予。宅去洪居不远,予取鱼饭食吾
兄,兄喉不能咽,数箸而止。予为兄拭发洗血,心如刀割。是日,闻封刀之语,
众心稍定。明日为五月朔日,势虽不甚烈,然未尝不杀掠。而富家大室,方且搜
括无余,子女由十余岁起,抢掠殆无遗类。是日,兴平伯复入扬城,而寸丝粒米,
尽入虎口矣。萧条残破,难以奉述。

  初二日,传府道州县已置官吏,执安民牌,遍谕百姓毋得惊惧。又谕各寺院
僧人焚化积尸。而寺院中藏匿妇女亦复不少,亦有惊饿死者。查焚尸簿载数,共
八十余万,其落井投河闭门焚缢者不与焉,被掳者不与焉。
  初三日,出示放赈,偕洪妪至缺口关领米。米即督镇所储军粮,如邱陵,数
千担片时荡然一空。往来负戴者,俱焦头烂额,臂胫伤折,刀痕满面,如烛泪成
行。抢米之际,虽亲友不相顾,强者去而复来,老弱被重伤者,终日不能得升粒。
初四日,天晴,烈日蒸薰,尸气薰人,前后左右,处处焚烧,烟结如雾,腥
闻数十里。是日,予烧棉及人骨,成灰以疗兄疮。垂泪颔之,不能出声。
  初五日,幽僻之人始稍出来,相逢各泪下不能出一语。予等五人,虽获稍苏,
终不敢居宅内。晨起早食,即出处野畔,其妆饰一如前日。盖往来打粮者日不下
数十辈,虽不操戈,而各制槌恐吓,诈人财物,每有毙于杖下者。一遇妇女,仍
肆掳劫,初不知为清兵为镇兵为乱民也。是日,伯兄因伤重,刀疮进裂而死。伤
哉!痛不可言。忆予初被难时,兄弟嫂侄妇子亲共八人,今仅存三人,其内弟外
姨又不复论。自四月二十五日起,至五月五日止,共十日,其间皆身所亲历,目
所亲睹,故漫记之如此。远处风闻者不载也。后之人幸生太平之世,享无事之乐,
不自修省,一味暴殄者,阅此当警惕焉耳。


满清入关暴政(上)

                         清·韩
                        (原文如此)

●卷一
江阴,古延陵地,春秋属吴公子札;战国时,楚封春申君黄歇;自汉迄元,
为乡、为县、为国、为望、为军、为州、为郡、为路,沿革不常;明隶南直之常
州府。其地北滨大江,东连常熟,西界武进,南界无锡阳湖。南北相去七十里,
东西相去百四十里,中峙三十三山,为田一百十三万亩,输粮六万余石,出赋十
余万两,盖江以南一剧邑也。东关外旧设朝阳驿,苏、松、浙、闽赴京之冲途。
黄山港通大洋,顺风一日夜即至,洋船俱泊于港,故屡被倭寇,亦江防之要区矣。
南干龙入中国一支,尽于江阴具区之水,溢于芙蓉湖田。申、夏二港注之江,则
邑乃山水交会之地。洪武帝驻骅瞰江山,尝有建都之议。鹅鼻截江水脉,直射金
山采石以下第一重门户。元设万户府,明命吴桢、吴良等统重兵镇守,规其形势,
诚南都之藩卫也。风俗淳厚,敦礼让,崇气节,不屑屑以富贵利达为事,故名公
巨卿外,代产仙佛及畸人。即有明一代事论,洪武初,焦故人只鸡斗酒,与帝班
坐,不肯受官;徐麒奉诏谕蜀,复命辞职,帝命举朝饯行;正德朝,黄御史安甫、
史御史良佐、黄主事昭,称“殿前三虎”;天启朝,诏狱者十三贤,江邑缪文贞、
李忠毅居其二;鼎革时,陈震亨殉节泗陵,朱养时殉节舟山,胡熙云殉节海虞;
其他孝悌节义之事,志不绝书,如周兰等之御海寇,吴兑等之御倭寇;编氓贱隶,
皆知取义成仁,捐躯报国,岂钟毓之气使然耶?亦渐染有素云尔。
◎江阴灾荒
万历五年大水。六年虫荒。八年大水灾。九年海溢。十一年大水。十四年大
水。十五年水灾,民食草木。十六年旱灾。十七年大旱。二十一年雹灾。二十三
年水灾。二十四年水灾。二十六年夏秋雨灾。二十七年久雨无麦。二十九年无麦,
天启四年久雨麦尽,江涨漂禾。五年无麦。六年旱蝗。七年虫食麦禾。
崇祯二年,秋冬不雨。三年旱麦萎,禾菜尽伤。五年夏旱。六年潮冲圩岸伤
人,九月风变,禾若扫。七年夏麦陨,秋大雨损稻,二年麦尽青,虫食禾。十一
年大风损麦,秋旱蝗起,原野蔽空,复食麦苗,十二月旱蝗,四年大旱。
◎江阴变异
崇祯二年城鸣。十二年,雨赤小豆,四月虫聚鸣于天。十三年,虎至,伤人。
十四年,虎又至,捕得之。十五年,河<囗力>鸟见(团音火,一名;<囗力>骝),
形不甚大,声如儿啼,在城内外哀鸣一日,邑令吴鼎泰叹曰:“此城将有兵祸”。
十七年,民家晓起,皆有黑圈记其门,或于釜底画梅一枝,一夜殆遍,五里亭平
地出虎,大如犊,而势甚猛,伤人颇多,逐至百丈地方,跳河水中,渔妇刺杀之。
慕庐氏曰:“嘉靖、万历以来,佥壬秉国,阉势滔天,士气不扬,人理灭绝,
历朝末季,未有如明之失政者也。人事变于下,故天象应于上,天人交弃,虽有
孝子慈孙,安能挽回造化哉?”
◎清顺治元年(崇祯十七年五月改元)明亡
三月二十日,闯贼破燕京,思皇帝殉社稷,明至此亡。
◎清发兵讨贼
四月,明将平西伯吴三桂援京师,未及而陷,遂乞援于满清。清遣世祖睿亲
王多尔衮代统大军,授奉命大将军印,锡以御用纛盖,星夜进发,遇贼将唐通于
一片石,邀击之,斩百余人,贼遁。三桂率属迎谒,乃入关。闯贼率马步二十余
万自北山横亘至海,列阵以待。大风迅作,尘沙蔽天,呼噪奋击追杀至四十里,
贼遁走燕京。因晋三桂爵为平西王,命统马步一万追杀流贼。
◎清定鼎燕京
五月初一日,摄政王直趋燕京,所过州县,官民并开城迎降。及至京城,贼
已焚宫殿西遁。明文武各官,出迎五里外。王进正阳门,老幼焚香跪迎,入武英
殿受贺,传檄安抚畿甸郡县,即具疏迎世祖。九月,至燕京,为崇祯帝发丧,以
礼改葬,追谥曰庄烈愍皇帝。躬祀郊坛,告祭庙社,御皇极殿受朝。
慕庐氏曰:“中国无主,臣民推戴,诚所谓天与人归,得天下之正,古今未
之有也。”
◎江阴民乱
四月三十日夜,始得都城凶耗。市井不逞之徒,乘机生乱,三五成群,各镇
抢掠焚劫,杀人如草。县令无如之何,乃恳诸生中老成硕望者、同学师分往各乡,
谕以理义,动以利害。东北滨江一带,许学师晋、诸生陈明时、正东徐学师廷良、
诸生章经世、西乡冯学师厚敦、诸生吴幼学、南乡邑绅汤澄心、诸生张鼎泰、典
史阎应元单骑至申港解谕之。
◎福王称号于南都
五月十五日,史可法、黄得功、刘良佐、马士英等集北来臣民,迎立福王朱
由松于金陵,称明年为宏光元年。
慕庐氏曰:“时当国破君亡,南北隔绝,援立亲藩,冀延宗社,在可法等不
可谓非忠于明者。”
◎清顺治二年乙酉(南都称宏光元年,福州称隆武元年)清兵南下
福王荒淫无度,诸臣复不一心。五月,豫亲王多铎等统兵南下,连克淮扬,
直抵江宁。福王奔芜湖,公侯、阁部文武臣僚二百余人、马步兵二十三万八千有
奇皆降。
◎江阴欲勤王
大兵南下,典史陈明遇、训导冯厚敦、都司周瑞珑等纠集绅士,于五月十五
日早,拜牌集议,募兵勤王,因一时无由招集,挥泪而散。
◎南都王豫王于南京戏饮,遣贝勒尼堪等追福王于芜湖,知广昌伯刘良佐勤
王兵到,豫王遣一将统兵三百擒之。良佐叩头乞降,请擒福王赎罪。福王闻信,
先往太平府刘孔昭家,刘不纳,遂奔坂子矶黄得功营。得功曰:“陛下死守京城,
臣可借势,奈何轻出?”二十五日,良佐至,得功怒,不甲而出,单骑驰北营,
隔河骂曰:“我黄将军志不受屈!”良佐伏弩中其喉,得功曰:“我无能为矣!”
归营拔剑自刎。良佐入其营,与总兵田确、马得功缚宏光以献,豫王执之北去。
◎命降臣刘光斗安常洲
御史刘光斗,武进人,清兵南下,诣军前降,豫亲王命安抚常州各属。檄至
江阴,独不应。
◎江阴知县林之骥去任
之骥,进士,福建莆田人,崇祯十七年到任,不解江南语,众号“林木瓜”。
时郑帅率流兵千人过境,头裹红罗。始则携小盐包,百姓争买,启视,中有金银
货宝,而兵不知也。盖淮扬巨室,载以避乱,为所掠得者。继乃纵兵士掠城外,
百姓汹汹争城而人。兵欲劫城,幸之骥与郑帅同乡,出谒之,彼此燕语,继以痛
哭,遂肃然无犯。之骥乃哭庙,解印绶去,时五月二十五日也。
◎参将张宿、海防程某、县丞胡廷栋、学使朱国昌、兵备马鸣霆去任
刘光斗劝降,宿以义不可从,慷慨谢任,程、胡亦去之,朱与马潜逸。诸生
日诣学宫,相向哭。
◎主簿莫士英权署县事
六月,士民以邑署无官,推士英权知县事。士英潜通光斗,缴印册,并解帑
金,献善马,备极谄谀,扬扬以县令自居。
◎清特授知县方亨到任
亨,豫人,乙科进士。豫省未入版图时,乃先诣军前纳款者。先四日,有飞
骑传檄至,士英失望,令居民养于察院中,满城汹汹,欲为拒守计,以器甲刍粮
未备,不敢遽发。二十四日,亨至,纱帽蓝袍,未改明服,年颇少,不带家属,
止有家丁二十余人。亨入空署,耆老八人入视,亨曰:“各县已献册,江阴何以
独无?”耆老出,遂谕各图造册,献于府,转送于南京,已归顺矣。旋出谒上台,
莫主簿亦以参谒出,先归。乃传剃发之信,民情惶惶,俟县令归,一决可否。
◎收器甲
先是,福建勤王师为清兵所败,有战船三只逃至江上,贱售器甲,江民争买,
北州尤多。二十六日,亨下令收之。
◎命军民剃发
豫王下令,江阴限三日剃发。二十七日,常州太守宗灏差满兵四人至,居察
院中,亨供奉甚虔。
◎严饬剃发
二十八日,亨出示晓谕,申严法令。
◎邑民呈请留发
二十九日,北州乡耆何茂、邢觳、周顺、邢季、杨芳、薛永、杨起、季茂、
辛荣等公呈请县详宪留发。亨大骂不已。众哗曰:“汝是明朝进士,头戴纱帽,
身穿圆领,来做清朝知县,羞也不羞?丑也不丑?”亨无如何,听之而已。
◎闰六月初一日,江阴倡义守城
清晨,亨行香,诸生百余人及耆老百姓从至文庙。众问曰:“今江阴已顺,
想无他事矣。”亨曰:“止有剃发尔。前所差四兵,为押剃发故也。”众曰:
“发可剃乎?”亨曰:“此清律不可违。”遂回衙。诸生许用等大言于明伦堂曰:
“头可断,发决不可剃也!”适府中檄下,有“留头不留发,留发不留头”之语,
亨命吏书示此言,吏掷笔于地曰:“就死也罢!”亨欲笞之,共哗而出。
下午,北州少年,素好拳勇,闻之奋袂而起,各服纸册,蒙以棉袄,推季世
美、季从孝、王试、何常、何泰等为首,鸣锣执械,扬兵至县前三铳,又呐喊至
县后亦如之,四门应者万人。亨犹坐堂上作声色,怒叱从役收兵器。众呼曰:
“备兵所以御敌,收之反为敌用。”死不服。适亨老师无锡效顺之苏提学(一作
旧学使宗敦),遣家人来贺喜,从私署出,在堂上骂曰:“尔这些奴才们,个个
都该砍头!”众人诟曰:“此仆降贼也!”奋臂殴死,将头二门八扇,堆丹墀内
焚其尸。亨出欲亲执首事者,众不逊,直前裂其冠服。莫主簿惧,踉跄走匿。亨
怯,许众备文详请免剃,众遂散。亨乃闭衙急驰书于宗太守,并嘱守备陈瑞之飞
请往剿。
临晚,县吏密告曰:“自汝等散后,亨即传我备文详豫王,请兵来杀汝等,
已马上飞递去矣。”众怒,遂入署,以夏布巾系亨之颈,拽之曰:“汝欲生乎?
死乎?”亨曰:“一凭汝等。”乃拘亨于宾馆。抵暮亨向举人夏维新疾呼解救。
众恐宵遁,因将亨送交维新(或云走避乡绅曹子玉家)。是夜,诸生沈曰敬等十
三人,集议覆上台。亨意欲多杀树威,议不协,遂散。
◎初二日,江阴义民下方亨、莫士英于狱
次早,方亨回署,闭衙不敢出。阉邑闻风响应,四乡居民不约而至者以十万
计,即三尺童子皆以蹈白刃无憾而至此共击者。分队伍,树旗帜,鸣金进城。集
教场,议战守,填塞道路,无容足处,分途出入。自辰至酉方息,合城罢市。亨
惶急失措,乘肩舆登君山安民,诡称江民义勇,向误于陆承差杀一警百之说。众
收陆,陆举家遁,毁其器具什物,秋毫不染指,有窃一鼎者,立斩以殉。宗太守
行文解谕,拒不纳。士民等设高皇帝位于明伦堂,誓众起师,亨亦同誓称戈,各
保赴县求发火药器械,亨亦首肯,实乃潜驰书于宗太守,称江阴已反,急下大兵
来剿。时城门查诘奸细,搜得书,将使者脔之。入内衙,携亨出,并搜获莫主簿。
莫恳降为明官,众不信,均下之狱。
众曰:“既已动手,闻察院中有满兵四人来押剃发者,盍杀之?”于是千人
持枪进院。四兵发矢伤数人。众欲退,有壮者持刀拥进,兵返走,一堕厕中,一
匿厕上,一躲夹墙,一跳屋上,俱被提出。先是四兵到府,伪作满状,满语,食
生物,小遗庭内,席地而卧。至是入内,见床帷灶釜颇精丽,顿作苏语曰:“我
本苏人,非鞑子,乞饶性命!”众磔之。临死,曰:“莫主簿令我来,今害我!”
是役也,有典史陈明遇者,素长厚,与民无怨,众拥为主,而从其令。
◎初三日,发兵器安营
先是兵备曾化龙,闻流寇至,造见血封喉弩,悬三四间屋。兵备张调鼎,亦
铸大炮储火药。至是皆发之。
距城三十里者,各保咸领乡兵入城,令于夏港葫桥相地札营,防清兵西来,
临晚方散。
◎守备陈瑞之夜遁
忽传清兵由杨舍进,众疑杨舍守备沈廷谟曾赴县剃发,必为之乡导,合城鸣
金纠众,奋勇争拒。至东城,知讹传,乃返。适本营守备陈瑞之乘马赴东关,众
恐其纳款谋升参将,且代方亨申文请剿也,詈辱之。瑞之拔刀策马,返哗而进,
共杀负纛一人,马二匹。瑞之亦伤,夜与其子越城遁。或云众欲推为主,瑞之不
从,甫出,以枪刺之,跃屋上,趋出城,伏于豆田内。
◎初四日,下陈瑞之于狱
是早,执瑞之妻孥下狱。上午,城外兵缚瑞之父子来解,亦收禁。
◎城中戒严
士民议曰:“我等誓死守城,其老弱妇孺,与不能同志者宜速去。”由是城
门昼闭。议守议战,议更五方服色旗号,议借黄蜚为外援,议请阎典史为主将,
持论纷纭,各出一见,日无宁晷。
发林令所封库藏赡军,不足,徽商程璧又捐饷银三万五千两,陈典史拜而纳
之。入暮,又报清兵由常州抵申港,民兵争出御之。城中戒严,恐外兵乘虚。灯
火彻夜,互相盘诘。漏二下,盘获细作时隆,命拘之狱。
◎初五日,搜获细作、讨武弁王珑、歼郡兵于秦望山
黎明,士民齐集公堂,明遇同游巡守备顾元泌会鞫。时隆供称伏兵在城七十
余人,奉太守令,每人给火药四斤,银四两,开元钱一百二十文,约于初八夜,
举火为号,外兵望火杀人。供词凿凿,当获羽党四人枭示。亟往庵观及空隙地搜
获六十余人。复词连武弁王珑。珑遁,收其党尽杀之。在外乡民,即往君山烧珑
居,执其父与妻妾来献,并诛之。而宗太守果遣郡兵三百人间导袭江阴,土人歼
之秦望山下。明遇下令,城中有能获奸细者,官给银五十两。
◎杀陈瑞之
是日杀陈守备(一作自杀),收其一妻、二子、一女、一仆尽杀之。其长子
叩头请曰:“我能造军器,幸贷我!”乃系之狱
◎初六日,清发兵收江阴
有青衣人行于市,迹甚诡,乡兵疑而执之,搜出地图一纸,上书兵马从入之
路及秦望山埋伏诸处,并私书一函。询之,乃璜塘夏中书家人,新投亨署,遣出
乞师者。送顾元泌拷讯,复供沈曰敬及吏书吴大成、任粹然等在马三家协谋屠洗。
收马三、大成等磔于市,曰敬仅以身免。粹然临刑,曰:“四门俱有大炮,汝等
宜自为计!”
士人既歼宗灏所遣兵,灏以事闻专阃。是晚,报清兵马步千余人从郡城出,
水师统兵官王良亦率舟师进发,城中巡守愈严。西门月城内搜获奸细二人,审视
锁钥门键已坏,执守门兵拷讯之,招出买路银两,当与细作均斩城下。
◎初七日,江阴义兵败于虞门
是早,乡兵出城打仗,北门骁锐,自立冲锋营,季世羔令三鼓一炮造饭,四
鼓二炮吃饭,五鼓三炮抬营。百人揭戈先往,老弱馈食不绝。令地保持铁桶,用
锅底煤涂黑,作假炮安闸桥上,过浮桥,命地方将桥拆断,经夏港亦然。上午至
申港,方思造饭,塘报讹传清兵相距止五六里,众奋呼曰:“战而后食未晚也。”
疾驰数十里,抵暮至虞门,方遇战。彼众我寡,腹枵力乏,兼以马步不敌,冲锋
兵败,世羔阵亡。郡兵驰宿虞门曹坤家。
◎初八日,歼水师兵于双桥
是早,城中避难者皆挈妻子去,兵复出御。四乡负义勇而来者计数万人。咸
以效死勿去为念。清兵亦观望不进。水师兵五百,领兵官王良本邑中大盗降清者。
舟经双桥(一作葫桥),田夫辱骂之。士卒怒,欲擒斩田夫。群拔青苗掷船上,
泥滑不可驻足,大半堕水死。得登岸者,乡民围之,乃跪而献刀。铁锄交下,浮
尸蔽河,积如木筏,直至石撞,水为不流。
◎起旧游击徐观海为将
观海,邑人,升太平营总兵,尝为游击,明遇以虞门之败,军行无帅,进退
无所禀承,欲起为将。观海病不能胜,命弟摄其事(弟行五,失其名与字,天香
阁中有传)。乃造令箭十枝,用大明中兴旗号,以防塘报讹传也。
观海于五月中随操江收福山港。六月初一到苏州,为清兵杀败而归。
◎初九日,拜邵康公为将
时城中尚五师,徽商程璧荐同乡邵康公娴武事。康公年未四十,人材出众,
力敌四五十人,明遇乃同顾元泌等率众拜为将,邵亦招兵自卫。
适旧都司周瑞珑领舟师数百人驻江口,声言协助,借为犄角。粮皆北门馈送,
不继,城中出米给之。
举孝廉夏维新、诸生章经世、王华管粮饷,举中书戚勋、贡生黄毓棋、庠生
许用等二十余人为参谋。
◎杀方亨、莫士英于狱方亨在狱,尝使作书退兵。后清兵日进,乃密谋杀之,
以绝内应。夜二鼓,带兵二十人拥入,赤身擒出,斩于堂上,并杀家属亲知(一
云杀于夏维新家桂树下,一云拖出西门打死)。继杀莫士英父子仆从,囚其妻妾。
莫父潜逃三日,搜出斩之。
慕庐氏曰:“亨系新朝县令,况设施皆为分所应得,即两次请兵,亦势所难
免,赫赫之威压于上,汹汹之势成于下,并不可谓亨激成之也。但城中既已举事,
亦势不能不除之。惟士英不善立身,则枉送一死耳。”
◎初十日,都司周瑞珑战清兵于城西
清兵进攻城西隅,元泌登城,请周都司往吴淞借兵于总帅吴志葵。吴不允,
但言兵久无粮,能犒千金,当如命。乃出林令去时署内封留之衣饰囊资共八百,
复借典银二百,合成一千,城上给发瑞珑,约邵兵出东门,己从北门夹攻。邵兵
亦至,瑞珑遇战,不利,还驻江口。抵暮,清兵札营城南张孝廉园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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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日,清兵屯麻皮桥
清兵退屯麻皮桥,密遣二人入城侦虚实,被获枭示。城中亦遣一人侦清兵,
至葫桥,见彼列炮森严,伺其懈,尽投之水;以一炮复命。周都司奇而赏之。
清兵三日不至,城中逃难者咸以敌去,络绎归来,数日间民人复聚。
◎下劣生尹吉于狱
吉素不轨,谋内应。一日暴雷震,闻马嘶声,众入其室,搜出马二匹,衣甲
器械无数,当斩其仆唐宁,而下吉于狱,城中防卫愈固。
◎十五日,靖江兵战清兵于城南
有传淮抚田仰示至,称即日统兵赴援。印押不爽,民疑喜交集,后竟无至者。
复有靖江夏起隆者统沙兵八百人(一作二十),原隶镇将高杰(一云曾破高杰骑
兵)命一人执信字旗渡江来,称欲援江阴,因遣夏维新、章经世往犒师,议给赏
银四千两,料理猪羊酒米火药等物,俱极丰备。未几,两领兵官率众南来,酗酒
赌博,人无斗志,战于城南,大挫,杀伤五百人,四散逃亡。有窃火药返者,经
靖江署事典史盘获,绑送江阴处分。先是大家给散银米,每人钱一千,赍酒肉犒
军江口,军竟无功,故执之。程璧亦开典靖江,沙兵败归,恨之,起掠一空。后
有泰兴张九达者,名达,善拳棒,因靖邑兵败,田淮抚乃檄朱公子借达兵三千渡
江而来。清兵放牛马于两石湾,达率亲信三十余人登岸收之,伏忽发,达与三十
人无一脱者,骁勇如耿和尚亦死。
◎乡兵打仗
城外兵势日甚。各乡镇乡兵,距城五六十里者,日入城打仗,荷戈负粮,弃
农不顾,不用命者,互相攻讦,虽死无悔。
陈典史每巡城,凡搏战至城下者,必开城奖纳,鼓以忠义,有功必赏,献敌
首一级,给银三两,或为下拜。
乡兵阵伍散乱,进退无节。然清兵所至,尽力攻杀,多有斩获;即不胜,亦
未尝俯首效顺也。有高瑞者,为清兵所缚,令剃发降,宁死不屈。是以清兵不得
安处,相对多楚容。
◎命程璧乞师
时黄蜚由芜湖屯兵太湖,总兵吴升嘉字之蔡,由吴淞驻兵福山,纠洞庭两山
之民接应常熟,攻破苏州,声势倍烈。陈典史命程璧往二处乞师,兼往田淮抚处。
璧尽出其所储十四万金充饷,往乞不应。复往徽郡金声江天一处。及至,兵已溃。
比返,城已陷,遂为僧于徐墅。
◎鲁王监国于绍兴,唐王称号于福州
南都既破,天下旧臣遗老志不忘明者,皆辅明之余孽,以冀中兴,于是赵王
起于太湖,义阳王起于崇明,桂王起于广西(号兴隆),潞王起于杭州,靖江王
称监国,保宁王起于河南,罗川王、永宁王起于湖东,益王集二十人起兵,东王、
瑞王、安仁王、永明王、德化王、安东王、晋平王纷纷不靖。闰六月初九日,张
国维、陈函辉等迎鲁王监国。初十日,黄道周、张肯堂迎立唐王,改元隆武。浙
闽起事,江南北民心煽动。豫王留兵二千驻苏州,大军悉下浙江,仍命刘光斗安
抚常州。
◎二十一日,清兵围城
清兵连日不能克,羽檄乞师,爰命七王、八王、十王等率将弁千员、马步十
余万,向江阴进发,降将刘花、马良佐为先锋,首出西门。江民出战,被杀者五
十人,而清兵不复退,乃移兵至南关。邵康公往御,不克。众以康公为无功,其
守南关也,不许士民出城,而私放其乡人,爰下之狱。清兵历东门及北门,分十
六营围城,继烧东城,大掠城外富户。乡兵死战败走。清亦丧其骑将一员。分兵
北门,乡兵三路御之,两路皆溃,数十人据桥力战,杀其骑将,乃收兵返。
◎二十三日,清兵掠东乡
清兵合营并北,焚民居,多杀戮。转掠而东,八桥东西湾二保拒之,杀其骑
将二员。泗善港葛辅弼父子率兵五百人,自负剽悍,入城赴援,各保咸出兵助之。
但素为盐盗,不谙纪律,亦至民家劫掠,酣饮樗蒲,至三宫殿,勉强交战,歼焉。
清兵乘胜东下,恣掠大桥、周庄等处,搜山掠地,肆意劫杀,所伤老弱男女
无算。周庄民搜敌索战,侯城人(一作陶城民三人)杀其骑将一员,乃退。
兵乱日久,政令不能出城,远乡叛奴,乘衅索券,焚宅弑主者,络绎而起,
烟光烽火,相杂蔽天,各家救死不暇。
清兵日多,旋营君山、黄山,烧掠四城民居,昼夜不绝。
◎二十四日,清致招降书
刘良佐作招降书一纸,从东城外射进。其书曰:“传谕乡绅士庶人等知悉,
照得本府原为安抚地方,况南北两直、川、陕、河南、山东等处地方,俱已剃发,
惟尔江阴一处,故违国令,何不顾身家性命?即令本府奉旨平定江阴,大兵一二
日即到。尔等速剃发投顺,保全身家。本府访得该县程璧,素系好人,尔等百姓,
即便具保,本府题叙,照管尔县。如有武职官员,亦各具保,仍前题叙,照旧管
事。本府不忍杀尔百姓。尔等皆系清朝赤子,钱粮犹小,剃发为大。今秋成之时,
尔等在乡者即便务农,在城者即便贸易。尔等及早投顺,本府断不动尔一丝一粒
也。特谕。”
◎二十五日,江阴义民答书
陈典史及城中士民等公议回书,秉笔者,王华也。其略曰:“江阴礼义之邦,
忠勇素著,止以变革大故,随时从俗,方谓虽经易代,尚不改衣冠文物之旧,岂
意剃发一令,大拂人心,是以乡城老少,誓死不从,坚持不一。屡次兵临境上,
胜败未决,皆以各乡镇勤王义师,闻风赴斗。若城中大众,齐心固守,并未尝轻
敌也。今天下大势所争,不在一邑。苏杭一带,俱无定局,何必恋此一方,称兵
不解?况既为义举,便当爱养百姓,收拾人心,何故屠戮奸淫,烧抢劫掠,使天
怒人怨,惨目痛心?为今之计,当速收兵,静听苏、杭大郡行止。苏杭若行,何
有江阴一邑?不然,纵百万临城,江阴死守之志已决,断不苟且求生也。谨与诸
公约,总以苏、杭为率,从否唯命。余无所言。”
◎二十八日,都司周瑞珑逸
良佐令军士四散焚劫。乡兵见清兵势大不可敌,悉远遁,无复来援者。周都
司亦扬帆去。
◎二十九日,追杀乡兵
良佐仍令军士追杀远窜乡兵。七月初一日,专意攻城。
良佐再令军士搜杀星散乡民。而乡兵断绝,遂专意攻城矣。
城中严御,清兵箭如雨注,城上人一手以锅盖自蔽,一手接箭,日得三四百
枝(一作三四十万)。
◎初五日,诛守备顾元泌
清兵攻城时,元泌登城射敌,矢每不及敌而坠,众疑之。其效用马矮子窃火
药从城上投敌,众执之,同往搜元泌寓,得清兵文书一道。盖闰六月初,众会申
田淮抚请兵文,元泌私自易文缓兵,故原文犹在寓也,遂诛元泌,并效用者四十
人,内应遂绝。
◎迎原任典史阎应元
应元,字丽亨,北直通州人,由武生起椽吏,官京仓大使。崇祯辛巳,赴江
阴典史任。始至,海寇顾三麻子率数百艘犯黄田港,应元集兵拒守,手射三矢,
应弦而倒。贼畏不敢犯。后又平盐盗,弭民乱,邑民德之,为肖像社学中。以大
臣廷议特授都司、刂军前擢用。而马、阮用事,仅转任广东韶州英德县主簿。
母病,兼道梗,挈家避居砂山之簏。变作时,陈典史与邑士民即拟敦请,元泌百
计挠阻。至是泌诛,遂决意迎之。淮抚田仰亦移文劝勉,明遇专使十六人缒城夜
出,至其居,应元曰:“尔等能从我则可。不然,不为若主也。”众曰:“敢不
惟命是听?”
◎初九日,阎应元入江阴城
祝塘少年五十人(一作六百人),执械护送,经七里庙,题诗于璧,以见事
则万无可为,死则万无可免也。及至城,谓乡兵曰:“裹粮而来,势不能人,且
乌合之众,不足制胜。”厚犒遣还,独与家丁王进忠等四十人入守。
◎始至,即出邵康公于狱
发原任兵备曾化龙所造火药、火攻器具应用,即伊在任时所监造者。
次传谕巨室,各出资助饷。不足,凡泉货百物,得估值充数。收贮察院内,
备民兵犒赏诸费。
乃大科民居,尽知城中若干保、若干户、若干口、丁壮老幼若干人,悉取注
册,择骁勇者隶麾下,卒赖其力,以成义举。
◎初十日,祭旗发令
命四城门收拾衣甲器械祭旗。
命武举人王公略守东门,把总汪某守南门,陈明遇守西门;应元自守北门,
而与明遇仍总督四门,昼夜梭巡。
命闭城门,合乡兵二十余万人与在城民兵分保而守。城门用大木塞断,派十
人守一垛,卯时喊杀一声,午时再派十人喊杀一声,酉时仍换前十人随宿,夜牛
再换后十人更番,周而复始。城下设十堞厂,日夕轮换安息。烧焚公屋无用者,
毁拆砖瓦,使瞽目人传递不停。十人小旗一面,百人大旗一面,红夷炮一座。初
时夜间两堞一灯,继而五堞一灯,后遂八堞一灯,初用烛,继用油,后以饭和油,
则风不动油不泼,每堞上,瓦四块,砖石一堆。井井有条,丝毫不乱,乡兵因是
复振。
命章经世、夏维新、王华主刍粮,每人给米盐蔬菜若干,每户给油火若干,
四门堞城各给油蜡若干。
传齐北门冲锋营士千人,选季从孝为先锋,何常执大旗,王试挂得胜鼓,何
泰吹号头,准备军服器甲。
苦乏油时,命健儿推车入城中,给以藏豆,膏火足用。盐不足时,海寇载两
大舰,由黄山港进。鱼则从水关入,举网即得。但苦无矢,乃命于黑夜束草为人。
外披兵服,人持一竿,手挑一灯,直立雉垛,士卒伏垣内大噪,北兵望见,矢如
胃集,获强矢无算。
由是围城中有火药三百瓮,铅弹子千石,大炮百位,鸟机千张,钱千万贯,
絮帛千万端,酤千酿,果万钟,豆千斛,刍藁千万束,盐万斤,铜铁器万枚,牛
千头,羊豕千只,干鱼千包,蔬千畦。
◎十一日,清兵攻北门,败散,七王死之
清兵知城中不可动,乃伏炮攻北门,而城上矢石如雨注,清兵不敢近。主帅
怒,立命上将九员先驾云梯上城,城上以长枪刺之,死者四而伤者五,有身中三
箭者,有劈去头颅者,有堕下成齑纷者,有火箭烧死者。主帅益怒,奋身独上,
势甚猛。有霸王刘耐者,以短枪拒之,彼以口啮枪,拔刀欲砍,一人挺枪中其喉,
遂仆城下。外兵散走,皆失声大哭曰:“此七王也!”
二都督大怒曰:“我得北京,得镇江,得南京,未尝惧怯,未尝费力,不要
说江阴拳大的地方,就如此费力!”遂传令十营内选猛将几员,步军三万,扎云
梯十张,来日分十处上城,如有退者立斩。
◎十二日,清兵仍攻北门,二都督又死
清晨,城外放炮呐喊,三万军造浮桥十条,一齐过外城河,分十处登云梯上
城。城上用砖石掷下,长枪拒敌。或以船蔽体而进城内,炮石杂施,无不立碎。
凡城堞上进者,对面见兵至,发炮弩毙之。其来攻城脚者,以长阶沿石掷下,或
截断旗竿,列钉于上投下,死伤无算。二都督恃勇,衣三层甲,腰悬两刀,肩插
两刃,手执双刀,独登云梯,毁雉堞,跨上城垛,执刀乱砍。城上以棺木支御,
枪刺其身,不能入。或曰:“止有面可刺耳!”遂群刺其面,旁堞垛一汤姓童子,
持铁钩镰,用力钩断其喉管,竹匠姚迩割其头,身堕城下。外兵齐来抢尸,城上
梆鼓齐鸣,砖石小箭如雨点,复伤千余人。旋用牛皮帐挡住矢石,始将王尸拖去。
良佐日令军士拜索其头,不允。愿出银买,乃命将银当面装入银鞘吊入城。又命
军士罗拜,口中高叫:“还我王爷的头!”然后以蒲包裹一黄狗头,掷还之,将
王头悬城上。军士复苦求,乃投下,取去缝合,挂孝三日,令道士设醮招魂。有
红箭衣六人,拜城下,内发炮,化为尘。又一日持祭物来奠,一僧捧金帛随行,
道经何家埭,内发炮毙之,取其酒食饷守城者。
应元既却北城攻,知不日清兵必大至,广为战具,招青阳弩王黄鸣岗与其从
千余人,入城造小弩千张、小箭数万枝,分派守城军士。又用季从孝所合火药敷
箭头射人,见血立死。弩长尺余(一作四尺),箭长五寸(一作一尺),百步之
外,命中如意。初,应元入城,鸣鼓登堂,鼓内跌出小弩十余张,上刻“诚意伯
刘基造”数字,即鸣岗所造弩式也。出陈瑞之子于狱,令制火砖、木铳。火砖广
三四寸许,着人即烧,木铳类银鞘,长三尺五寸、广二三寸,木为之,中藏药,
敌至投下,机发木裂,铁菱角飞出,触人即死。应元自造挝(一作锤)弩,用铁
一块,旁设数钩,系以棉绳,掷着即勾进斩之。又仿旧制,造火球、火箭之类,
无不曲尽其妙,故清兵虽众,望城畏服,战栗无人色。其自北来者,闻之皆胆落,
无不以生归为祝。
◎十四日,江阴诈降,薛王死之
前此北州薛王营,令人执旗招安。十三日,阎、陈二人令范、周、朱、季四
生员至薛王营答话,若有将计就计之处,速还报。四生至薛王营,宴饮毕,馈元
宝百锭,重二百两。四生归,献计曰:“必得舍命百余人,命前数人执降旗,后
握木铳,假充银鞘,赚开营门,可以济事。”二人相视,哂而点首。是日,百余
人握木铳,桶底安砖,即令四生前导。四生面面相觑,立斩之(一生名学文,芳
之嫡叔)。另点白发耆老数人,执降旗焚香前导,缒城出,至薛王营通报,献银
买命,求免杀戮。薛王大喜,升帐放炮,吩咐开营门,将银抬入帐中。正要令将
收验,一时火发炮裂,烟焰蔽天,震响如雷,触者咸死,薛王惟剩一头。帐中上
下约伤二千余人,内伤上将二员。当日十王命三军挂孝,合营举哀,礼薛王头于
北州苏家墩。
◎清兵羽檄纷驰
清兵屡失利,请兵羽檄旁午,兵赴江上,日以千数。刘良佐作《劝民歌》谕
降,弗听。遂设牛皮帐于城东北隅。城上压以巨石。
◎十五日,清兵攻东北城
良佐命西南放炮,东北掘城,皆用山爬,城内以火球火箭拒之。清兵欲退,
良佐止之。城内仍投以砖石,不及避,数百人悉死城下。良佐惭甚。又设三层牛
皮帐,中设九梁八柱,矢石投之,皆反跃,不能入。乃取人粪,和以桐油,煎滚
浇下,即时皮穿,及人身,肉烂而死。未及者皆惊惶散去,内以绳系铁棰掷之,
钩入城中袅首。清兵手足无措,纷纷逃散。敌营疑守城者杀下,遂发铳御,反伤
马步卒无数。后由西门经闸桥,依君山为营,候其半渡,炮举之,应声仆。或以
木门自蔽,用小箭射之,中其手,手钉在门,号叫痛甚,立时即死。
又作大浮桥,从黄山港暗渡,登君山,瞰城中,亦为炮所中,移营去。
◎十六日,江阴四出乞援
是时,田淮抚已从鲁王于绍兴,黄蜚、吴之葵同入太湖。贝勒引大军趋吴王,
二人兵败被执,两处俱已绝望。
海寇顾三麻子率舟师来援,巨艘数百号,留三日,遇战不利,扬帆去(顾三
麻子名容,自号忠义王)。有义阳王者,明之宗藩,太监季、太傅田、军门创、
监军总兵胡来贡各统兵辅之,建议旗于崇明,称海上雄兵十万,太仓、昆山、嘉
定各处响应,同往乞师。王与太监温词慰劳,仅以空言塞责。后遣其将往驻江口。
宁其愚率僧兵数百赴援,扎营砂山,战甫合,知不可敌,皆遁去。
明兵部严子张名拭者,与时敏守常熟亦往乞兵。初不应,旋以唇齿相关,金
秀才矿(字贡南)集精勇四百余人,先驻砂山,挡住来路,俟子张军到,一齐进
取。八九日无耗,遂先发。良佐差铁骑三千邀截周庄左右,全军俱没,贡南仅以
身免。
◎清移营邓墓
孤城死守,外兵屡败,内亦杀伤相当。用炮打北城,彻夜不息,城垛陷数丈。
应元命石匠往外收石料,匠难之,再拜遣之,匠为感动,修固后,严御如初。
清兵依邓墓深林以避矢石,折门窗屋木为浮桥,渡河逼城下。城上协力拒守,
矢石交下,力不能支。欲遁,其将斩先走者二人,复驱而前,赍云梯至城下,凡
三十余处。一将突出,先众上,内发炮横击之,尸随云梯仆。清兵走,内缒人出,
收其云梯器仗等物,并伐邓墓松楸,使敌无所蔽,取浮桥以供薪。
一骑将既拔己身所中箭,复下马拔马股所中箭,又恐马中毒,用口收其血,
力策而返。
◎十七日,江阴兵劫营
良佐移营十方庵。是夜,应元择勇士千人出南门劫营,或执板斧,或执短刀,
或用扁担,突入敌营,伤千余人。及他营来救,应元兵已入城矣。
松江解到大炮百座,收民家食锅铸为铁弹,重十三斤,纳入大炮以攻。
◎十八日,刘良佐劝降
良佐前命十方庵僧向城跪泣,陈说利害,劝众早降。城中以效死勿去谕之。
是晚僧又至,却之如初。
良佐策马近城,谕民早降。因据吊桥,约城上释弓矢,谓应元曰:“宏光已
北,江南皆下。若足下转祸为福,爵位岂在良佐下,何自苦如此?”公从容对曰:
“江邑士民,咸谓三百年食毛践土,深戴国恩,不忍望风降附。应元乃大明典史,
义不得事二君。将军位为侯伯,身拥重兵,进不能恢复中原,退不能保障江左,
何面目见我江东忠义士民乎?”良佐惭而退。
◎七月十九日,贝勒统兵攻江阴
良佐复奉命来招安。应元曰:“有降将军,无降典史。”一声梆响,火箭齐
发,良佐连跨三四马逸去,太息曰:“江阴人没救矣!”贝勒博洛既定松江,悉
统所部兵几二十万来攻江阴。以师久无功,将刘帅纟困责,躬巡城下者三,复登
君山望之,谓左右曰:“此城舟形也,南首北尾,若攻南北,必不破。惟攻其中,
则破矣。”
缚降将黄蜚、吴之葵至城下,命作书劝降。蜚曰:“我于城中无相识,何书
为?”之葵涕泗交颐,情词悲楚,应元叱曰:“大臣被缚,当速就死,安用喋喋
为!”之葵再拜泣下,蜚默无言。
◎二十日至二十七日,用炮猛攻
贝勒见城中守义不可动,进攻益急,分兵先抄断各镇救兵,乃以竹笼盛火炮,
鼓吹前迎,炮手被红,限三日破城,于城南侧放起。炮声震处,城垣崩裂五处。
飞弹如电,—人立城上,头随弹去,而身僵立不倒。一人胸背俱穿,直立如故。
城裂处,内以铁叶裹门,贯以铁ㄌ护之,又以空棺实土,障其垂坏者。又用絮浸
水覆城上,以防火攻。
时东西南三门俱坚守,惟北门一保,守者独少。贝勒舁炮君山下,放炮者用
竹栈包泥而蔽伏其侧,俟炮发,放者即抹占炮中药矢,盛药再放,连珠不绝,城
上欲击放炮者,铁子遇竹篓软泥即止,不能伤。后又移炮近城。放炮者,豫掘地
穴,塞两耳,燃火即伏穴中,盖恐震破胆而死也。
◎甲士爬城
日中时,众方食,明遇闻铮铮有声,往探,见清将六人,衣重甲,缚利刃,
持两钉插城隙,攀援而上,其余网铁甲士接踵而上者无数。刀斧击之不能伤,用
长枪刺其首,始堕城下,余悉退避。
◎神兵助阵
外兵大怒,大举来攻。忽见一少年将,持戟冲突,锋不可当,战毕不知所往。
众疑土神陈烈士,悉往虔祀。又见绯衣将三人登城指挥,清兵不敢进。执土人问
姓名,不知所对,远近讶为神助。
城上舁关帝、睢阳王二像及东平王城隍神等五像,张黄盖,巡历城上,以磁
石捻神须,遇铁器,须辄翕张,用机关抉神手指挥。清兵遥望,疑为将,咸惊怖。
良佐命其子攻城,正当睢阳王像,神指挥开炮,一发而毙(城破日,艮佐砍开睢
阳王头,众又砍伤东平王以报仇)。
一日风雨夜作,城上灯不能燃,率众哭祷睢阳王。忽神光四起如昼,四门灯
火,彻夜不灭,外兵无可设施。
◎掠东南乡
清兵东掠大桥、周庄、华墅、陶城、三官、祝塘等镇,祝塘人拒之,兵燹之
惨,甲于他镇。分掠陆官舍桥,有徐、杨二人督战,望见清兵蜂拥而来,遂匿桥
洞中,见二卒引一将过,状甚伟,跃出登岸,均杀之。称该将之头,重十八斤,
悬于树上。清兵多畏避,其树至今尚存。
南掠至峭崎,询士名即回骑,盖嫌音似消旗也。掠至青,乡民严守,圩堤
行列如军伍,防有伏兵,不敢入。
二十八日,清兵攻北城,阎应元伤右臂。炮击北城角,城裂,夜半修汔,敌
以为神。铁丸中应元右臂,应元伤,犹左手握搠,格杀数人。
应元躯干丰硕,双眉卓竖,目细而长曲,面赤有须。每巡城,一人执大刀以
随,颇类关壮缪。清兵望见,以为天神。而号令严肃,凡偷安不法者,必贯耳鞭
背示众,虽豪右不少贷。然战士困苦,必手自注汤酌酒,温言慰劳;如遇害,则
立具棺衾,哭奠而殓之,接见敢死士,则不名而称兄弟。每遇事,必询于众曰:
“我兄弟谁当此事者?”有人号于路曰:“我欲杀敌,苦无短刀。”即以所佩值
二三十金之刀,亲解佩之。
明遇本性长厚,每事平心经理,遇战士劳苦,抚慰至于流涕。有倦极假寝者,
以利害劝谕之,不轻呵叱。二人待下如此,故民皆怀德畏威,濒死不悔。
◎十九日,清兵攻南城,十王死之
复攻北城,应元命每人纳石一块,一刻如山积,石城一重于内。外知不可
破,徙攻南城,炮声震天,闻二百里,一昼夜用火药五万千斤,城墙几陷。清兵
乘势拥上,刀矢如胃,守城者不能御,乃发炮猛击,伤敌数千人。敌于城外亦
发炮对击,忽见女将一员,立于城上,将袖一拂,敌炮回击,自毙其马步无数,
众以为前湖烈女云。十王痛薛王中计而亡,命大将掠城外居民大箱千余只,在十
方庵后叠成,将台高与城齐。十王坐其上,用上将四人、亲军二百四十人围绕,
令台旁亲军各持狼烟喷筒先发,将南京、镇江大炮五六步排一座,共计百座,令
闻号齐发。猛击东南角城,守城军士不敢开目。应元伏地膝行,看明十王在台指
挥三军,遂命中街巷口有力之汤三老儿肩一大炮,对准十王安放,应元又左右细
看,丝毫不爽,然后亲自燃火放去。汤三老系重听,尚未闻知,端立呆望,而火
路一条,十王、四将暨二百四十人,已齐随火灭,惟有黄伞一把在半天旋转,一
脚连靴自上而下矣。
◎八月初二日,烧外营,杀夏维新、王华
应元遣周祥、金满、李芳针子等四人夜出烧营。敌兵被火,梦中惊觉,毛焦
皮烂者甚众。忿甚,四散杀掠。应元命赏祥等银各一两,夏维新、王华每两实给
六钱,众大哗。应元恐人心激变,不得已斩之。盖围城日久,储饷将罄,短给本
非克扣,因维新于发难时,误听方亨,作揖劝众,至此众怒未释,故欲藉此陷之。
华虽引明遇自解,亦难独免。
慕庐氏曰:“饷缺费繁,围城中实难措置,二人通融调剂,亦属一时权宜,
此情此势,应元岂不知之?无奈众人之藉是泄忿也。至代方亨劝众,事后论之,
亦不甚错。各图献策,业已归顺,官民和协,省得激成祸端,无奈众人之喜事乐
祸也。若章经世同掌刍粮而漏诛,同陷围城而免死,岂别有保身之道欤?”
◎命许用掌刍粮
刍粮乏人,以许用能,命佐章经世。
◎杨舍守备沈廷谟举城降
江阴民昼夜守御,亦甚惫矣。然杨舍兵稍后,口中有畏惧者,必立斩之。
清兵四出杀掠,民不聊生,有先剃发赴营归顺者,城上望见,必痛詈,虽至
亲如仇敌。而清兵日出抢掠,刻无宁晷,畏祸者俱窜远方。
杨舍营守备沈廷谟敛民钱,赍牛酒,赴良佐营修款,祈免杨舍一方之死。良
佐许之,给大清号旗四面,悬杨舍城四门。廷谟旋披发乘马,历江阴城下,劝民
速降。内将开炮,乃遁去。
◎诈降
一日众诈降,遍取民间乱发,投城下诱敌。清兵相顾惊喜,报良佐。良佐曰:
“未可信也,须察其守城人剃发否。”众探之,始知为诈。
◎议和
贝勒使人缓言陈说,第拔去大明中兴旗号,四门悬大清旗号四面,斩首事者
数人,余悉宥不诛,即不剃发,亦当撤兵返。应元曰:“宁斩我一人,余无罪,
何可斩也!”议不决而止。
贝勒又进大清旗四面,使竖四城,亦即退兵。内遣诸生朱晖吉、耆老王晴湖
等四人诣清营会议。方缒城,良佐即策马迎去,留饮终日,备极款洽,约归顺后,
誓不杀一人,但遣官入城勘验,即收兵覆命,将别,又各赠五金,约三日定议。
吉等入城,匿金不言,而主议降顺,众不听。至期,清兵向城呼吉等,因询其故,
备述留饮赠金事,乃立斩四人,复严守。
◎劝降
吴军门督兵至江上,宰牛誓诸将,归顺后不许杀掠。
王海防自恃居郡有恩信,临城招抚,众无应者。
摄政王晓谕招安,合城不听(此初六日事)。豫王示到,以矢射入城中,言
明已亡,何苦死守?内书其后曰:“愿受炮打,宁死不降!”射还之(初七日事)。
◎初八日,钉炮眼
是日大雨,民立雨中受炮,毫无降意。夜半,应元使善落水者陈宪钦渡外城
河,钉没清兵炮眼,缓二日不攻,城内乘夜修砌城垛。后五日,良佐恐城内复来
钉眼,命军士昼夜攻击至夕,风雨怒号不已,炮乃止。
◎初九日,南城
再修南城,加高于旧城三尺。
应元令人将麦磨面,制造月饼。
◎十二日,北城
又北城,城中石灰将缺,不能乘夜修城。又饭米渐少,征民间米以备缺乏,
令二日一给,不得预领。
贝勒侦知之,欲留军四万为久困计,撤大兵北上。良佐不可,乃止。
◎十三日,登陴楚歌
给民间赏月钱,计至十七日止,百姓携壶觞登陴,分曹快饮,许用仿楚歌,
作《五更转曲》,令善讴者登高传唱,和以笙笛箫鼓。时天无纤翳,皓月当空,
清露薄野,剑戟无声,黄弩、师鼓、胡琴于西城之敌楼,歌声悲壮,响彻云霄。
外兵争前窃听。或怒骂,或悲叹,甚有泣下者。歌曰:“宜兴人,一把枪。无锡
人,团团一股香。靖江人,连忙跪在沙滩上。常州人,献了女儿又献娘。江阴人,
打仗八十余日,宁死不投降。”余歌虽多,大略类此,良佐乃作劝降词,使士卒
相倚而歌,与僚佐饮帐中,酒未数行,城上炮发,亟避去。
◎十九日,北门阻降
贝勒多方招降,三城亦有犹豫者。惟北门誓死固守,众意遂决。
◎二十日,清兵攻东北城
贝勒从四十余骑绕君山青龙庵左相地形。城上望见,炮弩齐发,骑皆踉跄蹂
躏,贝勒仅以身免。
金陵又解到大炮二十四座,较前更大,每舟止载一座,仍收城外民家铁器铸
炮子,重二十斤,又筑土垄以避矢石。将攻东城,机泄,移至东北角。大雨如注,
一昼夜炮声不绝,县属悉为震动,城中困疲已极,计无所出,待死而已。
是日城上人呐喊,外兵闻之,皆鬼声。城中四隅空旷处,遥见白鹅数万飞泊,
迫观之,毫尤形影,识者谓魂升魄降。白鹅者,即劫数中人之魂也。
◎二十一日,江阴城陷
前月二十四日,京中遣国师和尚来江阴,日日绕城细看,至前日始看明,向
贝勒云:“江阴城形似芙蓉,若在瓣上攻打,越打越紧。其蒂在东北角花家坝,
花蒂既碎,花瓣自落。”故贝勒令数百人,尽徙二百余座大炮至花家坝,专打东
北城。铁子入城,洞门十三重,树亦穿过数重,落地深数尺。是日雨势甚急,外
用牛皮帐护炮装药,城头危如垒卵。城上因敌炮猛烈,见燃火,即避伏垣内。炮
声过,周麾而登。外窥之,故放空炮,并令炮中只放狼烟,烟漫障天,咫尺莫辨。
守城者谓炮声霹雳,兵难遽入,而不知清兵已潜渡城河,从烟雾中蜂拥突上,众
不及御而溃。
午刻有红光一线,直射入城,正对祥符寺,城遂陷。
方清兵上城时,城下人犹向城列阵。清兵恐有伏,持刀立视,半日不敢下。
相持至暮,城中鼎沸,阵亦乱,乃得下城。
阎应元坐东城敌楼,索笔题门曰:“八十日带发效忠,表太祖十七朝人物,
十万人同心死义,留大明三百里江山。”题讫,引千人上马格斗,杀无算,夺门
西走,不得出。勒马巷战者八,背被箭者三,顾谓从者曰:“为我谢百姓,吾报
国事毕矣!”自拔短刀,刺胸血出,即投前湖中。义民陆正先欲从水中扯起,适
刘良佐遣兵来擒,言与有旧,必欲生致,卒见发浮水而出,乃缚之。良佐踞坐乾
明佛殿,见应元至,跃起,两手拍应元背而哭。应元曰:“何哭?事至此,只有
一死。速杀我!”贝勒坐县署,急索应元至堂上。挺立不屈,背向贝勒,骂不绝
口。一卒以枪刺其胫,血涌沸而仆。日暮,拥至栖霞庵,僧夜间闻呼“速杀我”
不绝口,已而寂然。天明,已遇害。家丁存者犹十余人,询其不降而戮之,偕死
一处,陆正先亦同殉。有维新上人者,在围城中与应元晓夜共事,应元所著《和
众成城》略,维新以授黄子心,子心又旁采见闻,著阎公死守孤城状。
陈明遇令闭衙举火,焚死男女大小共四十三人,自持刀至兵备道前,下骑搏
战,身负重创,握刀僵立,倚壁上不仆。
训导冯厚敦,公服缢于明伦堂。妻与姊投井死。中书戚勋、诸生许用合门焚
死。
◎八月二十二日,屠城
次日,犹巷战不已,清兵用火攻败之。四民骈首就死,咸以先死为幸,无一
人顺从者。下令从东门出者,不禁。又下令十三岁以下童子,不杀。
男女老少,赴水蹈火,自刎投缳者,不能悉记。内外城河、泮河、孙郎中池、
玉带河、涌塔庵池,里教场河,处处填满,叠尸数重,投四眼井者,二百余人。
◎二十三日,止杀
满城杀尽,然后封刀。午后,出榜安民,城中所存无几,躲在寺观塔上隐僻
处及僧某某等共计大小五十三人。是役也,守城八十一日,城内死者,九万七千
余人;城外死者,七万五千余人。

满清入关暴政(下)

                         清·韩
                        (原文如此)

●卷二
明烈皇帝殉国之次年。
己酉,五月初九日,南都破,弘光出亡。
明礼部尚书钱谦益率先降附,欲树德东南,以自解于吴人士。郡人周荃,谦
益客也,有口辩,密受谦益旨,谒清帅豫王,言吴下民风柔软,飞檄可定,无烦
用兵。王大悦,即日拜官,使降人黄家鼐佐荃,单骑安抚吴中。甫出都门,都邑
长吏,望风解印绶,士大夫皆苟且求活,所过辄降。至吴,家鼐南面自若,荃独
微服,出没市廛,郡人多为之用。数日后,明监军杨文率兵五百人入郡城,执
家鼐等戮于市,发取库银,满载而去,莫知所之。荃匿民间免,间行归豫王。王
闻文聪袭杀家鼐等,始发兵入吴。三吴之祸,实基于此云。
五月十三日,嘉定县闻维扬陷,留都将不守。
十五日,不肖子衿,群集县治,索廪粮乡试条编盘费及私赆卷资诸杂项,分
毫不遂。攘臂大呼,奸胥乱卒,乘势劫夺,城中鼎沸。旧令钱默本纨裤子,错愕
不知所为,尽发公帑置堂上,恣其所取。潜出,重贿明嘉定总兵官吴志葵,求遣
卒卫送出境,并疏倡祸数十人姓氏,欲悉抵于法。隶卒闻风悉遁去。三十日,钱
令得间出亡。
六月初一日,吴志葵遣兵执诸生十一人去。褫衣就缚,徒跣行烈日中,窘辱
备至,由中军官力救,释之。初四日,清大将兼刑部侍郎李延龄、副将总兵官署
督抚事王国宝率大兵入郡,始闻改南直隶为江南,内阁为内院。十四日,安抚周
荃单骑至邑,邑中缙绅皆出避。百姓无主,因结彩于路,出城迎之,竞用黄纸书
“大清顺民”四字揭于门,旋缄邑篆并册籍上于郡。
清授新邑令吴郡张维熙至。时六月二十四日也。是日亭午,志葵以百人用白
布裹头,伏时侍御墓旁,晡时,入民家乱索酒食,声言欲取张令。人定后,各刈
蒲苇一束,燃其端持之以行,火光烛天,城中大震。乃厚集民人,鸣锣发炮,东
向大噪,志葵兵亦群噪应之。维熙恐,仓卒亦遁。士民狼狈出奔,遗弃婴儿、失
散妇女者无算。天明,闾巷一空,卒无他。二十七日,志葵复发兵来城,内外百
姓谓志葵恢复之师,悬彩执香,较迎周荃时尤倍。志葵用南都逃将蒋若来为前导。
若来本市井无赖,以臂力遭逢权贵,得为兵官,不三载,升南京后军都督,闻维
扬不守,弃其军,仍作微服走脱,至是从志葵入城。据军库,仅存铜铳数十,急
使人舁之行,过徐家行大掠,寸缕无遗,至鸡豚、菽麦,亦席卷而去。贫民妇子,
哭声震天。志葵、若来皆欣然有喜色,因重载入海。
明淮抚田仰等,奉义阳王以舟师驻崇明沙。
是时淮抚田仰、监军荆本彻、总兵张士仪、张鹏翼与宦官李国辅等,合兵共
奉之。志葵乃率妻子从之,旋舍去。
闰六月初六日,维熙复入县。
初八日,清将李成栋、偏裨将梁得胜等以百余艘载步骑二千,镇守吴淞。是
夕泊东关外,恣百姓聚观。传令索取婆子,维熙以二妓应之。成栋大喜,坐二妓
于旁,笑谓观者曰:“今与尔为一家人,勿畏我也。”黎明,从陆路往吴淞,不
甚剽掠。惟初七日骑兵先至者,过新泾镇,大肆淫虐,妇女不胜其嬲,毙者七人。
时大旱水涸,兵船悉泊东关外,梁得胜以三百人守之,城外居民贸易,一如平时。
黠者或抚其背,相与嘲笑如旧识。维熙议使人戽水运东关外,得胜大喜。已刻期
至吴淞,行有日矣。十二日,城内外喧传有剃发之令,人情始惧,遂有变志。是
日志葵遣马军俞飞熊赍牌至,略云:“初十日,郡中民变,杀北兵过半,余皆躲
入府庠,已列栅围之。本镇即刻统大兵入县,仰附近百姓于今晚俱用白布裹头,
杂插柏枝、竹叶、红箸、鹅毛为号,共剿东关。兵事成,有重赏。”各路乡兵,
久为邑诸生支益国子生须明征等讹言扇动,一闻有牌,持兵胃集,谬传志葵自
刘河东过外岗矣,顷又云抵青岗墩矣,未及一瞬又云暂憩察院矣。是时在城居民
亦以为志葵已入城矣,门遂撤下不闭,以待远近乡兵。集者渐众,王家宅乡兵,
最称完整。其首许龙于客岁曾诛阖邑叛奴,威名顿著。至是首犯清兵,与战颇力。
时漏下数刻,不辨谁为志葵,胆气甚壮,竞举火烧得胜船。成栋自下维扬、金陵、
京口毗陵诸处,所获精金、美玉、名剑、宝刀无算,悉付一炬,未及毁者,尽为
乡兵所掳。舡中所载妇女,已悉被焚。一少妇最妹丽,呼曰:“我翰林公女,家
在扬州,被掠至此,诸公哀怜救我!”乡兵云:“速投水中,水浅尚可活。”妇
曰:“我是被锁在船。”语未竟,烈焰烧其身矣。得胜急据高冈,使兵三五作队,
自上射下,皆应弦而倒,许龙亦中流矢死,乡兵大溃,始知志葵固未尝至也。天
明计首级,杀清兵八十四人。得胜率余众奔吴淞,狼狈得达。初,成栋至吴淞,
策马周视四境,骇曰:“此绝地也,张令误我矣!”及闻得胜败,兵船悉尽,终
夜绕船,不敢复寝。十五日,精选营中,得四十骑,皆骁捷善战,募吴淞居民朱
宇及其子香为前导,往娄东求救。至罗店被围,奋死突出,力驰而西,过三官堂,
杀一僧,有四骑失队。乡兵从马后掣其佩刀;刀落,即取而斩之,人马俱毙。二
骑奔,乡兵追及,攒槊刺死;惟一骑苦战得脱。前队至时家墓,遇乡兵,复驰而
东,乡兵急追。渐近罗店,乡兵复大出,两路夹攻,诸骑窘极,随朱香自间道过
蔡家桥,绕出镇后,扶创而归。过月浦,复为乡兵截杀,落荒而走,望见吴淞城,
犹大呼“救命!救命!”至丁家桥,人马气息,仅属一线。成栋窘迫无计,惟纵
兵大掠,西至月浦、罗店,南至江湾、杨家行,北至钱家楼、施家巷,居人迁徙
殆尽。城中风闻不一,忧怖弥甚,望志葵眼穿,始悟见弃,皆号哭,弃家而走。
是夕月蚀,倏忽食既,时天无纤云,色暗如漆。占曰:“食既无光,主奸人误国。
百姓死,城邑空,其兆成矣。”
明都察院观政进士黄淳耀及弟邑诸生渊耀入城。
时闰六月十七日,淳耀及弟渊耀与前通政使司左、通政侯峒曾二子、邑诸生
元演、元洁倡为守城计。初,淳耀避兵石冈,有同科孝廉丹阳葛麟与二力士至醪,
貌甚雄武,绝不类文人,叩淳耀门,大声问曰:“年翁在否?”淳耀父家柱出迎,
答以在乡。麟攒眉良久曰:“我忧之甚。年翁纯儒,未谙世故,恐不免,思一相
见。故迂道,今不及矣!”家柱乃固止之,为款留饮食。及淳耀兄弟归,与之同
访志葵于云间,共论当世事。出谓淳耀曰:“志葵,庸奴耳。其言夸诞,欲使他
人干事,彼坐享其成,必误国事!年翁何故信之?天下事尚可为。然君儒者,非
其伦,幸勿鲁莽!”遂掉臂去,不言所之。后追寻其语,若明镜蓍蔡云。
成栋悉锐攻罗店,屯兵马桥。
时十八日也,与乡兵隔水而语,佯言成栋等奉命守吴淞,与罗店初无仇衅,
今假道归娄东,并无侵扰,幸宽其一面。乡兵支洪、陆文等乃共骂曰:“汝曹槛
羊牢豕耳。莫作痴想!”成栋怒,率兵混战,阴遣率卒东渡练祁塘,西渡荻泾,
绕出阵后。乡兵大溃,退屯来龙桥,接战良久,大败。入镇时,日未出,居人方
为市,闻变急升屋,步兵亦升,东西驰逐,屋瓦乱飞。骑兵四面杀人,大呼“唐
秀才何在?百姓缚出者有赏!”唐秀才者,景耀也。初与吴宏宇为邻,宏宇降成
栋,景耀面数其罪,肆言极骂,且曰:“归告李成栋,汝是明朝人,何投降?速
反可免正大戮!”宏宇衔恨切骨,悉以告成栋。景耀复大书一白牌,立马桥南,
谕成栋降,至是为清兵所得,磔于市。
邑诸生唐培率乡兵巷战而死。
唐培誓不反顾,清兵铳箭并发,培被杀。镇已破,时有诸生朱霞者,尚张小
盖,登屋鸣金,冀集众复战。清兵四集,身被数创堕河,号呼竟日乃死。成栋知
镇民支廉为乡兵首,支家桥一带房屋,焚毁略尽,男妇被杀者,共一千六百零四
人。是日城中百姓,共杀须明征,并毁其室。明征故须之彦之犹子也,素无行,
为乡里所摈,一闻南都破,即冠带乘轩,谒成栋,称署嘉定营守备事,仍通志葵,
复称监纪推官。势劫维熙,取官银数千,招家丁六十名,悉衣锦绮,悬佩刀,招
摇街市间。时率之至安亭镇,访其奸豪,与促膝密语,每扬言遣人赴各镇,请乡
兵分守诸要害。时城守颇严,有夜半叩关者,称为明征请兵人,特启关纳之。问
乡兵何在,漫应曰:“城主性悭,不肯发粮,已散去矣。”众口诘问,语极支离,
始大疑之。十八日薄暮,城中竞传明征家窝藏奸细,复私造都督牌印并冠带盔甲
数十副,谋尽杀满城百姓,迎成栋兵,合城惊扰。有顷,西关外获奸细,严刑鞫
之,供为须党,一时大哔,真假莫辨。明征仓卒出亡,至南关受缚,步稍迟,大
梃击之,疾呼称冤,莫为置辨。驱至察院前,斩首刳肠,断四肢,分置各城门,
捕其家丁,悉诛之,家室糜烂。十九日,淳耀等相与谋曰:“今事成骑虎,无主
必乱。”乃令元演作书,急促其父峒曾入城,乡兵亦列帜往迎。既至,集众公议,
画地而守,东门峒曾为主,邑诸生龚孙玄佐之;西门淳耀为主,其弟邑诸生渊
耀佐之;南门孝廉张锡眉为主,前秀水县儒学教谕龚用图佐之;北门国子生朱长
祚为主,乡衮唐咨禹佐之。处分已定,各率众上城巡逻,嘉人士争缚裤执刀以从,
人情颇觉鼓舞。东北二门,俱用大石叠断街路,惟西南二门稍安,时启闭,仍用
枯木乱石横塞道涂,以遏兵锋。二十日,立挨门出丁法,分上中下三等;上户出
丁若干,衣粮自备,仍出银若干,备客兵粮饷,并守城头目灯烛之费;中户出丁
若干,衣粮自备,仍出银若干;下户止出一丁,分堞而守,每丁日给钱六十文,
衣粮灯烛悉自备。城上分四隅,自某地起至某地止,分属各图,每图择一人为长。
日入后,当事者亲自巡历,以稽勤惰。其大事专属峒曾、淳耀处分。是日,二都
乡兵缚一投牒者至,称为间牒,鞫之,实志葵送书人,发函有吴门之兵,斩馘殆
尽,杭州之兵,贝勒云亡之语。当事者深信不疑,不虞其欺妄也。二十三日,志
葵复遣牌至,许遣游击蔡乔督兵协剿。当事者议云:“新令张维熙,系清兵所署,
难与共守,驱出城,推明原任儒学训导万达摄县事,巡司俞尚德充捕官。”是日
复有健儿四人,持志葵牌至,来文与原牌互异,严鞫之,供为娄东诸生浦学、浦
峤伪造,将乘我不备,袭取县城。既得实,立袅四人于市。尔时声势岌岌,人不
自保,然恃侯、黄诸绅,协力守城,避难士民,扶老携幼而归,不绝于路。城
上揭白旗,大书“嘉定恢剿义师。”奈兵饷两缺,所仗惟城外乡兵。乃设计四布
流言云:“清兵驱百姓剃发髡讫,即临以白刃,逼令自杀其妻子,籍为兵,使居
前队,当矢石,必无活理,与其客死他乡,何若集众御之,可侥幸获免也。”乡
民闻之,大震怖,弱者终日键户,与妻子对泣,强者斩木揭竿,击金鼓集众。然
百姓骚然,不遑宁处矣。因念抗剃一事,虽志葵首祸,使非支益煽动其间,不至
败决如此。且益在阁部史可法标下听用,领棉袄银五千两,南都破,悉饱私橐。
众欲取为义兵饷,竞往攻之,势如轰雷,父子祖孙死者五人,悉斩其头,与明征
头并悬城上。顷之,南翔获明征妻子,斩割屠戮,一如明征。镇中著族李氏,自
世庙以来,蝉联不绝。士贡李陟,少有隽才,知名当世,居于城。闻南都破,于
劝农公暑起鹄立传签巡,更与何凌虚等招集义兵,号匡定军,议于南翔诸富贾派
令出饷,诸贾人皆衔之。诛明征之夕,陟方会饮南城,闻变,遽掷杯走,夜至南
翔。里儿怪之,妄言李氏潜通于敌。有洪滨者暴起,诸生闻阿附李氏,为众所贱,
指为奸细。滨恐,匿李氏宅,镇中诸恶少群拥之门,陟与其从叔抗之,滨等犹对
众骂自若。里儿素惮李氏,惧事定后,必正其罪,因立破其门直入,无少长皆
杀之,分投捕杀诸李,赤其族。各路闻风,竞相盘诘,路人单行,稍涉疑似,即
缚去,乱枪戳死,弃尸河中。甚至一言忤意,白刃骤加,其人方欲置辩,身首已
离。穷乡僻壤,自相仇杀,三四人聚党,拔刃至人家,往往满门受戮,远近死害
无算。时正亢旱,炎威逼人,道旁乞丐,争挟毒投井中,以扼乡兵。事露,引颈
受刃,无一言,莫知所使。桥道扼要处,皆设厂,昼夜共守,虽五家之聚,亦起
乡兵,以无饷故,一再至城中,即绝迹不来。当事者惧,张榜四门。此后乡兵来
者,集护国留皇光庆寺,举为首一人人城领饷,于是来者渐众。二十四日,成栋
遣其弟统精骑数十,集路往娄东求救,涕泣与诀曰:“我军成败,在此一举。汝
不胜,勿复见我矣!”诸骑奋死冲杀,一路搏战。至北门,乡兵大集,诸骑前后
受敌,以渐逼入仓桥街,乡兵两路夹攻,将举火焚之。诸骑窘,冒死突出。乡兵
合围,杀获五骑。余骑将过仓街,诸生朱元亮出新炭数十篓,炽火桥上,用酒醋
泼之,桥石顿毁,城上发火炮,杀三人一马,连桥击断。一人手执佩刀,被创死
路旁,盖成栋弟也。从骑急下马,取首级,挂鞍后,驰而东,复返吴淞。哭于路
旁,曰:“我等皆高镇劲兵,自随邢太太降后,所过风靡。嘉定县何物蛮子,来
数日,杀我副将六员。几日无援,我军生路绝矣!”成栋闻弟死,日夜与诸副将
相对涕泣。奈乡兵本村农乌合,初无将领,乘兴一聚,即鸟兽散,郊外无一人往
来,孤城荡荡,仅存一白旗,迎风招而已。成栋于军中选黠者二人去其辫,作
僧人服,潜至城下,侦探得实信归报。成栋举手加额曰:“天也。”始谋亲自率
合娄东兵,共破嘉定云。尔时城中束手无策,惟连请志葵星驰赴救。时志葵已贰
于义阳王,以计脱其妻子,遁归云间,敛诸富室金,建牙泖河矣。许即遣游击蔡
乔率兵来援,当事者大喜,用白旗大署“游击将军蔡督令精兵十万、乡兵三十万,
刻日会剿”云云,冀耸动老营,使为内应,募急足赍至吴淞境上。成栋谍者,早
伏近郊,纤悉毕知。二十五日,城中以书币迎蔡乔于涂,其兵不满三百,皆癃弱
不振,惟乔颇勇健,使铁简重二十五斤,差以可用。所携火药粮储在舟中,求姑
置城内,自率兵营于城外。议者皆曰宜许之,彼战而胜,军资在我,其心益固,
不胜,留以为质,势不敢弃我去。峒曾、淳耀等以乔素微贱,心不可保,乃遣人
馈问,令泊舟南关外。二十六日五更,方遣人市羊豕祭旗,传令于东关外安营,
次第引舟前。成栋遣诸将衔枚疾走,已严阵以待。蔡兵不知所措,争赴水奔逃,
追骑以枪尖贯其胸,若刺鱼鳖。乔尚卧舟中,闻变惊起,持铁简跃登岸,步行冲
阵,颇有杀伤,夺一马乘之,孤身独战,力尽败回,清兵围之数匝。东关有徐福
者,奋力往救,与乔俱死。其兵初无纪律,一时溃散。峒曾、淳耀等扳堞而望,
见乔败,惟连呼高皇帝烈皇帝在天之灵,恸哭相向而已。成栋遣十余骑,若将薄
城者。城上连发大炮,伤二人,遂引去。过新泾镇,纵火焚屋,鸡犬悉尽。成栋
至吴淞,分遣步兵于月浦杨家行等处,捉人剃头,且云助我破贼,财物恣汝取之。
时吴淞老营已降顺,因沿村掳强壮益之,兵势复振。二十九日,成栋率众过东门,
迤逦以北,当事者悬十金,募人渡濠,焚仓桥一带民居。成栋至娄塘扎营,砖桥
乡兵预于镇之东偏,架木为高台,用作侦探,出弓箭手二十余人立宣家坟,乡兵
环集左右。成栋使骑兵分左右翼,自将中军,冲杀而前。乡兵力战,以步骑不敌,
死伤略尽。会日暮,成栋吹螺收兵。入村落,淫杀无度,取其鸡豚,夜纵饮不辍。
各村镇犹传清兵自吴淞来,一路为乡兵截杀,所存不过十数骑,今力竭势穷,愿
献精金百镒,买路归娄东矣。未几,又传二十三都乡兵,夜负豆叶一大捆于背,
伺清兵熟睡,入其营,诱致群马驱之南。骑兵恐获罪,逃逸者过半矣。诸乡兵未
谙兵势,争裹粮厉兵而来。峒曾、淳耀等亲自临城,勉以忠义,言与泪俱,人皆
感奋。因下令诸乡兵,能鼓众赴敌者,每人先给白布二匹,仍每日颁发饷银二钱,
有能得敌人首级者,每颗给银十两。
七月初一日,乡兵会集砖桥东,约十余万人,排挤拥塞,纷纷如聚蚊,毫无
纪律。清兵每战必分左右翼,乡兵不识阵势,呼为鳌鳌阵,每发挑战,多不过十
余骑,皆散落不集一处。诸乡兵遥见兵出,拥挤益甚,手臂相摩,戛轧轧作声。
淳耀闻事急,呼其僚婿诸生徐文蔚勉慰之,使率西门镇乡兵,疾驰赴救,拜而送
之。杭家村,安亭镇一小聚落也,亦聚众赴义,独揭一红旗在前。诸乡兵因言红
旗者宜作前锋。执旗者,杭文若也,其人曾习举子,第少年锐气,率尔独出。其
降人毛玉佩挥斩马刀,直前乱砍,杀旗兵二人。战良久,复杀一人。将夺其马,
清兵攒矛刺之,玉佩、文若并死于阵。西门镇乡兵冯满、庞瑞、许臣等,犹奋死
血战,大呼并力,卒无应者,乃曳兵反走,徐文蔚被杀。清兵乘胜直前,走者不
知所为,自相践踏而死,抉眼流肠,不计其数。前阻大河,欲退无路,残兵竞投
戈赴水。时溽暑,数暴雨,河水骤涨,尸骸乱下,一望无际。成栋大陈兵仗,踞
乡兵所架高台,麾兵入镇,肆行屠戮,共杀一千七十三人。掳去妇女无算,选美
妇处女数十人,置宣氏宅,虑有逃逸,悉去衣裙,淫蛊毒虐,不可言状。分部括
取金帛,满载往娄东。城中犹讹传乡兵大捷,户派煮酒饭若干以犒胜兵。顷之,
闻败,悉括城中老幼,驱使上城,连日夜莫敢交睫。于东西南北荒落处,各设层
台一座,集众守之。因所获奸细,藏诗谜于衣领间,有“女墙无树不栖鸾”之句,
疑于此处有内应也。是日东关外传入成栋榜文,有“开门降,誓不杀一人”之语,
或谓“大势已去,诸公宜为十万生灵计”。淳耀拂然,推案痛哭,峒曾、锡眉等,
亦悲不自胜,取榜共裂之。急遣人焚沿城一带民居,烟焰张天,累日夜不息。于
烈日中督促民夫,搬运砖石置城上,莫敢暂休。视城外一带旷荡,乡兵无一至者,
每近黄昏,风景惨淡,鬼声啾啾,城中掩泪相视,共知必死矣。清兵至娄塘,解
甲韬戈,寂然不动。初三日,会同娄东兵,拥大众至,尽锐攻城,炮声轰轰不绝。
守城百姓,股栗色变。当事者惧,分投慰勉曰:“我与尔曹室家妇子尽在是,少
有蹉跌,万家同命矣!”百姓哭应曰诺。惟人所取,四门城楼,扃锁甚坚,乡兵
至,乃悉纳之。徒手应敌,嘉定泥城,嘉、隆间倭奴屡攻不能克。自邑令杨旦筑
砖城,最称完固,清兵大炮击之,颓落不过数版。乃多舁板扉,至东北城下以御
矢石,使数十人伏其下,穿大穴,腰间各系长绳,有死者即牵去,复用壮丁补之。
穴遂透,诸生马元调、侯元演、元洁等,督民夫急用金汁灰瓶尽力防御,陷处下
巨木塞之。清兵乃佯攻东门,潜遣卒至北门,欲从水窦入城中。复连下大石,不
能克。是夕有赤气起于北方,俄变成黑,其长亘天,守陴者喧传有神人披发仗剑,
立马云雾中,皆曰:“元武神也!”望空罗拜曰:“神人相助,我属无恙矣!”
然瞰城下兵众,尽力举炮攻击,终夜震撼,地裂天崩,炮硝铅屑,落城中屋上,
簌簌如雨。婴儿妇女,狼奔鼠窜,虽至穷苦,必以一簪一珥系肘间曰:“此买命
钱也。”迨至初四日五更大雨,守城百姓,露立三昼夜,两眼泡烂,朦胧欲仆。
复遇暴雨,举体沾湿,食饮几绝,不能自支,渐有去者。时当事者与诸孝廉青衿,
悉仗剑立雨中,见守城者将散,大惊,分投劝勉,然不能禁矣。清兵见守城者渐
弛,攻愈急,多缚软梯至城下。一将以大桌覆其首,蹑梯而上,势如飞鸟,城上
砖石如雨,悉中桌上,一跃而登,遂斧断东关,纵兵大入。峒曾犹坐城楼,指麾
自若,二子侍,遽呼曰:“事急矣!何以为计?”答曰:“有死而已,复何言?
所恨者,枉送一城百姓耳!”语未竟,守陴者过,而大呼城已破。峒曾急呼二子
去,不从,复大声诃之,走数步复还。峒曾怒叱曰:“我死国事,分也。祖母在,
若辈应代我奉事,恋我何为?”二子恸哭而去,至孩儿桥:皆被杀。峒曾溺宣家
池,不死,立水中叹曰:“人死亦大难事!”回顾见一伍目,乃其兵宪时隶也,
随峒曾在城,因使抑其首,冀得速死。隶泣不从,固命之,乃两手抑其首,入水,
啾啾有声,复不死。为清兵引出斩之,竞夺其首,献之成栋,枭示四门一日,复
悬门左旗竿上,大署“逆官侯峒曾首级示众。”初六日,清兵弃城去,绳绝堕地,
眼鼻已溃,须发犹赫然可辨。国子生朱熙识之,急捧归,箧送厂头里,觅尸身不
得。其仆哭于路曰:“主君殉难时,下体著黄纱裤,用绿丝带结袜。”有童子指
之,知其处,验之良是,得就本,若有神助云。
方城破时,西门尚未有兵,城中男妇悉西走,街坊俱有乱石塞道,困顿得达,
号哭求启门,淳耀坚握锁钥不应。其同榜进士王泰际适至,为百姓请命,语甚哀
恳,不从;复以年谊动之。淳耀大怒曰:“若欲献城,请自为之。我顷刻死,不
顾年谊矣!”泰际急走南门,缒城逸去。俄闻城破,方听启关,城门为巨石堵塞,
仅容一人往来,然鼠窜而出者尚数十人。及清兵至,悉从屋上奔驰,通行无碍。
难民在下者,反阻绝不得路,悉投河死,水为不流。淳耀兄弟知事不可为,方下
城,遇其纪纲仆,急问我父安在。谬应曰:“死乱兵矣。”淳耀痛哭仆地不能起,
时大雨,泞甚,渊耀自控一马至,趣淳耀共乘,至一庵,乃平日与伊同年友陈ㄈ
读书处也。主僧号无等者尚在,献茶。啜茶毕,谕僧无等曰:“大师急避,某兄
弟从此辞矣!”因启键户,取笔书云:“遗臣黄淳耀,于弘光元年七月初四日,
自裁于西城僧舍。呜呼!进不能宣力皇朝,退不能洁身自隐。读书寡益,学道无
成,耿耿不灭此心而已。异日寇氛复靖,中华士庶,再见天日,论其世者,尚知
予心。书罢。顾视渊耀,已赫然梁间矣。淳耀仰屋而叹,遂缢其侧。初,淳耀精
心理学,于书无所不窥,著述甚富,既连掇巍科,布衣徒步,不异秀才时,严敕
家人,勿预外事,居常郁郁恨所志不遂。自国变益复无聊,渊耀每譬解之。一日,
渊耀自外入,见幼弟戏于庭,抚其背曰:“六郎,汝竖子何知?国事至此,汝大
兄必死节。兄死,我不忍独生,汝将来未知流落何处。尚尔嬉笑耶?”时清兵未
至,众人诧为不祥,至是果验云。
明张孝廉锡眉守南城,度必破,死之。于六月二十六日先作绝命词,大书裤
上云:“我生不辰,侨居兹里,路远宗亲,邈隔同气。与城存亡,死亦为义。后
之君子,不我遐弃。”及闻城破,谓其友曰:“宜速死!”对曰:“城破之原,
不由我辈,空死何为?君若独断于心,无所不可。”锡眉先驱妾入水,方自溺。
龚教谕用图抱其兄,邑诸生用广大恸,相谓曰:“我祖父清白自矢,已历三世。
今日苟且图存,何面目见祖宗于地下!”因共溺,两尸浮出水面,犹握手不解。
其弟邑诸生用厚携妻子出避,亦自溺,盖兄弟三人同殉云。城之被破,在东关北
偏第一铺,成栋尚在东关外小武当庙中,辰刻乃开门入,下令屠城,约闻一炮,
兵丁遂得肆其杀戮。家至户到,小街僻巷,无不穷搜,乱苇丛棘,必用枪乱搅,
知无人,然后已。兵丁每遇一人,辄呼蛮子献宝,其人悉取腰缠奉之,意满方释。
遇他兵,勒取如前,所献不多,辄砍三刀;至物尽则杀,故僵尸满路,皆伤痕遍
体,此屡砍使然,非一人所致也。予邻人偶匿丛筱中得免,亲见杀人情状:初砍
一刀,大呼都老爷饶命;至第二刀,其声渐微;已后虽乱砍,寂然不动。刀声
砉然,遍于远近,乞命之声,嘈杂如市,所杀不可计数。其悬梁者、投井者、
断肢者、血面者、被砍未死手足犹动者,骨肉狼藉,弥望皆是。投河死者,亦不
下数千人。三日后,自西关至葛隆镇,浮尸满河,舟行无下篙处,白骨浮于水面,
岔起数分。妇女寝陋者,一见辄杀;大家闺彦及民间妇女有美色者,皆生掳,白
昼于街坊当众奸淫,毫不知愧,有不从者,用长钉钉其两手于板,仍逼淫之。嘉
定风俗,雅重妇节,惨死者无数,然乱军中姓氏不闻矣。初六日,成栋拘集民船,
装载金帛、子女及牛马羊豕等物三百余艘,往娄东,财物木棉,悉委弃不取。初
十日后,士民幸脱者始络绎入城,见室家零落,里井萧然,无不放声大哭。十四
日,城内外喧传明大将左良玉已复南都,清将李成栋等俱遁归扬州。或云成栋悉
辇金宝置高邮州,候交秋后,复谋大举。今昆、嘉虽被戮,清兵业已解散。尔时
人心惶惶,听讹传语,莫敢宁居。二十三日,江东朱瑛自称游击将军,率五十人,
入县行牌,督百姓守城,莫肯应。诸生张有光自郡归,从众剃发,过察院前,见
门启,偶入闲观,朱瑛立使人缚之,叱使北面跪,数其罪,戮之于市。民间竞传
明兵至。瑛出西门,就护国寺,给已经剃发者免死牌,百姓争取之。葛隆镇外冈
马六、杨家行等镇,乡兵复聚,遇剃发者辄乱杀,因沿路烧劫,烟焰四起,远近
闻风,护发益坚。有徐元吉者,明吴淞诸生徐鸣鹿之子,向为本镇中军,成栋使
署老营把总事。嘉定破,每丁一名,勒令纳绸衣五领、铜锡器五件,积资巨万。
以剃发为名,日出行劫,割人腹,啖人心肝,动以百计,虽遇亲戚朋友,无所择。
其父鸣鹿,素长厚,每闻元吉杀人,辄仰天大号。元吉怒,毒杀滋甚,与朱香、
曹寿、赵五、哈百章等分部杀掠,数十里内,草木尽毁。时城中无主,积尸成丘,
惟三四僧人于被焚处,撤取屋木,聚尸焚之,民间炊烟断绝。忽娄东浦嶂率兵至。
有郭元者,街市细民也,不胜愤,登城数之曰:“浦嶂,我嘉定太仓一水之隔,
嘉定被屠,未出十日,汝人面兽心,公然来作贼,剥取煨烬,狗鼠不食汝余!汝
速去!不去,将磔汝于市!”嶂掩面反走,归诉成栋曰:“嘉定恃其嚣顽,将复
叛矣。”成栋怒,二十四日,遣娄东降将万国昌等率兵至葛隆镇,屯织女庙,本
镇刘敖、王宪等集众得千余人,椎牛共盟誓,不反顾。因会合外冈镇乡兵,扎营
薛市门桥,吹角鸣锣,连发大炮,挺刃奋呼,乘锐疾战,清兵少却,乡兵奋死追
击,且战且行。有一清将,失其姓氏,身长八尺余,面色如铁,乘马压阵,偶失
队,乡兵朱六于道旁登溷,适清将单骑过其前,不意中突出抱之,因堕河中。清
将仓卒拔刀,未及出鞘,朱六用两手紧束之,疾呼求救。乡兵闻唤声甚急,反视,
见朱六正与清将相搏,溅水如涛山浪屋,大笑,争下水擒之,立刻袅斩首级,大
几如五升盘。复鼓众急追,及于南马头,复大战,共斩首七十二级。乡兵欢声动
地,以为此后清兵不敢至万隆镇矣,遂稍懈散。二十六日五更,清兵大至,乡兵
未集,惟孙小溪父子四人守南桥,小溪被杀,清兵入镇。居人尚未起,肆行屠戮,
流血没踝,乘胜屠外冈镇。二十七日,浦嶂等知外冈、葛隆二镇已破,道路无梗,
且嘉定初被屠,虽有存者,势不敢抗,然不剿绝,后必有变,因力劝成栋再屠其
城。是日逢嶂者,龆不留。嶂既据县治作令,自念本娄东人,距嘉定只四十里,
与嘉人士素通声气,非刑杀无以表威。于是邑诸生朱宗恂以留发故,袅首东门。
诸生娄复闻,嶂友也,于南门外被缚,尚呼嶂字曰:“浦江屏我好友,释我当厚
报。”语未脱口,并其妻子及娣及外甥,悉斩首,娄氏血脉遂绝。遗民重足而立,
嶂乃安心肆志,发兵入村落打粮,乡里男妇,悉用乱草蒙头,伏水中以避害,盖
数千里无宁居者。嶂日夜与其乡里兵丁共分财帛,并括取木棉器物,满载娄东,
于是邑中贫富悉尽。未逾年,清部院廉知嶂罪,下郡狱。受笞无数,旋伏诛。呜
呼!敦谓天道远哉!初,成栋至吴淞,明百户哈伯章首献军器火药三科,武举冯
嘉猷献吴淞远地情形图,并攻围守御之法,及成栋攻吴淞松江府,以嘉猷署吴淞
总镇事。嘉猷于地方多所宽贷,远近百姓甚倚之。惟徐元吉甚肆荼毒,嘉猷反惮
之。原任绿营把总吴之蕃者,父斗南,于崇祯朝奉命讨流贼死。之蕃常自谓忠孝
之门,闻手下百户降,怒曰:“奴辈皆世职,降何容易。俟大明兵得汝,定当抉
汝眼,剖汝腹,抽汝筋,凿汝骨。今日且莫喜也!”

八月十六日,把总吴之蕃起兵江东,被获,死之。
之蕃于江东起兵,至吴项桥登岸。嘉猷闻报,聚老营兵涕泣曰:“汝曹闻之
蕃前日语耶?猝有不利,我与汝皆碎骨矣!”老营兵踊跃用命,先遣人焚之蕃舟。
之蕃兵皆乌合,见火起,一时溃败。之蕃连杀数人,不能定,呼天哭曰:“我父
子并死王事,分也。所恨心力殚尽,得起义师,未战而溃,我目弗瞑矣。”于是
挺枪欲赴关死。居民汪三,素与相识,以好言诱之,阴谋窜取,之蕃素抗直不疑,
与同行至水旁,三忽推之蕃水中,被擒。嘉猷兵呼之蕃及其父祖名大骂,以所得
首级,悬其项,困辱万端。嘉猷大陈鼓吹,取花红、羊酒犒得胜兵,即于其地缚
之蕃,推入陷车。竞指骂曰:“吴之蕃之父,本吴淞牧儿,侥幸得一官,何足指
数,敢作此事?岂非没福?”之蕃大笑,骂曰:“奴辈自谓得福。我惧灭门,不
意乃自祸。”徐元吉嗔目顾之,之蕃复骂曰:“我朝廷世臣,父子忠节。汝曹逆
贼,狗彘所不食,何敢以面目向人!”元吉以粪秽塞其口,之蕃唾而大骂。解郡
城杀之。远近始剃发,称大清顺民云。
是役也,城内外死者二万余人,绅则侯峒曾、黄淳耀、龚用图、李廉、张
锡眉,贡士则王云程,青衿则黄渊耀等七十八人。其时孝子慈孙、贞夫烈妇、才
子佳人,横罹锋镝,尚不可胜计。设县以来,绝无仅有之异变也。予目击冤酷,
不忍无记,事非灼见,不敢增饰一语,间涉风闻,亦必寻访故旧,众口相符,然
后笔之于简。后有吊古之士,哭冤魂于凄风惨月之下者,庶几得以考信也夫。

●卷三
己酉夏四月十四日,督镇史可法自白洋河失守,踉跄奔扬州,闭城御敌。至
廿四日未破城前,禁门之内,各有守兵,予住宅新城东杨姓将守焉。吏卒棋布,
予宅寓有二卒,左右邻舍亦然,践踏无所不至,供给日费银千余,将不能继,不
得已共谋为主者觞。予更谬为恭敬,酬好渐洽,主者喜,诫卒稍远去。主者喜音
律,善琵琶,思得名妓,以娱军暇。是夕邀予饮,漫拟纵欢,忽督镇以寸纸至,
主者览之色变,遽登城,予与众亦散去。
越次早,督镇牌谕至,内有一人当之,不累百姓之语,闻者莫不感泣。又传
巡军小捷,人人加额焉。午后,有姻氏自瓜州来,避兴平伯逃兵(兴平伯,高杰
也,督镇檄之出城远避)。予妇缘久别,相见唏嘘,而大兵入城之语,已有一二
为予言者。予急出,询诸人。或曰:“靖南侯黄得功援兵至。”旋观城上,守城
者尚严整。再至市上,人言汹汹,披发跣足者,继尘而至。问之,心急口喘,莫
知所对,忽数十骑自北而南,奔腾狼狈,势如波涌,中拥一人,则督镇也。盖奔
东城外,逼近不能出,欲奔南关,故至此耳。予始知敌兵入城无疑矣。突有一骑
自南而北,执缰缓步,仰面哀号。马前二卒,依依辔首不舍,至今犹然在目,恨
未传其姓氏也。骑稍远,守城丁纷纷下窜,弃胄抛戈,并有碎首折胫者。回视城
橹,已一空矣。先是督镇以城狭,炮不得展,城堞设一板,前置城径,后接民居,
使有余地,得便安置。至是工未毕,敌兵操弧先登者,白刃乱下。守城兵民,互
相拥挤,前路逼塞,皆奔所置木板,匍匐扳援,得及民屋。新板不固,托足即倾,
人如落叶,死者十八九。其及屋者,足踏瓦裂,皆作剑戟相击声,又如雨雹挟弹,
铿然訇然,应响不绝。屋中有惶骇而出,不知所为。而堂室内外,直至寝闼,皆
守城兵民。缘屋下者,纷纷觅隙潜匿,主人弗能呵止。外厢比屋闭户,人烟屏息。
予厅后面城墙,从窗隙外觑,见城上兵循南而西,步武严整,淋雨亦不少紊,疑
为节制之师,心稍定。忽叩门声急,则乡人相约,共迎王师,设案焚香,示不敢
抗。予知事已不济如此,然不能拂众议,姑连应曰:“唯,唯。”于是改换服色,
引领而待。良久不至,予复至后窗,窥城上则队伍稍疏,或行或止。俄见有拥妇
女杂行其间,服饰皆扬俗,予始大骇,远语妇曰:“兵入城,倘有不测,尔当自
裁!”妇曰:“诺。有金若干,付汝收藏。我辈休想复生人世矣!”涕泣交下,
尽出金付予。值乡人进,急呼曰:“至矣!至矣!”予趋出,望北来数骑,皆按
辔徐行,遇迎王师者,即亻危首若有所语。是时人自为守,往来不通,虽相违咫
尺,而声息莫闻,迨稍近,始知为逐户索金也。然意颇不奢,稍有所得,即置不
问,或有不应,虽操刀相向,尚不及人(后乃知有持金万两相献而卒受毙者,扬
人传之也)。次及予门,一骑独指予呼后骑曰:“为我索此蓝衣者!”后骑方舍
辔,而予已飞遁矣,后骑遂弃余上马去,予心计曰:“我粗服类乡人,何独欲予?”
予弟与予兄亦至,因同谋曰:“此宅左右皆富贾,彼亦将富贾视我,奈何?”遂
急从僻径托伯兄弟扶妇女,冒雨至仲兄宅。仲兄宅在何家坟后,肘腋皆窭贫居也。
予独留后,以观动静如何。不料伯兄不来,心中如乱箭汇刺,性命难保,当时上
天无路,入地无门,见天又下雨。俄而伯兄至,曰:“中衢血溅矣!留此待予伯
仲生死一处,亦可不恨。”予遂奉先人神主,偕兄至仲兄宅。当时两兄一弟,一
嫂一侄,又一妇一子,二外姨,一内弟,同避仲兄家。天渐暮,大兵杀人声,已
彻门外,因乘屋暂避。雨尤甚,数人共拥一毡,丝发皆湿透,门外哀痛之声,悚
耳慑魄。延至夜静,乃敢扳檐下屋,敲火炊食。城中四周火起,近者十余处,远
者不计其数,赤光相映如霞电,噼啪声轰耳不绝,隐隐又闻击楚声,哀风凄切,
惨不可状。饭熟相顾惊忧,泪下不能下箸,亦不能设一谋。予妇取前金碎之,分
为四,兄弟各藏其一,髻、屦、衣、带内皆有。妇又觅一破衲旧履,为分换讫,
遂张目达旦。是夜也,有鸟在空中,如篁声,又如小儿啼哭声,如在人首不远,
询诸人皆闻之。廿六日早刻,火势稍息,天亦渐明,复乘高升屋躲避。已有十数
人伏天沟内,忽东厢一人缘墙直上,一卒持刀随之,迫蹑如飞,望见予众,随舍
所追而奔予。予惶迫,即下窜,兄继之,弟又继之,走百余步而后止,自此遂与
妇子相失,不复知其生死矣。诸黠卒恐避匿者多,绐众人以安民符节不诛,匿者
竞出从之,共集至五六十人,妇女参半。兄谓曰:“我落落四人,或遇悍卒,终
不能免,不若投彼大群,势众则易避,即不幸,亦生死相聚,不恨也。”当是时,
方寸已乱,更不知何为救生良策,共曰:“唯,唯。”相与就之。领此者,三满
卒也,搜予兄弟金皆尽,独遣予未搜。忽闻妇人内有呼予者,视之,乃余友朱书
兄之二妾也。予急止之,二妾皆散发露肉,足深入泥中没胫,一妾犹抱一女,卒
鞭而掷之泥中,旋即驱走。一卒提刀前导,一卒横槊后逐,一卒居中或左或右,
以防逃逸,数十人如驱牛羊,稍不前,即加捶挞,或即杀之。诸妇女长索击颈,
累累如贯珠,一步一跌,遍身泥土,满地皆婴儿,或衬马蹄,或藉人足,肝脑涂
地,泣声盈野。行过一沟一池,堆尸贮积,手足相藉,血流入水,碧赭化为五色,
塘之为平。至一宅,乃廷尉永言姚公居也,从其后门直入,屋宇深邃,处处皆有
积尸,予意此间是我死所矣。乃逶迤达前户,出门复至一宅,为西商乔承望之室,
即三卒窠穴也。入门,已有一卒拘数妇女,拣拾箱笼,彩缎如山,见三卒至,大
笑。即驱予辈数十人至后厅,留诸妇置旁室,中列二方几,三衣匠,一中年妇人
制衣。妇本郡人,浓抹丽妆,鲜衣华饰,指挥言笑,欣然有得色,每遇好物,即
向卒乞取,曲尽媚态,不以为耻。卒尝谓人曰:“我辈征高丽,掳妇女数万人,
无一失节者。何堂堂中国,无耻至此?”呜呼!此中国之所以乱也。三卒将妇女
尽解湿衣,自表至里,自顶至踵,并令制衣妇人相修短,量宽窄,易以鲜新。而
诸妇女因威逼不已,遂至裸体,不能掩盖,羞涩欲死者,又不待言也。换衣毕,
乃拥诸妇女饮酒食肉,无所不为,不顾廉耻。一卒忽横刀跃起,疾呼向后曰:
“蛮子来!”近前数人已被缚,吾伯兄与焉,仲兄曰:“势已至此,夫复何言?”
急持予手前,予弟亦随之。是时被执男子,共五十余人,提刀一呼,魂魄皆丧,
无一人敢动者。予随伯兄出厅,见外面杀人,众皆次第待命。予初念亦甘就缚,
忽心动若有神助,潜身一遁,复至后厅,而五十余人不知也。厅后宅西房,尚存
诸老妇,不能躲避,穿至后面,尽牧驼马,不能逾走。心愈急,遂俯就驼马腹下,
历数驼马腹,匍匐而出,若惊驼马,稍一举足,即成泥矣。又历宅数层,皆无路,
惟旁有弄,可通后门,而弄门已有长铁钉固。予复由后弄至前,闻前堂杀人声,
愈惶怖无策,回顾左侧,有厨中四人,盖亦被执治疱者。予求收入,使得参司火
掌汲之役,幸或苟免。四人峻拒,曰:“我四人点而役者也。使再点而增人,必
疑有诈,祸必及我!”予哀求不已,乃更大怒,欲执予赴外。予乃出,心益急,
视院前有架,架上有瓮,去屋不远,乃援架而上,手方及瓮,而身已倾仆,盖瓮
中虚而用力猛故也。无可奈何,仍急趋旁弄门,两手捧锥摇撼百度,终莫能动,
击以石,则响达外庭,恐觉,不得已又复摇撼,指破血流,锥忽动,尽力一拔,
锥已在握。急掣门扃,扃,木槿也,濡雨而涨,其坚塞倍于锥。予迫甚,但力取
扃,扃不能出,而门枢忽折,扉倾垣颓,声如雷震,予急耸身飞越,亦不知力之
何来也。疾趋后门出,即为城脚。时兵骑充斥,前进不能,即于乔宅左邻后门,
挨身而入,凡可避处,皆有人,必不肯容。由后至前,凡五进,皆如是,直至大
门,已临通衢。兵丁往来,络绎不绝,人以为危地而弃之,予乃急入,得一榻,
榻颠有仰顶,因缘柱登之屋而匿。喘息方定,忽闻隔墙吾弟哀号声,又闻举刀砍
击声,凡三击遂寂然。少间,复闻仲兄哀恳曰:“吾有金在家地窖中,放我取献!”
一击复寂然。时予神已离舍,心若焚膏,眼枯无泪,肠急欲断,不复自主也。旋
有卒挟一妇人直入,欲宿此榻,妇不肯,强而后可。妇曰:“此地近市,不可居。”
顷之,卒仍挟妇人而去,予几不免焉。室有仰屏,似席为之,不胜人,然缘之可
以及梁。予以两手板梁,行条而上,足托驼梁,下有席蔽,中墨如漆。仍有兵至,
以矛上搠,知是空虚,料无人在上,予始得竟日未遇兵,然在下被刃者,又不知
几何人。街前每数骑过,必有数十男妇哀号随其后。是日虽不雨,亦无日色,不
知旦暮。久之,军骑稍疏,左右惟闻人声悲泣。予思兄弟已伤其半,伯兄亦未卜
存亡,予妇、予子不知何处,欲踪迹之,或得一见,乃附梁徐下。蹑足至前街,
见街中人首相枕藉,天暝莫辨为谁,俯尸遍呼,无应者,遥见南首数火炬,蜂拥
而来,予急避之,遁尸走城下,积尸碍步,数跌复起,每有所惊,即仆地如僵尸。
久之得达小路,路人昏夜互触,暗相惊骇。大街上举火,耀如白日。自酉至亥,
方及兄家,宅门闭,不敢遽击。俄闻妇人声,知为吾嫂,始轻击,应门者即予妇
也。大兄已先返,吾妇子俱在,予与伯兄哭,然犹未敢遽告仲兄、季弟之被杀也。
嫂询予,予依违答之。予询妇何以免,妇曰:“方卒之追逐也,子先奔,众人继
之,独遗我。我抱彭儿投屋下,不得死,吾妹跌伤足,亦卧焉。卒持我二人至一
室。屋中男妇几十人,皆鱼贯而缚。因嘱我于诸妇曰:“看守之,无使逸去。”
卒持刀出。又一卒入,劫吾妹去。久之不见卒至,遂绐诸妇出,出即遇洪妪,相
携至故处,故幸免。洪妪者,仲兄内亲也。妇询予,告以故,哭泣良久。洪携宿
饭相劝,哽咽不可下。户外四面火起,倍于昨夕。潜出户外,田中横尸交砌,喘
息犹存。遥见何家坟中,树木阴森,哭音成籁,或父呼子,或夫觅妻,呱呱之声,
草畔溪间,比比皆是,惨不忍闻。回至洪宅,妇欲觅死。予竟夜与语,不得间,
东方白矣。
廿七日,问妇避所,引予委曲至一枢后,古瓦荒砖,久绝人迹。予蹲乱草中,
置子于柩上,覆以黄席,妇偻居其前,我曲附于后,扬首则顶露,举足则踵见,
微出气息,拘手足为一裹,魂少定。而杀声逼,刀环响处,怆呼乱起,齐声乞命
者,或数十人,或百余人。遇一卒至,南人不沦多寡,皆垂首匐伏,引颈受刃,
无一敢逃者。至纷纷子女,百口交啼,哀鸣动地,更无论矣。至午后,积尸如山,
杀掠更甚。幸至晚,予与妇逡巡出。彭儿则酣卧柩上,自朝至暮,不啼不言,亦
不欲食,渴时欲饮,取片瓦掬沟水润之,仍睡去,呼醒,抱与俱去。洪妪亦至,
知吾嫂又被劫去,吾侄在襁褓,竟失所在,呜呼痛哉!甫二日,而兄嫂弟侄,已
亡其四矣!相与觅臼中余米,不得,遂与伯兄枕股,忍饥达旦。是夜予妇觅死几
毙,赖洪妪救免。廿八日,予谓伯兄曰:“今日不知谁死,吾兄幸无恙,乞与彭
儿保其残喘。”兄垂泪慰勉,遂别逃他处。洪妪谓予妇曰:“我昨匿柩中,终日
贴然,当与子易而避之。”妇坚不欲,仍到柩后同匿焉。未几,数贼入,破柩劫
妪去,捶击百端,卒不供出一人,予甚德之。少间,兵来益多,及予避所者,前
后接踵,然或一至屋后,望见柩而去。忽有十数卒,恫喝而来,其势甚凶。俄见
一人至柩前,以长竿搠予足,予惊而出,乃扬人,为彼向导者,面则熟而忘其姓。
予向之乞怜,彼且索金,献以金,始释予。尚曰:“便宜尔!”妇出,乃诸卒曰:
“姑舍是。”诸卒遂散去。惊喘未定,忽一红衣少年,操长刃直抵予所,举锋相
向,献以金,复索予妇,妇时孕九月矣,死伏地不起。予绐之曰:“妇孕多月,
昨乘屋跌下,万不能生,孕因之坏,安能起来?”红衣者不信,因腹复视之,兼
验以先涂之血裤,遂不顾。所掳一少妇、一幼女、一小儿,儿呼母索食,卒怒击
其脑门而死,挟妇与女去。予谓此地人径已熟,不能存身,当易善地处之,而妇
坚欲自尽。予亦惶迫无主,两人遂出,并缢于梁,忽项下两绳一时俱断,并跌于
地。未及起而兵又盈门,直趋堂上,未暇过两廊,予与妇急趋门外,逃入草房中,
内悉系村间妇女,留妇而却予。予急奔南首草房中,其草堆积连屋,予登其巅,
俯首伏匿,复以乱草覆其上,自以为无患矣。须臾卒至,一跃而上,以长矛搠其
下。予从草间出,乞命,复献以金。卒搜草中,又得数人,皆有所献而免。兵既
去,数人复入草间。予窥其中有方桌数张,外围皆草,其中廓然而虚,可容二三
十人,予强入之,自谓得计,不意败垣从半腰忽崩一穴,中外洞然,已为兵窥见,
乃自穴外以长矛直刺,当其前者,无不被大创,予股亦伤,前者尽为卒得,后者
倒扒而出。予复至妇所,妇同众妇女皆伏卧积薪,以血涂体,粪缀其发,烟灰饰
面,形如鬼蜮,鉴别以声。予乞众妇得入草底,众妇女拥卧其上。予闭气不敢动,
几闷绝。妇以竹筒授予口,衔其末,出其端于上,气乃达,得不死。户外有卒,
一时手杀二人,其事甚怪,笔不能载。草上诸妇,无不战栗,忽哀声大举,兵已
入室,复大步而去,不旋顾。天渐黑,诸妇起,予始出草中,汗如雨。至夕,复
同妇归洪宅。洪老、洪妪皆在,伯兄亦来,云是日被劫去负担,赏以千钱,仍付
令旗放还,途中乱尸山叠,血流成渠。又闻有王姓将爷,居昭阳李宅,以钱数万,
日给难民,其党杀人,往往劝阻,多所全活。是夜悲咽之余,昏昏睡去,次日则
廿九日矣。
自廿五日起,至此已五日,私幸或可薄赦。又纷纷传洗城之说,城中残喘,
冒死缒城,逃去者大半。旧有官沟,壅塞不能通流,至是如坦途。然亦以此反罹
其锋。城外亡命,利城中所有,结伴夜入官沟盘诘,搜其金银,人莫敢谁何。予
等念既不够越险以逃,而伯兄又为予不忍独去,延至平旦,其念遂止。知原避处
不可留,而予妇以孕故,屡屡获全,遂独以予匿池畔深草中,妇与彭儿裹卧其上。
有数卒至,为劫出者再,皆少献赂而去。继以狠卒来,鼠头鹰眼,其状甚恶。欲
劫予妇,妇偃蹇以前语告之,不听,逼使起立,妇旋转于地,杀不肯起,卒举刀
背乱打,血溅衣裳,表裹溃透。先是妇戒余曰:“倘不幸,吾必死,勿以夫妇故
乞哀,并累及子。”故余远躲草中若不知焉。予亦谓妇将死,而恶卒仍不舍,将
妇发周数匝于臂,横拖而去,怒叱毒打,由田陌至深巷,一箭多地,环曲以出大
街,行数步,必击数下。突遇众骑中一人,与卒满语数句,遂舍予妇而去。始得
匍匐而返,大哭一番,身无完肤矣。忽又烈火四起,何家坟前后多草房,燃火立
刻灰烬,其有寸壤隙地,一二漏网者,为火一逼,无不奔窜自出,出则遇害,百
无一免,亦有闭户焚死者,由数口至百口,一室之中,正不知积骨多少。大约此
际无处可避,亦不能避,避则或一犯之,无金死,有金亦死。惟出露道旁,与尸
骸杂处,生死或未可知。予偕妇子,并卧冢后,泥首涂足,殆无人形。火势愈炽,
墓中乔木烧着,光如电灼,声如山崩,风势怒号,赤日惨淡无光。予心目中,如
见无数夜叉鬼杀击千百地狱人而驱逐之。惊悸之余,时作昏愦,盖已不知此身之
在人世间矣。骤闻足声震响,惨呼震心,回看墙畔,则伯兄被获。遥见兄与卒相
持,兄力大,撇而得脱,卒遂赶去。此卒即日前劫吾妇而复舍者也。半晌不至,
予心摇摇。伯兄忽走来,赤身披发,为卒所逼,不得已向予索金救命。予仅存一
锭,出以献卒。而卒怒甚,举刀击兄,兄辗转地上,流血满身。彭儿拉卒,涕泣
求免(时年五岁),卒以儿衣拭刀血再击,而兄将死矣。旋拉予发索金,刀背乱
击不止。予诉金尽,曰必欲金,即甘死,他物可也。卒牵予发至洪宅,予妇衣物
置两瓮中,倒覆阶下,尽发以供其取,凡金珠之类无不要,而衣服择好者取焉,
见儿项有银锁,将刀割去。去时顾予曰:“吾不杀你,自有人杀你也。”知洗城
之说已确,料必死矣。置儿于宅,同妇急出,看兄前后项皆被伤,深入寸许,胸
前更烈。予二人扶至洪宅,问之,亦不知痛楚,忽愦忽苏。安置毕,予夫妇复至
坟旁躲避。邻人俱卧乱草丛中。忽有人语予曰:“明日洗城,必尽杀之!当弃汝
妇,与吾同走。”妇亦劝余行。余念伯兄垂危,岂忍舍去,又前所恃者,又有余
金,今金已尽,料不能生,一痛气绝。良久而苏,火亦渐灭,遥闻炮声三,来往
兵丁渐少。予妇抱儿坐粪窖中,洪妪亦来相倚。有数卒掳四五个妇人,内二老者
悲泣,两少者嘻笑自若,复有二卒追上夺妇,自相奋击,内一卒劝解作满语。忽
一卒将少妇负至树下交合,余二妇亦就被污。老妇哭泣求免,三少妇毫不为耻,
十数人互为奸淫,仍交与追来二卒。而其中一少妇,已不能起步矣。予认知为焦
氏之媳,其家平日所为,应至于此。惊骇之下,不胜嗟息。忽见一人,红衣佩剑,
满帽皂靴,年不及三十,姿容俊爽,随从一人,衣黄背甲,貌亦魁梧,后有扬州
数人跟随。红衣人熟视予曰:“视尔非若俦辈。从实言何等人。”予因念有以措
大而获免者,有以措大而立毙者,不敢吐实,饰词以告。复指诸妇子问是谁,具
以实告。红衣人曰:“明日王爷下令封刀,汝等得生矣。”命随人付衣几件及金
一锭,问:“汝等几日不食?”予答以“五日矣。”命“跟我来!”予与妇且信
且疑,不敢不行,至一宅,所蓄甚富,鱼米充盈,向一妇人曰:“你好好待此四
人。”与予别去。时已暮,予内弟被卒劫去,不知存亡,妇伤之特甚。少顷,老
妪搬出鱼饭食予。宅去洪居不远。予取鱼饭食吾兄,兄喉不能咽,数箸而止。予
为兄拭发洗血,心如刀割。是日闻封刀之语,众心稍定。明日为五月朔日,势虽
不甚烈,然未尝不杀掠。而富家大室,方且搜括无余,子女由十余岁起,抢掠殆
无遗类。是日,兴平伯复入扬城,而寸丝粒米,尽入虎口矣。萧条残破,难以奉
述。
初二日,传府道州县已置官吏,执安民牌,遍谕百姓,毋得惊惧。又谕各寺
院僧人,焚化积尸,而寺院中藏匿妇女,亦复不少,亦有惊饿死者。查焚尸簿载
数,共八十余万,其落井投河闭门焚缢者不与焉,被掳者不与焉。
初三日,出示放赈,偕洪妪至缺口关领米。米即督镇所储军粮,如丘陵数十
堆,片时荡然一空。往来负戴者,俱焦头烂额,臂胫伤折,刀痕满面,如烛泪成
行。负米之际,虽亲友不相顾,强者去而复来,老弱被重伤者,终日不能得升粒。
初四日,天晴,烈日薰蒸,尸气逼人,前后左右,处处焚烧,烟结如雾,腥
闻数十里,是日予烧棉及人骨成灰,以疗兄创,垂泪颔之,不能出声。
初五日,幽僻之人始稍出来,相逢各泪下,不能出一语。予等五人虽获稍苏,
终不敢居宅内。晨起,早食即出处野畔,其妆饰一如前日。盖往来打粮者,日不
下数百辈,虽不操戈,而各携槌恐吓,诈人财物,每有毙于杖下者。一遇妇女,
仍肆掳掠,初不知为清兵为镇兵为乱民也。是日,伯兄因伤重,刀创进裂而死,
伤哉!痛不可言。忆予初被难时,兄弟嫂侄妇子等共八人,今仅存三人,其内弟、
外姨又不复论。自四月二十五日起至五月五日止,共十日,其间皆身所亲历,目
所亲睹,故漫记之如此,远处风闻者不载也。后之人幸生太平之世,享无事之乐,
不自修省,一味暴殄者,阅此当警惕焉耳。





书鲍忠壮公轶事

                           清·赵增禹

同治九年庚午冬,世父寅臣公,方为尚书主事,假满入都。季父冬森太守是
年领乡荐,以计偕携余同行,舟泊夔门,谒鲍忠壮公于里第。时爵府初落成,余
与从兄培芝孝廉,年甫六七龄,入谒爵夫人。长公子鹤年,长余昆季数岁,相与
上下游观,台池清丽,亭榭参差,花鸟竹树,雅称其江山。忠壮公貌不逾中人,
温温闲雅,双颧骨峙,奇拔入鬓间。余时齿尚稚,但闻忠壮公定江南,扫平发逆,
推中兴名将,于战阵间形势方略,都未能耳食也。越十年,光绪己卯之冬,余及
培芝兄,年均十五六,执贽铜梁主政陈世五先生门下,因随反蜀。先生故与忠壮
公交契,时撰述《霆军纪略》一书,草创未就,蓬窗灯火,丹黄并下,大率依据
曾湘乡、胡益阳奏牍函札中论定者为断。既抵夔,世五先生移寓忠壮公爵府,余
以母氏倚闾望切,匆匆解缆溯流而上。逾岁庚辰,朝廷以索还伊犁事,下使臣于
狱,与俄人龃龉,且用兵。特诏起忠壮公于家,屯军山海关,忠壮公则奏调世五
先生偕行,参谋军幕。事寻解,兵皆罢。世五先生富经纬才,以礼曹闲秩,不乐
居京华,忠壮公乃出资为先生改官知县。光绪九年癸未,余赴试春官,陈先生甫
铨甘肃两当县,尚旅京,手《霆军纪略》成书相赠。余受而读之,窃叹忠壮公之
伟绩,诚照耀古今,而世五先生之苦心纂集,于时务独识其大,其劳也有如此。
甲申之役,法人踞越南,中朝眷我南服,两国相见以兵戎。将帅联翩,羽书旁午,
忠壮公复奉旨调将,募兵治械,出师马白关。甫成军,且遇敌矣。会粤军冯提督
子才,王总镇孝祺,大破法镇南关,克复谅山。法乞和,朝廷不知而遽允之。议
既成,诏书遏战,忠壮公则大愤慨,抗疏请战。其言曰:“练兵贵练真队伍,法
人所恃者枪炮,某所恃者队伍,某不能不用枪炮。要不专恃枪炮,必以队伍直入
枪炮之中,四面兜剿,尽绝其根株而后已。”伟哉言之乎!此即曾文正血肉相薄
之精言,而赵将李牧一大创之之深意也。且夫人才者,国气之所视为盈虚,而战
阵将帅之人才,尤不可一日衰歇于天下。中华果能坚忍持久,与外人苦战,智勇
环生,坚腐自别。强敌之陵我也,环顾疆场,金鼓声雌,不因边尘之起,使新旧
赓续,朝野相摩荡,以淬厉人才,而容容忍垢,姑偷保一时,中陆,犹曰国
有人焉可乎?
光绪十一年乙酉,余附长江估人舟北上,同舫客二,一为吾蜀蒋参戎,一为
江西抚州朱某。参戎白皙美须眉,年五十已来,爽健能快谈,娴肄武略。叙述生
平行间战迹,则忠壮公旧部曲也。相聚十余日,乐与余剧饮,酒酣以往,每慷慨
激昂,抚膺扼腕,谓此中肺腑,不可掬视常人。国家太平无事,视武夫健儿,曾
不值涕唾。不日风尘蹙动,紫海生狂澜,则呼而豕豢之,又不能一饱。迨疆事少
辽缓,顿叱咤遣散。其横越欺诈,蚀军人粮械,辇巨金以馈权门者,开府建旄钺,
握麟符,坐虎幄,反相与卵翼而旌显之。此岂斤斤恪靖,守绳尺,擎赤心,蕲答
国恩者所可万一冀耶?月明风定,参戎喜坐船头,扣舷高歌,诵曹阿瞒烈士暮年
之句。余尝叩其官篆,参戎愍默不肯言曰:“已决隐矣,奚以为?”参戎从鲍忠
壮公最久,历数沙场,告余忠壮公战事甚悉。燕居无事,爰录之如左,志不忘也。
武汉之三次失陷也,胡文忠林翼,收辑败军,坐困金口、洪山一带。罗忠节泽南,
李忠武续宾帅师自江西入楚,还救根本。粤贼跨踞武昌、汉阳两城,石垒水寨,
环峙如繁星,横江贯浮桥,铁索联绾视巨臂,长竿列炬,左右火器,层互为卫。
每官军出队,旗鼓初就列,贼已持镜远眺,指麾戒备。攻汉阳则武昌贼拊其背,
攻武昌则汉阳贼冲其腰,往来倏忽,走洪波犹坦道。虽入夜人定,焚膏束藁,常
光烛江面,以故我军终不得一逞。文忠忧懑甚,密谋于军中曰:“武昌,水要也,
扼南北江上下咽喉,武昌不克,金陵不可下;汉阳不得,武昌不可取;浮桥不破,
汉阳不可复。”军中日夜筹所以毁贼浮桥者,策未得。胡文忠在军,好微服巡徼,
阴察军伍中有奇士壮谋,可上备爪牙心腹裨军事者。当是时,忠壮公厕身行伍,
未显名,偶出布帐间大言曰:“是何难?令知我鲍超者用我言,浮桥毁矣。”文
忠是日适闲步过其旁,闻忠壮公言,则默识其营队次列。返中军,即命戈什哈一
人,速往召某营某队顷大言能毁浮桥者入见,将有问。幕僚某或笑语“蠢卒耳,
何知?饱食鲜事,日夕挺妄言,宁值明公琐琐自卑下?”文忠曰:“不然,是敢
言,必有异。”须臾忠壮公入,文忠曰:“若何名?”曰:“鲍超。”文忠曰:
“若自言能毁浮桥,有之乎?”曰:“有之。”文忠曰:“若度所用几何人而足?
安所需?”忠壮公曰:“请召军中炉头铁工至,超有言。”既至,忠壮公曰:
“铸巨铁索视贼比,别制钢斧十二柄,成也超自肄之,必一斧斫铁索断为二者则
得矣。”忠壮公又请于文忠超所需,超自就曹偶中素结约豪武士部署位置。启行
时当上达大帅麾下,为备铁工铸铁索钢斧既竣,忠壮公试之信。一日侵晨,天大
雾晦,雾迷漫江,人立者不自见掌。忠壮公则与诸壮士棹四五小渔舟,杂系瓶
瓿壶盎,凡酒醯盐酱果脯,错陈短篷前以为饰。将行,入白中军,视某等计得浮
桥砉断,则大军策应可,文忠韪之。小舟联缀傍江滨转侧行,桨荡水有声,浮桥
贼遽惊起,蹀躞错走,呼有妖,将吹角集群贼抵御。或咋曰:“此酒船货小贸易
者,非妖也。”浮桥贼因之复定散去。自粤事起,贼中呼官军皆日妖,诸小舟鬻
贩往来交易,官兵营寨与贼胥资之,素不拒也,忠壮公既审知浮桥中无贼拒,既
近浮桥,维舟柱侧,众壮士突出,举巨斧斫铁索尽断,中分为两。浮桥大颓破,
声如坏堤,顷刻间白板木片浮淫上下,散蔽长江中。官军大队讠知忠壮公已得
隽,水师战舰齐上,火箭纷飞,枪炮金鼓声大震,贼竟败去。于是武汉阻绝,不
能互接应。胡文忠及罗李各军,以此攻克汉阳,尽扫江北贼巢。武昌一城,孤寄
南岸,我军掘长堤合围,悍贼歼焉。由是下九江,复安庆,东南半壁,始有转机,
乃以成金陵扫穴擒渠之奇捷。而忠壮公之受知于胡文忠,亦以毁浮桥一役始。文
忠爱敬忠壮公特至,尝呼曰春霆大弟。春霆者,文忠所命字也,忠壮公由是以霆
军名天下。伪英王陈玉成者,发逆中渠魁也,绰号四眼狗,狡悍饶智略。初破武
昌时,年仅十有四,与官军交战疆场十数年,恒俯视诸将帅,不以置齿数。自言
生平所钦佩官军名将,惟鲍春霆及二李。二李者,臬司李公孟群,忠武公李续宾
也,二人皆战死玉成手。忠武公桐城三河之败,玉成纠合诸路悍贼,连营数百座,
为九江林启荣雪仇,三湘子弟精锐为尽,胡文忠时丁忧归里,投袂而起,痛哭誓
师。四眼狗于是急围鲍忠壮公于桐城小池驿,文忠致函各路将帅,所谓打狗救鲍
者也。忠壮公自起行伍,用兵战无不胜,必万全乃发。每与贼渠遇,必深沟高垒,
间谍四出,务考求贼目之为人,与其行军才略智调,彼此长短洞达无遗,而后肯
从事。凡贼中营垒形势所在,左右前后,未战前日,必躬帅营官亲往相度。既归,
就厅事前画地成图,于攻击围守堵截埋伏策应之法,务使各营官畅言己见,互驳
互诘。谋断既协,各司其局,人人自足,万众无声,战后考核有违者一以军法从
事。忠壮公每战必身临前敌,号令无烦苛,赏罚当,功罪当。贼营环列索战,忠
壮公所接战之贼,往往败遁狂奔,虽走一二日程,务穷追殄绝,剿一股灭一股,
乃复与他股接战。常有相持数十日,忠壮公绝不仓皇出队者,以未得贼日之为人,
与其战事之确实形势故也。忠壮公在营,其教战之言曰:“官尊者命贵也,强兵
督阵后,而驱末弁及新募卒死兵锋,此何以将为?”忠壮公之行军也,凡武弁红
蓝朝顶孔翠翎,悉冠被在阵前,以为繁缨表色,则贼之麋聚者必坚劲以攻之。武
官自惜其身,则所以选练部下者无不精,如是而后可以自立。忠壮公旗帜不绣字,
第涂黑圜丸三,粤贼中呼以鲍膏。接仗时树大纛阵前,贼未至纛,听诸营官相机
择利。既至纛,大旗扬动,则将士悉赴前行致死。贼久震惮忠壮公武略,每鼓角
声中,瞥睹黑膏旗,辄惊骇涣散。他将帅多怯与贼战,闻贼近,则军中股栗,忠
壮公军士三日闭营不出战,则人人躁急渴怒。既不得痛杀贼,往往假他军旗帜,
觑与贼战,贼接战稍久,军不退益强,则曰:“此仍鲍妖军也。”于是又遁。
他军帅处危急,往往窃假黑膏旗胁退贼。左文襄苦战西江浮梁樟树镇,亦阴制霆
军黑丸旗以解患。于此见忠壮公之声威,其震叠于当世为何如也。忠壮公被困小
池驿时,麾下只三千人,陈玉成以全力搏之,必欲得而甘心,连营数十里,棋布
无余隙。当是时,胡文忠、曾文正两帅,分督大江南北各营,礼堂都护多隆阿,
为前敌总统,小池驿最当贼冲,蒋、余、唐诸军皆在鲍军之后。始贼围霆军营垒,
犹作远势,日逼益近,昼夜苦战,无晷刻休止。蒋参将自言身立堵墙,裹创喋血
战。枪身受药,火管闪烁,环装迭进,红云往往外彻。是岁咸丰某年腊月除夕也。
贼猛攻直逼鲍营脚下垒,官兵与贼共溪而汲。樵苏出队,被贼劫束数十人去,巡
逻者警报至。忠壮公素恢谲,善谈说,是夕则走入中军营垒,召优伶作剧,盛供
帐,具食大宴诸营官,一时金鼓雷轰。诸所肄演,大都古昔英雄名将,战场健斗
奏凯事,旁观者皆为神往。酒中酣,忠壮公意气伟然,屡巨觞奉进客。已而丝
管声低,更为单缓清幽之曲。忠壮公中坐,四向言曰:“今日者迫矣,我营樵
汲人,顷且被贼得,事也将何如?”诸将弁皆瞪目相视,或叹曰死矣,离立者或
俯首泣数行下。忠壮公曰:“死易也,药耶?绳耶?刃耶?其何宜?”诸营官有
素善战者熊名铁生,遽愤起曰:“吾诚死,吾拚一死冲贼,或贼死,吾犹可不死。”
忠壮公笑拊掌曰:“好男子,鲍老子与汝同。”于时诸将弁咸感动,奋踊曰:
“某等皆愿从统领出破贼,生死依麾下。请书军令状,无所悔。”忠壮公曰:
“若诚然,第营下兄弟多,战而乐者行可也,鲍老子当与之偕。怯而伏者裁可也,
鲍老子当与之诀。请诸将军致声一一问,鲍某军即以今夕与贼决。”诸营官皆起
应曰唯。当是时贼围急,众知必死,相率厉兵治锋刃,无一愿留营者。既还报,
忠壮公则召粮台吏,尽出牛羊酒犒赐三军。食讫,夜已逾半,忠壮公大开垒门,
视贼营丛密处力战,溃围出,将士无不一当百,呼声动山谷。贼气方骄惰,黑夜
中仓卒出不意,又调集各路人数多漫涣不相知,且素震慑霆军威名,于是大溃,
相率奔避。忠壮公既出围,双目血涔涔下注,三千人者,且伤亡三之一。胡文忠
抚手慰藉,谓忠壮公:“春霆,汝喜拚命,若胥视此命,不可数矣。”胡文忠时
已遣金国琛帅精兵六千人出潜霍之交,走天堂山,俯瞰贼营致贼战,分围贼兵势。
忠壮公卒偕多、蒋、余、唐诸军,出满队排立九千人,合力大进,纵火焚烧贼垒。
天大风,狂飙怒号,烈焰四灼,四眼狗仓皇遁去,诸贼营一律踹尽。是役也,微
忠壮公力扼小池驿,挫贼凶锋,以待官军成备应援,我军势几殆。忠壮公既以智
勇善战名一时,多礼堂都护,亦以名将称,二公意气轩轩,颉顽不相得。胡文忠
婉曲调护,冀收廉蔺、寇贾之效,未有以剂之也。一日,多、鲍偕集文忠营次,
文忠曰:“某有蕲、于二将军,请皆上坐。”坐既定,文忠命武士左右持多、鲍
手,文忠扬声曰:“林翼奉天子命剿贼,贼锋锐,微两将军莫破贼。今两将军不
和,两虎私斗必一伤,林翼不能和协两将军,此林翼罪。林翼又不可言诸天子,
林翼今就两将军前顿首百,无或动,惟两将军宽林翼罪,悯林翼苦衷,同心报天
子。”文忠且叩首,使人立于旁识之,叩满百始起。多、鲍二公以此感动协和。
小池驿之役,忠壮公听多都护约束维谨,多都护亦踔厉锋发,勤勤捍救小池驿鲍
军,无使陨坠于非意,乃亦以胡文忠故也。陈四眼狗既败走小池驿,大军旋攻克
安庆会城,胡文忠遽以喀血没。忠壮公受知于文忠最深,文忠所以调卫忠壮公者
备至,无纤微城府,忠壮公亦乐为文忠死。文忠既没,忠壮公皇皇失所依,由是
始有危疑矣。其后曾湘乡相国督师江表,曾忠襄图金陵,左文襄图浙,李合淝攻
苏,忠壮公一军往还驰击,如雷如霆。凡悍贼坚城危疆险著,诸将帅所不能堪者,
则以属鲍军。祁寒暑雨,躬在行间,劳瘁备历,无一日安闲。又帅幕督师日久,
左右帷幄,采听风言,不能无杂糅,以此多失列将心。当金陵大功将告成,忠壮
公迭克城濠坚垒,至是复奉檄救援江西,剿抚州金溪贼,红旗报捷,不获协同奏
凯。忠壮公意不能无介介,每与僚佐语,追感胡中丞旧恩往训,抚今怀昔,每划
然长啸,而督厉战事,固未尝一日不风驰电掣也。忠壮公平日待诸将极欢,情愫
备达,而遣军命将,工于激厉。霆军中有虎将二,一时称唐、谭。唐名仁廉,主
骑兵;谭名必达,主步兵。或贼中狞酋巨股猝相值,非唐、谭不能破,忠壮公则
召二人,并诸将环几榻帐前,故咨嗟叹息曰:“如此贼何?如我鲍营无其敌,必
他军健将某某者庶足御,犹未知能耶否耶!”唐、谭自请战则咄之,必使二将奋
跃超距,气涌如山岳,自书军令状,顿首请战而后遣之。以故战辄陷坚,前无横
阵。忠壮公与贼战,尝令士卒为大“二”字,迭进迭更易,连环接续,气盈而不
穷。谭必达能承忠壮公之意,而分合指麾之,唐仁廉趋捷善骑骏马,加鞭绝道而
飞,能自马后跃登,立于鞍而驰,俯拾地中芥无不得者。忠壮公临阵,手持泰西
远镜左右视,某队退则顾左右持刀下取某将首。诸将分立马首旁,或军势稍
危,忠壮公顾语某将遏某所。鲍老子往也,则将士大呼乘之,无不应声摧破者。
尝曰:“战,气也,根于心之用,而气以成之。”金溪许湾之役,忠壮公既不得
留攻金陵,亲馘洪逆以成其志,益愤恨,志杀贼。金溪贼四万余,黄旗盖蔽野,
气剧张。忠壮公怒马独出,贼中有识者顿惊坠。忠壮公挥军逼之,贼走出所筑甬
道中,人马自蹂践,霆军前后阻截,四万人斩馘净尽。赤血泉流,浩浩有声,上
没行人膝。蒋参戎是日实相随,蹀躞纵横,惟意所斩杀。于时霆军中无人不斫折
易数刀者。蒋参戎言及此,因叹息,谓余人生不幸,值兵马荒乱时,杀数十百人,
宁值太平世鸡犬贵耶?”余曰:“官军之杀贼也,夫岂无胁从?自仁心者视之,
意良不忍。彼狂贼猖獗时,斩刈我人民,其又谁怜之?”抚州朱君是时偃卧舟中,
闻参戎与余言忠壮公杀贼许湾事,则跃起曰:“是鲍爵帅耶?昔发逆围我抚州也,
余时少壮,久在围城中。贼楼橹环雉堞,咫尺间言色相闻知。贼詈曰:‘个儿子
弟可须臾活耳。’城中人亦骂:‘小贼奴,天兵顷刻至,当食汝狗彘肉。’一日
天阴霾,黑云逼城头,俯压贼营,距地不数丈,人首倾欹,殆不可正视。忽角声
呜呜然,黑膏旗自远至,层霄浓雾中,恍惚睹黑豹,爪牙纷拿,腾跃空际,若欲
下攫人。俄顷枪炮大作,贼望风遁,霆军追奔数十里,僵尸相属。村中人争奋白
梃刃,助忠壮公击贼,贼为衰止。鲍军还营城中,官吏绅民,胥持香花炮烛牛酒,
夹道欢呼迎鲍军。抚州人皆言,当时若忠壮公军再复一日不至,则城无噍类矣。”
此与参戎所言许湾之役,皆抚州界域内事也。忠壮公治军军法严,有退缩者虽镇
将立斩。余尝闻吾蜀某太史言,忠壮公统军江南时,太史尝以同乡谊往佐军。至
日,忠壮公遣记名提督四人督队出战,败挫回。忠壮公怒,将升帐斩之,太史数
人为缓颊。忠壮公曰:“战死事也,而以私意前却之必不可。今诸君不惜赐言,
某以诸君故,曲右四人,请杀而以阵亡报,俾得蒙优恤,即以酬诸君意,军中法
不可歧也。”某太史以此畏忠壮公之法,托他故避去,不敢留军中。蒋参戎又曰:
“忠壮公尝移营逐贼,既止营,忠壮公则率将弁五人,骑而从,登高眺览形势。
突遇贼数百人,鹘起相逐,一狞髯贼渠挥刃最居前,大呼曰:“骑青骡者鲍妖头
也。”方蹑级登,时随行武弁有孙开华者,后官至福建提督,于时独手长矛扼贼
冲力战,贼为披靡。方危急间,唐仁廉帅骑兵千余人至,贼尽死,而忠壮公乃得
与五人并还营。忠壮公初出治军,即以剿发逆著名,最后由鄂入豫,与捻大战,
胜之。因群言疑贰,与诸将帅有违言,忠壮公遂乞解兵柄,归田里。虽光绪初年,
俄法事起,朝廷屡以兵事相属,而战阵之役,迄未与敌遇,然则谓剿捻一战,为
忠壮公毕生战事之终局可也。忠壮公之移师剿捻也,帅队徐行,止则召军中将弁
而训之曰:“捻者四足贼也,数万骑飙驰,横纵出没,流行而不守。或终日旋磨
回转于数百里之中,或骤轶狂奔于数千里之外。我军以步卒当之,必出奇策制其
骑死命乃可战,唯诸君策之。”皆曰:“唯。”当是时,军中有献车战之法者,
有为手车之制,冀以遏贼锋者,有请为横木鹿角者,忠壮公试之,皆不足以战,
逡巡拟议,而前军或已出山谷半日程矣。忠壮公立出契箭一枝,召前军还,入屯
山谷中。僚佐有疑忠壮公怯者,请入对。忠壮公曰:“不然,步之犹可与骑战者,
恃山险也。今既出平地,彼以骑辚我立尽,若以为冒昧可也。”公一日令军士人
索一竹篾背负篓,布囊盛土实其中,届战时,丛五六篓辄为一小堆阜,弯环曲折。
试之骑,骑兵不得骋,步卒则可左右出入,持陌刀斫马足,一马踬,百马阻。忠
壮公则大喜,乃敢引大兵出山,前赴官军控扼剿捻之地。至则淮军大将某帅,方
与捻相持,贼势狂悍,未能挫也。湘淮军既皆以乡兵杀贼立功名,淮军肇始于湘,
而标帜各殊,日久生界画。忠壮公虽蜀人,起家湘中,不甚用蜀人,尝以谓川人
称川鼠,饶智谋,诡幻多反复,坚明约束所不能,视兵势偶急,辄鸟兽散去,故
尝喜用三湘子弟。适会湘湖大帅成大勋者,晚节尚敛抑,主撤湘进淮,防异日流
弊,败已始事名。淮军气方新,恢张事权,暗识者每陵跨湘人出其上。湘军苦战
久,摧贼强盛时,血泪盈江,意常哀。淮人后起,乘弊虏,幸获成功,战不如湘
人,而爵位享用过之。湘淮两军以此不和,盖事变之流相激使然,非一朝一夕之
故,其渐久矣。淮军某帅,既闻忠壮公军至,则大欢悦,亲率数十骑来见。邂逅
忠壮公结好,欲得霆字全军生力并破捻。既与忠壮公约曰:“某军初更蓐食,三
更出队,霆军三更造饭,黎明出队。”某帅既别去,忠壮公出令曰:“黎明造饭,
午时出队。”于时某帅军中将士,闻有鲍军新至为后应,皆于中有所恃,中心摇
摇,战不甚尽力,既与捻遇,则大败退不止。捻贼尽出余骑四面躏某军,某军大
奔至所,期霆军策应。时而霆军不至,诸将弁皆椎髻袒背,距跃塍壤间,凡粮械
军火金帛胥入捻。某军中治疏牍各文员,皆弃马席踞草地中,引领以俟死。日中
时,霆军张两翼大至,驰骤如风雨。既接战,捻贼马足颠挫土篓间,蔽塞失所长,
遂大败。霆军益猛进,捻贼死伤山积,鲍军尽夺获捻贼辎重,凡某军所失,无不
纳鲍营者。忠壮公既还营,诸将效首虏毕,则命鼓吹两部士,衤匀服执刺肩彩舆,
完璧送归某帅所失孔翠翎、貂冠、珊瑚宝石顶。某帅以是大恨,疏语闻朝廷。忠
壮公亦自以力战功成,益招致谰言,郁郁意不乐,遂返里。自此战后,而忠壮公
不复更临阵矣。蒋参戎所语余忠壮公战事如此。余见参戎行箧中所与人书,字长
大有剑弩奇势,偶为长短句,倔强奥古,不甚协律韵。随手散去,亦不自掇缉也。
参戎语余,忠壮公不甚知书,能识大意,凡奏疏函牍,缮者藁具,必使口诵,而
以两耳决别之,曰可曰否。如其旨更定,投之无不宜,所指摘往往惊异人出其意
表。围攻宁国之役,疾疫繁兴,军中十人而病者六七。草疏者奏云“屡战屡败”,
忠壮公易之曰“屡败屡战”,一时幕中人皆叹服。然鄙恶龌龊俗下迂儒生,素
倨无礼,奇杰士亦以此不乐就,率下乘者尸位充具员。保荐奏案出,虽忠壮公所
云,舞文者每以私意谬篡入为进退,奉谕旨后,参差增减不如前,忠壮公但骇诧
称怪,而不疑载笔者之有他也。故虽翊赞中兴,战功伟烈,声炳寰区,而报最效
捷,叙述无高文。即家藏偶有年谱传记诸篇,爱之者不能知,知之者不能言,言
之者又不能文。虚词陋笔,且不足以动世人对风云企龙虎之雄心,又何以增朝廷
闻鼓鼙思将帅之殊眷?是则可悼惜者已。忠壮公尝困长围中不得出,急召幕府司
笔牍者,驰书走胡咏芝行营乞救。诸文人惶惑甚,磨墨促就,词旨益晦涩,不能
得忠壮公意。忠壮公则大怒,手撷纸走笔作一大鲍字最居中,而层层回旋为圜墨
围叠互缭绕之,即以达文忠。文忠得书大惊曰:“春霆被困矣,速遣兵往救。”
兵至,忠壮公合兵腹背夹击贼,贼大败。忠壮公平素好著长衣衫,彬彬习文士态
度,与人语熙和乐易。惟临战事,升中军帐发号令,面森严作沈沈青铁色,诸将
官虽相从数十年,雅谊谆笃,每立前俟指挥,常战栗不敢一仰首。当时中兴诸将
帅,与忠壮公以战功显达者,若曾文襄、左文襄、李文忠,皆以忠壮公天性峻厉
刚烈严惮之,不乐与共事。曾湘乡相国疏谕诸将,于忠壮公屡有微辞,以为不能
独当一面,以故朝廷亦遂以一介武夫目之,终其身不能建节钺,专制封圻,为天
子重臣,世之目论者或深惜焉。意谓忠壮公果使生平多稍读书,见古今成败,武
纬矣,复经以文,建树宏阔,宁第尔尔?余独以为不然。夫忠壮公之轻身以赴敌,
出万死不一生之计,而无几微顾虑者,惟其忠赤心素有然也。如令忠壮公沈酣载
籍,利害明,趋避熟,自惜已甚,必将留我躬以营天下之安且重者。而任战必不
能强,则其受病即在于此。若使天佑本朝,挺生伟人,以平靖中外,更有兼忠壮
公之所长,而益增其所未备,则必也学之大效,而中华天下人民之福也。是虽非
余之所敢知,而要不可不丽为厚望也已。然世之有志于天下者,得吾说而存之,
其亦不为无助欤?忠壮公生平杀贼无算,先后数百战,不甚喜用西洋器械,然所
遇强寇,无不应手摧殄。军行迅捷,将士甲裳不炫华彩,槛褛者或无异乞丐,忠
壮公每战必躬帅之前行以作其气,故虽他人残惫之兵,入鲍营皆为劲旅。忠壮公
抚士卒有恩,与最下者同甘苦,攻城破寨,能饶人以金帛,以此人咸乐为死。忠
壮公临阵屡濒于危,卒其所以全者,天也。左臂受炮伤,晚年不能举,而语及战
事,其气弥厉。战功大显后,部曲增募数逾万,有请投效者,别蓄剽悍数千人,
不束以营制。每霆营止宿,辄解鞍纵卧,散处左右数里间。每出战先登陷阵,锋
锐不可当。然惟忠壮公能驭之,奉令云谨,卒亦未尝偶嚣讧也。爵夫人识忠壮公
于微时,遂以身事之,有韩蕲王梦虎姻缘奇遇。蒋参戎之言曰:“忠壮公一日出
军剿贼,爵夫人屯营舟次,旌旗蔽江。贼与忠壮公战既败退,沿河干下窜,爵夫
人手桴鼓,指麾诸将士上岸杀贼,与忠壮公声势合沓,并蹙贼,贼尽戮无遗者。”
余齐年生吴君尝语余曰:“山海关之役,忠壮公由海舶道上海出天津,吴君适与
忠壮公同舟,诸护卫武士群上下海舶纵观,西人尼之,众武士挺身请斗,曰:
‘来前。’西人亦瑟缩走避。忠壮公旅寓所届,中华人争夸诩街衢间,谬称羊所
授食者豹,以慑外国人,而外国人亦窃觇伺,生敬惮。”嗟乎!以中华大域,人
民四万万,今岂无忠壮公者流,足以为当代干城腹心?而不知求之,盖必有任其
责者,是可慨耳。光绪六年,忠壮公至天津,与李文忠相见,文忠为规画一切,
所以爱敬调护忠壮公者良厚。入都门,忠壮公与伯父寅臣公别久矣,蜀同乡旅京
人,相约公宴忠壮公于新馆,名伶毕集,弦管嗷嘈,歌舞妙一时。忠壮公大欢,
开襟畅叙,逮曲终始去。当时旁观俚论,多以此讥忠壮公。盖沿京师俗例,宾客
称祭酒者为尊荣,所命剧甫出楼间帘幕,即当去,常不待夕。识者以是知时流耳
目之浅说为非,而忠壮公之崇乡谊,扫弃苛礼,为足尚也。
光绪丁亥丙戌之交,余省胞叔冬森太守于济南,时桂阳陈隽臣中丞士杰,巡
抚山东,冬森公为治奏牍幕中。中丞故湘乡相国门弟子,以战功起家,与鲍忠壮
公并驰骋戎车,称良将。陈中丞雅念忠壮公,尝问忠壮公里居近状甚悉,意殊殷
渥。中丞公治齐,强直自遂,不阿奉权贵,所交当代大僚,惟彭刚直、阎文介诸
贤。用人行政,一师则湘乡,不甚主故常。好与僚属讲鲁论诸经及用兵方略,尝
谓冬森公;鲍忠壮公未达时,隶曾营,一日犯法,与同辈十余人皆当抵罪,环缚
就列。中丞公过问之,余人皆垂首涕泣,忠壮公独昂首强直,怒詈曰:“壮士死
即死耳,何问为?”中丞公人言之曾湘乡,忠壮公以此得释,曾文正之被困于安
徽祁门也,贼知文正在营,麋萃悍党,环攻猛鸷,志必取督师者为快。文正阴以
死自誓,而意气舒闲,故以静镇定将士心。炮声昼夜震动,文正营中所居瓦屋三
间,枪子簌簌,或缘窗棂下,文正犹日与僚友诸弟子奕棋、课诗文,或出奏疏稿
缮写精楷,视其笔光墨彩,验心气劲脆,以此卜他年禄位丰啬。其有假他故潜遁
去者,往往为时流所薄。他人之行军也,所发侦探卒,第及前面左右二方,忠壮
公则兼探军后周回数百里间无不到。当是时,粤贼围曾湘乡至急,中丞公亦侍从
营中。他军在远不及救,或与强贼相持,猝不得移动。鲍忠壮公军已剿贼过祁门
前远矣,探者自军后报祁门大帅营被围,忠壮公则转而西,振策奔赴,昕夕无
停趾。一战大胜,贼尽驱群酉出羊栈岭,曾营于以转一旦危局为安。陈中丞尝历
数中兴将帅,以忠壮公为善战第一,而当时权势熏灼,能以人事为功名者多不谓
然,或曰:“小子能反乎?事起即复平矣。”鲍忠壮公初归里,霆军士卒失统驭,
以索饷故,相率持械自金口登岸,阑入楚南界。陈中丞潜军桂阳,一战破散,忠
壮公时在家,方筹画方略,以此尤与中丞公相推重云。法越之役,忠壮公奔骛粤
西,陈中丞亦饬军东海之疆,为水陆严备以御法。光绪乙酉,忠壮公既撤军归里,
大星旋陨于夔门,与爵夫人相先后。出殡日,两并举,国步践薄冰,而凄风凋
大树,一时识与不识,皆为于邑云。
余以光绪癸巳,司铎西充,长白耆太守莅顺庆时,每郡试辄招余入幕衡校试
卷。有粤西人粟君者,旦夕共事,年少有词翰。越南之役,曾入忠壮公幕府,治
军书文簿,未出关,旋辞返蜀。尝语余:忠壮公诙谐饶风趣,而侮辱文士。蜀中
左孝廉,名下士也,以函荐入霆营司笔砚。初谒入,忠壮公南面卧榻上,翘一足
跨短脚几,呼左孝廉名,睨曰:“若即左某乎?”既出,即嘿嘿逃去。粟君年甚
少,忠壮公孩呼之。一日命缮夹片,请军械火药,忠壮公聆之失意,指大诟詈,
唾粟君面为满,怒叱曰:“孩子可用乎?”粟君虽以与忠壮公凿枘故辞去,而于
忠壮公用兵,勇略奇谟,称颂不去口。且曰:“忠壮公惜不遇法快战,如战法必
破。”余叩所以,粟君曰:“忠壮公善用人。”余曰:“然诚如是,优劣得其所,
此诸葛武乡所以用一蜀而使为虎也。”粟君又语余曩从军时,忠壮公先锋官冯某,
剽悍甚,面上黑下赤,气雄健,有吞六合势。而礼敬文学士,金帛恣所取。凡鲍
营旧例,自平发逆以来,幕府文士,欲附奏案乞奖叙者,贼破时入城,虽不战,
必挥戈马上,随群队后先以厉众。此皆他营所不能从。余于是于粟君深景慕焉。
余尝与苏人之官蜀者周某,偕饮于友人所,某痛诋忠壮公于役越南,暮气浸淫,
万不能言战,而以归途病马行赖扶持为证。余则反之以谓军进则气盛,军散则气
衰。且万里间关,饷金薄微,虽大将犹踯躅而无聊,况彼从行者耶?世俗人不乐
成人美如此。且官此地,尤必蹂践此地人,使无一俊伟人物,乃尤不可以训。以
视粟君之曾受屈侮于忠壮公,而持议平实,不没其本真,所谓斯民也,三代之所
直道而行也。其识度之相去,不大相径庭也哉!
又余昔沿江舟行,遇越南霆军散卒归家者,衣履凋弊甚,为余言忠壮公遣军
时,卒伍索归资,环绕忠壮公马首,道阻不得行。忠壮公怒叱左右,斩数十人而
后定。夫慈不掌兵,诚非天下之煦煦若老妪者所能办。而以余所闻散卒之言,与
蒋参戎畴曩舟中抚膺扼腕之语,参互观之,朝廷方日日言尚武,而所以衿恤奖劝,
使士民将卒之出死力以报国家者,得无尚有当三思者耶?是亦不可不知也。忠壮
公行师虽仓卒遄征,涉水登山,部伍不少紊,其进如潮涌,其退如山峙。观者以
为南宋岳家军,撼山易,撼军难,其坚整亦无以过。发逆鸱张时,忠壮公奔驰数
行省,鞍马辛勤,日与强寇相角逐。忽而东,忽而西,忽而南北,每风雨冰雪,
大流奇险。值事机危迫,望救者翘踵而穿目,羽檄敦迫,驿骑如流星。军装粮药,
必仗人夫助运,始速军行。温言道左,格格不可入,乃以力驱之,诚非得已。而
訾议者遂以霆营为诟病。不知咸、同之际,群贼丛猬毛,令非忠壮公一军决荡扫
除,彼良民之罹锋镝者,固未必不百倍于当时。而列强之假借成功,恐亦有所不
可知者矣。忠壮公既没后,因越南军事,幕中有<骨几>法者,以伪印得罪。时督
蜀及守夔者皆徽人,此事罗织牵连,至掘鲍爵府中石,索金银。鲍大公子入都门
申诉,李文忠方督北洋,闻之,大詈徽人之辚忠壮公者,寻以文忠力,事得释。
长公子寻特简浙江金衢严道,一权按察使。世父寅臣公,先后守台处两郡十余年,
实与鲍长公子同时官浙。回忆同治庚午冬,谒忠壮公于里第时,宁知人事之后先
离合有如此也乎?长公子名祖龄,分巡衢州时,以西安令达县吴君德潇被戕事褫
职,今已卒矣。余感夫中华积弱,外患凭陵,望敌氛而不寐。正朝廷注意将帅之
时,因念幼年旅次,曾一炙忠壮公奇伟绝特之风裁,爰就所闻,拉杂书之。工拙
所不言,要以作英流山林起舞之雄心,而备蜀国史笔搜奇之逸事云耳。


庄氏史案

                           清·佚名

《榴龛随笔》。乌程朱文肃国桢致政家居,留心史事,所著有《大事记》。
其已付剞劂者,谓之《史概》。未刻者尚多也,秘藏于家。后因寇盗,有庄氏赁
朱氏之居。其子子相廷鎏偶见此书,窃为己有,招集知名之士,妄以己意增损于
其间。而朱氏原本遂泊没矣。子相既死,乃父君维胤城,于镇北圆通庵召匠刻之。
凡五年而告成,号曰《明书》。不知利害,冒昧从事,且自以为不世之业,夸张
其事。一时趋附,厕名于其间。岂知遂召大祸也?先君子每扼腕太息曰:“可惜
文肃公一生心血,付之东流。然取非其有,立名非真者,定有奇祸。天理昭昭,
可畏也。”
朱氏之书,至启、祯两朝而止耳。窃之者子相也,续之者所聘诸子也。受其
子临终之嘱而必欲刻之者,君维也。与其幼子左黄钺无与也。左黄一纨裤少年耳。
当科试不得意,其妻为买妾以娱之。建百尺楼于后圃,杂艺花木,日与文士豪饮
于其中,刻百尺楼诗草。乃父闻之,弗善也。后为兵备使者所赏,相见留茶款语。
父乃大悦。及父就逮,左黄随护维谨。及见司败,已喑不能言,乃头触狱门而死。
左黄头棘,无可为计,疾驰至通州。而籍没之令下,族属无噍类,兼及朱峋。峋
湖滨人,家故微贱,以入赀贡。凡商贾经营,无不贷其金。冀三倍之息,以此自
雄。其视令长,蔑如也。言利析秋毫,而于文墨之事,则无涉也。亦以得罪。归
安令指为逆书有名,并其三子俱就逮。家人鸟兽散,封桩库厩尽入于官。左黄知
事不可为,恐累及亲党,遂自呈身。是时,部抚司道郡县守令僚佐俱在浔镇,以
民居作公馆者十有二所。闻左黄归,蜂拥之去,绝无他言。惟有皈命投诚而已。
惟力辨与朱峋父子无涉,始终无异词,当事者莫不伟之。至于朱峋素行,以赀傲
睨一世,父子骈戮,妻孥皆徙极边,非不幸也。
庄氏居浔未久,因其饶于赀,故世情不替。初发难为归安令,令吴姓,故墨
吏也,不过为恐吓之词,以冀升斗耳。而君维即挟书入长安,草疏欲上陈。辇下
诸公漫词慰遣之。时予居西村,君维归,以疏稿示余,自以为无恙矣。而墨令乃
捃摭其书中悖乱之语,以达于部使者。部使者不敢隐,上之于朝,而狱不可解矣。
或问逆书致罪之由,余不知其细。但闻之前人曰:“如书中所云王某孙婿,
即清之德祖。所云建州都督,即清之太祖也,而直书名。又云‘长山衄而锐士饮
恨于沙磷,大将还而劲卒销亡于左衽’,如此之言,散见于李如柏、李化龙、熊
明遇传中。又指孔耿为叛。又自丙辰迄癸未俱不书清年号,而于隆武、永历之即
位正朔,必大书特书。其取祸之端有如此。况无志、表、帝纪、世家,止有列传。
即王阳明一传,有上下卷,共三百余页。其冗长无体裁可知已。所谓三长五难者
安在也?”
事在辛丑之春,决狱在癸卯之秋。潘、吴诸子在狱日,以赋诗为事。时余寓
凫溪,而戴子芸野笠馆于庙址之南,相距里许。时相过从,得见诸子传出音讯诗
篇。及既授命,芸野为潘、吴立传,独于左黄则言其少年游冶,至于慷慨激烈。
力辨朱峋之冤,则未之悉也。余为备述其故,芸野始为改窜一篇。是夜,余梦己
身在一荷亭之上,左黄在水次搏颡谢余。余急起掖之,则已沉水中矣。次日,与
芸野言,共嗟异之。
蒋西宿麟征,一字辕文,为蒋仪仲之子,姬载先生之犹子也。诗文敏妙,风
仪秀颖。庄氏招之,初不愿就,为贫所累,不得已而赴。命之作文,不容留稿,
恐其窃归也。并禁其出入,苦不可言,痛哭辞去,后竟及难。
张文通馆于庄氏,草稿皆作细楷。时子相已死矣。张以有明一代理学诸儒无
人作传,故勉应之,亦不虞其至是也。闻其膝上有淡墨痕“成都杨慎”四字。
张非仲隽,一名僧愿,为博士弟子员。于经史百家,无不得其旨趣。所与游
皆名彦。楼居积书甚富,手录者千余卷,拥列左右,己则坐卧其中。后为庄氏所
招,作有明理学诸人传。其稿另录出,名曰《与斯集》。祸未发时,已知其非,
逃于僧舍。年已七十余。丁母忧,茕然缟素。有诗云:“空楼独夜雨床床,却把
平生细较量。灾异日新忧患短,悲歌不足寤思长。曾无入巷哀王烈,徒有抛娘学
范滂。好个与斯题目在,轻讴缓板赴排场。”就逮时,谈笑自若。与潘、吴诸人
同遇害。所著有《西庐诗草》四卷。
董诵孙二酉,少有神童之名,学问渊博。与周安节相好,倡和勒诗笺。书法
亦精妙。史事发时,没已三年矣,发冢斫棺甚惨。子濯万与沂,九岁有感怀五言
古诗四章。顾茂伦为之跋,亦英品也。及祸至,从容就缚。士林惜之。
潘力田柽,居平望,藏书千卷。善著述,有《松陵文献》十卷。今某府二卷
行世。与吴赤溟炎有志作史而未敢,商之牧斋先生。深许之。亦未有成书。其就
庄氏之请,非所愿也。授命之际,谈笑自若,真杰士云。
韦元介全祉,一字真长。弟次申全。进士。青岑明杰之子也。祖镜台先生,
精岐黄之术。元介先卒,次申被难。
茅鼎升元铭,鹿门先生之孙也。以明经为学博,少有文名,试每高等。与章
谔臣上奏、陈暗仙骝、吴大雍盘四子齐名。伪书编纂,仅数月耳。已而之任,逮
于任所。
南昌黎博庵元宽,督学两浙,年高望重。逆书有名。督抚移檄,兵围其第,
全家抄没。苕城李霜回令,逆书有序,被逮时适其家有庆祝之事,亲族七十余
人悉被擒至。官以渐讯免。
吴心一者,浔上董氏之仆也。少时窜身徐氏,欲读书,遐周先生怒之,必欲
令入府供洒扫之役。此子徒跣哭请于先祖。遂受业门下,得列青衿。闻庄氏有史
事,心艳之,得列名其中,亦被惨戮。曾有唐诗之选。吴芳轮系为之序。幸刑尊
廖公昭雪,得以无恙。
刻工汤达甫、刷匠李祥甫亦为饥所驱,祸亦及之。齐康成治为博士弟子,好
学能诗。子相以脯招之,其约已具二十四金矣。后批曰:“果能专精勤敏,则
愿加六金。”遣仆送至。齐览而讶之,遂坚不赴,以免于祸。后以贡为学博。
潘友龙尔夔,慷慨有风致,能文工书。庄氏慕之,列其名于简端。偶与君维
有财帛交,以致诟。君维怒,削其名。得不罹祸。
《随笔》云:所列纂录诸子,与余有交,故略序其概。其余不相知者,不及
录。



书湖州庄氏史狱

                           清·翁广平

吴兴之南浔镇,有庄氏九龙焉。九龙者,庄允城与其弟允坤、允采、其子
廷钅龙、廷钺、允铖子廷镳、廷鎏、廷镜、廷铣,俱以才学名著两浙,故湖人以
荀氏八龙比之庄氏。世居震泽之陆家港,至允城始迁南浔。允城,字君维,明季
岁贡生,为复社遗老。善望气之术。偶游南浔之夏家园,见金银气甚盛,遂购而
居之,得藏金无算。
时里中有朱佑明者,父为木工,与邻寺老僧善。父死,佑明给使寺中,伪为
驯谨,僧信任之。先是,有湖广商人拥厚赀,因寇氛梗路,以银置桐油簏中,寄
僧舍,约曰:“俟五年不来而后售”。适市中桐油价倍,僧命佑明售其值以待。
佑明发簏视之,取其金,骤富,诳僧以掘窖得金。阅七年,商人至,就僧索桐油
不得,告以故,僧曰:“无忧,佑明长者,不吾负也。”因同造佑明。佑明倒屣
迎曰:“赖客赀得厚其息,请以原数归,仆取其羡。”商大喜,留饮,竟醉。夜
半率健仆刺杀商,兼诣僧。僧曰:“吾为德于尔,杀之不祥。”佑明日:“大恩
难报,舍之不祥。”僧曰:“休矣,二十年后与汝了此公案。”竟杀之。知其事
者畏,不敢发也。嗣后,佑明家愈富,所为益恣肆。吴兴士夫羞与往还。夤缘曹
村金相国缔姻。相国送女至,佑明别起华堂,盛供张,饮食穷山海之产。相国顾
语客曰:“美哉!室蔑以加矣,而题署者无一巨公长德,何也”?佑明耻之,买
得故相朱公国桢清美堂。其额则华亭董宗伯书也。乃去故相款署而加髹焉。佑明
以女妻庄廷钅友。廷钅龙,字子美,年十九拔贡,目旋盲。因思史迁有“丘明失
明,厥有《国语》”之说,遂欲著书,成一家言。故相朱公尝取国事及公卿志状
疏草,命胥钞录数十帙。廷钅龙得之,则招致宾客,日夜编辑,为《明书》。书
垂成而廷钅龙卒。无子。其父允城流涕曰:“我当先刻其书,而后为之置嗣。”
(《顾亭林集》及全祖望《鲒氵奇亭外编》云,明相国乌程朱文恪公尝著《明史》,
举大经大法者,已刊行于世。未刊者为列朝诸臣传。朱氏中落,以稿本质于庄廷
钅龙。因窜名己作,刻之,补崇祯一朝事。中多指斥语,易名《史概》云)佑明
则任剞劂事,书刻清美堂藏板,欲附名以传也。书凡百余册。所列参订姓氏二十
四人,皆一时知名之士。
初,允城之京师,客其舅氏吴尚书默幕,夜梦梁间白凤飞来求救。明日,吴
阅大辟囚文案,有盗曰梁飞凤。允城以梦告,遂释之。允城乃给金帛,并书荐于
某总兵。从征湖苗有功,仕至两浙提督。因感允城恩,约为兄弟,时至允城所建
百尺楼中。
辛丑岁,有吴之荣者,年二十余,以赃系狱,遇赦得出。尝有求于佑明。佑
明不即出,嘱门客延之入宿东轩。见廷钅龙所著书,有忌讳语,持书要赂。允城
欲许之,梁飞凤曰:“踵此而来,尽子之产不足以给也。”遂使部将驱之境外。
于是,之荣白其事于将军松魁,魁移巡抚朱昌祚,朱牒督学胡尚衡。允城并纳重
贿以免。乃稍易忌讳语,重刊之。之荣计不得行,特购初刊本,遂入京奏之四大
臣。大怒,遣官之杭,执廷钅龙之父允城(《亭林集》及《湖滨杂记》云,即逮
允城至京,听三法司讯之,允城音哑。盖之荣使人阴药之也。壬寅冬,允城死大
理狱)及其兄廷钺及弟侄之列名于书者十八人,皆论死。允坤死于成书前,不列
名不坐。而发廷钅龙墓,焚其骨。籍没其家产。并坐朱佑明家(全氏《外编》云,
序中称旧史氏,指文恪也。之荣不知。囚怨佑明,遂指其姓名且以堂名为证。佑
明及五子并诛)。参订二十四人中,吴江、董二酉死二岁,剖棺锉其尸。张隽投
水死。胡某逃匿海滨为僧。海昌查伊璜曾识拔吴六奇于未遇时。至是为两广提督,
遂奏免其罪。海昌范文白亦免。或谓并六奇救之也。乌程闵毅夫、仁和陆丽京已
系狱而得释。其余归安。茅元锡、吴之镛、之铭、吴江、潘柽章、吴炎等十人,
并刻书鬻书者,同磔于杭之弼教坊。时癸卯五月五日也。作序者,礼部侍郎李令
皙亦伏法,并及其四子。令皙幼子年十六,法司令其减供一岁,例得免死充军。
对曰:“余见父兄死,不忍独生。”卒不易供而死。将军松魁及幕客程维藩械赴
京师,魁以“八议”仅削官,维藩戮于燕市。朱昌祚、胡尚衡贿谳者,委过于初
申覆之学官,故归安。乌程两学官并斩,而朱、胡幸免。湖州太守谭希闵、推官
李焕皆以隐匿罪绞。浒墅关榷货主事闻阊门书坊有是书,遣役购之。其邻朱姓者
为判其价,时主事已入京,以购逆书,立斩。书坊贾及役斩于杭。朱姓者,以年
逾七十,免死,偕其妻发极边。其列名之同产昆弟子,男年十五以下者,并妻子
皆论戍。是狱也,死者七十余人,遣戍者百余人。吴之荣卒以此起用。并以所籍
朱佑明之产给之。后仕至右佥都当谳狱。时浙之大吏与刑部侍郎鉴于松魁,且畏
之荣,复有言,虽冤者,不敢奏雪也。
庄氏及参订诸人在虎林军狱,虽受桎梏之苦,而满洲佟将军颇加爱护,饮食
供奉无或缺,故得以诗歌相倡和。就刑时,诸公有绝命词者,佟将军搜其遗稿摹
刻之,共六石。今惟廷鎏一石存焉。廷鎏,字美三,辞翰皆妙,有“豚犬纵难全
覆卵,糟糠岂罪及然萁。一气潮回江上月,全家泪洒武林春”等句。潘、吴诗载
《觚剩》中,吴有赠美生诗,即美三也。
廷钺,字佐璜,才华最富,七岁能诗,著有《百尺楼诗稿》,有“杌有名
终累楚,鸱夷无后可留齐”之句。罹祸时,年二十四。《苕上诗钞》选其诗作严
三史,《虎丘志》作严戊云。
当史难发时,其朋友、亲族、奴仆之为存孤计者,有数人。其一,马要沈修
若匿廷铣一子于家。家恐祸及,修若曰:“急难相救,正在此时。若学他人畏避,
安赖此亲戚为?”盖所匿者其外孙也。其一,吴马价人,素任侠,与廷镳善。
率拳勇数十人,从槛车中夺廷镳少子,认为己子。逻卒并逮价人。三受三木之刑,
无异词,遂率其少子去。
庄君佩者,允城从弟也。狱急时,君佩竭力营救,并给衣食。复尽收十八人
骸骨,归葬祖茔之侧。庄西雍,允城族子。在京师知难发,命善走者日驰五百里
至家,使区处后事。越五日逻卒始及门。
廷鎏长子济,字日鳞,年十岁补博士弟子,以文名。遣戍沈阳。震泽沈镰至
戍所,设奇运策而救之。归济更姓王,著有《半砚斋诗稿》。沈镰见《县志·孝
义传》。其三仆及仆妇乳母五人,皆廷钺家人。一曰计阿翁,廷钺妇潘氏媵仆也。
阿翁随潘氏至戍所,事主母备尝荼苦。主母死,土人欲火葬,阿翁以死争免。乃
收拾骸骨,走万里归葬。一曰高仆妇高兄弟二人,亦随主母及小主人同戍。二人
触瘴死。其兄之妻在家守节。《半砚斋稿》中有高仆妇一篇。一日松江乳母朱姓,
或曰谢姓,曾以珠笼匿廷钺三岁子绳武,遁迹松江,与其夫纺织以为食。后庄氏
求绳武归。及长,思报乳母夫妇恩,竟不可踪迹。
余案庄史事,《亭林集》、《贯斋集》、《觚剩》及诸邑志皆载之。《贯斋》
于庄氏兄弟,不置褒贬。仲山则以才称之。亭林则曰:“不甚通晓古今,其书冗
杂,不足道也。”又曰:“余一至其家,薄其人不学,竟去。以是不列名,获免
于难。”书中有忌讳语,本前人诋斥之词未经删削者。潘、吴二君以才名素著,
列之参阅,实未尝受其聘也。有周恭先者,既以币聘矣,以他故为庄所摈,亦免
于难。余读《松陵诗略》、《苕上诗钞》所选廷钺兄弟诗,与狱中石刻诗,风格
峻整,词采典赡,可称专门名家,非强作解事者。然则庄氏大约以才华著,而于
史学或未见其长耳。
夫允城以救梁飞凤之故,而其祸即发于飞凤。查伊璜以识吴六奇之故,而六
奇即有以免其祸。报施之不同,有如是耶!余闻之荣任乌程时,频过佑明。佑明
一见,即咄咄称怪,以其貌类似寺僧也。及史难作逆,数杀僧之岁,正二十余年。
又闻庄氏后人曰:“史难将发时,南浔市中忽有若疯颠者,走呼三日,曰朱氏绝,
庄氏灭。”是知《淮南子》所云:“掘藏之家必有殃。”《易》云“积不善之家,
必有余殃”者,其信然乎(全氏《外编》及卢氏《纪事》云,吴之荣以发奸加道
衔起用,见被杀者多,亦痛哭追悔。至武当山,建坛忏罪,为神所击,伏不能起,
舁归疽发于背,洞见五脏死)!
右翁海村征君馆浔溪时所著《庄氏史狱记》一篇。壬辰春,吾乡葛茂才淬南
录其手稿,见示余。弃置敝箧中,几二十余载矣。今夏偶检得之,为缮其副。然
读其中有可疑者四焉:佑明之害湖商与僧,僧曰二十年后与汝了此公案。然史难
为吴之荣发于顺治辛丑,相传之荣后身即前之僧人,其年数亦相符,则害僧当在
崇祯十四五年间。岂有一市侩杀人,人皆侧目而无敢入告有司,任其漏网?则可
疑者一;商之寄银七年而后来取,则寄银当在崇祯七八年间。时湖湘尚无兵燹,
不至道梗难行。至辛巳壬午间,流寇充斥,反欲载宝言旋。此可疑者二;余读武
林女士陆莘行《丽京先生云游始末记》云,廷钺妻潘氏入臬狱,闻其夫已受极刑,
一恸而绝。盖莘行为丽京先生之女,亦以史祸牵涉,全家入狱所目击者。此云没
于戍所,拾骨归葬。可疑者三;浒墅榷关主事购一书,至弃市,并其吏役皆死。
佟将军虽怜才阴护,然廷钺等倡和诗歌,公然勒石,而不怵及于兹。可疑者四;
盖征君所著,惟折衷浔溪故老传闻,证以吴中先辈诸文集。故其所叙,不无抵牾。
惟录此以备佚闻,不足咎其疏略也。然贞元会合之交,秉笔者最难著议。史祸之
酷,莫甚于魏之崔浩,尚犹奉敕而撰。至虞山蒙叟,自谓留心明史,著述垂成,
因绛云一炬而灰冷。此史一行,其中悖谬之处必多,则祸不亚于崔浩矣。呜呼!
岂钱氏之有祖德,藉一炬以灭其妄肆雌黄?鉴于庄氏亦未始,非虞山之深幸也夫!
时咸丰二年岁次壬子七月,下浣海昌管庭芬芷湘甫书后。
《查东山年谱》一卷,门人沈起仲方撰。东山先生名继佐,字伊璜,海宁人。
崇祯癸酉举人。国变后,鲁王授兵部职方主事。兵败归里。开敬修堂,聚门人讲
学南浔。史案起,牵连被逮,释归。卒年七十六。先生居海宁袁化镇,龙山在其
居之西,呼其山为东山,学者均称东山先生。著书满家,约八千余叶,刊行者甚
少。此年谱沈仲方所辑。仲方自丁丑及门,至丙辰易箦。四十年虽改为僧服,离
合不常,然饫闻懿训,微窥宗旨,亲受枕膝之言,所纪似较亲切,亦未刊播。幸
同里张铁庵收得藁本,与裔孙世澧复取他书,补之附之,颇为完备。即征引书目
五十种,东山自著书十一种,近日见不及半。盖粤匪未乱之前,旧书尚易得也。
《学园集》又无传本,则此谱急宜单行。惟稿本传钞,讹脱尚恐不免。岁在柔兆
执徐三月上巳。吴兴刘承干跋。


吴逆取亡录

                           清·苍弁山樵

康熙十二年冬十一月,吴三桂自去其平西亲王爵,称天下都招讨兵马大元帅,
据南反。伪檄所至,叛者四起,势同鼎沸。越五年,僭帝号,旋殪。又三年,
王师下南,其孙世自刎,天下大定。余转侧兵间,濒死而幸不死,爰就耳目
所及笔之,以见覆亡之祸实所自取。使当日归藩辽左,克守臣节,则带砺河山,
永保无疆之庥,岂不懿哉?
三桂者,故明武举,沉毅敢战。少时逐一骑,射之堕,下马欲取其首,其人
故佯死,突挥刀刃三桂中鼻,故鼻左微凹。目瞻视,隆准无须。监军太监高起潜
爱其勇,认为义子。屡以战功得优叙,不数岁授总兵官,镇守宁远。其先世居徽
州,流寓辽东,因家焉。父襄,由武进士起家,官锦州总兵,以援大凌河师溃削
职。后从征山东,克登州,复官,氵存擢京营都督。
岁庚申,我世祖章皇帝顺治元年,明庄烈帝崇祯十七年也。春二月,流贼李
自成自秦犯晋,畿辅大震,议撤三桂兵守山海关,为京师卫。大学士陈演恐事平
以弃地获咎,执不可。越月,贼锋益逼,始决计弃宁远,封三桂平西伯,趣入援。
甫及关而京师陷,襄降贼。三桂闻变,逡巡关西,将赴降。自成命降将唐通作书
招之,胁襄贻书敦促,中有“吾君已矣,尔父命在须臾,及今早降,不失通侯之
位”语。有陈沅者,字圆圆,故吴妓,美丽善歌,戚畹周奎得之以进御。庄烈帝
忧勤国事,不暇顾,饬归奎邸。三桂歆其艳,请于奎,奎盛饰奁具以赠。三桂妻
张氏,貌寝而悍,三桂颇惮之,不敢携沅行,留居京都。城陷,为贼刘宗敏所得。
三桂抵蓟州,襄使者至,诘知襄被执,笑曰:“是胁我耳,我至即释,何患!”
复问:“陈姬无恙乎?”使者以实告,勃然曰:“大丈夫不能保一女子,何面目
见天下人!”遂反旆而东,回山海关,以讨贼复仇,布告远迩。继恐贼大队至,
众寡不敌,遣其副帅郭元龙、杨坤、孙文焕乞师于我朝。时睿亲王率师西征,中
途得请,允之。
自成闻三桂之来而复返也,命伪丞相牛金星居守,自率精锐二十万,挟庄烈
帝太子永王、定王及襄置军中,东击三桂。夏四月十八日及关,围之数匝。睿亲
王兵亦至,三桂突围出谒,即壁中剃发。二十一日,战于关西一片石,贼败。明
日复战,自成按辔登高冈以观。日将失,见我军戴缨帽如万朵红云,风卷而西,
遽策马走,呼曰:“败矣!”贼众大溃,奔回永平,杀襄于城西之范家庄。狼狈
还京,尽屠襄家,并害太子、二王。二十九日,焚宫殿,出阜城门宵遁。
三桂追至近畿,传檄入都,言奉太子至。明臣之从贼而留京未行者,备法驾
卤簿郊迎。及登辇,则辫而短后衣者,睿亲王也,咸愕眙不知所为,罗拜道左。
次日上笺劝进,内院大学士沈文程笑曰:“吾主已于去岁登极,此皇叔摄政王也。”
众惭而退。
三桂知家属被害,愤甚,不入城,蹑贼紧迫,又败之望都、真定间。时尚未
知圆圆消息也。贼被追急,尽弃所掠辎重妇女,疾趋山右。三桂前部得圆圆于途,
报至,大喜,于营次设锦幄,鼓吹前导,迎以归。逐北至固关,班师为襄发丧。
乞赠恤,得旨谕允,并授三桂为平西王。旋从大将军英亲王征自成于陕西,自襄
阳、武昌东下至九江而还,命赴镇锦州。时顺治二年,三桂年三十四。
居久之,郁郁不自得,求剿贼自效。五年,移镇汉中,与都统李国翰败大同
叛镇姜襄逆党于延安、榆林等府。复征流贼张献忠余党之扰四川者,击走孙可
望、白文选、李定国等,克成都、叙州、重庆。驻师绵州,部下恣淫掠,巡按御
史郝浴劾三桂骄纵观望。三桂怒,诬浴欺罔冒功,浴坐谪徙,三桂叙功增俸。子
应熊,张氏出也,尚主为和硕额驸,授爵三等子。
十四年,诏三桂为平西大将军,进征贵州。师久无功,还驻遵义。先是,可
望等因明桂王朱由榔建号永历,称帝于粤,降附之。寻与定国隙,定国奉永历入
南。可望攻之不胜,赴长沙军前降,入都,具言南可取状。三桂欲自以为功,
亦具疏请命。分兵三路,平南大将军、信郡王、经略、大学士洪承畴由湖南取道
贵州进,征南将军卓布泰由广西进,三贵由四川进。十六年正月,合攻南城,
永历走永昌,奔入缅甸。三桂追至腾越州,州西南百余里即缅境,中原地尽处也。
明将马宝、李如璧、狄三品、塔新策,及景东等处土司俱归顺,乃振旅还。召信
郡王洪承畴回,留三桂管滇事。承畴将行,三桂问自固之策,承畴曰:“不可使
滇中一日无事。”三桂谨受教。承畴至京,即以岩疆难靖,请援明黔国公沐英世
镇例,移藩久镇。三桂遂奉命镇滇,督、抚均受节制。
是年元江土司那嵩叛,三桂平之,以其地为元江府。嗣部臣以云南岁需俸饷
至九百余万,议裁兵。三桂奏言边孽未除,宜如旧,并请发兵入缅。疏言渠魁不
殄,有三患二难:李定国等引众四扰,患在门户;土司反覆,易被煽动,患在肘
腋;投诚将士,乘机生心,患在腠理。且滇中米粮腾踊,耕作半荒,养兵难,安
民亦难。惟有剿净根株,庶可一劳永逸。诏如所请,授内大臣爱星阿为定西将军,
会同进师。三桂檄谕缅人以出兵故,令缚永历以献,自率大队由腾越出边。是时
永历就食缅人,为所制,与定国等隔绝不通,已不能有所为,移书三桂乞哀曰:
将军新朝之勋臣,旧朝之重镇也。世膺爵秩,藩封外疆,烈皇帝之于将军,
可谓甚厚。讵意国遭不造,闯贼肆恶,突入我京城,殄灭我社稷,逼死我皇帝,
杀戮我人民。将军志兴楚国,饮泣秦廷,缟素誓师,提兵问罪,当日之本衷,犹
未泯也。奈何凭藉大国,狐假虎威,外施复仇之虚名,阴作新朝之佐命?逆贼授
首之后,而南方土宇,非复先朝有也。宏光殄祀,隆武就诛,仆于此时,几不欲
生,犹暇为宗社计乎?诸臣强之再三,谬承先绪。自是以来,一战而楚地再失,
再战而东粤亡,流离惊窜,不可胜数。幸李定国迎仆于贵州,接仆于南安,自谓
与人无患,与世无争矣。而将军忘君父之大德,图开创之丰功,督师入滇,覆我
家室。仆由是远渡沙漠,聊借缅人以固吾圉。山遥水远,言笑谁欢,既失世守之
封疆,苟全微命于蛮服,只益悲矣。乃将军不避艰险,请命远来,提数十万之众,
穷追逆旅之身,何视天下之不广哉?岂天覆地载之中,独不容仆一人乎?抑封王
锡爵之后,犹欲歼仆以邀功乎?第思高皇帝栉风沐雨之天下,犹不能贻留片地,
以为将军建功之所。将军既毁我室,又欲取我子,读《鸱》之章,能不惨然心
恻乎?将军犹是世禄之裔,即不为仆怜,独不念先帝乎?即不念先帝,独不念二
祖列宗乎?即不念二祖列宗,独不念己之祖若父乎?仆今日兵衰力弱,茕茕孑立,
区区之命,悬于将军之手。如必欲仆首领,则虽粉身碎骨,血溅草莱,所不敢辞。
若其转祸为福,或以遐方寸土,仍存三恪,更非敢望。倘得与太平草木,同沾雨
露于新朝,惟将军是命。冀裁之。
三桂不答,自木邦趋缅城。师次旧挽坡,缅人惧,持贝叶文纳款。绐永历曰:
“晋王李定国至矣,请出就晋王军。”并其太后马氏、后王氏、太子慈ピ及公主、
公女等,舁送三桂营。顺治十八年十二月朔日也。康熙元年正月捷闻,晋爵亲王,
并命贵州亦归管辖。
三桂拥永历还滇,内大臣爱星阿议所以处之。三桂曰:“宜骈首。”爱星阿
不可。将军卓罗曰:“彼曾为君,全其首领可也。”四月二十五日,三桂命其将
杨坤、夏国相等,进帛于滇城之篦子坡,太子等皆就缢,复焚其尸。遣送太后及
后北上,中途均扼吭死。明社之厄,虽由闯贼,然例以宋室山,实亡于三桂手。
此后郑氏负海外,虽仍以永历纪年,其实扶余自王,金炉朱火,自兹熄矣。
初,三桂之追李贼也,得所弃赀无算。既镇滇、黔,复以水西土酋安坤、迤
东土酋王耀祖、禄昌贤、乌撒土女酋陇氏等不廷,削平之,收其地,分设大定、
开化、黔西等府州。土官咸世袭,厚敛多藏,积数百年,悉为三桂所有。又徇西
番、蒙古意,请于北胜州互市茶马,令人往普洱及川、湖产茶处所采运交易。继
请以原籍沐天波庄田为藩庄,假称浚渠筑城,广征关市、榷税、盐井、金矿、铜
山之利。值蕃苗自相仇杀,辄以边警入告,岁糜饷银千余万,延不请核。由是富
甲天下,渐蓄异志。挥金以要结人心,赏赉馈遗,动以万计。文武官之铨除到滇
者,阴遣私人诱令鬻身藩下,给身价银,多者数万,少亦万余,视其才为差等,
俾为己用。所部将卒,皆百战之锐,且多李自成、张献忠二贼部下窘蹙来归者,
饵以厚利,无不愿效死力。益思发难而无以为名,爰即永历所居五华山作新府,
重楼复道,规制拟大内。又为园于西郊外,名安阜园。因圆圆齿已长,张氏亦老,
更罗致艳冶,以歌舞自娱。
会平南王尚可喜镇广东,自陈老病,愿归藩辽左,诏以所请。三桂于十二年
七月,亦诡请移藩。疏入,下廷臣会议。有言三桂镇服苗蛮,不可移者;有言撤
藩后必多拨禁旅往守,纷扰民驿,宜仍令留镇者;独户部尚书米思翰、兵部尚书
明珠等,以边陲静晏,三桂不应仍镇南。议上,特允三桂撤归锦州。遣侍郎哲
尔肯、学士傅达礼赍诏谕曰:“自古帝王平定天下,咸赖师武臣力。及海宇宁谧,
必振旅班师,俾封疆重臣,优游颐养,赏延奕祀,诚巨典也。王镇守岩疆,厥功
懋焉。但念年齿已高,久驻遐荒,眷怀良切,故允王所请。王其率属北来,慰联
眷注,庶几旦夕觏止,君臣偕乐。至一应事宜,已命所司筹庇周详,王至即有宁
宇,无以为念。并须给藩下官兵半年俸饷,以便趣装。”
三桂初意要旨慰留,可从容部署。命下,愕然气沮,日与心腹将士吴应麟、
吴国贵、刘茂遐、方光琛、夏国相、胡国柱、卫璞等谋所以举兵。茂遐谓明亡未
久,宜立明后奉以为君,老臣宿将,当有愿为前驱者。光琛曰:“出关乞师,犹
可以力弱自解。永历已窜缅中,必擒而杀之,此不可解矣。况成功之后,万不能
终守臣节。篦子坡之事,可一再行之乎?”遂不用茂遐策。
哲尔肯等至滇,三桂期以十一月二十四日行,阴扼各关隘,听入不听出。先
三日,集所属都统及四镇十营总兵何进忠、高得捷、马宝、高起隆、刘之复、陶
继智、廖进忠、林兴珠、张足法、王屏藩、王会、范齐韩等,发兵反。杀巡抚朱
国治,邀按察使李兴元、知府高显辰、同知刘昆,胁之叛,弗从,幽絷之。显辰
仰药死,兴元、昆徒置瘴地,哲尔肯等被留。提督张国柱、总兵杜辉、柯铎、布
政使崔之瑛、提学道周昌、知府冯苏等以下官,并从逆。三桂年六十二矣,自称
都招讨大元帅,以明年为周王元年,铸钱曰“利用通宝”,蓄发易衣冠,帜色用
白,步骑皆以白毡为帽。先一年冬,滇中雷电风雪,一时兼作。是年夏,西寺塔
顶铜凤有声呜呜,数日不止,又有异鸟来集,展翼方丈余,状貌丑怪,博物者不
能识其名。人咸知为不详,而三桂不悟也。
川湖总督蔡毓荣得云贵总督甘文报,飞章告变。上以荆州为咽喉要地,关
系最重,遣前锋统领硕岱先率禁兵兼程往守,以遏贼势。寻授顺承郡王勒尔锦为
宁南靖寇大将军,统师继进。分命将帅选劲旅,先后赴武昌、西安、汉中、安庆、
京口、兖州、太原诸要地,供调遣。诏削三桂爵,宣谕中外,凡陷贼官员军民,
或心存忠义,不能自拔,或被贼驱迫,畏罪怀疑,但能归命输诚,悉赦已往,不
复究治。其藩下人出仕各直省者,虽有父子兄弟在南,概不株连治罪,各宜安
心职守,无怀疑虑。三桂子应熊尚主在京,廷臣咸请逮治,诏且拘禁,事平再议,
犹欲三桂悔悟自投,曲赐矜全也。
贼将马宝先驰至贵阳,提督李本深应之,贵州巡抚曹申吉、总兵王永清、崔
世禄降贼。总督甘文度不能支,将十余骑趋镇远,冀扼贼东窜。副将江义已受
逆命,以兵围之,文自缢。贼陷沅州、辰州,直逼长沙。
十二月朔日,三桂伪署郭壮图为大将军留守南,自领胡国柱等东行,岁杪
至贵州,十三年正月至镇远。遣吴国贵、王屏藩、夏国相等分扰楚、蜀,犯陕、
甘、江西。致书平南、靖南二藩,要约同叛。潜使间谍赍伪札伪印,四出煽诱。
于是四川提督郑蛟麟、巡抚罗森、总兵谭宏、吴之茂,襄阳总兵杨来嘉,郧阳副
将洪福,长沙副将黄正卿,广西将军孙延龄、都统线国安、提督马雄,陕西提督
王辅臣,靖南王耿精忠,福建巡抚刘秉政、总兵曾养性,潮州总兵刘进忠、副将
张星耀,温州总兵祖宏勋,高州总兵祖泽清,并从逆。伪总兵杨宝荫寇常德,其
父、原任提督杨明遇为内应,城遂陷。
三桂至常德,具疏付哲尔肯、傅达礼还奏。廷臣以三桂疏词狂悖,怙恶不悛,
其子孙即宜凌迟处死,以消内变。上念应熊久在近侍,不忍加戮,将应熊及子世
霖处绞,其余幼子免死入宫。三桂闻之大恨,自常德至松滋,窥取荆州。使贼将
刘之复、高得捷等掠肇庆、宜昌、袁州,分我兵力。平南王尚可喜之子之信,亦
受三桂辅德亲王伪爵据广州叛,提督严自明、巡抚陈洪明、总兵苗之秀等附之。
精忠复迫使郑成功之子锦于台湾,招令渡海犯内。时惟畿辅、河南、山左右与江
南财富之区,尚晏然无事;他如云、贵、陕等,两粤、闽、蜀、湖南、江右,及
湖北之郧阳,浙江之宁、绍、金、衢,江南之祁、歙,贼氛几遍。幸赖圣谟广运,
先机独断,贼未至而制贼之师已先在途,或已莅止,贼计渐窘。未几,尚之信、
耿精忠、王辅臣、郑蛟麟、祖泽清、刘秉政、曾养性、刘进忠、严自明、苗之秀、
林兴珠等,先后反正。孙延龄谋归顺,为三桂从孙世琮所袭杀。郑锦败回厦门,
贼将高得捷、线国安、马雄、刘之复等相继死。
三桂妄冀得荆州后,非长驱北犯,即顺流东下。乃五年之久,卒不能越湖而
北,徘徊岳麓,愤恚无所逞。贼党思悦其意,相率劝进。十七年三月朔,改衡州
为定天府,僭帝号。建元昭武,册妻张氏为后,应熊庶子世为太孙。加郭壮图、
方光琛为大学士,擢王公良、巴养元、陈君极、王绪、李继业等为将军,余党进
爵为差。将设朝,淫雨泥泞,藉松针于地,始克成礼。既受贺,有犬登其案而坐,
三桂心恶之,遂病噎。继之下痢,口不能言,八月十七日毙于衡州。贼众匿丧不
发,请世奔丧,郭壮图力阻不行。九月,伪后张氏死。十月,始发丧,运柩回
滇。十一月,世僭号,改元洪化。立郭壮图女为伪后,召曹申吉等入滇辅政。
申吉及罗森、冯苏、杜辉等,各谋归正,事泄死。
十八年,贼将关应麟败于岳州,弃长州、衡州,退守贵阳。吴世琮死于广西,
洪福、郭义、柯铎咸输款,吴国贵中炮死。十九年,召顺承郡王还京,以贝子彰
泰为定远平寇大将军,蔡毓荣为绥远大将军,同将军赉塔、穆占、赵良栋、总督
董卫国等,协力进征。王屏藩、陈君极自杀,吴之茂就擒,杨宝荫、杨来嘉、崔
世禄、李本深降,谭宏死,吴应麒为郭壮图所缢。贼弃贵州奔南,大兵鼓行而
前,二十年二月薄南城。世以围急,召马宝、胡国柱、夏国相等归援。国柱
穷迫自经,王绪焚死,宝与国相、王永清、江义、巴养元、王会、高起隆、张足
法、李继业等乞降。城中樵采路绝,人相食。十月二十八日,世御伪殿,刎颈
不殊,再刃乃死,伪后郭氏殉焉。壮图ト室自焚。伪将军何进忠、线缄等开城迎
大兵入,南平。擒方光琛磔于市,戮世尸,函首驰献,逆产亲属俱藉没缘坐,
马宝等以次伏诛。析三桂骸骨,传示天下,距谋叛时恰八年云。


吴逆始末记

                           清·佚名

崇祯十七年春,流寇渐逼,给事中吴麟征请调宁远总兵官吴三桂入卫,帝意
犹豫。三月,闯贼陷大同,京师戒严,乃封三桂为平西伯,飞檄召之。迁延不即
发,及抵山海关,凶问至,遂止。闯闻三桂据于关,执其父襄,令招以书。略曰:
“尔以君恩特简,得专阃任,乃怯懦观望,使西兵长驱。事机已去,天命难回,
尔君已逝,尔父犹存。呜呼!识时务者,可以知所变计矣。及今早降,不失通侯
之赏,犹全孝子之名。”贼并发银数万,遗伪将赍往犒之。三桂得书,即令贼将
入关代守,自率精锐赴燕京降。
至滦州,闻爱姬陈沅为贼帅刘宗敏所掠。时方食,抵几于地,须发奋张,具
书答襄曰:“父既不能为忠臣,儿亦不能为孝子矣。”即卷旆驰还山海,袭杀贼
将,歼其众,遣部将杨坤奉书,乞师于我大清。略曰:“三桂以螽负之身,忝镇
山海,亦思坚守东陲,巩固神京。不意流寇犯阙,奸党开门,先帝不幸,九庙煨
烬。天人共愤,众志已离,败可立待。三桂受国厚恩,欲兴师问罪,奈京东地小,
兵力未集。特泣血求助,乞念亡国孤臣忠义之言,速选精兵。三桂自率所部,合
兵以抵国门,灭流寇于宫庭,则我朝之所图报,岂徒财帛而已哉!”时我睿亲王
绥辑中原,得书即遣使报之。略云:“闻崇祯帝丧于流寇,不胜发指。故率仁义
之师,沉舟破釜,誓不旋旌,期必灭贼,出民水火。今伯遣人致书,深为喜悦。
若率众来归,必封以旧土,晋为藩王,国仇可报,身家可保也。”三桂乃传檄远
近云:“闯贼李自成以么魔小丑,荡秽神京。日色无光,妖氛吐焰。杀我帝后,
刑我缙绅,﹃我士民,掠我财物。二祖列宗之怨恫,天寿凄风;元勋懿戚之诛Θ,
鬼门泣血。”又云:“周命未改,汉德可思。诚志所孚,顺能克逆;义兵所向,
一以当十。”
闯贼闻之大怒,执吴襄随行,亲帅贼众十余万,东攻山海关。三桂惧,请我
朝速进兵。四月,大兵至沙河,败贼将唐通于一片石(原注:通为明总兵官,守
居庸,以关降贼者)。贼复部勒其众,北距山,南抵海,为长阵以待。睿亲王命
三桂兵皆系白布为识,冲其中坚,贼不能支。追至永平,贼恨甚,杀吴襄,悬首
于竿,走还京师。大兵至于四月晦日,闯焚宫殿,挟太子、二王西走。三桂追及
于定州清水河,斩其伪帅谷可成,贼奔真定。三桂合辽东兵击之,贼以屡败而忿,
乃勒精兵依山为阵,大呼曰:“今日亲决死斗,不求人助,乃为豪杰耳。”于是
纵兵大战。猛风东来,卷沙蔽日,贼营旌旗俱折。贼恐,急收兵,三桂射之中肩,
狼狈由固关遁去。时睿亲王摄政,赐三桂玉带、蟒服、鞍马、弓矢等物,晋爵平
西王。
南都福王立,闻三桂乞师破贼,遥封为蓟国公。八月,遣使臣左懋第、陈洪
范赍银币入朝致谢,并诣三桂营致福王意。三桂谢曰:“时势至此,夫复何言,
惟有闭关束甲,以俟后命耳。”所赐俱辞不受。明年,南都亡,闽中唐王立。时
秦、晋、楚、豫、吴、越之地,俱入版图,三桂回锦州。又明年,汀州亡,粤中
桂王立。自湖以南,川、广、滇、黔皆为明守,乃移驻汉中。九年,桂王走安隆。
十四年,三桂晋平西大将军,同都统莫尔根由四川定黔、滇。十五年,自重庆进
兵,破遵义之三坡,下贵阳,大兵毕集于平越之杨老堡。三桂兵至七星关,白文
选分军守险,不得前。三桂乃从水西间道取乌撒,袭其后,守兵惊遁。是冬,三
路兵会于南。桂王君臣奔永昌,旋奔腾越。明年,克永昌,引大兵渡潞江。先,
李定国设伏磨盘岭(原注:即高梨贡山),为首尾横击计,为降人泄其谋。三桂
分精甲先蹂之,大兵继至,短兵相接战山上,自卯至午,尸委山谷皆满。定国不
能支,军溃,桂王亡入缅,滇地悉平。
十七年,朝命吴三桂以平西王为总管镇南。三桂裨将杨坤为之谋,请效黔
国公,世守滇中,为子孙计,必入缅禽王以献,乃可。三桂深然之,即具疏请兵
云:“滇南负固有年,一朝堪定。独由榔在缅,李定国、白文选等分驻三宣、六
慰、孟艮一带,借由榔以鼓众心。窥我边防则患在门户,号召诸蛮则患在肘腋,
投诚生心则患在腠理。请大举入缅。”冬十二月,大兵临缅江(原注:即大金沙
江),缅人恐,送桂王并其眷属于军前。三桂使人环守之,王南面坐,三桂入见,
北向长揖。王问为谁,三桂噤不敢对;再问之,不觉膝之屈也。问之数四,始称
名以对。王切责良久,已而叹曰:“今亦已矣。我本北人,欲见十二陵而死,汝
能任此事乎?”对曰:“能。”王乃麾之去。三桂伏地不能起,左右掖之出,自
是不敢复见。越日,拥王还滇。康熙元年四月,三桂令人以帛缢杀王,藁葬南
城外。嗣奉朝命,贵州一切文武官员兵民事务照南例,着平西王管理,又令文
武官听自选用。是时也,明之根孽已尽,李定国已死,白文选已降,高枕无与复
为难者。爵晋亲王,子尚公主,据有滇、黔数千里之地,爪牙腹心布列要害,自
以为西南一隅,真子孙万世之业,而不轨之迹渐彰矣。
◎附《觚剩》一则
延陵将军美丰姿,善骑射,躯干不甚伟硕,而勇力绝人,沉鸷多谋。弱冠中
翘关高选,裘马清狂,颇以风流自赏;一遇佳丽,辄为神留,然未有可其意者。
常读《汉纪》,至“仕宦当作执金吾,娶妻当得阴丽华”,慨然叹曰:“我亦遂
此愿,足矣。”虽一时寄情之语,而妄ダ非分,意肇于此。
明崇祯末,流氛日炽,秦、豫之卮间关城失守,燕都震动。而大江以南,阻
于天堑,民物晏如,方极声色之娱,吴门尤盛。有名妓陈圆圆者,容辞闲雅,额
秀颐丰,有林下风致。年十八,隶籍梨园。每一登场,花名雪艳,独出冠时,观
者魂断。维时田妃擅宠,两宫不协,烽火羽书,相望于道,宸居为之憔悴。外戚
周嘉定伯以营葬归苏,将求色艺兼绝之女,由母后进之,以纾宵旰忧,且分西宫
之宠。因出重赀购圆圆,载之以北,纳于椒庭。一日侍后侧,上见之,问所从来。
后对左右供御鲜同里顺意者,兹女吴人,且娴昆伎,令侍栉盥耳。上制于田妃,
复念国事,不甚顾,遂命遣还,故圆圆仍入周邸。
延陵方为上倚重,奉诏出镇山海,祖道者绵亘青门以外。嘉定伯首置绮筵,
饯之甲第,出女乐佐觞,圆圆亦在拥纨之列。轻鬟纤履,绰约凌云,每至迟声则
歌珠累累,与兰馨并发。延陵停流盼,深属意焉。诘朝,使人道情于周,有“紫
云见惠”之请。周将拒之,其昵者说周曰:“方今四方多事,寄命干城,严关锁
钥,尤称重任。天子尚隆推毂之仪,将军独受之柄。他日功成奏凯,则二八
之赐,降自上方,犹非所吝。君侯以田窦之亲,坐膺绂冕,北地芳脂,南都媚黛,
皆得致之下陈,何惜一女子以结其欢耶?”周然其说,乃许诺。延陵陛辞,上赐
三千金,分千金为聘。限迫即行,未及娶也。嘉定伯盛其奁媵,择吉送其父襄家。
未几,闯贼攻陷京师,宫闱歼荡,贵臣巨室,悉加系累。初索金帛,次录人
产,襄亦与焉。闯拥重兵,挟襄以招其子,许以通侯之赏。家人潜至帐前约降,
忽问陈娘何在,使不能隐,以籍入告。延陵遂大怒,按剑曰:“嗟乎!大丈夫不
能自保其室,何以生为!”即作书与襄诀,勒军入关,缟素发丧。随天旅西下,
殄贼过半。贼愤襄,杀之,悬其首于竿,襄家三十八口俱遭惨屠。盖延陵已有正
室,亦遇害,而圆圆反以籍入无恙。闯弃京出走,十八营解散,各委其辎重妇女
于途。延陵追度故关至山西,昼夜不息,尚不知圆圆之存亡也。其部将已于都城
搜访得之,飞骑传送。延陵方驻师绛州,将渡河,闻之大喜。遂于玉帐结五彩楼,
备翟之服,从以香舆,列旌旗箫鼓三十里,亲往迎迓。虽雾鬓风鬟,不胜掩抑,
而翠消红泫,娇态逾增。自此由秦入蜀,迄于秉钺滇云,垂旒洱海,人臣之位,
于斯已极。圆圆皈依上将,匹合大藩,回忆当年牵萝幽谷、挟瑟句阑时,岂复思
有此日?是以鹤市莲塘,采香旧侣,艳此奇逢,咸有咳吐九天之羡。
梅村太史有《圆圆曲》云:
鼎湖当日弃人间,破敌收京下玉关。恸哭六军俱缟素,冲冠一怒为红颜。红
颜流落非吾恋,逆贼天亡自荒讠燕。电扫黄巾定黑山,哭罢君亲再相见。相见初
经田窦家,侯门歌舞出如花。许将戚里箜篌伎,等取将军油璧车。家本姑苏浣花
里,圆圆小字娇罗绮。梦向夫差苑里游,宫娥拥入君王起。前身合是采莲人,门
前一片横塘水。横塘双浆去如飞,何处豪家强载归?此际岂知非薄命,此时只有
泪沾衣。薰天意气连宫掖,明眸皓齿无人惜。夺归永巷闭良家,教就新声倾坐客。
坐客飞觞红日暮,一曲哀弦向谁诉?白皙通侯最少年,拣取花枝屡回顾。早携娇
鸟出樊笼,待得银河几时渡?恨杀军书底死催,苦留后约将人误。相约恩深相见
难,一朝蚁贼满长安。可怜思妇楼头柳,认作天边粉絮看。遍索绿珠围内第,强
呼绛树出雕栏。若非壮士全师胜,争得蛾眉匹马还!蛾眉马上传呼进,云鬟不整
惊魂定。蜡炬迎来在战场,啼妆满面残红印。专征箫鼓向秦川,金牛道上车千乘。
斜谷云深起画楼,散关日落开妆镜。传来消息满江乡,乌桕红经十度霜。教曲妓
师怜尚在,浣纱女伴忆同行。旧巢共是衔泥燕,飞上枝头变凤凰。长向尊前悲老
大,有人夫婿擅侯王。当时只受声名累,贵戚名豪竞延致。一斛明珠万斛愁,关
山漂泊腰肢细。错怨狂风落花,无边春色来天地。尝闻倾国与倾城,翻使周郎
受重名。妻子岂应关大计,英雄无奈是多情。全家白骨成灰土,一代红妆照汗青。
君不见馆娃初起鸳鸯宿,越女如花看不足。香迳尘生鸟自啼,さ廊人去苔空绿。
换羽移宫万里愁,珠歌翠舞古梁州。为君别唱吴宫曲,汉水东南日夜流。此诗史
微词也。
皇朝顺治中,延陵进爵为王。五华山向有永历故宅,乃据有之。红亭碧沼,
曲折依泉;杰阁丰堂,参差因岫。冠以巍阙,缭以雕墙,袤广数十里。卉木之奇,
远自两粤;器玩之丽,购自八闽。而管弦锦绮,以及书画之属,则必取之三吴。
捆载不绝,以从圆圆之好。延陵既封王,圆圆将正妃位,辞曰:“妾以章台陋质,
谬琼寝,始于一顾之恩,继以千金之聘。流离契阔,幸保残躯,获与奉之役,
珠服玉馔,依享殊荣,分已过矣。今我王析圭胙土,威镇南天,正宜续鸾戚里,
谐凤侯门,上则立体朝廷,下则垂型裨属,稽之大典,斯曰德齐。若欲蒂弱絮于
绣ブ,培轻尘于玉几,既蹈非偶之嫌,必贻无仪之刺,是重妾之罪也。其何敢承
命?”延陵不得已,乃别娶中阃。而后妇悍妒绝伦,群姬之艳而进幸者,辄杀之。
唯圆圆能顺适其意,屏谢铅华,独居别院,虽贵宠相等,而不相排轧,亲若娣姒。
圆圆之养姥曰:“陈故幼从陈姓,本出于邢。”至是,府中皆称邢太太。
居久之,延陵潜蓄异谋。邢窥其微,以齿暮请为女道士,霞帔星寇,日以药
炉经卷自随。延陵训练之暇,每至其处,清淡竞晷而还。府中或事有疑难,遇延
陵怒不可解者,邢致一二婉语,立时冰释。常曰:“我晨夕焚修,为善是乐,他
非所计耳。”内外益敬礼焉。今上之癸丑岁,延陵造逆。丁巳,病殁。戊午,滇
南平。籍其家,舞衫歌扇,犀蕙娇莺,联舻接轸,俱入禁掖。邢之名氏,独不
见于籍。其玄机之禅化耶?其红线之仙隐耶?其盼盼之终于燕子楼耶?已不可知。
然遇乱能全,捐荣不御,皈心净域,晚节克终,使延陵遇于九泉,其负愧何如矣!
圆圆终事,诸书未载,无可考究。道光庚寅,太仓王后山幕游云南,于会垣
西关外瓦仓庄三圣庵,得晤圆圆第七代法孙见修,言圆圆出家后始末甚详。当吴
逆将叛,圆圆以齿暮乞为女道士,于宏觉寺玉林大师座下剃度,法名寂静,别号
玉{艹}。迨吴逆殄灭,遂遁迹于三圣庵,从之者伪昆阳牧妻李氏。因庵屋湫隘,
辟地数弓,有康熙二十八年碑记可证。至康熙丁巳,怛氏年八十,云墓昙华庵后,
传有遗像二帧:一明时都人妆,著红霞帔子,手执海棠花一枝,乃入宫时作也;
一比邱尼,趺坐蒲团,乃披剃后作也。后山因摹像以归,并为之记,遍征题咏,
其事遂传于世。己卯花朝记。

吴三桂纪略

                           清·佚名

予宰江川,本县学谕金大印字斗如隶平西旗下,自辽东贡生选授,熟谙明季
辽沈事,予乐与谈。
伊时吴宠眷隆渥,予因问金云:“王爷(原注:旗下人称旗主为王爷)世谓
纯忠极孝,报国复仇,裂土分藩,为世间伟人,信乎?”金曰:“吾王俱因利乘
便,徼幸成功,直命好耳,岂材力所致哉?人言忠孝,未可信,皆时会所值耳。
惟最初救父出围一举,孝闻九边,勇冠三军,勋名富贵,胥本于此。”予曰:
“可得闻乎?”金曰:“崇祯某年,总兵祖大寿守大同,镇兵三千,每秋高恐盗
边者,分兵巡哨。拨参将吾太王爷吴骧领兵哨探,方离城百里,值四王子(原注:
即天聪帝,当时称四王子。)领兵四万,欲攻大同。藐视五百人,不战,但围困
之,谓饥渴甚,三四日必降,可不血刃。因急奔急围,缓奔缓围。至近城四十里,
祖帅凭城楼而望,不解救。吾王爷为祖甥,侍侧,沙漠一望四十里间,见父被围,
跪请祖帅救之。祖帅以敌兵四万,城兵不满三千,守且不给,何能救?三请,俱
不应,乃跪泣曰:‘总爷不肯发兵,儿请率家丁死之。’祖似应不应,曰:‘嘎!’
以为必不能救也。王即跪而应曰:‘得令!’下楼开城,率家丁仅二十人赴援。
王居中,左吴应桂、右杨某(原注:俱辽西降人),分两翼,十八人后随冲阵。
四王子见人少轻出,疑之,开阵计纳而并围之。突入阵,射殪两人,继遇拥纛红
缨王子,一箭落马仆地。王下马割首级,仆者未殊,奋短刀斫王鼻梁。王裂红旗
裹面,大呼杀人,内五百人亦大呼杀出。北军终以王人少,疑其诱,遂缺围,听
其逸。祖帅在城楼望见决围,因命呐喊擂鼓助威,北军亦不进。祖帅乃出城,于
三里外鼓吹香亭迎接,慰劳赞叹。王面血淋漓,下马跪泣。祖抚王背,曰:‘儿
不忧不富贵。吾即题请封拜,易事耳。’斯时忠孝之名,夷夏震慑,即四王子亦
曰:‘好汉子!吾家若得此人,何忧天下!’”过此以往,大印不欲言之矣。
予再三恳请,金曰:“崇祯十二年间,相帅以总兵守宁远。四王子怒祖帅以
向经擒而归降,后逃归,仍领兵抗御,必更擒之而后快。遂围城,堑濠三重,以
绝樵汲;又离城数十里,重兵扼松山,以阻饷道援兵。祖帅请救甚迫,乃拜洪承
畴总督,调九边总兵听节制,合十三万人,救宁远。承畴选锐,一鼓夺松山据之。
是时四王子以他事回满洲,闻失松山,怒责将士。答云:‘南朝兵非昔比,有洪
承畴者善用兵,亲见自知。’四王子乃至宁远,申饬固守濠栅,不夺松山,惟相
山势地形,凡松山饷道所经,或五六十里,或七八十里,险隘厄塞处严兵拒守。
由是馈运不通,松山粮绝。承畴集诸总兵议曰:‘吾与诸公俱饿死于此,无益于
国。吾大帅,不可离此尺寸;诸公可各率所部,分道闯出,然后整兵反救重围,
内外相应,或可决围而出。’于是王与将士谋所向。西夷降人曰:‘敌兵诡计极
多,小路必严兵堵截,大路当设备稍宽,宜从大路。’王用其说,从大路杀出。
果战将俱在小路,大路惟四王子及文武随从三四百人,帐幞旌旗盛设,而斗将无
多。见王来势凶猛,曰:‘归兵莫遏,纵之可也。’又云:‘吴三桂果是汉子,
得此人归降,天下唾手可得矣。’其时各总兵溃围而出,俱引兵归镇,不救松山。
粮绝计穷,敌兵遣人说降,洪督、祖帅全军返旆,然宁远尚未设守也。王乘北兵
不守,随领敕镇守。斯时大印亦随入城,残破之余,军府粗立,遂有癸未之事。
“崇祯十五年壬午冬,清兵至北京,遍山左右至江北桃源、宿迁,内兵禁旅
俱不堪战,敕召四镇人援。王率所部由宁远至京,清兵以援兵四集,捆载而归。
后四镇俱封伯,吾王封平西伯至镇,王父骧留京。四王子归而计曰:‘北京武备
空虚,可取,奈有外镇。莫如先取外镇,则京城唾手可得。然强莫如吴三桂,宜
先取之。’乃于十六年癸未冬,勒兵至宁远,堑濠筑栅,绝粮者三月。羽书告急,
而京中正忧流贼猖獗,无暇边陲,王乃聚众议计。或云:‘今城见兵三千,而家
口万计,皆靡谷。莫如遣家口以省食,而后议守议弃。’众曰:‘今兵围匝,家
口出城,适饱抢掠,何能进关?’又有进口:‘城外三面陆路皆兵,惟通海一面,
相去五六十里,无一兵巡哨。此盖开吾奔走之路,谓家眷去则男子无心以守,此
彼取城之计也。吾即就彼计,使老弱妇女得渡山海关,拢天津卫,俾家口有安顿,
则战守无所不可矣。’乃雇海船,尽出家口,果然清兵一无拦截。更相与议守,
奈无担石军储。王曰:‘守土者擅弃封疆,律无赦,吾不可去。然闻京师流氛甚
炽,若弃城勤王,图功赎罪,亦是一策。’遂率所部南奔。清兵全不拦截,盖恐
一拦截,即有交锋两伤之患;惟随吾兵而追,行住缓急,相随不离。迫近辽城,
忽遇崇祯帝敕使,谕‘流寇猖獗,京城将陷,吴三桂可弃宁远,率兵勤王’。王
大喜,向所忧封疆失守,今转而为勤王首功矣。于是大建勤王旗号,前行入关。
关吏延人,追兵亦屯扎懊恼岭下,不攻关,亦不去。
“未几,关上探知京城已破,驾崩于煤山,李贼僭位,王进退无措。以清兵
仇杀多次,不欲返颜,乃修表谋归李贼。贼亦以关外各镇,吴兵最强,辇金珠彩
币,声言招降犒赏。途遇逃兵,抢杀无遗,其得逃者归诉贼云:‘吴三桂令兵抢
杀,不肯降。’李贼怒,杀王父吴骧,尸于城垣。老家人奔告王曰:‘吾与北边
结仇深,势难归北;李害父陷于不知,不必仇。’更决意归李。于是从关上至永
平,大张告示‘本镇率所部朝见新主,所过秋毫无犯,尔民不必惊恐’等语(原
注:江川前知县李某,永平人,言亲见告示云)。翌日,家人更来告曰:‘陈娘
娘为权将军擒去矣。’工投袂起曰:‘不灭李贼,不杀权将军,此仇不可忘,此
恨不可释!’遂决意讨李贼,输款北军。”
予曰:“陈娘娘何如人,仇恨逾君父也?”斗如曰:“陈娘娘即陈圆圆,周
皇亲奎歌姬也。周以进香买办归苏,千金买陈,姿态技艺俱绝世。为梨园正旦,
平康声价,冠于都中。不轻接人,寓居幽雅。先是,李贼遣部下权将军,或云即
李过(原注:又田见秀等亦为权将军),载金银珠宝无算,贿结文武、内监以及
卫所军校为内应。旅店不便,有言陈圆圆虽娼,家中幽静,可以安身,遂寓焉。
权将军虽贼,甚倜傥,挥金不惜,圆圆倾心焉,遂托终身。居两月,别去,临行
嘱曰:‘吾非商贾,为李王侄。李王明年入京为帝,吾封王,汝即王妃。以后不
可接人,秘勿泄,稍俟之。’遂去。继王当癸未入援,封伯爵,周皇亲宴王,命
圆圆侑酒,王见而悦之。圆圆见王气概,又在权将军上,且与其异日为贼妃,不
若即今为伯之副室,乃更立誓,愿从王。周皇亲闻之,慕王英杰,以世乱结好勋
臣,缓急可恃,遂以陈赠王。置婢仆留太王府第,莅镇勤王,如二宫焉。权将军
入京搜获之,遂据去。适家人来报,王以既入贼手,非籍北兵,佳人不可再得。
乃遣人于豫王前布腹心曰:‘国耻家仇,君父之怨,两不戴天,愿投诚雪耻。’
豫王未信,谍探无爽,乃准投诚。曰:‘一要三军皆剃头,一要平西伯亲来。’
王皆如命。豫王大喜曰:‘天下在掌中矣。’乃设宴赐袍马,商破贼之计。曰:
‘吾到此为追尔,故李贼未知。今尔仍竖勤王旗号,将本兵三千,前锋搦战。吾
兵伏两腋,不待交兵,即纵万骑冲压,出不意,贼必披靡。’
“议定,李贼果闻吴三桂勤王兵仅三千人,乃发兵十万,号三十万。声言:
‘讨吴三桂,彼兵三千,吾三十万,以一百人捉一人,可靴尖踢倒耳。且三桂与
北兵久相仇杀,必不相救;即或来救,北兵住满洲,衣粮、马匹、器械尚须整顿
而来,旷日累月。’因此全不堤防。孰知清兵追赶吴三桂,安营懊恼岭下已久。
洎吴与贼兵相接,战于一片石,满兵万骑,从左右冲突临压。旌旗器械俱满扮,
目所未睹,合军大呼曰:‘鞑子来矣!’贼兵惊魄散,十万众一时骇溃,自相蹂
践,死者过半;余众逃散殆尽,李贼仅随数百骑入京,收拾金银珠宝,踉跄西遁。
王同豫王满洲军入京,搜获陈娘娘于权将军第宅,与归旧第,喜可知也。后事
《遗闻》、《纪略》备载,不必赘述。”(原注:观此,则《编年》、《遗闻》
所载遗父之书,俱系三桂于事后借此文过,非真事也。)



蜀乱述闻

                           清·祝介

自东南军起,四川独称完富,是以调饷恒仰于蜀。乃咸丰九年,忽有蓝、李
之乱。蓝、李者,蓝朝鼎、李永和。居南昭通大关,以私贩鸦片,往来叙州,
为老鸦滩汛弁所觉,以赂免。宜宾典史于育金羡之不满所欲,则告县令汪觐光、
千总胡安邦,诱新场烟贩至郡,置之狱。其党初谋劫狱,既闻奉批照屯积例斩,
于是其党聚众起事。时承平日久,州县不知兵,奸民和之,遂陷筠连、高县、庆
符。知县武来雨仰药死,势益披猖。时有凤山将军署总督、檄提督马天贵守叙府
之真武山及吊黄楼,至石梯桥,遇蓝、李,败死。蓝、李长驱而西,杀都司余振
海于犍为之箭板场,副将张万禄败死于荣县之黄石坡,遂据五通桥为巢穴,掠盐
丁为兵。
清令曾望颜督蜀。望颜无他策,惟以巡城击柝为事,自昏至旦,柝声不绝,
又以军防井研以自固而已。先是,越西同知翁祖烈以赂骤升首府,望颜谓其非资,
更以知府杨重雅代,祖烈遂结有风,倾望颜,皆罢去。而驻藏大臣崇实为将军。
望颜征兵湖南,命萧启江率八营四千人入成都。启江道病,不能退军,未几即死。
其部无统属,大掠成都市,居民惊呼萧兵变,皆闭户奔走。是时蓝军围锦州,提
督占泰自罗江皂角铺赴援,被擒不屈,死。遂陷安县,杀知县张香海;遂至赵家
渡,杀总兵李莫粲。而大吏但以增募为事,游弁骄将,坐食行掠,未尝出师,州
县则仗乡团为保卫。然李、蓝亦除攻掠无他技也。布政使祥奎素有贪名,而蜀中
新设厘以助饷,皆以贿任。其幕友金峨峰、秀子昌为之通赂,以故吏治益浊。督
标副将张定川无军功,由行伍夤至军中,亦以贪名。二人皆握蜀中大权,见望颜
罢,无驺从,至与争道,鞭其舁夫。代望颜者为东纯,道卒。更命曹树钟,以夺
情被劾,于是清诏湘抚骆秉章督办四川军务。是时土匪起者益众,多冒蓝、李,
独眉州之陈祥顺招募无赖,号“祥字营”,与蓝、李通,沿途掠食。时蓝、李蔓
延川南诸州县,又扰及川东,湘军将胡中和等,蜀将唐友耕等奔命往来,莫能制
也。秉章初畏为崇实所,崇实亦知己材不足办贼,虚心倚秉章。秉章既大会
诸将于夔,适与望颜遇。望颜泣诉蜀中军情吏治,秉章益知其得失,奏办捐输二
百余万以裕国用。时黄淳熙所部先发,将从万县援顺庆,探知敌已趋定远,淳熙
恐失贼,急驰攻之。遇于姚店,敌无敢迎敌者,遂大败,死者数千人。时方五月,
臭闻数十里。淳熙益侦贼所向,自率前军五更发令,后队继之。行七八里,遇于
燕子窝,敌从两山抄官军,淳熙知中伏不能退,遂战没。
自军兴以来,蜀中诸军皆避敌,敌未大被惩创,至是始有大战,而敌亦畏官
军,自此破散矣。秉章奏疏有云:“蜀贼悍而不狡,亦知其无能为也。”是时秉
章驻顺庆,蓝围绵州,李围眉州,皆布其党扰旁县,于是湘军、蜀军、黔军大会
于绵州城下。时知州唐炯以坚壁清野之法守城,至六十日,是围始解。湘军以索
供给,与黔军大哄于州署,黔军将颜佐才斫湘军于公案侧。秉章劾罢炯而系佐才
于狱,并劾布政使及中军副将,刘蓉遂以附生署布政使。于是湘、蜀、黔军分道
攻敌。敌连扰川东北州县,攻掠而不逗留,往往为民团所击杀。蓝逆所部,遂入
汉阴,惟李贼犹踞犍为之铁山。川东别寇周绍勇、郭刀刀亦有陷城戕宫之事,然
遇清军,辄伏藏山谷,且与李贼声息亦不相应。防军或破之,或擒之,从无大队
接战者,故其祸亦不烈,但骚扰糜烂而已。李既弃铁山走宜宾之八角砦,又回犍
为之龙孔场,刘蓉督胡中利等擒之,并擒其将卯得兴。得兴尤凶悍,当时呼之为
“卯先锋”者也。
先是,江南既平,扶王陈得才犹出没于陕西、湖北、河南之间,为清军所攻,
遂全军入陕。至是川东诸股出境与之合,而蜀内寇渐靖,独石达开拥众入蜀境。
初,达开既与洪秀全相离,念江西为己攻掠之地,欲据以自固。既已不能自立,
遂突浙、闽、湘、桂、滇、黔,入川境,崎岖山谷,盖已七年。至是,由宁远渡
大渡河,值水涨,更期次日,而唐友耕防江之军至矣。达开粮尽,煮桑叶、杀马
为食,遂为土司岭承恩所擒。刘蓉往受俘时,蓝朝鼎及入陕之川寇,并陈得才纵
横于汉中、兴安。秦将毛震寿不能制,诏以刘蓉抚陕,止巴州不进。蓝贼在汉阴,
为在籍主事管涝帅团捕杀,而黄鼎新自敌中出,则谓朝鼎死于丹棱,其族兄朝柱
统其众,亦不知死何处,涝所杀实姓曹也。多隆阿既以攻周至伤目薨,益征蜀将
援陕,时贼已拦入陇西矣。庭议刘蓉无实,不可用,更以乔松年为抚,犹令领军,
又溃于灞桥。后左宗棠督陕甘,始平诸寇,然多用蜀军,故蜀军将功多著在陕甘。
初,蜀乱既平,秉章进爵轻车都尉,益饬吏治。同治五年卒,当时请建专祠,
岁时奉祀。先是,奉旨建祠者,多因现有之庙宇,分一室以祀之,至秉章,则湘
军诸将醵金拓大地,特立一庙。吴棠继秉章。张之洞为学政,益以经史提倡蜀士,
首建尊经书院,刊刻殿本四史诸书。之洞复倡设学田以惠寒唆,始于南川,而渐
及于各县云。


蜀燹死事者略传(上)

                           清·余澜阁

蜀燹自张献忠后,当以蓝、李为最酷。献忠之乱,纪其事者有《蜀碧》、
《滟囊》诸作,迄今班班可考,而蓝、李之乱,纪述阙如,常引以为憾。兹搜
得金堂余澜阁先生所撰《蜀燹述略》一书,虽志在表彰死难诸贤,而于蓝、李扰
蜀之迹,亦可得其一鳞一爪。爰将其中与蓝、李事迹有关者(石达开事亦间存一、
二)删存少许,而附以骆文忠公事略及奏疏,命之曰《蜀燹死事者略传》,当亦
留心掌故者所心许与。编者志
◎武庆符
武公讳来雨,字听涛,籍隶山西交城,道光壬午举人。以大挑仕蜀,历任汉
州、蓬溪、绵竹、平武、崇宁,多惠政。咸丰九年,署庆符县事。九月,滇匪李
永和、蓝大顺二逆压境。公率勇仅五十人,出境迎击,杀贼凡若干人。贼大股至,
遂不能支。公妾张氏雉经,苍头某及幼子符官皆死。公殓妾、子及奴毕,咬指血
书遗嘱,贴堂壁示士民。其辞曰:守土无状,不肖知县武来雨,泣血顿首。来雨
幸叨科名,毫无韬略,生灵涂炭,咎实难辞。上负国家委任之恩,下惭抚育百姓
之义。然开门揖盗,始自筠连;起衅失机,兆于宜邑(该匪本系游民,无入川意
衅。因今年六月,宜宾县令汪觐光同汛弁千总将胡安邦、杨寡狗于新场骗至郡城
正法,激变)。匪皆乌合,民受鱼殃,无城无兵(庆符尚无城池),罪当共谅
(匪入筠连境不过五、六百人,亦无枪炮,奈团勇先已溃散)。今日死节,分所
宜然(来雨妾张氏今日已缢死,幼儿符官亦死,仅留老妻李氏,痛哉来雨死分也。
贼至杀我眷口幸勿伤我百姓,死亦暝目)。但无儿无女(家乡族子可继)。两袖
清风,尸骨归乡,所费不少。庆符山青水秀,雨深羡慕。倘将来平定后,士民垂
怜,觅我尸骸,择一善地。树深竹茂,更植梅花数百株,筑屋数椽,穴葬其间,
夫妻相依,建一碑坊,题曰“清死节县令武听涛之墓”,则生生世世图报无穷矣。
咸丰九年九月十一日,署庆符县令武来雨灯下书。越明日,冠服仰药坐堂上。贼
入大呼曰:“武公死乎?尚能与我辈厮杀否?”一贼挥刀欲戕公,刀忽中折,贼
颠去十尺有咫死。群贼罗拜,惊以为神,称好官者再。为之殓祭,筑高冢于大堂
而去。公夫人亦未加害。闻公尚有遗禀,无从见遗嘱,则得之县堂壁间云。
余浒村曰:“公遗嘱中言贼起事,只数百人,证以无名氏《陷贼见闻纪》,
事皆符合。今节录数条于左,以志滇逆之缘始焉。”
李逆名永和,南昭通人,年二十三,瓜面长身,外和内暴。好吸洋烟,贪
淫酗酒。父亡母存,娶妻回人,又娶同姓之女为妾。即前以千余人扰害仁寿,被
擒李玉斋之女。起吊黄楼时,相从仅六百余人。因稍知书识字,众遂推尊之。闻
周公山、灵宫殿、高庙等处,逃去甚属艰难,倘官军一心扫灭,安有今日之患?
李逆性不好动,众号李半年,伪设官爵,僭号出示。左护国军政司何政,右护国
军政司邹成林。石进士、李举人皆尊为参谋。其余文人俱令大会朝考,分三等定
次序。贼中惟何政一人有胆略,每出阵,必亲带队,政为川省名山人。伪三法司
龙德耀奏章,有谏李逆勿食洋烟,勿贪酒色等语。盖李党虽多,不如二蓝之勇悍
也。贼所攻陷之城,是防守松懈,致被地雷攻破,传令先登者,赏妇人一个,遂
蜂拥而入。若能齐力防守,先毙其先锋百长,遂不敢攻,即寨堡亦不能破。或破
一二寨,亦因地势不佳,防驻人少故耳。贼善习伏兵,名曰“鹰肉翅”,视地形
两边有藏身处即伏之。中用数千人诈败,官兵追剿不防,伏兵出抄为两断,使首
尾难顾,以此取胜。以藏数而论,南贼不过千余人,余皆川省红、黑两党家暴
子、滚刀客、耗子精、冒壳子拜弟兄,约有四五万人。投贼亦四五万人,统计不
过十余万,其余都是良民裹胁,欲徐图逃脱者。
宜宾明经詹君文昶吊武公楹联云:“极慷慨,极从容,读娓娓遗言,未拈斑
管心先碎;亦英雄,亦儿女,看双双致命,不树梅花骨已香。”
◎马军门
马公讳天贵,字爵斋,雒城人,少刚勇有胆识。初应汛官左金树募充汛兵,
屡立战功,潜升四川提督。咸丰八年戊午,慧星见西南向东北,芒数丈,旬日乃
灭。典史姚成云上书制府,言乾星直逼奎度,若隐若见,忽高忽低,其色白,主
刀兵之象,其分野在川南一带云云。逾年,滇逆起叙州,公率兵剿洗,遏贼真武
山吊黄楼。自秋徂冬,坚持不下。进攻石梯桥,公身先士卒,与贼力战,马陷水
田泥滓中阵亡,贼遂窜入嘉属犍为诸郡。都司余公振海及瓦司兵,同日战没。余
公另有传。
余浒村曰:“劫运之来,不特上天垂象,即禽兽草木,以及寻常细故,皆有
先机之兆。或由人心感召欤,抑亦地气使然欤?余尝幕游川东南,凡贼所过之区,
询诸父老,咸云杀机预兆,所在皆有,今备录于此。庚申,滇逆窜蜀,有小鸟,
黑身红喙,连呼‘过兵’,数数不辍。又有山鸟,长呼‘蓝大顺’者。屠家宰豕,
毛去而肤有红印,方圆大小,字画不可识。民间桃李结实如刀形,黄、黑蚁常斗
道旁。吾乡李氏家,李枝发竹叶,酷类矛头样,余亲见之。李逆之姓,已兆于此。
人呼短刀为顺刀,蓝逆之名,已兆于此。什邡王氏家,梁燕毁巢,四月贼至,焚
掠万余家。天彭河坝场山腰,裂一缝,水出,色赤如血。辛酉春,通山会匪,即
于是场起窜,皆机之先兆也。”
◎余都司
都司余公,讳振海,广安州人,提督步云公之孙,游府长春公第五子也。幼
具英武姿,及长,为人慷慨有大志。入行伍,娴方略,以功得守备。咸丰九年秋,
加都司衔,札令带兵剿滇逆。贼踞叙府真武山吊黄楼坚持数月,遏贼锋不得出。
至冬,马军门天贵,进剿石梯桥阵亡。贼旋窜出嘉定府境,大帅饬公追剿,立功
自赎。公率军数百人,营于犍为县属之箭板场山下,去贼所踞之牛心山仅十余里。
贼探知公所部只数百人,合瓦司兵及各练勇共五营,仅二千余人。冬十一月中旬,
贼数万蜂拥至,围绕山梁,扑营力攻。公以众寡不敌,乘垒堵御,矢石铅药俱尽,
继以刀矛。已而力不能支,全军覆没,贼杀公而焚其尸。同时死难者,公之六胞
弟某,族侄缉五,乡人周志远、赵某等,事闻议恤。
余浒村曰:“余闻族人从军者归云:箭板场之战,贼将逼营垒,时公檄四营
出战,皆不应。各以守击为辞,号曰‘打坐笼’,眼见前营为贼夷灭,次及公营。
三面皆环水田,贼匝营猛扑,力不能支。公率麾下二百人出营,与贼决战,陷大
田泥水中死之。自辰至未,五营蹂躏几尽,于是贼易官军,势更猖獗矣。”
◎赵千总陈正魁附
咸丰九年九月十九日,滇贼李永和围叙郡。宜宾叙马营千总赵公三元带勇数
十名,札西关外较场坝。贼统众千余倏至,前后合围,公力战死之。公有勇目陈
君正魁,宜宾人,前剿雷波夷有功。咸丰九年,随公攻滇贼于牛皮寨,旋奉檄调
归。九月十九,滇贼李永和围叙郡,陈君登陴守御,城屡陷,俱获保全。自唐公
友耕来归,连日随攻西门外各贼垒,克之。继攻花园庵贼巢,唐公攻其南,君攻
其东。始与贼巷战,君挥矛直前,贼不支,败和入垣内,闭门拒战。君乘胜跃入,
力战方酣,将扑入中营,忽内放巨炮,中君左目,受伤犹呼勇弁上前杀贼。东路
唐公,藉公声势,两路夹攻。破贼捷闻,而公已死矣,尚怒执长矛不倒。弁等负
公尸,回葬翠屏山麓。
◎彭汛弁
彭公讳光华,字耀亭,大邑县武庠,投效营伍。辛亥岁,由资阳驻防,补授
金堂汛。甲寅,奉调讨贼南,保升六品蓝翎回任。咸丰己未,滇匪窜川,随大
帅出师叙府,营于自流井。次年二月朔,与贼大战连日,追至威远天成寺中溪河。
贼并力死拒,公力战,面带二十一伤,死之。事闻,蒙恩赐恤。
◎张协戎
张公讳万禄,字锡斋,由云骑尉入戎行。咸丰五年以夔左都阃,出师湖北,
克复楚、皖诸郡,保加捍勇巴图鲁,授郧镇游府。九年七月,擢协戎。驭兵严,
所过秋毫无犯。是年八月,以太夫人春秋高,乞养回籍。滇匪扰蜀,当事知公能,
奏派带勇,太夫人亦勉以大义。公始募勇五百,十年二月初旬出省,由资、简至
威、荣。时李逆自富厂犯荣邑,大股窜黄石坡。震公名,宵遁,公追剿不遗余力。
十六日,贼夜袭公营,与贼大战于秀才坡。时贼万余,公亲兵仅五百。所辖三营
先溃,公奋不顾身,直冲贼队。自辰至午,援绝马疲,陷泥田中。贼复后路包抄,
而公已负重伤矣。掷冠地下,大呼将士曰:“尔等各逃生路,此地乃我报国之所。”
众将士苦求公上马,溃围逸出图再举。公唾而刃之,已而围逼,公犹手刃数十人,
始自刎,身凡受伤二十八处。同时死难者,蓝翎府经桑逢春,守备杨朝贵,把总
闵肇烈,千总伍遇春,武举吴家汉,武生张桂芳,训导左有芝,皆蜀人。亲兵死
者三百七十余人,带伤者百余人,前后杀贼共千,余人。归柩之日,士民遮道祭
奠,咸诔以诗云。
附录哀辞一章:
战云压垒天地黑,将军率师破残贼。指挥叱咤虎狼惊,顷刻搀枪扫湖北。凯
歌声逐紫骝飞,奇功许继燕然勒。归来休沐锦城里,突闻井上烟尘起。蜀将深藏
细柳营,只身鏖战马公死。当时想见旌旗拥,腰箭横刀称悍勇。偏师直捣秀才坡,
不许中原留逆种。忽然一夜人声吼,千骑万骑营门口。拍马横枪当贼锋,公竟愿
死不愿走(时贼夜袭公营)。直从半夜杀到午,咚咚擂破军中鼓。前头不见救兵
来,断送五百巴图鲁。战袍染透猩红血,天地无光星斗掣。英雄结局竟如斯,吁
嗟已矣复何说!”
◎左训导
左公讳有之,字宜轩,新繁县人。幼勤于学,性豪爽,以春秋兵法论,受知
何子贞学使,补本郡博士弟子员,援例选龙安府训导。滇匪寇蜀,协戎张万禄带
兵剿杀,闻公名,聘主营幕。帷幄运筹,多所参助。后战没于荣县之秀才坡,制
府曾公卓如奏闻,奉谕旨给恤银,并给云骑尉世职。其子石麟承袭。时有鄢笃忠、
鄢守忠兄弟,亦同日战死。
◎孔吏目
孔吏目讳昭淇,咸丰庚申春,奉宪檄委署天全州吏目。其时滇匪窜眉州,陷
青神、蒲江,围攻邛州。提督占公泰,陕西候补知府田公良,带兵援剿。邛勇破
围,官军后至。贼退守文笔山,大张伪示,有“占泰、田良免送”之语。贼乘间
据名山县城,雅安去名山四十里,烽火相望,人民悚惧,雅安知县何君小塘,议
守关防河,孔君赴任,路过雅州。府宪萧公时馨留孔君守金鸡关。先是闰三月朔,
贼以偏师叩关,为守关军士败走,焚贼营四垒,仅丧勇目李顺有、万德猷二人。
次日贼复大至,分五道并进,又分股循岩而转,绕出关后。我勇腹背受敌,孔君
殉焉。贼进攻雅城,文生邓云霄受伪官,图内应,盘获正法。延烧城外民房四昼
夜,环攻不息。城角被地雷轰塌,城军用枪炮力御,取质库棉絮浸水,裹花板堵
焉。贼复取田间菜麦秆,堆积如山,隐身伏攻。城军掷火弹炮子,遇青即落。何
县君乃募敢死士数百人,取黄纸钱裹首为号,黄发蓬松,似神似鬼,开关杀敌,
贼众惊走,立将秆堆夷平。各乡团勇,献贼首级者,皆获重赏,阶下累累几如瓜
市。贼愤屡攻不下,复毙贼目蓝四大王,李二管事。蓝逆亦因攻城头面受伤,贼
众救归,雅围遂解。
节录董叔纯(贻清)刺史援守井研记:
咸丰九年秋九月,滇匪李永和、蓝大顺入川境,连破筠连、庆符、高县,攻
叙府不克。十一月,窜犍为五通桥。十年正月,窜富顺、自流井、荣县、贡井。
二月,复窜回五通桥,攻嘉定府。官兵仅能尾追,或避徙他去,以故贼锋所至,
如入无人之境。三月,蓝逆分股,由嘉定上窜,垒破青神、彭山、蒲江、名山等
县。其李逆大股,仍据桥上。大宪以省垣为重,所有占军门泰,明都司耀光,唐
守备友耕,各营俱调回省。查五通桥上省之路,一由嘉定、青神、眉州:彭山、
新津、双流至省,四百余里,其中州县城池凡五六选。惟时郭军门相忠,唐大令
炯等兵勇,扼截要隘,防守甚严。一由井研、仁寿至省,亦四百余里。仁邑无城
垣,恃井研为屏障。而马达井、河二坎又系紧要隘口。北路无一卒之戍,井邑刘
令棣威,屡禀州求救。因派珠江勇四百名,前往防堵。委军功刘玉龙,职员罗忠
延等统之。零匪悉就擒获,逆料大股必至,贻清带勇驻罗泉井,以为声援。适资
阳范令涞清上“连横御敌章程”八条,其意以一处贼至,四处邻封互援为主(此
法制土匪甚妙)。奉宪札褒奖,并饬责成资、嘉、叙先办。三月二十七日,奉宪
批令,贻清亲带练勇,前赴井研一路,防剿上窜之贼。闰三月初一日,抵井研,
驻来风书院。初二日,派勇目罗光源等带队,往马达井剿贼,生擒贼目万有沅。
十一日巳刻,贼大队出战,郭军门兵未到,军功彭能得阵亡。十四日贼队齐至井
研城外,连日急攻。二十日有贼僧在北门外叫骂往来,自夸火器不能伤,击之果
若无事者。赵汛弁先掷以米,又用妇人血衣障之,发一抬枪,遂毙僧于城下(此
等邪术自来皆有,原不足恃)。资阳城隍者,最著灵异,资勇出阵,供奉行营,
以卜休咎。二十三日,天甫明,火神庙地雷炸发,城垣外倒未内陷,我勇死伤不
多,疑有神助。后有难民自贼中逃出,言发地雷时,贼于对山,见有一二贵官,
在城上督队云。四月初二日,地雷连发二处,城倾二丈,随取桌柜层累,仍畚土
为垣,修复补筑,勇目傅占彪死之。初三日,吴训导建议于南门内,另筑土城,
周围五丈,拨勇安炮,以备地道轰突。又浚内濠,下置竹签,以芦席盖之,上铺
以土,城上安设炮位(此法避地雷亦妙)。外城即轰到,贼不能直入。十四日,
开仗,井研勇目张定邦死之。二十三日,城勇缒而出,杀贼数十名,烧贼住房二
座。珠江勇大旗军功邹鉴亭,毙二贼,腹受炮伤,回城陨命。邹君屡历黔、楚军
务,此次守城,尤为得力。二十四日,夜遣勇携告急书出城,求援史太守致康,
乞转禀大宪,促令诸将进兵,盖城中仅三日粮矣。二十五日,谕井富户,献米粮
者,给与军功顶带,多者,准与详请官职。明参将耀光、舒参将洪元,杨部郎熙,
共统兵勇万余,扎营近城。五月初二、三日,贼与官军打仗,贼大败。难民逃出
者,均称贼将他适,势已穷蹙,但须官兵力剿耳。贼营于四处山头,升旗于树,
为缓兵之计。又射伪示入城,为摇惑人心之计。初五日,城内粮缺食糜粥,百姓
盼望官兵,无不生怨。初七日,接史太守函,知萧臬司启疆,已在省垣病故。十
一日,城米颗粒俱无,糠秕度日。刘令亲赴各勇处涕拜,众皆感奋。十三日,胡
总镇中和,带楚军抵观音桥。十四日,楚军与贼战,大获胜仗。贼夜于翠屏山列
炬数百,旌旗错杂。其实妇孩悉在其内,不过示众缓兵而已。十五、六日大雨,
十七日雨稍止,忠义勇送米入城。十八日,楚军出队,连踏贼营二十余座,杀贼
千余人,扑河坠岩者不计其数,河水为之不流,城围始解。
◎肃隆昌
肃公讳庆,咸丰五年,知隆昌县事。九年己未九月,滇逆李永和、蓝大顺纠
党千余,破高县、筠连、庆符、寇叙郡,围攻五十日。公闻报,夜延邑举人彭君
达训咨策,达训曰:“事非独立可成。”乃举孝廉王君炳森,共襄筹画,设防卫
局。以监生邬君文柱,廪生万君邦翰司制造。州同余君继书司收发。监生黄君赓
廷等司帐记。文生陈君焕勋统带新募义勇三百人,汛弁吴勋带旧募义勇一百一十
人,赴郡协剿。大府调遣失机,败绩,阵亡三十余人。公乃先后遣陈焕勋、卿洪
贵带勇三百余赴救,以教职耿君光贞司粮台,驻离叙城之百里黄沙河。亲督团勇,
同诸路兵士,战胜于吊黄楼,围解。十一月,公振旅还,会同邑绅妥筹防具,增
城凿池,积木累石,铸大炮数十尊,因城建台,环布于墙。运转硝磺,远给符信,
以通采办之路。守备器具,凡火球、火箭、喷筒之类,无不引机触发。复开局列
肆、鸠匠督工,自短刀、长矛、营枪、鸟枪以及黑铅、白铁之弹,竹皮、葛根之
绳,惟精惟备,无或有缺。以故城守之严,独荣昌于蜀南为最。又虑城乡团练,
声气弗协,为集绅耆,谕以同仇之谊,勿分畛域。初,公之解叙围而还也,闻贼
有窥自井之意,恐蔓延及境,调陈焕勋带勇数百名,预防于富属之陶家桥。十二
月,闻贼上窜五通,乃令撤防。庚申正月,贼回窜自井,浸有掠境之势,公调焕
勋防牛腹渡。二月,贼窜井研,撤防。五月,贼由井研四窜,公复调焕励防牛腹
渡。六月,贼由富顺,分窜邑境胡家寺、响石山,劫焚肆戮。公闻报,慨然曰:
“吾与乡民约久矣,其敢坐视乎!”乃檄焕勋,由牛腹渡勒兵会剿。并会同汛弁
吴勋,亲率管带邓忠厚、刘助禄、卿洪贵、喻致中等,带团勇数百名驰救,道出
骡子滩。团首梁世芳等,带练百余人相从。公性素急,诸团赴召者未至,所带练
勇,行数十里,饥不及饭,公速之战。贼故畏公,将遁。有童贼谓其酋曰:“肃
公来,我知败矣。然其来也急,团虽众,不及待,盍登房脊以觇其军乎?”贼酋
从其计,尽得公虚实,急率众围公,从者战且死。公度不免,挥刀毙数贼,力竭
而跌。山东健儿常元,义仆也,飞跃至公侧,连毙十数贼,将负公夺路走。贼围
裹愈厚,苦不得脱,为贼刃击扑于地,常元犹以身翼公。贼砍元首,抛弃其尸,
公遂为乱刃所害。适诸援继至,群贼曳奔。收公全尸,抚验三十七伤,邑民哀之,
为公建祠,厚恤其家。与难者二百余人,咸附祀公祠。后魏公元燮,接署邑篆,
城防战守,遵公遗法,贼数攻之不能下,城赖以完。
◎何知县
何公讳汝源,灌县人,道光朝孝廉。咸丰癸丑,大挑一等,任东河知县,循
声卓著。莼鲈念切,告归田里,家于灌城。时蓝逆扰蜀,奉宪札督办地方团练,
与在籍知县高公溥共事,和衷办理,动合机宜。庚申春,贼由叙扰邛,县君英公
启祥,委公同高公督练协守要隘。夏六月,贼窜扰崇庆分州,公同高公调勇防剿,
禽戮颇多。秋九月,贼逼元通场,参戎马公及团练分道进攻,贼宵遁,走入丹棱。
九月,贼复上窜,由双邑擦耳岩渡江,沿途焚掠。公急调练防守走马河上下隘口,
贼不得渡。十九日,贼薄金马场,公督众堵御,酣战半日,众寡不敌,被执不屈,
贼怒,剜目割舌而死。事闻,恤典有加。子升梁,荫云骑尉世职。
◎刘汛弁
刘君讳升高,成都人,以云骑尉世职,补彭什汛。貌仅中人,循循若儒者,
然健勇有侠气。初汛地为痞匪逋逃薮,居民患之。道光二十二年,乃请设外委一
员,步军十名,置署艳阳场内。历来汛弁,有名无实,君至即捕首匪数人,群匪
潜踪,境内肃然。咸丰十年九月二十四日,蓝逆窜敖场,居人纷纷逃避,君奋臂
裂眦,激厉兵团,防堵本场。次夜五更,贼蜂拥至,君与战于场口。初施炮毙二
贼,接刃又杀二贼。贼怒,并力鏖战,分股袭场后。团众惊溃,君奋勇冲杀,手
刃贼目二人。有骑马贼用矛刺其喉,遂被害。兵团从死者:舒朝升、丁公恕、杨
安邦、谭有光、刘富贵、魏大品、魏存岱七人。其母迎养在署,事急时,携君女
避他所。彭令胡公延入县城之。
◎李太守
李公讳英粲,字子彦,湖南湘乡人。少有至性,及长,具文武才略,壮岁举
于乡。屡上春官不第,以知州援例来川,权冕宁篆,聿茂循声,旋代会理州事。
会理接壤滇省。一日,驰报滇匪数千,逼近州疆。邦人大恐,莫知所为,公视之
蔑如也。募勇练团,不日成军,皆严整有法。匪畏威遁去,人以是多公才识为不
可及也。咸丰十年春,萧廉访启疆,奉命援川,知公能,使将楚营英捷勇,而廉
访卒。当是时,李、蓝二逆寇蜀,蹂躏戎嘉属境上,困武阳城两月余。官兵数失
利,檄公赴援。公至会兵更番迭进,击破之,歼贼万计,武阳解严。遂追贼于荣
邑五里浩,资州苏家湾,战罔不克,贼望楚帜辄遁。初,公有犹子随任,名宗纲
者,好读书,多奇计,公令随营,赞画之力为多。于是叔侄兄弟自楚来者,皆从
公征战。是年冬,蓝逆入广汉界,公帅师御诸金堂之赵镇,相距三十里,公曰:
“彼众我寡,不可示以弱,宜先发扼其吭。”出队至中河嘴,遇贼与战,毙前锋
犷悍者数百人。贼却,公追之。蓝逆倾巢至,众三万余,马队数千,分股绕出公
后,扑公营。公望壁上火发,知有失,督兵回救。贼众大集,节节冲断官兵,皆
围之数重。公战酣,顾麾下仅百余人,语其侄曰:“援绝矢亡,此余效死日也。”
策马持矛,大呼入贼阵,兵勇随之。杀数十百人,公得溃围出。家人趣公渡河,
谋再举。公不应,挺刃复战,负重伤,扑于河。公叔宏彬,兄英杰,弟春树、复
彪,侄宗纲、正祥暨守备黄镇湘,外委刘国清,从九胡兴仪、陈国兴,监生刘辅
臣,家人聂均、陈玉、戴升、宋升、刘福、张玉皆同时战没。兵勇阵亡过半。越
日得公尸,面如生。事闻,予知府优恤,建尊祠于赵镇,其从公死节者,均得附
祀。
余浒村曰:“贼以庚申十月初四日,窜赵镇,楚兵战没二百余人,川南兵亦
死数百人,本镇仁和上申,死者无算。盘踞至初十日,镇中火起,烧贼甚众。街
房寺宇,十不存一,惟火神庙未毁。时余年十四,侍先慈彭太孺人,避乱邑城中,
夜随守陴者,登东门城楼,望赵镇烽火。贼于次日拔营至怀口。夫赵镇为川北水
陆会萃之区,行旅往来,号小成都。一旦橘柚残林,剪伐无劳霜破,蔗糖满地,
飘零有似雪铺。人亡财散,鬼哭神惊,利之所聚,受害尤烈。尝见张禾雨先生祭
赵镇殉难军士文,其警句云:“满腔热血,宜葬碧如长宏,一队鬼雄,勿介行于
伯有。存殁难卜于家人,谁吟楚些?魂魄急归其故土,毋恋川原。呜呼,亦可哀
已!”

◎沈永川
沈公讳耀章,咸丰庚申,摄永川篆。冬十一月初七日,滇匪全队围城,公率
民兵,登陴守御,贼轰塌西关一隅。有赵天锡、阮畅琴、任海者,曾受业勇士任
小楼,善击刺,猛战拒贼,数登皆扑退,城得复固。天锡日缒城杀贼,中火器旋
卒。局绅惜恤费,民勇不力。十二日辰刻,西城复轰破,贼长驱大入,杀入如麻。
公及捕汛员弁沈万青、李元福等皆死之。惟广文某公,改装逸去。
◎袁公子
公子名慧,字叶熊,山东人,四川太和镇通守袁公漱泉之冢嗣也。咸丰十一
年春,滇匪犯川北,围遂宁急。遂宁令庐光吉,漱泉妹婿也。闻警,漱泉遣慧督
勇丁往援,战溃被执,贼胁诸城下,使诱遂人降。悲大呼曰:“我太和镇袁通判
子某也,贼执我为饵,以诱公等,公等好为之,勿我顾,我死矣!”遂被磔。既
而贼攻太和镇,城陷,漱泉长媳孙、次媳张、女四姑、五姑及孙女家属男女共十
二人,皆缢死。漱泉与夫人对缢于庭。贼救之,既苏而骂。贼拥至其酋蓝朝鼎所,
既蓝大顺也。伛偻迎劳,卑词劝诱。袁詈,求速死。贼赠以银与马,使行,袁怒
挥之,骂益厉。蓝逆曰:“公勿尔,朝鼎好男子,终不居杀好官名,即必欲死者,
亦当别处去。”袁不得已,还入署,觅旧绳结其断,复缢。壁间匿贼出,解之下,
仍拥至蓝逆所。蓝笑曰:“公必死,朝鼎必不令公死,可奈何?”令于营中曰:
“敢有犯袁公者死无赦!”使四人持旗随而护之。越日,并觅其夫人及次子归之,
乃相扶颠蹶出城,欲往遂宁。途遇援军载以免,然贼之必不死公者,未必非有感
于慧也。
余浒村曰:“传闻贼入公署内,搜获皮箱一,启视之惟有棉花十余斤,制钱
二串,余无他物。贼叹曰:‘真清官也!’罗君器之诗云:‘雪刃霜戈月偃营,
旌旗匝野马嘶声。一城百姓都降服,十二真人犹舍生。’”
◎王县丞
王君讳镇,中江人,福建龙溪知县王公履吉之孙也。幼孤,貌颀俊而性行
倜傥,虽业儒,素不屑于绳尺规度间。结客纵酒,立散千金不顾。一赴乡闱,即
弃去,求试吏甘州,以县丞措赀回籍。而雍凉慷慨之气,已现眉睫间。时蓝、李
二逆围遂宁,告急邻邑,君乃破产,纠合弟侄亲故义勇三百人以行,至太和镇。
通守袁公阻之曰:“是吾儿之续也,且驻此以遏其西上可乎?”盖是时袁公长子
叶熊,方以五百人援遂见掳,贼支解于遂之东门,以众寡之悬殊也。君念遏贼上
游计亦得,即移师镇城。部署粗毕,而贼已坌至,梯冲云屯,昼夜攻不息。君同
袁公分门守御,出奇制胜,计城可保。适土著奸民通贼献城为内应,贼已入镇,
君犹裤褶立陴上指挥,有枪中面乃踣。时咸丰十一年二月十九日也。同时死者,
有勇目艾荣升以下若干人。贼遂大掠,破射洪,围郡城矣。君没尸故未坏,一子
从行,暂逸复还。启视公尸,亲身之裨,已弗能易,遂加棺载归。事闻,奉旨入
昭忠祠,世袭云骑尉。
◎熊训导
熊公讳绍伊,字莘臣,江津人。少颖悟,弱冠补博士弟子。旋登贤书,以大
挑选射洪训导,善诱掖后进,从游多知名士。继偕胡孝廉炳奎,究心濂洛,能得
先儒要领。滇逆犯蜀,辄趣邑令讲防守之策,既而度势不支,期以死自效。辛酉
春,贼攻太和镇,距射四十里,炮声彻两耳,昼夜不息,太镇陷。射人汹汹无固
志,公犹登陴以大义激勉。未几贼逼城南,民已启东、西门奔溃。公顿足曰:
“事至此乎!”急趋泮池,虑水浅不即绝。手鸩酒将服,诸子环跪泣阻,叱之退
不得,则奋臂击之,遽仰药投池死。时二月二十一日也。越三日,贼得公尸,面
如生,具衣冠瘗乡贤祠外。题曰“忠义熊公”。相率罗拜去。公有至性,尝两到
股疗母疾。德配邓夫人,亦两股于姑与夫,忠孝之积,盖有自来矣。当贼未至
时,公尝梦谒宣圣,宣圣赐之脯,味冷。又一夕,梦进乡贤祠,先儒约有十余人。
咸雍容揖让,推会就坐。醒甚诧异,数日而殉难黉宫。公长子被贼掠去,至三台
麻衣洞遁归。当城溃时;同斋易某,被戕城外。射人每并述,以为得失之鉴云。
余浒村曰:“射城之溃,县令走潼川,公无守土之责,而以身殉泮池,可谓
能得死所矣。《采葑集》中载公同斋易公,尝教人宗程、朱之学,著有《理学解》、
《论语时行解》。当城溃时,易公送妻妾幼子出城。是时百姓纷纷跳城下,堞上
堆有鹅卵大石,下城者误触石壑,伤易公左额,血流不止卒。胡君炳奎吊以诗云:
‘我心匪石石伤生,信是捐躯节亦贞。深喻居官曾守志,漫言避寇不原情。魂随
范柏归文里,境异曾参寓武城。我恐史臣编未到,大书特笔著公名。’越明年,
先兄鲁生摄射洪学篆,见乡贤祠壁间,贼书‘忠义熊公’四字,墨迹犹新,令人
肃然起敬云。”
◎吕驿丞
吕公讳豫江,绵州魏城驿驿丞。咸丰辛酉三月二十八日,滇逆蓝大顺围绵州。
二十九日,破魏城驿。公及把总杨某均巷战死。先是梓潼令张公香海,办城团甚
周备,以二月调安邑。四月初九日,贼陷安邑,张公香海死之。十一日陷彰明,
十二日陷江油,知事李公柬又死之。自绵州围后,三县连陷,而魏城实先受害。
土匪四起,远近骚然。至八月十五日,骆抚军督师大破贼于绵州,余贼始西窜而
去。
◎占威烈
占公讳泰,字岳亭,幼娴武略,由偏稗氵存升提督。战功卓著,赏给伊克斯
巴图鲁勇号。咸丰庚申,滇匪扰蜀,公同知府田公良,带勇援剿,所向克捷。辛
酉,蓝逆纠群匪十余万,困绵州。公率万人,驻罗江皂角铺,檄援兵未集,州城
危甚。公愤不及待,束身持矛,率精锐千人,夺贼要害。贼初披靡,值骁贼蓝朝
柱大队突至,寡众不敌,公陷阵,兵溃逃,惟勇丁陈谦随。公受创,谦愈奋杀,
扶公走。贼掳公,谦死之。胁公降,骂不稍屈,欲诱公赚城,公骂益烈。贼优容,
日进肴酒,不食。时营中将佐,探公死生,若无往者。部下勇丁骆耀龙、吴俊约
曰:“主帅陷贼,何辱如之,敢爱生乎?吾两人幸有生还者,则详告占公死所,
如俱死,必以梦告。”言毕辞众行,万目相送,直入贼垒。及公遇害,骆、吴果
同难。大岳克贼后,寻公尸不获,有从贼中脱归,述公死日,及骆、吴同遇害状,
不爽,惟不识尸所。公家属求尸日久,一夜宿萧寺,梦骆、吴二人至曰:“大人
来矣。”语间,驺从如旧,直进寺台阶下,席地坐。方欲趋叩,而公与众杳矣。
醒后,即于阶下掘得公尸,足上绵履犹在,面目须眉如生,乃迎归葬之。奏建专
祠,肖公像,立木主于中,骆、吴、陈三人得以配享,吴、陈成都人,骆华阳人。
公生时识人善任,拔南提督唐公友耕于微时。公卒后,唐公每临大敌,先一日
必梦公指授方略,战必大捷。初,金堂赵镇士人杨锡成,被掳贼中,贼询知为儒
士,置伪副帅蓝朝柱幕中,掌书记,欲逸无间。逾年,贼犯绵疆,时杨尚在贼幕。
一日,闻中军传请占大人入幕,命杨伴守,杨始知公为贼掳。公入幕,不言亦不
食。贼目日夜劝降者数辈,皆不应。时值更残人静,彼此相对欷。公谓杨曰:
“汝读书人,当知顺逆,贼巢岂可久处?我为大员,固不敢惜身命辱国体。汝编
氓也,可设法逃逸,别寻生业。”杨曰:“久有逸志,但系劫火余生,恐此后难
寻别业。”公曰:“无虑。”解腰间扣带授杨曰:“持此见唐将友耕,必能用汝。”
明日,劝降者复至,公正襟危坐不顾,劝者怒而出。是夜五鼓,俄闻帐外喧云:
“请占大人。”公起整衣冠,坐竹舆中,杨尾其后。见贼众舁公至营后,将害之。
公面无戚容,从容北向叩谢,始受刃焉。后绵州围解。杨乘败逃出,带旋失,但
见吾乡父老,犹能历叙公死节情状云。
余浒村曰:“公视死如归,从容就义,其大节已足昭千古。而何小塘明府
《雅安防贼记》中,于公之行兵,颇有不满意处。甚矣,人言岂可尽信与!然观
何明府所纪,则知当日传言周公山放贼之事,不为无因矣。此时游勇肆行无忌,
原不足恃,徒滋扰闾阎耳。庚申冬,蓝逆踞赵镇。楚兵失利,关游击志林,移营
金堂城内。勇与团丁有隙,遂劫团首陈姓家。城内居人,皆闭户自守。又讹言关
勇与贼通,赖县大夫蒋公宝清百计曲全,关勇始移营城外。幸楚军夜焚贼垒,贼
悉众窜怀镇,关勇亦拔营去。此与雅安劫衙事无异,均赖贤守令为之保护耳。及
后骆公督师入川,首裁游勇,而鬼域之众,屏迹无何有之乡。公之识见,非寻常
用兵者所能及也。”
◎张安县
张公讳香海,字牟子,山东蓬莱举人。咸丰戊午,知梓潼县事,颂声载道。
大府知公仕学兼优,调省襄校文闱。辛酉三月署安县。时蓝逆弃遂宁,围绵州。
州牧唐公炯督率有方,守陴严密,逾月不下,始分股扑属县。公到任甫一月,贼
骤至。城素低狭,只四百余垛,城中壮丁不敷役。贼党李长毛、谢寡妇等分队驻
瘙龟滩,距县十余里,烽火相望。公昼夜登陴,率众堵御。贼环攻四五日,公轰
毙千余。贼愤激,日夜加攻,外援不至,督守益力。无何城内有朱生某,与贼通
谋,塞城上炮眼为内应。贼用地雷轰城,城袭五丈许。汛弁刘同、武举钟杀贼三
百余人,巷战死。公及典史戴俱遇害,贼屠其城。先是公恐城不能守,遣儿媳少
女赴省,故公死而举家无恙。贼退,众发朱某奸,捕之急,窜入彰明,拴获磔之。
繁江释雪堂有吊张牟子司马诗云:“与君作知己,往来方二春。读君之著作,知
君之为人(自注司马手著《牟子集》十二卷)。上足报廊庙,下足安黎民。父母
保赤子,不愧宰官身(司马曾以〈如保赤图命澈颜〉句)。谁知大天地,造化难
咨询?咸丰辛酉夏,绵州遭烟尘。君官所属邑,相依云齿唇。是时妖焰恶,Е洞
如奔轮。木大拔不易,先翦旁荆榛。安城小如斗,素无坚固因。豺豕侦知熟,十
万同日臻。填山复塞野,累卵谁代陈!城中一无恃,民弱单且贫。惟君婴城守,
贼劲少不伸。力持数昼夜,卒无相救邻。仰天再三叹,志矢为张巡。生死与城共,
刀踞甘如醇。我为作长歌,歌罢为吟呻。天南守土者,安得皆君伦?殊堪酬禄养,
而全忠节臣。”
余浒村曰:“公有守土之责,而卒以身殉,城亡与亡,固其宜也。而《采葑
集》载:‘安城破时,公微服杂稠人中奔走,为卖菜佣所识,遂遇害。’其言似
出情理之外。犹忆光绪戊寅予主讲同文书院,时雪堂自京师回繁,寄余《绿天诗
钞》中有吊张司马诗,附载于此。读雪堂诗,而公之死节益明矣。公为同邑何麓
生观察荐卷房师、观察诗集中,亦载有吊公殉难诗,尤激昂详尽,惜未携入行箧,
异日当补录之。”
◎李江油
李公讳柬,字敬之,直隶卢龙举人,仕蜀。咸丰九年冬,摄江油县事,时蓝、
李二逆起,鸱张甚。公以此时政务,团练为急,办理井井,著《乡兵管见》一书,
大吏嘉之,饬属通行。十一年三月贼围绵州,众数十万,分党连陷安县、彰明。
遂破江属之中坝场,势如风雨。公婴城固守,既而贼大至,绅团未见大敌,且为
贼先声所劫,遂溃逃不可止。四月十二日城陷,公及家人曹,皆被执。逼降,
公裂眦大骂,贼义之,不加害,拥赴中坝,将徐图劝诱也。及河,公投水,曹
随之。贼惊救而公已毙,尸逐浪远,拯出,驱之去。数日逃出,觅得公尸,集
附近士民殓殡焉。公一子,年十二,贼掳至绵州。八月与县民龙姓逃回,仍由曹
经纪,送至省城,与其母居焉。
◎杨威肃光坦附
袭侯业公讳斤,崇庆州人,一等昭勇侯故陕甘总督忠武公之孙,故闽、浙
总督国桢公之子也。钦赐文举,承袭侯爵,二等侍卫,智勇有祖风。咸丰辛酉,
滇贼何马蚁,胁数万余众犯崇庆州,扎白头铺。公率忠勇军击剿,贼败走于南河
坝虹桥水碾,设伏以待官兵。公与协镇张公、游府关公计曰:“逆贼四路狂窜,
乘胜而往,一鼓可拴,忻提兵从大路进发,二公率兵分左右翼夹攻之,必大捷。”
皆然之,公整队甫行数里,谍报:“白头铺无贼。”公疑不前,贼伪为耘田者以
绐之。军抵虹桥,贼举白旗为号,四面重围。公督勇冲杀,力不能支,遂遇害。
时五月十一日也。事闻,荫云骑尉世职,予谥威肃,敕建专祠。杨孝廉器之,吊
以诗云:“驱贼虹桥速进兵,浑身是胆气纵横。忠承大父辉前烈,勇著文孙继后
声。战死沙场归马革,报恩君国化鹃鸣。关西夫子遗贤嗣,他日凌烟阁上铭。”
杨公光坦,河南候补知县,请假回籍,因本省滇匪军务,督勇剿贼,同威肃公中
伏阵亡。
◎黄忠壮
黄公讳纯熙,字子春,江西鄱阳人。幼读书,即以古人自命,好骑马击剑,
弹棋善射,能左、右算,识者知为远大器。道光丙午举于乡,继捷南宫成进士,
以知县签分湖南,历任绥宁、会同、湘乡,除弊苏困,练勇筹防,循声卓著。性
淡泊,不撄情利禄,以病乞休者屡矣。时会涤生制府,陈竹伯中丞,塔智亭军门,
皆以上宾礼聘入戎幕。公或允或辞,或参其军,数月而退,终莫能强也。自言尝
与涤帅论兵事书,破除官例,随事畅写,故得滔滔尽言。咸丰八年,守制星沙,
时石逆达开围宝庆,号称百万。骆吁门星使,即家强起公主军事,公不得已受事。
治军严明,信赏必罚,事无巨细,综理不遗,自草公牍,脱稿未尝点窜一字,其
精敏非人所能及。血战十数,解宝庆围,大帅扼其功不上,公处之怡然。嗣转战
永、靖、郴道各府州县,以不次功保知府,累迁至监司。尝抚膺叹曰:“吾受恩
深重,不知死所矣。”会滇匪扰蜀,骆公以湖南巡抚帅师援川,公为前队,带果
毅营。咸丰十一年正月,由楚南至川境。四月十七日,抵万县。闻逆匪何国梁,
以三万余人围顺庆。五月初六日,公率师驰赴顺境,贼已解围去,攻定远垂危。
公即于初八日兼程进讨。十一日,大破贼于定远郭外,生擒何国梁正法,立解城
围。杀贼万余,逼入江中者无算,夺骡马五百余匹,救出难民万余,贼遁者仅千
余耳。公整队穷追,十四日,抵万古场,离二郎场二十里。其地四山壁立,田谷
阻深,一线羊肠,盘纡屈曲,箐林茂密,素称绝险。由此北定潼川,西走遂宁,
均有江水限隔。逆党被迫急,恐不得渡,乃为背城之举。适另股朱伪统领率众数
千,由青冈坝一路窜至,两贼既合,势复振。遂四面设伏,虚二郎场以诱官军。
十五日五鼓,公派队跟剿,行至燕子窝,突与贼遇。前营广勇冲击,贼反走。公
知有伏,即分饬各营,分左右路搜剿。亲率中军大旗,随后策应。我兵始分,贼
伏四起。朱逆另股,自后抄至,层见叠出,蜂拥直前,枪炮奋击,贼死拒不退。
陇亩间隔,官军立足无地,分合皆难。田中泥深数尺,下足即陷,咫尺之间,彼
此不能相顾。公知中伏,率部下前进,亲兵控马请退,公叱曰:“此何可走,走
则六营同尽耳。”左右均死战,幕友邓赤子、蔡月岩助战被戕,各营远隔不能救。
公知事不可为,遂拔刀直冲贼阵,前贼惊走,后贼踵至,围复合。亲兵十余人,
各以死拒,皆战殁。公犹奋刀驰突,须眉磔张,手刃数贼。旋以左胁中矛,刀伤
右臂,坠马。贼争拥至场,迫令跪。公厉声骂曰:“黄统领岂跪贼者?欲杀便杀
耳!”贼怒断其首,支解而火之。部属收集遗骸,丧其元,余亦灰烬,惟存左足
以布裹之。已而乡人奉元来献,面色如生,并觅得右手右足。十八日,奉安竹舆
中,归于果州。至二十一日,乡人又以公左手半截献,五指宛然。时甚酷热,距
殁已七日,而肉不腐,且有一种香气。但已大敛,别为木盒盛之。果城官绅依例
迎入,易棺收敛如仪。妇孺氓庶,罔不悲痛失声,骆帅据状奏闻,议恤有加。以
藩司礼葬公,荫其子,准建专祠于果州城内,邓、蔡二君及邹参戎配焉。
余浒村曰:“公历任三邑,官书从未尝假手幕宾。又若出入勾稽,左、右手
算,钱谷交代,卸篆即出。此虽绪余,亦足见公才智。尝见曹光诏编公行营公牍
跋云:燕子窝之战,前营闻败不回救,后队闻败不前援,公遂及于难。当邓、蔡
二君坠马时,公呼前营营官某前,某应之而逸,公愤焉。亲兵某控公马请退,叱
之。率左右直前猛扑,乃俱为贼拥至场。假令前队闻而折回,后队闻而前进,无
难夺公以出。考公从军,固早以死自誓。而在事员弁,于次日陆续逃归,乃云此
番幸统领已亡,若其不亡,吾辈必有一二百人正军法。既视主帅之亡而不救,又
幸主帅之亡而免罪,且幸而免罪,则亦已矣。又思以轻进之罪归主帅,以结后图。
夫护主死义之员弁,既当从优请恤;则背主灭义之员弁,即当分别治罪。竟事后
不戮一人,此事于行军司马刘公,不能无憾焉。”
◎谭都司
谭公讳健,成都人,先世以武功起家。父某,重庆守备,早卒。母马氏,能
以义方训子。公以荫积劳,授泸宁营守备。咸丰十一年,署黔彭营都司,母夫人
及妻陈俱来。先是全蜀有蓝逆之变,酉独晏如,绅民狃于地僻山险,毫不儆备。
突于八月初,谍报粤匪由郁镇窜县境,文武聚议出师。公少年勇于自任,以为贼
不足平。母夫人亦勖之曰:“自吾为汝家妇,逮事三世,均以武职受国恩,汝勉
之。”公曰:“唯。”乃集城内兵丁一百数十名,至县西梅子关,扼险自守,时
八月十九日也。无何贼至,旌旗出山谷间,公以千里镜烛之曰:“贼幸少,我兵
其无恐。”贼前队以数百长发涂面,衔刀持长予诱战,而伏贼诡从他道小梅子垭
来攻。方战之始,领哨外委宋孝荣、宋从先率兵丁力斗,呼声动天地,无不一以
当百,贼几不支。瞥见贼由后至,乡勇之助战者先溃,兵亦溃。孝荣急扶公上马
走,公指其心曰:“死,死。”遂挥刀复战,被杀,孝荣等亦以力护阵亡。公母
闻而惨然,谓公妻陈氏曰:“吾策吾儿必死王事,今果然矣,吾子尽忠,吾与汝
不可不尽节。”即闭户同时自缢死。越日,家人收殓之,色俱如生。贼踞城几一
月,教谕李公曾白死之。九月十四日,贼自龚坝渡河,东入咸丰界,城复。事闻
于朝,得恤典如例。李公自有传。
余浒村曰:“川省成、华两邑,为首善之区。咸、同间,虽未遭贼蹂躏之苦,
又岂无忠义之士,出而杀贼捐躯者乎?何《成都续志》所载者,竟寥寥耶!如谭
公本成都人,而续志未载。《黔江志》载有朱肇绣、《梅关节》一诗为谭公作也。
诗曰:“臣年十五说长剑,身不屈,头可断。帐前斗酒呼健儿,边城誓保花封县。
贼来奋臂与贼战,仓皇出师身刃贼,杀贼难尽臣马蹶。臣马蹶,臣力竭,满山秋
草溅碧血。西风日落阵云寒,夜夜冷照梅关月。”
◎李广文
李公讳曾白,字鲁生,长寿县人,道光乙酉举人。甲辰大挑二等,选授黔江
教谕。咸丰辛酉秋,粤匪自婺川入彭、涪界,直逼黔境。邑令胡某,不为备,公
说令曰:“黔当贼锋,蜀东门户,厚集民团以待大兵,尚可支持。倘使阑入,失
此弹丸,东南半壁摇矣。”令曰:“某瓜代有日,未奉成命,俟新令为之。”公
厉色曰:“虞允文矫诏破金,刘顺昌孤城却敌,岂皆有命而后为哉?我辈在位一
日,当为朝廷守土一日,力竭死事分耳,设使有济,既全吾身,又保吾民矣。”
令赧然唯唯,防务仍不举。八月十五日,郁山镇警报至,邑诸生集学署劝公早避,
公曰:“读书数十年,岂于‘见危授命’一语,尚未前闻乎?吾有死而已!”十
九日,都司谭健战没于梅子关,贼长驱至县。公侄某,绐以县君请议事。公出门,
侄挽以走,公力挣有脱,口龅其臂,乃释归。于是闭阁绝食,自撰挽联云:“处
死非难,不久一死;他生未卜,无误此生。”又步其祖开先公易箦原韵诗曰:
“花甲周余又七秋,放怀天地等闲鸥。青山伴我须眉古,白发思亲草木愁。几卷
缥缃供寝枕,一生事迹付残瓯。那堪仓猝烽烟警,报国深惭跨鹤游。”邑诸生迎
公妻子去,惟一老奴叩门号泣。公启关,奴入跪。公曰:“若何为?”奴曰:
“县公遁矣,闻汛捕两爷死,爷可避。”公大怒,踢奴踣。怀印具,朝服拜圣庙
归,缢明伦堂上。婢女畹香哭救,公悬足踢婢于地不起。奴解帛,公复苏,逐奴
去,仍自经死,奴亦殉于阶下。贼入学署,剥公朝服。婢苏,骂贼,亦被杀。贼
肆焚掠,推禁毁学宫。城复日,士民上其事,为公建专祠,塑老奴于旁以祀之。
邑人谣曰:“铁铸李广文,泥塑胡知县。广文俎豆馨,知县等刍豢。”公有经济
才,惜未竟其用。著有《读经志疑》六卷,《封圻扼要》四卷,《沿边要隘》四
卷,《七省海防》二卷,《守拙斋日记》二十卷,文存二十卷,诗存二十卷。子
滋然,光绪己丑进士,签分广东知县。
酉州冉瑞铣吊公诗,末数句云:“吁嗟呼,曾子师耳,子思臣耳。为臣思避
贼,为师知报国。广文一死重泰山,何物守令竟斩关!”
◎国新宁
国公讳澍,同治元年,署新宁县事。滇匪蓝朝柱,经官军痛剿后,率其残匪
百余人,窜南部僻境。适郭、张、朱、曹各逆,自营渠夺路,与蓝逆合股,向东
乡达县狂奔。道员张公由庚,率向导营蹑剿。逆遂乘夜遁走,直扑新宁城。公会
督文武绅民,登陴固守,枪炮灰石轰击,毙贼多名。贼连日拼死攻扑,公与贼相
击两昼夜,力竭兵单,遂于正月初十日失陷。公率其弟国富,家人刘珍、邓兴,
石玉等巷战,公身被四创,知不可为,遂自尽。国富及家人皆被害。典史耿凤翔,
把总何玉春被执,骂贼不屈死。事闻,均从优议恤。
余浒村曰:“谨按骆文忠片奏:‘据贼中逃出文生黄鼎禀称:被贼掳入蓝逆
营中,几至一年。蓝逆名朝鼎,南昭通人,贼中称伪帅主,骁悍善战。其族人
名朝柱,年长朝鼎数月,呼之为兄,贼中称伪副帅。然诸事悉听朝鼎调度,今外
间或称朝柱为大顺,朝鼎为二顺,其实贼中无此称谓。初至绵州,拥众至十六七
万,设伪都统分辖。伪都统皆昭通人,伪统领以下,始杂用川人等语。’由此观
之,朝柱实非巨魁也。盖至去年冬,官军克复丹棱,鼎逆授首,而柱逆遂自为贼
帅也。”
◎陈巡政
陈公讳翼,字云亭,陕西长安人,少读书,有胆略。道光初年,张格尔乱起,
弃咕哔业,习边事,尝投陕督杨公遇春军幕,充新疆印房差务。十年,库车大臣
常公荐举,以未入流资铨。十六年,选四川东乡县典史,捕盗有声,勤恤囹圄,
髡钳德之。三十年,卓异迁太平县黄钟堡巡检。咸丰十一年十月,蓝逆为官军所
败,亡入川东。合张、郭、曹、卓之党,歧为五道,势复张。遂侵绥郡,东、梁、
开、垫,贼垒相望,太尤戒严。堡人瞥见虏帜,请公驱八口入太城,从县官为捍
御计,且自救。堡无郭郛,旦夕恐不保。公曰:“天卫命翼为此土官,堡虽小,
翼责守也。离此一步,非死所矣。吾少亲戎旅,识敌情,众志可以成城,坚深胡
恃?其聚吾堡人,钱者兵之,布帛者旗之,丁壮者伍之,溪谷树堑,逻候敌,
击鼓为援,设伏以应,恶见其不胜也?”堡人闻之气皆壮。明年,同治壬戌四月,
太城陷,公亲率堡子弟扼贼于丝罗坝及巴坪口,无敢犯堡者。五月,楚师易公佩
绅,败贼于白沙河。贼趋陕,袭定远、西乡等县,太境渐戢。胁从者乘间归,公
悉给牒导出境,贼中皆震公名。六月初三日,忽闻贼南向,谍言欲图公。公遣刘
先者侦之,先匿卧村中,坐是不得耗。贼日夜行百八十里。初六日五鼓掩至,围
堡三匝。公闻变,令田孺人率男女避。孺人欲与公俱,公正色曰:“汝谓我遂厄
乎?以汝妇人,不可久居此耳。”语华,袭襟裹首,偕幕客陈相畲,督团丁数十
人,巷战不支,及长子文光、三子文藻皆被执,贼杀相畲。奇公貌,胁相从,公
愤骂不绝,遂被害,时年六十。方公之击贼也,田孺人及女坠岩,死复苏。遇旧
馆师冉翁,救匿山谷中。次子文治、四子文运杂乡里小儿中去。光、藻居贼中,
皆相失,行久乃偕。夜绐贼以溲,同穴糠秕中,间道归。逅母及弟妹,殓公尸及
相畲尸,葬东乡县之原。制府骆公闻于朝,褒恤有加,世云骑尉,长子文光袭焉。
再从死老仆薛升,山西人。

蜀燹死事者略传(中)

                           清·余澜阁

◎杨职员
杨公讳钅荣,綦江县令杨公铭之弟。同治元年,粤逆石达开锐意窥蜀。自涪
州败后,零股三千余人急赴桐梓。石逆拥众数万,围綦江。公兄铭知县事,率众
登陴,誓以死守。贼昼夜环扑,公及公兄亲督练勇堵御。悍贼百余缘梯上,公死
拒不退,贼砍公头殒命。元铭见势危急,督勇奋击,立歼登城贼。炮石雨下,贼
不敢继登。并日掘地道,图轰城。四月十一日寅刻,南门轰陷十余丈,幸城内先
掘内濠,并筑土垣。训导萧君世楷,团绅陈君嘉升,督团勇据住内墙,枪炮环击。
练勇二百余名,越濠血战,贼不能进。知府唐公炯,带黔勇直捣贼营,城内团勇
悉出,前后夹攻,追贼二十余里,城围立解。先是公夫人陈氏闻公被害,即率子
女三人投池以殉。制府骆公奏闻,照七品职员,从优议叙,陈夫人一例予旌。
余浒村曰:“闻石逆犯蜀时,蜀人扶鸾有‘见豕沉埋在蜀江’之语。计石逆
亡于癸亥,见豕之言果验。吉水曾君东山语余云:石逆前窜江右,谒张真人询后
事。真人书‘王于西方’四字与之,石逆遂生窥蜀心,而不知“王”即“亡”也。
是真事有前定欤?今将石逆原供,节录于左。”
据石达开供,系广西贵县人,祖辈由广东和平县移贵州居住。现年三十三岁。
父昌奎与母均故,并无兄弟。娶妻王氏,生有子女,均在南京被害。后来妻妾五
人,幼孩二人,均在河边投水身死,只存亲生一子石定忠,年五岁。达开自幼读
书未成,耕种为业。道光二十九年,因本县土人赶逐客人,无家可归。同洪秀全、
杨秀清、韦昌辉、萧朝贵、冯云山共六人,聚众起事,推洪为首。洪亦广东人,
现年五十余岁。初时不过万人,后来人多。三十年,先踞永安州城,遂围攻桂林
省城。解围后二年三月,走全州出省。四月,至湖南道州,攻长沙省城,萧朝贵
被炮轰死。十月解围,窜岳州,破湖北省城。由武昌下江西九江省,破安庆省城。
三年,直抵金陵。从北门挖地道,用地雷轰陷城垣。达开起事即称王,与洪秀全
等词住江南省城。杨秀清性傲,韦昌辉屡受其辱。七年,达开领众在湖北,闻有
内乱之信,韦请洪诛杨,洪不许,转加杨伪号。韦不服,将杨杀死。达开返回金
陵排解,洪心疑要杀韦。达开见事不好,走安徽。妻室儿女留在金陵城内,均被
韦害。达开复由安徽回金陵。洪即将韦杀了,有谋害达开意,旋即逃出。七年,
从安徽至江西、福建。八年回南安,九年到湖南,围攻宝庆,两月不能下。是年
回广西,至宾州,因伙众三江、两湖人多,各有思归念,不能管束,将大队散回。
达开在南宁府,没有多人,想要隐居山林,因到处悬赏严拿,无地藏身。十一年,
复聚数万人出广西,由湖南至湖北,久想占踞四川。同治元年,由利川入川,到
石柱、涪州,有二十多万人,后来裹胁更多。头队攻破长宁,不能深入,绕道遵
义,昭通,想从横江过河。令头队由屏山县入,令李福猷扎南副官村,又令赖
剥皮分股绕入宁远府,使官兵不能兼顾。约在米粮坝交界地方,与中旗会齐先进。
达开因横江败后,率众绕至米粮坝,知前队与赖剥皮已由宁远大路前进。李福猷
自副官村败后,欲由贵州边界绕入川境。达开即率众渡金江,经宁远,恐大路有
官兵拦阻,改走西边小路,只要抢过大渡河,即可安心前进。不料至紫打地土司
地方,探看上下河岸,皆有官兵。河水忽涨,那些夷人,三面时来抢掳。造船扎
筏,抢渡几次,均被北岸官兵击沉,伤万多人。后来食尽,死亡无数。达开欲投
河自尽,因想真心投诚,或可侥幸免死。达开想救众人,俱令弃械投诚,率领黄
再忠等三人,并儿子定忠过河,到唐总兵营内。其未渡河者,不知如何下落。所
供是实。
里乘子曰:“粤寇之变,虽曰天运使然,而人事究亦难逃其责也。我闻金田
啸聚,其初党羽不过三百余人,向使地方有司,果能设法化导,格其邪心,固善。
万一若曹执迷不悟,即乘其势尚未张,一鼓歼之,消患未萌。亦不为虐。乃计不
出此,卒使星星耀火,燎及昆冈,涓涓ォ泉,荡成巨浸。迨顺流下窜,窃据金陵。
十余年来,沿江一带,民无完居,荼毒生灵,不可胜计。试观其猖獗无忌,形同
臬獍,不真令人发指哉!”
◎周长宁
周公讳于,同治壬戌知长宁县事。夏五月,石逆围攻綦江,志不得逞。复
为官军击败,遂窜攻长宁。公督团练登城,并力拒守。石逆围攻数次,城小兵单,
遂陷。公率勇巷战,被伤,贼缚之。迫降,公大骂曰:“我朝廷印官,城亡与亡,
鼠辈何多言耶!”贼怒,白刃交加,遂遇害,全家同日以殉,事闻,照直隶州议
恤。
◎丁高县
丁公讳良俊,字虞门,山东历城县举人。同治元年闰八月,知高县事。时石
逆达开踞叙属之双龙场,伪宰辅李福猷,率众蔓延滇境之富官村。十月,石逆踞
筠连。二十三日,分悍贼二万余人,由罗家坳径犯县境。公闻警,骤募勇丁,并
杨玉林各团,往落润坎堵御。二十八日,贼大至,众溃。公跃马入贼阵,手刃数
人,受重伤,被执。越明日,石逆遣伪先锋李南,率千人窜踞城中。臬司刘公岳
昭驰援,令邹复胜、王有德分队击攻,贼弃城走。官军追杀数里,毙贼五千余人,
公遂遇害。初,公之被执也,贼久耳公名,称为好官,不忍杀。劝降,公不应。
日夜怀印端坐,意气安闲,了无惧色。临难时从容自若,差役胡顺随侍,以身翼
公曰:“县主也。”贼以予加颈,应声而扑,见者哀之。十一月初二日,贼窜横
江,乡民始获公尸,丧其元。又七日,得诸厕中,面色如生,乃送入城合殓。事
闻,照同知直隶州阵亡例议恤。又三年,知县马公佩玖,详请建祠,胡顺亦附祀
焉。
余浒村曰:“闻咸丰七、八年间,高邑各乡桐叶,多生刀剑形,蔓菁亦作尖
刀状,殆杀机之先兆者欤?”
◎多将军
多公隆阿,由黑龙江马队从征皖、楚,身经百战,所向有功,授西安将军。
同治元年,滇匪蓝大顺由蜀窜陕,与粤逆通。二年十月初九日,陷周至县,留党
逆分踞洋县。公于十三日,亲至周至督攻。蓝逆百计守御,未得迅克。三年二月,
官军开地道,轰破月城丈余,公率副都统穆图善等,拥登城堞,城内尚筑坚卡五
道。正力攻间,公头目受枪子,忍创回营。诸将欲趋视,公传令曰:“此城速克,
重伤亦痊。如不克城,即轻亦不欲活。”诸将闻令益奋攻,是夜皆露立堞下。次
日环攻至三更,穆都统传令,三面紧攻,于黑暗中,向东填濠拔桩,梯纽先入,
四路齐进,克复县城。蓝逆率数十人,乘乱窜出,至新口峪,裹胁二三百人,欲
窜宁陕。经佛手厅团练杀毙二百余人。有死党十余人,舁之越险狂奔,至汉阴界,
为在籍主事管涝团练杀毙。生擒逆党李登福、王老么,送往汉阴厅验明蓝大顺首
级。余匪均正法。将军受伤时,内府发珍药敷治,并命黑龙江将军传其子双全,
驰驿往视。而其子尚居亲友家,身无完衣。黑龙江将军怜骇,资以行装,始获驰
往。将军受伤重,旋于三月二十三日毙于周至军中。其子至,已不及见焉。遗疏
有“不使家有长物,身有余财”之语。先是将军于元年秋,衔命入秦。闰八月朔,
以亲兵七十余人,解商南围。初二日至初七日,调四营劲旅,破颍、亳零股捻匪
姜台凌等五六万众,伏尸四十里。疏入,谕旨云:“以少胜多,可云奇捷。”平
日爱士卒如骨肉,而威令严明,凡所指挥,汤火不避。薨之日,三军雨泣,天下
识与不识,皆痛惜之。
余浒村曰:“或问将军死事在秦,蜀燹何以书?”余曰:“将军虽死秦,而
贼为蹂蜀之贼,若之何不书耶?蓝逆自咸丰九年与李永和煽乱,全蜀受害。经骆
文忠扫平,据生擒之李逆供称,蓝逆已死乱军中。后窜陕之洋县,实为曹逆。但
将军迭次奏报,皆指为蓝逆。无论蓝与曹,蜀人均深受其害,至此歼厥渠魁,当
亦吾蜀人士,闻而快心者也。亦足见为乱首者,虽狼奔兔脱,终不能逃法网焉。
并志之,以为后之谋逆者戒。”
◎赵镇二孝妇
金堂赵家渡船户,张国顺妻龚氏,年二十,有殊色。咸丰庚申,蓝逆突至,
氏随姑逃入米家河心。贼羡其美,追欲得之。氏即奔舟,贼尾其后。氏知不免,
泣跪姑前曰:“不孝媳从此逝矣。”语毕,投水死。
同时有刘氏者,朱桂元妻也。蓝逆窜赵镇时,夫为贼掳。其姑闻贼至,不知
所之,号泣不已。氏含泪扶姑避贼,猝遇贼目,欲污之。氏负一岁子,三岁女,
奔江边泣对姑曰:“此清白江也,儿亦可借此明志矣。”遂携子女,跃入江中。
余浒村曰:“大乱之世,妇女受污,以死自誓者固多,迫胁而从者亦复不少。
岂尽甘心于贼哉?无论为贼匪,为官军,恣淫者必获惨报,戒淫者必获福报。闻
乡老何石帆云:‘赵镇有杨贞琳者,悫信勤学。蓝逆犯镇,杨被掳。喜其醇雅,
置帷幄中,与阮姓贼共事。围攻遂宁时,杨与阮同居一大宅。园中花木丛杂,玩
好罗列,杨嗟赏不已。突有数贼至前曰:‘来看!来看!厨下兔子甚夥。’(贼
中呼女子为兔子)杨至厨,见满屋皆妇女。长者二十许人,少者十七八岁,有坐
如痴者,有伏而啼者。然皆鬓绿垂云,肌红夺玉。左右垂涎者,魂飞魄荡。杨心
恻然,言于阮曰:‘彼皆良家妇女,强污之不祥。’阮从其请,悬令门首,禁男
子出入,于是无一敢犯者。来往宅中之贼,拥窥门外,阮苦之。派人护送众女远
出,谕令各逃亲族家。越数日,杨与阮暮游郊外,见数椽茅屋中,有女如云。逼
视之,即前所送者也。诘之,佥曰:‘蒙恩派人送我等远走,第纵横数十里,大
营层层包裹,安能兔脱?’杨复令从者送还故宅。时官军攻甚急,贼弃营走。杨
适病不能行,其僮迫之曰:‘水紧甚,奈何!’(贼中言官军攻急曰水紧)杨扶
僮走抵大河,追兵后至,争渡者船不能容。杨以病不能抢舟,僮遂弃杨于芦中而
遁。俄官军至,未济者悉被斩杀,枕尸沙洲,而杨获免。越宿,贼以数百人渡河
收尸,僮复至曰:‘芦中人尚在耶?’始扶归贼营,后病愈,乘间逃归。家人疑
其已死,相见如梦。尝自谓:向非有禁淫善念,安见不同登沙洲之鬼篆乎?今闻
其人已橐笔从某大令,入莲花幕矣。”
◎邓文学
邓公宗楷,字树森,宜宾县人,世居柏树溪场。父应福,勤求学问。母氏杨,
慈而贤。每课小学,循循不倦。公天姿颖慧,未七岁而通五经章句。弱冠,受知
于督学支公,补府学博士弟子员。尝大书“忠臣孝子”四言于座右曰:“吾将以
是成吾学也。”咸丰九年九月十九日,滇匪李永和窜县境,水陆并凑,将犯柏树
溪场。公率练勇为堵御计。舟贼登,公奔之,杀贼数人。贼惊止,练勇乘而噪之。
贼气馁,逡巡就江岸屯焉。练勇犹遏其前,而谍者报陆贼已入场。公遽反救场,
仓卒间,亦忘练勇之不能从己也。闻贼众据南华宫,乃单骑持剑入宫。宫故有文
昌及关壮缪像,贼众系马神前,公厉声叱曰:“逆贼虐民慢神,乃公将磔若为二
神谢,今且先刺马。”径挺剑趣马,贼集刺之,公仆。詈声愈重,贼重伤之,出
尸街中,犹喋血函胡有声,久之乃死。时年二十有九。公父母年俱七十余,闻公
死,忻然曰:“是其平日所谓忠臣孝子耶?吾固知吾子学之有成也。”同治五年
二月,给事中赵公树吉,奏请议恤,奉旨照生员新章伤亡例,议给云骑尉世职,
入祀成都昭忠祠。
◎文江两武庠宿璋附
武生文君安邦,江君腾光,洪雅人。咸丰庚申三月,蓝逆窜洪境宝子寺,破
其寨。未破之前,安邦、腾光率团勇御贼。见贼仰攻山寨,二人持刀先驱,手刃
数贼。贼披靡,截贼酋首,携入寺中,陈列神案,勇气百倍。次日,复督勇追剿,
途中遇伏,战死,团勇死者二百余名。同时有文生宿璋,洪雅花溪人,贼至被掳,
不屈,投水死。殉难妇女亦约有十余口焉。
余浒村曰:“庚申三月,贼破丹棱、蒲江、名山,直扑雅安。复窜踞周公山,
分两队下犯:一由麻子坝犯峨眉,一由冷板磴犯洪雅。宝子寺山峰高险,是洪雅
门户。团勇联络扼要堵御,不胜。贼遂出宝子寺,团勇退保江岸。贼走柳江场,
止戈街,过高岩,与洪城仅隔一江,而不敢渡,急趋他境,未始非二公督率团勇
之力,有以夺其气欤?光绪庚子辛丑,余司训夹江,尝往来木城车冈间,为人治
病,于洪雅彭荪广文处,得遇五峰山长费春泽老人,言当日贼踪所历之处甚详,
并出示卢抱孙先生《雅江新政》一书,同寻‘雅雨楼’故址,方知抱孙改字雅雨
者,盖以楼名名之也。先生积官至两淮转运使。其孙南石相国,嘉道中叠邀帝眷,
天之报循良,抑何厚哉!又于曾伟堂观察处,得见张带江先生手书《洪雅旧志》,
其续志文艺门载有:唐东屏秀才于咸丰庚辛间,带勇防城,著城门开、闭两诗,
附录于此,以备采风。
城门闭,贼锋利,千人万人隔江至。炮火如雷声震天,刀枪似雪光照地。山
城斗大不来攻,为有青衣之水波涛凶。吁嗟乎,贼自南,以水固。贼自北,无遮
护。地与丹棱犬马互,焚劫已在十里路。未见一人一骑敢近城,方知使君坐算神。
城门开,贼不来。贼虽不来犹疑猜。满城兵勇不敢撤,日日横行在四街。钱
不足,粜食谷。谷已完,派及田。四乡之民半遭残,食无一饱衣无全。地丁火急
尚多欠,累累更有乐捐案。
◎任勇士
勇士任姓讳思钲,小楼其号也,铜梁县人。幼得岳武穆易筋经功,留心兵家
言。时值滇匪蠢动,常以兵法部勒子弟,连封团练多延为教习,受业约数千人。
由是忌之者,遂流言小楼蓄异志。咸丰庚申七月,张、蓝诸逆,渡江东来,当道
各县,皆倚小楼为长城,札委督团堵御,扼大足之玉口凹,遏贼东下,调各邑
诸团未至,同事者因而妒之。小楼孤立,惟率及门子侄数辈,枕戈杀贼于唐家坝。
二十一日,侦卒值雨,谎报贼他去,小楼闲卧村店中。贼冒雨太至,兵勇瓦解。
及门,伍云楼启关中鸟铳,小楼仓率觅一矛,刺杀数十贼。次子长超,持短兵随,
冲突贼中,贼目张三千岁、邓五百斤者,骁悍素著,小楼已刺杀张贼。邓贼恃勇
拒战,小楼矛连刺不入,知裹重甲,乃尽力一矛,贯透后心。而邓甲系竹片,滞
矛不脱,遂脚击尸飞,带矛堕地,惟持一柄。群贼攒攻,柄又数折,白战夺盾。
久之,从者死逸殆尽,子亦伤亡。大雨如注,目不及睹,田塍崩坍,小楼陷泥淖
中,胁中矛死,贼亦溃走。乡人觅尸归葬,已逾十日,颜色如生。贼震其名,不
知已死。一夕大风,声如万马腾嘶,贼营争传任小楼至,自相践踏窜去,铜梁赖
以安堵。其弟子协团剿贼,以军功著者甚众。
余浒村曰:“近阅邸抄,光绪二年九月,御史吴鸿恩,奏称咸丰十年十一年,
贼匪三次窜扑四川铜梁县城,均经解围。当贼围城时,望见城上旗帜林立,定有
神助。请旨饬查,颁发关帝庙匾额,并加该县城隍神封号。奉旨著四川总督查明
具奏。然则贼闻风声马腾,自相践踏窜去,虽由小楼之余威有以慑之,不可谓非
神助也。按《永川续志》小楼生长永川,移居铜梁,死难大足,今子孙现居丁家
岩老宅。没后诸绅具报请恤,已崇祀铜邑昭忠祠,而永川实为所生之地。论者谓
小楼不死,得行其志,以之办贼,或不至如此猖獗也。”
◎赵迂
赵君尔治,中江申雄沟人。家贫乐施,动拘古礼,不合时宜,人目为赵迂。
咸丰庚申秋,张逆据胖镇,众惧登岩,尔治静镇不为动,处之怡然。及烽燧照耀,
长子阐泣请速避贼锋。尔治叱曰:“安有清平世界,而掠杀人者?必自火耳。”
阐乃将合家妇稚暨文契,寄存寨上伯父家,仍归侍父。九月十三日黎明,贼突至,
围其宅,尔治端坐不动曰:“尔辈持刃,岂欲反耶?”贼怜其老且骏也,漫应之,
曰:“然。”则又曰:“汝食毛践土,敢肆大逆,纵人祸不及,恐天诛难逭。”
贼方称天以愚民,闻之大怒,擒其子阐及陈、郭二佃户。尔治乃愤詈不休,贼愈
怒,撩其衣,饮刃于腹中以杀之,年六十一。复火其居。陈、郭二人旋遁。阐被
俘至永川,夜梦父云:“三日后贼必渡河,尔可乘此逸。”至期果如父言,中途
为乡练所获,疑为贼侦,一人横刀欲杀之,刀坠地陷泥中,急切不得出。众异之,
得不死。有李姓者,留阐佣于家,岁暮乃归。同治三年,枭鸟鸣于屋角三旬,其
声不断,阐暗祷于父,改葬高原,鸟始飞去。
余浒村曰:“繁上张秀才琢之,年十七,入郡庠。家贫,卖画课徒治生。秋
试十三科皆不第,常戏作《哭秋闱》词,可歌可泣,传写殆遍。蓝李之乱,罄赀
避安县。已而贼掠城乡,张方握管写生,见贼至,徐曰:‘清平世界,群辈胡来?
吾方作画,勿溷我清兴。’言已不顾,贼以为怪,去之。嗟呼,张与赵同一迂也,
张以诙谐而免于厄,赵因愤詈而及于难,岂非有幸有不幸耶!”
◎晁子俊
青神晁子俊,妻耿氏,生一子名已儿,甫四龄。咸丰庚申秋,滇逆窜邑境,
至子俊家,俊横矛出,厉声喝曰:“鼠辈敢尔!”连刺二贼立毙,贼惊顾失色,
呼众缚俊,杀之。耿氏负已儿出救,詈不绝口,贼又杀之。掷儿于地,将贯以槊。
晁仆有庾贵者,幼佣于晁,为娶妻生子,改习越人术,与晁比屋居。见之,泣恳
于贼曰:“儿何罪?主人止此一块肉,请留之以续晁氏脉。”贼曰:“不杀此子,
汝意何为?”贵曰:“此儿既无父母,身何所依?容吾负至某堡,交晁氏族属畜
养,再投营效牛马走。”并请以妻孥为质,贼义贵,从之。贵遂负已儿登堡,交
晁宗族收养。速反故处,命妻摄幼子亦入堡,且嘱善视已儿,迳随贼去。贼感贵
朴诚,不加束缚。行二里许,见贼伙拥一女郎来,年可十六七。贵识之,乃同里
桂家闺秀也。女见贵亦识,便呼庾哥救我,贵摇首以目示意。将及大营,掠女者
忽患目疼,坐憩于地,问有能疗者酬百金,众皆束手。贵进曰:“吾有奇方,可
愈此疾。”贼急请试,贵云:“疾愈吾不受金,愿即一事请之,适掠来女郎非他,
乃吾妹也。妹幼时,就抚外家,故从桂姓,请勿加污辱。”贼从之,贵探药末少
许点眦内,痛即止。贼德之,迤逦到营。女随贵处,视若同胞,夜则别寝,昼与
共话而已。贼令贵掌庖厨薪水事,出入不禁,半月余,途径已熟,一夕解衣履谓
女曰:“衣我衣,屦我履,诘朝同逸。”次早,女随贵汲河畔,见芦苇中土窟,
深广四五尺,驱女匿窟中,授以糕饵,拨芦苇障其外。嘱曰:“俟吾三日来。”
女诺之。贵仍运水入营,故令连日乏水,常早汲。越三日晨起,烟雾漫天,尺步
外莫睹人影。贵乘间至窟所,携女走下流石滩,负达彼岸,至一村庄。青枫绕林,
黄花夹路,有叟出见曰:“适从何来?”贵具述颠末,并言比邻桂女,尚未字人。
被掳时与余相遇,权认为兄妹,冀免强暴侵陵。叟邀至家,杀鸡为黍,贵讯叟姓
氏,叟曰:“吾燕姓春名,室人艾氏,有子燕翼。年十七读书就外傅,前三月被
贼掠去。昨夜梦神告我,言儿今日当返,吾是以倚门而望耳。”正絮语间,燕翼
从外归,叟见子,悲喜交集。翼瞥见庾贵、桂女,询父为谁。父云:“此亦贼营
逸出者,暂寄吾家耳。”命翼进揖,女亦答拜,冀退启父曰:“儿前祈关帝庙签,
词义犹未解,今请释之。词云:‘旧愁新恨几重重,去旧移新喜再逢。一叶红流
君宅内,手攀丹桂暗香浓。’翁绎签词,喜谓翼曰:“吾儿纳采钱门,闻此女已
为贼辱,不知所终。昨来桂女,尚未受聘于人。签内词意,神固明示之矣。吾今
为汝谋一佳耦。”即日具肴酒招贵饮,以蹇修托之。贵以意告女。女曰:“燕郎
不以劫灰见弃,一惟兄命是从,但宜走告慈母耳。”贵偕女辞归,以所遇白桂母。
母喜,旋复燕叟,卜吉成婚。贵返至晁堡,已儿及妻子均无恙。晁族亦德之。桂、
晁两家议各分田五十亩,以报贵云。
尝考献贼蹂蜀时,惟嘉、眉受害最轻。而滇逆之乱,惟嘉、眉受害最久。骆
文忠奏疏有云:“川南滇、粤各匪蹂躏以来,遍地疮痍。然则劫运之遭,其轻其
重,亦各有循环之理乎?青邑一弹丸耳,贼常三至其地。即此一隅而论,则叙南
可知矣。”余因阅《续修青神志》得悉滇逆三至情形,今节录于左。
咸丰九年九月,滇匪李永和等,起于滇、蜀交界之老鸦滩。其时仅三四十人,
不数日,遂累百千。直走筠连、庆符,逼叙城。是年冬,蓝逆上窜五通厂。十年
三月初七日,犯虎渡溪。文县君带勇堵御,同陈恺人大令炮船并力轰击,贼不能
渡,遂沿上游观音滩渡河,团勇纷溃。有某总戎者,前一日带兵到县,官民皆恃
无恐,乃闻贼至,即遁。城无垛堞,傍晚即陷,焚毁百不存一。一昼夜,即上窜
眉州,此贼初至之情形也。是年八月,蓝逆复由丹棱回窜,邑团堵于鸿化堰。二
十二日贼至,团勇接战退。二十三日,蓝逆沿江下,复踞县城。县令蔡公,率家
口并监犯,避于四十里外之三峡口。贼于二十五日由西路窜夹江。十一月,李逆
遣其党李玉斋,窜扰县东罗家湾。二十二日,县君德公督团会合楚勇,与贼战于
河坝场,首逆就擒。此贼二至之情形也。十一年三月,逆首李永和率全股由牛腹
渡来犯,适提督蒋公玉龙统兵至,邑人泣恳留驻城中,以资捍卫,蒋公不从,次
日黎明即行。无何大兵甫去,大逆突来,即用兵船渡江,拦入县城。闻蒋军有后
行者皆被戕。踞城后,李逆直攻眉州,大股扎眉之西南路。扎青神者,系滇人周
长春,绰号周滥脑壳,其营曰“北井营”。周逆之下,有统领四人:东宋、南蔡、
西文、北王,境内肆掠无遗。旬余,始出伪示安民。自三月至于八月,贼出城挨
户打粮,城乡树木,斫伐殆尽。周逆自称青神主,春秋于各庙行祭祀礼,以城内
为禁地,令百姓城外集市。十月,官军到眉,连日进剿,贼大溃。十二日,李逆
收合余烬,下窜县境,官军蹑剿。总兵唐友耕、陈祥兴扎鸿化堰。十六日,卯逆
由青神出队,攻唐、陈两营,营棚被贼焚十余处。唐总兵与卯逆交锋,彼此互伤,
幸莲花场团练接杀追剿,卯逆遁走。其时县君鲁公住河东唐氏宅,因劳成疾卒。
州宪委前任蒲江县杨公代理县篆,督饬团民,于东岸扎堵。前署县德公,亦奉州
札,带眉青团练,由太平场相机进剿。楚勇扎瓮家坝,奇胜军扎梁家山,其江岸
皆系青邑及眉、井、仁团练,总计数万人。近城东门盐关上游河坝,系陈祥兴营。
黉门外距城里许,则唐友耕营在焉。其绕城扎营者,蒋军门兵也。唐、陈两营,
旋奉骆吁帅札调撤,汛官范兴荣在西、南、北三路调派团练接应。南路距城二十
里之瑞峰场,本系贼匪逃窜之路。蒋军门令吴嘉春驻扎,以防贼逸。又于城外周
围凿濠,傍濠为营。贼用木柜、竹篼,实以土石,依城为垒,连攻不下。十二月
十九日夜,李逆率大股,由南门直冲官军营,至瑞峰场,围吴嘉春营。朱桂秋闻
警往救,杀贼数千名。李逆潜窜汉阳镇,由关子门窜去。城内尚有周逆北井营及
周裁缝之老前营盘据。二十八日,王县君于团防接印,川兵围攻无效。同治元年
三月,李逆自铁山派贼数千,来青邑接援,扎营石羔岩。城贼恃东岸有援,于初
六夜,潜出烧营,川兵撤围。楚军萧庆高、黎得胜等,于是日追到东岸。初七日
黎明,楚军分三路进剿,贼大溃,坠岩死者数千。奔至水打林河岸,扑河死者无
数。城贼胆丧,率众东渡。缘石羔岩西、南、北皆悬岩,高数十丈,下临小溪长
江,惟东南接山、官兵从东路进剿,故贼一败涂地。此三次贼至之情形也。

◎郑广文
郑君讳嘉谟,字策之,汉州人。性仁孝,有胆识。读书明大义。稍长,游名
孝廉张临川先生门,目其文,光明磊落,以气节许之。旋以州试第一,补博士弟
子员。屡试乡闱不遇,例贡成均,注选训导,以母老未赴铨。咸丰庚申,滇匪窜
蜀,势张甚,州牧奉大府檄办团防,以事属君。君遂捐谷募勇,潜设戎备。而贼
已扰新繁、彭县,寝及州境。避难者,君悉止于家,人心恃以无恐。越日,贼麇
集。君将率勇出御,顾瞻老母,泣下不忍行。母毅然曰:“义难两全,尔其速行,
犹可一战。事之济与不济,固未可知也!”君遂督众出巫家寺,与城守相犄角。
贼侦知有备,不敢逼州城,而肆出焚掠。君激众誓歼贼,众感君义,咸奋勇追贼。
道经东禅寺,寺僧为炊饭,出釜,而贼突至。君投著持矛,整队迎击于画壁山下,
杀贼数十。先时贼披猖,所过数百里莫敢撄其锋,至是为所阻,愤甚,聚益众。
君率勇环攻,叠用巨炮轰击,毙贼无算,乘胜督众酣战,自午及申,贼势已蹙。
会天大雨,勇饥疲。君振臂一呼,创痍皆起,奋勇直前,所向披靡。贼蜂拥回攻,
君转战被创,失足陷于淖,勇目胡作荣、郑明达负以出,欲亟遁。君厉声曰:
“事不可为,与其遁而俘,不如战而死也!”鏖战薄暮未已,众各溃散,君犹手
刃数贼,被数十创而殁,年四十有一。胡作荣等死之。时咸丰十年九月二十五日
也。州牧徐公君照,以君死事闻。制府崇公朴山,手书“尽忠报国”字表之。上
其事于朝,得旨议恤,赠国子监学录,给云骑尉世职。入祀昭忠祠,饬国史馆纂
入忠义传。
附录李念祖孝廉题郑广文死事诗。
沙场叠听将军殁(提督马天贵总兵,王嘉宾、张万禄相继战殁,贼势遂张),
贼势披猖据上游。刁斗惊闻忙战垒,军书纷速滞行舟(时贼据吊黄楼,叙郡州县
告警迫甚。宪派军门督师进剿,三日舟始抵雷神祠,贼乘间蔓延各邑,势遂不可
遏)。朱旗队里无长策(都尉熊旗帜服饰,概用朱色,未临阵而逃,余党悉为团
擒),白发堂前有远谋(策之母驱子出战,贤哉母也)。曷若儒生能战事,旌旗
处贼他投?
◎张朝盆
张君朝金,金堂云峰寺人。世业农,生平武勇好义,善搏击,乡邻有斗者,
辄以身排之,然终未尝以力陵人。咸丰庚申,蓝逆由赵镇窜怀口,居民携眷逃云
峰寺一带,不下千百户。君只身守隘,手刃数贼,因寡不敌众,被害。贼畏山路
险阻,疑有伏,旋退,一方赖以保全。
余浒村曰:“王公设险以守其国,有守土之责者,不可不详悉舆图。金堂云
顶山,一名石城山,宋、余所筑,旧堞犹存。蓝逆犯境,团总杨临江明经,筑
堡于上,率团民居此。贼畏其险,卒不敢犯,则地利顾不足重哉?巴县罗伟臣学
博,有复上崇督宪一书,详述川北地利,了如指掌,节录于左,以备观览。”
敬复禀者,为申明进兵要路,断粮扼险,聚歼丑类,以全大局事。窃维军兴
以来,叙、嘉、雅、邛、资、眉诸属,虽迭次滋扰,究能保全。贼所以不敢逞志
于省垣者,恃有此也。万一潼城有失,被贼占踞,必遣一股由盐亭入保宁,一股
由蓬溪入顺庆,则川北三府,已失犄角之势。复遣一股由中江据三王庙,则省垣
之援路已绝。再遣一股直犯绵州,肆扰德阳、罗江诸县,则省垣亦震动矣。为今
之计,与其后为人制,不如先发制人。即以贼意中所欲为者,占其先手,转而攻
贼,不惟可以立解潼围,直可将此股匪聚而歼旃。何也?贼无粮而自溃,乘其溃
而击之,不败何待?凡贼踪所至,俱以掳掠为资,北路、西路均为晋省大路,尤
关紧要。北路仰恳檄饬绵州唐牧,督带该州练勇,由丰谷井、葫芦溪、刘家茔、
青山碥、灵峰寺而进,直抵距城十五里之北黄莲垭,近逼贼营下寨,则北路之粮
绝矣。西界两路,俱调建中营进剿。正西路,由中江回水铺、界牌、建林驿、乐
安铺而进,直抵距城十五里之西黄莲垭。近逼贼营下寨,则正西之粮道绝矣。旁
西路,由建林驿场外左手转入观音场、峨螺山、古井坝、新庙宇而进,直抵距城
五里之黑窝子,近逼贼营下寨,则旁西路之粮道绝矣。调川北道刘督带本道练勇,
由大桥、富村驿、盐亭县,秋林驿而进,驻扎高山铺要隘。调川北中营游击常,
统带本标官兵,直抵东河外接官厅下寨,扼贼东窜之路,则东路之粮道绝矣。复
调督办顺潼团练捐输之前成都府杨,督带顺庆练勇,会同蓬溪县李所练洁勇,分
扎蓬溪诸隘,严为防守。调安岳县李,乐至县刘,各带该练勇,即于该县险要诸
隘驻扎,四围截堵,免致偷逸突窜。调郑游击防堵新都之兵,移扎兴隆场、山王
庙、半边山要害之地。兵法所谓据险而守,勿使贼得入平地者此也。自山王庙以
下,地太平衍,无一扎营之区。复调唐副将,驻扎大磉磴一军,由鲁班桥、景福
院、乐嘉场而进。另遣部将,分股移驻射洪县。唐副将亲率一队前往,层层埋伏,
逼距墓颐洞十数里之杨家坝、板桥铺一带,衷而击之,扼其归路,则南路之粮道
绝矣。再调黎副将,督带驻扎姚家渡一军,由胖子店、大磉磴间道疾驰,绕出太
和镇后,直袭太和镇贼巢。再调遂宁、谢洪两县民团,择隘埋伏,以为后劲声援。
再调重庆镇舒,统本镇兵勇,由合州、遂宁一带,遮道而来,不徒交锋,已足褫
贼之魄。虽贼营绵亘百余里,然俱占踞民房,已犯兵家大忌。且声势不能联络,
无异散处。我军如此布置,将贼截作数段,首尾不能相顾,进无所掠,退无所归,
不过旬日,蓝逆之头可致麾下。此孙子疾走魏都,批亢捣虚,形格势禁,埋伏桂
陵、马陵诸道,以解韩、赵之围,而收其敝之上策也。迂腐之儒,罔识忌讳,用
敢辱尘清听,能此策用之不效,伏俟斧,无任迫切待命之至。
◎峨眉义士
武生张化鹏,峨眉人,世居城南十里山。庚申蓝逆犯境,化鹏年已七十矣。
怒髯如戟,操矛迎杀数十贼。矛被贼夺,犹空拳相搏,力竭被害。贼众皆惊曰:
“此老铁汉也。”
◎傅熊二老人
傅君讳秉忠,字存诚,灌县宿懦,能诗工画。咸丰庚申,蓝贼窜灌邑,君家
居不去。贼至,分股肆扰。君骂之,被害,年十有八。贼退,拣君尸,襟怀中得
诗句云:“一生正气归泉壤,半点丹心报圣朝。”伯兄秉常,曾以诗吊之。同时
宿儒,熊君万寿,年八十,贼至其家,骂之,亦被害。
余浒村曰:“灌西七十里,岷山之阳,有老人村,李雄僭祚时,人多避居于
此,民家多有五世孙者。人不喜食盐醯,溪中多枸杞,盘根如龙蛇,饮其水故寿。
其山多牡丹,间有松柏人参。其地僻远,县吏不到门,或终年无人迹至,真武陵
桃花源也。问津深入,似亦可避乱矣。何傅、熊二老人,甘以耄耋之身,而膏贼
刃也,岂非具姜桂之性者乎?”
◎永川义士
康君明忠,字嵩山,永川增生,举孝廉方正,乡试屡荐不售,遂家居教诲子
侄。咸丰初,发捻煽衅,东南骚动,乃鸠工就大松林为堡,号“友助寨”。十年
冬,张逆犯永,县君驰檄饬带团救援,君行至半途,闻蓝逆在泸,将东下。乃命
侄炳奎,分练丁代往,自率众回寨堵御。十一月初八日,贼至,见寨当其冲,不
敢进,次日用木梯仰攻,初战颇利,会侄孙代文阵亡,众惊怖,遂失守。康氏殉
难者,内外数十人。君曰:“吾家不辱如此,死无恨矣。”饮鸠衣冠而逝。
康君立峰,字确轩,道光癸卯副贡。咸丰初,闻粤匪猖獗,为预防计,以王
家坪当孔道,劝叔明忠,倡修寨堡。会李逆起川南,其寨适扼贼来路,为邑藩篱。
复操演丁壮,筹办器械,奉明忠为寨长,率众居之。十年冬,蓝逆由泸入永,野
无所掠,进攻其寨。君佩剑登陴固守,贼于寨下诱降,不许,用炮石击杀数十贼,
寨破被害。妻戴氏,以幼子付兄德轩,投池水死。女辛姑,亦随之。
康君炳奎,字莪峰,永川廪生,报捐县丞。貌魁梧,素有胆识。咸丰十年,
张逆犯永,奉叔明忠命,率团丁赴县救援,因入城参与军事。贼围攻十一昼夜,
亲冒锋镝,登陴督众,略无惧心。会有暗与贼和者,遗以硝磺,资为地道,轰开
石垣数丈,城遂陷。君率族丁立寿、立代、代龙、代翠、代禄、代来、代祯、代
祥等巷战,身受重伤,犹毙数贼。力尽,同时遇害。贼去,家人殓其尸,颜色如
生。
罗团总世璧,字礼南,赋性刚直,见义必为。咸丰八年,匪党猖乱,奉札督
办东路团务,上禀状,情词恳切。庚申冬,张逆围永,礼南与李文富等,率团守
铁岭关,议进攻解城围。无何贼众来犯,张两翼蝉联而进,团众不能敌,遂溃。
礼南阵亡,文富后至亦死。邑贡生何育彬挽诗云:“走马东来认战场,直存浩
气振纲常。至今凭吊人何在?铁岭梅花独自香。”
◎洞中人
永川监生钟国璋,咸丰庚申,滇逆犯境。国璋避贼孟佛寺洞中。贼至,国璋
用炮轰毙数人。贼以烟熏洞,举家三十二丁口同时俱亡。母张氏,守节四十二年,
并罹此祸。
余浒村曰:“李蓝之初起也,富厚之家,依山而居者,往往谓城邑难厌诛求,
寨堡靡相统一。于是阴贿石工,作为石室,上不至顶,下不履平,腰ㄌ凿翠,一
线天梯,旁通气孔,中设灶榻,外闭石扉,自谓狡兔之窟,可以坐阅尘劫矣。不
知其有入而无出,穹窒熏鼠,诗已明言。奈之何弗悟耶?后之避乱者,可以为鉴
焉。”
◎吴卖战
吴公巫山人,谈者忘其名字。当蓝逆躏蜀时,吴公自练义勇千余人,追贼援
剿。凡贼犯各州县境,公即带勇驰援,扎城外要隘,保护城池。贼来与战,贼退
城完。守土者派银若干两,送犒勇士。谓曰:“卖战。”不费国帑,屡有捷获,
贼惮其名。犯铜梁时,县官某招公往援,营于城外之斗沟。贼来攻城,公率勇士
大战两昼夜,众寡不敌,全军覆没。公被掳,大骂不屈,贼恨公深,用蒸酒地甑,
生蒸而脔割之。今泸州孝廉屈君达冠,时年十余岁,被胁贼中,亲见其事,惨毒
心悸,乘间逃出,为乡团所获。将受刃矣,适遇陈君昌、向君时蕃两秀才在旁,
见屈君仪容文雅,询知为读书幼童,释而资之路费,始幸生还。时斗沟吴公殉难,
义勇千余人,皆积尸横野。陈、向二君为之募钱具棺,收瘗遗骸而去。同治甲子
乡试,二君赴成都应试,同寓旅馆。主人每于夜静时,遥见二君寓室门外,有无
数无头人环守,近复不见。老媪幼童,所见皆同。主人不获已,面语二君,疑有
命债,劝勿入闱。二君自揣生平无过,或果前世冤孽,虽避无益。乃放胆入闱,
榜揭,二君皆中式。始悟无头众鬼,即吴公义勇报掩骸之恩者也。今陈、向二君,
已捷南宫,入词林矣。屈君亦登辛卯乡荐,司训吾邑,亲为予言之。
◎高织屦
会理州高尚洪,住南鄙樱桃沟,年四十余,织屦为业,素愚直,无他技能。
咸丰十年冬十一月朔八日,滇回桂极富攻州城,内奸应之,三更陷。其党欧庆阳、
柳先锋统万余贼为后队。十四日,踞黎溪站,扎大营于湖广馆,迤南震怒。十三
营统领张自洪、刘会云等率练三千人讨贼,尚洪充练目。二十日卯刻,抵黎溪,
贼已领大队出。尚洪著短衣,赤双足,棍不掩,手舞大刀,飞奔直前,赵春泰
等继之。枪炮林中,斩杀如意,自山麓杀至街衢,冲贼大营,杀贼百七十余名。
往还数次,尸积如山,三千余练,无伤亡者。战毕,尚洪委刀酣卧。明日,尚洪
欲前进,阻于众练,不果。盖乡练素无纪律,得胜后,各以财物归也。延至二十
四日,尚洪怒甚,骑颠足马,执松枝如麈,身佩短刀,愤然前进。冷老十、林起
龙荷叉以随,赵春泰、赵联科等继其后,入庆山营隘口。贼数百,踞两旁高埠,
石雨下,击不能中,冷、林二人挺叉刺贼,春泰等亦至。贼弗能敌,弃隘奔回鹿
敞。尚洪踵至,拔其营,杀贼数十余,贩入城。二十七日,率冷老十、林起龙、
赵春泰、赵联科、张自唐等由鹿敞直抵南城门,门闭。逆首桂极富登城隙望,知
乡练大队未至,暗传东山西寺贼,抄截其后,自领千余人,陡开城门。骁贼铁有
金先出,赵春泰于桥头刺之,倒地。桂逆率众齐上,春泰战退桥下,同赵联科等
二十余人,战贼千余人,一时东、西两路贼抄至,围二十余人于垓心。时尚洪满
身污秽,乡练大队卒不至。春泰、联科等奋勇连挑十数贼,夺路退保金带桥,联
科失足坠靛塘死。赵春泰、张自唐等且战且走,尚洪身中数枪,至头道桥阵亡。
◎什邡义士
李君增厚,字载之。什邡新甲人。世业儒,负气任侠不羁,貌魁梧,望之嶷
嶷如武士。读书中夜,尝置警枕自励,是以周、孔外兼通孙、吴,为文下笔立就,
豪爽如其人。年二十,游邑庠,后因议公与有司不合,被褫。游学至彭,彭令冯
公奇其文,召与语不悦,遂为纳粟入监,趣令从军,以贫故不果,咸丰十一年正
月,通山会匪朱二九倡乱扰县属,君奉札带团,堵剿于慈母山。数里外,遥见火
光烛天,居民纷纷逃避。君直向山前追捕,获数贼,收队还。顷之贼大至,团且
溃,有促之去者。君曰:“我等若去,慈母山民房,悉成焦土矣。”遂率所部百
余人,与贼力战于山右石牛坝,杀毙贼目一人,铳毙贼伙十数人,众寡不敌,与
子衍э及团丁三十余人同遇害。邑廪生周冕五吊以诗云:“魂归碧落冤难白,血
洒青山泪亦红。”盖深惜之也。是年四月十九,陈、李二贼从彭邑石洞堰漏夜突
至,天未明,团民未整。贼阑入什邡之徐家场,乡民张建祥年二十七,素有胆气,
持矛大呼,率众御之。贼约有数万人,数十里内火光荧荧。建祥深入贼中,刺死
骑马贼,矛折,拔刀杀数贼,身中铳伤,力竭遇害。团民被裹胁者,目击心伤,
潜瘗道旁。后改葬志石焉。
◎李联芳
李君联芳,永川民也。咸丰庚申冬,滇逆陷永川,据城三日,移攻荣昌。巡
检郭崇本与贼和,献马输金,贼乘隙陷城,崇本以法论死。围攻壁山,守土张公
焕祚得民心,出奇制胜。次年正月,贼复犯永川,焚杀数十里,尸积城等,日日
剥截生人皮肉,戏名“摆十殿”。李君愤不惜生,率数百人,冲杀人贼阵,既出
复入,贼众民寡,力尽覆没。弟桂芳,倡义报仇,力竭亦死。由是永民激发,远
迩响应,又赚贼数千于仰天窝围歼之。贼魁张五麻子亲率拒战,败归,仅以身免,
贼相率以去。
◎蔡廷鳌
蔡廷鳌者,袭侯杨公斤麾下勇目也。咸丰十一年三月初八日,蓝逆遣何伪
统领逾资州,窜阳县,犯万寿场,分股由老鸦山踞南津驿、张贴伪示称顺天二年。
时杨袭侯忻领忠武军,自崇庆赴富顺大营,以道梗驻城内。十三日,杨侯遣勇目
邓云往讠贼。邑绅杨铭钊等,集团千人,在飞虹铺扼守。云带勇至,令助声援,
遇贼数百,合攻之退。十六日,杨侯传令,两岸严堵,令邓云、廷鳌带勇往攻,
先遣雁江勇登火峰山诱贼。云率勇潜由江家沟进,贼队适至,急攻之。贼奔百忍
堂左山回抗,忠武勇驻右山抵御,杀贼多名,驿贼来援。过午,云见雁江勇接应
不至,始麾勇自水观音山顶扑下,且战且走,廷鳌暨勇丁王某三人,力战,死之。
贼至飞虹桥,见勇团整列,始退。
余浒村曰:“自咸丰十年以来,滇逆三窜资中,相持于苏湾者九十日,东北
场镇俱遭蹂躏。城西罗汉寺,相传有王居士者,于资溪中得石罗汉十八尊,因建
庙祀之。旧有钤记云:‘马祖留下一莲池,廷寿街前挂紫衣。圣泉涌出阿罗汉,
书台重整状元梯。’至光绪朝,骆君公果得殿撰。公与余同学尊经书院时,
言当日贼事最详。”
◎平安寨三寨主
平安三寨主,诸生李治襄、孙春镛、邵德也。寨在资阳县万寿场东北五里。
蜀自滇匪窜扰,辄以焚掠诛求为事。逃徙者预陈米谷银货于庭以媚贼,盖惧其毁
室追蹑也。贼知其故,愈藉此为要挟计。李君治襄谋于春镛曰:“乡愚贿贼,贼
何以平?”爱择山坡之陡险处,筑平安寨以避贼。近寨李、邵、孙为著姓,众议
治襄、春镛、德菜为寨首,挑选精锐,延鲁京道教之击刺。鲁年八十,合寨称鲁
八师。咸丰十一年三月初七日,滇逆何伪统领自牛腹渡来犯,踞万寿场。初九日,
有贼数十至寨外索银米,寨人婉绝之。移时复来百余贼,谓不如约,必破寨尽歼
之。即有爬墙架梯者,作欲登状。德年七十六,甚矍铄,即分布壮丁,抛石毙
数贼。治襄子昭国亦诸生,发鸟枪连中三贼,始退。初十日,贼千余,更番攻寨,
炮石交下,毙贼多人。贼怒围攻不息,各守丁礻颉饭掬食,目不交睫者三昼夜。
寨内丁不满千,难敷分防。东寨岩壁较峻,以妇女守之。贼觑破,十二日辰刻,
贼诓曰:“破北塞矣。”各妇女回头惊顾,贼乘势梯附而上,杀数人,遂奔溃。
昭国在北门语众曰:“事急矣。我辈宜死战,膝不可屈也。”持短矛刺贼三人。
贼中丁海查,急以飞叉刺之,遂遇害。治襄故善弹,能中飞鸟,弹毙一贼,旋受
伤,见昭国死,恐污贼手,投岩自毙。次子暄国,三子曜国痛父死,冲杀一贼,
均死之。春镛事孀母以孝闻,经理寨中支发,见贼入,与弟隆斌举刀杀二贼,死
之。邵德超,堂弟也,年七十二,与子湘同守西寨。超孙光治,有勇力,湘见
寨破,令光治负父,且战且走,杀七贼,力竭命陨。贼知德为寨首,将生擒之。
子一襄率襄子五往救,毙贼十余人,贼围愈厚,均被贼戕。德骂贼被害。壮丁
李连开,襄族也。善长矛,大呼杀贼,连刺十一人。一大刀贼从脑后削其半首,
既死,犹执矛僵立,作刺贼状,数日不仆。弟运开刃贼七人遇害。治襄侄孙绪国
年六十四,飞石毙二贼。其三子隆杜刀劈六贼,四子隆桓枪毙二贼,与次子隆植、
植子运湖力战同死。绪国有女孙梅英,年十三,足疾不能步,见贼攻寨急,请于
母曰:“脱至不守,儿岂可受污辱?我将引被覆卧草舍中,速火之,勿令堕贼手。”
寨破自焚死。鲁京道同李应绪守南寨,应绪棍毙五贼,京道刀斫八贼,力竭死。
统计杀贼伪先锋一,余贼三百四十有六,寨中男女死者,一千零二十五人。

蜀燹死事者略传(下)

                           清·余澜阁

◎张安一
张安一,号明魁,中江雄甲沟人。大父信春,乾隆丙午科武举。安一昆季四
人,一居长。幼好学,不求甚解,性忠亮,重孝友。家窘废读,力穑养亲,膂力
过人,尤精矛戟技。己未冬,闻贼猖獗,倡修义丰山寨,聚众习武艺。辛酉春,
蓝逆薄潼郡孔亟,太守阮募兵援城。安一偕诸弟捐赀募勇三百名往援,营于城外
之牛头山。凡援兵之来,皆营于此。贼大至,破凤凰山,转扑牛头寨,诸营人人
自危。安一督勇堵击,矢石枪炮如雨,贼死无算。自申至戌,贼不能胜,众志稍
固。明日,贼欲夹寨而垒,安一探确贼情,率众下寨力战,挥刀连毙三贼,贼稍
却。遂率众直扑贼垒,炮伤左手大指,奋击逾时,整队归,贼不敢逼。太守嘉其
功,授六品军功。贼解围后,安一手创益剧,将死,犹大呼杀贼者三。卒时年三
十四。同时有杨青山者,随安一援凤凰山战死,杨年三十八。
余浒村曰:“三呼杀贼,与三呼渡河之心何异?此其所以为烈士也。夫牛头
山者,去城不百步,俯瞰城中,贼所必争之地,山破则城破,安一之功大矣。三
台学博罗君伟臣,有上崇督宪一书,大旨言牛头山逼近城西,山高城矮,贼易窥
击。虽有乡团堵御。实形单弱。嗣闻陈祥兴带兵驰赴城外,杀退贼众,占踞牛头
山,既得形胜,人心稍定。似保潼之功专归于陈。而王少卿《尊闻录》似又归功
于建中营。光绪乙酉秋,余驰往潼城为三台学博李君小莲治病,寓潼数日,暇游
东山琴泉。观雷轰铁塔,访求唐人王祥所书《妙胜莲花经》。父老为余指凤凰
山战事处,碧草青磷,不知埋没许多忠魂义骨,望之令人感慨嘘欷,不能自已。
今将《尊闻录》所载,节录于后,亦守土者所宜留意焉。”
附录王少卿明府《尊闻录》一节:
予守中江,退贼后,因禀募建中营。奉大府案准,即专留此军保卫川北。因
以五百人为一营,初成三营,终日操练,予以守城专重枪炮,熟演金鼓进退之法,
必使眼尖手快,纯熟而后已。其时,贼围潼川,奉大府檄,以贼入川,向未攻破
府城,该员既隶在府属,如能力保潼郡,论功当在诸将上;倘潼郡不守,该员当
同干重律也。因思潼之存亡,以牛头山得失为存亡。先时即谕派李县丞永恒,带
勇五百人,往守牛头山,临行戒之曰:“牛头山紧靠城门,山后可无过忧,专顾
山前,贼来然火以待,贼去勿下山追,能守足矣。”我勇扎山二日,贼果大至。
初到即攻此山,不利,复计图贿诱,皆不得售其术。忽驭吕公车,攻山急切。凡
破吕公车,俟其将近,对车门以火箭射入,车与人全烧。我营得法,大破贼车。
贼知是山不可攻,即是城不可攻矣。遂撤围去,李以是功晋大令。
◎刘大刀玉忠义附
中江刘先固,刘开驷族子也。伟躯干,能左右射,善使大刀。咸丰辛酉,从
军援眉州。时主兵者明参戎耀光,将以战为守。五月初六日,与贼交战,官兵小
败,先固以大刀断后,绳踣见获。贼爱其勇,欲降之。先固曰:“汝亦闻有大刀
刘而贪生者乎!”遂见杀,年二十。同时有王忠义者,亦中江人,从军援眉。五
月初六日之败,官军登时收队,谍知营暮颐津者,贼之中坚也。忠义约同军夜斫
贼营,贼惊扰逾时,执忠义而脔之。自是贼有分窜之志。
◎王井绅
王国学余,富顺盐井绅士。咸丰庚申九月,贼陷荣昌、永川。逆党何兴顺
以万余人逼富顺,隔河施炮,向城飞击,瓦屋皆铿然有声。九月下旬,分扰各处
之贼,皆啸聚牛腹渡,众号二十万。四乡焚掠,搜竹木梯百余架,将攻富顺城。
知县彭公名,遣团练由北路古佛坎,乘夜夺梯回。明年辛酉正月,楚军常与贼
接仗三月,贼复四面分窜。六月,周逆攻井地大安堡。井绅王余照同余等,督
团练击却之。贼遍塞盐井,尽焚天车车房。余追贼,没于阵。未几四路团练毕
集,贼乃自西而南,沿井河扰邓井关而逸。
◎铜锣寨四寨主
彭水县铜锣寨寨主四人:监生苏森然、陈元柏、李维友、李正凤也。咸丰十
一年八月,发逆窜县境,森然等率团拒贼于郁镇铜锣寨。运负土石,筑堡守险,
扼贼来路。十三日巳刻,贼众蜂集围攻,森然等督同团民,掷石放枪,奋呼击贼,
毙贼多人,恶氛稍遏。未刻,大股麇至,悉力仰攻,层屡而上,肉搏相逼,寨破。
四人各受数十枪,力竭战死。团民陶令泽等三十人阵亡。事闻,分别旌恤。
◎陈罗二生
陈君济光,南部监生,素有胆识,为乡团首,训练有方。咸丰辛酉,蓝逆遣
彭伪统领,扰县属之小元山。济光带团堵御,奋不顾身,杀贼甚众,力竭被擒。
贼缚之,受酷刑死。同时庠生罗炯偕兄心田,避贼于宇家寨,寨破被擒,不屈,
兄弟俱遇害。
余浒村曰:“辛酉之乱,南部士民,多联团筑寨,为坚壁清野之谋。如清平
寨、宇家寨、达摩寨、富村驿、黄连垭、赵柏垭、小元山先后均为贼破,斗死者
约有六七千人。呜呼烈矣!”
◎中江义士
张时富,世居中江县牛场。咸丰辛酉冬十一月二十八日,滇匪窜县北,斜趋
回龙场宿焉。翌日黎明,自回龙场渡河下牛场,将由罗板桥犯太和镇。是时,学
使者按临方毕,不虞有是贼。寨居者迁还家几一年,牛场忽闻贼来,众无所措。
时富独执枪立于场外,洞一贼胸,旋毙。余贼共执时富杀之。贼因是畏场内有人,
即时远窜。
林君道辚,中江乡贤青山先生之曾孙也。年七十余,方领矩步,以五经教授
乡里,从游恒数十人。贼之宿回龙场也,经其精庐,弟子奔散,林不及避,出见
贼目而不为屈。贼矜礼之曰:“吾营中亦正须前辈以率群小耳。”林不欲行,贼
中之少黠者以槊挥之曰:“先生年已老,曷不任彼归乎?”林应手而倒。盖贼以
杀人为遣归也。贼目不怿者移时。
吕君振泠,中江人,父兄皆为儒林祭酒,振泠独好武。宿回龙场之贼,亭午
经马鞍山寨下,众饥求食。振泠独轻之曰:“败亡小丑易与耳,不与食而以一炮
相遗。”贼旗一挥,贼众四集,寨人立溃。振泠犹当门撑拒,受伤乃仆。
中江农人冷逢春,咸丰辛酉冬,闻贼且至,入萧姓洞以避。贼用药烟熏灼,
众不能堪,乃出从贼。逢春独不出,甘闷惫其中以死。
◎何克强
何克强,中江人。咸丰辛酉季冬,谢寡妇逆党,为官军追剿,败走中邑龙泉
场。有贼数十来克强家索粮。强乃窭人子,佃人茅舍栖身,本无余积。贼欲入室
掳掠,强当门而立,手执柴斧挥霍。贼见其武健绝伦,望不敢即。遥谓速供军饷,
如不应,大队纷来,立见身成齑粉。强厉声曰:“鼠辈多言,闻天兵旦夕至此,
恐逆党无噍类矣。”贼怒,以火焚庐,强卒不出。焚死后,尸立不僵,色如煤炭
云。
余浒村曰:“按《中江县志续编》亦载此事,大略相同。惟克强作克长,大
抵因字之声韵相近而偶误耳。”
◎刘文学
刘君简州人,讳凤图。少读书,颖悟过人,弱冠补弟子员。好孙吴兵法,每
读史遇叙述兵事处,辄反复详求所以胜败之故及当日舆地之学,因成《兵镜辑略》
一书。咸丰辛酉,李蓝二逆蹂蜀,各属骚然。君首倡团练,号令严明,为乡勇冠,
里中赖以安谧。壬戌三月,流勇乘机煽乱,君率勇御贼于新简接壤处。贼随窜简
州黄土场,各乡团相与聚谋,君建议曰:“今贼氛虽盛,胁从半良懦,乘其未集,
可一战破也。若避其锋,是示贼以弱也。”闻者壮君谋,君分其勇为三。自率所
部出中路,绕出贼前,据脸而阵。贼蜂聚来犯,战方酣,左、右两路枪炮轰击、
冲贼阵为两,贼败遁。是役也,君以乡勇数百,败贼数千,毙贼党百余人,君勇
负伤者七八人而已,声威由是大震,群贼惮之。随遣悍酋二人赍君书,乞限三日
撤去,弗许。时共事各团总,皆意与君违,君恚甚。翌日独率所部趋贼,意速其
去。贼易君勇少,出大队抄击。君知众寡不敌,挥大刀怒马驰聚,战甫合,刀折
而贼矛已贯君股矣,遂坠马死,左右与难者十余人。贼去,家人得君尸,丧其元,
以面肖公貌殓焉。后数日,乡人得君首于酱瓿中,易棺葬之。事平,合请于朝,
赐恤有加。
◎樊孝廉
樊公讳包,字铁墉,名山人。幼英敏,读书目数行下,年十三入邑庠,咸丰
戊午举于乡。性好武,工技击,貌丰而巨目。每谈兵,则娓娓不倦,思以功名自
奋。粤寇兴,武备废弛,君有隐忧焉。尝集子弟部署营伍,教以战阵之事。时蜀
方承平,乡人非笑之。君曰:“是非君辈所知。”己未,李、蓝煽乱,公练团里
中,常破数万贼,大小数十战,功最多。乡邑倚为重,大吏未之知也。会宫保骆
公督蜀,闻君敢战,檄募勇剿贼。公以千人赴召,军至简州,卒有取民蔬者,立
斩以徇,一军肃然。时贼扰宜宾之八卦寨,公直捣其巢,贼逆战,大破之。杀贼
数百。越二日复攻之,遇伏,公跃马杀二贼,贼披靡,已而围复合,贼矛刺君股
坠地。君嗔目疾声呼杀贼,贼乱刃斫其首,遂死之。部卒死者十七人。同治元年
五月十五日也。宫何以状闻,天子笃念死事,诏赠恤有加。
《富顺志》略云:“同治壬戌五月,名山举人樊包,率团过富顺,由花鼓场
仰攻之,殁于阵。先是春间李逆自铁山八角寨,分支过青冈林,官兵袭破之。
贼尽弃辎重,尚拥万余人。四月中旬,李逆乘隙遁回八角寨,贼伙谢花妖等扰涪
州,被官兵团练歼之鹤游坪,余贼亦先后就戮。秋间,八角寨贼窜龙孔场,官兵
蹑追,四面团练,星罗棋布,围之数重,贼连日冲突不能出。是时布政使刘蓉亦
至军,李永和投诚被擒,余贼数千人尽诛之。械李逆至成都,讯斩之,滇匪李股
平。”
◎马立堂
广元马生立堂,富于赀,年甫弱冠,入文庠,父迎龙,闻滇逆猖獗,预掘石
洞避乱。壬戌冬,贼目曹统领、谢金莲犯保宁,欲渡河。彭汛同县佐某,带乡勇
数百,沿河防御。贼至不得渡,伪作军士,称某官前队,隔岸呼舟子甚急。彭不
答,贼乃造筏迳渡。守河者胆落溃走,贼乘此纷纷共济,戕分县官于龙门,彭亦
死之。贼至乾溪,马生里居也,知其巨富,围石洞以火攻之。洞破,一家老稚被
掠。迫生入营,尊为幕宾。是时逆党肆行裹胁,约有十万余众。旋至望仓坝,附
近黄家寨多富户,蓄积饶裕,贼伪作乡人状,混入寨堡,劫夺烧杀,死者无算,
妇女被掠者甚多。中有一女,姓祝名云英,色丽知书,亦被掠。曹逆见女端好,
即以妻生,盖欲其恋新婚而忘去志也。是夕女谓生曰:“妾举家煨烬,仅留残躯,
苟合从君,惟有一死。”生曰:“卿欲全节,我岂贪生!忆自被俘以来,日欲求
死。其所以不即死者,父母靡得赡依,妻弟未知存亡,故欲苟延残喘耳。昨闻营
中言二亲遇害,妻被贼污,已矣,无复望也。今愿与卿同死,见二亲于黄泉。”
乃题诗于襟,有“漫伤时命揶揄鬼,同是天涯沦落人”之句。吟毕,相向而泣,
更阑漏尽,皆刎颈死。曹逆检二尸厚葬,诗传营中。未几贼移营走全湾,王教习
带乡勇截杀。贼惧,寻走木门阴阳河,复为官军所败,遂奔仪陇去川矣。
◎夹江殉难义士
咸丰辛酉至同治壬戌间,滇匪分股窜夹江境。武生干时魁,督团勇御于新场,
战死。武生周卫清,战于狮子桥,阵亡。同时有郑文运者,平时住县城内察院街,
削竹箸为业,投充团勇,御贼出力,赏给八品军功,随周卫清在狮子桥殉难。其
防堵新场阵亡者:刘万盈、彭士贤、彭士钰、王起星、周之祯、戴大兴、张元魁、
龚桂春、干闰喜、干荣开、王大有、王有成、张洪顺、张万喜、邱永仲、杨万忠、
吕元章也。其防堵甘江场阵亡者,江永和、刘文玉、文金全、彭国永、江安伦、
宿占魁也。其防堵金井扁阵亡者,史君富、郑兴伦、黄宗喜、罗世贵、江开成
也。其防堵界牌阵亡者,贵先、黄锦春、张国材、朱占魁、彭士裕、刘海峰、
斡仁富、万占先、龚治斌、徐朝连、万家全、江元顺、薛居俸、萧明魁、翟盈贵、
刘嘉春、杨枝秀、江水林、朱万先、曾启容、江耀龙、杨玉高、文金钤、杨万钟、
宿占奎、徐朝位、罗奇耳、蔡万喜、黄锡容、黄步云、宋占贵。其防堵马家场
阵亡者,胡应尊,胡贵朝、胡贵乾也。其防堵童庙子、铁甲庙、叶家山、马冲口、
石面渡阵亡者,葛庆志、黎心田、叶大朋、杨积玉、雷馨和、郑万瑶也。其防堵
刘家场、东路河田堰阵亡者,杜永琼、李镒廷、李德谦、车崇荣、沈万元、费世
锡、田康宇、周锡甫也(以上咸丰辛酉)。其防堵土龙冲阵亡者,李先万、万奇
祥、李良仲、李仲良、梅朝福也(同治壬戌)。
余浒村曰:“咸丰末年,群盗半天下,有能掉三寸舌,谕降千百悍贼者,诚
匪易事也。辛酉十一年,滇匪分股段伪统领启闲率千余人犯夹境,盘踞离城二十
里之甘江场。烽火相望,县城危在旦夕。县大夫杨公垲玉泉乃能匹马摩贼垒,招
抚谕降,贼皆投戈伏地罗拜。公始下令曰:‘汝等悉愿投诚,各解甲移驻近城之
壁山庙,听候区处。’群贼唯唯从命。于是酌予资粮,分给路牒,旬日之间,遣
散尽净,惟段酋愿为夹氓。其时大兵之后,骸骨暴野,邑绅王公起春山,捐金
掩埋。县君杨公善治军,常亲冒矢石当贼冲,此次招降,又单骑见贼。故当时妇
孺,均称之为杨胆大云。此书开雕后,有沈香圃者,踵署求医,自言家藏有《夹
江纪乱》一小册,系关中赵维仁寓夹时,值寇乱所著,刊刻成本,纸皆霉蛀。余
借阅之。纪中皆言庚申闰三月八月兵事,盛称杨县君保城功及当时因果事。又言
夹人有自贼逃出者云:‘八月破丹棱后,窜夹境,蓝二哥坐的绿轿子,后一乘是
丁大嫂,年三十许。前后有骑马穿龙衣者,直抵迎春楼攻城。众见城楼脊上有两
条黄牛(贼中讳虎为牛),红雾沉沉中,老鹰旗飘起(杨公坐旗)拣的兄弟不少
(贼中为死讳拣),是夜遁走。’云云。惜是编已成,不能增入,因于夹江义士
后,删节附录而略补之。”
◎黄文学
黄公讳以宣,字鲁斋,夹江人。幼读书,有智略。道光十三年,黄学使按临
科考,补博士弟子员。咸丰十年三月,蓝逆犯境,公奉县札办团练堵贼,同团首
贡生李,生擒伪队长周洪顺,送县正法。十一年十一月,李逆分股段伪统领,
窜踞县属之甘江场,公同团首孙廷发等截剿。十四日,与贼战于场外,公左臂受
矛伤。团勇奋杀,贼气夺,退入场,公整队回营。次日公裹创匹马入贼垒,谕令
投诚。贼感公言,允降。归报县君杨公玉泉,复遣绅往说,贼坚志请降。杨公乃
单骑见贼,解散党羽数千人。县君上公功得五品军功,复以训导保荐。十二月二
十四日,因伤殒命,制府崇公朴山,奏请议恤。奉旨给云骑尉世职,世袭恩骑尉
罔替。
余浒村曰:“吾闻夹江县君杨公玉泉,能治军,多智谋。当贼近县城时,守
陴者哗然不能禁。公谕之曰:‘闻贼攻城有烟药,入鼻受毒即死,惟人人口含酸
梅子二枚,可预避之。’语毕,各给酸梅二,含入口中,一时皆寂默。贼夜探城
中虚实,见城人皆僵立无语,异常静镇,遂畏不敢攻。”
◎珙县十二团首
咸丰辛酉至同治癸亥间,珙县土匪何金龙及发逆石达开,叠次窜扰县境。其
阵亡团首,如贡生屈盛湘,文生刘子玉、唐立贤、屈昌荣、武生汪鸣昆、汪鸣开、
唐占鳌,监生屈昌时,军功徐万铉、范兴武、邓文魁,学攒皮勋,共十二人。其
阵亡团丁,共四百八十六人。其遇贼殉难绅士庶民,共二百零六人。殉节妇女,
共三百二十九人。邑令姚公作霖,造报制府。奏闻,奉旨准入忠义节祠春秋致祭。
余浒村曰:“珙县本古西南夷地,号曰国,后为夜郎属地。汉武时取夜郎,
始置南广县于此。至明洪武初,始改为珙县,国朝因之,以为叙属。距京师六千
二百余里,距成都省城一千四百余里。僻小之地,与土府为邻,而生其间者,咸
知亲上死长,至数百人之多,有较他邑而更甚者。非圣朝仁政覃敷,安能如是之
盛欤?时李贡生步璋,参办城防局,有口占律诗,末四句云:‘几处请兵星火急,
千家避难井田荒。重门紧闭严鱼钥,戍鼓声声断夕阳。’其人民之流离转徙可知
矣。又有李文学仙ぼ者,当贼攻城时,日夜防守,危城获安,积劳成疾而卒,众
共悼之。按《叙府新志》云:‘咸丰十一,年冬,南溪张四黄地,正洲何金泷,
吴家坝萧广德,纠合滇匪戚维新等万余人,盘踞高县之沐爱、正洲。围长宁,破
建武,扰安宁桥,趋珙县,复回正洲老巢。时张四黄地与何、萧二逆分股,二逆
知无能为,遂受招抚。张逆窜黔,诱石达开入境,遂于同治元年五月十六日陷长
宁。伪将李宰辅扎巡检场。是年十月,达开由滇之镇雄,窜入筠连。二十八日,
高县知县丁良俊,出御死之,遂陷高县。时何、萧二逆,虽受招抚,其党羽在正
洲、沐爱、吴家坝,时害良民。癸亥二年,胡军门中和,移楚师分扎筠、高各路。
八月,按诛萧广德。而何金泷恃正洲洞险,负隅不出。间往安尾坝,会合滇匪。
十一月,檄楚营搜剿金子沟、佛龛岩各洞。金泷遁去,获其家属党羽正法,境内
遂安。’”

巫山道士
咸丰庚申,张逆窜蓬邑河边场。有一道人,衣飘鹤羽,帽结熊须,扶藜杖行。
贼掠见张酋,道士傲不为礼。张询以修炼之所,答云:“巫山。”张责之曰:
“尔游手废业,天地赘疣,今若投诚,宥汝一死。”道士云:“吾伴随琴鹤,逍
遥云水,尘缘久绝,习锯不惊。”张色稍霁,又问:“尔知生死成败否?试言吾
今日起事,何时成事?”道士云:“譬诸幕燕釜鱼,生亦不久,安能成事?何不
解散胁从,随我隐遁,虽不飞升,亦可延年,切勿倒行逆天也。”张怒曰:“尔
知尔之寿算乎。”曰:“知之,吾数止今日耳。”张曰:“今不汝杀,将令尔言
不验。”旁一队长跽请于张曰:“此左道也,留之恐簧惑军心。”道士凝眸视之
曰:“尔迟吾明日,亦难免也。”贼怒挥刀斫之,颅落无血,只见一道青烟,冲
霄而上。次日张逆督众攻寨,忽寨上放劈山大炮,中队长头颅死,贼遂收队向川
东而去。
◎遂宁和尚
遂宁广德寺僧坦然,名贞静,成都文殊院戒子也,幼嗜武。咸丰辛酉,蓝逆
围遂宁,当事者廉知其人,延致守陴,与贼相持六十余日。贼用地雷轰城数丈,
蜂拥进攻。守者无措,多失人色。坦然率其徒云庵诸人,并力堵击,贼尸填城濠,
坦然亦受炮伤。贼退,或曰:“贼中见城上不知许多僧人也。”或曰:“广德寺
普门大士显灵也。”当道以僧纲司都纲官坦然,罔应,后因伤发圆寂。雪堂僧
《遂宁歌》,其略云:“蓝逆攻城城已倾,城中鸡犬相次惊。守陴胆落失人色,
此时谁复能撄城?坦然一怒戒刀吼,贼乃枕藉填濠平。本来菩萨慈悲面,幻作金
刚弩目汉。不忍坐视生民灾,手拖禅杖一酣战。”盖纪实也。
◎僧昌荣三林郭联升附
僧昌荣者,兴文县武庙住持也。年九十,性直体健。同治壬戌夏,发逆窜入
庙中,欲毁神像,昌荣力阻不可,贼怒杀之。其徒三林,年七十矣,见师被杀,
大詈,贼又杀之。贼退后,邑令郭公得其情实,命首事为僧建碑,以昭志节。时
有守仓廒之郭联升,贼至,斥令开仓,弗许。贼怒,去其两耳,又弗许,与僧同
被杀。
余浒村曰:“兴文为叙府属邑,士朴民纯,虽方外之人,临难亦不求苟免,
烈矣哉!然兴文虽遭涂炭,犹叙属之小邑耳。自咸丰九年九月,滇匪入川,连陷
庆、筠、高三县,进窥叙城。赖徐都戎昆山,督办城防,动中机宜,城赖以完。
按:都戎讳璋,雷波厅黄螂人,时任叙马营都司。当贼逼城时,公布置严密,屡
攻不下。乃贿通禁犯百余人为内应,乘夜放火夺门。公立时督兵擒斩数十人,并
搜其党骈戮之,群贼气夺。十一月十四日,夜遁青山,凡五十余日,城围始解。
叙人以此益贤公,于郡城西竖坊,以表其功焉。此事余闻诸郭君玉珊云。”
◎郑万尧
郑君万尧,夹江人,有胆力。咸丰十年,滇逆扰蜀,县属文生张君世臣,整
练乡兵,同教职张玉成,知县张履龙,举人盖洪璋,监生王载道、宋百龄等共事,
筹办防堵,万尧充南安团勇目。未几贼由丹棱窜雅州,道宪飞调南安团守飞仙关。
张君玉成带勇五百,驰赴保关。甫抵关,贼即来攻。玉成与战,身受炮伤。团勇
奋力严守,贼攻不克。继谍知贼众由雅下犯,世臣亲督团勇防县属之石面渡,分
咐沿岸船筏,依营停泊听用。贼于三月二十三日抵三宝场,闻石面渡防严,逗留
两日不能渡。贼乃贿地匪为向导,于二十六日辰刻,一面分股挑战,一面令悍贼
暗由七星沟蜂拥而来。世臣两面受敌,身负重伤。团众贾其余勇,生擒贼匪三人,
斩首二十七人,炮毙二人。幸遇对河天宝团勇来援,世臣乃麾勇丁,蝉联横渡。
万尧酣战,未及渡河,众寡不敌,被贼刺喉,支解而死。斯时本城人尽逃避南安,
阖坝赖以全活。二十七日窜去。邑增生张君树勋吊万尧诗云:“境内闻氛恐后行,
殿奔杀贼耻偷生。时人莫道寻常事,为国捐躯是俊英。”
◎尹烈妇
大足县民尹仁全妻谭氏,仁堂妻杨氏,妯娌也。咸丰十年,滇匪攻县城急。
谭语杨曰:“若不能避,惟死为上策。”七月入其乡,谭偕杨赴池中死。五日贼
退,家人检其尸,貌如生。
摘录《大足城防记》:
咸丰庚申五月,李逆踞牛腹渡,遣王伪统领由荣昌逼县西界,城中震恐。署
邑篆吴通守文嘉,乃筹防具。二十四日,窜三溪镇。二十九日,毁三驱场。七月
朔,抵城外较场,踞演武厅,贼大旗为雷击倒。初三日,贼移营去。初四日,窜
龙水镇,至玉龙场,铜梁团总任思钲战败。二十一日,饶知县尔靖接事,仍筹防
练。饶春荣者,都司祝良芳逃勇在县,饶县君有练勇三百,属伊管带。春荣协团
堵御,见贼先奔。十九日,贼窜中鳌场,城中戒严。官绅皆登城守御,春荣独置
酒狎娼,为汛官张登魁营兵掩执,局绅排解不获。春荣纵勇百余,持刀索杀登魁,
经局绅叱退,旋掠汛署一空。饶县君以贼近不问,登魁疑不直己,次夜乘醉入署,
刀伤县君头额,断其拇指,各团勒勇镇压始息。次日,张逆抵城下,督众围攻。
春荣已暗投逆,印官因伤卧床,汛弁蔽法在狱,城如累卵。幸委查保甲之李大令,
接署汛事之马正刚,力为部署。守备得以弗疏,越日围解。十一月十一日,永川
陷。二十九日,荣昌复陷。十二月朔,蓝逆亲率悍队来攻,不利。张五麻子力持
大足难破之议,移围遂宁。初九日,彭绍幅踵至,外恃奸民,内通练勇,决意图
攻。贼屡分队击诸寨,罔不败衄。武庙逼近南门,祀灶之夕,有人闻庙内磨刀霍
霍声。次日,有无知男子,忽仆庙门,苏语众曰:“好为善,勿畏贼,吾为汝等
殄灭之。”语毕仍仆,人咸知荷武圣默佑,气愈壮。明年元旦,贼缚烛龙,绕西
门称贺,语狎意汰。初二日,缒三百人背城搦战,毁贼炮台。初三日,札诸团寨
刻期赴援,四城缒团勇出战,大破贼巢。贼弃辎重妇女宵遁;前后闭城六十余日,
坚守两月,围解。惟时丁勇饷源支绌,悉议撤去,乃按团每百户出护城丁一名,
每户日给一钱以养丁,分四路管带统辖之。
◎任杨氏
杨氏,彭县川禾里民任贵元之妻也。咸丰十一年春,土匪朱尔玖结连封团作
乱。氏随夫远避,中途遇贼胁夫去,并逼氏行,不从,乘间抽贼刀自刎。同时避
连封乱者,孟天元之妻强氏,偕一子一女,骂贼投井死。周辛娃之妻廖氏,负幼
女亦投井死。王尚文之妻朱氏,自缢死。
附录《彭县续纪》通山会匪事一则:
朱尔玖者,崇宁人,以妖术技击惑众,勾结崇、郫二县民,立私团曰“连封”。
党羽蔓延,遂于咸丰七年十月,烧竹瓦铺,为乱不果,大吏亦不问。九年冬,督
宪曾公,因滇匪入川,访求诸县材杰,赏给朱尔玖及彭县附生周光谟,监生刘鉴
章,并四晶军功顶戴。县民谭隆魁初入连封党,隶白旗。十年六月,大宪调连封
团众御贼崇庆州之元通场,郫县卫伯林战死,谭隆魁始统白旗。九月,贼渡河,
连封团众,挈老幼奔避彭县之西山,掠难民军械,杀无辜,遂生蟠踞志。十一月,
邑绅周濂、刘鉴章、周光谟等,于永定场练同忾勇。吕调阳、胡洋等,于丽春场
立正义团。易象、刘桢等,于西山立通山团,皆为连封团备,而通山多连封党,
且多匪类。十一年,官差捕连封党,置刘兴于狱,连封惧,遂反。正月二十一日,
杀通山团总刘大经、廖体严。执刘桢,欲用之。寻逸出,与易象俱逃。二十四日,
胡洋率正义团击贼仙居里,为贼蹑,败。二十六日,县幕柴均率练勇击贼牛蹄桥,
遇害。二十七日,新繁汛江思山带勇,遇贼于彭之北门,反走。二十八日,贼围
彭城,索刘兴,予之,守陴皆下。遂调同忾勇入悍城,刘鉴章、周濂请令,城中
民划地自守,分所统作游兵巡城,捕内应,众志始定。二十九日,贼攻城,城上
开炮,毙贼数十人,贼惊溃。初,生员某,走谒新繁令程公祥栋,陈三路平贼策,
上之制府。二月初二日,黎统军率楚勇败贼北关外,绵州牧唐公炯率播勇驻绵竹。
十二日,唐军声言攻红崖子,返旆从高境关入,直捣河坝场贼巢。十三日,贼分
路南窜,一趋潆阳,为官军击败。谭隆魁余党窜郫之花园场,署令李公吉寿,乘
穷蹙招之,诸谭缢杀隆魁,戮其尸。越五日,候补直隶州恒公泰,搜获朱尔玖于
崇宁杀之。东路贼俱就抚。
◎附骆文忠略传
骆公讳秉章,号吁门,广东花县人。道光壬辰翰林,由编修氵存升侍御,以
清廉直亮称。戊申由侍讲外补湖北臬司。己酉迁贵州布政使,调南藩司。庚戌
授湖南巡抚。咸丰元年辛亥,帮办湖北军务,旋仍巡抚湖南。六年丙辰冬赏戴花
翎。八年戊午春,赏加头品顶戴。十年庚申九月,膺督师援川之命。十一年辛酉
七月,实授川督。同治元年壬戌,赏加太子少保衔。癸亥加太子太保衔。甲子夏,
赏给一等轻车都尉世职,并赏戴双眼花翎。六年丁卯夏,任协办大学士。冬十一
月中旬,以军务积劳薨于任,寿七十有五。遗摺具闻,天子震悼,追赠太子太傅,
加恩予谥,入祀京师贤良祠。并于四川、湖南两省,建立专祠。生平政迹,宣付
史馆立传。谨按公生平政事之尤大者,在督办两湖、四川军务二端。而蜀事底定,
更关系天下大局。戡靖之功,似尤伟云。自道光庚戌,湖南李元发乱作旋平,粤
西发逆乘间起。不一月,直由永安破武昌、湘、皖,窟据金陵,骚动大江南北。
其中狭悍善战者,伪翼王石达开尤甚。咸丰戊午,滇匪蓝、李,土匪张何,贩烟
叙郡。因事窃发,蜂聚蚁屯,攻城杀将。承平日久,民不知兵,变起仓猝,莫解
为计。自己未秋九月中旬,至于辛酉夏五月中旬,日听贼匪拥众二三十万,出没
叙、泸、顺、保、潼、绵、资、简、富、隆、邛、眉间,蹂躏四十余州县,流毒
生民几三载。是时公奉朝命,督师援川,率所部知府黄淳熙等营五千一百人,由
沙市上驶,行抵高县。谍知顺庆围急,即饬淳熙率所部果毅营,先驰顺庆,斜出
定远解围。立将首逆何国梁生擒正法,救出难民万余,军势大振。讵贼诡作村氓,
诱黄深入二郎场,四路设伏,黄中贼伏于层阿斜谷间,为贼倾害。公在大竹得报,
师次顺郡,收合将士,抚摩激厉,士气复振。是役也。公于是年辛酉四月十七日
抵万,黄以五月十四夕阵亡,虽少有摧折,而我军伤亡不过百余,歼贼不仅千计
也。以同知曾传理统带黄军,谕加持重。维时蓝逆朝鼎围攻绵州,李逆永和陷踞
青神,各统众十余万。公审定地势,一面咨署提督蒋玉龙以兵牵制李逆,一面咨
商署督崇将军,会调湘果营总镇胡中和、何胜必、萧庆高等,率所部六千人进扎
绵州之朱家桥,分三路进扑东岳庙贼垒。檄副将唐友耕,率所部由石桥铺进击其
左,副将彭太和,由桑林坝进击其右。同知曾传理、刘德谦各率所部进攻榜山十
贤堂贼垒,分剿塔子山西山观贼巢。檄州判颜佐才,率所部从新店子进攻其东。
调在籍道员张由庚,武举傅鸿勋,勒所部扼桥楼场,以防该逆出窜保宁一路。饬
副将卢文熊勒所部扼魏城驿,以遏该逆出窜梓潼、剑州一路。饬知府宣维礼,都
司姚怀玉,督率团练,分扎中坝场、略坪各险要,为狙击雕剿计。绵州牧唐炯,
蜡丸密禀蓝逆精锐,悉萃州南东岳庙塔子山、榜山等处,其辎重则在州西之西山
观,北之龟山桑林坝,东之云屏山等处,与探符合。期定八月初一日,八路同时
齐进。公于十月二十六日,移驻潼川府城,策应会剿。期至,各营俱于五更出队,
刘德谦、曾传理率队至塔、榜两山下,见贼旗林立,已列队山腰。我军猛击,贼
屹不动。遂分军夹击前后,贼骇退入垒。我军掷火箭、火弹,扼其垒门,贼不得
出。遂焚贼垒九座。逆党悍目,冲突枕籍,同归一炬。曾传理即以分剿榜山、十
贤堂之师,抄逼贼之余垒。贼弃垒投涪江下窜,适刘德谦亦以分剿塔山之师,溯
江而上,前后夹攻。胡、何、萧等军进攻东岳庙,贼列队出迎,中、右两路获胜,
左阵坚不动。胡几为贼乘,幸中路分队击走。时贼营著火,烟焰蔽天,其有未尽
火者,曾传理复掷火器,炎上隆隆。忽大雨倾注,火器尽湿,弁勇身无干缕,不
得已收队。而颜佐才一军之进攻西山观者,亦为暴雨所阻,未获全功。越五日雨
止,蓝逆自毁东岳庙余垒,移踞西山观。十一日逆复纵火焚龟山及桑林坝各巢,
渡涪水,悉聚于青衣坝一带,连营二十余里,列营七十余座。时西山观、青衣坝
两处,侦知贼约八九万人。旋饬各营循东岳庙上下,多造浮桥济师,贼来扑者,
均被击退。桥成晴霁,饬彭太和等,由扁堆山分三路趋西山观之后,据上游以击
其背,而以刘德谦、颜仕才两军,循涪江直上,以遏青衣坝之冲。曾传理独率所
部,趋沈家嘴攻其前。期定十四日辰刻,同时并举。豫计该逆若败,势必西窜安、
什、彭诸县。先饬曾传理审贼窜动,即由罗江绕赴绵竹之筲箕滩,防贼奔窜彭县。
饬刘德谦督所部绕扼绵竹城外,防贼旁走什邡。以胡中和等营,乘机从略坪场截
击,以分其势。以颜佐才乘胜尾追,逼中尹游击之伏。不意尹违调度,不即移皂
角辅之营,伏于花街镇之界牌子,伺隙夹攻。诸将于十四日进战,纵火青衣坝,
且焚且杀,血流遍野,涪江为殷,绵州围解。约毙贼四万余,解散难民无数。余
贼果由花街镇一带逸去。奏闻,将士赏罚有差。其逸去之贼,扰及什邡。官军会
齐,贼又窜至崇庆,分踞石羊场、柳街子、李家桥、马祖寺一带。旋剿旋奔,复
斩贼级万余,生擒一千三百余名,分别正法遣散,贼困不支。李逆踞青神,闻蓝
逆狼狈,急遣党目何蚂蚁率众万余,将迎蓝逆入丹棱。九月十三日,公抵成都。
十五日,接督篆,随即遣将出省。摧丹棱,拉青神,解眉州围。将首逆李永和,
伪先锋卯得兴,生擒解省,肃正典刑。余党周拜拜、郭刀刀、曹灿章、张第
才等,窜扰大竹、垫江、涪州、新宁、太平、仪陇、巴州等处者,皆次第擒获正
法。及蓝逆窜陕被戮,而腹地遂无贼。壬戌春间,纷传发逆石达开,有率兵犯蜀
之举。初,达开与洪秀全等首据金陵,诸贼惮其狡悍,欲相屠害。乃只身潜出,
啸聚丑羽,拥众自雄。由金陵屡犯江西、安徽,绕窜浙江、福建、广东边境。攻
名城,戕大吏,有众数十万。围攻湖南宝庆,经大兵合剿,败遁广西。党类逃散,
跬伏山中,蹶而复起。突由两湖直趋川境,众复至十余万。及欧入滇、黔,仍由
宁远绕道内窜。公抚湘十年,深知石逆诡谋,可以智取。闻其党李复猷、赖裕兴
大股,窜陷湖北来风县城,复分窜酉阳州界。经团练击退,随陷湖北利川县城。
报至,公即星夜派总兵唐友耕,暂革知府唐炯,率所部赴重庆一带陆路堵剿。并
调副将朱桂秋,率桂字营水师炮船,驶往堵截江面。石逆前锋果由利川入,抢渡
过江。而公已先飞饬沿河州县,将船撤退,逆前锋至不得渡。遂沿南岸上窜涪州,
抵城外对岸山梁屯驻,又不得逞。乃偷渡小河,直扑州城。州牧姚宝铭,登陴固
守。二唐军到,麾军力战,城内徐邦道亦出练夹击,涪围以解。适所调臬司刘岳
昭之果后营大队已至,遂商定留唐知府暂驻涪城,防逆回窜。刘臬司及唐总兵之
军,由北岸捷抵重庆,迎头截击。逆乃横窜南川,趋贵州桐梓,取道攻綦江。唐
知府由涪率兵至,逆遁走。时曾传理兵驻合江,扼其上窜泸州之路。刘臬司扎江
津,以备迎击。唐总兵由重庆驰至,与唐知府合队,逆见筹备周密,乃绕边狂窜。
所有叙永、兴文、江安、长宁、高、珙、庆符、筠连一带,均被骚动。径由叙南
来犯,猬集横江、双龙、捧印等场,绵亘数百里。锐意渡金沙江,以图大举。其
军又已先期至,节节扼剿,逆不得志,乃窜入滇。其伪宰李复猷一股,败窜入黔。
中旗赖裕兴一股,败窜入会理州。中旗最剽悍,即由会理州纠合烟邦游匪三四万
众,择癸亥正月二十六日,出窜宁远。石逆在后军,将乘势趋进。二月初八日,
中旗至大渡河,复为我军所扼。其所裹挟者,已在宁远冕山越,经我军朱桂秋、
刘鹤龄、周岐源、杨应刚督同土司岭承恩等剿灭无多。而中旗剽悍异常,虽不敢
由大路直窥雅州,而旁窜天全,势尤狰恶。得唐总兵先到,会同团勇,杀毙数千。
该逆遂由大邑重庆窜温江县,至崇宁各县,逼近省垣。而萧庆高扼之于彭县之敖
家场,何胜必扼之于什邡卫生党。逆遂兼程冲去,窜往三台丰谷井,伤亡已众。
提督周达武一军截之于梓潼:追之于江油、平武等处,贼遂趋入汉中,不能回顾。
公料知石逆在后,必捣我虚,独留桂字一军,搜剿龙安余孽。密饬雅州府知府蔡
步钟,迅募熟悉地利劲勇待用。并调唐总兵速督所部,会合蔡知府,严扼大渡河
之安庆坝、万工汛渡口,专防石逆。复札饬松林地土千户王应元,督带土兵,扼
松林小河,以防旁窜化林坪、泸定桥僻径。调胡提督分布化林坪瓦斯沟,以为声
援。饬阜和协谢国泰,驰赴磨西猛虎冈,以扼贼窜打箭炉之冲。并饬邛部土司岭
承恩带领夷兵,将越大路各隘扎紧,逼逆入夷地小径。俟逆窜过即从后包击,
以绝回窜。复调萧、何二军,兼程驰赴雅州、荥经,以为后劲,而防奔逸。又虑
川东一路勇簿兵单,亟调刘臬司,率果后全军,严防兜剿,并备李复猷一股。大
渡河者,为川省西南巨堑,发源天全土司境内,流经瓦斯沟与泸水汇流冷边、沈
边,至清溪以下,复入夷地。而安庆坝、万工汛沿岸二百余里,渡口十三处,在
在须防。上游之泸定桥,下游之化林坪,尤为紧要,以其可越松林小河而渡也。
公又亟饬唐总兵、蔡知府,沿河设防,星罗棋布。三月二十五日,擘画甫定,石
逆果拥众三四万,于二十七日,犯大渡河,是时石逆见大路有备,遂由小路,径
奔土千户王应元所辖之紫打地而营,拟夜由松林小河偷渡。忽夜雨倾盆,大渡河
水骤涨数丈,不能徒涉。逆众乃构篾棚屯聚,急造木筏,隔河游走,意在疲我兵
力。四月初四日,贼突出队四、五千,拥至河干,架木棚竹筏数十,以悍贼二三
千人坐筏上,尽用挡牌护身,拚命抢渡。棚内诸贼,呼噪助威,山谷皆应。我军
墙排河岸,坚守不动。俟其半渡,以枪炮连环轰击,沉毙悍贼、筏人净尽。贼于
是折求王千户,以重金假道。王千户叱贼力战,毙其党数千。复诱土司岭承恩,
欲使缓攻,而承恩攻之益急。宁越营都司庆吉,督夷扼险,绝贼马鞍山粮道。石
逆自恨陷入绝地,愤极思逞。四月十七日三更,尽斩向导二百余人祭旗,倾巢而
出,皆被唐、蔡等军轰击而北。兼以水势湍急,筏不为用。贼巢粮尽,杀马而食,
继以桑叶充饥,智穷勇竭,伪作乞降,又经我军枪毙,诈谋不行。维时副将谢国
泰已至松林,与千总陈太平,千户王应元,督率土兵,渡松林小河。会同越营
参将都司及土司等,计定从马鞍山后压下,两路齐进,直扑紫打地,将贼巢一律
焚毁。贼皆狼奔豕突,自相蹄啮,而汉夷兵练,四面夹击,枪炮如雨。夷兵复登
山岭,用木石滚击,猱升猿上,万石齐发,贼众坠崖落水,浮尸蔽流而下者以万
余计。石逆仅率余党七八千人,奔至老鸦漩,又为夷兵所阻,辎重尽失。其妻妾
五人,抱持幼子二人,投河而殒。其曾授伪职老贼,继之大半。公豫知十面埋伏,
贼必自困。密授意于诸将弁,谓积年巨憝倘能设法生擒,倍彰天讨,以快人心。
杨应刚等以该逆无线逃生,则困兽力斗,我伤必多,遂立投诚免死大旗于洗马姑。
二十七日,石逆果携一子,及伪宰辅曾仕和,伪中丞黄再忠,伪恩丞相韦普成,
并余党二千人,至洗马姑,低首乞降。公于四月二十八日得报,虑其受降时余党
不即歼除,将贻后患。札藩司刘蓉,驰往大渡河,会同唐总兵等,妥办善后事宜。
诸将将石达开父子及曾仕和等五犯,羁縻在营。刘方伯命将余党拨开,登时尽数
杀戮。蔡知府将首逆解省,凯旋。公大会将军司道,审明各供无讹。五月十一日,
恭请王命,将达开等极刑处死。诸将弁及在事出力人员,请旨赏赉有差。至李复
猷一股前由黔境下窜,公即飞调刘臬司,由叙南驰赴江津,以备截剿。又奏调贵
州提督田兴恕,带勇二千,来川备调。即以此兵拦截复猷一股。并将凯撒紫打地
之师,分拨胡提督,仍驻叙南。唐总镇仍赴綦江、江津。其步步为营,层层节制,
公之用兵大率类此。两次削平元恶。客有入贺者,公犹推功将士,谦让不遑。噫,
如公者信可传矣!
◎附录骆公覆陈川省军务情形疏
奏为遵旨疏陈川省军务,并贼踪窜近省垣,现筹剿办情形,恭祈圣鉴事。窃
臣前于恭报起程日期摺内,钦奉朱批,着初抵川境,即将川省军务情形驰奏。钦
此。仰见我皇上笃念西陲,廑怀军事。臣虽愚昧,敢不殚竭血诚,悉心体察。三
月十四日,率师由荆州上驶。四月十七日,抵万县,沿途接见各府州县官绅士民,
咨采军情,体察贼势,佥称蓝、李、张、何各逆、裹胁掳聚,多至廿余万人,出
没于潼、绵、资、简、叙、泸、富、隆之间,蹂躏至四十余州县,流毒生民,殊
堪愤悒。然以臣审度情形,其党多而不整,其人狡而不悍,其情合而不固,此三
者犹是乱贼草窃之故态,非若粤逆之坚悍难制也。然亦有不易剿除者三端:一则
散而不聚。贼党虽多,而东西分布,不聚一隅。即至临阵对敌,往往以数十百人
为一队,错杂散布于峰峦堆阜之间,我师锐欲进攻,而不能专向一处。幸而胜之,
所杀不过数百人,而于贼势初无所伤。不幸竟为所乘,则重重包裹,无得脱者。
一则漂而不留。贼志本在掳掠,初无掳城掠地之图。每逢劲兵进剿,辄即弃而他
窜,所在掳掠粮食,轻飘迅疾,而官兵非整旅赍粮,不能追蹑其后。料理数日,
贼已远。即欲穷追,而疲劳已极。纵能御贼,而亦难期得力。一则伏而不出。
嘉庆年间,川省剿办教匪,多修碉堡,为坚壁清野之谋。今往往反为贼踞,饱掠
米丁水粟,巢窟于层垒叠嶂间,声息相闻。我师欲上攻,而山路崎岖,峭壁千丈,
虽勇者无所施力。及至日暮引还,贼反蜂拥而下,鸣鼓躁逐。此三者,所以为蜀
省行师之深患,难期功效于旦夕者也。臣反复熟计,窃谓贼势既虑其分,非聚归
一处,则此剿彼窜,莫收聚歼之功。我师每虞其薄,非并力一心,则补东缺西,
终成流寇之患。现在臣所带湘勇仅五千余人,即会合萧启江旧部,亦只万二千人
之数。川省兵单,习气太深,营制太坏,虽经署督臣崇实,极力整顿,而积习相
沿,骤难期其得力。合围会剿之谋,恐非臣力所能及。倘赖皇上天威,或事机顺
手,一战而歼厥渠魁,使各匪大受惩创,则胁从党羽,当可骇散大半,由是而节
节剿洗,尚易为功。如其窜踞崇崖,负不出,或闻声而走,南北纷歧,有拦头
之锐师,无截击之劲旅,则东驰西突,实有疲于奔命之势。即或穷追逼剿,亦虑
回窜滇南,终为蜀省之患。此臣所以日夜焦思,而私切深虑者也。臣前行次云阳,
接准署督臣崇实来咨,言粤逆攻破毕节,恐其窜越赤水,兼闻叙、泸一带,贼踪
蔓延,方拟移师进剿。迨十七日行抵万县,始闻贼踪窜近省垣。东、南、北三路,
遍地皆贼,道路梗阻,并新起另股陈匪等,又复逼围顺庆府城,人心震悚。臣思
省城重地,必须先图保固。即于十八日,派拨黄醇熙,率果毅营,由梁山、大竹
进趋顺庆。旋于二十日接准崇实来函,邀臣率师径赴成都,商同剿贼。臣现已整
队束装即日续发,其一切抚剿方略,容俟臣熟筹具奏。所有覆陈川省军务情形,
谨先恭摺具奏。
◎附录骆公奏报河神助顺疏
伏查伪翼王石达开,上年拥众自滇边突窜建昌,锐意图犯腹地。经臣调派升
南提督唐友耕,督率振武军,暨雅州府知府蔡步钟所带练勇,并汉土各兵,分
布大渡河,据险扼击。惟时正值暮春,水尚平静,随处可以涉浅,须至五、六月
间,河水始能涨发。倘被该逆径渡,势既蔓延,扑灭非易。乃石逆于三月二十七
日,甫抵河干,是夜大雨滂沱,次日河水陡涨十余丈,波涛汹涌,并松林小河,
亦成巨浸。询之土人,向来三四月间,从未见此盛涨。石逆每欲扎筏抢渡,被我
军枪炮轰击,筏入水辄覆,限于巨流,不得狂逞。大兵四面逼促,该逆遂困于紫
打地,食尽路绝。渠魁就缚,余逆歼除。该逆就擒之后,水势仍复消落,众目共
睹,无不传以为异。窃惟此役成功之速,虽属将士用命,而仰仗天威。神灵助顺,
河水陡涨,确有明证。溯查大渡河发源岷山之阳,一日阳江,流经大坪、鱼通各
土司之内,至打箭炉东之瓦斯沟,与旄牛徼外柘拔海之泸水合,转经泸定桥,下
汇众流,夹山涧曲折而南,至青溪之大树堡,始能问渡。复经野美境内,东至嘉
定府,汇于大江。源远流长,实为西南巨堑,虽考诸志乘,其无神典可稽。而捍
患御灾,有功于民则祀之,况洪波助势,俾贼技渐穷,翊赞圣功,削平巨寇,既
昭灵显,允宜崇报。应请饬部议加大渡河神封号,建立专祠,列入祀典。并恳颁
赐御书匾额,敬谨悬挂,以扬国威,而显神迹。再闻雅州府西之化安坪,向祀金
华神,其年代姓氏,皆无可考。前次滇匪围攻雅州、嘉定两城,皆著灵应。据所
擒贼供攻城之际,皆见神兵默助,当即骇溃,城围立解,士民奉祀益虔。据该府
具详请奏前来,应请赐加封号,附祀大渡河神祠,用以俯顺舆情。是否有当,理
合恭摺具奏。
余浒村曰:“公沉毅静镇,殄夷巨寇,不动声色,人惊为神。公殁,蜀民会
奠而哭者,声震天地,街巷沿门,皆贴挽联。惟锦江桥一联云:‘鞠躬尽瘁,死
而后已;盛德至善,民不能忘。’意最浑括。至今犹尸祝之,良有以也。当贼始
窜蜀时,公尚未奉命援川,果州有人降乩云:‘若要太平时,除非马生角。’人
莫解其语。迨公总制全蜀,削平乱逆,马角适符其姓云。此编专述蜀事,故传中
于蜀事独详,若欲览公生平政迹,自有国史列传,暨公之奏疏、年谱在,兹不复
西巡回銮始末(上)

                           清·佚名

●卷一
○上谕
◇光绪二十六年三月十八日上谕
各省乡民设团自卫,保护身家,本古人守望相助之谊,果能安分守法,原可
听其自便。但恐其间良莠不齐,或藉端与教民为难,不知朝廷一视同仁,无公畛
域。该民人等所当仰体此意,无得怀私逞忿,致启衅端,自干咎戾。着各该督抚
严饬地方官随时剀切晓谕,务使各循本业,永久相安,庶无负谆谆诰诫之意。钦
此。
◇五月初二日上谕
迩来近畿一带,乡民练习拳勇,良莠错出,深恐别滋事端,迭经谕令京外各
衙门严行禁止。近闻乡民中,多有游勇会匪溷迹其间,借端肆扰,甚至戕杀武员,
烧毁电杆铁路。似此愍不畏法,其与乱民何异?着派出之统兵大员,及地方文武,
迅即严拿首要,解散胁从。傥敢列仗抗拒,应即相机剿办,以昭炯戒。现在人心
浮动,遇事生风,凡有教堂教民地方,均应实力保护,俾获安全而弭祸变。钦此。
◇五月初十日上谕
西教流传中国,历有年所,该教士无非劝人为善,而教民等人从无恃教滋事,
故尔民教均各相安,各行其道。近来各省教堂林立,教民繁多,遂有不逞之徒,
溷迹其间,教士亦难遍查优劣,而该匪徒藉入教为名,欺压平民,武断乡里,凉
亦非该教士所愿。至义和拳会,在嘉庆年间,亦曾例禁,近因其练艺保身,守护
乡里,并未滋生事端,是以前降谕旨,着令各地方官妥为弹压;无论其会不会,
无论其匪不匪,如有藉端滋事,极应严拿惩办。是教民,拳民,均为国家赤子,
朝廷一视同仁,不分教会;即有民教因案涉讼,亦曾谕令各地方官持平办理。乃
近来各府厅州县积习相沿,因循玩误,平日既未能联属教士,又不能体恤民情,
遇有民教涉讼,未能悉心考察,妥为为理,致使积怨已深,民教互仇。遂有拳民
以仇教为名,倡立团会;再有奸民会匪附入其中,藉端滋扰,拆毁铁路,焚烧教
堂。至铁路原系国家所造,教堂亦系教士教民所居,岂得任意焚毁!是该团等,
直与国家为难,实出情理之外!昨已简派顺天府府尹兼军机大臣赵舒翘前往,宣
布晓谕该团民等,应即遵奉一齐解散,各安生业。倘有奸民会匪,从中怂恿煽惑,
希图扰害地方,该团民即行交出首要,按律惩办。若再执迷不悟,即系乱民,一
经大兵剿捕,势必父母妻子离散,家败人亡,仍负不忠不孝之名。后悔何及!朝
廷深为吾民惜也。经此次宣谕之后,如仍不悛,即著大学士荣禄分饬董福祥,宋
庆,马玉昆等,各率所部,实力剿捕,仍以分别首从,解散胁从为要。至派出队
伍,原所以卫民;近闻直隶所派之军,不但未能保护弹压,且有骚扰地方情事。
即著直隶总督裕禄严行查办,并着裕禄派员查访,倘有不肖营哨各官不能严束勇
丁,即以军法从事,决不宽贷!此旨即着刊刻誊黄,遍行晓谕军民人等一体知之。
钦此。
◇同日上谕
前因近畿一带,拳民藉端滋事,人心浮动,迭经谕令,严行查办。近来京城
地面,往往有无籍之徒,三五成群,执持刀械,YX街市,聚散无常。若不亟行
严禁,实属不成事体!步军统领衙门,顺天府,五城均有缉捕匪徒稽查地方之责,
岂容此辈麇聚辇毂,纷纷扰扰,摇惑人心!除谕饬管理神机营,虎神营,王大臣
等,将所部弁兵全行驻广,并遣马步队伍各按地面昼夜梭巡,倘有匪徒聚众生事,
即得拿办外,并责成步军统领衙门,顺天府,五城严饬该管员弁兵役人等,各分
汛地,严密巡查。遇有形迹可疑及结党械持造言生事之人,立即严拿惩办,毋稍
疏懈,以遏乱萌而靖地方。钦此。
◇五月十四日上谕
廖寿恒,着毋庸在总理务国事务衙门行走。钦此。
◇同日上谕
端郡王载漪,着管理总理各国事务衙门,礼部尚书启秀,工部右侍郎溥兴,
内阁学士兼礼部侍郎衔那桐,均着在总理各国事务衙门大臣上行走。现在时事艰
难,该王大臣等务当实心任事!钦此。
◇五月十七日上谕
十五日永定门外,有日本书记官杉山彬被匪徒杀害之事,闻之实深惋惜。邻
国客卿,本应随时保护,今匪徒蜂起,尤宜加意严防。迭经谕令各地方官,着派
巡缉密为保护,奚止三令五申!乃辇毂之地,竟有日本书记被害之事!该地方文
武,既不预为防范,凶犯亦未拿获,实属不成事体!着各该衙门上紧勒限严拿凶
犯,务获尽法惩治。倘逾限不获,定行严加惩处。钦此。
◇同日上谕
近来畿辅一带,拳匪滋事,扰及京城地方。迭经明降谕旨,晓谕解散,并饬
下京营及近畿各军各分派严为防范。乃近日焚杀之案,仍复层见迭出。奸匪造作
谣言,仇视教民,波及良善,于朝廷禁令视若弁髦。无论结党横行,戕杀有据,
即使伪托良民,不遵劝谕,问自来立国之道,果有纵容乱民而以自图者乎?况现
经查访,拳民结党,实有游勇会匪混迹其间,肆行抢劫。昨日谕令刚毅,赵舒翘
等,前赴良乡,涿州等处,宣布朝廷德意。各该处安分拳民,业已具结毁棚,相
率解散。足见各处毁杀之案,类系奸匪所为。朝廷不论其滋事与否,以为良莠之
别,此等匪徒亟宜严加惩办,不容稍事姑息。著宋庆督饬马玉昆刻日带队驰赴近
畿一带,沿途实力剿捕。仍着严拿首犯,解散胁从为要义。至派出各营,务宜严
申纪律,不准藉端滋扰,以清奸宄而安良善。将此通谕知之。钦此。
◇十九日上谕
昨因拳匪滋扰京城,曾饬令步军统领衙门严拿首要,认真梭巡。前拿获造言
生事喧喊惑众之犯,业经交刑部正法。乃昨日夜间,城内各处焚毁如旧,且有奸
宄从中煽惑,竟敢明目张胆,沿途喊杀,持械寻仇,间有杀害情事。官兵任其猖
獗,城门由其出入,人心日多数惊,居民不得安业。辇毂之下,扰乱至此,若再
不严行惩办,为祸不堪设想。着步军统领严饬各地方官兵,并着神机营,虎神营,
各派马步队伍,添派武卫中军弁兵,会同弹压,加意梭巡;遇有持械喊杀之犯,
立即拿获,送交提督衙门,即行正法。并着勒限将首要各犯迅即严拿,不准再事
姑息。其仅止附和胁从之犯,应饬令刻即解散,递解出城。城内设立坛棚,应尽
行拆去。并派载瀛,奕功,溥良,载卓巡查街巷,遇有队伍缉捕不力,随时稽查
参办。至各城门启闭出入,尤宜加意慎重。着派崇勋,祥普,澧深,伊立布,克
蒙额,英信,松鹤,色普征额,德云分驻九门,监查启闭出入,九城以外,着五
城御史一体认真查办,现成中城御史陈璧倡率办理。并着派庆亲王奕,端郡王
载漪,贝勒载濂,大学士荣禄,督饬派出各员及马步各兵,地方文武,实力遵行。
倘有疏懈坐误,即行据实严参。钦此。
◇上谕
李鸿章着迅速来京。两广总督着德寿兼署。袁世凯着酌带所部迅速来京。如
胶奥地方紧要,该抚不克分身,着拣派得力将领统带来京。此旨着裕禄分别转电
李鸿章,袁世凯,毋稍迟误。将此由六百里加紧谕令知之。钦此。
◇上谕
近因民教寻仇,匪徒乘机烧抢,京城内外扰乱已极。着各直省督抚迅速挑选
马步队伍,就地方兵力饷力,酌派得力将弁统带数营星夜赴京师听候调用。根本
之地情形急迫,勿得刻延。将此由六百里加紧各谕令知之。钦此。
◇上谕
近因民教寻仇,讹言四起,匪徒乘乱烧抢迭出。所有各国使馆,理应认真保
护,着荣禄迅速派武卫中军得力队伍,即日前往东交民巷一带,将各使馆实力保
卫,不得稍有疏虞。如使馆眷属人等,有愿暂行赴津,原应沿途一体保护,惟有
铁路未通,若由陆遄行,降护恐难周妥。应仍照常安居,俟铁路修复,再行查看
情形,分别办理。钦此。
◇上谕
现在各国业经开衅,京师戒严,所有城守事宜,即应妥为筹备。着派载勋,
载濂,督饬八旗满蒙汉骁骑营官兵严密防守。并派都统裕德,广忠,符珍,敬信,
恩佑,贵恒,副都统芬车,希朗阿等八员,各按段落昼夜梭巡。均归载勋节制。
勿得稍有疏虞。钦此。
◇五月二十四日上谕
近日京城内外,拳民仇教,与洋人为敌,教堂教民连日焚杀,蔓延太甚,剿
抚两难。洋兵麇聚津沽,中外衅端已成,将成如何收拾,殊难逆料。各省督抚,
受国厚恩,谊同休戚,事局至此,当无不竭力图报者。应各就本省情形,通盘筹
画于选将,练兵,筹饷三大端。如何保守疆土,不使外人逞志,如何接济京师,
不使朝廷坐困;事事均求实际。沿江沿海各省,彼族觊觎已久,尤关紧要。若再
迟疑观望,坐误事机,必至国势日蹙,大局何堪设想?是在各督抚互相劝勉,联
络一气,共挽危局。时势紧迫,企盼之至!将此由六百里加紧通谕知之。钦此。
◇五月二十九日旨
李鸿章,李秉衡等各电均悉。此次之变,事机杂出,均非意料所及。朝廷慎
重邦交,从不肯轻于开衅。奏称中外强弱情形,亦不待智者而后知。团民在辇毂
之下,仇教焚杀,正在剿抚两难之际,而二十日各国兵舰已在津力索大沽炮台,
限二十一日二点钟交付。罗荣光未肯应允,次日,彼即开炮轰击,罗荣光不得不
开炮还击。相持竟日,遂至不守,非衅自我开。现在兵民交愤,在京各使馆势甚
危迫,我仍尽力保护。此都中近日情形也。大局安危正难逆料,尔沿海沿江各督
抚惟当凛遵迭次谕旨,各尽其职之所当为,相机审势,竭力办理,是为至要!钦
此。
◇五月二十八日上谕
裕禄奏称洋人肇衅,骤起兵端,连日接仗获胜一折,览奏实深嘉慰。我朝与
各国和好有年,乃因民教相仇之故,竟至决裂,恃其坚甲利兵攻我大沽口炮台,
又由紫竹林分路出战。经裕禄四处分派,复经义民竭力相助,以血肉之躯,与枪
炮相搏。廿一二等日,击坏兵船两只,杀敌不少。众志成城,民心既固,兵气亦
扬。所有助战之义和团人民,不用国家一兵,不糜国家一饷,甚至髫龄童子执干
戈以卫社稷者,皆仰托祖宗之照鉴,神圣之护持,使该万众一心。即此义勇,先
行传旨嘉奖;候事定后,再行加恩。为团民者,惟当同心戮力御侮,效力始终无
懈,朕实有厚望焉!钦此。
◇六月初一日上谕
我朝二百数十年,深仁厚泽,凡远人来中国者,列祖列宗,罔不待以怀柔之
道。迨道光咸丰年间,准彼等互市;并乞在我中国传教,朝廷以其劝人为善,勉
如所请。初亦就我范围,遵我约束,乃近数年凭陵我国家,侵占我土地,蹂躏我
人民,勒索我财物。朝廷稍加迁就,彼等肆其凶横,日甚一日,无所不至,小则
欺压平民,大则侮慢神圣。我国赤子,仇怨郁结,人人欲得而甘心。此义勇焚毁
教堂,屠杀教士所由来也。朝廷仍不肯开衅,仍如前保护,诚恐伤吾人民。故再
降旨申明,保护使馆,抚恤都民,解释夙嫌。朝廷柔服远人,至矣,尽矣。乃彼
等不知感激,反肆要挟,昨日公然有教士照会,令我退出大沽口炮台,归彼看管,
否则以力袭取。危词恫喝,意在肆其披猖,震动我畿辅。平日交邻之道,初未尝
失礼,乃自称教化之国,竟无礼横行,将恃其兵坚器利,自取决裂如此!朕临御
二十余年,待百姓如爱子,百姓亦戴朕如天帝;况慈圣中兴宇宙,恩德所被,浃
髓沦肌。祖宗凭依,神只感格,人人忠愤,旷代所无。朕今涕泣以告先庙,慷慨
以誓师徒,与其苟且图成,贻羞万古,何若大张挞伐,一决雌雄?连日召见大小
臣工,询谋佥同。近畿及山东等省,义兵同日不期而集者不下数十万人,甚至五
尺童子,人人执干戈而卫社稷。彼恃诈谋,我恃天理;彼恃悍力,我恃人心。无
论我国忠信甲胃,礼义干橹,人人敢死;即土地广有二十余省,义民多至四百余
兆,何难摧翦彼凶,以张我国为之势?其有同心敌忾,临阵冲锋,抑或尚义捐资,
以助军饷,朝廷不惜破格加赏;苟其自外生成,临阵退诿,甘心从逆,竟为汉奸,
朕即刻加诛,决不宽贷。大小臣庶,其各怀忠义之心,共泄神人之愤。朕实有厚
望焉。钦此。

上谕
义和团民纷集京师及天津一带地方,未便无所统属。着派庄王载勋,协办大
学士刚毅统率。并派左翼总兵英年,右翼总兵英耆,署右翼总兵载澜,会同办理。
即补参领文瑞着派为翼长。诸团众努力王家,同仇敌忾,总期众志成城,始终勿
懈,是为至要!钦此。
◇上谕
现在中外失和,需用浩繁,库储支绌,所有各省应解各项京饷,着即迅速筹
拨解京。海道不通,票号停歇,应拣派练事之员,由陆路趱程赶解。行抵近畿,
探明道路情形,妥慎管解前进,毋稍贻误。将此由六百里各谕令知之。钦此。
◇六月初三日旨
此次中外开衅其间事机纷凑,处处不顺,均非意计所及。该大臣等远隔重洋,
无由深悉情形,即不能向各外部切实声明,达知中国本意。特为该大臣等缕悉言
之。先是直东两省有一种乱民各就村落练习拳棒,杂以神怪。地方官失于觉察,
遂致相煽成风。旬月之间几于遍地皆是,甚至沿及京城,亦皆视若神奇,翕然附
和。遂有桀黠之徒,倡为仇教之说。五月中旬,猝然发难,焚烧教堂,戕杀教民,
阖城汹汹,势不可遏。当几闻初起之时,各国请调洋兵到京保护使馆。朝廷以时
势颇迫,慨允破格许之。各国通计到京洋兵不下五百人,此中国慎重邦交之明证
也。各国在京使馆,平日与地方尚属无怨无德;而自洋兵入城以后,本能专事护
馆,或有时上城放枪,或有时四出巡街,以致屡有放枪伤人之事,甚或任意YX,
几欲阑入东华门,被阻始止。于是兵民交愤,异口同声。匪徒乘隙横行,烧杀教
民,益无忌惮。各国遂添调洋兵,中途为乱党截杀,迄不能前。盖此时直东两省
之乱党已成一片,不可开交矣。朝廷非不欲将此种乱民下令痛剿,而肘腋之间,
操之太蹙,深恐各使馆保护不及,激成大祸,亦恐直东两省同时举事,将两省教
士教民使无遗类,所以不能不踌躇审顾者以此。尔时不得已,乃有令各使臣暂避
至津之事。正在彼此商议间,突有德使克林德晨赴总署,途中被乱民伤害之案。
德使盖先日函约赴署,该署因路途扰乱,未允如期候晤者也。自出此案,乱民皆
成骑虎之势,并护送使臣赴津之举,亦不便轻率从事矣。惟有饬保护使馆之兵,
严益加严,以防仓猝。不料五月二十日,即有大沽海口洋员面见守台提督罗荣光
索让炮台之事,谓如不允,便当于明日两点钟用力占据。罗荣光职守所在,岂敢
允让?乃至日果先开炮击台。相持竟日,遂至不守自此兵端已启,却非衅自我开。
且中国即不自量,亦何至与各国同时开衅,并何至恃乱民以与各国开衅。此意当
为各国所深谅。以上委曲情形,及中国万不得已而作此因应之处,该大臣等各将
此旨详细向各外部切实声明,达知中国本意。现仍严饬带兵官照常保护使馆,惟
力是视。此种乱民,设法相机自行惩办。各该大臣在各国遇有交涉事宜,仍照常
办理,不得稍存观望,将此各电谕知之。钦此。
◇六月初三日上谕
李鸿章等奉谕暂行停还洋款,据实核计,请旨遵行一折。据称洋款若停,牵
动内地厘金,亦碍小民生计,转于饷需有害,京饷及北上诸军饷项无从接济等语。
初议停还洋款,原因凑解军需起见,倘各海关如常收税,内地厘金亦不短绌。即
着照所议查照成案,按期解还归款,用昭大信。将此谕知户部,并由六百里谕令
袁世凯,即着该抚转电李鸿章,刘坤一等知之。原折着抄给阅看。钦此。
◇初八日上谕
前因近畿民教滋事,激成中外兵端,各国使臣在京,理应一律保护。迭经总
理衙门王大臣致函慰问,并以京城人心未靖,防范难周,与各使臣商议,派兵护
送前往天津暂避,以免惊恐。即着大学士荣禄预行遴派妥实文武大员,带同得力
兵队,俟该使臣定期何日出京,沿途妥为保护。倘有匪徒窥伺,抢掠寻事,即行
剿击,不得稍有疏虞。各使臣未出京以前,如有通信本国之处,但系明电,即由
总理各国事务衙门速为办理,毋稍延搁,用示朝廷怀柔远人,坦怀相与之至意。
钦此。
◇十三日上谕
此次中外启衅,各国不无误会,中国地方官亦有办理不善之处。兵连祸结,
有乖夙好,终非全球之福。着授李鸿章为全权大臣,即日电商各国外部,先行停
战。仍将应行议结事宜,分别妥商。请旨遵行。钦此。
◇十六日上谕
现在北方衅事,各直省军务倥偬,所有本年恩科乡试如果展缓数月,未始不
可举行。第恐天气渐寒,各士子殊形劳苦,且各省放榜过迟,于舟车亦多窒碍。
着即展缓至明年三月初八日乡试,八月初八日会试,以示体恤。各省已放正副考
官,即着回京供职。至庚子正科乡试,及次年会试,并着按照年分以次递推。礼
部知道。钦此。
◇二十一日上谕
此次中外肇衅,起于民教之相闹,嗣因大沽炮台被占,以致激成兵端。朝廷
谊重邦交,仍不肯轻于决绝,迭经明白谕旨保护使馆,并谕各省保护教士。现在
兵事未弭,各国商民在中国者甚多,均应一律保护。着该将军督抚查明各国洋商
教士在通商各埠及各府州县者,按照条约一体认真保护,不得稍有疏虞。上月日
本书记杉山彬被戕,正深骇异,乃未几复有德国公使被害之事。该公使驻京办理
交涉,遽遭伤害,惋惜尤深。应仍严饬勒拿凶手,务获究办。所有此次天津开战
后,除因战事外,其因乱无故被害之洋人教士等,及损失物产,着顺天府直隶总
督饬属分别查明,听候汇案核办。至近日各处土匪乱民焚毁劫掠,扰害良民,实
属不成事体。着该督抚及各统兵大员查明实在情形,相机剿办,以靖乱源。将此
通谕知之。钦此。
◇同日上谕
裕禄等奏津郡失陷,请治罪各折片。裕禄着革职留任。宋庆着交部议处。余
着照所议办理。钦此。
◇同日上谕
中外开衅以来,我皇太后迭次颁发内帑,遍给将士义团。慈恩优渥,有加无
已。当此时局艰危,尔将士等必当感激图报,共建殊勋。其有奋勇力战,杀敌致
果者,定予以不次之赏。如有临阵退缩,畏葸不前者,即在军前正法,并将统兵
严治其罪。现在大沽炮台已被洋人占据,着裕禄督饬罗荣光等各营并义和团民迅
图恢复,毋稍迁延。至行军以纪律为先,各营弁兵,如有抢掠财物,骚扰地方等
情,除将滋事弁兵就地正法外,并将该管营哨各官以军法从事。徜统带各员不能
严加约束,亦必一并从严治罪。勿谓言之不预也。钦此。
◇上谕
昨已将团民仇教,剿抚两难,及战衅由各国先开各情形,谕李鸿章,李秉衡,
刘坤一,张之洞等矣。尔各督抚度势量力,不欲轻构外衅,诚老成谋国之道。无
如此次义和团民之起,数月之间,京城蔓延已遍,其众不下十数万,自民兵以至
王公府第。处处皆是,同声与洋教为仇,势不两立。剿之则即刻祸起肘腋,生灵
涂炭,只合徐图挽救。奏称信其邪术以保国,似不谅朝廷万不得已之苦衷。尔各
督抚知内乱如此之急,必有寝食难安,奔走不遑者,安肯作一面语耶?此乃天时
人事,相激相随,遂致如此。尔各督抚勿再迟疑观望,迅速筹兵,筹饷,力保疆
土。如有疏失,惟各督抚是问。将此电谕各督抚知之。钦此。
◇上谕
袁世凯代奏善联,许应癸请保卫使臣各折片。春秋之义不戮行人,朝廷办
法,亦岂有纵令兵民迁怒使臣之理?一月以来,除德使被乱民戕害,现在严行查
办外,其余各国使臣,朝廷苦心保护,幸各无恙,着即知照。钦此。
◇上谕
现在天津失陷,京师戒严,断无不战而和之理。惟春秋之义,不斩行人,一
月以来,除德使被乱民戕害,现在严行查办外,其余各国使臣,朝廷几费经营,
苦心保护,均各无恙。但恐各督抚误会意旨,以保护为议和之地,竟置战守事宜
于不顾,是自弛藩篱,后患更不堪设想。着沿江沿海各省督抚,振刷精神,于一
切战守事宜,赶紧次第筹办。倘竟漫无布置,万一疆土有失,定惟该督抚是问。
将此由六百里加紧各谕令知之。钦此。
◇上谕
前因兵勇改练洋操,以至服饰一切,均用洋式,贻误匪浅,当经谕令各省,
一律仍归旧制。惟恐各省或因改练业已成军,惮于纷更,仍沿用洋装洋号,将来
必致为害。着再申谕各路统兵大臣,务即悉数更换,统归中国旧日兵勇服饰,是
为至要。钦此。
◇上谕
直隶总督着李鸿章调补,并兼充北洋大臣。现在天津防务紧要,李鸿章未到
任以前,仍责成裕禄会同宋庆妥筹办理,不得因简放有人,稍涉诿卸。钦此。
◇上谕
统带武卫前军直隶提督聂士成,从前著有战功,训练士卒,亦尚有方。乃此
次亦理防剿,种种失宜,屡被参劾,实属有负委任。昨降旨将该提督革职留任,
以观后效。朝廷曲予矜全,望其力图振作,藉续前愆;讵意竟于本月十三日督战
阵亡。多年讲求洋操,原期杀敌致果,乃竟不堪一试,言之殊堪痛恨!姑念该提
督亲临前敌,为国捐躯,尚非退葸者比。着开复处分照提督阵亡例赐恤,用示朝
廷格外施恩,策励戎行之至意。钦此。
◇上谕
刘坤一奏筹办防务情形一折,所称江海要隘及沿江港汊布置情形,及防守内
地兼护运道等项,办法均尚周密。即着照所拟迅速办理。但敌谋叵测,该督务当
随时激励将士,加意严防。倘有敌人侵犯,即行奋勇堵击,力挫凶锋,是为至要。
将此由六百里谕令知之。钦此。
◇上谕
义和团民为国宣力,人数既众,良莠不齐,甚且有意寻仇,肆行无忌。本月
竟有伪义和团戕杀副都统庆恒家属一案。当经该统率王大臣查明,将该伪义和团
正法五人。乃闻尚有人哓哓不已,竟将庆恒凌虐至死,殊属不知法纪。着该王大
臣确切查明,务将真正义和团□□□□□□□□□□。其有匪徒假托义和团之名,
寻衅焚杀,着照土匪之例,即行严办。经此次淘汰后,义和团之真心向善者,益
当爱惜声名,同心御侮,其伪托之匪徒,自无所逃于显黄。从此泾渭攸分,当亦
该团之所深愿也。钦此。
◇上谕
刘坤一等奏相机审势,妥筹办法一折。朝廷本意,原不欲轻开边衅,曾致书
各国,并电谕各疆臣,复屡次明降谕旨,以保护使臣及各口岸商民,为尽其在我
之责,与该督等意见正复相同。现幸各国使臣除克林德外,余均平安无恙。日前
并给各使馆蔬果食物,以示体恤。如各国恃其兵力,进犯各省,自应保守疆土,
竭力抵御。即使目前相安无事,亦应严密筹备,以防意外之变。惟总不欲兵衅自
我而开。一面将坦怀相与之意,宣示各国使馆,共筹补救之方以维大局,不得轻
听浮言,致多龃龉,是为至要。由六百里加紧各谕令知之。钦此。
◇上谕
团军与洋人为难情形,前曾叠谕李鸿章,张之洞,李秉衡等,会同筹议覆奏。
兹据奏到,言兵衅万不可开,团军急宜剿除等语,诚老成谋国之道。无如此种团
民京津一带,已不下十余万人,声势赫赫,誓与洋教为难,甚至宫禁前后,所在
多有,剿之转恐患生不测,不若因而用之,尚可转危为安。此乃天时人事相迫而
成,各督抚毋得再行观望,徒事委蛇。务须振刷精神,筹饷练兵,各保疆土。倘
有疏虞,惟各督抚是问。将此通谕知之。钦此。
◇上谕
现在中外正开战衅,直隶天津地方义和团民会同官军助战获胜,业经降旨嘉
奖。此等义民所在多有,各督抚如能招集成团,藉御外侮,必能得力。如何办法,
迅速复奏。沿海沿江各省,尤宜急办。将此由六百里加紧通谕知之。钦此。
◇七月二十六日上谕
我朝以忠厚开基,二百数十年,厚泽深仁,沦浃宇内。薄海臣民,各有尊君
亲上,效死勿贰之义。是以荡平逆乱,海宇又安,皆赖我列祖列宗文谟武烈,超
越前古,亦以累朝亲贤夹辅,用能宏济艰难。迨道光咸丰以后,渐滋外患,赖庙
谟默运,卒能转危为安。朕以冲龄,入承大统,仰禀圣母皇太后懿训,于祖宗家
法恭俭仁恤诸大端,未敢稍有陨越,亦薄海臣民所共见共闻。不谓近日衅起,团
教不和,变生仓猝,竟震惊九庙,慈舆播迁。自顾藐躬,负罪实甚。然祸乱之萌,
匪伊朝夕。果使大小臣工有公忠体国之忱,无泄沓相安之习,何至一旦败坏若此!
尔中外文武大小臣工,天良俱在,试念平日之受恩遇者安在,今见国家阽危若此,
其将何心为心乎?知人不明,皆朕一人之罪。小民何辜?遭此涂炭,朕尚何所施
其责备耶?朕为天下之主,不能为民捍患,即身殉社稷,亦复何所顾惜?敬念圣
母春秋已高,岂敢有亏孝养?是以恭奉鸾舆,暂行巡幸太原。所幸就道以来,慈
躬安健无恙,当可为天下臣民告慰。自今以往,斡旋危局,我君臣责无旁贷。其
部院堂司各官,着分班速赴行在,以资整理庶务。各直省督抚,更宜整顿边防,
力顾边圉。前据刘坤一,张之洞等奏沿海沿江各口商务照常如约保护,今仍应照
议施行,以昭大信。其各省教民,良莠不齐,苟无聚众作乱情形,即属朝廷赤子,
地方官仍宜一体抚绥,毋得歧视。要知国家设官,各有职守。不论大小京外文武,
咸宜上念祖宗养士之恩,深维君辱臣死之义,卧薪尝胆,勿托空言,于一切用人,
行政,筹饷,练兵,在在出以精心,视国事如家事,毋怙非而贻误公家,毋专己
而轻排群议,涤虑洗心,匡予不逮。朕实不德,庶几不远而复天心之悔祸可期矣。
将此通谕知之。钦此。
◇二十八日上谕
自来图治之原,必以明目达聪为要。此次内讧外侮,仓猝交乘,频年所全力
经营者,毁于一旦。是知祸患之伏于隐微,为朕所不及察者多矣。惩前毖后,能
不寒心!自今以往,凡有奏事之责者,于朕躬之过误,政事之阙失,民生之休戚,
务当随时献替,直陈无隐。当此创重痛深之后,如犹恶闻诤论,喜近谗谀,朕虽
薄德,自问当不至此。设平日未怀忠悃,临时漫摭浮词,甚或假公济私,巧为尝
试,则尔诸臣之负朕实深。苟具天良,不应有此。所冀内外臣工,各矢忠忱,并
支危局,庶几集思文益,用以祛弊扶衰。朕有厚望焉。将此通谕知之。钦此。
◇八月十五日军机处廷寄
李鸿章刘坤一张之洞等会奏折片暨李鸿章初九日电奏同日览悉。七月二十一
日之变,罪在联躬,悔何可及!该大学士等与国同休戚,力图挽救,宗社有灵,
实深鉴之。所陈各节,悉系目前最要机宜。庆亲王奕,计约初十日可以到京,
本日复有旨加派荣禄会同办理。现在俄户部允为撤兵,是机有可乘,不可一误再
误,该大学士应即驰赴天津,先行接印,仍即日进京会商各使速迅开议。至罪己
之诏,业于七月二十六日明降谕旨,播告天下,该大学士此时当已接到。自行剿
匪一节,该大学士未到任以前,已责成廷雍认真办理,本日亦有明发谕旨矣。其
余皆当照请施行。惟事有次第,不得不略分先后耳。朕恭奉慈舆,一路安善,现
距太原两站,驻跸久暂,俟抵太原后体察情形再定进止。此次变起仓猝,该大学
士此行,不特安危系之,抑且存亡系之,旋乾转坤,匪异人任,勉为其难,所厚
望焉。此旨仍着端方转电李鸿章等知之。钦此。
◇八月十四日行在上谕
朕此次恭奉銮舆,暂幸太原,当经先后派出荣禄,徐桐,昆冈,崇礼,裕德,
敬信,溥善,阿克丹,那桐,陈夔龙,充留京办事大臣,复令庆亲王奕回京会
同李鸿章与各国议办一切事宜。此案初起,义和团实为肇祸之由,今欲拔本塞源,
非痛加剿除不可。直隶地方,义和团蔓延尤甚。李鸿章未到任以前,廷雍责无旁
贷。即着该护督督饬地方文武严行查办,务净根株。倘仍有结党横行,止无官长,
甚至抗拒官兵者,即责成带兵官实力剿办,以清乱源而安氓庶。钦此。
◇上谕
世有万古不易之常经,无一成不变之汉法。穷变通久,见于大易;损益可知,
著于论语。盖不易者三纲五常,昭然如日星之照世;而可变者令甲令乙,不妨如
琴瑟之改弦。伊古以来,代有兴革。即我朝列祖列宗因时立制,屡有异同,入关
以后,已殊沈阳之时。嘉庆道光以来,岂尽雍正乾隆之旧?大抵法积则敝,法敝
则更,要归于强国利民而已。自播迁以来,皇太后宵旰焦劳,朕尤痛自刻责,深
念近数十年积习相仍,因循粉饰,以致成此大衅。现正议和,一切政事,尤须切
实整顿,以期渐图富强。懿训以为取外国之长,乃可补中国之短,惩前事之失,
乃可作后事之师。自戊戌以来,伪辨纵横,妄分新旧。康逆之祸,殆更甚于红拳,
迄今海外逋逃,尚有以富有贵为等票,诱人谋逆,更藉保皇保种之奸言,为离间
宫廷之计。殊不知康逆之谈新法,乃乱法也,非变法也。该逆等乘朕不豫,潜谋
不轨。朕吁恳皇太后训政,乃拯朕于濒危而锄奸于一旦。实则翦除乱逆,皇太后
不许更新;损益科条,朕何尝概行除旧?执中以御,择善而从,母子一心,臣民
共见。今者恭承慈命,一意振兴,严禁新旧之名,浑融之迹。查中国之弊,在于
习气太深,文法太密。庸俗之吏,豪杰之士,少文法者,庸人藉为藏身之固,而
胥吏倚为牟利之符。公事以文牍相往来,毫无实际;人才以下格相限制,而日见
消磨。误国家者,在一私字;祸天下者,在一例字。至近之学西法者,语方,文
字,制造械器而已。此西艺之皮毛,而非西政之本源也。居上宽,临下简,言必
信,行必果。我往圣之遗训,即西人富强之始基。中国不此之务,徒学其一言,
一话,一技,一能,而佐以瞻徇情面,自利身家之积习。舍其本原而不学,学其
皮毛而又不精,天下安得富强耶?总之法令不更,锢习不破,欲求振作,当议更
张。着军机大臣,大学士,六部,九卿,出使各国大臣,各省督抚,各就现在情
形,参酌中西政要,举凡朝章国政,吏治民生,学校科举,军政,财政,当因,
当革,少省,当并,或取诸人,或求诸己,如何而国势始兴,如何而人才始出,
如何而度支始裕,如何而武备始修,各举所知,各抒所见,通限两个月详悉条议
以闻。再由朕上禀慈谟,斟酌尽善,切实施行。自幸太原,下诏求言,封间屡见,
而今之言者率有两途:一则袭报馆之文章,一则拘书生之浅见。更相笑亦更相非,
两囿于偏私不化;睹其利,未睹其害,一归于窒碍难行。新进讲富强,往往自迷
始末;迂儒论正学,又往往不达事情。而中外臣工,当鉴斯二者,酌中发论,通
变达权,务望精详,以俟甄择。惟是有治法,尤贵有治人。苟得其人,敝法无难
于补救;苟失其人,徒法不能以自行。使不分别,人有百短,人有一长,以拘文
牵义为率真,以奉行故事为合例,举宜兴宜革之事皆坐废于无形之中,而旅进旅
退之员遂酿成一不治之疾。欲去此弊,慎始尤在慎终;欲竟其功,实心更宜实力。
是又改弦更张以后,所当简任贤能,上下交儆者也。朕与皇太后,久蓄于中,事
穷则变,安危强弱,全系于斯。倘再蹈因循敷衍之故辙,空言塞责,省事偷安,
宪典具存,朕不能宥。将此通谕知之。钦此。
上谕
京师自五月以来,拳匪倡乱,开衅友邦,现经奕,李鸿章,与各国使臣在
京议和,大纲草约,业已画押。追思肇祸之始,实由诸王大臣昏谬无知,嚣张跋
扈,深信邪术,挟制朝廷,于剿办团匪之谕,抗不遵行,反纵信拳匪,妄行攻战,
以致邪焰大张。聚数万匪徒于肘腑之下,势不可遏,复主令卤莽将卒,围攻使馆,
竟至数月之间。酿成奇祸,社稷阽危,陵庙震惊,地方蹂躏,生民涂炭。朕与皇
太后,危险情形,不堪言状,至今痛心疾首,悲愤交深。是诸王大臣等,信邪纵
匪,上危宗社,下祸黎元,自问当得何罪?前者两降谕旨,尚觉法轻情重,不足
蔽辜,应再分别等差,加以惩处。已革庄亲王载勋,纵容拳匪围攻堂馆,擅出违
约告示,又轻信匪言,枉杀多命,实属愚暴冥顽,著赐令自尽,派署左都御史葛
宝华前往监视。已革端郡王载漪,倡率诸王贝勒轻信拳匪,妄言主战,致肇衅端,
罪实难辞;降调辅国公载澜,随同载勋妄出违约告示,咎亦应得,著革去爵职:
惟念俱属懿亲,特予加恩,均著发往新疆,永远监禁,先行派员看管。已革巡抚
毓贤,前在山东巡抚任内,妄信拳匪邪术,至京为之揄扬,以致诸王大臣受其煽
惑,及在山西巡抚任内,复戕害教士教民多命,尤属昏谬凶残,罪魁祸首,前已
遣发新疆,计行抵甘肃,著传旨即行正法,并派按察使何福监视行刑。前协办
大学生吏部尚书刚毅,袒兹拳匪,酿成巨祸,并会出违约告示,本应置之重典,
惟现已疾故,著追夺原官,即行革职留任。甘肃提督董福祥,统兵入卫,纪律不
严,又不谙交涉,率意卤莽,虽围攻使馆系由该革王等指使,究难辞咎,本应重
惩,姑念在甘肃素著劳绩,回汉悦服,格外众宽,著即行革职。降调都察院左都
御史英年,于载勋擅出违约告示曾经阻止,情尚可原,惟未能力争,究难辞咎,
著加恩革职,定为斩监候罪名,革职留任。刑部尚书赵舒翘,平日尚无疾视外交
之意,其查办拳匪,亦无庇纵之词,惟究属草率贻误,着加恩革职,定为斩监候
罪名。英年,赵舒翘,均著先行在陕西省监禁。大学士徐桐,降调前四川总督李
秉衡,均已殉难身故,惟贻人口实,均著革职,并将恤典撤销。经此次降旨以后,
凡我友邦,当共谅拳匪肇祸,实由祸首激迫而成,决非朝廷本意。朕惩办祸首诸
人,并无轻纵,即天下臣民,亦晓然于此案之关系重大也。钦此。
◇上谕
本年五月间,拳匪倡乱,势日鸱张。朝廷以剿抚两难,迭次如见臣工,以期
折衷一是。乃兵部尚书徐用仪,户部尚书立山,吏部左侍郎许景澄,内阁学士联
元,太常寺正卿袁昶,经朕一再垂询,词意均涉两可,而首祸诸臣,遂乘机诬方,
交章参劾,以致身罹重辟。惟念徐用仪等,宣力有年,平日办理交涉亦能和衷,
尚著劳绩,应即加恩,徐用仪,立山,许景澄,联元,袁昶,均着开复原官。该
部知道。钦此。
◇上谕
礼部尚书启秀,前刑部左侍郎徐承煜,均着先行革职。着奕,李鸿章,是
明所犯确据,即行奏明,从严惩办。钦此。
◇上谕
本年夏间,拳匪构乱,开衅友邦,朕奉慈驾西巡,京师云扰。迭命庆亲王奕
,大学士李鸿章,作为全权大臣,便宜行事,与各国使臣止兵议和。昨据奕
等电呈各国和议十二款,大纲业已照允,仍电饬该全权大臣将详细节目悉心酌核,
量中华之物力,结与国之欢心。既有悔祸之机,宜颁自责之诏,朝廷一切委曲难
言之苦衷,不能不为尔天下臣民明谕之。此次拳教之祸,不知者咸疑国家纵庇匪
徒,激成大变,殊不知五六月间屡诏剿拳保教,而乱民悍族,迫人于无可如保,
既苦禁谕之俱穷,复愤存亡之莫保。迨至七月二十一日之变,朕与皇太后誓欲同
殉社稷,上谢九庙之灵,乃当哀痛昏瞀之际,经王大臣等数人,勉强扶掖而出,
于枪林炮雨中仓皇西狩。是慈躬惊险,宗社贴危,成墟,衣冠填壑,莫非拳
匪所致,朝廷其尚护庇耶?夫拳匪之乱,与信拳匪者之作乱,均非无因而起。各
国在中国传教,由来已久,民教争讼,地方官时有所偏:畏事者袒教虐民,沽名
者庇民伤教。官无办法,民教之怨,愈结愈深。拳匪乘机,浸成大衅。由平日办
理不善,以致一朝骤发,不可遏抑,是则地方官之咎也。涞涿拳匪,既焚堂毁路,
急派直隶红军弹压,乃练军所至,漫无纪律,戕虐良民。而拳匪专恃仇教之说,
不扰乡里,以致百姓皆畏兵而爱匪。匪势由此大炽,匪党亦愈聚愈多。此则将领
之咎也。该匪妖言邪说,煽诱愚人,王公大臣中,或少年任性,或迂谬无知,平
时嫉外洋之强,而不知自粮,惑于妖妄,诧为神奇,于是各邸习拳矣,各街市习
拳矣。或资拳以粮,或赠拳以械,三数人倡之于前,千万人和之于下。朕与皇太
后方力持严拿首要,解散胁人之议,特命刚毅前往谕禁,乃竟不能解散。而数万
乱民,胆敢红巾露刃,充斥都城,焚掠教堂,围攻使馆。我皇太后垂帘训政,将
及四十年,朕躬仰承慈诲,夙昔睦邻保教,何等怀柔?而况天下断无杀人放火之
义民,国家岂有倚匪败盟之政体?当此之时,首祸诸人,叫嚣隳突,匪党纷扰,
患在肘腑,朕奉慈圣,既有法不及众之忧,浸成尾大不掉之势。兴言及此,流涕
何追!此则首祸王大臣之罪也。然当使馆被围之际,屡次谕令总理衙门大臣前往
禁止攻击,并至各使馆会晤慰问,乃因枪炮互施,竟至无人敢往,纷纭扰攘,莫
可究诘。设使火轰水灌,岂能一律保全?所以不致竟成巨祸者,实由朝廷极力维
持,是以酒果冰瓜,联翩致送,无非朕仰体慈怀,惟我与国,应识此衷。今兹议
约不侵我主权,不割我土地,念列邦之见谅,疾愚暴之无知,事后追思,惭愤交
集。惟各国既定和局,自不致强人以所难。关奕,李鸿章,于细订约章时,婉
间力办,持以理而感以情。各大国信义为重,当视我力之所能及,以期其议之必
可行。此该全权大臣所当竭忠尽智者也。当京师扰乱之时,曾谕令各疆臣,固守
封圻,不令同时开衅,东南之所以明订约章,极力保护者,悉由遒奉谕旨,不欲
失之之意。故列邦商务,得以保全,而东南疆臣亦藉以自固。惟各省平时,无不
以自强为辞,究之临事张皇,一无可恃,又不悉朝廷事处万难,但执一偏之词,
责难君父;试思乘舆出走,风鹤惊心,昌平宣化间,朕侍皇太后素衣将敝,时豆
粥难求,困苦铠寒,不如氓庶。不知为人臣者,亦尝念及忧辱之义否?总之,臣
民有罪,罪在朕躬。朕为此言,并非追既往之愆尤,实欲儆将来之玩泄。近二十
年来,每有一次衅端,必有一番诰诫,卧薪尝胆,徒托空言。理财自强,几成习
套。事过以后,徇情面如故,用私人如故,敷衍公事如故,欺朝廷如故。大小臣
工,清夜自思,即无拳匪之变,我中国能自强耶?夫无事且难支拄,今又构此奇
奇变,益贫益弱,不待智者而后知。尔诸臣受国厚恩,当于屯险之中,竭其忠贞
之力:综核财赋,固宜亟偿洋款,仍当深恤民艰;保荐人才,不当专取才华,而
当内观心术。其大要,“去私心”“破积习”两言。大臣不存私心,则用人必公;
破除积习,则办事着实。惟公与实,乃理财治兵之根本,亦即天心国脉之转机。
应即遵照初十日谕旨,妥速议奏,实力举行。此则中外各大臣,所当国尔忘家,
正己率属者也。朕受皇太后鞠劳训养,垂三十年,一旦颠危至此,仰思宗庙之震
惊,北望京师之残毁,士大夫之流离者数千家,兵民之死伤者数十万,自责不暇,
何暇责人?所以谆谆诰谕者,则以振作之与因循,为兴衰所由判,切实之与敷衍,
即强弱所由分。固邦交,保疆土,举贤才,开言路,己屡次剀切申谕。中外各大
臣其各凛遵训诰,激发忠忱,深念殷忧启圣之言,勿忘尽瘁鞠躬之谊。朕与皇太
后有厚望焉。将此通谕知之。钦此。
◇上谕
此案首祸诸臣,昨已降旨分别严行惩办。兹据奕,李鸿章奏,按照各国全
权大臣照会,尚须加重恳请酌夺等语。除载勋已赐令自尽,毓贤已饬即行正法,
均各派员前往监视外,载漪,载澜,均定为斩监候罪名,惟念谊属懿亲,特予加
恩,发往极边新疆,永远监禁,即日派员押解起程。刚毅情罪较重,应定为斩立
决,业经病故,免其置议。英年,赵舒翘,昨已定为斩监候,着即赐令自尽,派
陕西巡抚岑春煊前往监视。启秀,徐承煜,各国指称力庇拳匪,专与洋人为难,
昨已革职,着奕,李鸿章照会各国交回,即行正法,派刑部堂官监视。徐桐轻
信拳匪,贻误大局,李秉衡好为高论,固执酿祸,均应定为斩监候,惟念临难自
尽,业经革职,撤销恤典,应免再议。至首祸诸人所犯罪状,已于前旨内逐一明
白声叙矣。钦此。
◇王公大臣受辱记
当联军之入京也,徐相国桐尚在,避匿马大人衙同某相国故第,初无殉难意,
其子承煜逼之曰:“吾父庇佑拳匪,久为各国指目,洋兵必不见容。若被搜捕,
合家皆将不免。若父能死,既得美名,又纾各国之恨,家人或可幸免。惟儿辈则
仍当随侍地下耳。”徐乃涕泣自缢,尸悬梁间。承煜即弃之而遁。
其时近支王公,贝子,贝勒及宗室诸人,徐随扈外,留京者尚多。怡亲王为
某国军所拘,既如楚,复令为诸兵浣衣,督责甚严,卒以困顿不堪而自裁。克
勒郡王亦与庆部郎宽同时被拘,楚辱备至,复使同驮死尸出弃之,日往返数十次,
不准稍息。日食以面包一枚,清水一盂。二人颐养素优,不耐其苦,数日后乘隙
往诉李相,哭求设法。李无如何,慰而遣之。其他王公,贝子,贝勒等,财产既
尽,生计日绌,每以宝石顶及朝珠等物,沿街求售,又无人顾问。
启秀初为日军拘禁,既因母死,李相为之缓颊,请放假十日,俾归治母丧;
日军许之,惟恐其逃逸,仍以绳系其一手,使人牵之偕行。启治丧已,往见庆邸,
庆邸讽以微词,启不悟,仍退而就禁。
崇绮则于城破后,仅以身免,其眷属尽为联军所拘,驱诸天坛,施无礼以为
乐。崇子葆公爵知之,愤忿无地,即自缢以死。崇至保定,闻之,亦自裁焉。崇
家本富素,讲求服饰,城破,遭联军罄其所有衣服三千余袭,顷刻而尽,寸丝尺
缣无遗。
联军统帅瓦德西既至京,乃驻节禁城,就仪鸾殿而居。李相入京,尝与订期
会晤,瓦帅欲于殿上见之,李坚以不敢僭入为辞。瓦帅不能强,始与易地相见。
又前安徽巡抚福润,为故相倭文端公之子,向居京师,其母年九十余。联军
入城,福死之,其家被掠,眷属尽失。其母为某国兵所获,挫辱备至,亦死焉。
天津府知府沈家本,以尝与源匪往来,城陷时为联军所获,拟以监禁若干年
之罪。旋经某教民在旅顺西官处,控以袒匪害教,遂复将沈解至旅顺对质。有见
者谓沈缧绁就道,无异平时官府之递解犯人。
◇北塘炮台被攻记
德兵于西九月十九号,即华闰月十六日下午三点钟时,由天津整束队伍,往
攻北塘炮台。当起行登车时,津地留守各西兵,奏军乐以送之。旋又有法国炮队
一队,随后而行。
至军粮城时,德兵下车。该处有俄兵屯扎,德兵到后,即由两军统将,互相
会晤,议定德兵为中军,以俄兵为其左翼,分道开队至塘沽取齐。两军既合,复
有俄国水师兵多名前往助战。至中夜十二点钟时,德俄两军统将会集麾下各弁,
共议进取之策。时火车早经预备遂传令各兵登车。约行十余里,各兵即下车涉盐
池泥泽而行。
至炮台前,已二点钟左右。当由俄炮队先行开炮。计开六炮后,炮台上始行
还炮,惟炮弹皆由左而落,故洋兵非特并无死伤,反从右面攻击。
未几,又以德步兵为前队,而以炮队为之殿,复又逼近数里。时天已渐明,
华兵始接连开炮。其炮台之在南面者,更开放不已。在台兵弁,似极勇猛,只以
准头不能瞄准,故洋兵并不畏惧。又复奋勇前进,正行之际,地雷忽从左而起,
而洋兵适在其右,是以一无损伤,因各格外加意。少选地雷又忽炸发,其声盘旋
不已。有马队兵官二员,适当其厄,人马均飞入半空,肢体分为数段而堕。各兵
乃大惊,分负伤者退回,而以炮兵列于前,鼓勇开放。枪弹皆向炮台而落,无一
为虚发。
至七点钟时,两军炮声更紧。乃转瞬间,炮台上浓烟忽尔迷漫,火焰即冲空
而起。盖其中火药房为洋兵炮弹所击中,故即了火也。其时北面炮台上之大炮,
及洋兵所放之炮,彼此已各受伤,难以再放。惟华兵尚有一炮,未曾损伤,然开
放亦稍缓矣。
至八点钟时,大雨骤下,两军始各停战。而炮台上之火,亦已救息。洋兵收
队后,点视各兵,伤亡甚众。遂将伤者送回天津医治。一面复行计议,明知炮台
坚固,非可以寻常炮火攻取,乃特派兵至津,将前者攻夺津城之列低炮二尊,于
夜间由火车运往。乘炮台不备,突然向之开放。华兵初尚竭力支持,嗣因绿气飞
舞,闻者辄毙,乃始不支而退。炮台遂为洋兵所据。
是役华兵所用皆无烟火药,开放时只见火光一闪,炮声已从空而下,故洋兵
之死者,难以数计。然华兵则亦尸骸枕藉,血流成渠矣。
◇保定失守记
联军以保定曾经杀害教士,其幸免者尚逗留在彼,遂声言兴师问罪。公议以
英提督介斯星率英,法,德,意四国兵士,于闰八月十九日由京津同时拔队前往。
及抵保定,则法国游骑已先期而至。凡各要隘处,悉已悬以法旗。其时华兵
亦已早经撤往他处矣。
直藩廷方伯雍知联军又大至,乃率所属各官出郊以迎。联军初尚并无动作,
仅令方伯回署,而以骑兵三百名入城,周历四厢,复以各国旗帜遍插城垣。翌日,
始将廷方伯,奎恒,王占魁拘拿。时谭道文焕适在保定狱,亦由联军解赴天津,
处以枭首之刑。并设公案于督署大堂内,各统帅列坐,提方伯等三人跪阶下,一
如华例审问,历讯以何故杀害教士。方伯侃侃而对,几无以屈。因即按照西例,
当场翻以枪毙之。复将各城门楼,及城堵东北角城隍庙,三圣庵等处轰毁,以示
罪城之意。
由是保定遂为四国所据。
◇庆王李相与联帅瓦德西问答记
议和全权大臣李少荃中堂进京后,以联军统帅瓦德西既亦在京,自应往谒,
以伸主谊,且以和局开议在即,亦须稍通款曲,不无裨益之处。遂于九月二十四
日会同庆王,随带译员荫午楼副都统等,命驾前往。
李相先至,瓦统帅脱帽以迎,执手为礼。
彼此坐定,寒暄毕。先是李相云:“贵统帅气体甚好。”统帅云:“托庇甚
好,中国天气与吾极宜。贵大臣与吾前数年在德国会晤后,目下贵大臣体气尚好,
吾甚喜悦。”李相云:“吾前在德国时,因事忙不获与贵统帅畅谈。今日得见,
甚为欣喜。”统帅云:“贵大臣在中国声望甚著,吾已早闻。今日得以复见,何
幸如之!”李相云:“贵统帅今年若干岁,谅已七十矣?”统帅云:“吾年六十
八岁!”李相云:“贵统帅年高,尚能来华,真可异也!”统帅云:“吾慕中国
已久,深愿来华一游,以长见识。”李相云:“华民均不愿远游,与贵统帅所言,
殊觉相反。”统帅云:“贵大臣尽可劝令以后宜至他国游历。”李相云:“吾在
欧洲时,见各国殷富,甚为骇愕。”统帅云:“英人韦礼逊所著之书,有道及贵
大臣事者,吾曾读及。韦礼逊言谈:使贵大臣能如前劝令贵国人民,则贵大臣将
有益国家不浅。”李相云:“不幸中国居高位者知识甚浅,致中国大为所害,华
民亦不愿有铁路电线等物。”瓦帅云:“从前德民亦然,当铁路新出时,德民均
不愿有之,经久亦知其为有国者所不可不有之物。”李相云:“和议成后,中国
自当即行开办铁路。”瓦帅云:“如和议一成,欧洲各国即将以巨款借与中国,
以为建造铁路之用。”李相云:“吾甚望中国民智渐开。”瓦帅云:“吾深知中
国极富,但须设法以变之耳。铁路后来更大有用处。”李相云:“中国刻下仍贫。”
瓦帅云“欧美各处,吾殆已行遍,深知铁路之有用。贵大臣在德国时,曾谈及毛
针军。将军,即吾师也。渠亦深知铁路之有用者。”李相云:“吾在德时,毛将
军已故数年,独幸与卑士麦克王爵谈有数点钟之久。”瓦帅云:“吾亦深知此事。”
李相云:“贵统帅彼时在汉勃克邻近某处为统带官,卑士麦克王爵宅第去汉勃克
并不遥远。”瓦帅云:“约一点钟时可至。”李相云:“贵统帅大约与卑士麦克
王爵为良友?”瓦帅云:“然,吾二人交谊始终无渝。”李相云:“刻下和伦洛
熙王爵是否为德国宰相?”瓦帅云:“否,近已告退。”李相云:“继为德相者
何人?”瓦帅云:“褒洛孚伯爵也。该伯爵年罗尚未甚老。”李相云:“和伦洛
熙王爵已逾八旬否?”瓦帅云:“已逾八旬。”李相云:“刻下是否褒洛孚伯爵
为德国首相?”瓦帅云:“然。”李相云:“毛奇将军有子否?瓦帅云:’毛奇
将军无子,其侄甚多。”瓦帅又云:“北京气候颇冷。”李相云:“贵统帅置有
火炉否?”瓦帅云:“有。此间天气与吾颇相宜。德国秋冬之间,雨水颇多,北
京则否。”李相云:“刻下望雪甚殷。”李相又云:“德王刻在柏林否?”瓦帅
云:“德皇刻在柏林,体气极好,共有皇子□人。”李相云:“吾在柏林时,皇
子尚无如此之多。”李相又云:“德皇后近体如何?”瓦帅云:“皇后体气极好。”
李相云:“吾在柏林时,曾蒙皇后赐宴,吾亦曾见过皇子。贵统帅共有几子?”
瓦帅云:“无。”李相云:“贵统帅已成婚否?”瓦帅云:“业已娶亲。”李相
云:“贵统帅自一千八百七十年起,是否一向带兵?”瓦帅云:“然,中间有时
参办交涉事宜。”瓦帅又云:“贵大臣在此颇无所扰否?”李相云:“然”瓦帅
云:“兵争一事,无论何人,殊形不便。”李相云:“孟公使暨立侧尔副将近状
如何?”瓦帅云:“孟公使等体气甚好。立侧尔副将刻回保定,渠素来钦佩贵大
臣。”李相云:“立侧尔副将暨希立克新,乃上等之陆军教习。”瓦帅云:“吾
极望以后中国再聘用德国教习。”李相云:“联军以德国为首务国,所出之主意,
他国自必乐从。”瓦帅云:“吾亦望如此。但贵大臣必须与吾会同办理,则事自
无难办者。”李相云:“吾闻联军将往张家口。”瓦帅云:“否,不过至长城为
止,该处闻有华兵。”李相云:“该处如有华兵,无非为弹压地方起见。”瓦帅
云:“保守府附近各处亦有华兵,该兵并不剿除团匪。”李相云:“北方华军,
专为弹压地方起见,并不与西人为难。”瓦帅云:“此间华军无纪律者颇多,北
省人民颇不愿有之。”李相云:“吾意此系道路之言,并不确凿。”瓦帅云:
“如贵大臣能保华军不与联军相近,则吾必不遣兵前往各处。”李相云:“联军
所占各处,吾不甚详悉。”瓦帅云:“吾将示贵大臣以图。”李相云:“谢谢。”
李相又云:“德军将往张家口否?”瓦帅云:“如华军与之抗拒,则德国军必往。
又闻该处有某教会在彼,为百姓所虐待。”李相云:“吾知该处教会,断不至有
险况。吾已到京,当更无是事。”瓦帅云:“此军不可不发。”李相云:“保定
府乃拳匪渊薮,刻下已甚安静。”
语至此,庆王至。瓦统帅遗德兵宫布立克新迎之。
瓦帅云:“贵大臣近得两宫消息否?”李相云:“两宫情形,大略同前。”
瓦帅云:“北京与两宫如何通电?”李相云:“此间致电上海,再转汉口而入西
安。贵国大皇帝曾劝皇上返跸北京,奈吾皇上甚胆怯。”
时庆王已到,即经李相引进。
庆王云:“吾久望与贵统帅缔交。”瓦帅云:“今日得见王爷,吾心甚喜。”
庆王云:“吾愿来已久。”瓦帅云:“吾亦久欲来中国,今日幸得如愿。中国情
形,吾前虽未来,然见之书中者颇多。所不幸者,此来为兵争事起见耳。”庆王
云:“亨利亲王,吾曾见过。”瓦帅云:“亨利亲王曾告我云:北京人民,待之
甚厚。”庆王云:“吾与亨利亲王亦曾叙谈多次。”庆王即言及德使被戕,我两
宫暨中国人民均为惋惜抱歉之意,继云:“各统帅觉北京寒冷否?”瓦帅云:
“吾刻已按照中国例,以皮衣御寒。北京有皮货,实为天下所仅见。”庆王云:
“德国气候与北京相同否?”瓦帅云:“大约相同,惟冬日较北京更短,北京似
觉较好。”庆王云:“贵统帅今年若干岁?”瓦帅云:“六十八。想王爷比吾至
少小十岁。”庆王云:“六十三岁。”瓦帅云:“王爷有宫在北京否?”庆王云:
“有,不过甚小,与此间相距甚近。”瓦帅云:“有避暑宫否?”庆王云:“有,
亨利亲王来华,曾在该处早膳。”瓦帅云:“是否与皇上避暑宫相近?”庆王云:
“然。贵统帅带有马车来华否?”瓦帅云:“然,不意此间人民见之,颇为骇异。”
庆王云:“此间此物极为罕见。”瓦帅云:“欧洲马车甚有用,中国亦宜用之,
其有用处与铁路相等。”庆王云:“贵统帅带来者是否驾以双马?”瓦帅云:
“然,如行远,则驾四马。”庆王云:“此间道路崎岖,马车殊形不便。”瓦帅
云:“如驾良马,即可无虞。此间城内布置甚好,皇宫尤妙。”庆王云:“惜刻
下只余废址颓垣。”瓦帅云:“甚望两宫早日回京。”庆王云:“如欲北京一切
复旧,此系最难之事。”瓦帅云:“吾适间与李相接谈,以王爷来而止。吾曾问
中国皇上能早日回京否?”庆王云:“吾望皇上早日东归,惟刻下难于布置,请
贵统帅转请各公使早将和议条款议定。””瓦帅云:“约数日内即可照办。”庆
王云:“甚望如此。近日皇上有谕云:“和议一有头绪,即将返跸。况贵国大皇
帝,亦请皇上回京。”统帅云:“王爷须知吾已奉令,以皇帝礼接待皇上。”庆
王云:“甚善。”又云:“一年前亨利亲王来时,敝国亦以礼接待。”统帅云:
“彼时德王闻之甚喜。吾德皇亦甚愿与中国共守和局,方中东构衅时,德皇即有
此言。”庆王云:“吾知德皇待中国极好。贵统帅在贵国向居何职?”统帅云:
“吾充巡阅德国陆军之职。”言及此,即顾其翻译官云:“请将此职发明,俾王
爷详知。”庆王云:“此位其高,惟甚辛苦。贵统帅常见亨利亲王否?”统帅云:
“在克伊尔地方,时常与相见。”庆王云:“亨利亲王刻管何营?”统帅云:
“亨利亲王现正休息,明春即当复出。”李相云:“德皇太子是否尚在学堂读书?”
瓦帅云:“否,已入军营,一二年内再入大学堂附学,其所占地步甚好。”庆王
云:“今年若干岁矣?”瓦帅云:“十八。”李相云:“吾亦见过。”瓦帅云:
“为太子者,必至陆军学堂学习方可。盖陆军乃有国者之基也。”庆王云:“诚
如贵统帅所言,吾亦充过武官。”瓦帅顾荫午楼副都统方云:“足下德语极佳,
在敝国究有若干年之久?”荫云:“自一千八百七十七年至一千八百八十二年,
吾在德奥两国。”瓦帅云:“彼时足下若干岁?”荫云:“念七岁。”瓦帅云:
“柏林较维也纳好否?”荫云:“各有好处。”李相又言及联军所据地方之图。
瓦帅云:“联军刻修杨村北京铁路,不日即可开用。铁路邻近各处居民,必须安
静方可。吾望该处已无拳匪。以后此线,亦可为百姓转运之用。”李相云:“俄
军修理铁路工程,并无停止。”庆王云:“拳匪前将该处铁路拆毁。”李相云:
“拳匪已死,无须再言。惟北京至杨村铁路,能复旧否?”瓦帅云:“吾意自能
复旧。惟邻近人民,均须安静,否则当以枪毙。设有事端,该处人民,不能辞其
责。”李相云:“如有兵保护,则必无其事。盖该处人民,畏兵如虎也。”瓦帅
云:“北京居民,未归者尚多否?”庆王云:“归者约有大半。铺户以无本钱,
故未开者尚多。”瓦帅云:“居民在京者,其产业或可保全。此间华民,偷窃他
人物件者甚多。”庆王云:“贵统帅所言甚是。”瓦帅云:“吾之阅历系自几经
战阵而来,兵争之时,居民有财产者,不宜他往。如北省一带,能从此安静,吾
心更喜。”庆王云:“谢谢。吾深望以后中外成为一家。”瓦帅微笑。李相云:
“深望和局即可开议。”瓦帅云:“约日内即可开办。但和议既开,亦须早有归
结。不过中国须吃亏耳。如早日归结,则吃亏处略可较少。”李相云:“现欲与
华军通信,以无电报,故殊形不易。请贵统帅给与护照。”瓦帅云:“此非必需
之物,况贵国送信章程已极好,不必再多此周折!”李相云:“如贵统帅给与护
照,较为便益。”瓦帅云:“如华军不在联军所占处驻札,则吾能设法令人帮同
信差通信。”李相云:“护照不但作送信之用,即派员他往,亦可用之。”瓦帅
云:“如信中言能使吾知,即可照办。”庆王云:“所通各信,自与兵事无干。”
瓦帅云:“既与兵事无干,即可由吾处代寄。”李相云:“如有上谕前来,亦须
护照。”瓦帅云:“容吾思之。吾望自此以后,常与贵大臣相见。”庆王云:
“刻下各信,均已扣留。”瓦帅云:“吾想并无此事。惟刻下万不能以护照相与,
必须容吾三思。”庆王云:“如所送之信,业经延搁,信差当可放行矣。”李相
云:“既无护照,则吾岂能发遣信差?”瓦帅云:“必须容我三思后再奉覆。华
军在直隶省尚多,必须遣往他处。其余办事各员,如与联军有益者,自可容之。”
李相云:“然则贵统帅于在直办事各华官,并无阻难之意矣。”
言至此,庆王,李相,即行告别。
联军剿匪纪
联军统帅瓦德西抵京后,所有北方用兵情形列下:
西九月二十九号,即华闰月初六日起,至十月三号,即闰月初十止,德兵一
队归利地白男爵管带,由津前往静海县,该处华兵向南而退。
西十月八号,即闰月初五日,至九号,即十六日止,意兵一队由天津往杨村
西北向某处,该处凡戕教乡村,悉行焚毁。
西十月十二号,即闰月初九日,至十一月六号,即九月十五日止,英,法,
德,意四军,由京津两处分赴保定。当联军未到时,华兵即已向西南方某处而退。
保定府府城,则已于西十月十四号,即闰月二十一日,为法军先据。至西十月十
九号,即闰月二十六日,各军方到。
保定府既定后,联军分三队回京。其由利测曾提督统带之英兵,则自蓉城县
郎坊马家铺而归。途中遇有拳匪乡庄,俱经焚毁。其归葛利恩尼统带之意,德两
军,则由献县,清县,黄村而归,途与华军四队相遇,该华军各将兵器分纳。至
归诺蒙提督所带之英,德,意三军,则自易州,而归,在某处亦遇华兵,败之。
英军归津者,途遇拳匪其营寨亦经焚毁。
西十月二十二号,即闰月二十九日,至十月二十七号,即九月初五日,德军
一队由杨村绕香河县而归。
西十月二十二号,即闰月二十九日,日军一队,由杨村绕宝坻县而往河西务,
西十月二十四号,即九月初二日,至十一月二十八号,即十月初七日由杨村绕宝
坻县,河西务,而往杨村。此外尚有俄军一队,则由天津往杨村。两军均遇拳匪,
大败之。
西十月二十五号,即九月初三日,至十月二十九号,即九月初七日,俄军一
队由芦台绕宁河而归。
西十月二十五号,即九月初三日,陆军一队由保定往某处,途遇拳匪,胜之。
西十月二十七号,即九月初五日,俄军一队由山海关往某处,此外更有俄军一队
亦由山海关往他处。两军俱途遇拳匪颇多,均大败之。西十一月一号,即九月初
十日,俄军一队由山海关往他处,大败拳匪于途。
西十一月一号,即九月初十日,至三号,即十二日,德军一队由天津绕河西
务,马家铺,入京。
西十一月四号,即九月十三日,至六号,即十五日,俄军一队由天津绕杨村,
宝坻县而归。
西十一月四号,即九月十三日,俄军一队由天津往某处。
西十一月五号,即九月十四日,至六号,即十五日,奥,德兵一队往某处,
该处所有拳匪乡庄,悉经焚毁。
西十一月七号,即九月十六日,日兵两队,一由北京,一由通州,前往某县。
西十一月十二号,即九月二十一日,至十二月四号,即十月十三日,德,奥,
意兵一队,由约克伯爵管带,绕南口,宣化往张家口,将华军大队悉行驱往山西。
西十一月十九号,即九月二十八日,至十一月二十五号,即十月初四日,德
兵一队由北京往长城,遇拳匪,与战,大败之。
西十一月二十三号,即十月初二日,德兵一队由天津绕东安,武定两县而归。
西十一月二十九号,即十月初八日,德兵一队由山海关入北京。
西十二月一号,即十月初十日,德兵一队沿天津运粮河两岸而往沧州,华兵
退往山东。
◇罪魁奉旨赐死记
前尚书赵舒翘之赐令自尽也,先是上年十二月二十五日上谕,本欲定为斩监
候罪名,已由臬司看管,家属均往臬署待候。先一日太后谓军机曰:“其实赵舒
翘并未附和拳匪,但不应以拳民‘不要紧’三字复我。”赵闻,私幸老太后可以
贷其一死。廿九日,外面纷传西人要定赵舒翘斩决之罪,于是西安府城内绅民咸
为不服,联合三百余人,在军机处呈禀,愿以全城之人保其免死。军机处不敢呈
递。刑部尚书薛允升,本赵之母舅,谓人曰:“赵某如斩决,安有天理!”至初
二日,风信愈紧,军机处自早晨六点钟入见太后,至十一点始出,犹不能定赵之
罪。而鼓楼地方,业已聚集人山人海,有声言欲劫法场者,有声言:“如杀大臣,
我们即请太后回京城去!”又有看热闹者。军机处见人情汹汹如此,入奏太后不
如赐令自尽。至初三日,而赐令自尽之上谕下矣。是日早八点钟降旨,定酉刻复
命。于是岑中丞衔命前往。宣读毕,赵跪谓中丞曰:“尚有后旨乎?”岑曰:
“无。”赵曰:“必有后旨也!”其时赵夫人谓赵曰:“我夫妇同死可耳!必无
后命矣!”遂以金进,赵吞少许。午后一点至下午三点钟,毫无动静,犹精神大
足,与家人讲身后各事,又痛哭老母九十余岁,见此大惨之事。其时赵之寅友及
亲戚,往视者颇多。岑中丞始止之,既而亦听之。赵谓戚友曰:“这是刚子良害
我的!”岑见赵声音宏朗,竟不能死,遂命人以鸦片烟进。五点钟,犹不死。又
以砒霜进。至是始卧倒呻吟,以手捶胸,命人推抹胸口,但口说难过而已。其时
已半夜十一点钟,岑急曰:“酉时复命,已逾时矣!何为仍不死!”左右曰:
“大人何不用皮纸蘸烧酒扪其面及七窍?当气闭也。”岑如法,用皮纸蘸烧酒扪
之,共扪五张,久之不闻声息,而胸口始冷。夫人痛哭后,遂亦自尽。按赵之身
体最为强旺,故不易死,又有意候旨,大约鸦片烟所服有限也。
庄王载勋之待罪蒲州也,在行台居住,其妾其子随之。葛宝华奉赐令自尽谕
旨,衔命前往。及抵蒲州,到行台,为时尚早,门外放炮迎迓。庄王大骂曰:
“何故无端放炮?”左右曰:“钦差葛宝华至。”庄王曰:“其我之事乎?”左
右曰:“钦差过境耳。”及葛宝华入,庄犹详询行在各情形,葛不深答。行台之
后本有一古庙,葛往视有空房一间,遂设为庄王自尽之所。悬帛于梁,锁之。旋
饬蒲州府及营县派兵弹压。传命有旨,饬庄王跪听。庄奉传,挺身而至,谓葛曰:
“要我头乎?”葛不语,但读旨。庄曰:“自尽耳!我早知必死,恐怕老佛爷亦
不能久活!”又谓葛曰:“与家人一别,可乎?”葛曰:“请王爷从速!”其时
庄王之子妾亦至矣。庄王谓其子曰:“尔必为国尽力,不要将祖宗的江山送洋人!”
其子哭不能答。妾则滚地昏阙,不知人事矣。庄曰:“死所何处?”葛曰:“请
王爷入此房内。”庄入,见帛已高悬,掉头谓葛曰:“钦差办事真周到,真爽快!”
遂悬帛于颈,不过一刻,即已气绝。
前都察院左都御史英年,为人极胆小。十二月廿五日降旨在陕西省监监禁赵
舒翘,则有家人探视英年,则一人岑寂,终夜哭泣,谓人曰:“庆王不应不为我
分辨!”人不敢答。至元旦,众皆以岁事忙碌,不暇之顾。英年哭至中夜,忽无
声。次午,家人见其伏地气绝,满面泥污,众趋视之,乃知其以污泥蔽塞满口而
气绝者。然是时尚未奉朝命也。众不敢以死声张,直至初三日旨下,始禀岑中丞
复命。
端王载漪,未奉旨发往极边时,已在宁夏。及传旨发往极边,大阿哥已如痴
如呆,而端王奉发充之旨,不惟不惊,而反大喜。谓人曰:“这已是皇上恩典
了,咱们尚等什么?快些往新疆走,不要动皇上盛怒了!”又急问左右曰:“咱
门阿哥有罪乎?”众曰:“不闻旨。”端王曰:“却不与他相干,谅无妨也。”
故奉旨之日,端王即兼程起行,深恐西人再加以正法之罪也。
山西巡抚毓贤,自奉发遣新疆之旨,押解起行,业已一路带病,不能行走。
及闻正法之旨,早已人事不知,如昏如梦,不似在任时暴虐情形。在正法之先一
日,已经病危,故拖至杀场,毫未费事。又传闻毓贤当未死之先,甘肃城内,并
有人张贴告白,约会大众代为请命免死。毓知事无益,亦发告白一纸,自明其死
光明正大,嘱大众勿阻。又自挽二联,其一云:
“臣死国,妻妾死臣,谁曰不宜?最堪悲老母九旬,娇女七龄,耄稚难全,
未免致伤慈孝治。
我杀人,朝廷杀我,夫复何憾!所自愧奉君廿载,历官三省,涓埃无补,空
嗟有负圣明恩。”
其一云:
“臣罪当诛,臣志无他!念小子生死光明,不似终沈三字狱。
君恩我负,君忧谁解?愿诸公转旋补救,切须早慰两宫心。”
意者将死哀鸣欤?然词气从容,病中未必能为此也,或其友代为捉刀耳。

●卷二
○毓贤戕教记已革山西巡抚毓贤,奉旨正法,定于正月初,六日行刑。其种
种恶迹,罪应当诛,恐吾人犹未周知,爰将太原传司铎信函节为抄录,俾知毓贤
罪有应得,并非朝廷法纲过严也。来函云:
敝处于光绪二十六年,五月间,谣言四起,六月初乃大乱。毓贤甫下车,即
向属员大言杀洋灭教之事。属员中有从之者,有非之者。首府许翰度,首县白昶,
以及学政山长,皆从而和之。先是于四月中,已揭帖偏张,无非发洋财,杀洋人
等语。艾,富,两主教,及英牧师,再三恳求毓贤弹压,毓置之不顾。以致谣言
蜂起,日甚一日。
五月二十日左右,叠奉上谕,着令保护教士。毓置若罔闻。二十四日,大同
府匪人毁堂劫物。二十七日,主教修函告急,毓不答。三十日,北方义和拳结队
入城,在抚院前设拳场,传拳术。六月初一日,毓召令入署。是日午后四下钟时,
富主教亲往告急,毓托故不见,只令材官传言勿惧。主教回,毓往满城,饬血硫
黄,火把,煤油等引火之物。至晚八下钟时,英教堂火起。毓袖手不救。有三营
官欲设法救灭,毓坚阻之,以致军民任意杀人劫物。英教士惶急,对众曰:“光
绪初年晋省大,我侪集银五六万,活人无算,今竟如此待我侪耶?”一英妇抱
幼孩出,声言:“予医生也,岁活三四百人,今竟不能留一命乎!”乱兵用木棒
击之,推入火中;妇出,再推之入,遂被炎椽压毙,孩亦如之。其余带伤而逃者,
不知凡几。
次日六门皆派兵把守,不许教民出入,出即被拿。本日,堂中修道主与佣工
十余人均被拘押,所携之物,大半由守门兵夺去。午前,匪抢英教堂,幸房主出
阻,房屋未焚。午后,兵民数万,围裹天主堂,因昨日英教士枪毙数人故也。毓
恐堂内亦有整备,未敢下令焚毁,饬白县主及数员到堂勘验,虚言抚慰。迨至晚
十一点时,又委臬司恩铭来窥主教会否逃出。旋复派兵将堂门守住。育婴堂中留
有女孩二百二十余口,星夜迁往桑棉局,言二三日后事定即送回。主教勉应之。
初三日,毓谕令教民背教,否则不保身家性命。自是谣言愈炽,堂之前后,
日夜有人看守。诸员来堂查验者,迨无虚日。
初九日,白县主向主教曰:“兵丁守护,大为不便,不如尔等暂住一处,改
日后再回。”主教从之,遂中其计。白县主随将堂中各人姓名抄录一纸,迫令主
教,司铎,修士,贞女等共三十余人同赴猪头巷。随将堂门封锁,骡马一律牵去。
次日,英教士家属七口下之于狱。十三日午后,白县主佯为慰藉。去后,毓微服
骑马带队而来,将猪头巷围住,饬兵拘诸人到辕。时被拘者约七十余人。毓问主
教曰:“你来中国,害人有几多了?”答曰:“从不害人,只知济世救人。”毓
曰:“你们当知,余今不怕你们了!”随叱令动刑。拳匪营兵咸不敢下手,毓怒,
亲制佩剑飞马将二主教砍死。兵匪遂挥刀乱砍,当日共毙艾,富二主教,雷,德
二司铎,西修士一,华修士五,西贞女七,英教堂中男女大小三十余人,佣人二
十余名。随将西人枭首,剖心,暴尸数日。
继又令某员率兵数十名,将堂中余人捆送县署,逼令背教。中有李富者,现
任平定州守备,告假养疴,在家坚不背教,被锢狱中至二十九日,被戕。又有韩
元泰,赵还生二人,诬以下毒于井,亦受刑而死。王德年,七十九矣,与王小和
不背教,饿死扉圜。
阅日,兵民将堂中物件抢尽,放火焚之。致毁大堂一座,小堂二座,连住房
共四百二十余间。银两尽数入官。十四日,又将城中及近城教民百余家抢掠一空。
十五日,出示强令教民出教。十八日,命义和拳杀城中男女教民四十四名口。其
余未杀者,逼令出教,不从则驱之城外。并纵令拳匪随处搜杀,加以土匪相助,
谋发洋财。教民藏身无所,东逃西窜者几千人。其受害最重之处,莫过于大同,
朔州,五台,太原,徐沟,榆次,汾州,平定诸县,司铎教民死伤过半。
七月十六日,毓将去任,嘱拳匪烧杀教民,勿听地方官阻止。于是拳匪恶胆
愈张,纠约土匪千余,与教民为仇,任情杀戮,且有围困一室,用火燔烧者。幸
藩司李筱轩方伯出示严禁,始得稍安。
○辽阳拳匪滋事记
五月十九日,辽阳幼童间有习拳者;二十日,有人发卖灶神者。迹近于匪,
州牧陈衍庶饬差拘询,枷号示众。比即出示严禁造言生事。自是市井稍静。将军
增祺电询:“地方安静否?”陈牧覆信:“近日地方稍安,教路照常保护,请舒
宪<厂堇>。”等语。增将军亦覆云:“所言甚善。”
二十七八等日,市面忽喧传天津拳匪获胜之事,民间又复汹汹。耶稣教士来
署,请派人保护教堂。陈牧立即派捕兵协同差役分往各教堂梭巡,并而谕其实力
防护,如见形迹可疑者,即拘署讯办。并语教士云:“此系游民造言惑众,国家
定能剿办,无足为患。”教士云:“中国政府有与各国开战之意,闻大沽业已失
守。”陈牧闻之愕然,曰:“果然,则大局恐将决裂,阁下急宜速图。设有不测,
非一州县官之力所能保全。力不从心,想阁下亦谅此情。”教士亦以为然。二十
九,各耶稣教士均动身赴营口。本日,陈牧接增将军札发剿匪之谕,张贴告示,
严禁谣言。
六月初一日,陈牧接副都统晋昌命,使即速备战。午间去城十里之□□□□
□教堂,陈牧正往勘视,突来哨弁二员,气势汹汹,且声称奉副都统面谕,特来
焚毁铁道教堂,自认尤庄子之事系伊所为。陈牧诘之曰:“此间连奉军帅电谕,
均云实力保护,今何又相反若此?且中外强弱不敌,人所共知,倘若无端开衅,
何所恃而不恐?”该哨弁始犹强辩,终乃爽然若失。陈牧遂一面会同城守尉,据
情飞急电禀军帅,速彻来兵以解俄人之疑,一面亲赴城外火车站拜会俄员吉利时
满,力辩尤庄子之事实系乱民所为,决非官军之事。俄人疑信参半,陈牧并力陈
牧任保护之责。俄人颇悦,遂将其劫来尤庄子附近乡民数十人交陈牧带回。下午,
天主教士致函陈牧,带回员恩某,家中习练拳术。陈牧当即知会城守尉,约恩到
署诘问此事,彼此争论几裂,嗣经城守尉大加申斥,恩始无言而去。少间,有晋
昌所统育军营官明来到辽拜见陈牧,细述都统派来之意,并云随来兵丁三百余名。
该营官亦不以都统举动为然,陈牧与之细谈不能妄开兵衅之故,并嘱其严约兵丁,
不准出城滋生事端。只大臣赴反覆上游,亦为拳匪所惑,以为可操必胜之权,赶
欲开衅。至晚间,闻都统已遣人前往各处张贴仇教告示。陈牧专人分往各城告知
此事,并嘱其加意防范。夜五鼓时,州署接增军帅覆电云“该哨弁恐系冒名,路
教仍须切实保护”等语。
陈牧见撤兵无期,恐与匪合,忧愤交迫,初二日,飞电通禀军,副,学,尹,
宪五部首道,详述始末,力陈“中外不敌,断难开衅,传教本无厉禁,尤不可无
端杀害,乞飞速调回来兵首事之人,从严惩治,则尤庄子之事尚可与俄人从容议
了”等语,此禀约有八九百字。本夜有无数幼童,向耶稣教讲书堂抛砖掷石,并
有官兵从帝怂恿,令将该堂焚毁。陈牧驰至弹压,匪人四散,得以无事。本日增
军帅接电后,约同五部各官与部统理论,争闹半日。夜间,始来电将兵调回。自
是辽沈商民欢传天津拳匪大胜,人心日益汹涌。
初五日,副都统晋昌亲率兵拳攻打沈阳各教堂,杀害西士数人,教民数百,
抢劫洋货店十余家,挥刀切齿,举国若狂。以五部之贵,见必脱帽下车;以将军
之权,只得闭门束手。消息传至辽阳,人思群起效尤。加之初八日各处喧传开战
谕旨,匪势愈张,如河决山崩,莫可抵御矣。陈牧遂遣人劝法教士速乘俄火车赴
营口,以避凶锋,并由萨通事致意英国矿师莫里君,连夜逃脱,以防不测。
初九日,省城陆续派来兵拳毁路,仇教。是夜,辽阳各教堂均被焚毁。斯时
寡不敌众,欲救无从。陈牧竟将抢劫教堂衣物之匪,置之刑典。所幸各西士均先
期逃去,尚未遇难。
初十日,省城又派来育军四营,攻打城外白塔寺火车站。至时匪民助战者,
颇有伤亡。陈牧谕人,指此为邪匪不足避枪炮之证。因此拳匪闻之,蜂拥州署,
刀剑横飞,直逼内堂。陈牧计穷力竭,性命几危。约在初十日内外,闻城中有教
民某姓被害。陈牧驰往救援,已无及矣。于是陈牧禀请增将军设权宜之计,刊刻
出教保护执照,发给教民,因此活命者有千余人。故教民感激州官不置。
七月中,新民厅三台子地方,教堂聚集教民数百,省城义和拳大臣派兵往剿,
陈牧电阻数次,力持宜抚解不宜攻击之意。因此前敌将士颇与反目,拳匪尤为哗
然。
至七月十九日海城失守,拳匪始稍稍敛迹。至八月初,辽沈相继失守,拳匪
绝迹,而大局亦不救矣。
○肇祸诸王大臣记
呜呼!钦维我皇太后三次垂帘,起于戊戌八月政变,终于庚子七月出奔,凡
两年不足者半月有奇。此两年中,岁月虽促,局势甚长,诚不知有多少计谋,构
多少奇局,经多少曲折,寓多少变幻!盖家国兴衰之故,当代得失之林,莫过于
此,莫过于此!其中助佐朝廷与主持军事者,举其要略,凡满汉内外文武大臣十
数人。记者以为当时既若甚ピ赫,事后宁清瘦走叹!谨裒而论之。略论如左:
端邸以近支王公,谋窃神器,其骄暴,口颈,歪面,性使然。其生也,闻与
刘宋元凶劭同,文宗显皇帝甚恶之,故赐中堂,本从犬,盖绝之也。或传其父
亲王有隐德于太后,故太后亲之。戊戌之变,漪与其兄载濂,其弟辅国公载澜,
告密于太后,故太后尤德之,使掌虎神营。而祸自此始。大阿哥既立,欲速正大
位,其谋甚神营。而祸自此始。大阿哥既立,欲速正大位,其谋甚亟。而外人再
三尼之。故说者谓端邸之排斥外人,非公愤,盖私仇。诚笃论也。
庆邸之进也,由桂祥者,太后胞弟也。庆邸本罪人子,凡再入继而后为庆王
嗣。初为贝勒,与桂祥结姻,后始袭封庆王。其子载震,亦颇有非分望,以属疏
而止。本与端同为太后私人,及立大阿哥后,庆始怨望,此次杀德使者,庆所统
之营兵也。日本人得凶手,坚言系庆邸主使。日人婉词言是时庆不敢与端抗,故
勉强从之,非其罪云。
荣禄,刚毅,并以夤缘贵显,得至大官荣给事内廷,恭亲王尤狎之,任步军
统领多年。刚浮沉部署,远不能及,及得政后,立意反抗皇上,故太后因而用之,
宠任遂亦与劳相埒。大抵荣险而巧,刚悍而愎。每欲举大事,荣阴谋于室,刚公
言于朝。荣起于但贪富贵,刚出于有所憾恨,此其显殊。至其同为国贼,同酿国
祸,则二人之所共谋,虽及末世不能别也。而近日议者,见刚已死,则从而下石,
闻荣犹贵,则为之游说,欲以按之入地,举之升天,难哉!难哉!
徐桐以汉军,起家翰林,平流进取,得至公卿,平日以讲章为学问,以制艺
为词章,晚年学道,惟日手“太上感应篇”以此坐煽庸人,顺致时誉。然经诗礼
发家,道德欺世,晚节不慎,至亲预废禅,年已八十,乃随人作贼,名德不昌,
遂无期颐之寿。惜哉!
启秀,赵舒翘,同以政变后入军机。启建自徐桐,赵引自刚毅,凶德交会,
至斯可知。赵起自寒贱,既贵,乃背其师。任苏抚时,夙好清刻;及入政府,亦
多预阴谋。启之进,虽由徐桐,然刚毅方贵,启尤附之。其弟彦秀,任苏州知府
时,欲必死翁同,因兴东南大狱。今岁杀袁许上谕,即出自启手,启所最得意
者。及袁许既死,启尤自负手笔,自举以告外人云。以此观之,罪浮于赵远矣!
崇礼任步军统领,实典禁军。自归政后,此任惟授太后亲人,荣禄始任而福
锟继之,福锟殁而荣禄又继之,自荣禄外任,乃以属崇。年前训政命下,逮捕朝
士,缇骑四出,崇之力居多,自是宠任弥益加甚。预密谋,关大计,汉段颖,唐
周兴,瓜牙之任也。
裕禄以葭莩之亲,久封圻之重任,当戊戌之夏,曾一入军机,寻以荣禄内用,
而北门锁钥不能不另置腹心,乃以裕禄为之。然袁,聂,宋,马诸军,向皆隶直
隶总督,自改隶武威军后,北洋一任权势,盖大不如前矣。今夏义和团之起,始
自京津,其时荣刚二相心醉于朝,而裕禄与其弟河南巡抚裕长附和于外,至虚报
战胜,取悦奸党,以误朝局,杀身亡宗,非不幸也。然此比廷雍,犹差强哉!
李秉衡起自小吏,本无大才,徒以清廉忮刻取时名,求捷径。胶州之役。李
以教案罢职,归家教授,自谓不救复进。乃政变后,无端而东山再起,渭城重唱,
至入彼党,甘为效力。北仓既败,杨村继之,生平以灭洋仇教自任,及率北戎行,
身临前敌,竟不堪一战。兵溃之日,无颜复入京师,至仰药以殉。哀哉!
毓贤以外任知府起家,其在曹州时,多所诛锄,以豪强自负。张曜之抚山东
也,固尝用毓六品,甚纵之。及李秉衡继任,毓在属官,始得大志。初义和团之
萌孽于山东,军机李秉衡实使之。及毓代李为巡抚,以旧德布新恩,而匪势乃盛。
其开缺入京也,力陈荐于政府诸公前,言可用。适荣刚方以废禅事被阻,谋所以
去西人,闻毓言,则大喜。故义和团之乱,起于李秉衡,而成于政府,而为之媒
者,毓也。倘所谓乱人者非欤?
董福详本甘凉积贼,其所居近金积堡,以劫掠居民回户为生。左文襄爱其勇,
以计诱收其家属,招之降,董情急自归。数立功,跻贵显,任喀什噶尔提督多年,
后改任甘肃提督。荣禄与董有旧,结为兄弟,窥太后意欲有所举动,乃进言恭亲
王,急召董入京师。戊戌九月,董部兵殴辱铁路工师,荣力袒之。自是董益骄横,
事事图与西人为难。今岁日本书记生之死,董以实奉命杀外人为词,故有恃无恐。
然则董武人,又劫贼,诚不足责,以其为政府所信任,西人所指名,故附记之,
俾论世变者,有所观感云。
记者曰:当戊戌之秋,八月间训政令下,而诸公拔茅贞吉,以其属并登于朝,
故尝矫首顿足于庙堂之上,曰:“今而后吾辈得政,庶几可致三十年太平!”天
下亦翕然称之。呜呼!何其盛也!以数欲举大事而未得当,既不遂阴谋,而排外
之议以起。一朝用乱民,率死党,与八强国之兵战于京津间。不幸而京师破,两
宫走,宗庙污潴,山陵震惊,百官徒跣,生民涂炭。而此十数公者,倾侧攘扰之
间,或杀,或因,或死。所存者,盖无几焉。又何劣耶!以其为政权所出入,存
亡所关系,故并论之,用垂鉴戒。此外乘时干进,逐膻附焰,以求富贵者,更仆
数之,其人尚多,然大抵鹰犬之用,狐鼠之辈,斗筲之才,何足选也!何足选也!
摈而不得列于此。

东抚袁慰帅剿匪记
拳匪起于山东,而大祸之发乃在直隶。东省得安闲无事,则东抚袁中丞剿匪
之功,不可没也。爰辑东抚剿匪记,以资考证。
东省义和拳,自直隶故城,清河,威县,曲周等处,流入东昌之冠县,自冠
流入东昌之各属,再自东昌,曹州,济宁,兖州,沂州,济南等处潜滋暗长,至
己亥夏秋间,其势始炽。然仍出同黄河以西,而以直境为逋逃薮。十有一月,袁
中丞世凯到任,即毅然以调和民教,辑办拳匪为务。出示剀切晓谕,先后至十八
次之多。匪等抗不遵谕,始源道府大员督同营队往捕,并令各属悬赏购缉。先后
拘获匪首王立言等多名,均置之法。不及两月,匪势日衰,地方已一律安靖。当
复派员分赴各属,确查被扰村庄户口,不分民教,概予抚恤。是为中丞剿匪之功。
论者谓今日维持大局,奠安东境,其设施盖已基于下车之始矣。
临清州属之武城县,距直隶故城,清河最近,故拳匪阑入亦最先。有拳匪头
目王玉振者,因与清和某村有仇,特借此纠集其党和尚徐福,及朱西公,朱士和,
陈光训,邢殿五等各率党数百人,于庚子二月初九日窜入茌平,博平,司家营一
带,扰犯清平县境之许庄,掳人勒赎。清平令梅汝鼎率勇役等追捕,而匪已窜入
高唐之袁王庄。十一日旁晚,又窜入夏津之师提庄,肆行抢掠。夏津令屠乃勋亦
率队捕之。匪又回窜清平之松林庄,旋又旁窜武城之杨庄。武城令袭敦仁电禀中
丞,中丞以境内已平静两月有余,岂可再容外匪窜入?遂迅派武卫右军马前队统
带王开福督队剿捕。未及成行,而其哨长阎凤鸣适率数十骑至杨庄一带巡弋,突
与匪遇,匪等即列阵以拒。阎以该处村舍太密,非用武之地,佯退以诱之。匪以
其却也,从而迫之。阎见相离较近,突然勒骑麾众,返身杀回,枪声陡起。匪不
及备,应声而倒者几十数辈。适东字前营管带戴守礼自北来,东字左营哨官李文
成亦由西面来援,前后夹击,又毙悍匪数十名。匪首王玉振,朱士和,陈光训,
邢殿五,均在其内。并当场生擒匪犯朱西公,范小,陈卷等十一名。范小,陈卷
于途因伤身死;朱西公等九人,则由龚令禀明袁中丞发交东昌府洪用舟太守审讯
明白,分别正法监禁。是役,阎哨长能少击众,论者称之。
济属禹城与临邑,陵县,平原,恩县等处毗连,距直隶边境颇近,故拳匪亦
不时出没其间。去冬,袁中丞驻重兵于禹城,先后获办首要多名,匪党已渐敛迹。
讵意三月十四日,忽有外匪王立东,李传和纠同王文义,张得胜,阎朝义,宋仁
义等,各集徒党百余人,窜入临邑之田家口。即经袁中丞访悉飞饬各营县限五日
内务必获案,逾限撤参。十六、十七两日,匪等又窜入禹城之王彩武庄,及临邑
陵县交界之百家庄,路家庄,肆行掳抢。禹城令许源清会同济康营哨官马占无,
武卫右军马右队哨官吕长顺,率带马步三十余人,赶往追捕。匪又窜至临邑之庞
河,正在劫抢该处村庄,吕即经众向前兜捕。匪亦列队抗拒,并于阵前竖立黄
一杆,由匪首数名乘马指挥其间,余匪则头裹花布包巾,结发,袒胸,形同痴癫,
枪矛兢进,势极凶猛。维时所带勇役等五十余名,众寡悬殊,许令竭力激劝,众
遂奋勇向前。马勇谷魁宾,张维,身受重伤,仍不少却,吕哨官等更身先士卒,
马步环攻。先击倒匪首王文义,贯其胸。又一骑马悍匪王某,亦连马一并击毙。
张得胜见势不支,即伏地叩头,口诵真言,状将作法,以伤官军,偶一抬头,竟
为流弹所中,马队遂乘势赶上,夺取宋朝义所执大旗,手刃之。宋仁义亦中枪而
毙。并生擒李九芝等四匪。余匪四散。当夺获长枪三十余支,刀叉五杆,大一
面,神像一轴,符咒多件,红布花名册一本,内载有统领前敌,总办粮台,及某
哨,某队等名目。僭封伪职,形同叛逆,而当轴犹以义民目之,不亦亻真乎!
往年直省拳匪,多起于清河,故城一带,故仅蔓延曹州各属,而不及武定。
本年直境遍地皆匪,而以天津所属之沧州,静海,盐山,庆云为尤甚。武定所属
之乐陵,海丰,则与盐山,庆云壤地相接者也。窜扰既易,煽惑自多。袁中丞访
悉乐陵境内之范家屯,杨安镇,牛角屯,张义庄,张吉庄,前后董家庄,暨城东
之孙家堰庄,均有外来拳匪,派武卫右军马队统带任永清率队往查。任统带遂于
五月十六日率带哨长孟效曾,暨先锋右路左营哨官郝耀宗,会同乐陵令何业健,
驰赴牛角屯,拿获私开拳厂之宋清云,又至前董家庄拿获拳匪董关来,边法三等,
归案讯办。其拳师张成芝,系衡水县人,以知机得脱。任统带旋奉调他往。袁中
丞又派马右队统领孟恩远前往防堵。十九日,据报直隶盐山拳匪窜扰三间堂,孟
统领当即合同何令驰住堵剿,未到而匪已闻风先逃。是夕,孟统领探悉孙家堰地
方有外来拳匪聚集,遂又带队往拘。当场击毙匪首孙洛泉等二十八名,并搜获神
牌一纸,铜佛一尊,义和拳点名单,妖符一张,妖诀多件,军械五十余件,始收
队回城。所获各犯,内有受伤者七名,一并交县讯明,分别惩办。旋又探闻盐山
聚匪多至七八千人,时有将犯三间堂,朱家寨之谣,因复禀由袁中丞添派帮带先
锋右路各营张奉先都司,管带先锋后路左营张勋先副将,先后驰往驻扎,以资防
堵。武定府属剿匪凡数十次,是役乃其嚆矢也。
○拳匪毁京津铁路记
山东拳匪,既经中丞严加剿办,势难立足,因群聚于直隶各处,呼朋引类愈
聚愈众,坛场在在皆有,日惟向教民村庄及教堂等处寻衅为事,杀其人而焚其居,
几视为事所应有,无足重轻。时直隶总督裕禄,系深信拳匪为忠义者,因此更觉
明目张胆,肆无忌惮,以铁路电竿等坚指为洋人之物,屡欲焚毁之。至四月二十
九日夜,而祸乃作。
先是丰台站长等以是日自保定开来之车至晚未到,疑必有变,正惶急间,忽
又接到停售保定车票之电,更为骇异,惟不知究因何故。至初一日晨,始探悉芦
沟桥,琉璃河,长辛店等处车路,已被拳民于廿九夜一齐纵火焚烧,电竿半被拔
去,各处烟焰迷天,火犹未息。于是西人站长及电报学生等,一律逃避至津,除
银钱要物带去外,余皆弃于屋中,反扃其门而去。其时为初一日之九点钟,乡民
等见之,深为诧异,即有黠者纠众破门而入,名为查看,其实乘间抢取物件,继
即付之一炬。除卖票房,机器房,电报房被焚外,且有龙车一座,盖即戊戌年预
备皇上至津阅兵之用者,其价约值六万金。
其马家堡车站火车,本拟于是日午后直放天津,奈丰台等处站长已逃避一空,
无从接开。故京津一路,是日仅开早车一次,后即不继。其由津开往北京之火车,
是早行至杨村,见有车头挂花车一辆飞驶而来,示以口号,明知有变,亦即停车
不行,并闻所有各车站西人及华人之穿戴西式衣帽而不及逃避者,均经被害,洋
房被焚,更不必言。致一时人心惶惶,谣言四起,其说无非铺张义和拳之神奇,
种种怪诞,不可枚举。直督裕制军闻警后,即檄调武卫前军统领聂功亭军门,拨
调部下二营,于是夜特开兵车驶往丰台,同时并调武卫前军二营,由芦台开赴天
津以资防御。
是日惟电气车始终未停,至初二日晨,方开过两次,忽有武卫军多人拥至售
票房,机器房滋扰,声言拿捉洋人,电气车因是亦停。旋为营官查知,立将一兵
插以耳箭示众,始略安静。是日武卫军,神机营,均有兵数队驻扎铁路之旁。督
办许竹尚书,亦坐兵车驶抵马家堡,并带有站长数人到来,谕令开车直抵天津。
沿途蔡村,黄村等处,各派兵一队驻扎,以防再有不虞。会办唐观察,亦自津乘
坐火车赶至丰台察验一切。知除保定铁路被拆一百五十里外,余尚完好未损。并
捉获抢物者八人,带至马家堡候究。其丰台站长等,因闻警先逃,致车站被焚,
实属咎有应得,即著天津县先行收禁,候再严办。此五月初二日之详细情形也。
阙后,聂功亭军门以已有保护铁路之责,岂容拳匪擅毁?遂于某日率兵沿路
巡辑。行至落垡,见有拳匪多人各执军械阻路,军门谕令速退。不听,乃令各兵
冲突而前以恐吓之。并又谕之曰:“铁路乃国家产业,并非洋人之物,何得任意
作践!”匪等仍然不听,反破口大骂,谓必得有洋人贿赂,故此仇视华民云云。
并将砖石乱掷,复又开放枪弹,竟被击毙军士二名,哨弁一人。军门及大怒,知
非可以理论,立命部下开枪,毙匪十余人。匪等非但不惧,反分四路来攻,致又
被毙兵士六七人。军门忿极,乃命开放机器快炮,其后兵士复又被毙数人,于是
各兵等忿不可遏,奋力将各匪击散,毙匪甚多,并又追赶入村,将房屋尽行焚烧。
是役,计焚村庄四座,毙匪四百八十余人。兵士虽有死者,为数尚微。另有守备
一人,因贪功穷追,为匪所戕。自是之后,铁路始安。乃不数日而即奉申斥之谕,
责其不应擅自攻剿,著令退驻芦台,致拳匪之势,因以愈益加盛,而此后亦遂无
人攻剿矣。
○匪党蔓延京师记
义和拳匪既于四月廿九日将京津铁路各车站焚毁后,气焰愈炽,遂乘势占据
涿州。一时黄巾红带者流,城厢内外蜂屯蚁聚,其数几二三万人。声言涿州兵备
空虚,洋兵将来,愿为代守。由是城墙上面万头攒动,刀矛林立,如将有大敌者
然。涿州牧知不能敌,遂绝食以待自毙。五月初二日旁晚时,忽有洋装马兵二十
骑自保定来,由南门入,跃马北往。拳匪见而大哗,言有奸细入城,纷纷从城垣
而下,呐喊之声,几同雷震,向前追逐约一时许而返。四城及市门,皆为关闭。
连日又向附近各处搜查教民,见即杀之。房屋之被焚者,亦难枚举。
事闻,政府诸公,议抚议剿,皆不能决。朝廷乃命赵中堂郐翘,何府尹乃莹,
于翌日驰赴涿州以解散之。刚相以尚书与己志趣不同,恐致决裂,言于朝,愿自
请行。准之,乃于翌日驰往。至则尚书府尹已先至。召匪目入见,谕以朝廷德意,
勒令解散归农。而匪目以聂功亭军门曾痛剿其党,衔之刺骨,答言须将军门斥革,
始可从命,否则当与一战。尚书以军门办事认真,且其罪尚不至斥革,况宿将无
多,正资倚畀,岂能遽行撤退?何亦以其言为然,不从所请。刚既至,力言拳民
可恃,聂不可用,反覆辩论,坚持己意。其时何已为刚言所惑,亦力反前议,唯
唯从命,尚书以刚相势出己上,知与辩无益,乃微笑言:“既二公意议相同,谅
非无见。仆不才,愿先回京覆命。二公请留办此事,如何?”刚颔之。尚书乃回
京含糊覆奏。刚则与匪目密商一切,翌日始还。
十三日,董军入都,先期由其先锋官将弁数人持令箭入京,于路宣称已命义
和拳作为先锋,剿灭洋人,我军为之后应云云。闻者均为骇异。然自是以后,拳
匪踪迹,即已遍布都城,较前愈盛矣。此可见拳匪入京,实由刚相之所召也。谓
之罪魁,不亦宜哉?
自刚相回都后,未及数日,即有拳民数千人到京。某城门守者坚不肯纳,方
争持间,忽有人持辅国公载澜令箭至,令守者入之,守者不敢违。由是风声所播,
相继而来者日以千计。随处设立拳厂,坛场触目皆是。盖向仅一街一坛,或两三
街一坛,既则一街三四坛,或五六坛矣。其设坛者,初惟匪徒为之,既则身家殷
实者亦为之矣。上自王公卿相,下至娼优隶卒,几乎无人不团,无地不团,并以
“乾”坎”两字为别。“乾”字遍体俱黄,“坎”字则所穿皆红色布,以尖角红
旗悬于门上,书“奉旨义和团练”或“义和神拳”字样。其旗之长方者,或书
“助清灭洋”,或书“替天行道”。每团多则数百人,少则百余人。其坛主之富
厚者,更为其党制备衣履刀矛。装束一如戏中之武生,恒执木棍,招摇过市,美
其名曰二郎神棍。
端邸见拳民日众,遂奏请以庄邸载勋及刚毅统率之,而以英年载澜为之副,
会同办理,自是兵匪合而为一,而抢掠焚杀之事起矣。
○兵匪焚掠京师记
拳匪既云集京师,更有董福祥义弟陕人李来中者,从中指挥,由是兵匪遂合
而为一,益肆无忌惮,任意焚掠,作为与发匪直无二致。爰辑兵匪焚掠京师记,
以为后日之考证焉。
五月十六日,拳匪以外城姚家井一带教民,已先期避入使馆,不得肆其荼毒,
遂于是晚将该处所有教民房屋尽付之一炬。其彰仪门外西人跑马厅,亦同于是晚
一并焚烧,是为拳匪在京纵火之始。翌日,拳匪即扑交民巷,被西人枪毙八人。
至晚,忽四处起火,崇文门内所有教堂皆焚。堂中教士,早经避往使署,故未遭
害。惟教民及家属约二三百人,则均被戕杀,情形甚惨。是日又烧灯市口及勾栏
胡同等处洋房,火光甚盛,直至天明,犹然烟焰满天,余火未息。
十八日,复焚顺治门外教堂。其大栅栏等处教民所开之店铺数家,亦遭焚毁。
叫嚣之声,达旦不绝。
十九日晚,拳匪又进攻奥国使馆。是日拳匪死伤者甚多,自顾逃遁不暇,故
未纵火。而喊杀之声,则仍至三鼓后始息。
二十日九下钟时,火光又复大作,烟焰蔽日,作淡黄色。盖大栅栏有老德记
药房,为西人所开者,拳匪往焚之矣。已而西南风大作,以致延烧四处:东尽前
门大街,西尽煤市街,南河沿,又逾河而至月墙,两荷包巷,正阳门城楼亦被延
及。是日共计被焚店铺不下四千余家。至翌日,火尚未息,当火起时匪禁水会救
火。老德记间壁广德楼恐被延及,因特用水泼救。拳匪等遂扬言本烧老德记一家,
因广德楼以污水浇救,至干神怒,是以延烧如此之多,并非法术不精也。自珠宝
市炉房被焚后,市面大震,四门亦即因之关闭。自此以后,无日不火光烛天,非
焚教堂,即焚教民之居室。
二十五日拳匪协同甘军攻奥国使署。东遍中国银行及银元局火起,火光熊熊,
自东而西。盖奥使署与银行之间,尚有铁路学堂一大座也。
以上自十六日起,至二十五日止,皆拳匪纵火焚烧之事。此后则甘军从而抢
掠矣。
二十六日九点钟时,各街巷闻枪声忽作,叫嚣哭喊之声,无异雷震。是为官
兵劫掠之始。是日,各京官住宅及殷实富户无不被掠一空。其先至者,蜂拥入室,
以刀破箱,出衣物于庭中,拣佳者取以去。甫去而他兵又至,则取其次者。约七
八起而衣物告罄矣。其银票等物,亦必搜攫净尽。其或闭门不纳者,兵即逾垣而
入,放枪无数以恐吓之,然后饱掠以去。设与争论,即被击毙。如所掠尚不满意,
即火其居。一时满街塞巷,无非抢物之兵丁。而儿啼女哭之声,尤使人闻而心碎。
街市间尸骸横卧,亦难数计。顾各处虽多被抢,尚不及住居附近东交民巷一带之
甚。盖与使馆为邻,故受祸尤惨也。孙尚书家鼐住宅被抢更烈,其公子所存仅一
短衫,余物已被括一空。而各兵等犹未满意,因复以枪拟尚书,勒令将黄白物交
出,否则将以枪弹相饷。尚书无奈,遂告其所藏之处,始释手而去。是时尚书已
神魂失措,恐有再至,即乘明轿往徐颂阁中堂处暂避。所谓明轿者,即入朝所乘
之轿也。各兵纷乱间,忽喧传有营官马队至,始各返身而去。盖此时大营始知官
兵焚掠,来弹压也。有顷,忽又喧传大营令下劫物者斩。即有马兵将人首来悬于
尚书宅外,大事始定。是日命妇之为兵戕害者亦有数人,小民更难数计。
二十七日晨,事为荣相所知,大为骇异。急亲赴各处查看,并往尚书处道惊。
查点一切,不独亻家伙什物荡焉无存,即墙壁间亦多有损坏之处。是晚,台基厂
及交民巷东首火光又起,一路延长如龙。
二十八日,枪声四起,御河桥一带尤甚。盖因翰林院后面为英国使馆,各国
洋兵皆聚于此。正攻击间,忽有教民无数从使馆中突出,逢人便杀。各兵放枪逐
之,捉获无算,即置于灯市口纵火燃之,尸臭之气,隔数十里犹闻之欲呕。
越数日,翰林院复被焚烧,所有古书典籍,亦皆片片作蝴蝶飞。堂中男女大
小二十六名口,亦被逼至□□□□□自外县解到英牧师□。诚浩劫也。
○王公大臣袒匪记
拳匪之乱,王公大臣,除端,刚外,信之者固亦不少。而尤以某相国信之最
笃。尝闻其赠大师兄一联云:
“创千古未有奇闻,非左非邪,攻异端而正人心,忠孝节廉,只此精神未泯。
为斯世少留佳话,一惊一喜,仗神威以寒夷胆,农工商贾,于今怨愤能消。”
袒匪之意,出于至诚,即此数言而已如见其肺腑。其愚诚不可得而及矣。
当五月初,骆殿撰成骧放贵州主考时,往见礼部尚书启秀,启谓之曰:“俟
尔回京销差时,北京当无洋人踪迹矣。”盖启真以义和拳为可恃者也。厥后,联
军进京后,启竟为日兵所拘,至以绳缚其手,欲求死而不得。卒至明正典刑,夫
非自贻伊戚哉!
王培佑以曾奏请发给拳匪口粮,为端,刚所喜,得授顺天府府尹。所属各县
令,以迭奉上谕拿办拳匪,乃往见王请示机宜,王谕之曰“近日拿匪明文,并非
政府之意,尔等只须奉行故事,便系尽职,否则定遭参办。”各县令始恍然而退。
又督办铁路大臣许竹侍郎,以各处铁路被焚,奏请拨款修理一折,具奏后,
端,刚等以多事斥之。旋即奉上谕着毋庸议。观此,则拳匪等焚毁铁路电线,又
皆端,刚等指使无疑。
何乃莹于五月初在顺天府府尹任,迎合端,刚之意,上折力言拳民宜抚不宜
剿,因是端,刚深喜之,立擢副都御史。
吴郁生司业蒙放主考,出京后,家中存储古玩金石甚多,一日为义和拳掠去,
尽送至端王处。端王留下古玩金石,其余一概散给义和拳。
○拳匪侮辱大员记
拳匪之起,本拟毁使馆后,即行非常之事。其语云:“一龙,二虎,三百羊。”
龙指皇上,虎指礼庆二王,三百羊则指京官也。并谓京官可勿杀者只十八人,余
皆不能留。故事急时,太后常令礼庆住宫中,盖亦有鉴于庆恒之死,恐亦被戕也。
又陈侍郎学芬,于五月二十八日至各部验看月官,同莅事者惟司官丁某一人。
月官共十三人,正验看间,拳匪忽然突至,任意罗唣。陈叱之曰:“此何地!尔
辈敢无状乎!”匪怒以刀砍之,丁惧而遁。拳匪追之出署。时董军在外,阻之曰:
“此人不可杀!”丁始得脱。旋即闻枪声两排,月官死者三人,陈亦死焉。
自各部衙门被焚后,诸京官纷纷出京。黄慎之学士亦将家中器具遍托诸亲友
照管,己则出至通州,继恐所托尚不妥,乃复入,遍托之而出。遇匪诘之,黄曰:
“欲出城视亲友耳。”匪曰:“时已晚,岂是探亲友者,必是欲遁耳。”将杀之,
为人所阻。请命于朝,命勿杀。拳匪不可。刚赵等奏谓:“不宜惜一人而失众心,
宜思善处之道。”乃命拿交刑部收禁。
廷雍,廷杰二人,平日本有意见,各不相下。廷杰奉召入京时,廷雍即欲乘
其交印后,嗾拳匪杀之。其幕友等力劝不可。乃以六百金雇拳匪六人,佯为保护
也者,随之入京。未几即借端杀之。
时有姚提督者,以保送入京,十四日,在市上YX,因拳匪声言须杀鬼子,
姚叱之曰:“升平世界,尔辈弗得妄言!汝辈今欲杀鬼子,行看将为鬼子杀也!”
匪闻言,即哗然曰:“二毛子来矣!宜先杀之!”姚力言非是,匪中规例,凡不
肯自承二毛子者,即为焚香,取黄纸烧之,如纸灰不升,即目为真二毛子,必杀
无赦。时姚友有李某者,乃京营中之武弁,闻信驰至,力为剖辩。乃言待大师兄
至再议。良久,大师兄至,瞪视良久曰:“必杀之!无任再辩!”李曰:“顷已
允不杀,何背前言?”匪并欲杀李,李急策马驰去,始免。姚身携三百金及金镯,
马匹等物,咸入匪手。姚亲友等有来抚尸恸哭者,均为匪所杀。拳匪横行如此,
真暗无天日哉!
又新简贵州巡抚邓小赤中丞,出都时,遇义和拳,叱问:“何人?”从者对
曰:“贵州新抚台邓大人也。”匪即叱令下轿。邓不允,即拽之出。令跪,不从,
则以数人按之跪。又由二师兄为焚香,见香烟直上,即挥之去。又问:“前后车
辆,皆汝一起乎?”曰:“然。”曰:“何用如许!且伊等皆何人?”曰:“是
吾子及仆人也。”匪曰:“汝子作何事业?”曰:“在京供职。”匪曰:“然则
汝何故携去?”曰:“以予癃老,欲其侍奉耳。”匪曰:“观汝精神尚健,何用
此!”褫其衣挥之去,邓乃仓皇出走。行二十余里,始遇一仆,携有包袱,内惟
存麻布袍,不得已,取服之,复行四十里,始遇其至友某,假得三百金,以百五
十金雇一车,狼狈而至德州。沿途地方官均不知其为赴任大员。后遇某公,又借
得数百金,始得南行。至前同行之眷属及家丁等,共十二人,则均不知所往矣。
又西摩尔提督将率师入京时,朝议派员阻之。乃命许竹侍郎,袁爽秋京卿
二君往。途遇匪,询其出京何故,答以奉命往阻洋兵。匪云:“汝二人此去,必
引洋兵入京。应就戮!”许袁怒叱之。即被拥至坛场,谓之曰:“汝二人心不可
知,当焚香奉表以别汝真伪。”既奉表,乃曰:“表已上达,虽得赦宥,然汝二
人不可往面,即回朝覆命,否则杀无赦!”许袁无奈,只得退回端邸闻之,以拳
匪之忠于国也,传之至邸而嘉奖之。
○日使署书记生杉山彬遇害记
甘肃提督董福祥所部甘军,五月初旬本在南苑驻扎,端,刚等以京城空虚,
非有劲旅不足以资守御,因特奏请,调之入都。十三日,董军由南苑陆续拔队起
程。十五日,入永定门。其时各国使署因见事急,已由天津檄调洋兵进京保护。
适是日日使署书记生杉山彬乘车出城迎视,遂与相遇于途。
董军见之,喝问:“何人?”杉山彬据实以告。各兵哗然曰:“既系书记生,
官阶藐小可知,乃敢僭坐红帷拖车乎?”即提其耳下车。杉山彬见势不妙,乃婉
言相告曰:“僭越之罪,诚不敢辞,愿见大帅以谢。”各兵又大哗曰:“吾大帅
乃天上人,岂汝倭子所能见!”杉山彬曰:“然则当请大帅至敝使署,由敝公使
谢罪,如何?”言及此,及营官不待其辞之毕,已抽刀向前,直刺其腹。杉山彬
遂死。
事闻,太后召董责之,且欲派员查办。董力辩其无,并谓:“即果有之,斩
奴才无妨,如斩甘军一人,定然生变。”后闻奏,默然良久。继以事已做拙,虽
尽斩之,亦复何益?乃复以却敌大任委之。董至端王府,端抚其背,并伸拇指而
赞美之曰:“汝真好汉!各大帅能尽如尔胆量,洋人不足平矣!”董大喜,益自
夸不已。
日公使闻而大怒,即电告本国,一面请舆尸入城以殓。初尚不许,继因争之
力,力准之。
由是董军益猖獗,更以杀人为儿戏矣。
○联兵攻陷大沽炮台记
大沽炮台在白河口之南,北盐田之东。其北岸曰北炮台,南岸曰南炮台,聚
于南部者曰新炮台,筑以泥土,围以石墙,坚韧处虽金城汤池亦莫以过。距京四
百八十余里,距天津二百余里,为水道入京之咽喉,内港外港,险阻可守。港外
有洲,水极浅,故离台尤远,即潮涨时,水亦不过六七尺,轮船入口颇非易易,
兵轮尤不易驶近。洵为天然要隘,所谓一夫当关,万夫莫入者。倘布置得宜,防
范有法,虽日以大炮环攻,亦无所惧。而乃转瞬之间,即已失守,则当此任者,
不得辞其责矣!
先是各国以得其使臣急电,遂纷调其水师舰队,陆续前来,以便相机北上。
时在五月中旬,大沽口外已泊有兵舰三十余艘之多,每欲入据炮台,而无其名。
遂各互相聚议,于二十日,由各统带带同译人往见炮台守将罗军门荣光,令于是
晚戌刻将炮台让与各国屯兵,如至十二点钟不让,即当于二点钟时开炮轰击云云。
军门答以此事未便作主,须禀由北洋大臣再为奉覆。各统带乃仍退回。旋于傍晚
六点钟时,传令凡在大沽之各西人,限一点钟内均赴停泊于铁路码头旁之美兵舰
名莫诺开赛者船上躲避,以免为炮火所伤。各兵舰亦各整备一切,以俟届时开战。
时美兵舰统带某君,以一经启衅,天津租界必有不堪设想之处,雅不愿与闻其事,
只以各统带意见相同,碍难拦阻;遂于先期开出口外,以观动静。
届时,炮声忽起,无异霹雳震空,满江烟雾迷漫,对面几不相见。故两面谁
行开炮,均无从察其实在。惟觉满江炮弹飞舞,半空隆隆之声,与波涛之滚滚者
相鼓荡而已。英国兵舰名奥尔求林者,所泊处适当炮台之冲,有一炮几被击中,
以在夜间,炮台上未能瞄准准头开放,故得幸免。其鱼雷船威鼎则所中之弹子堕
于锅炉之内,故亦未曾炸发。惟德兵舰意尔的斯,则受伤稍重,统带官亦几不保,
幸闪避捷速,始获无恙。彼此相持之际,各兵舰以由下仰击,颇形费力,拟派某
国兵由间道抄入台后,以为前后夹击之计。乃天将明时,而炮台旁之火药库竟为
炮弹所中,致忽炸发一时间,烈焰飞空,浓烟匝地,兵丁之死者至不可以数计。
而炮台遂以不守。其极北第一府炮台,为日兵最先占据,方悬挂国旗间,北边外
面之炮台亦为英军所得。各兵舰即乘势驶至港口。未几,德俄两国旗号又高悬于
南面炮台。此二十一日晨六点钟之情形也。
至天明后,中国海容兵舰及鱼雷船四艘,亦俱为英船所获,盖即未开战时泊
于口内者,以未知开战,故均未预备,致被唾手而得,亦以英旗悬上,系之于威
鼎及斐蒙两船之尾。时台上逃遁兵丁及华人等,或被枪炮击堕于河,或自投入水
者随水飘流,几于触目皆是,事后闻为美兵船所救是以不死者甚多。至十点左右,
各兵舰统带见事已大定,遂即派弁登岸查看。所有各炮台业已半成焦土,无头折
足之尸更难偻计,所谓积尸如山,流血成渠者,实有此种景象也。各弁乃命兵丁
等将尸舁诸一处,以火焚之。其附近炮台各处,所有中国房屋为炮火所伤者,亦
不知凡几。大沽本有中国船坞,其中更有一捉鱼雷船,至是亦均悬以俄,为俄
人所有矣。
是役,华兵伤亡者为数甚众。洋兵则仅英兵舰奥尔求林死伤武弁各一,兵士
死者三人,又芝腊克兵舰亦一武弁受伤,复因船中火药房爆烈,焚毙七十人。德
国意尔的斯统带官受伤甚重,亦因船上汽锅爆烈,致毙数人,俄兵舰仆勃尔则一
无伤损,惟高丽支兵舰则武弁二人受伤,兵士死八人,伤十二人。法兵舰名雷安
者,死伤武弁各一。因是战后各兵舰上均下半旗,以志哀悼。
此为中外开战之始,故求其详情以记之,俾后人有所考证焉。




西巡回銮始末(中)

                           清·佚名

○德公使克林德被戕记
德使臣克林德之被戕也,为五月二十三日。
先是总理衙门饬人赉照会至各使馆,略谓津京业经宣战,大沽炮台已为各国
水师所夺,现因中外战衅已开,各使臣例应下归国,限于二十四点钟内一律离
京云云。各使以驻津各领事无此宣战之权,何得忽有此举?深为疑异,特联名缮
就公函,送呈总署,请见王大臣面议此事。王大臣辞之。各公使无奈,乃复请展
限于四十八点钟内起程,一面整束行装,作出京计。
乃德使素性急躁,定欲一见王大臣以辩是非,遂于是日带同翻译官某君乘轿
前往,复恐途中或有不虞,特置手枪于轿内以图自保。讵行至东单牌楼时,不知
如何,误将枪上机括触动,致忽C20訇作声。该处为比国使署,署中守兵闻有
枪声,疑官兵来攻,即蜂拥赶出,开门放枪。时适有官兵在彼,亦疑其击己也,
顿即还枪轰击。枪弹横飞之际,轿中人已中其一,盖即德使克林德也。其翻译官
某见之,恐甚,急即舍轿而奔,入附近某教堂暂避。所有随带护兵,因见华兵及
旁观者愈聚愈多,遂亦不敢前进,退回使馆,告之各随员,分告各国使署。此为
决裂之始。
各使臣得信后,疑朝廷有意遣兵戕害,故亦决计预备守御,不愿出京,以免
亦遭锋镝。时京中上自官吏,下至黎庶,已半成义和拳匪世界。端王刚毅,董福
祥等,以衅端已启,况大沽炮台被夺,战祸料难幸免,与其束手坐待。何如拘各
使臣以为质?纵或洋兵北犯,尚可有恃无恐。因是遂有攻围使馆之事。
而或者谓华官预伏兵于路,俟德使至而杀之,此则猜度之词,未足为信,且
亦必无之理也。
○津城失陷记
北直自入庚子以来,即大旱数月,某屠求雨,绝无灵效。津郡城厢内外,火
灾又层见叠出,甚至一日夜间铺户被毁者几难枚举。且火皆起于大街,如伏衣街,
锅店街,单子街,河北大街。此数处为津地最繁盛之区,富商大贾,百货云集,
店铺如林,皆付之一炬。计所失不下千有余万金。然火旱二灾所损伤者,不过银
钱,与民命无与:及端节后,拳匪滋事,与洋教为难,则刀兵起矣。
先是春二月间,天津初闻北直保定,遵化州,绵州一带,有神师降世,专收
幼孩为徒,教以咒语,云能请先朝名将护身,教以练拳练刀,功候满足,即能枪
炮不入,刀箭不伤。未几,即日盛一日,强年壮丁亦相率从之,乡野村庄,十有
九信,始取名曰义和拳。嗣后从者益众,北三省几于遍地皆是,官府既不严禁,
因是练者愈众,复更名曰义和团,以已成未成分为上下两等:上等胸系八卦兜肚,
腰围黄布,腿扎黄带;下等则腰围红布,腰扎红带,日夜操练刀矛拳法。其时虽
有举国若狂之势,然尚未闻其滋事也。
至三月间,谣传遵化州有焚毁教堂之说。四月间,保定府则竟实有其事矣。
该处教堂,无论天主耶稣,悉付一炬。复与教民为难,见即杀之。初犹未及南人
也,继以南人受役于洋人者多,亦恨之刺骨。并以电报局,铁路,车站等处,与
洋人声气相通,故亦欲害之。呼南人曰二毛子,其他三毛、四毛等,则以其人所
业者为等差,得脱者寥寥无几。保定一带洋教人等既尽,拳匪见无可深闹,随大
烧铁路车站,自琉璃河,长辛店,丰台,落垡,而至津。是时正值端节,既至津
后,势焰虽已凶横,然尚犹未敢公然滋事也。
至五月中旬,北京铁路又被拳匪焚烧。洋人即发兵至京以保护使署。大沽口
外,各国兵船亦陆续而来,并调兵三千余名至津,以为防守租界之计。时华兵亦
陆续告至,初犹不计其有他也。惟洋人恐拳匪乘间混入租界纵火,故防荡加严,
每夜十点钟后,行人必有照会方可来往,余皆与平时无异。内中间有胆小之人,
恐有不虞,早为避地南下计者,十分中约居二,余皆以拳匪为乌合之众,必无能
为。岂料兵团联合,弄假成真,竟一发而不可收拾哉!
十八日晚十点钟,津城中忽然红光满天,则拳匪焚毁教堂也。津城教堂共有
三处,传教神甫已先期出城,堂则请天津县发封看守,此夜竟付之一炬。自教堂
被焚后,风声大紧。津城内外拳匪满街,公然来往,毫无忌惮。官兵遇之,反避
道而行。绅商等欲请其保护,多以粮食等馈之。拳匪等复谣传十九夜将纵火以焚
租界,作法而毁洋楼。于是租界洋人更严为之备。至夜二点钟,拳匪果在陈家沟
子,朱傅庄一带放火。人声嘈杂,火光连天,意图混入租界。洋兵见相离不远,
即开炮以威吓之,虽毙拳匪百余名,而居民之惨遭殃及者竟至难以数计,直至天
明始定。二十日下午,传闻塘沽开战,官兵与义和拳连合专打洋人,人均不信其
说,而不知竟有其事也。是日风声更紧,界内居民不准出界,其在界外者不准入
界,因是道乏行人,市皆闭肆。
二十一下午,炮声忽起,排枪声如贯珠,炮弹均向租界而落,盖官兵开炮也。
居民等有与洋行相识者,即挈家迁于洋行,入地窖内躲避。是晚枪炮声愈紧,火
光又冲天而起,则为洋兵焚烧先农坛以及芦保铁路公司,直至租界牌坊而止。及
将天明时,炮声又连次大震,洋房民房之被毁者不一而足。居民皆扶老携幼,号
泣而奔。男女满街,甚有身无衣服,足无鞋袜,争相逃窜者。其时炮弹飞舞半空,
枪子急如骤雨,间或堕地炸,中之者又非死即伤。致沿途哭声震耳,惨状诚有难
以言语形容者。至半途复遇洋兵阻止索取照会,苟无以应,即指为奸细,立时枪
毙,惟教中人则可免。因是人民横遭轰毙者,又不知凡几。其洋楼中之素称坚固
者,虽可受炮,然窗上玻璃,屋顶砖瓦,已无不随炮声而飞。至二十五日黎明时,
枪炮之声始缓,盖官兵向西而退也。惟自二十一日起,至二十五日天晓止,此五
日五夜中枪炮声无一刻断绝。洋房洋楼之轰毁者计有数处。只以大炮仅能远攻,
不能近击,故炮弹均从头上飞过,虽有一二炸弹落下,已散碎无力,不致多伤人
命。其海大道一带,华人被炮轰毙,至不可以屈指计,惨哉!
二十六日,枪炮虽缓,然尚时有所闻。二十七日,枪炮更稀,下午四点钟,
洋人救兵又到,官兵及均向北退走。至晚而炮声乃绝。当二十四日,租界中有一
西国武员,不知若何,为华人以手枪击毙。因之自此以后,租界内准华人往来,
见则立行枪毙。华人有不知此禁令者,轰毙约数十余名。至二十六日,洋兵欲搜
拿藏匿于各洋行之华人,以置之死地,其故,盖因西国武员被华人击死所致。后
经各洋东竭力保卫,始免于难。而前五昼夜内官兵及义和拳为洋兵击毙者,竟有
数千名之多。
当接战时,洋人群谓华兵虽从,要皆不足为虑,所可畏者,聂军门之所部耳。
盖聂军有进无退,每为各军之先,虽受枪炮,前者毙而后又进,其猛勇处诚有非
他军所可比拟者。故自聂军门阵亡后,而洋兵声势更为之一振。
至二十八日下午,炮声又起,盖洋兵追击官兵也。二十九日,洋兵以大炮轰
中国水师营,华兵并未还炮。至三十日,洋兵复欲向津城开炮,并欲派兵夺据城
垣,
嗣因探知城内官兵尚多,一时亦未敢进攻。至六月初一日,洋兵破海光寺机
器厂,即入据之。
天津又有东局子者,亦系机器厂,向造火药,炮弹,枪子。初二日,洋人欲
破之而无策。因局中亦有兵千余名防守,若轰以炮,则局中所存炸弹甚多,一时
炸发,恐并租界亦齑粉;若派兵往夺,则局中有炮可放,伤人必多。会议许久,
卒无善策。然洋人咸谓不得东局,租界不能安枕,乃议派兵前往,远远以排枪击
之。不意东局并不开炮,亦仅以枪对敌战。二日夜,华兵败走,且死伤甚多,东
局遂为洋兵所得。捷音至租界,洋人均欢跃相贺。
初三日,洋人以传闻北京钦使已被害,又欲搜杀华人,幸各西商以未得确信
为言,始得免。至初五日早,枪炮声又复大作,华兵以枪击租界而洋兵则以炮轰
津城。至晚间而炮始绝声。然排枪之声,则仍永夜不绝。初六日,枪声亦时作,
至下午三点钟,官兵复攻租界,枪炮之声又起,至晚方息。两军互有损伤。初七
日五点钟时,即闻炮声,午后继以排枪声,两军双复大战,三点钟时天忽大雨,
彼此仍冒雨战,各不休息,直至半夜一点钟始止。是役,洋楼之毁者甚多。
初八日上午,又各出队混战。下午始止。初九日,洋兵以水师营有德国所造
之大炮,其利无比,欲得之以为己用,特派兵往夺,是日因复大战。初十日午后,
彼此仍开放大炮,遥为轰击。至十一日而又肉搏相攻矣。是日,日本兵并派大队
往攻津城,为华兵击败而回,伤亡颇众。
十二日,洋兵以炮击天津城,放至百余炮。洋人登了高台,以千里镜向城中
窥视,但见烟尘大起,火光连天。是日并有英国新运到之大炮八尊,据称此炮一
开,一弹能毁三里村庄城厢,遇此无有不化为平地者。计算天津阖厢,若连开五
十炮,即可片瓦不留。英兵本欲大加施放,当为德俄二国劝阴,故仅放数门,即
行停止。其所以劝阻之故,并非有爱于华人也,缘二国之人在津为商者多,倘天
津伤损过甚,一则所有账目悉归乌有,二则元气一伤,将来贸易必有大碍,故力
阻之。是日,租界中又击毙无照华人八九名。
十三日,中国水师营以大炮向租界开放,异常猛烈,洋人以另有机谋,并不
还炮。至晚,官兵在后,义和团在前,合攻租界,洋人以排枪御之,天明而止。
计毙义和拳二千余名,官兵则伤者无几。事缘:官兵以若辈妄言惑众,先云能避
枪炮,而仍遇枪即毙;自开战后,官兵伤亡不少,而若辈反避入村庄,不敢出战,
因此恨之刺骨,分往村庄搜捕,责令充当先锋为前敌,否则杀无赦;若辈无奈,
只得拚命上前,遇洋兵开枪轰击,即跪地乞天护佑,前者已死,后者畏惧欲逃,
官兵见而大怒,遂亦以枪从事。故是夕义和拳死有如许之多,并非皆死于洋兵也。
十四日,各国领事函致裕制台云:“如再以天炮向租界开放,必亦当以大炮
轰击津城。”裕制台覆信,词语甚为决裂。是日下午,又有新从英国运到之大炮
二尊,其名曰列低炮,盖即绿气炮也,又曰毒气炮,其烈无比,开放时,在一百
码地内之人,一闻其气,无不立毙,为万国公法所不许,往年弭兵会亦曾首议及
此,平时不得轻用,故此炮自制就以来,只非洲曾用过一次。洋人接裕制台信后,
当晚即派日,德,俄三国之兵共八千名,分两路攻击津城。日兵以轻进故,遇地
雷猝发,伤毙六七百人。次日,即十五日,洋兵乃放列低炮,并以各种大炮佐之,
约及四五百门。裕制台以守城华兵力不能支,只得率众向北退去。日本兵遂据有
津城西门。随后水师营亦因迭中炮弹,难以支持,亦即拔队而退。德俄两国之兵
遂进东门。
至十六日,津郡城厢内外,已无华兵踪迹。城内惟死人满地,房屋无存。且
因洋兵开放列低炮之故,各尸倒地者身无伤痕居多。盖因列低炮系毒药搀配而成,
炮弹落地,即有绿气冒出,钻入鼻窍内者,即不自知其殒命。甚至城破三点钟后,
洋兵犹见有华兵若干,擎枪倚墙,怒目而立,一若将欲开放者,然及逼近视之,
始知已中炮气而毙,只以其身倚戤在墙,故未仆地,列低炮之惨毒,有如此者。
攻城各兵,以日兵最为勇敢,故伤亡亦众。盖因日兵初至时,某国官兵,以
其形类侏儒,且无纠纠气,颇忽实视之;日兵因欲一雪其耻,以傲各国,然亦赖
有列低炮之助,故得专美于前也。
城中自东门直至鼓楼,片瓦未动;南北两门亦所伤无几;惟西门则死尸山积,
房屋则十存一二。盖洋兵从西门而入,故受伤独甚也。城外大街,虽未十分毁坏,
然已十去其四。居民及铺户门首,如书有“大日本顺民”字样者,即由日兵出为
保护。
十七日,洋兵在津城内外抢掠各大户以及当典之类,各官署所积现银亦均为
洋兵所得。十八日,洋兵出示安民,城中始稍安静。
城外自马家口至法租界,周围里许,从前皆华屋高堂,法界中尤觉林立,今
则无一存者。从法界至津城,先时亦均有铺户导民,自经战事后,只见碎砖破瓦,
狼藉满地而已。至闸口二里有余,亦求一屋而不可得也幸闸口以上海关道,东新
街,宫南,宫北,至锅店街口,均皆无恙。从锅店街末,估衣街口起,直至针市
街口,亦被烧罄尽。估衣街一条,内中均系殷实店铺,如物华楼,播威洋行,瑞
林祥,隆聚,恒利,鸿兴楼,庆祥元,义成文,成文义,成合义等,均系著名大
肆,其资本多则三四百万,少则数十万,或十余万不等,均被焚烧净尽。盖以锦
绣繁华之地,一旦而变瓦砾纵横之场,有心人言念及此,能无痛恨于谋国者之不
臧哉!
○直隶提督聂军门死事记
自团匪作乱,始发涞水,副将杨福同以总督调赴弹压被戕,朝廷归咎官军,
不肯议恤,天下怪之。然是时匪乱方炽,猝无以防制之,则近畿一带立被糜烂。
而任直隶提督者,适为聂公士成,统全军方驻芦台。总督裕禄立檄调数营至涿州,
复分派多营防守京津一路。五月初八日,匪焚黄村铁路,聂军力救之,匪遽仰击
伤数十人,军中大愤。其后聂军在沿途巢匪多次,落垡一役,其击杀尤多。匪大
憾,因嘱其党诉于朝。
是时朝廷匪党已成立,即捏词入告。降旨痛斥直隶派出各军骚扰各情,复以
聂多年宿将,所统皆久练节制之师,过触其怒,则其仇团民愈深,恐更因此而龃
龉,谋所以和解之,乃使总统武卫全军满洲某巨公致书于聂,略谓:“公军装式
颇类西人,易启团民疑,故至寻衅。团民志在报国,具有忠义之忱,似不宜肆行
剿戮,惟公慎之!”聂得书,复云:“团匪病国害民,必误大局,且士成本任直
隶提督,境内有匪,理宜肃清。事定之后,虽受大创,靡所逃死!”此皆为五月
十二三以前事也。
自是聂军大队专守杨村,遏匪南侵。至十四日,英提督西摩尔统各国兵入京,
过杨村。聂欲阴之,电告裕禄,裕不可,聂大发愤,谓所属曰:“身既为直隶提
督,直隶有匪即不能剿,直隶有敌又不能阻,安用此一军为耶!”欲拔队竟归芦
台而不果,卒在此一路往来牵制西兵,使不得骤入。西人以兵少,又颇惮聂军大
营在后,乃径议折回。而朝廷以为团匪在功,奖励之,赏赐巨万,而聂军毫无所
得。
至二十日后,得大沽炮台被夺之信,朝旨始决意失和。聂即奉命攻击天津租
界。围攻甚力,恶战者十数次,相持八日,炮声不绝。西人谓自与中国交战以来,
从未遇此勇悍之兵。故自大沽失守以后,津京旦夕可危,有能首敌西兵以御急难,
使津郡在外人屈指间得延一月而京师得获暂安者,则聂军之为也。至二十八日,
各国兵大队赴援至津。聂以久战之兵,又无继援,势始不支,然犹退守津城附近,
力遏西兵。是时苟无内讧,专御外侮,则聂之身未必亡,聂之军未必覆,而津城
未始不可暂支以待转机。乃未几而有聂家为团匪所劫,而练军助匪枪击聂军之事。
方五月下旬,聂军之急攻租界也。团匪始犹出阵,继以数受创,乃不敢往,
常作壁上观,反四处焚掠。所当敌者,惟官兵而已。聂颇愤,以为倡灭洋以酿祸
开衅者,团匪也,乃临事见不妙而以大敌诿官军;官军再四血战,断头颅折肢体
者至十之二三,而彼犹内窃忠义之名以误朝廷,外肆盗贼之行以害闾里,不重惩
之,无以慰军人,谢百姓。一日者方恶战,甫归营,遽下令曰:“今日尽力攻团
匪!”于是派军四出,所击杀者千余人。匪愈恨,遂乘其与洋兵苦战时,以多人
拥向其家而去。是时西师方大队援津,聂军退守甫定,闻信,急引兵追之。所谓
练军者,故多直人,与匪通,见聂军追匪,急欲救之,遽哗曰:“聂军反矣!”
共开枪横击之。聂出不备。遂败。
斯时聂内外被敌,进退失据,又自愤身为提督,拥兵十余载,被数十创而内
不见谅于朝,外复见侮于匪,则大愤慨。又以近日贼臣匪党,欲排异己,动以其
通外为词,遂欲亡身殉国,以杜谗口。适六月初四,马军至津,聂仍收集数营,
日夜助战,每身轻前敌,欲以求死。至十三日,在八里台。果以身中数炮,腹裂
肠出而死。其死状最惨,天下闻而悲之。
自聂死后,凡五日,而津城陷。
○英使署御敌记
是记,当北京使馆被围时,为英人某所撰,于当时情景随笔记载,似非浮光
掠影者可比。爰为照译如下:
五月二十四号即华历四月二十六日。是日为英君主寿诞,窦公使特备盛筵款
待。在京英国居民,到者共六十人。宴皆,即在击球场设跳舞会,大众尽欢而散。
各西人以北戴河气候已甚宜人,整束行装,拟于日内前往休息者甚多。而义和拳
谣言日甚,但以为时已久,均不在意。
二十七号。长辛店为拳匪所攻。西人之在该车站办事者,逃往丰台,并帮同
该处西人设防以待救。京中某西客栈主人,偕其妻会同多人前往该处,将各西人
救护入京。丰台随为拳匪所焚。
二十九号。闻丰台铁路亦为拳匪所据。各使臣均已致电天津,请兵入卫,为
总署所搁,迟两日始发。
三十一号。卫兵于是晚抵京。共计到英水师兵八十人,俄法水师兵各七十五
人,美水师兵五十人,意兵三十人,日水师兵三十人。到时,所过街市,观者为
满。昏夜间,华人不能知其实数,遂以为西兵大至。
六月三号。本日午车又运来德水师兵五十名,奥水师兵三十五人。
四号。早车已由津到京。自此以后,铁路遂在拳匪之手。安定车站亦毁,惟
通州电线尚属完全。
五号。自今日始,海关邮政每日遣人至津转递信件。
六号。各使臣于本晨往总署请将京津铁路修理,庆王答此线将于下礼拜六即
九号可复通。
七号。本日聂军与拳匪在杨村一战,拳匪死者甚多。
八号。闻华政府已令聂军退去,不使干预拳匪之事。董军入南城者日多一日,
该军器械极精,而军法不严。吾等惧董军有过于拳匪十倍,盖拳匪仅有一刀而已。
九号。各公使往总署问前言铁路今日可通,何以仍不开行,总署答谓因意外
事多,以致不能践言。是日,通州教士至京。该教士在该处起行后,房屋即均被
拳匪焚烧。通州电线已断,天津电报亦停,所可通者,惟俄国北线耳。
十号。电报局知会云:张家口电线已断。闻救兵三千人,归西摩尔提督统带,
已由天津前来。
十一号。闻英使馆别墅在西山者被焚。日本书记生杉山彬出视救兵,其车过
某门时,为拳匪拖出戕毙。
十二号。各公使往总署,欲言昨日书记生被戕之事,各堂官均不在署。署中
只有章京数人。闻庆王已出总署,政归端王管理。卫兵未至之前,西人未经尽遭
屠杀者,皆庆王之力也。
十三号。本晨有拳匪二人,服饰仿佛,在使馆前乘车而过,有西人数人追之,
即弃车而遁。获者一人,先送至德使署后,即送至总署。是日有拳匪多人,在使
馆街东西冲入,意大利兵出御,连发数枪,拳匪遁去。死者三人。各使始大惊,
令各卫兵分地而守,夜间各处火光融融,起于东而止于北。是夜各处教堂被焚者
甚多。
十四号。使馆邻近各街景象与前大异:华人无一出入者,卫兵值更者随处皆
有,即使馆仆人亦须携有执照方准出入。昨逃去仆人多名,今日复回,据云,使
馆中较他处为安稳也。下午,城墙上值更德兵报称,拳匪在南城往来甚众,旁观
者皆有歆羡之意。德公使乃使水师兵前往,在城墙上发枪击毙数人,以破华人不
畏枪炮之说。夜间城外叫嚣之声不绝。
十五号。救兵营一带,已有华兵据守。据云乃庆亲王督带之兵,该兵与西兵
尚称辑睦,并无仇视之意。
十六号。英日二国人于本晨往某处小庙获拳匪五十人。午前十点钟,外城某
药房发火。风甚烈,前门一带铺户焚毁者甚多。至夜更烈,计二十点钟始息。
十七号。日间尚平静。入夜,值更者误报敌人至,美兵乃突发数枪。
十八号。城西及城外各处常有火起。新派总署堂官,仍至各使署拜谒。
十九号。有华人来言,大沽炮台已为法人所据。而总署亦致哀的美敦书,言
因大沽炮台被夺,中国已与各国宣战,限二十四点钟内各洋人一律出京。各公使
仍在西班牙使馆会议此事。
二十号。本晨,德使偕其翻译官柯德,随带水师兵数名,前往总署。至中国
界,有华兵数人前来导引,德使许之。乃将其水师兵遣回。有顷,德使御人忽赶
回,报称德使被戕。水师兵乃立时复往至中国界,则已不能复进矣。有美国教会
在哈达门者,亦遣人报称德翻译官受伤甚重,已逃出中国界,现有医士伺候,随
即送回德使署,旋复迁至英署。自此以后,遂无人作出京想者。各使署物件,亦
悉行迁入英署。下午四点钟,华兵竟向使署开炮。又同时,四面火起,至夜十点
钟,华兵始退
二十一号。昧爽,华兵复来。各卫兵已奉令退守英署。后知退守失计,复欲
再占前地,而比署及奥署之一隅已为华人所焚矣。
二十二号。荷国公使馆及华俄道胜银行,悉已焚婚。华兵来攻,至夜间十一
点钟始止。
二十三号。奥署悉已焚毁。意大利使署亦经华人迫攻甚急。停战时,人皆搬
运各物以为防御之用,其应办之事亦均派人分头办理。夜间,华兵始退。
二十四号。熟睡中为大炮惊醒。华兵以十五磅大炮安放前门,向英署轰击。
头一炮,中英国头参赞住房屋顶,幸在高处发炮,不致伤人。使署后面城墙分界
处,为华人设兵驻守。旋由德水师兵十人赶即登城,将所有华兵躯逐净尽。美人
已取回其使馆后余地,即在该处设兵防守。英馆西北两大火不已。翰林院已为拳
匪所焚,盖冀其延及英署也。俄顷,南首马号门亦火。华人在外取各种引火之物
堆入,立时火势即大盛。西兵恐华兵因此冲入,乃纠集多兵,出界御之。火在前
而西兵在其后,在场华人谅无一人能脱者。西兵亦伤数人。本日接战最厉,相攻
无已时,至翌晨尚未停止。
二十五号。华人欲西人弃使署而走,乃在四面纵火。各处因保守严密,尚属
完全,独东面海关主意大利使署,一概被焚。大炮自前门及内城墙来者,终日不
休,其逾各使馆而中于城墙者,难以数计。
二十六号。英署四面华式房屋悉已焚毁无遗,已可无虞延及。惟枪炮声尚是
不已,各使署面面以次受攻。
二十七号。夜间炮火忽停,有木牌挂于内城城墙上,载华文云:“各公使将
归保护。”此后约两点钟时,极其平静。须臾间炮火又作,彻夜不休。
二十八号。华兵在近墙处某庙设防,英美合兵攻之。管理粮食不足。宰小马
二头以食兵卒,尚有绵羊数头,则留以供伤者及妇稚之用。
二十九号。本晨,日兵所守地步受攻。下午五点钟,有炮声甚烈,由英使馆
马号之东前来。最后有一炮,穿过马房,毙马数头。夜间大炮始息,惟枪声尚不
止。
三十号。晨,越利兵官率兵多名,往夺昨日华人所放之炮,乃已为华人先知,
早将该炮移往他处,只得仍然退回。华兵炮无虚发,虽未受大害,然各处房屋及
所设防堵被毁者甚多。
七月一号。华兵以大炮攻取某处,其势甚凶。下午,西兵冲突而出,不幸失
路,为敌人所阻,受伤者甚多。美兵所守地步,亦被敌人急攻,越利兵官亦受伤。
薄暮,黑云密布,旋即大雨,炮声与雷声相灵,卫兵军衣均经湿透。是夜情景可
畏已极。天明时,炮火始渐减。
二号。晨,各人相顾均有忧色,人人均与水鸭无异,倦苦自不堪言。未几,
内城大炮复来。英公使住屋受伤最甚。夜间见行军电光照耀城楼,有言系英兵船
透力勃尔之电光,经西摩尔提督带来者,然亦将信将疑之说也。
三号。迈尔兵官率英,美,俄等水师兵多人,往夺前次所失防堵,虽经得手,
而是役迈尔兵官伤腿,美兵之善发枪者阵,余亦伤有数名。
四号。炮火以是日为最烈,美兵受创尤甚。
王号。华人安放大炮于内城,只以不善瞄取准头,故所放之炮三四十子,逾
使署而中于城墙者,转有二十五六子。
六号。华人专意夜战,故日间较静。
七号。昨夜敌人复来攻,今日虽无枪声,而大炮仍轰放不已。
八号。下午,日本陆军随员某,督率日兵多名冲出,欲图夺炮,只取回防堵
一座,即前数日为敌人所夺去者。
九号。敌人攻昨日取回之防堵甚急,复在该处纵火,邻近房屋被焚者颇多。
夜间于使馆街某铺中寻出旧式炮一尊,即经送入英署,适有俄炮炮子大小恰与相
合,其炮膛则尚留津,未携入京,因即安放停妥,俟翌日开用。
十号。近半月内,曾遣信差多人前往天津,绝无消息。惟前遣往城外侦探之
人归来,俱称内城北面一带一切如常,拳匪在街市往来者甚众。皇太后皇上尚在
宫中。
十一号。昨夜敌人复来,其意盖在使西人终夜不睡也。
十二号。华兵已洞穿法署外墙,下午有二三十人由毁坏处冲入后面隙地。当
经悉行击毙,有一人伤腿,不能行,大呼不已。
十三号。在法署受伤之人尚未死,日间不时叫嚣。洋客栈界于法日二使署之
间者,受炮最多,至今日止,计受一百四十七颗。
十四号。法署擒获华人四名,前之受伤者业已气绝。下午,地雷炸发两次:
头次被泥土掩埋多人,奥国代理公使鲁斯脱赫翰者被埋及肩;第二次适将头次所
埋者翻出,竟得不死,只有法国水师兵两名埋入土中而毙,其尸无从寻获。
十五号。七日前所遣信差,在外城被华人所获,于今日释归,带有庆王信函,
大概云西人如能停战,中国亦即照办,并请于翌日答覆。英署翻译学生名华伦者,
新从英来,今日中飞炮死。
十六号。晨,斯托罗治兵官及太晤士报馆访事人玛利森,又日本随员某,三
人在空洞处结伴而行,敌人向之连发数枪。斯君小腹受伤,玛利森伤腿,日本陆
军随员幸免。逾两点钟,斯君因伤重而死,即于晚间与华伦同葬一处。华人又向
送葬人连发四炮,诚足令人骇异。大约教民中必有与敌人通信者。夜间枪炮一律
绝声。
十七号。覆总署信业经送去,已许停战。华兵有以鸡蛋来兜售者。其价甚昂。
十八号。自六月二十号起至本日,始获外间消息。日人所遣于六月三十号入
津之信差已回,报称救兵已于本月二十号由津起程前来。
十九号。日间复有枪声数响。
二十号。本日下午,有总署章京某悬白旗来见,未经延入,由各公使出外与
谈。其语不可知,只闻该章京已许与议在使署邻近设肆事。
二十一号。华兵复有以鸡蛋来售者。城外购得上月京报一份,闻外间拳匪盛
极,几于无处无之。华兵拳匪死者近三四千人。北堂教士教民等虽惊惧不已,尚
坚守未降。
二十二号。本日尚有枪声。下午,有人送西瓜百枚及王瓜等物前来,据云系
皇太后所馈。
二十三号。管理兵粮者提留十四日粮食外,余均散给大众分食。
二十四号。管粮食者发出罐头小豆以供众食。马骡等肉,固非难食之物,因
日日食之,转觉生厌,虽煮法时有变换,终嫌不足适口。即大米一物已属有三四
年之久,糠比甚多,而又不洁,更觉难以下咽。
二十五号。有瑞典国教士某,于前数日发狂,赠经看管,今晨忽逸出,不知
所往。该教士常言华兵待吾当较英人为愈,因共知其往投华兵矣。
二十六号。虽无大炮而枪声则日盛一日。夜深时,闻向北堂处有大炮声。彼
处所有之兵,只法水师兵四十名,意大利水师兵十名,以之保卫二千教民,自是
不足也。
二十七号。又有送西瓜来者,亦云皇太后所馈。所遣信差,归者一人。该差
于前八日遣往天津,出署后,即为荣相兵所获,监禁一礼拜之久,于本日释归,
并带回致英公使信一函。该差称有西人一名,垢腻不履,为华人送往总署,拳匪
欲得之,刻仍在总署归人看管。该差又云,拳匪与官兵刻已联合,官兵以拳匪大
言而无勇,甚轻之。又云,皇太后皇上尚在京。
二十八号。有华人一名,于本月五号伪扮乞丐出京,于十十一号至津,将所
带信交呈英领事后,即于二十二号起程而回,于本日到京。据言,紫竹林外并无
西兵。带来之信,乃驻津英领事所覆,内云联军不日赴京,格斯利统领本月二十
二号可以抵津,刻下俄兵已散布满各处;又言天津所有妇孺,悉已他往。
二十九号。本晨,华兵为使馆细作者来言,西兵已据安平,俄兵亦由张家口
南下。瑞典教士业经送回,衣履全无,浑身垢腻不堪,而又苦饥。自言:“华人
以各使署情形究诘之,吾以华盛顿生平不作诳语,悉以实在告之。”闻者大怒,
欲致之死,刻下仍有人看管。闻皇太后已离京。自今日起,每人每日限马肉一镑。
三十号。细作来报,西兵据马东。
三十一号。细作告日本人云,张家湾亦为西兵所据。前数日华兵常以鸡蛋来
售,今晨又来,在防堵前被杀,英水师兵见之,即向凶手开枪,未中。
八月一号。细作来报,联军退回马东。本晨,接驻津日领事七月二十六号来
信,言救兵当于本月三十一号拔队起行。因此知该细作之言,俱不可信,虽然,
每日以三十五金雇之,并不可惜,盖妇女等闻其言,殊足解忧也。闻今晚赫总税
务司由总署得一电,内问华人所传保护使馆,接济粮食之事,是否可信。。
三号。总署又请各公使赴津,并言由荣相亲自保护前往。各公使未与确实回
信。总署不得已,乃许为代传暗电至欧美各国。
四号。昨夜有俄兵二人受伤。前华兵报信之处。悉经敌人堵截,此后无人可
来接济粮食矣。下午,日本兵以洋两元购得枪子一百四十枚。
五号。晨,华兵复来攻击。前每日应得雪茄烟二枝,自今日起减半给发。
六号。占据蒙古市邻近华式房屋一所。华人知之,夜间攻击不休。
七号。本日起,每人只准给马肉半斤。华教民受苦尤甚,所食者惟麦粉和树
叶,而每日死者七八人。
八号。昨夜,敌人复来,日出,稍退。华人不知此间虚实,以为围城内至少
必有三四千兵,不知实数只四百人而已。
九号。昨晚,敌人仍复来攻,人均不能安睡。华教民乞西西兵出外将狗击毙
作食。各处骡马死者秽气甚烈。
十号。格斯利统领及日兵官所发之信已到,内言至本月十四号救兵足可到京。
十二号。本日,敌人复来攻击。前所许设市一节,总署复又不允。总署请各
公使于翌晨聚议。
十三号。昨夜,华人复来攻击,炮火之烈为从来所未有。华兵防堵处与西兵
守处相近,华兵官传令之言,闻之均极详尽。本晨,总署来言,西兵昨日击毙华
兵,官一员,兵二十四人,刻下不必与各公使晤会。
十四号。昨夜,华兵复来,大众无睡已四十八点钟之久。夜半两点钟,忽闻
大炮声,群知救兵已至。下午三点钟,印度兵至英署,英兵先至,美兵次之。日
俄两军在东北两门攻击。是夜炮声不已。次晨,炮队已到,悉向内城攻击。美兵
由前门顶上发炮,杀戮甚多。最后北堂亦经获救,华教民死者已四百人矣。并悉
有一日地雷炸发时,计死幼孩七十六人;法水师兵十人,意水师兵五人,亦同时
毙命。

卷三
○北京大教堂被围记天主教教堂在京者共四处,分东西南北。在北者,名北
堂。其教中大掌教即住在内。
当使馆未被围之前,京城内无攻战屠戮之患者共有两处,其一即北堂,其一
乃美国教会及北京学堂也。自六月二十号,各国民人入居英使馆后,美国教会即
经弃去,不久即被焚毁。耶稣教教民行教礼之处,仅英使馆,英教堂而已。
天主教教堂在南面者,即葡萄牙教堂。此乃北京教堂中之最古者。其次东堂,
其次西堂,最后则北堂也。东堂,北堂,俱系天主教大掌教名法维尔者设法所建。
建造北堂一事,其故甚繁。盖在一千八百六十四年,北京内城所有教堂只天
主教教堂一座,该教堂与皇宫相近,教堂球顶高处可以望及宫廷。因此颇为宫禁
所憎恶,已建造高墙以蔽之矣,后复请驻京法公使将此堂迁往他处。至一千八百
八十六年,在地内赐地二十英亩,后复给英金七万五千镑,故此堂在四堂中为最
新。
北京事起,拳匪于西六月十三号,即五月十七日之后三日,将东西南天主教
堂三座悉行焚毁。北堂与各使署相去程途,按步而行,约一点钟时可达,然彼此
不通消息者共两阅月之久。在北堂被围者,计法水师兵三十人,意水师兵十人,
法教士十三人,女教士二十人。华教民三千二百人。所存之粮,无事时可食五百
人,被围之际,人数不止六倍,故起初华人每日尚许食物八两,最后减至三两,
勉强过度。
西六月十五号,即五月十九日,拳匪往攻,死四十八人。至二十号,中外已
经开战,华兵有以大炮往攻者,经其水师兵冲出,夺一炮而回。每日即用以拒敌,
直至围解后始止。英使署经大炮攻击时,至多不过三尊;而北堂则华兵连架大炮
十四尊相加者共有三日,平时,至少亦有四尊,有由禁中放出者,有由礼王府来
者,纷纷不一。受困二十八日,防守北堂者只法兵三十人,意兵十人而已。华兵
所埋地雷炸发共四次,有一次死者至八十人,四次共毙四百人,内有童稚一百二
十人,华教民死者大半。
事起时,华教民六百人以刀叉自卫。堂中仅有洋枪四十杆,大炮一尊,以御
三千杆洋枪十余尊大炮,竟被支持至七月二十二日而围始解。
○南省保卫记
拳匪事急,洋兵北犯时,南省谣言蜂起,有言西兵将攻取长江及吴淞炮台者,
有言义和拳将率众南下焚劫上海者。传说纷纷,几于市中皆虎。甚至谣传华兵已
定于某日进攻租界者。西人患之,将于界内多方防堵以备不虞。鄂督张,江督刘,
以南省若再有兵事,势必糜烂其民,且西人多疑,设或彼此猜忌,难保不肇事端。
时适西人有联合保卫之请,于是一再电商。特派干员某观察,会同江督所派某大
员及上海道余观察等,与驻沪各领事彼此申明原委,各不相犯,并订立约章,以
互相保卫。凡长江及苏杭等处通商各口岸,均照约办理。南省遂赖以安。此非两
制军之识力坚卓,曷足以臻此!西人以各国产业在上海者最巨,故尤注意。所有
订约互保上海章程如下:
一、租界内人及产业,应由各国巡防保护。租界外洋人教堂,教民,应由中
国官妥为巡防保护。遇有紧急之事,互相知照妥办。
二、地方流氓遇有聚众滋事,或抢劫伤人,无论华洋地界,均须一体严拿,
交地方官从重严办。
三、现因商货停滞,各项小工佣趋较难。拟请租界工程局添办新护各界路工
程,城内则令疏通河道,并由道台挑选精壮充当勇丁。务使闲民有事,可致消患
无形。
四、添办各项工程及添募勇丁,请中外官商公议捐助章程。
五、沪市以钱业为大宗,而钱业须赖银行零拆转输。若银行不照常零拆,或
到期收银迫促,钱市一有挤倒,生意必皆窒碍。市面一坏,人心即震动不安。应
请中外各银行东及钱业董事,互相通融缓急,务使钱行可以支持。
六、钞票应照旧行用,只须道台会同各领事出示晓谕,声明各行并不收银,
搭几成钞票,由各钱业照付。
七、租界内大小各戏馆应令照常开演,不可停歇,心惑人心。
八、租界内救火章程甚备,租界外浦东亦应仿照,多备救火器具。若有火警,
附近居民不可乱动,一面由火会分驰往救,一面分派巡捕,兵丁,分班巡护,认
真弹压,应请先行出示晓谕。
九、租界巡捕应请添募,大小街路均应有巡捕昼夜轮流梭巡。城厢风处以及
浦东南市,亦应添募巡捕,多派员弁,分班轮流巡查。
十、查明租界四址出入总散路迳,租界内边地则由工部局于要路多派巡捕,
每处若干人,建造捕房,常川驻扎,了望界外。倘有远处成群来界乱人,即鸣警
知会局中,派捕拘捆。租外边地则由华官派兵搭盖棚帐,常川驻守,弗令成群乱
人闯入租界以内。
○忠良受戮记
袁爽秋京卿,许竹侍郎,于七月初三日奉旨处斩于菜市口。考其被祸之由:
一则因连上三疏,痛底执政诸臣,并力言拳匪宜剿除,使馆宜保护,致犯端,刚
等之忌。一则因某日当朝会时,皇上执其手而而谓之曰:“今日之事当如何?”
许言:“皇上宜乾纲独断,万不可听信妄言,致触列强之怒。”时太后适出见之,
即有不豫色;然又顽固之辈,谓许亲于俄,甚至目许为俄党。故其正法也,虽为
李秉衡参奏言“许与袁违背廷意,擅改电谕,致南北异局,非斩之不足以震惕疆
臣,尽其罪戾”等语,然已早伏于廷对之时,及平日“俄党”两字矣。是日,监
斩官为徐荫轩相国桐之公子徐承煜侍郎,因见二公尚是衣冠齐楚,比手下去之。
许曰:“某等虽奉旨处斩,然尚未奉旨革职。况照例亦应穿戴衣冠,岂汝作官多
年,此例尚未谙耶?”徐闻言,面为之赤,不语者久之。既而袁问曰:“吾二人
死固无恨,况君要臣死,不死则不忠。然究竟所获何罪,而受大辟?请即见告!”
徐怒叱之曰:“此岂容尔分辩之地,尚敢哓哓耶!尔所获罪,尔当自知,何烦吾
言!”袁曰:“尔何必如此作态!吾二人虽死,留得清名于后世,他日自有公论。
但洋兵不久必来,尔父子恐亦万无生理,尔时候尔于地下可也。”于是二人遂从
容就刑。
许袁死后,端,刚等犹有余怒,家人等均不敢收殓其尸。翌日,为徐尚书用
仪所见,不觉潸然泪下,遂命以棺木殓之。而尚书之死,亦即肇端于此。未几,
即由端,刚等加以莫须有之事以中伤之。尚书因是伏法。时有联京卿元者,亦因
力奏自古无妖术能成大事之理,致伏上刑。呜呼!以忠告而不保其首领,虽有敢
言之士,其能不使之箝口结舌哉!
至立尚书山,受祸尤奇。盖尚书住宅与使署相离不远,端,刚等以使署被围
多日,而曾未闻其粒食告匮,此必有人暗中接济之者,因遂疑及尚书,谓其必穴
地以私济外人。于是令拳匪多人,驰往其宅搜查,虽查无实迹,而拳匪等以使署
围久无功,冀图卸责,遂坚言尚书有通敌情事,拥之以去。端,刚等绝不加察,
竟以尚书付狱吏,不数日即奉旨典刑。联军进京后,其家人始为治葬事。各公使
悯其无辜遭戮,特派兵数小队以护其丧。而尚书之令名亦于是乎随四公而同垂不
朽。
○裕李两帅死难记
联军北犯,途次与华兵接战以及裕李两帅自戕情形,兵戈扰攘中既未目击,
终恐铺张失实,兹得有某省派往直隶随营坐探委员当时电京原稿,于失利原委颇
为详尽。爰隶之以为记。
电云:“天津镇徐锦帆带十余营分札韩家墅一带,洋人在南仓以下,时有马
哨前来,隔水窥探,与我军互相鸣枪击放。七月初十日,洋兵两路进攻,我军迎
敌,直战至十一日晨,抵御不住,遂失韩家墅营卡。北仓亦于是日被洋人占住,
粮台辎重均退至杨村。裕帅,宋祝帅,亦驻扎杨村。十三日,洋兵进攻杨村,马
景山军门督队抵御。正酣战间,忽开花炮飞入裕帅行辕,炮伤裕帅前胸,戈什哈
等扶上坐车,拟送通州养伤,甫出村外,即因伤而死。随至蔡村具棺小殓,用舟
载至北通州。马军门竭力抵御,奈众寡不敌,且战且退,驻札杨村扼要防守。当
探得李鉴帅统带先锋前军,于明日过通州。升廉访允统带新军于今晨南下。”
又电云:“夏辛酉军门十二日早督队同李鉴帅出都,十三日行抵马头村,探
得杨村已失,洋兵在河西务。十四日,我军进剿。十五日辰刻,在河西务迤西八
里逢仙镇与洋兵接仗,至酉刻始退。十六日已刻,在马头我军包剿洋兵后路,张
万两军递击,战至申刻,张万两军败退,我军两路截敌,寡不敌众,且战且退。
李鉴帅于十七日在通州自尽。十八日,我军在通州西南一带接仗,洋兵进而复退
者三次。先锋后营帮带杨长清,后哨哨官马占元,各受枪子重伤死。各营勇丁受
伤阵亡者甚众。马军门,陈臬台两军,业已退赴南苑。张万两军溃败之余,所剩
无几,不能出队,惟我孤军。力亦不支。”
○联军进窥京师记一
联军之入京也,先由英水师提督西摩尔督事,转战而前。途次,虽屡有少挫,
受创尚不甚巨。至杨村,始为拳匪所围。以众寡不敌,且进退皆有牵制,几至全
军皆没。后乃由间道折回天津,乘机攻陷东局,兵势因是复振。其时,各国兵已
大集。西提督所部以患病者多,遂暂休息。至西历八月四号,即华历七月初十日,
各统带以迭接使署乞援之信,遂复于是日联合一气,大举入犯。分路而进,兵行
甚神速,越五日即据北仓而有之。旋即复占杨村。直督裕寿帅以力不能敌,节节
溃退,至蔡村中飞炮亡。洋军兵威由是大振,一路势如破竹,所向无前。时李鉴
帅奉命督师,方至河西务而洋兵已大至,甫闪绥,张春发,陈泽霖两军即溃。鉴
帅见军无斗志,知大势已坏,因即自戕。时马玉昆军门已带兵进京。洋兵遂长驱
而进,直逼通州;并以日兵勇敢,一路均由该军为前敌;英俄法美次之,然亦无
有当之者。
至七月十九日,洋兵逼近京师,以巨木为架,升大炮于其上,向京城中陆续
开放。一时炮弹飞空,急如骤雨。各处房屋为飞弹所伤者不知凡几;军民等非倒
即毙,号哭之声震动天地。计连开十三炮,某国提督恐多伤民命,殊垂上天好生
之德,竭力劝阻,始已。即经分地扎营,互相会议,定于翌晨各认地段进攻。乃
俄人以贪功故,竟于深夜突扑东城,以冀先登。日兵知之,亦潜师进攻,竭彻夜
之力而陷东直齐化两门。英美两军从南来,亦由陆路进逼保定。护直督廷雍率官
民迎降,各统将遂执廷雍,并按照中国法设公案于督署大堂,以次列坐,牵雍衣
跪下,诘以纵匪仇教各款,廷雍再三辩驳,不听,竟按西法枪毙之。
京师除平民死者不计外,职官之以身殉及阖家自尽者不知凡几,各处朝衣朝
冠之男尸,补服红裙之女尸,几于触目皆是。其自缢者,往往一绳高系,终无人
解,经时既久,项继身落,头尚悬于其上,过者咸为酸鼻。故相国张之万家居京
师,亦遭劫掠,后经李相饬人往检遗物,业已片物无存。
○联军进京记二
联军进南等门,攻入城中,亦并无抗之者。时英国格斯利统领,恐攻城时使
署或有不虞,因探悉某门水沟与使署相近,遂潜率所部由沟而进,果于下午三点
钟时,直达其国使馆。英公使窦大臣等接见后,即以攻击内城方略授之。时正阳
门已为英兵夺得,因即分派各兵保护使馆,一而乘势往据天坛。甫经夺获,而永
定门之华兵已来救援,当为英兵击败,华兵伤亡者颇众。而永定门亦即为英兵所
陷。是时京中居民及官宦等,以不及逃遁,恐遭屠戮,甚有全家自尽者。然联军
初入京师,除俄德两军外,余尚恪遵将令,未敢过于恣肆,而民间之被掠者,已
十室九空。
洋兵既据京师,复派兵四出剿匪,并由各统帅带队至宫巡阅一周,加以封锁。
以京师地面辽阔,遂公议划界公段而治,广设巡卡,严定通行章程,以为暂安闾
阎之计。其章程列下:
第一条。凡外国人不论兵民,如有在境内犯规者,即应命获送最近巡捕卡管
押,由捕头缮函送交本国兵官,并将所犯之事及一干人证一并交案。
第二条。每总巡捕卡,应设号簿开具被告洋人案件,并证人名色,以备查考。
第三条。凡兵士及营役,除有护照外,不得擅离各所管辖之境,惟天墙上及
下开各公共之街道准其随便行走。
计开公共街道:
(一)由安定门至煤山鼓楼到后门。
(二)由安定门至东交民巷。
(三)由海岱门至雍和宫。
(四)由顺治门至北城墙。
(五)由西直门至顺治门大街。
(六)由平则门过西马市街河桥至煤山。
(七)由东直门至鼓楼。
(八)由齐化门至西牌楼大街。
(九)由东长安街至西长安街。
(十)东交民巷。
(十一)由煤山至东华门城外。
(十二)由沙窝门至彰义门。
(十三)由前门至永定门。
(十四)由顺治门至菜市口。
(十五)由海岱门至蒜市口。
(十六)由东便门至西便门。
第四条。按经三条所开护照,由英日提督会商,造发各国公用之护照。
第五条。凡华人在上所开公共街道行走者,各国不得勒充苦工。
第六条。凡公共街道准华人门市贸易无阻。
第七条。各国辖境内,如处置华人,赏罚由各国自行立章。
第八条。凡巡捕不论华洋,应于左肘缠一白色袖箍,上书华文“巡捕”二字。
第九条。第巡捕卡,应用红白二色大灯书明华文“巡捕”二字,悬于高明之
处。
第十条。按第三条所开公共街道及各处所设巡捕卡,应由英工程队赶紧绘成
地图。
○两宫西狩记
庚子七月十一二等日,直隶总督裕寿帅在北仓与洋兵接战,兵败,退扎杨村,
旋又退至蔡村,以手枪自尽。时李鉴帅奉命督师,于十四日抵河西务,所统张春
发,陈泽霖两军,略战即溃,鉴帅亦服毒自尽。洋兵遂进逼通州。
其时举朝震动,皆莫出一谋。十六日,乃有西巡之旨。复因车辆不齐,迟迟
未行。至十九晚,城外大炮隆隆不绝。二十日,喜雀胡同一带,更炮子如雨,至
下午喧传天安门及西长门安已失守。然以相隔遥远,内廷尚不得真消息。是日,
王夔石中堂文韶,共召见五次,末次时已亥刻,见面只刚相赵尚书二人。太后云:
“只剩尔等三人在此,其余均回家去,丢我母子二人不管。尔三人务须随驾同行!”
并谕王中堂云:“汝年纪已迈,尚要汝吃此辛苦,我心不安。汝可随后赶来。他
二人素能骑马,必须随驾同行。”王中堂奏云:“臣必赶来。”皇上亦谓:“汝
务必要来!”然当时尚言不即起驾也。是晚,王中堂在内值宿未归。至夜半,又
喧传洋兵进城。中堂欲出查问,则禁门业已严扃,不能出入。至翌晨七点钟时,
中堂乘坐小轿进城,方知两宫已于黎明仓猝出宫矣。
是日为二十一日,太后皇上均坐车出德胜门,行至贯石,始由光裕驼行教敬
驼轿三乘。皇上与伦贝子同坐一乘。直至怀来县宣化县,两宫皇后大阿哥始均坐
轿。复因仓猝出宫,太后公穿蓝布夏衫,头尚未梳。皇上则仅穿黑纱长衫及黑布
战裙两条而已。铺盖行李一切均不及随带出京,三日夜间只睡火炕,既无被褥,
复无替换衣服。饭更无人进奉,只以小米粥充饥。狼狈情形,不堪言状。妃嫔及
宫女等均未带出,太监虽有随驾者,然亦寥寥无几。诸王贝勒等随扈者亦少。礼
王,荣相,启秀等,均未相从随行,只端王,庆王,那王,肃王,伦贝子,肃
贝子,及公爷数人而已。堂官则有刚,赵,吴,王,溥兴五人。又部院司员十一
二人,满小军机二人,汉小军机一人,神机虎神营八旗练兵约亦千余人,马玉昆
保驾各营弁兵约亦千余名。沿途各铺户均闭门逃遁,到处均无从购物,故凄惨处
尤觉非笔墨所能详记。
是日,王中堂以曾奉命随扈,一闻驾已出京,不及回宅,即偕其次公子于已
刻冲出后门,时因困惫已极,姑至灵鹫庵小憩。庵中僧人,以洋兵进城,逢庙必
烧,深为焦急,且其时安定门至德胜门城上均有洋兵教民来往放枪,街市间亦多
有洋兵行走,因此坚不肯留。中堂无奈,遂至间壁充内务府役之旗人韩姓家暂避,
车夫轿夫业已各自逃命。至下午,探得西进门尚开,遂将车马及一切物件遗弃韩
家,只带银钱及随身替换衣服,候至天黑,随众出城,由德胜门十三海一带行走。
甫至戛戛胡同,天又大雨,乃至景宅借宿一宵。其时城内枪炮声已停,惟后门外
满天火光,彻夜不绝。直至寅初,始探知西直门已开,洋兵未来,华兵已逃。逃
难者不知凡几,均无人盘问。中堂遂与次公子步行而出西直门,至大桥外,始行
乘车。次公子则跨骡以时随从人等,仅存五六人,亦均徒步而行。行至海甸,中
堂以腹中饥甚,欲觅一饭,而饭铺已闭,只沿途寻觅,始获勉强一飧。饭后即行。
行七十里至贯石,闻圣驾已过,即在该处过夜。二十三日,至居庸关。二十四日,
至怀来县,始知两宫已先于二十三日到此,已驻跸一日张。遂入见跪地而泣。两
宫亦挥泪不已,一再慰劳,始命退出。
先是两宫于二十三日临幸该县署时,已旁晚。署中人皆不知,吴令仓猝戴大
帽出迎,驾已入署矣。乃即于大堂朝见两宫,温谕有加。吴令退,乃即以其夫人
之房赶紧收拾,请太后慈驾入内憩息。皇后则安置于其媳正房,皇上则暂在签押
房驻跸。时太后已饥甚,手拍梳桌,命进食物。盖太后出京二日,仅食鸡蛋三枚
也。并即自行启奁取梳梳头。旋命皇上亲降失谕,派吴令速往东南各省催饷,其
县印即前交与典史暂署。两宫乃复于二十五日起銮西行。自是始由地方官陆续进
奉,两宫始稍安逸矣。
所有沿途驻跸情形,自出京日起,今特按日备录左方,俾无遗漏,庶后来有
所考证焉:
七月二十一日,驻贯市,系七十里。宿清真寺。东光裕李姓,杨姓,进面饭,
小米粥,蔬菜,并二马车轿。
二十二日,驻岔道,系九十里。辰刻大雨,行抵关沟,山水涨发,銮舆冲水
而过。午间过居庸关尖站,内监向土民索得粗磁茶碗,进凉水一盏。延庆州秦牧
奎良进蓝呢轿。是处无供给,苦甚。
二十三日,驻怀来县,系五十里。驻跸二日。怀来县吴令永进燕席,并汉装
女衣,皇上衣大阿哥衣。
二十三日,进河城,系六十里。江北通进绿轿,并进衣。
二十六日,驻鸡鸣驿,系四十里,宣化属。
二十七日,驻宣化县城,系六十里。驻跸四日。驻上谷公所,供张稍好。宣
化县陈令本召见时,慈圣颇奖励之。
八月初一日,自宣化启銮,驻怀安县属之左卫原,系六十里。行宫狭隘,绝
无预备。
初二日,驻怀安县城,系六十里。供张草率。
初三日,驻山西天镇县城,系八十里。天镇县知县额令腾额先期知奉天全皆
失守,是以自尽。是日在枳儿岭尖站,毫无预备。岑中丞春煊进荷包鸡蛋,甚蒙
褒奖。宿站,典史杨守性供给,视尖站稍周。
初四日,驻聚乐堡,系门十里,阳高县界。
初六日,驻大同府城,系六十里。在镇台衙门驻跸,四日,供张稍觉周备。
初十日,由大同启銮,驻怀仁县,系九十里。供张草率。
十一日,驻山阴县之岱兵镇,系一百里。行宫湫隘。
十二日,驻代州之广武镇,系八十五里。
十三日,驻阳明堡,系七十五里,代州属。过雁门关,慈舆在关上稍停游览。
岑中丞进野黄花一握,慈圣劳慰之,并赏乳茶。
十四日,驻原平镇系八十里,蒙县属。行宫系民房,知县王令失于觉察,
内有旧存空棺数具,经岑中丞查出,驰马回奏,幸慈圣天恩高厚,谓:“可移则
移,如不在紧要地方,不移亦可。”驾未到时,部郎俞启元已督同兵丁全行移出。
十五日,驻忻州城,系八十里。是日,在二十里铺换黄轿三乘,绿轿二乘。
二六日,驻黄土寨,系六十里,阳曲县属。
十七日,抵太原府城,系六十里。驻抚署,一切供张,陈设仪物,均系纯皇
帝幸五台时旧物,灿然如新,极为可观。慈圣谓为宫中所未有。
自此遂在太原驻跸兼旬。继因某大臣奏联军将掠保定而西,遂决计监幸西安。
复明降谕旨,定于闰月初八日起驾南行。一路地方官供给周至,颇惬圣怀。至闰
月二十六日已刻,两宫銮辂始入涧关。
以下为入关后情形
是日,两宫渡河,乘御舟三只,均以锦绣饰之。途中风平浪静,天颜颇喜,
赏银二十两,银牌百面。时关中苦旱频年,赤地千里,乘舆过后,即得雨三寸有
奇。万姓欢呼,声闻四野。太后因欲至华山拈香,遂召襄办皇差之陕州黄直刺
垂询华山情形,何处可以拈香?直刺奏山路险峻,已派兵一营修路,太后又问,
驻跸一日可修竣否?直刺奏请至华阴驻一日,或可赶修稍平。嗣因军情吃紧,传
旨不登山。即在华岳庙拈香,灏灵殿行六叩,圣祖龙牌前行九叩礼。皇太后礼毕,
泪下沾襟。又登万寿楼,王大臣等再三请乘舆,不允,由内侍挟,曲折登三丈梯
第一层。皇太后率皇上、皇后、妃嫔、大阿哥、王大臣凭眺良久,皇太后更上一
层。岑中丞,端方伯,黄直刺等于楼门跪接,太后于手巾中拈出人参糖,各赏一
枚。次日,黄直刺进呈螃蟹,蛋,虾仁鼻烟等物,均经赏收。
先是,是月十六日,前护理陕抚端午樵中丞驰赴山西行在,迎迓銮舆,行至
蒲州,蒙恩召见一次,至潼关,又蒙召见,旋奏旨驰赴河南陕州查办事件。中丞
感激天恩,奉命即行。
迨九月初四日未初,圣驾至西安,由长乐门大路直抵北院行宫。御道甚长,
皆用黄土铺垫。各商铺皆悬灯结彩,居民等更跪迎道左,均欲仰瞻圣容。皇上命
扈从人等,毋许驱逐。皇太后更赏赐耆民银牌甚多。御驾抵北院后,办事大臣亦
各纷纷随至。并经派定侍卫二百五十人,日夜轮班,在大门二门站防值宿。自是
圣心为之稍安。复以陕省哀鸿遍地,民不聊生,正宵衣旰食之时,所有御用衣服,
概以大布为之。诸王大臣等仰体俭德,不敢稍涉奢侈,遂亦一律穿用布袍。
○两宫驻跸西安记
行宫先驻南院,后移北院。南院是总督行台,北院是抚台衙门。先驻南院者,
因署外广阔;后移北院者,因署内轩厂。本来预备南北行宫,听两宫旨意,两处
墙垣皆是一色全红。南院自经慈圣驻跸后,正门遂封闭不开,奉旨作为抚署,而
由便门甬道出入。北院一切装饰亦全红色,“东辕门”“西辕门”字亦红漆涂盖,
辕门不开,周围以十字叉拦之,如京城大清门式。正门上竖立直匾,写“行宫”
二字,中门左门皆不开,由右门出入。入门有侍卫及一切仪仗,旁有军机处朝房,
六部九卿朝房,抚藩臬各员朝房,侍卫处,种种名目则贴红纸条而已。大堂空洞
无物,左房为内朝房,右房为退息处。至銮阁中有六扇屏门,中开二门,设宝座
一张,上盖黄布。至二堂,又设宝座一张,亦盖黄布。左有一房,为召见处;右
有一房,为亲王办事处。三堂中又有宝座一张,左右房为太后宫室。二堂这东,
有三间,为皇上寝宫。后又有三间,为皇后寝宫。三堂之西,屋三间,为大阿哥
居住,行宫内皆用洋灯,近来俱换大保险灯及洋烛,因贡物已到,是以顿增华丽
云。
两宫到行在后,太后常有胃痛之疾,不服水土,夜不成寐,辄哭,时命数太
监捶背,日夜不休。皇上反比在京时健旺,偶与太监耍戏,亦嬉笑如常;惟圣衷
不悦时,辄大骂太监,亦似有所怨恨者。各处进贡之物,太后命太监开单分赐群
臣,毫不吝惜。凡各省贡品送到内务府,太后必悲喜交集。皇上见直省贡物,涕
泣不已;不时在园中玩耍,见太监入园,或避入门后,或趋入宫内,不知何意,
人疑圣心之有疑疾也。
太后皇上御膳费,每日约二百余两,由岑中丞定准。太后谓岑中丞曰:“向
来在京膳费,何止数倍!今可谓省用。”岑奏曰:“尚可再省。”又每晚先由太
监呈上菜单一百余种,亦不过鸡鱼鸭肉之类,其后贡物燕窝海参都至,御食乃丰。
皇上喜食黄牙菜,并不多用荤。太后喜食面筋,亦不多食他品,谓太监曰:“不
必多办菜,从前御筵一百余种,皇上不过食一二品而已。”
太后皇上去年冬皆食牛乳,养牛六只。今春因天太干燥,不食,将牛六只发
交西安府喂养,每月需银二百余两,另有牧牛苑。
两宫出京时,仓皇出走,除身穿之衣,余皆未备,嗣由京城陆续将两宫随穿
衣服带往。故太后所穿之衣尚是旧时衣服。皇上亦然。
两宫及大阿哥到行在后,并未出宫。大阿哥养一小狗,皇上索去,后大阿哥
又命太监索回,相传皇上因此曾责罚大阿哥。
两宫至行在时,百姓皆得仰瞻圣颜,然皆跪接。太后未到行在之先,谓王中
堂曰:“我要看看百姓究竟是如何苦楚。”是以太后御车行至乡间,百姓皆得见
天颜,并有乡农远远立田间翘望,并不趋避者,太后并不加罪。皇上看见乡民形
状,甚奇之,盖从未见过者。太后谓皇上曰:“咱们那里知道百姓如此困苦!”
故到行在后,即命岑中丞办赈济,开粥厂,并时以赈务如何询问,岑中丞不置。
太后亟思回銮,然往往无端惊惶。二月初十日本拟下因銮之旨,及闻俄约,
又中止。刻下行宫内外已一律盖芦席棚,似有过夏之意。行在各人皆恃邸相为泰
山,望电报如饥似渴。太后曰:“我一日不见京电,便觉无措;然每见一电,喜
少惊多,心实胆怯。”庄王,英年,赵舒翘诸人之死也,太后曰:“上年载勋,
载澜诸人,自夸系近支,说大清国不能送与鬼子,其情形横已极,几将御案掀倒。
惟赵舒翘,我看他尚不是他们一派,死得甚为可怜。”言至此,并为落泪。
军机处仍是荣中堂问事,王中堂则可否因人,鹿尚书则附和荣中堂。有人一
日见三大臣上朝,先是一太监手捧圆盘一,上盖黄绫,引三大臣前进,王中堂先
行,荣中堂第二,鹿尚书第三:王中堂白发苍苍,面目清瘦,走路吃力;荣中堂
须亦微白,面扁而黄,有足疾,身材亦不高;鹿尚书颈歪,面浮肿,尾随其后,
似欠精神。人谓每召见,总是荣中堂一人说话,王中堂本重听,鹿尚书近来亦甚
重听,全恃荣中堂在军机处宣示,而又多请教于荣幕樊云门,否则莫知底蕴也。
鹿尚书住木四牌楼,产业在西安者甚多。荣中堂住满城。王中堂住贡院。除
都察院,内务府,工部,其余各衙门皆设贡院内,以红纸长条书“某部公所”字
样而不书衙门。贡院内皆系办公之所,各部暂刻木质关防,文曰“行在某部关防”。
王中堂有太平宰相之称。鹿尚书肝气太甚,于两江最为吹求,深赖两湖为之调处;
荣中堂尝劝其意气忽过甚,又勉其凡事外面圆融,使人不测。各员奔赴行在候引
见者有二百余人,故朝廷电催吏部尚书敬子斋冢宰到行在,即料理引见事宜。惟
各员以食用太贵,不堪苦状。其津贴办公各员之项,一二品每月一百廿两,三四
品六十两,五六品四十五两,七品以下三十两。聊可敷用而已。近来简放各员,
颇有谓军机之私心者。
各省解往银两赴行在者,在二月初核算,已有五百万之多。岑中丞预备带银
六十万赴晋,为各防营之费,所有已收饷银,俱存储藩库,尚未大动。太监有孙
姓者,与李莲英,黑辛同一跋扈,而贪婪亦不相上下,湖北解饷交内务府银两,
由孙太监督同监平,解饷委员曰:“这是湖北关道平足对宝,每锭五十两,断不
短少。”孙太监曰:“你解过几回饷,你知道什么解饷的规矩!”委员又曰:
“海关道平色实是不短。”孙太监曰:“然则老佛爷的平假的么?”言毕,仍欲
拳打脚踢,委员急退。内务大臣继禄慰之曰:“你来得辛苦,我们总不叫你们吃
亏的,不过他们在这里进项太苦是有之,你们要稍稍原谅。”委员将各节一一出
而述诸人。广东解贡品二十四种,因未贿赂太监,被太监剔出九色退还。某道台
解贡往行在者,出而告人,愤愤不已。闻俞廉三恃皮小李为奥援,上年某令到省
候补,带有皮信,故因此得与彼通消息。
行宫左右地方皆驻扎武卫营兵,而街市亦照常贸易。人谓不愁货不卖,只愁
无货,惟最惧太监买货,不肯付钱。
西安向有两个国,至是大加修茸,召京内名角演剧。太监见太后常哭,辄请
老佛爷听戏。太后谓:“你们去听罢!我是断没心肠听戏的!”故宫内并无戏台,
两宫及大阿哥实末曾听戏。而行在各员往听戏者则与京城兴致无异,是可叹也。
西安饥荒,以西北为甚,正二月来,无日不求雨。赤地千里,入河南境始见
麦苗。现西安府麦子每斤九十六文,鸡蛋每个三十四文,猪肉每斤四百文,黄芽
菜每斤一百文,鱼甚稀而极贵,其余一切菜蔬,无一不贵。洋灯在南边每盏数角
者,在西安值三元,火油洋烛,无一不贵。洋货绸绫,更不必说,且无货,厘金
甚为亏短。亦有土娼,皆草屋土炕,不堪插足。现在各处陆续运粮不少,然并不
平粜,皆留作兵士口粮。
志鹿尚书傅霖事略
自政变以来,至今几三年。庚子七月北京未破以前,中国之事败于刚毅;庚
子七月北京既破以后,中国之事败于鹿傅霖。故鹿傅霖者,一未死之刚毅而也。
当拳匪之发难也,鹿时任江苏督抚。东南立互保之约,鹿大不谓然,急率兵
数营北上,冀附会端刚,合拳匪攻外国,事成则南下督两江。及甫至近几,则亲
见李秉衡方大败,京师将立陷,所率兵又多散失,不得已,乃率兵数百人次定兴。
定兴,固鹿家也。既闻京师破,两宫西幸,则急行迎谒道左。而湖南藩台锡良亦
俱至。太后见之大喜,抵太原,简放为山西巡抚。是时刚毅死,朝廷乃命鹿人军
机以代之。自联军破京师,诛罪魁,将及期年,国势大变,有能首以旧人新入政
府者,惟鹿一人而已。
鹿既入政府,则首建幸陕之策。是时两宫驻跸太原,闻全权大臣李傅相已入
北京,各国允议和停战,冀速定大局,言返旧京,颇有待和议行成,即行就近回
銮之意。而鹿陈说太后,以北京万分危险,西安去海遥远,洋兵万不能到,进退
战守,无不皆宜。
太后固本愿西行,徒以廷臣二三主持于内,疆吏十数力请于外,皆以“暂驻
晋省,静待和议,勿再深入内地”为言,既重以群议,故一时未决,得鹿奏,则
又大喜,即日下诏定期启銮幸陕。故鹿一入军机,即能首以诡谋长顽焰,荡和局
者,则幸陕一策为之也。然得于慈眷者,亦自此深矣。
既入陕,则又思集顽党,修旧政,开战局。以王中堂不附己,多不遂,则欲
以全力去王,而令夏震武,洪嘉与二人痛劾王倚恃洋势,请予重谴。及得旨,夏
洪俱被斥,然尚有“心尚怀忠”及“书生之见”等语,王自是一味委蛇,愈加抑
退。故入岁以后,鹿尤大肆专执,每对人言端,刚为国忠臣,为洋人所逼以至如
此,他日得志,必当起复昭雪云云。闻人议变法,辄多方阻抑,虽荣禄亦无如何,
他人更不敢置喙。近更引洪嘉与为军机章京,与某制军消息往来甚密,无非为商
阻回銮亲政等事。
窃谓外人此次于惩办罪魁一节,视为要图,无非为推本穷源之意。然英,赵
诸人虽附和拳匪,不过一时之害,事后尚索办以儆戒将来。如鹿者,论事则为害
甚大,以时则为患方长,若不能去,而望中国少定,全球获安,无理理也!中国
顽党固多,然就目前论之,惟此为最悍,而其事又最确故不避如统之喻,附而记
之于左。
○北京战后记日本人植松良三著
北京城内外惨状,颇有可记者。北京城高三丈五尺,厚四丈;城上有坦路一
条;四面有许多城门;城上建有三层楼,与前面之橹楼遥遥相对,高耸云端;城
上并布列古式炮多尊。此可谓天下之坚城,若守得其人,虽以十攻一,难期必胜。
不意为联军攻击数日,竟不能支,一败涂地。此全系顽固党人之结果,本无足怪;
独可悯者,良民之惨状耳!
盍观沦陷后北京城内外之情形乎?巍然之橹楼,为联军击碎烧弃,已失数百
年来巍奂之美观;旧迹留者,仅一二耳。城内外惨遭兵燹,街市毁失十分二三。
居民四面逃遁,兄弟妻子离散,面目渗澹,财货任人掠夺者有之,妇女任人凌辱
者有之。更可恨者,此次入京之联军,已非复昔日之纪律严明。将校率军士,军
士约同辈,白昼公然大肆掠夺。此我等所亲见。计京城内富豪大官之居宅竟无一
不遭此难者,决非过论。但其中亦有因与和义团相通之朝官,以此示报复,至蒙
其害者焉。
至夺来之物,金银,珠玉,自不必言;此外书画,骨董,衣服,以及马匹,
车辆等值钱之物无论兵卒,平人,所获之数均属不少。军人因不便悉持去,虽是
金银,珠玉,亦以贱值转售,以故操奇之人颇多。余见某国人购得三分大之珊瑚
珠百余颗,仅一弗银耳。按一弗:即墨西哥银一元。
据某华人云:北清妇女惧受凌辱,往往深窗之下自经者不少,其未受灾害者,
仅于房外树一某国顺民之小旗,坚闭门户,苟延残喘,情殊可悯。不幸而遇掠夺
军人来,将银钱献出,以求保性命而已。
一面为军人掠夺,一面复有盗贼横行。通衢大道,无人管理。无业游民公然
入他人之室,亦不问人允否,即与共寝食,并不言归。米谷告罄,亦无处可买,
间有挑贩,途中仍不免遭兵士抢夺。大抵华人昼间断不能徒行市上,其穷苦之状,
实余所目击者也。
余将去北京时,联军已设假政府(盖假政府,即暂设之地方官也)。严禁此
等情形。若果实力奉行,劫掠等事原可稍减;惜示禁太迟,抢掠及种种暴虐之行,
业已做了一番矣。
天津之惨祸,不为不甚,但尚系北方上等通商口岸,欲复旧时之天津实非难
事。至北京此次之惨状,欲复旧观,正不知何年也已。
○津门战后记
天津既陷后,某观察因有要公赴津,以在津所见所闻各情,详细函告南省诸
戚友,言皆慷慨,语尽悲恻。阅之如读“扬州十日记”。爰节录节说如下:
“洋兵纪律胜于吾华者无多,殆犹五十步之于百步。据西人霍克尔云:‘六
七月某国兵最佳,俄兵最坏。’今则反是。盖新来之某国兵,见前人多拥厚赀重
宝,自恨来迟,遂亦无是劫掠。有被其难者,多向总统衙门即前督署或该管兵官
处控告。辄问名姓为谁,倘不能举,即作罢论。惟力能扭送者,或可求办。然孰
敢为之,以寻仇衅耶?瞻前顾后,人皆相戒不敢出门,时有洋人亦遭抢夺者,华
人可想矣。
“自七月间,有人将家储重宝藏匿棺中掩埋,被人暗通消息,洋兵大得利市。
于是四郊之外,及各省会馆,义园,几于无棺不破。抛尸道左,野犬村彘,不嫌
臭腐,及尸亲来认,业已肢骸不全。前天津府李少云太守,其棺被斫者三次。
“津门之祸,起于义和团,固也。然非京中士大夫之主张,武卫诸军之助虐,
直隶官长之养奸,其流毒或不能如是之大且重也。徐,李,裕,刚,已成鸿毛,
而北人犹美其称曰殉节,闻之令人欲呕。刻北省疮痍满地,然受害烈者,大抵良
善之民,饶衍之家。而前之头裹红巾,手执钢刀者,胜前则膺忠义之奖,临败则
有劫夺之饶,既败又有厚佣之获。盖今日津地小工,每日皆有六七角工钱,拉人
力车者每次亦两三角,终日所获不止一元,若辈什八九皆义和团也。
侯家后娼寮,酒馆,戏园,落子班,又稍稍出头矣。去者入座大呼,延朋引
类,察之绝无仕商中人:牛头马面,虎咽狼餐,衣裳则颠倒天吴,容止则跳跟鬼
噪。噫,此真混沌穷奇世界也!此辈固无足责,所可怪者,前日之文武士大夫耳!
中国以如此人而操政权,谈国是,吾辈小民至今日而始颠沛流离,晚矣!当团匪
起时,痛恨洋物,犯者必杀无赦。若纸烟,若小眼镜,甚至洋伞洋袜,用者辄置
极刑。曾有学生六人,仓皇避乱,因身边随带铅笔一支,关纸一张,途遇团匪搜
出,乱刀并下,皆死非命。罗稷臣星使之弟熙禄,自河南赴津,有洋书两箱,不
忍割爱,途次被匪系于树下,过者辄斫,匪刀极钝,宛转不死,仰天大号,顾以
为乐;一仆自言相从多年,主人并非二毛,亦为所杀,独一马夫幸免。其痛恨洋
物如此。今乃大异:西人破帽,只靴,垢衣,穷裤,必表出之;矮檐白板,好署
洋文,草楷杂糅,拚切舛错,用以自附于洋;昂头掀膺,翘若自意。嗟彼北民,
是岂知人世有羞耻事耶!
“团祸初起时,京中公卿虽有许袁之明,亦受制于政府,而无能为力。独裕
禄一人可以救之,而昏巽软,卒酿大祸,一死诚不足惜!其事,一误于中军杨
福同之戕,不肯用剿,再误于长辛店等处铁路之毁,犹存姑息。至于五月十八九
日,则燎原之势已成不可响迩矣,然使不捏奏胜仗,则朝廷犹有戒心,事或早了;
乃患失畏死,终不敢言,即己亦冀辛团民之或有可恃,故张德成,则奏则奖之矣;
黄莲圣母,则迎而跪拜之矣;开军械所以任乱民之取携;悬赏格以购洋人之首级:
一洋人,男五十两,女四十两,小孩三十两,其领状且为联军所得。于是,泯泯
之乱,不可挽回。呜呼!可胜痛哉!
“其尤足深耻者:此次杀戮西人,驱逐彼族,可谓不遗余力。乃京都萃虎神
营,神机营,武卫,中军等数万人之力,而不能灭不及千人之交民巷;天津聚练
军,聂军,宋军,数万人之力,而不能锄不及三千人之租界。若团匪固不足道;
而郎坊董军则捏败为胜;通州李军未战辄溃,则尤不足道中之不足道者也!
“诗曰:‘周有大赉,善人是富。’此次之大乱,则偏与之相反。其富中国
之人尚少,而富外洋之人实多,津城失守之日,津地下等西人皆牵车往返六七遭,
前之不名一钱者,今或数十万金。四五十家之当铺,数十百家之公辅,一二十户
之盐商,财产衣物一时都尽,其书籍字画之类除东人收去少许外,余则大抵聚而
焚之。然此犹是天津一郡然也。至于京邑,则六飞仓卒西行,实无所挟,官兵掠
之于前,联军尽之于后。盖自元明以来之积蓄,上自典章文物,下至国宝奇珍,
扫地遂尽。近见西兵出京,每人皆数大袋,大抵皆珍异之物,垂橐而来,捆载而
往。其在外国,半皆博物院中物,故虽败可以无失,而中国则私家所藏,故皆往
而不归,且长留外邦,永为国诟。不必计后日之兵费也,今此所失,已数十万万
不止!呜呼!此一役也,神农黄帝有灵,都应痛哭地下者也!而谁阶之厉乎?
“天津东制造局之未失也,聂军分统姚良才驻其中。先则纵兵大掠铸钱局银
数十万,顷刻都尽。继而西兵来攻,则置火于局,数然之以助威烈。最后棉花厂
不知何故轰炸,聂军遂退以让西人。盖彼以西人之乘,正合其意,不然,则数十
万之款,无从着落故也。聂军于五月二十一二日到处掠夺,目不忍睹。武备学堂
总办委员以下,皆着单衣而去。然武备无军不据,又何必于聂军独深责备也!
“西人邓尔罗言,北京交民巷在围中几两月,有最奇一事,至今尚为疑案:
一日,攻守方急,突有一少年华人手挥白巾,立洋兵中。执而讯之,乃知代天津
西人送密信者。信中多要语,于是与以覆书竟去。半月行,此人又持津函来,知
杨村得手,联军首途矣。众皆额手。与以千金,毅然不受;叩其姓名,不告;问
其何为为此,则云,其母尝言,欲救中国无亡,必救公使不死,其为此,为母,
不为他;问更能持函赴津否,则云:‘吾事已毕,不更为矣。’倏尔而逝。果尔,
则嫠忧周陨不得专美于前,而其子亦鲁连一流人物。中国人亡,赖有此耳。闻此
少年,系北人,不能操西语。又闻津中西友言:大沽以上村庄,多团匪出入其中,
西帅欲觅人询其虚实而难其人。有一少年愿自效,则令兵数人好送之。将入其境,
回顾曰:‘是非送探人敌法也。’众兵悟,则群噪而逐之,拳脚交下,喘汗狂奔,
至则坐树阴下饮泣窃骂。匪过闻之,以为同类也,扶归饮食之,悉告要害,期时
日与共出。一日,并游出境,西人捕归,尽得团匪巢穴虚实。一举剿灭,西人德
之,与以金,亦不受,问姓名居址,亦不告。此人亦北产。
“团匪多乡僻愚民,暂来天津,所谓入五都之市,遇物诧怪,莫知指名。针
市联茂号,向为太古运货,则谓其与洋人往来,相聚搜劫,入门见招牌用铜片晶
莹,则呼为金辇之而去。见所办牛膝,则以为人参,大肆嚼啖。又取西洋糖霜食
之,甫入口,旁人曰:‘矾也!’则又哇出。其无所知如此。事起时,津城内外
惟闻万众喊声,或云‘义和团大获全胜’,或云‘洋人杀尽’。欲雨唤雨,欲晴
叫晴,终日供水拈香,拜跪叩祷,违者杀之。其伎俩令人轩渠。
“西兵此次在北,其不满人意处实为欧洲所仅见,顾亦义和团之强暴有以开
之。义和团之杀教民毛子也,备诸酷虐,М舂,烧磨,活埋,炮烹,支解,腰杀,
殆难尽述。京西天主堂坟地,悉遭发掘,若利玛窦,庞迪我,汤若望,南怀仁诸
名公遗骨,无一免者。胜代及本朝御碑,皆为椎碎。保定属有张登者,多教民,
团匪得其妇女,则挖坑倒置,填土露其下体,以为笑乐。其绝无人理如此。嗟乎,
人有虎狼之心,平时则隐而不见,及相感召,俄顷悉发,东西教化异同,徒虚语
也!”
○山海关被占记
西九月二十号,即闰月初六日,各国水师提督在大沽会议一切,旋由西摩尔
提督令其本国炮船名璧克美者开往山海关,占据该处炮台。
乘该炮船前往者,为美专使宝星熙力尔,副将普尔。大沽距山海关并不遥远,
开船后,即于翌午驶抵关前。
熙普二人以力攻不如软劝,即偕同炮船管带某先行登岸往见管带山海关炮台
兵官,告以英兵欲取此间炮台,如蒙惠让,即彼此可无庸开仗。炮台兵官允之,
并言英兵自可即来。熙力尔又言:“英兵自可即至,惟阁下须先将华兵撤退方可,
否则恐多费周折。”炮台兵官亦许之。熙力尔等遂回船立派水师兵官布立格斯及
水师兵十八人上岸入关。时炮台上华兵己各负其行装,拔队退去。
至下午,俄兵由火车星驰而至,亦欲夺该处车站,而已为英水师兵所据,向
熙力尔宝星索让亦无济,乃不得已在外安营。
璧克美炮船自知在台兵力太单,恐有不虞,即急驰回报知,并请添兵。西提
督乃复遣兵若干名赶即起程往守,旋复自乘百夫长督队船驶往察视情形。
至则各国兵队又到,乃公议:以火车站及第一座炮台归各国公占,悬挂各国
旗帜。第二座炮台归德意两国及新金山之兵分守;第三座归法人;第四座归英日
二国;各自派兵守护。关城则由俄守东门;日本,意大利守西门;英法守北门;
德守南门。其第一第二座之炮台电机则归日人看守。
计各国兵队之到者,俄三千五百,英一千,德八百,美四百,意大利三百,
日本陆兵两队又水师兵百名。
各国军队之所以必欲占取者,缘山海关之前有一小岛,即在直隶湾之内,严
寒时从不冰冻,为列国军船过冬所必需之地;关之北为锦州,有铁路可通,又为
经由津沽至京之要道;距牛庄十二里,旅顺一百十里,大同江三百五十里,仁川
四百三十里,釜山六百五十里,马关七百三十六里,长崎五百八十一里,洵属咽
喉之地。故俄人分据后,即将由山海关至塘沽之铁路加意修葺,并以附近之某处
山脉产煤最为著名,亦役使华工大加开掘,以为久远之计。各国虽知其必有所为,
然亦无如之何也。
○京津兵兴简明记
自中历五月十三日起,至七月二十一日止,每日事关紧要者,节记如下:
十三日,北京西山洋房被焚。
十四日,上谕派端王管理总署。西摩尔提督救兵由津赴京。午刻,京津电线
已断。
十五日,日本使馆书记官被戕。
十七日,德国钦使被戕。
十八日,天津教堂三处被焚。
十九日,天津各处教堂被焚,团匪进攻租界。
二十日,各处电报不通,租界各处罢市,东洋车亦停。大沽炮台开战,随为
联军所得。是日,闻李中堂调回直隶。
二十一日,租界始为大炮所攻,武备学堂被焚。
二十六日,西摩尔提督取西沽。
二十七日,头次英俄德三国新兵到京。
三十日,西摩尔提督回津。
六月初一日,联军取东局。
初三日,得赫总税务司一信。
初四日,俄阿腊克雪夫将军到,又得赫税务司一信。
初五日,久旱始雨。
初六日,得窦公使一信。头次妇女由津前行大沽。太古洋行栈房被焚。
初八日,英透力勃尔兵船起运十二磅炮子到津。
初十日,德璀琳住居被焚。
十二日,联军取西局。
十四日,是日炮火最烈。张燕谋阁学往塘沽。
十五日,各军在铁路车站大战,两军死伤俱多。美国新兵到津,西摩尔提督
及水师兵归百夫长铁舰。
十六日,天气最热,阴处寒暑表一百零二度。
十七日,晨攻天津城,恶战日夜不休。
十八日,取天津城。
十九日,联军取水师营炮。
二十八日,闻各公使尚存。
七月初一日,华兵守杨村。
初六日,联军一万六千人由津起赴京。
十一日,大战于北仓。
十二日,取杨村。
十四日,按窦公使一信,知本月初七至十二日各使馆又受炮火。
十五日,得美公使暗码信一。
十六日,联军抵河西务。
十八日,联军抵通州。
二十日,英格斯利将军入北京。
二十一日,联军据北京。
○东三省失守始末记
呜呼!自古至今,启衅之微,失地之速,盖未有如东三省近事者已!
先是六月十一二等日,海兰泡有俄兵数千,欲假道爱珲卜奎(按即齐齐哈尔
城)至哈尔宾,保护铁路。俄海兰泡将军固毕乃脱尔先以公文告黑龙江将军寿军
帅,军帅不允,其言曰:“江省铁道,当由敝国自行保护,倘贵国必欲发兵前来,
则本将军惟有以军火从事。”旋得俄将覆文曰:“江省铁道,贵国代为保护,敝
国实不能信。然中俄两国久敦睦谊,二百余年从未轻启边衅,今贵将军定欲与敝
国军火从事,足见贵将军英雄勇武,实为中国不可多得之员,敝国亦惟命是听。
惟贵将军图之!”十五日寿军帅发电信致爱珲副都统凤翔,令戒备,且曰:“如
俄兵过境,宜迎头痛击,勿令下驶!”而凤都统自度爱珲兵备空虚,强弱不敌,
不足以一战,乃电致寿军帅谏阻衅端,军帅置不省。
十七日清晨,有俄国兵船五艘拖带驳船十三号,载俄兵一千数百名,从黑龙
江下驶,凤副都统发电以告军帅,即晚得寿军帅电覆,力申开战之议。于是爱珲
所练靖边各军即开赴沿江各沟驻防。十八日晨,又有俄兵舰一,装运军火下驶,
其护送者为边界官廓米萨尔(官名)阔利士密德(人名),当驶至爱珲上江二十
里三道沟时,初有我国统兵官恒统领出而阻止,曰:“奉有军帅电饬,不许俄国
兵船往来江上。”廓米萨尔即舍舟登陆,与之辩论,恒统领坚执不允。廓米萨尔
含忿回舟,命军士放排枪相恐吓,继将开炮。而我军之炮已发,俄兵官二人歼焉,
廓米萨尔亦中炮,急裹创,乘舢舨回海兰泡。
事后,凤副都统以两军互击情形电告寿军帅,军帅即发电致俄将军固毕乃脱
尔,责其轻易开仗,启衅之咎,惟俄实尸之。其电由凤副都统派武并送至廓米萨
尔处。时廓米萨尔已受重伤,仅存一息,而犹能张目与此弁言誓必翦灭黑龙江而
后已。
自十八日开仗后,黑河统兵官崇统领即连日开炮,向海兰泡攻击。俄兵亦以
开花炮还击。十九日,我黑河电报局被开花弹击毁。二十及二十一,俄派马队数
旗至爱珲城东,驱二十八屯居民聚之一大屋中,焚毙无算,逸去者不及半。其在
海兰泡贸易之华商约六千余人,先于十九日被俄兵驱之江边,许以派船护送归国;
商民闻言,即在江边忍饥露立待之一日夜之久;二十日下午忽有俄马队持枪兵三
十名,持斧兵二十名,向商民击砍,枪斧交下:商民出其不意,惶遽奔逃,均堕
黑河而死,其泅水得免者仅百数十人。盖亦惨矣!
二十二日,凤副都统见俄在江东恣行焚戮,意良不忍,遂派统领王仲良,营
官张某,率马队三百渡江驱逐俄兵,并以保护屯民过江。即与俄兵遇,两军鏖战
一时之久。我军阵亡者弁兵三十名,受伤者五十余人,前队顾枪弹将尽,军心惶
惧,王统领及张营官已先自逃遁,幸后路抬枪队奋勇直前,始将俄兵击败。俄兵
死伤不下百余人,均向江边窜逸,适有俄国轮船行经是处,即将败兵及死伤者载
归。
二十三日,前敌营务处来部郎鹤,鉴于江东之败,恐孤军虚悬,为敌所乘。
且三百马队之渡江,非其本意,实由凤副都统主其谋,故来部郎恨之,即乘此时,
遽传令过江之兵尽数撤回。俄军见我军兵势已怯,遂萌窥伺爱珲之意,即于二十
四日排炮江边,日向我军轰击。爱珲之失,实基于此。论者咸谓来部郎逞私忿,
误大局,撤藩篱之备,失犄角之势,实为罪魁祸首焉。
二十五日,有俄兵五十名从五道沟过江,我军驻守彼处者仅有二哨,即将俄
兵击回江东。二十六日,又有俄马步兵六千名,从黑河上游五道河偷渡黑河,崇
统领营中曾登高望见之,而以其衣华军号衣,疑为漠河金矿护矿之兵,遇乱逃回,
故未敢开炮轰击,迨其登岸,始知为俄军,已措手不及。崇统领所部各兵即时逃
散,退到爱珲,崇统领亦阵亡。二十七日,俄兵即由西山陆路直扑爱珲,其时凤
副都统已奉将军电,饬赴前敌督队,率驻防各沟之靖边军退至兜沟子,无与俄军
迎战者。二十九日,俄军遂人爱珲城。
以上记爱珲失守事。
俄军既人爱珲后,我军即退守兜沟子,其地距爱珲七十余里。俄军旋于七月
初四日率兵进攻,仍用开花弹遥击。凤副都统以战为守,相持累日,顾以兜沟子
地势平衍,虽有高冈,不足以资扼守,且枪炮皆锈涩不足用,较俄军之命中及远,
兼用铜弹者,有利钝之殊。故我军累战失利,死亡相属。兼以黑龙江行军素无棚
帐,军士昼则忍饥苦战,夜则露宿,咸出怨言,有离心。
凤副都统知难抵御,又恐将士哗溃,因以兜沟子难守情形电告寿军帅,于初
十日结阵徐退。十二日,至距兜沟子一百六十里之北大岭。其地为爱珲之后路,
齐齐哈尔之门户,最为险要。而二百年来讲求边防者,从未于其地筑一炮台,设
一重镇,故仓卒时卒不能阻敌兵前进。
维时俄兵见我军退守,即亦跟踪而入。十六日,全军进逼北大岭。凤副都统
急率队迎击,交战时许,我军有洋枪,无短刀,俄兵兼而有之,其利百倍于我。
故我军之当前敌者,非阵亡,即奔溃,后队亦几为所牵动。凤副都统见势不支,
恐全军尽覆,因即传令各军暂为退守,徐图后计。
十七日晨,俄军在山下架开花大炮,向我军猛攻。凤副都统传令全军出队迎
敌,徇师而誓曰:“有退后者斩!”两军既相接,凤副都统自统前队督战。前军
童统领稍退却,即传令斩首示众。童惧,奋勇直前,后军乘势继进,我军勇气百
倍,大败俄军。俄之将土死伤者无算。我军恒统领炮伤一臂,阵亡营官瑞某一员,
武备学堂瞄炮学生亦受重伤,军士阵亡亦不少。而凤副都统亦以率队督战故,自
辰至酉,亲放枪四百余响,力竭不少休,左腿右臂受枪子两伤甚重,堕马者三,
遂由左右扶之回营,至晚,呕血数升而死。士气焉。
凤副都统既亡,遂由寿将军之第七公子代统其军,即夕,以凤副都统力战阵
亡情形电告寿将军。将军闻信,失声痛哭曰:“天乎,何夺我左右手耶!”即传
电令第七公子为治后事,视之如父。又亲赴北关设位而哭,欲即将将军印信交副
都统萨保护理,而自赴前敌督战。萨副都统不允,乃派程雪楼太守为总统,饬令
前赴北大岭迎战。
程军至,即照会俄国统兵官停战议和,又亲入俄军以情告。俄将领设盛筵款
之,一如平日,并允程太守停战议和,勿伤百姓之请,所过有门悬白旗者可免祸。
于是程太守率队先行,为俄军前驱。商民均安堵如常,咸颂太守之功不置。经墨
尔根,百尔多两城时,遍插白旗以迎。两城中各有副都统一员,皆先期逃避,或
有言其降敌者,未之详也。
是时卜奎城中所有练军,半在北大岭迎战,半调防哈尔滨,故城中兵备空虚,
不足备缓急。寿将军平日办事勇敢,颇为人所称许,顾以尔时各路军情迭变,警
报沓至,方寸遂乱,不暇简练士卒,惟日操练义和团百余人恃为长城。尝于初七
十五等日,传谕城中军民,不得炊衅作食,人咸非之。有部曹王辅臣者,将军旧
友也,尝上书将军,微讽其开衅之非;将军怒,遽于二十二日与临阵脱逃之张营
官同时请令正法。于是众皆解体。
二十八日,城中传言在哈尔滨之俄军已越东大岭,即日进逼卜奎,于是将军
传令开城二日,纵商民逃逸。八月初二日,程太守先至卜奎,即入见寿将军,面
陈与俄军停战议和事宜,且言俄军兵官已率师前来,必欲亲见将军,寿将军闻之,
自度终不能亲见俄将与议和事,又不欲使城中居民无端罹祸,又自念世受国恩,
宜阖门殉节,遂决计誓死报国以谢江省之民。乃先令其妻及妇子速自裁;又亲提
其幼女纳诸储水器中,几致淹毙,幸经人救起,得不死。将军时已仰药图自尽,
亦经人解救,得不死。
初三日,俄军前队陆续抵卜奎城。程太守出为照料,供张颇具。其军均屯扎
关外,民间若不知有敌至。午后,忽闻枪炮声大作,将军传令闭城,令程太守出
侦其故。旋知是时适有顺天仁字军到卜奎,与俄军遇,即开枪相击,俄军亦还炮
御之,鏖战良久,仁字军力不支,阵亡将士二百余人,余均逃窜。
初四日晨,俄军后队亦到,俄将必欲入城见将军,将军闻之,即作遗书致俄
将,请勿杀居民。书毕,呼从者舁柩入,朝衣朝冠从容卧柩中,取金器吞入腹中。
骤不得死,命其子开枪击之。其子手战不忍发,误中左胁,不死。又命其家将继
之,一枪中小腹,犹不死,呼声愈厉。家将顾曰:“如此宜令速死,免受痛苦。”
乃再开一枪,洞胸而亡。时俄军已将入城,乃急掩柩以亲军二百人仓皇护送出城。
途中数被俄军拦截,均由亲军力拒,得夺路而出。俄将犹疑将军未死,时副都统
萨保已降俄,特令率军追之,期得将军之尸,卒不及而返。是日,俄军遂入卜奎
城。
以上记齐齐哈尔失守事,至是黑龙江省已全归俄。
按俄人之窥伺东三省也久矣!有自东三省南归者,辄言其地土脉膏腴,擅畜
牧之利,其谷食之坚好逾于内地,收数亦每倍之。地又多产金,俄虽有金矿,不
之逮也。且俄僻处西北,地多不毛,欲东向以与欧洲诸国争衡,夺中国之权利,
古人所谓“虽鞭之长,不及马腹”,形格势禁,实多不便。故其欲夺东三省之意,
虽三尺童子亦自知之,不自今日始也。今岁乃乘北省团匪之乱,藉保护铁路为名,
遣重兵入内地。许之,则强宾夺主之势成而祸将在日后;不许,则彼之启衅为有
辞而祸将在目前。寿将军既有守土之责,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其力拒俄请,
卒至兵戎相见,盖亦势所宜然,不能为将军咎也。将军受事日浅,军实空虚,不
足御敌人,盖谅之;惟误信团匪,倚为干城,实有忠有余而智不足;卒至地失身
亡,以死报国,识者盖哀之矣!综论其受祸之故,则在晋昌之怂勇。当各国联军
人攻京师之时,朝廷尝谕令各直省将军督抚各自保守其疆土,朝廷不为遥制,惟
不可以和之一字横梗胸中。寿将军奉谕后,心知黑龙江兵饷易绌,不足与俄战,
乃电致奉天商议战守机宜。时晋昌方为奉天副都统事事与奉天将军增祺立异,即
电复寿将军,力主战议,并约于六月十三日同时与俄军开仗,军械粮饷许由奉天
接济。由是寿将军恃以无恐,毅然决战。而战事既急,奉天援军卒不至。直至俄
兵临城下,仁字军始仓皇奔至,一战而败,大局遂
东三省盛衰记
东三省幅员最大,以方里计之,几占内地十八行省十分之七。其名城在盛京
境内者,有奉天,昌图,锦州三府。北则开原,铁岭,南则金海,盖复,近数十
年则又以牛庄,旅顺,为巨埠重镇焉。在吉林境内者,曰吉林,曰宁古塔,曰三
姓。库页岛属焉,曰阿勒楚喀,曰珲春。珲春最濒俄,亦近世要地也。在黑龙江
境内者,曰齐齐哈尔,曰呼伦贝尔,曰黑龙江,曰呼兰,曰墨尔根,曰布特哈,
皆在江南;曰爱珲,曰雅克萨,曰尼布楚,皆在江北。除锦州附近长城一带本入
中国版图,其余大要为汉唐元菟,辽东,及宝苇,勃,海国诸地。
本朝之兴也,初起长白,后迁兴京,其地皆在今吉林境内。太祖高皇帝统一
满洲五都,而附近取扈伦四部,用兵尤多,其地皆在今吉林盛京之间,方域犹不
甚广阔也。惟东海三部,土地最大,而见于太祖太宗两朝之庙漠神策,事亦最多。
而前后数十战,风卷云屯,而长白二部亦并归版藉。其地东极东海,至库页,西
至全辽,接奉天,北过混洞,抵大兴安,南逾长白接高丽。盖吉林一省,方舆已
东西南北数千里矣。太宗文皇帝数败明兵,亲取藩阳,迁都盛京,又东略锦州,
宁辽诸地,南取金海,盖复诸城,于是盛京全部亦尽归囊括。
至黑龙江一省,则起于太祖高皇帝之追杀尼堪外兰于鄂勒劝城。其地在齐齐
哈尔。实为黑龙江全省肇基之始。而太宗一朝,则诛伐宣抚,得地最多。至圣祖
仁皇帝平定罗刹,与俄人立约,收回雅克萨城,而后索伦全部始并入中国。盖综
黑龙江一省言之,亦可谓太祖树之,太宗培之,圣祖护之。方略具在,不可诬也。
故总论东三省一大地,而本朝先后次第艰难所以得之者如此。试历忆近事,
则所以失之者又可详考焉。
康熙二十八年,与俄立约,以尼布楚畀俄,为东三省割地之始。然是时实以
易雅克萨,非果失地也。库页一岛,不知何时沦于日,日以与俄;然非亲割地也。
所最关系全局而贻累后来者,则莫如咸丰十年一役:一旦举黑龙江以北,乌苏里
以东,而尽弃之。光绪二十四年,俄索旅顺,大连湾,而旅大亦并归俄。至今夏
中外启衅,俄逐利乘便;首取牛庄,而黑龙江,吉林二省会,亦先后归俄。三姓,
宁古塔诸城,继之。爱珲,珲春二城,亦传闻并陷矣。近日“字林报”又载:俄
人于本月初五日攻破辽阳,初九日遂陷盛京。盖至是而东三省省会并入于俄,其
名城巨镇亦并入于俄。且闻俄今皇尼古勒斯第二,将肆其东略而择形胜建新都,
以经营东亚焉。盖莫斯科桂之王气兴,而赫图阿拉之宗风替矣!嗟乎,岂上帝临
我而贰其心?岂天意乎?其人事乎?是可知矣!
按中国居亚洲东境,而东三省又在其东,其山岭乃负海而入百川,皆以是为
归宿。盖山川出震,天地之所以成终而成始,故其兴也暴,而其亡也亦忽也!观
天聪天命,两朝其所以辟荆榛而附种落者,其劳如是。至顺治,康熙,乃全定。
先后历四朝几百年,及拱手而让他人,则旬日之间耳!自政变以来,守旧诸人欲
以塞维新,阻进化,每曰“法祖敬宗”,自今日观之,则所以对先朝,慰历圣者,
如是!如是!呜呼痛哉!
○李相入京议和记
当合肥李相之衔命北上议和也,既行抵天津,即于闰八月十八日乘车就道。
是日共雇单套轿车四十辆,二把手小车二十辆,然尚不敷分坐,亻兼从多有徒步
相随者。沿途见井邑萧条,人皆闭户,残败骨,狼藉盈途,为之慨叹不已。既
抵齐化门,由俄统帅派骑兵数十名护卫。途中遇有德国兵队,两不相扰,得以安
抵贤良寺行台。寺门外复有俄兵以鼓龠相迎,颇极恭敬。
时庆王方安居邸第,至十九日使相以礼往谒,并拜会各国使臣。二十日,续
拜昨所未及者。二十一日,庆邸携赫鹭宾榷宪报谒。随照会各使,定期二十七日
开议和局,并移送章程。其稿由榷宪拟成,使相更斟酌其间,不亢不卑。随得各
使照覆,以俄德两使尚在津门,却之。意国使臣资望较深,各国咸推为领袖,是
日诣贤良寺答拜。寒暄既毕,即大言曰:“此何时那?既已一败涂地,至此尚欲
议和耶?惟有凛遵各国所示而已!”其傲慢如此。使相无可与校,默然不言。
旋闻各国使臣佥以中朝处置纵匪作乱之诸王大臣过于轻纵,且两宫蒙尘于外,
和局必致难成。使相遂禀商庆王,拟定折稿,请旨将诸王大臣分别从严治罪,万
不可仍留行在,以致外人啧有烦言,且言:“德皇覆书内以赐奠己故使臣克林德
之事未惬于心,诸王大臣纵匪殃民,祸延邻国,法应论死,若中国大皇帝自行惩
治,方能折服各国之心。”复言:“美国外务省来电,亦请严治刚董诸罪魁,今
已令使臣康格查明中朝所定治罪之条是否已足?此外幸逃法网者尚有几员?”云
云。及得刚毅病故,端庄斥逐电音,立即照会各使。亦深知董尚拥兵扈驾,惩之
易易,然回銮之事两宫尚未允从,在京各官亦不敢渎至再三,致干天怒。使相乃
又单衔驰奏,略称:“德皇所覆国书中曾有两宫如欲还京,当饬统帅依礼迎迓;
美廷亦望早日回銮,以免意外之事。总之偏安不可久,悍回不可恃,瓜分之局,
恐自我酿成。唐代德宗仍回故都,遂成中兴盛业;梁元帝一去不复返,遂至沦亡。
臣年已八旬,久荷天眷,苟非确有所见,乌敢冒昧上陈?”等情。其言极为肫挚。
于是两宫乃有回銮之意。
先是二十五日俄使由津入京,二十八日德使续到。是日,英使函请庆王偕使
相赴署,出示所拟办法五条:“一,惩治庇匪元凶;二,偿还兵费;三,赔被毁
之产,恤被害之人;四,国家财赋归各国公同掌管;五,总理各国事务衙门,只
须遴选明于交涉者综理一切,人数不可太多。”使相问:“以兵费约须若干?”
答云:“约在三十万万之谱。”使相云:“中国急切何能筹此!”英使云:“若
由各国掌管财赋,此款尚当可筹。”使相曰:“若是则中国无自主之权。”英使
云:“事已如斯,中国尚望自主耶!”使相遂不复与言。各使臣复以使相先将照
会及和好章程送交,殊有不悦之色,因此言语间更觉格格难入。庆邸见事棘手,
忧心如焚,致须发皓然,几将一白如锦,每谓使相曰:“我公系国家柱石,实为
当今不可少之人,凡事均须借重,本爵当拱听指挥耳。”由是每当聚议时,一切
辩驳均由使相陈词,庆邸惟赞助数言。所幸使相年华虽迈,而精神依然矍铄,加
以口似悬河,滔滔不竭,凡事皆力争上流,并不稍屈。各使臣乃允将条款交付,
开议和局。由此观之,使相之功,不甚伟哉!
所有照会底稿,兹亦附录于后:
为照会事:照得本年入春后,义和拳匪扰及近畿一带,以致向所未闻之奇祸
层见迭出。始则各国使馆被围,继则各国兵队汇至京中,随至乘舆播迁远地。试
忆此事未出以前,若语人曰:“数月后当有此事!”谁其信之?今者,朝廷始知
左右诸王大臣之纵庇拳匪,妄启祸端,是以一面将该王大臣等照中国例,交各该
衙门严议,一面派本大臣为全权大臣,便宜行事,俾得迅速开议和局,以了此事。
惟应与议者,并非一国;且应议之事,各国又有不同;加以事出非常,应议一切,
种种较难。再四思惟,不若先将其事之纲领,与与议各国会定通行之专约,后将
共事之详细,按照各国情形,各定分约。此外俟通商条约应否改定,均已办妥,
再将约内关系各省应行事宜,再另定善后章程,以期彼此获益,永无窒碍。兹将
先议之通行专约,特拟底稿,附送查阅,以便各国大臣会阅。并请将中国现在如
何办法各情形,电达贵国外部,俾期速将应办之事,早得完结。除将拟稿附送,
并录钞分送各国大臣查阅外,合即照会。为此照会贵大臣,请烦查照可也。须至
照会者。
○宣化近事纪
去冬,德,英,意,奥诸国联军,马步炮队共计二千五百余人,炮车计二十
四辆,辎重饣侯粮车约可七十余辆,归德国伯爵约克提督统领。九月中旬,自京
援队。先至沙河,将衙署焚毁;继至昌平州,又将霸昌道昌平州署焚毁。凡见华
兵,立即枪毙。守居庸关某军统领马军门,闻信率队退出关外,至宣化府,而联
队遂欲追踪而来,势不可遏。经过延庆怀来各州县,人民□□。
宣化镇何海峰军门,新任口北道灵寿芝观察,夙知军台效力,已革道员沈君
敦和,前在江南驾驭德将,办理洋务,颇有声名,因即禀请察哈尔都统星夜檄调
沈君驰抵宣化。其时联军已将临境,来势汹涌,阖郡官商还恳沈君设法调停。沈
君奋不顾身,单骑前迎,行至鸡鸣驿,适与联军先锋马队相遇。其时适有华兵马
队疾驰而过,洋将放枪,将各兵击毙,遂疑沈君为带兵官,传令洋兵马队围之,
拟开枪击之。沈君即操西语侃侃而辩,仍不之信。正危急间,适洋将中有前在自
强军之德将某君驰抵其地,知是沈君,遂至统将前力保。统将始回嗔作喜,与沈
君握手为礼。而大队已入鸡鸣驿城。沈君偕同绅土等往谒统将,备陈愿备供亿,
求将城池保全,勿纵各国兵队扰害民居。当经允准,并请沈君偕德将盖副戎巡城。
驻扎一夜,尚无淫掠。沈乘机与统将商议,保全宣化府,张家口两处。统将
云:“宣张二处,六七月间均有拳匪仇教焚杀,惨无人理。此次奉瓦帅命来此复
仇,非轰城不足蔽辜。且须西至归化城太原府泄忿,并拿拳匪,恤教民,救被围
之英将周尼思。”语次,即派马队数百骑西行,又派马步炮一千余人先至宣化张
家口攻击。各兵闻命,争先拔队。沈君一再婉恳,并允代赴归化城拿拳匪,救英
将等事,并许保险费一万五千两,将宣化府保全,洋兵不得入城焚掠,更许银一
万两,羊皮兵衣千件,将张家口上下堡两城池保全。幸经自强军德将往返劝说,
始允,传令将西趋马队一并调至张家口再议。
二十七日,联军千余人已抵张家口。二十八日午后,西趋马队亦抵张垣,旁
晚,大队全到。沈君向统将情恳商借德步队一百二十人,分布上下堡各城门口,
并大皮货店,票号,当典,银号,衙署守护。沈君更偕警察营务德将沙君昼夜梭
巡,并拿办随队华人抢夺财物者数起。是以相持六昼夜之久,未加扰害。惟驻扎
联军之深沟一带地面,土匪诱令意兵烧毁当铺一家;淫掠亦所不免。十月初一日,
沈君随同都统与联军各将会议,允于初二日退兵。张家口遂得保全。沈君复从宣
化鸡鸣驿官民之请,遂与联军偕行,至鸡鸣驿而返。
凡沈君所经过各地,均赖保全,而未及同往之沙城,怀来等处,淫掠殊难言
状。于是商民感沈君之德者万口同声。至初六日,沈君自宣化回时,商民夹道跪
迎者约七里之遥。沈君下车答礼,一一慰问。后商民益感,群议绘像建祠以报。
察哈尔奎魁两都统当即专折奏闻。十月十八日,奉旨:“沈敦和免其发遣,
交奎顺等差遣委用。”继派沈君总办察哈尔张家口洋务局。沈君又于蒙古各地追
获五六月之间俄商所失茶叶一万四千余箱,值银五十万两,交还俄商;并拿获拳
匪头目数人正法,优恤被难教民;招练洋警察营,保护洋商货物行旅。道路平靖,
商货流通。群称沈君为塞上福星,朔方生佛。
十二月初二日,忽奉上谕:“沈敦和着开复原官衔翎,仍交奎顺等差遣委用,
钦此。”蒙古宣化张家口商民闻信之余,欢声雷动,代颂圣恩浩荡,公议各制万
民牌伞者不计其数。
○西安闻见录
两宫西巡后,所有紧要各事,择尤汇录如下:
大阿哥慈眷极衰,屡遭太后鞭挞。因其姿质愚顽,性尤乖傲之故,高赓恩尝
谓人云:“可惜一候补皇上,将来恐变成开缺太子!”
大阿哥不喜读书,所好者,音乐,骑马,拳棒,三者而已。每日与太监数人
至戏园观剧,头戴金边毡帽,身着青色紧身皮袍,枣红巴图鲁领褂,无异下流。
最喜看连环套,尝点是出。有京伶名严玉者,屡邀厚赏。
大阿哥音乐学问极佳,凡伶人作乐时有不合者,必当面申饬,或亲自上台敲
鼓板,扯胡琴,以炫己长。
十月十八日,大阿哥澜公溥亻巽率领太监多名,与甘军哄于城隍庙之庆喜园。
太监大受伤,□□□□□□在座,均遭殃及。起衅之由,因争坐位而起。太监受
伤后,又不敢与甘军一图报复,遂迁怒于戏园。嘱某中丞将各园一律封禁,并将
园主枷示通衢。其告示有云:“两宫蒙尘,万民涂炭,是君辱臣死之秋,上下共
图卧薪尝胆,何事演戏行乐?况陕中旱灾浩大,尤宜节省浮费,及一切饭店,酒
楼,均一律严禁。”继而各园营求内务大臣继禄,工部侍郎溥兴,转求李莲英,
遂又启封开演。又云:“天降瑞雪,预兆丰盈,理宜演戏酬神,所有园馆一律弛
禁,惟禁止滋闹,如违重惩。”藉以掩人耳目。闻者无不鼓掌。李莲英现下不甚
跋扈,惟各省进呈贡品则多方挟制,稍不满意,挑剔备至。
夏震武上折,力保余蛮子可胜经略之任,愿以全家保其与联军背城一战。折
中引用尚父韩信两典,请皇上设台拜帅。虽未见施行,而太后赞赏不已。
董福祥,名虽回甘,其全军仍令邓增节制。邓于乙未年平回案内,蒙董保奖,
本董门生也。
樊增祥外放,因与某甲积不相能所致。某为人稍通时务,为荣幕出色人物,
现已以海关道记名矣。
十月初六日,某中丞欲为万寿铺张,与各宗室议及。溥侗厉声曰:“国是败
衰,一至于此,近又闻东陵为联军占踞,何以对祖宗!尚欲做生日乎!我当力阻!”
其事遂寝。
某中丞为人沽名钓誉,其严禁太监滋扰告示云:“本部院久已视官如寄,不
知权贵为何如人。”其实每日奔走于权阉之前,谄媚逢迎,无微不至,且与内奏
事辛太监换帖,呼之曰三哥。
行在各官,出入非乘车,即骑马,尚书始能坐轿。某中丞以乘车不甚冠冕,
力求太监斡旋,故有加尚书衔之命,亦改车为轿矣。荣相声名甚劣,新者目为逆
臣,旧者指为汉奸,尤以贪黩著闻。陈泽霖侵吞军饷甚钜,荣严札催缴,陈派山
西候补把总姚度芝赍炭敬四万两,白燕窝念斤,绸缎四箱,饷荣求免,荣遂准其
以前敌遗失作正报销。
荣之夫人故于彰德府旅次,荣在西安皮条巷某刹开吊,车马盈门。庄王福晋
故于太原旅次,亦假西安皇华馆开吊,客虽众而赙敬远逊于荣。
行在顽固党有谓何乃莹者曰:“肇祸诸臣究竟何如?”曰:“亦不过做王允
耳。”或曰:“拟之韩胄,似乎相当。”何语塞。
何乃莹每谈及刚毅,则泣下,动曰:“中堂身后异常萧条,几无以殓,操守
廉节,古今罕有,不假以年,岂非天哉!”
赵舒翘初到陕时,即请假十日,携带著名堪舆赴南关外修理祖墓,竭力培植,
以期永久富贵。家中聘有精于子平风鉴者五人,终日讲求命相气色,一日三看,
以决休咎。其愚诚不可及!
山东粮道达斌谢恩时,面奏太后,请诛祸首以息外国要求。太后色颇不豫。
达又奏云:“洋人决不肯干休,与其指出罪状而后办,不若先办以全国体。”太
后曰:“不独王大臣忠心耿耿,即义和拳亦忠心爱国,尔当时不在京,不知其中
首尾,不必多说。”达遂退下。
○戕害德使凶手就获记
有恩某者,系神机营霆字队枪八队章京,在东辇店居住。经日本包探在日界
内某当铺访查赃物,旋侦得银表一枚,确系德使身畔之物,询问店主,据云,系
一旗人来质,此人名恩海。随经包探诉明捕房,即由捕头带同巡捕五名,以翻译
官为引线,同往捕拿。乃恩海与胡姓同居,迨入宅,见二三男子,不知谁是恩海。
因问:“恩海在家否?”恩不知其来捕己也,遽出答曰:“予即恩海。”巡捕等
即将恩海擒住,带至捕房讯问。
是时恩泰然自若,毫不畏惧。日官问曰:“杀德使者是尔乎?”答曰:“然。
余奉我队长吩咐:路上见洋人,可直杀之。予等身为军人,只知有队长之命,不
知其他。是日余率部下数十人,在路行走,恰好见一洋人乘轿入东直门。余急让
开,在北首高处站住,方取枪对准向轿内欲击,其时轿中人亦向余放手枪。余让
过一弹,赶紧即发一枪。枪声响处,轿夫弃轿向总理衙门逃去。予等即至轿前拖
出洋人,业经气息奄奄。探其胸畔,见有银表一枚,为予所得。其余手枪,指环
等物,皆被他人分攫而散。不意因此一物,遂致发觉。予因杀敌而死,死无所憾,
请速斩吾首可也。”翻译谓恩曰:“尔当时是否饮酒,乘兴杀人乎?”恩曰:
“否。酒是大好物,予平日尝饮三五斤,不足为奇。惟是日确系涓滴不饮。君等
犹以我为吐虚言而图蔽罪者乎?恩海生平,不知有欺人之事也!”侃侃而言,了
无惧色。
恩拘于日捕房者一宵,次日即送交德使署讯办。遂于十一月初十日,于德使
被害处正法。
○宗室伯太史寿富殉节记
自拳匪祸作,太史极以内廷为优,四向穷探消息。一日,忽翻然曰:“毋庸
问矣!无论如何结束,总非好局面。吾思之熟矣!大清臣子,只有一死字。及今,
尚有自主之权耳。”有叩以急策者,取案上笔书曰:“先救皇上出险,然后再议
办法。”间有劝太史出避,怆然不对。又劝使其弟仲挈眷属居墓庐,则曰:
“皮之不存,毛将安附!”既又曰:“大宗如此,何论小宗!”仲亦向人自道
活得无谓。
太史之外舅联仙蘅学士,素治宋学,官楚时,闻太史讲新法,严函往复,翁
婿谊绝矣。迨学士内用,始知太史恳恳忠爱,原本义理之学,不同世之号新法者,
都下事急,召对诸臣,学士痛哭力争,极陈万国律法利害,公使必不可戕。某王
出班叱曰:“联元可杀!”赖太后默然,乃免。太史私告密友,以为“吾外舅决
不能终免”。盖学士所陈,皆据其言入告也。及七月十七,学士卒赴东市。太史
忧国之外,又加以私痛矣。联学士被刑后,至二十一日内眷逃太史家,自是内外
信断绝。
二十三日,洋兵入西城,喧传若竖白旗者免死。太史与仲急仰药。其未字
堂妹,年三十二岁,夺所遗药令八岁妹咽后,亦引药自咽。其婢名隆儿者,感主
人义,亦服药誓死。未几洋兵已至隔院,太史惧不即死,为所辱,曳诸人入两厢
投缳于梁,体重绳绝,砰然坠地。仲急为扶上,即履仲肩,复上缳。仲又
为妹婢从容理缳毕,出门趋南屋觅得细绳,回至西厢,阖其门投环当门死焉。此
七月二十三日巳刻事也。太史年三十有六,仲三十有二耳。其妯娌为联氏眷力
持,得以不死。
洋兵退后,家人排闼曳仲尸,方得入,悬尸尽□□。□事无所措,邻舍傅
君兰泰出百金,市柳棺五具,橐葬宅后园中。太史之友先后均邮金赙奠,夫人急
为筹迁葬,制外椁,并谋归傅氏金,孤孀半饥饱不顾也。诸孤皆幼,太史子橘涂,
方九岁,行止举动,无异其父。仲平日有燕赵侠士之气,卒与其兄并以不辱。
太史自马关议成后,日夜涕立,倡新学,冀以雪国耻,乃今仅以一死自洁其身,
此岂其生平之志者!然上足以报太祖之灵,下足以塞守旧之口矣。

●卷四
○直隶藩臬往来札文
◇藩台廷杰臬台廷雍会批据禀该州宋门拳教几酿事端,现经稍息情形,已悉。
惟义和拳学习拳棒,不过自卫身家,若藉端纠众肆扰,人情之所不顺,即国法之
所不容,不必问其仇教与否,亦在应禁之列。前经通行饬遵。今该州既有义和拳
在宋门设场亮拳,试放洋枪,误毙同夥人命,自应查明,出示严禁,设法解散,
勿任藉端滋事。至移练军驻扎杜桥,以作冬防,并可保护教堂,尚属可行。另单
所请选任大员,假以重兵,认真剿抚一节,事涉张皇,势必激成巨案。断难照行。
仰即遵照,妥为筹办,仍加防范,务期民教相安,是为至要。切切。
◇禀一
敬密禀者:窃卑州拳教滋事情形节次禀陈,并电禀在案,并前夹单另禀,蒙
藩宪批“事涉张皇,势必激成巨案,断难照行”等因。卑职亦知此策冒昧,能说
不能行。不得已而思其中策,惟有叩求将卑职立即撤任,选委年富力健,精明强
干之员速来接署,必能暂时镇住。从容数月,处置得宜,便可相安无事。卑职此
论,并非为私,实因公起见,敢为大人详晰陈之:目下教士与卑职因案意见不合。
教士之意,非将拳匪立拿正法,驱逐净尽不可。此举既不能办到,费尽唇舌,勉
就范围,而其意则积怒已深,遇事百般作梗。所以龃龉既显,事情愈多;事情既
多,龃龉益甚。势必以袒庇纵容为词,怂恿领事上渎宪聪,另出事端挟制。若以
卑职不能保教,疏于防禁为词,撤任便可平教士之气。向来易一新官,教士教民
必驯扰多月。此最要之一端也。卑职性度懦弱,任此八年,早为民间窥破,狎而
生玩。且久患痼疾,冬令即行动艰难,不能冒风,即如此次亲至黄古庄下车后,
令人扶挟而行,当风言语一字亦说不清。如此病躯,当此要务,势必贻误大局。
至不敢遽请病假者,虑涉畏事规避之嫌。实则由卑职请假乞退,准否于事无济。
若明斥以不能保教,疏于禁防,撤任,则耳目一震。后任到此,操纵易于着力,
匪徒必有畏心,或可敛迹,不致妄动。此亦最要关键之一端也。昨奉大人电示,
令卑职妥为弹压保护等因,卑职自当尽其力之所能为。只虑事机之来,间不容发,
至误及大局,而思曲突徙薪,恐已无从补救矣。用敢披沥再陈,伏乞大人鉴核示
遵。
◇禀二
敬禀者:窃卑州拳教滋闹各案,节经禀陈,详陈,旋祗奉电示与吴营官相机
会商等因。卑职闻吴营官所带兵队均分防外出,尚无一人前来。假如吴营官到此,
即能镇住,诚如天之福矣。现在黄古庄一案,拳党一面经卑职派总董等弹压安抚,
可暂无事。教民气焰弥甚,谓教士已调洋兵即刻来此,与义和拳打仗,胜则行教,
不胜即回西洋,此言虽系外人恫惕挟制,而拳党闻之,愈激其怒。且洋人能说,
即能行,亦何可不虑!谨查卑职州境内,拳场亦有数十处,实防不胜防。前日卑
职于禀内附一夹单,上陈督宪,有将卑职立即撤任,可冀暂时镇住。缘有二端:
一则教士与卑职既见龃龉,其意非将拳党立拿正法不可;不遂其意,即不免无中
生有,日出事端,愈变愈幻,定必激出巨案,卑职安能当此重咎。一则卑职夙患
风疾,冬令畏寒怕风,久邀宪鉴。自九月二十三日闻阜城闹教后,至今彻夜不睡,
行步艰难,言语不清;二十九日黎明,与黄古庄董事等商议事件,触冒风寒,至
已刻忽寒厥,二刻许方苏;目下卧床不起,一闻人声,即心中惕息,日仅食粥数
瓯。如此病躯,当此紧要公务,势必贻误,如迅委年力富强之员署事,或可挽回
万一。倘因卑职病体而误大局,虽将卑职立正典刑,亦属无益,且卑职亦死不瞑
目。用敢伏枕沥陈。卑职言尽于此,惟大人鉴之。
◇禀三
敬禀者:窃卑州黄古庄,刘八庄,拳教滋事情形,前已禀陈在案。现在黄古
庄拳众,经卑职派人安抚,暂时可免决裂。各处教堂被毁物件,卑职已允赔偿。
乃教士任德芬故留献县未回。一再派人见总堂人,不惟拒而不纳,且藉端砌词,
分具禀呈,接踵而至,无非意存挟制。总之卑职在此一日,事情越重一日,堂中
图赖之计亦越巧一日,然犹不便明拂其意,悉以婉言批示安慰,聊以对付而已。
蒙檄派练军,昨接梅提督信,云来两哨,约日可到。推卑州有教堂教民之村共百
余处,拳场亦己有数十处,拳众呼吸千百人。如练军零星分布,恐寡不敌众。如
统驻在城,更鞭长莫及。即相机会商,恐吴营官未必能便宜行事。转展顾虑,其
棘手为难,更觉毫无把握。卑职才智短浅,日来重以忧愤,更痰火上升,心思枯
竭。夫以病躯当此艰险巨任,实于大局无补。昨得吴桥县劳令来函,有云:“一
旦祸发,虽死无以自赎!”卑职闻之,只抚膺顿足而已。伏乞大人俯察拳势鸱张,
洋教要挟,事关重大,迅赐统筹全局,指示机宜,俾有遵循,不胜引领待命之至。
谨将洋教近日投递禀呈一律开折呈鉴。再吴桥县劳令昨寄来“拳教源流考书后”
一篇,意欲函商七州县,会禀叩求大人奏请禁止邪教,派大员带领三四营在河间
府属择要驻扎,专办此事;卑职覆以会衔徒躯时日,不若单衔合禀为速。合并声
明。
○端中丞劝戒秦民告示
◇一
为示民各安本业,以靖地方事。照得津沽民教相仇之案,此间已有传闻,深
恐尔百姓知之勿详,又复惑于谣言,无端滋事。自维官长之于百姓:以分论之,
则为官民;以情论之,无异家人父子。何嫌何忌,而不肯为百姓苦口一言?传
拳民练习身技,不畏枪炮,此呓语也。或当民教积不相能之时,其黠者意图报复,
而又欲齐一人心,设此权词,用动公愤,亦未可定。愚百姓不察,以虚为实,至
兵连祸结,死者不能复生,而其体已残,其迷不悟,诬言遍布,远道犹来。近京
数百里,积尸累累,不得谓已死者皆习技未精之辈,未死者为学法已成之人,其
不足信者一。义和拳名目由来已久,嘉庆年间已奉谕旨严行拿办,凡有所获,立
予骈诛,现既效命疆场;成事不说,但以理审之,恐无斧钺可以亡身而枪炮不得
丧命之事,其不足信者二。咸同时粤匪起事,治兵者为曾文正,胡文忠诸公,奇
材异能,罔不罗致,而论枪炮之毒,但云惟有激励忠义,以血肉之躯搏之,不闻
有此异术为朝廷效尺寸之劳,其不足信者三。曩年河南湖广等省白莲教起事,皆
藉术愚人,及大兵云集,邪难敌正,其身不保,其术亦不灵,以彼例此,恐亦同
为假托,其不足信者四。本护部院夙知秦民敦重节义,重公战而耻私仇,即学习
艺能,亦敌忾同仇之义。但与国为敌者,在边海入犯之洋兵,不在内地寄居之教
士。若奉敕征调,急难从戎,奋忠义自矢之心,守战阵无勇之戒,本护部院适官
斯土,亦与有荣。若侮此茕茕孤弱之数洋人,希图财物,是直苟且无赖之事,何
预急公奋义之为?不唯法所不容,并为尔百姓愧之。向来各处匪徒,多驾名于助
清灭洋;中国自有威权,何取乎若曹之助?外人但安本分,何至用若曹之灭?只
恐助清者适为清忧,灭洋者益增洋衅。现在各省人卫之师,星罗云布,天戈所指,
搀枪立销,万无需于尔百姓。尔百姓但当各安恒业,勿信谣传,即云事变难知,
而官府设兵以卫民,岂有不代为防维之理?又如去年钦奉上谕,各属应办理团练,
圣意谆谆,尚欲百姓勤于守望,藉保地方。不过此等无据之言,按之于理,多属
不经,审乎其实,尤恐无用。迩来近京一带地方,父老子弟无业可执,无家可归,
兵燹余生,痛定思痛,覆车未远,尔百姓何堪循之?兼之真正拳民,皆藉隶直隶
山东等省,该处正敌兵四集,外侮频加,欲图报国,彼必不能来,欲求保家,彼
亦不肯来。只恐尔百姓所拟而冀之者,适召异方之游勇,以及不法之奸民。求伸
忠愤之心,转堕匪徒之党,本护部院用是恻然。特申劝戒,为此示仰军民人等一
体知悉:尔等须知谣传之说,万不可凭恍惚之术,万不可恃!官长之诫,万不可
违!兵祸之烈,万不可肇!明理君子,从今绝口不谈;安分良民,亦复束身自爱。
父禁其子,兄戒其弟,士农工商,各安各业。如有驰心谬说,听信讹言,聚徒拜
师,藉端起衅,则国法具在,宽典难邀。祸集厥身,孽由自作,不得谓本护部院
不教而诛也!懔之!慎之!乡愚不通文理,所赖读书明理之士将此示明白宣讲,
以发其蒙。切切特示。

为凛遵谕旨,一体保护事。光绪二十六年六月二十一日奉上谕:“此次中外
肇衅,起于民教之相斗,嗣因大沽炮台被占,以致激成兵端。朝廷谊重邦交,仍
不肯轻于决绝,迭经明降谕旨保护使馆,并谕各直省保护教士。现在兵事未弭,
各国商民在中国者甚多,均应一体保护。着该将军督抚查明各国洋商教士在通商
各埠及各府州县者,按照条约一体认真保护。不得稍有疏虞。”又于六月二十三
日奉上谕:“春秋之义,不戮行人。二月以来,除德使被乱民戕害,现在严行查
办外,其余各国使臣,朝廷几费经营,苦心保护,均各无恙。钦此。”查陕省地
处西偏,向无商埠,惟教堂则所在多有。该教士重洋万里,远道而来,与尔百姓
□□□□从无变生意外之事。现在饥民遍地,谣诼纷传,诚恐有不法匪徒,故意
与教堂寻衅。屡经本护部院札饬各州县认真保护,兹复钦奉谕旨,惟恐各教士不
得其所,至再至三。朝廷怀柔之恩如此其挚,官府体恤之意如此其周,尔百姓赋
有天良,谊均地主,必欲故违朝旨,构衅远人,于法则当诛,于情亦为不顺。兼
之人心好尚,天心应之,和气致祥,灾气致厉,自然之理也。现在旱象已成,雨
泽不能深透,旱魃之虐,迄无已时,未始非尔百姓造谣生事,居心不靖,有以上
干天和。若安静自持,各循本分,揆之作善降祥之理,自必立迓和甘。即如直隶。
山西,本太平世界,皆因百姓骚然不靖,自兴乱端,遂使阖境生灵,惨遭荼毒。
本护部院洞鉴及此,是以委曲周折,力维大局,冀为尔等谋一日之安全。若再执
迷不悟,真是不遵教化之民矣。尔时执法以绳,其无怨悔!抑本护部院所为三令
五申者,并非欲尔等低首下心,不复作其忠义之气也。同为大清之臣民,世受累
朝之豢养,诚宜作忠义之气,务远大之图:值此军饷难筹,必当捐输以济用;倘
或敌兵猝至,誓捐躯命以同仇;或为国而忘身;或毁家而纾难。必如此方为善类,
必如此方为义民。或轻信兴清灭洋之浮言,误奉惑世诬民之邪教,逞一时之血气,
戕孤弱之洋人,无补于时,徒然生事。目前既崇仁而不武,事后必丧家而亡身,
朝廷目为乱民,乡党受其毒害,以吾秦崇礼义尚气节之民,必不为此!其敢于为
此者,不过借仇洋教之名,而遂其发洋财之愿。其实秦中教堂无几,洋财几何?
于是抢教堂不能不波及富室,烧洋房不能不延及民居,戕教民不能不殃及无辜。
狡黠者已得财而远扬,愚懦者必向隅而受累。历查各省闹教之案,事定之日,无
非百姓吃亏,言之可为痛惜!本护部院所以不避毁誉,竭力维持者,深恐一闹教
则目前地方大乱,而事后百姓遭殃也。为此谕仰军民人等一体知悉:须知保护教
堂,皆迭奉特旨实力遵行之事务各父戒其子,兄戒其弟。恪遵功令,期于民教相
安,自足以感召太和,地方静谧。如有妄听浮言,无端寻衅,定即治以背违诏令
之罪。尔百姓等,但当各安本分,毋蹈危机,致负本护部院诰诫之苦衷也。以上
所言,或恐吾民不能尽通文理。所望读书之士,勤为讲解,开其颛蒙,不胜厚望。
切切特示。
○袁中丞严禁拳匪暂行章程
一、禁止拳匪,□在各州县勤加访查,认真缉办,以遏乱萌。嗣后倘在该境
内有拳匪设厂教习者,即将该管州县照纵匪例从严参办。
一、禁止拳匪,并须责成该庄长首事地保,令其随时禀报。如有拳匪设厂教
习,□□徇隐不报,经官查明,即将该庄长首事拿获监禁一年,地保监禁三年,
倘地保与匪相通,及在官人役与匪通气,查获讯明,即行正法。
一、父兄纵听子弟学习邪拳,除将其子弟正法外,该父兄拿获禁监三年。
一、拳匪设厂聚众教练之处,经官查出,即将该厂毁平。如在人家聚设,除
将该厂毁平外,勿论何人家产,仍将其家产充公具报。
一、如有人告发拳匪设厂之家,经官查获后,验讯明确,即将该犯家产提出,
一半赏给告发之人,一半充公。其有拿获设厂匪首,即送案者,将该犯家产全数
赏给。
一、村内设有拳厂之邻人,如虑拳匪报复,不敢出名告发,应即通知庄长首
事地保,密报到官,以凭拿办,倘知而不报,致酿成焚杀重案,定将该邻右提案
严办。窝留者与匪犯同罪。
一、此项禁章,系为嗣后习拳者而设,其从前拳匪除著名匪首及曾犯焚抢重
案者,仍应查拿外,其余被胁之愚民,如无案犯,但能悔过自新,一概从宽免究。
亦不准差役地保藉端扰累株连。
一、倘有挟仇诬告,希图分赏者,查讯毫无实据,即行反坐科罪,决不宽贷。
○驻京美日两国提督议定游览紫禁城章程
一、此章程自西历十九日,即中历元旦日为始,照行。
一、此章程因方便文武官员及各国士商入紫禁城而设,以免有屡报宫中之物
为游客所携失之事。此系美日两国提督会议,开定下列各条:
一、凡文武官员,及各国士商,应持有联军各军管带官之信函,准于每礼拜
二,礼拜五等日,自午前十点钟,至午后二点钟止入内,二点钟以后,应请各位
退出。
二、按前条所开之管带官之信函,应请于前两日预投,或致美提督,或致日
提督。函中声明系某官居长,及应偕行人数。美日提督自当互相知会。
三、游者应由南门入,由北门出。其余各门,均不能擅开。
四、凡大内县有免入等牌之门户,均请免入。
五、当开明各日期时辰内,应有派出值日美日武官照料。
六、大内所用华仆,除奉有美长官或日长官之准状外,不准带物件外出。
七、所有华人出宫禁者,应由把门美兵日兵认真搜检。倘查有违章之物在身
上,应由把门兵丁扣留,具报长官,以便申报提督核办。
八、如瓦统帅,及联军各官长提督,及其偕来之友,不论何日,在上午十点
钟至午后二点钟之间,紫禁城之南门可以启开延入。或有人持瓦大帅及联军各官
长提督之名片投交守门武官,亦可放行。
○记俄人治理牛庄官制新章
牛庄自归俄国驻扎后,俄政府拟设总理事官一员,归俄国陆军提督奏请俄皇
派充总理事官外,另设工部局一以辅佐之。以下各员,有事时须传请会议:牛庄
总兵官,及各领事所派之人,洋商所派之人,华商所派之人,海关税务司,清道
局,督巡官,工部,归总理事官总其成。如总理事官告假或有病,则由牛庄统兵
官代理。华人亦设工部局一以辅之。
凡此间华商,华民,所闻所见者,可由华工部以达总理事官,分别商办,总
理事官设参谋官一员,督带巡捕武巡员一员,内城按察司三员,守藏官一员,验
税务官一员,清道局督巡官一员。尚有必须翻译官多名,亦由总理事官派充。牛
庄统兵官一员,归俄提督派充。所有牛庄之兵,除巡捕兵外,悉归管带;其应尽
之职,应有之事,归提督手定。
总理事官应有之权如下:一、造律;二、加税;三、安置中国国家所有产业;
四、掌管所有出入财款;五、与各国领事会商议事。
督带巡捕武员正副各一名,专管调派巡捕分巡城厢内外,以及河道各船。巡
捕有察报民间户口,丁口,房屋数目之责;河道巡捕则严禁华兵军装等项,不许
进口。
验收税厘官及守藏官,有收取民间例税之权。验收税厘官,兼管造册报销,
其册每三个月一缴呈俄提督察核。中国海关则由俄国政府验收,所有章程一切仍
旧。海关内另设中国民船司,以专收中国民船税厘。此款不入海关,另交总理事
官。所用管理中国民船司,月薪较他员为优。
华民讼狱,归按察司照中国会审公堂章程主审。如俄人华人及他国人无领事
在埠者,亦归该按察定判。他国人民互相控讦,则归其本国领事主审。如华人控
西人,则归被控之本国领事主审;如西人控华人,可归按察主审。劫掠谋反,以
及有事之时私漏军装各案,则归陆军提督派员主审。
清道局督巡官所管之事务:使街衢洁净,房屋高爽,使民不生疾病。该局应
派医官若干员,以便时时查验。
以上各员,统归俄国陆军提督派充。如有办理不善等情,亦归提督撤差。总
理事官,有派员承充各项差使,酌定各员薪水之权。各局所详细章程,由总理事
官与各员所商议停妥,呈请俄国提督鉴定。所有经费,归俄国政府由牛庄各项税
厘支销。
西巡回銮始末(下)

                           清·佚名

○驻扎天津办理通商事务日本郑领事推广租界文
◇一
为出示晓谕事。天津府东南地方设立日本租界,现拟推广:以闸口为东北界,
下循海河,至法国租界止;又自闸口往西,迤逦顺城濠至南门外,为西北界;再
由南门外抵海光门,为西南界;由海光门循土墙至法国租界,取一直线达海河沿,
紧接法国租界为止,现经划定,均归日本租界所有。租界内房地捐税以及设立巡
捕各项事宜,本应由本领事专管,公署一体举办;惟现值乱离之后,居民多迁徙
未回,并无户田册籍可稽,是以函请暂行管理津郡城厢内外都统衙门权为办理。
已经派出本国及义国兵弁在界内巡查,并有本国守务兵队驻扎,以资弹压,谅不
致有骚扰情事。尔居民人等,宜各安分。一俟稍有端倪,本领事即行接办,以符
定制。
◇二
照得通商条约内,载日本人准在天津设立租界,以为本国居留之所,又续立
文凭,内开“订立租界自换约之日为始,所有界内住房土地,一概不许私自卖与
他国人民为业”各等语。今本领事特于界内闸口下设立专管租界公署一所,专办
理界内一切事宜。仰该处地保,立即传知界内绅耆人等,本领事定于日历一月初
六日,即华历十一月十六日,齐集公署,一体会语。并饬界内居民各宜照旧安居,
其房产地产,不许私行售卖与他国人民,一面将房地契纸迅速呈缴公署,以凭查
验。本领事自有公平办理,决不令房地主甘受亏累,以昭公允。
○天津西官推广管理地方告示
暂行管理城厢内外地方事务都统宝倭青法副司为出示晓谕事。照得本衙门仅
管理天津城池暨土墙以内地方,现状天津县属境暨宁河县属之新河以南一带地方
全行管辖,界内居民尽行保护。该民人等,亦当恪遵本衙门所订律章办理。兹将
各处地方划分五段。第一段系津城并土墙内以及附近土墙之三四里地方,所有村
庄:席厂,东于庄,辛庄,白庙,小于庄,大直,沽田庄,小孙庄,四角寺,堤
头,大红桥,西干庄,西沽,新庄,大觉庵,杨庄,小园,大园,东楼,小王,
庄西楼,佟家楼,三义庄,贺家口,小刘庄。第二段,谓之城北段,第三段谓之
城南段,系由杨家庄起,至老米店止;此两段以河为界。第四段谓之军粮城段,
系由杨家庄起,至葛沽止。第五段谓之唐沽段,系由葛沽起,至海滨止。城外四
段,每段俱添设司员一员驻扎。第二段名曰城北段司员,现派某充补,第三段名
曰城南段司员,现派贾立尔充补,均驻天津。第四段名曰军粮城段司员,现派德
格特充补,驻军粮城。第五段名曰塘沽段司员,现派渥勒寒芬充补,驻塘沽。各
段内一切事务,统归各司员办理。民间事故,已在司员衙门呈控判审各节,该民
人等若不悦服,亦可来本衙门上控。华历明年正月初七日以前,各村庄须公举绅
董三名充当村正,开列该绅董等衔名清单禀报司员衙门存案。初十日以前,该司
员等亲往各村与各董绅商办每村应设华捕若干并号衣款式须与天津相同各项事宜。
至各处民人田产,光绪二十七年暂免上忙钱粮,如有税厘等项均归司员征收,给
予收条为据。本衙门并四司员衙门西国官员,并文案翻译,及各项差役,均不准
收纳民人礼物,如违查出惩办。该民人等亦不得暗中馈赠。为此示仰各项民人知
悉。特示。
○天津地方衙门新定巡捕章程
(一)天津城门,为军务上起见,自夜七点钟至晨五点钟即行闭锁。
(二)华人至八点钟以后,无故不得出街。若有不得已事故,必须外出,则
当手提灯笼,遇巡捕上前盘问,即据实回答。又不许三人以上同行,违则拘入捕
房惩罚。有不从者,可用武力强拿。倘或有杀伤情事,亦罪在本人,不在巡捕。
(三)外国捕头及中国副捕头,其左腕俱用白色记号,上用华字。凡捕头之
命令,不得违拗,否则予以严惩。
(四)有华人尸骸抛弃街内,或仅有掩埋浮面者,当掘出各送往坟地安葬。
又华人有将尸骸久留家内者,宜限令克期安葬。
(五)凡烟馆娼寮一律封禁。违禁者,或私赴此等地方者,俱予以严罚。
(六)华人或有不得已事故,须燃放火炮等事,须经捕房允准,否则不得擅
行。又藏有军器者,宜在附近捕房缴出。有不遵者,或在身畔及屋内搜出军器者,
俱予以严罚。
(七)华人或被其本国人掠夺,盗窃及种种不法,以致扰其生业,伤其身命,
损其房屋者,许其最近向捕房投控,或直将其人扭交捕房。
(八)华人有劝外国兵加害于其本国人者,或因复仇起见及其余一切缘故在
捕房诬告本国人者,一律严罚。
○辽东俄兵分屯表
俄国军士之分驻西伯利亚东部者:狙击队第十联队一大队,在旅顺驻扎。又
第十一联队二大队,在大连湾驻扎。又第三联队二大队,在泥夸利司若驻扎。又
第六联队二大队,在诺乌哑几贤夫苦驻扎。又第七联队二大队,亦在诺乌哑几贤
夫苦驻扎。又第八联队二大队,在拔辣哈驻扎。又第一联队二大队,在辣是独利
司伊驻扎。后贝加尔可杀克骑兵及乌贤诺内乌气痕司几兵第一联队四中队,在大
连湾驻扎。气痕司几兵第一联队之中一队,在泥夸利司苦驻扎。沿海州龙骑兵联
队中一枝,在辣是独利司伊驻扎。可杀克骑兵一枝,驻扎之处未详。西伯利亚东
部狙击炮兵大队之第一中队,携带轻炮,在旅顺驻扎。西伯利亚东部第一旅团之
第四中队,携带轻炮,在诺乌哑几贤夫司苦驻扎。炮兵某队若干,其驻扎之处未
详。西伯利亚东部工兵大队本部及二中队,在哈拔洛夫司苦驻扎。又电信中队,
亦在哈拔洛夫司苦驻扎。乌苏里铁道大队之二中队,亦在哈拔夫司苦驻扎。卫生
队,驻扎之处未详。要塞炮兵第一大队四中队,在旅顺驻扎。又第二大队四中队,
又工兵中队,同在旅顺驻扎。以上总计:步兵十三大队。骑兵五中队,二部队。
炮兵除要塞联兵外,二中队,携带轻炮十六尊。工兵三中队。电信兵一中队。铁
道队二中队。卫生队一队。
俄国军队之入满洲者:后贝加尔可杀克兵及乌贤路夫内路气痕司尔兵第三联
队之六中队,驻扎哈伊辣路。可杀克骑炮兵第二中队,亦驻扎哈伊辣路。线列步
兵一大队,驻扎爱珲。狙击步兵第十四联之六中队,亦驻扎爱珲。豫备步兵第一
联队之四大队,亦驻扎爱珲。后贝加尔可杀克骑兵一联队之六中队,亦驻扎爱珲。
后贝加尔独立炮兵大队之二中队,携带轻炮,亦驻扎爱珲。狙击部兵第四联队之
二大队,驻扎三姓。狙击步兵第十八联队之二大队,亦驻扎三姓。狙击步兵第十
九联队之二大队,亦驻扎三姓。狙击步兵第二十联队之二大队,亦驻扎三姓,后
贝加尔可杀克骑兵二中队,亦驻扎三姓。西伯利亚乐部炮兵第二旅团之第三第四
中队,携带轻炮,亦驻扎三姓。西伯利亚东部炮兵第一旅团之一中队,亦携带轻
炮,驻扎三姓。线列步兵一大队,驻扎哈尔宾。西伯利亚东部狙击步兵第十七联
队之二大队,亦驻扎哈尔宾。西伯利亚东部狙击步兵第五联队之二中队,驻扎珲
春。西伯利亚东部狙击步兵第十五联队之二大队,亦驻扎珲春。西伯利亚东部狙
击步兵第十六联队之二大队,亦驻扎珲春。乌苏利可杀克大队之第二中队,亦驻
扎珲春。后贝加尔可杀克兵及乌气痕司步兵第□联队之一中队,亦驻扎珲春。西
伯利亚东部炮兵第一旅团之第六中队,携带开山炮,亦驻扎珲春臼炮第二中队,
亦驻扎珲春。重炮第一中队亦驻扎珲春。以上总计步兵二十四大队,骑兵十六中
队炮兵九中队,骑炮六尊,开山炮八尊,臼炮六尊。重炮一尊。
○日俄德法四国东方海军兵力表
日本
富士号一万二千六十四十九吨
八岛号一万二千五百十七吨
出云号九千九百零六吨
浅间号九千八百五十五吨
常盘号九千八百五十五吨
八云号九千四百五十六吨
吾妻号九千四百五十六吨
镇远号七千三百三十五吨
俄国
露西亚一万二千一百五十五吨
洗觅斯德亡愈一万零九百五十吨
彼德堡一万零九百五十吨
母愈打字阿一万零九百五十吨
于立克一万零九百五十吨
奈密利痕九千四百七十六吨
尼哥拉第八千四百四十吨
阿虑米罗奈西模七千七百八十一吨
德国
战斗舰布浪登布耳克一万一百吨
战斗舰克耳希哥耳一万一百吨
战斗舰卫审波一万一百吨
战斗舰威尔德一万一百吨
装甲巡洋舰希尔司德一万一千吨
装甲巡洋舰喀述林六千三百三十一吨
装甲巡洋舰亨石六千零一吨
装甲巡洋舰海耳达六千吨
巡洋舰伊立纳四千一百零九吨
巡洋舰开乌希翁四千二百吨
巡洋舰喀伊亚耳一千六百吨
巡洋舰山亚笃立儿一千六百吨
巡洋舰布希塞儿一千六百吨
巡洋舰秀滑儿贝一千一百二十吨
报信舰海辣二千吨
炮舰伊儿汽斯一千吨
炮舰野克亚耳九百零一吨
炮舰气格耳九百零一吨
炮舰辣克司八百五十吨
共十九舰,八万九千六百十吨
法国
战斗舰列达布特布耳九千二百八十八吨
巡洋舰格伊庆八千二百七十七吨
巡洋舰打笃耳喀八千一百十四吨
巡洋舰簿乌彭六千一百十二吨
巡洋舰亚米辣耳西四千七百五十吨
巡洋舰祥则四千五百吨
巡洋舰特喀耳四千二百吨
巡洋舰白司喀耳四千二百吨
巡洋舰雀司色路三千八百吨
巡洋舰富利亚三千八百吨
炮舰亚克列路儿一千六百五十八吨
炮舰喀布生一千二百五十吨
炮舰帛西其六十四十六吨
炮舰秀布利司六百二十七吨
炮舰亚路五百零八吨
炮舰各末四百七十三吨
炮舰利翕四百七十三吨
炮舰赔败四百六十三吨
炮舰亚斯贝克四百五十三吨
共十九舰,六万三千一百九十吨。
○通行专约底稿
◇底稿原文
现在皇上因此次数月内节节出有意外之变,心中甚为愁闷不爽,是以特派本
亲王回京面陈此意,并与本大臣以全权便宜行事,俾得商议一切。先将后开之条
款作为各国会同与中国定立专约之底稿。
一、围攻使臣公馆,极犯万国公法之要条,为各国万不准行之事,中国一面
自认此次之大误,并应许以后必不致再有如此之事。
二、所有此次应行赔补之各事各款,中国自应认赔,一面由各国分派人员查
明开单,送交,再行酌定商办。
三、至日后贸易交涉一切事宜,应由各国择定如何办理。或照旧约,或另立
专条,将旧约略为增改,或将旧约全行作废,另议新约,可即由中国照行,复将
善后章程分别酌定办理。
四、此次所定之专约,系中国与各国通行之大纲领。俟此大纲领定妥后,各
国大臣在总署各处所加之封条均可起去,一面由办交涉之大臣照旧赴署办公。此
外另由各国将此事详细与中国分定某国之分约次第妥议。俟应赔之各事各款全行
办妥,或定有如何办理之法,即由各国陆续退兵。
五、此次各国派兵,专为保护使臣起见,并无他意。现既彼此开议和约,各
国应先行停战。
再:第四条内之各国分约,与第三条内之各通商条约无涉,各有各办法。至
专约首页,各国衔名次序应如何书写,列定一切,即可于会议时面定。
◇随文信函底稿
迳启者:开议一事,本王大臣本日已备文照会贵领袖大臣,并分行各国大臣
大案。兹拟于本月二十七日两点半钟面商一切,应请贵领袖大臣转知各国,请其
届时同临贵署,或请贵大臣等移玉亮鹄厂总理衙门公所齐集会晤。即请示覆,以
期两便,为祷。专此布达,顺颂日祉。
○和议十二款译文原稿
西历十二月二十四号,即华历十一月初三日,由北京领衔钦使日斯巴尼亚钦
差葛君,会同各公使面交中国全权大臣庆王李中堂和议大纲十二款,备有法,英,
德,汉,四国文字各一分,以法文为凭,汉文则为译文。其译文原稿如下:
本年五、六、七、八等月,即光绪二十六十四、五、六、七等月间,在中国
北方省分,酿成重大祸乱,致成穷凶极恶之罪,实为史册所未见之事,殊悖万国
公法,并与仁义教化之道均相牾。兹将其情节尤重者,开列于左:
一、西历六月二十日,即中历五月二十四日,大德国驻扎中华便宜行事大臣
内大臣男爵克,因公前赴总署之时,被奉令官兵戕害。
二、同日京师各使馆被官兵与义和团匪勾通,遵奉内廷谕旨,围困攻击。直
至西历八月十四日,即中历七月二十日,联军救至,方止。而彼时中国国家,乃
令使臣向各国政府传担承保全使馆之旨。
三、西历六月十一日,即中历五月十五日,大日本国使馆书记生杉山彬奉差
公出,被官兵在城门戕杀。又客居都中及各省之诸国人民,均被拳匪官兵惨加戕
害,凌虐或被围攻;仅赖竭力抵御,方获保全。而其各项房舍,无不毒遭焚劫。
四、各国坟茔之被污渎,在京者为最甚。至坟茔被掘,骸骨暴露。
因以上各节,遂至各国为保卫各本国使臣以及人民之性命并戡定变乱起见,
遣派军队前来。乃当此各国联军赴京之时,遇中国军队抵敌,只得奋勇击败。而
中国既自表明悔过认责,并愿挽回因此事变所生情势,于是诸大国公定允如所请。
但由各国酌拟惩前毖后必须定而不移之要款施行。今将各款胪列于左:
第一款原任德国克大臣被害一事,钦派亲王专使前赴德京,代表中国皇帝国
家惭悔之意。遇害处所,树立铭志之碑,与克大臣品极相配,用辣丁,德,华各
文列叙中国皇帝惋惜此等凶事之旨。
第二款西历九月二十五号,即中历闰月初三日,上谕内及日后各国驻京大臣
指出之人等,皆须照应得之罪分别轻重,尽法严惩,以蔽其辜。诸国人民被戕害,
凌虐之城镇,五年内概不得举行文武各等考试。
第三款因日本使馆书记生杉山彬被害,中国国家必须用优荣之典以复日本国
政府。
第四款中国国家须在各国坟茔曾遭污毒发掘之处,建立铭碑,以昭涤垢雪侮
之意。
第五款凡有各国各会各人等以及为他国执事之中国人民,因近来各事,身家
财产所受公私各亏,中国均认公平赔补。中国国家须筹定各国所能允从之理财办
法,以为耽保如何赔补以上所开□□□及如何措还国家借款之地。
第七款各国应分自主常驻兵队保护使馆,并将使馆所在境界自行防守。中国
人民概不准在界内居住。
第八款京师至海道,须留出来往畅行通道。凡与其有碍之大沽炮台,一律削
平。
第九款为京师至海道畅通不使有断绝之虞,由诸国应分自主酌定数处备兵自
守。
第十款中国国家务须在各属厅州县,将声明上开两端之谕旨张贴两年,俾众
周知。永禁军民人等仇视诸国各会,违者问死。至开列各犯所定罪名,及杀害凌
虐各国人之城镇停止考试,亦在此列。中国皇帝务颁谕旨一道,通行布告各省督
抚文武大吏及有司官,于所属境内皆有保持平之责,如复肇伤害他国人民之乱,
再有违约之行,必须立时弹压惩办。否则该管官员即行革职,永不叙用。亦不得
借端开脱,别给奖叙。
第十一款凡通商行船各约,以及关乎通商各他事宜,各国以修改为有益者,
中国认与商议更改。
第十二款总理各国事务衙门,必须革故更新,及诸国钦差大臣觐见中国皇帝
礼节,亦应一律更改。其如何变通之处,由诸国酌定,中国照允施行。
以上各款,若非中国国家允从足适各国之意,各本大臣难许有撤退京畿一带
驻扎兵队之望。
穆齐姚葛康毕萨萨西克格德奥比日美法英义日本荷俄)
(以上系照外国字母次第画押)
西历一千九百年十二月二十二日。
◇附记
南洋大臣刘岘帅接到条款后,即就十二款酌商数条,又拟增一条,告诸某国
领事。其辞如左:
第二款惩办祸首一节:懿亲不加刑,各国通例。中国政府允将各王公分别远
戍圈禁,并永远革爵,子孙不准承袭。其余各员,除毓贤获咎最重,应明正典刑
外,余仍分别惩办。惟内有一时碍难遽办,应暂缓办。
第五款禁运军火照料一节:中国既认保护商教之责,不能不购制军械,严防
土匪。能将此条删除最妥。否则不禁料物,仍严禁私售济匪。
第六款赔偿费用一节:中国入不敷出,患贫已久,此项偿款,各国酌定数目
不宜过多,庶免中国筹措为难。
第七款使馆留兵应酌定数目,务宜从少,以期宾主相安。
第九款由各国酌定数处派兵驻守一节:兵数亦宜从少,尤不可干预地方行旅,
以免兵民猜忌。
第十一款更设约章,务使妥善,无碍商民生计,中国利权。
拟增一款。各处教堂,应申明旧章不预词讼,并妥定专条,务求永远相安之
法。
鄂督张香帅则以和议条款内有禁止运入军火一节,于中国大为不便,且又更
改觐见仪节,亦有碍中朝体制,已电请酌量删减。其余各款,据香帅意,似可从
权应允。而傅相则以此为二十年前拘执之见,未可施诸于今日也。

全权大臣与诸国钦差往来文稿
◇中国全权大臣致各国驻京钦使和款说帖全分
十一月初三日,接读各国钦差全权大臣公议条约十二款,足见各国与中国真
心和好,曷胜欣感。所开各款,业经本爵大臣电奏,现奉中国大皇帝电旨:“所
奏十二条大纲,应即照允。钦此。”旋于十七日,接各贵大臣送来条款,并葛大
臣照会,内开“所有要款施行,其详细条目应请贵王大臣议妥,以便当面答覆而
免迟延”各等因。本爵大臣当即遵照前奉谕旨署名画押。查诸大臣开来条约共十
二款,中国业经允从,足适各国之意,自应照条约末节所称,撤退京畿一带驻扎
兵队。未撤之先,自应停战止兵,不可派兵分往各州县城镇四出骚扰,致令民人
惊惧,是为至要。其余详细条目,欲商各事,开列于后:
第一款德国钦差克林德事应照办。
第二款西历九月二十五日,即中历闰八月初二日上谕,业将该王大臣等治罪。
既据贵各国大臣条款,仍请严惩,自应照款内所称分别轻重,治以应得之罪等语,
奏请严加惩办。又载诸各国人民被戕凌虐之各城镇五年内概不得举行文武考试,
查各府厅州县所管城镇甚多,应查明何城何镇地方如有戕害凌虐诸国人民之事,
自应照办。此项自指学政岁科试而言,至乡会试系各直省合考之事。其有戕害凌
虐诸国人民之城镇,应仍照前项查明办理,其他处城镇并无干涉者,仍应照常考
试,以分良莠而示劝惩。
第三款日本书记生杉山彬事照办。
第四款各坟立碑事照办。
第五款运进中国之军火暨专为制造军火之各种器料,照诸国后定之款,仍不
准运入中国。查中国内地,土匪随地皆有,且均执有洋枪火器,中国防勇若无精
利枪械,难资弹压。设纷出滋扰,中外商民均不免受害。应请酌定年限,限满仍
可购买。至制造军火之各种器料甚多,其有国家必需应用者,应由总署随时知照,
准其购买。
第六款中国国家须筹定各国所能允从之理财办法,以为担保如何赔补。查赔
偿各款,须量中国之力,或宽定年限,或推情量减,必须通盘筹画。中国岁入岁
出各款,为诸贵国所深知,此次赔款,尤属额外加项。凡中国筹款,有可设法增
益之处,如加关税,加矿税,通行邮政印花税之类,现已各国通行,望诸邻邦一
律照允。
第七款各国驻兵护卫使馆,并使馆境界,自行防守,中国人民不准在界内居
住。查此项驻兵,务请酌定数目,详订约束章程,庶可兵民相安,不致越界滋事。
至使馆境界,系由何处起,何处止,应将内有公所衙署划出,并须先行勘定界址,
以便转谕该处居民迁徙。
第八款大沽炮台事,凡有碍畅道,议公平毁。
第九款京师至海边畅道,诸国酌定数处留兵驻守。查此项驻兵,共计若干,
分扎几处,应先行商定,并由各国酌定约束章程,以免附近居民惊惶。驻兵专为
各国保护官商之用,于中国地方及行旅均无干涉,中国国家并力任保护各国人民
由京师至海边决不使有断绝之虞。如一二年后各国查明中国保护得力,亦可酌量
情形撤去各处驻守之兵队。
第十款各省文武大小官员,于所属境内,均有保护各国人民之责,如复肇伤
害他国人民之乱,必须立时弹压惩办,否则该管官员即行革职,永不叙用。查中
国地方官屡奉严旨,本有保护各国人民之责,如再有伤害各国商民等事,自应按
律重处。惟此次肇乱,实由民教不和,惩前毖后,自当筹永远相安办法。应公同
妥议和平详细章程,立为专条,以免教案日繁,民不堪命,官不胜参。
第十一款凡通商行船,以及关乎通商各地事宜,以修改为有益者,中国认与
商议更改。查各国以修改为有益者,自系为中国与各国均有利益起见。凡有损中
国利权及商民生计税科款项等事,当非诸贵国所愿。其通商各地事宜,以修改为
有益者,中国自应认与商议更改。
第十二款各国觐见中国皇帝礼节,如须变通更改之处,自应临时彼此商酌定
议。
以上各款,均系就诸贵大臣开来之款最为□□,参以鄙见,详细申明,并非
另有更改。如诸贵大臣公同商酌应将□□,□□以上各节附注于开来各款之后,
即为将来议约底本。□吏部所称末节撤退京畿一带驻所兵队,除在京保护京使馆,
及由护□□□□酌留屯兵外,其余在京及保定天津等处地方兵队,应请从速酌定
日期全数撤回。其占据北京,天津,保定等处宫禁,城垣,衙署,仓库,均应交
还中国国家。想各贵国与中国共敦睦谊,定荷照允施行。
◇各国索赔章程
一、失毁物产,果系因去夏拳匪所致者,始可索赔。
二、索赔之款,计有三种:一为各国赔款;二为各行及各西人赔款;三为华
人曾经西人雇用者之赔款。
三、所有失毁物产,应开列详细章程,以便索赔。
四、索赔清单,须交呈其本国公使,如事关各国者,则交呈资格最深之公使。
各公使既将交呈索赔清单验过,如一切悉按此次定章开列,即送交中国政府索赔,
不再另列细单。
五、各物理合索赔者,均须照实价开列。
应赔之款,亦许给息。平民以五厘,商家则以七厘行息。
息钱未付之前,不得以息生息。至被毁之物,能与以下所列第七款章程相同
者,始可给息。息即自被毁之日起算。
六、如各行各西人经带兵官饬令将其所属之货物供给军营以为保守之需者,
则其所属之国或兵官必有字据承认,不向中国索赔。
被毁物产,须有实证:即按照其本国国律开单,交呈其所属之公使验明,并
无可疑之处,始代向中国政府索赔。
七、被毁之物,须将未乱前本有此物之实据,交呈其所属之公使照验。如该
公使以为毫无疑窦,即能向中国政府索赔。
失主所业何事,以及其平时进款若干,其所失之物亦可按之估价。
八、应赔之款,俱照关平估出。
九、无论何国何人,俱当按照以上所列各章开单,方能索赔。
◇各国钦使照会全权大臣请旨惩办罪魁及昭雪被祸诸臣公文
为照会事。照得在京肇乱行凶各事,昨经诸国全权大臣将专责较重,异常获
咎之王大臣姓名陈述,并将各该犯照所得罪戾应如何严惩之处,逐一指明在案。
贵王大臣于此节持论名通,诸国全权大臣均已聆悉,亦皆考查。是文即系以此事
如何由诸国全权大臣核定,特为奉达。其日后由诸国大臣指定外省犯罪之员,不
能援引此情偏袒辨驳。贵王大臣所拟庄亲王载勋令其自尽,诸国大臣照允。至端
郡王载漪,辅国公载澜,诸国大臣核定,均必应斩监候,如蒙上裁,似应即行加
恩贷其一死,极轻当发新疆极边,永远处监禁,决不得再行递减。英年必当斩立
决。刚毅亦当定以斩立决罪名,既系已死,其干系地步例应与生罹斩罪者同。赵
舒翘应斩立决。至贵王大臣所称毓贤一犯必当斩立决,与诸国大臣意见相同。至
董福祥一犯,日后如何定罪之处,贵王大臣所许各节,诸国大臣已经纪录存案;
照诸国大臣主见,莫若从速先行夺其兵柄,则照许施行,岂不较易?李秉衡,徐
桐均当定以斩立决罪名,既系已死,其干系地步应与生罹斩罪者同。徐承煜,启
秀二犯,应均定以斩立决。颁发此次核定罪犯案由之上谕,诸国大臣皆以为应立
即抄示。其处决之日,从速指定。惟无论京内外,诸国大臣特行留派员监视管理
行刑之权。就此而观,则诸国全权大臣,重以尊意,不事苛求之处,已可概见。
总之戕杀使臣及书记生,两月之久,督率官兵攻击西人境界,教堂,各国使臣;
且狡设陷阱,诱骗西人离京赴津,以便途中加害;又以极其痛恨违悖公法,致害
多命罪状,递折辩驳之员惨罹大辟等情。今诸国大臣所讨办者,仅只如斯,几如
无所要求。本领衔大臣合率诸国全权大臣再行提及转送。条款末尾一段,又西历
正月二十六日即华历十二月初七日文内所开此节各语,及贵王大臣于西历正月十
六日即华历十一月二十六日说帖内所列军情各节,如欲诸国全仅大臣斟酌其间,
中国必应自先以诸国大臣申雪之旨,首为允从施行可也。须至照会者。
◇又
为续行照会事。前文内曾将诸国大臣核定如何惩办在京行凶犯法异常获罪者,
并提递折力驳,西历去年在中肇乱之时,有极其痛恨违悖公法各状之大员惨罹大
辟一节,声明在案。兹诸国全权大臣核定:徐用仪,许景澄,袁昶,联元,立山
等五员,皆应立行开复原官,以示昭雪抵偿之意,而垂仁义大公之道。特此奉达,
此举谅中国国家未必不欣然允服也。如外省有被害之大员情节与以上相同者,日
后由诸国全权大臣即请贵王大臣于奏请颁发前文所讨各罪名之谕旨时,即将以上
五员开复原官之上谕一并宣示可也。须至照会者。
◇全权文凭式 此凭即全权大臣行文英法俄德美意奥荷比日等国者
大清国大皇帝敕谕:现因与各大国共敦睦谊,特授管理总理事务衙门和硕庆
亲王奕,文华殿大学士,直隶总督,北洋大臣,一等肃毅伯李鸿章为头等全权
大臣,与各国所派全权大臣会同商议,便宜行事,豫定条款,予以署名画押之全
权。该大臣公忠体国,夙著勋劳,定能详慎将事,缔结邦交,不负朕之委任。所
定条约,朕亲加查阅,果为妥善,便行批准。特敕。
◇驻京各国钦使续请惩办罪首照会一通又清单二件
为照会事。照得在各外省犯事获咎官员姓名及应如何照会定条款第二条严惩
之处,日后由诸国全权大臣指定,迭经照知。复于西历二月初五日,即庚子年十
二月十七日会议时,再为声明在案。各本大臣今将所指各犯清单二纸黏送查阅:
一系由各本大臣查明后,以为其罪足有确据,应如何严惩者;一系获重罪被控,
因证据已足,请中国国家另行查办者。各本大臣应请贵王大臣按照单开各情,奏
请分别颁发谕旨,归结此事。其查办一层,应由中国国家从速饬行。务俟查毕,
即照各本大臣之意,按会定条款第十条颁发各犯所定罪名,及如何严惩之谕旨,
通行布告。如此办理,则贵王大臣原拟缓至会定条款第二十条竣后方可斟酌各节,
较能早日施行也。须至照会者。
一千九百零一年三月三十一日,辛丑年二月十二日。
查明确犯重罪应行严惩各员洋单
山西
阳曲县白昶,为毓贤爪牙,光绪二十六年六月间,在太原府诳杀泰西男妇老
幼四十余名口。罪应斩立决。
署归绥道郑文钦,谋杀英国武弁,及西国主教,又天主教四名,耶稣教士十
四名。罪应斩立决。
汾州府徐继儒,明许保送泰西教士出境,暗使人于七月十二日,在文水县戕
害罗教士等男女老幼十名口。应革职,斩监候,如贷其一死,极轻当发往极边,
永不释回。
河津县黄廷光,六月二十日遣役追杀耶稣教士宓姓夫妇,及幼子容姓夫妇,
金姑娘,东姑娘,共七名口于属下清家湾地方。罪应革职,发往极边,永不释回。
太原府马武官,于太原府戕杀教士之案从众加功。罪应革职,永不叙用。
太原府城守营石凤岐,将天主教士一名锁押凌虐致死。罪应革职,发往极边,
永不释回。
孝义县令,于六月初四日主使将泰西教士魏苏二姑娘殴毙。罪应革职,发往
极边,永不释回。
大宁县令,有教士聂姓姊妹郗姑娘三口因不肯保护,并被拳匪杀害。罪应革
职,发往极边,永不释回。
泽州府,有由平遥潞城前往湖北逃难各英国教士过境时不肯保送。罪应革职,
永叙用。
潞城县璧埕,因境内教士毫不保护,以致逃亡,备受艰险。罪应革职,永不
叙用。
高平县王岱林,于由平遥潞城逃难各之教士。罪应革职,永不叙用。
长子县恩顺,亦不保送由平遥潞城逃难各英国教士过境时虐待。罪应革职,
永不叙用。
隰州牧,号召拳匪入城,以致英国教士数名口被逐在曲沃县遇害。罪应革职,
永不叙用,发往极边,永不释回。
曲沃县令,因毫不保护境内教士,有童教士一家三口甚被凌虐,毕命。罪应
革职,发往极边,永不释回。
岳阳县令,有巴吴教士二名被拳匪所杀,坐视不理。罪应革职,永不叙用。
寿阳县秦鉴湖,将境内英国教士锁押虐待,解往太原就死,途间绝其饮食。
罪应革职,发往极边,永不释回。
和林格尔通判毛世黼,托克托城通判樊恩庆,均悬挂赏格捉拿或杀害泰西人
民及中国教民。该两城属境,共杀教民一千五百有余,残虐异常。应革职,斩监
候,如贷其一死,极轻当往极边,永不释回。
宁远州司狱李鸣和,将天主教主教交付兵丁,令其杀害。罪应革职,斩监候,
如贷其一死,极轻当发往极边,永不释回。
绥远城将军永德,归化城副都统奎诚,所有该处凶惨各事,多为主谋,有天
主教士四名,被其兵丁夥同杀害。罪应革职永远监禁。
署归化城同知郭之枢,去年七月二十六日带领兵丁三百余名,攻打铁木旦沟
教堂,将教士十名枪击火焚殒命,其余教士四名逃至三里之外黄花窠铺,被其追
及戕杀。罪应斩监候,如贷其一死,极轻当发往极边,永不释回。
榆次县令,有干涉杀害泰西教士之案,罪应革职,永不叙用。
太谷县胡德修,七月初六日在其境内之泰西人民皆被戕害。罪应革职,发往
极边,永不释回。
大同杨□□,该境耶稣教士男妇六名均被害。罪应革职,永不叙用。
太原县令,致死教民多命。罪应革职,永不叙用。
宁乡县令,临县令,均系怂恿拳目杀害教士教民。罪就革职,永不叙用。
蒙古
阿拉善王将甘肃天主教士驱逐出境。罪应申斥。
喀尔喀王,怂恿虐待教民罪应申斥,
搭拉特王,杀害教民八百余名。罪应革爵,永远监禁。
张金声,杨把总,赫哨官,均系甘肃宁条梁武官,尚有许大田,刘姓武官等,
身为拳目,带领拳匪围攻小叫盘地方教堂四十九日,杀害天主教士一名。均应斥
革。
滦平县文星,饬令兵役将泰西天主教十一名活埋之后,又将尸身抛入水中,
经教民捞获葬埋,乃复饬取出,仍抛入水。罪应斩立决。
直隶
裕禄近日肇乱,厥惟罪魁,在天津带领拳匪官兵,攻击各国人民,又杀戮泰
西人之上谕,由其遍传。罪应追夺官爵。
王孝村绅士左洛令,当拳匪欲攻武邑县,承县令命其出城解散,伊即捏造一
切谣言,乃城门甫启,拳匪即行入城,致将天主教士二人戕害。罪应监禁。
武邑县调署清苑县张丙,始终明保拳匪,纵令拳目前往深州河间等处四出
扰害。应革职,斩监候,如贷其一死,极轻当发往极边,永不释回。
江西臬司陈泽霖,过景州时,该牧邀其攻打朱家河教民处所,致天主教士二
名被害。罪应革职,永不叙用。
景州牧洪寿彭,邀陈泽霖攻打朱家河教民处所。罪应革职,永不叙用。
大名镇王连三,大名县苗玉珂,元城县王锦阳三人,均系将境内教士驱逐,
分抢什物,并予以就害之机。皆应革职,永不叙用。
南乐县巩英,亦系将教士由衙门逐出,予以就害之机。罪应革职,永不叙用。
清苑县令,不肯保护英国逃难教士。应行革职,永不叙用。
望都县李兆珍,苛待以上英国逃难教士。应行革职,永不叙用。
仓场侍郎长萃,在通州为拳匪头目。罪应革职,永不叙用。
东三省
盛京副都统晋昌,六月初六日有泰西教士四名口,华教士二名,教民多名,
伊纵令兵丁会合拳匪戕害毙命。应革职,斩监候,如贷其一死,极轻当发往极边,
永不释回。
辽阳州陈牧,斩中国赵教士一名,教民多命。罪应革职,永远监禁。
常老德,系鸭子厂团练首事,于六月初五日戕害天主教士三名之案,从而加
功。罪应革职,发往极边,永不释回。
黑龙江副都统,于戕杀天主教士三名之案,有所干涉。应即革职,发往极边,
永不释回。
呼兰城副都统阿□,不肯保护教士,以致被害,并将所害教士之首悬诸庙门。
罪应革职,永不叙用。
巴彦苏苏鄂统领,到任后欲将教士二名杀害,经地方官援救,气愤往小石头
河教堂,将十三年前所葬已故之泰西教士尸身掘出,并将教堂处所焚毁,教民戕
害。应革职,斩监候,如贷其一死,极轻当发往极边,永不释回。
湖南
湖南巡抚俞廉三,干涉戕害衡州府天主教教士二人之案。罪应革职,永不叙
用。
衡州道隆文,以上被害之天主教教士先曾函请保护,乃非特不行,反致鼓惑
舆情,致将教士等双目挖出,惨遭杀害。应革职,斩监候,如贷其一死,极轻当
发往极边,永不释回。
衡州府裕庆,清泉县郑柄,该二犯于以上之案,非但不肯保护,亦且助纣为
虐,甚有干涉。裕庆又出违约告示,致耶稣教堂被毁。应革职,永不叙用。
浙江
金衢严道鲍祖龄,显系仇视各国人民之犯,怂恿匪徒团练在衢州杀了泰西多
命。力能保护而不肯为,且允匪徒在道署门前将泰西汤姓一家四口,石马戴姑娘
三口,共七人,先辱后杀,迨后详报抚院,盛称团为义举。应斩监候,如贷其一
死,极轻当发往极边,永不释回。
衢州府城守都司周之德,于以上之案从而加功,非止主谋攻击,且复亲统匪
党,肆行凶恶,罪应斩立决。
浙江巡抚刘树棠,通传杀害各国人民密谕,是以凶惨之事皆伊玉成,虽轻撤
销,然已过迟,乱后仍留浙江四月,除将要员撤任之后,所有凶犯毫未拿办。应
革职,发往极边,永不释回。
前按察使荣铨,通传杀害各国人民密谕,是以专责此肇乱之一端也。现在杭
州仇视各国人民之党,伊为首领,其嫉视外人之行毫无隐讳。应革职,发往极边,
永不释回。
前衢州镇俞俊明,六月二十五日道署门前杀害泰西多命之时,伊与鲍道同在
署中,虽属下有官兵五千,事前竟毫未弹压,是其纵匪酿凶之据。应革职,发往
极边,永不释回。
前衢州府洪思亮,于此案不肯保护,亦未加功,惟是日同在道署。应革职,
永不叙用。
衢州府绅士郑连生,郑永禧,罗老四三人,于此案有主谋情事。应皆革职。
四川
邛州牧李常霈,纵容抢掠教堂,杀害教民多命。罪应革职,永不叙用。
建昌道王季寅,名山县罗鼎智,前雅州府王之同,李念兹,固执不肯保护教
士,办理教案,未能公允。均应革职,永不叙用。
驻藏大臣庆善,赴任时以徐驱泰西人出境及灭教民之语告知沿途官员,在里
塘复滋事端。虽其已死,应追夺官爵。
贵州思南府人罗芳林,系被革武员,于龙泉思南府二处攻打教民,被害二十
余名之案,系其主谋。该人一闻直隶乱事,即□□□□□□□□教民处所抢毁,
将教民戕杀。罪应监禁。
河南
南阳镇殷□□,仇视教民异常凶暴,豫省教民受害,惟该道是问。天主教某
教士系其施□□□□□拆毁教堂,亦系其出违约告示之故。罪应革职,永不叙用。
新店李若仙,煽惑民心,致害以上教士。该教士如未设法逃生,必遭毒手。
罪应革职。
山西布政使,前河南按察使延祉,以仇视各国人民之语通饬所属。罪应革职,
永不叙用。
河南县令,苛待由豫省前往湖北逃能之英国教士。罪应革职,永不叙用。
荣泽县,不肯接收由武陟县护送逃难之英国教士,致该教士等备尝艰险。罪
应革职,永不叙用。
郑州牧,由平遥潞城逃难之英国教士过境时,苛待异常。罪应革职,永不叙
用。
西华县林令,于境内各教士屡次不肯保护,致被驱逐,什物俱遭抢掠。罪应
革职,永不叙用。
陈州府周家口通判汪□□,固执不肯保护教士,致速六月之乱。教士被逐后,
几乎丧命。罪应革职,永不叙用。
湖北道岑春荣,擅出诬谤告示,煽惑官民,仇视西教。罪应革职,永不叙用。
滑县吕令,涉县车令,安阳县石令,抢掠教中什物,焚毁教堂房屋。均罪应
革职,永不叙用。
卫辉府曾守,杀害教民。罪应革职,永不叙用。
武安县陈世伟,于乱民掘挖已故教士尸身,不肯饬收,致将其尸分裂,丢弃
道旁。罪应革职,永不叙用。
江西
江西巡抚松寿,遵奉朝旨,引火燎原,所派委员以招兵为词,聚党焚掠教堂。
罪应革职,永不叙用。
南丰县邓宣猷,于教民递呈,不肯接收,仍怂恿民人戕害。罪应革职,永不
叙用。
南城县翁宝仁,饬拆教堂。罪应革职,永不叙用。
山东
湖南按察使,前山东按察使胡景桂,于仇视各国人民之端,干涉其间,且引
同官为党,并力庇拳匪,冀免杀教之咎。罪应革职,永不叙用。
恩县秦应逵,袒庇拳匪,明示仇视各国人民,忍令境内教民惨受杀害。罪应
革职,永不叙用。
夏津县屠乃勋,纵庇拳匪,于美国教士何家屯房屋不行保护,并任令教民被
虐。罪应革职,永不叙用。
被控告获罪另行查办各员清单
蒙古
阿多□杜沙辣其杀克,多而加,圪罗其,梭诺辣,其加而古其沙路□掌盖□
纳,否大梭磨,磨各害□□□□,杜沙辣其加,郢罗其阿,切而多辣,尔当巴
领加,浪亚而宾丧,□加沙,□加圪罗其□,以上十一人均威吓教士,因未能在
教堂戕害,欲在他处分别谋死者。
四川
双流县龚定宝,郫县黄树勋,灌县王瑚州,崇庆陈兆棠,温江县周庆壬,崇
宁县陈鼎勋,南部县远用斌,大邑县赵绥之,以上八名均系忍听教民五百余家什
物房屋被匪抢毁,兼有受伤被害之教民,教堂处所亦被毁焚。
宜宾县王殿甲,有呈诉该员将仇视西教之祸鼓动加厉者。
叙州府文奎,纵容宜宾县妄为。
贵州
署思南府张济辉,素以仇视西教为怀。
龙泉县继文,异常仇视西教,非特任令罗芳林统带匪党入境骚扰,且教民求
其作主弹压,伊竟明谓该教民身居化外,因奉西教,自取其祸,定不保护。
河南
南阳府傅凤,汉口英领事谓其仇视西人。
南阳县张令,有杀害教民抢毁什物房间之咎。
江西
浮梁县任玉琛,虽经迭次呈请,伊竟不肯保护景德镇,西江,留店三处教堂
处所,致被一律焚毁。
吉安府许道培,允听绅士攻击教堂教民。
赣州武官何明亮,经地方官请其派兵保护教堂,伊不肯行。
吉安赣宁道涂椿年,于刘制军坤一所发保护泰西人民告示,该道不肯在赣南
两府张贴;又该两府滋斗,未设法弹压。
南昌县进士黄熙祖,文举谢甘棠,廪生马缙,监生梅素清,皆遣仆拆毁该处
教堂。
南昌县武举单柄耀,武生李太和,武生单寅,武生萧廷杰,武生单步鳌,均
带领拳匪前往□□□都,渭水桥等处指拆该处教堂及教民房间。
滤溪县廪林湘巨,林茂修,卢假如,卢明生,均系怂恿该处民人抢毁骚扰。
临江府石守,上高县文令,绅士梁飞鹏,张文兰,均系怂恿拳匪抢掠骚扰。
山西
太原府许涵度,遵奉毓贤命令,谋杀该处泰西教士;该员助纣为虐,以致未
能一名漏网。
○会议赔款事宜述略。
三月初一日申刻,徐星使寿朋,那侍郎桐,周方伯馥同,至德馆晤法使毕君,
德使穆君,英使萨君,日本使小村君,由联芳传语。
毕曰:“今日请三位来,系为赔款事。究竟中国每年可能摊还若干?”徐曰:
“请问各国共索赔款若干?”毕曰:“赔款截至西七月初一止,计银四万五千万
两。”徐曰:“中国财力不足,各国既有顾全交情之意,应恳将赔款数目减少。”
毕曰:“此数各国并不多索,但所亏之数必须索偿。将来或多几日,少几日,仍
须核算,此数不过约计。今日系专为要知中国有若干款项可以作抵?”徐曰:
“中国近年库帑入不敷出,各位谅已尽知。我想海关进口货税,核计原定税则时,
与现在磅价增订,商人仍可将多出之数加入货价之内,于洋商无所亏损,而中国
办理赔款大有裨益。”毕曰:“我等亦曾议及,似属可行。计中国每年约可多得
银一千万两以上。中国常关税每年共得银若干?”徐曰:“如交税务司征收,每
年约可得银四五百万两。”毕曰:“果能交给税务司否?”徐曰:“常关多归海
关道管;与海关相连,可交税务司代征。”毕曰:“洋货进口加税及常关税,归
税司代征作抵,我等皆以为然。但所差尚多。”徐曰:“请问各国之意,可缓至
若干年摊还?”毕曰:“摊还年分暂且慢说,须考究再有何款能以作抵。闻中国
盐课以大宗入款,如能变通办法,更可多得,然否?”徐曰:“盐法变通甚难。”
毕曰:“盐款每年若干?”徐曰:“盐款盐厘每年收数共约一千三百万两,已有
宜昌,鄂岸,皖岸三处抵还洋债,共应除银一百八十万两。又长芦每年销盐五十
万引,自去年乱后,洋兵将盐任意销运,闻逾二百万引之多。以后三年,芦盐无
从行销,国课从何征纳?故以现在而论,盐课盐厘两项,每年只可作一千万两算。”
毕曰:“然则此款可抵一千万矣。”徐曰:“不然。我中国有若干应用要款,皆
取给于此,只可挪出四百万作抵。”毕曰:“闻漕粮改办法,每年可余银七百万
两。”徐曰:“所谓改办法,是折漕之说也。然即改收折色,断不能余七百万之
多。”毕曰:“每年约运漕米若干?”徐曰:“约一百二三十万石。”毕曰:
“南省米价若干?运脚若干?”徐曰:“米一石约价银四两,运脚约二两。若改
折,只省去运脚,不过余银二百万两。商人运米至京销卖,亦必少沾余利,不能
照南省原价也。”毕曰:“河运米若干?运脚若干?”徐曰:“河运米近年不过
十万石。运脚较海运为轻。”萨曰:“中国运米不得法,故米到京多霉坏,每石
仅值银一两。若交外国轮船包运,所费运脚无多,而米可不坏,并可省出运费作
为赔款。”徐曰:“漕运改章,只可令民间改交现银。若仅止由上海至天津将空
洋轮包运,则上海仍须设局收兑,天津仍须设局收兑。用驳船运者,又须在通验
收,转运京仓。岂能凑抵赔款耶?”萨曰:“海运漕全改折□□,可余几百万?”
徐曰:“前已算过,不过余二百万。且改折甚难,缘有漕州县百姓交米,使水搀
谷换士,颇有取巧。仓米之坏固不尽因在船在仓霉变之故。若改收折银,百姓必
至吃亏怨望,非善政也。”萨曰:“京城进出货,每年收税银若干?”徐曰:
“崇文门向来只收进城货税,其出城之货例不征税,每年约收银七十万两左右,
为数无多。各口常关既拟改归税司征收,留此崇文门一处,亦为中国略存体面,
似可不必算入抵款之内。”萨曰:“唯海关加进口税,约每年总可多六百万。”
徐曰:“洋货肯允加税,深感各位美意。”毕曰:“总理衙门所设之同文馆及出
使各国人员,所需经费实无他款可筹,皆取给于海关税项,似可改由他处筹付。”
徐曰:“同文馆费用无着,出使经费实无他款可筹。断无因赔款不敷,将使馆撤
销之理。”毕曰:“学口既□应设,若因此赔款致裁减出使人员,亦非各国所愿,
此节可不论。义战裁减旗饷,每年约可省三百万。”徐曰:“旗饷减甚难,即能
裁减,而每年须付赔款,因而缺用甚多。此项节省之银,亦只可为自己补亏之用
矣。”毕曰:“□□□事项每年可省若干?”徐曰:“水陆军不无可省,但难豫
定确数。且□□□□究属空名,似可不必指名款目,但酌定每年摊还若干。除盐
课常税及洋货加税,其不敷之数,而中国设法解足可矣。”毕曰:“每年究能摊
还若干?”徐曰:“至多一千五百万两。”毕乃持洋笔算之。左右顾英德使而言
曰:“如此须六十年,为期太远。能三十年还摊更好。”徐曰:“一年三千万,
断不能筹。”毕曰:“洋税增至值百抽十,每年约可多收若干?”徐曰:“当可
至千万以外。”毕曰:“如此则一年三千万不为难矣。”徐曰:“洋税虽约计可
增至千万,但货物销数本自无常,若豫算数多,届时不足,将如之何?莫如每年
只按六七百万两计算,届时如逾此数,亦可将下次应解之款提前早交,较为简易。”
毕曰:“人丁税可办否?如每人每年征银五分,即可得银二千万两。”徐曰:
“从前本有丁税,后来并入地粮,是以田亩赋课名为地丁之事。若再按丁抽税,
是重征矣。”萨曰:“地亩亦可加税。”徐曰:“各省多有瘠薄之处,所获本属
不丰,若再加征,恐贫民更多苦累,地方难期安庆矣。”萨曰:“然则办房捐如
何?”徐曰:“房捐从前亦有省分办过,总未办成。因一经收捐,其店家则歇业
罢市,其居民则诉屈呼冤,地方官无如之何。故此事甚不易办也。”萨曰:“闻
土药较洋药多至三倍,如每担征银六十两,可得一千余万。”徐曰:“土药出产
处多散在内地,并无扼要稽征之处,若税厘太重,偷漏更多,恐无实济。”萨曰:
“印花税似可行。”徐曰:“此事亦曾筹度,似只可于通商口岸先行试办。因通
商口岸风气略开,商民或肯遵行,若内地居民,习故蹈常,视印花为无用,如派
差随时随地稽察,徒为差役开索扰之门,于国课恐毫无裨益也。”毕曰:“请问
赔款如何偿法?将分年摊还乎?抑借债总付乎?”徐曰:“借债甚难。能宽定年
期摊还最妙。若内有一二国愿得现银,各位为难,则请代为公保借债,亦无不可。
应请各位酌之。”毕曰:“是否托肯行缓期之国代为借债?”徐曰:“不敢指定
必须肯行缓期之国代为借债。我想其急需现银者,必不肯代为借债。又想现在应
得赔偿巨款者,均系富国,亦不至急需现银。故莫若宽定年限,容中国滩还为妙
也。”毕曰:“愿滩还,不愿借债,固是何意?”徐曰:“愿滩还,不愿借债者,
因各国既重友谊,不必为借债再独承一二国之情。且银若由一国借出,款数既巨,
必不肯多宽年限,故不若分欠各国之为妙也。”
言至此,为时已晚。主人出茶点饷客。茶毕,辞归。
按各公使咸推法使开口,故法使之言居多。那周二君因各使让徐君首座,故
紧要语虽皆公商,均推徐专对云。
附各国公款私亏按和约大纲第
六条向中国取偿清单俄国约银一万一千八百二十万两,又东三省铁路约银七
百万两。德国约银八千四百万两。法国约银七千四百二十万两。英国约银四千一
百万两。美国约银三千五百万两。日本约银三千三百六十万两。意国约银一千九
百六十万两。比国约银八百四十万两。奥国约银三百五十万两。荷兰约银七十万
两。西班牙约银四十二万两。
以上约共银四兆二千六百七十二万两。
又以上各数,系截至西三月底止,自此以后,每月加费约一千三百余万两。
倘删除零数,则截至西七月一号为止,当约合四万万五万万两左右之数。故各国
即以四万五千万左右为定数。
○记李教士议办晋省教案事
英教士李提摩太君至京之故,实因山西去岁共杀西教士一百五十余人,华教
民无算。晋抚岑中丞到任后,见教案猝难商议,遂奏调沈仲礼观察。即再由岑中
丞电请李君赴晋商办。李君本拟由京前往,因至京后,英公使及赫总税司再三劝
阻,故不果行。特拟办理山西耶苏案七条呈诸李傅相,李傅相深为嘉纳,允即通
知岑中丞照办,以了其事。兹将其章程录下:
光绪二年至十二年太在山西时,官民相待尚好。
万不料去岁杀害中外教会人数千。此真亘古未有之奇变。今杀外国人之罪,
有各国钦使与中国全权大臣商力,太毋庸参末议。惟办理耶稣教受害华人章程,
谨拟七条,恭候傅相核夺施行。
一、各府州县杀害教民之人甚多,本当按律正法,但太知此辈受官指使,又
受拳匪迷惑,不忍一一牵累。惟各府起乱首匪当惩办一人以示警。若晋抚果能剀
切晓谕,使伊等痛改前非,敝教亦将首匪从宽免究。
二、晋省地方绅民胁从伤害教民之人,虽宽其死罪,却不得推言无过。凡损
失教民财产,必当罚其照数赔还;并无依之父母孤儿寡妇,必为事奉抚养。
三、共罚全省银五十万两。每年交出的款五万两,以十年为止。但此罚款,
不归西人,亦不归教民,专为开导晋省人知识:设立学堂,教导有用之学,使官
绅士庶子弟学习,不再受迷惑。请中西有学问者各一人,总管其事。
四、凡教民被害各府州县地方,当立碑记念,叙明匪徒犯罪源流,教民无辜
受诛。
五、耶苏教教会中人,有杀尽者,亦有回国者,不能一时来华。俟外国再派
教士来时,晋省官绅士庶当以礼相待,赔认不是。
六、要永息教案,中国官待教民,当如待教外人,一视同仁。如果犯法,自
应按律严办;若有功劳,亦应保举:作官与教外人同,凡照此办法,无论中外古
今,从未见有不相安者。若或不然,欲求无事,恐不可得矣。
七、经此次议结束之后,凡以前作乱首从之人,皆有名单存案。若不悔过,
再行难为教民,必当按律严办不赦。
查山西耶苏教原有三会:一曰浸礼会,一曰公理会,一曰福音会,又名学道
会。今商拟以上七条,皆公同叶守真,文阿德,代各会酌定,非太一人私见。事
虽主于保教民,其实保晋省太平之道,亦不外此也。若果能再立时设法请精于铁
路,矿务制钢,并商务,农务等学之西人,或总理,或协办,期于必成,则体上
天好善之心,联中外和好之情,将来可以永息教案,并可讲求一切养生防灾之术,
使从前无用之地变为有用,不至困穷,利源外溢,为人侵夺。凡此等事,太前二
十年曾为傅相与张香帅言及,亦以为当办。后因事不果。今祸患愈深,殊可叹息,
然亡羊补牢,未为晚也。果肯照以上章程办理,大祸转为大福。不知高明以为何
如?

●卷五
○湖北教案条款湖北蕲州五百寺天主堂,于光绪念六年七月初三日早,被近
地匪徒纵火焚毁,堂内什物先抢一空。该堂洋教士高维栋,华教士高作霖,预期
逃往广济,旋上汉口躲避。通州境内教民家被毁遭抢者共计八十余家,迨八月中
旬,上台始派任观察随同高教士前往该州办理。教民失物,俱已赔结。至应惩各
犯以及教堂赔数,见后议条款。
黄梅县胡世柏天主堂,于七月初十夜九点钟被匪焚烬。一时哄传各处,匪徒
应声而起,当夜连抢教民二十家。次日,孔垅镇县城内外教民房宇被焚抢者又共
同念一家。延至九月十二,始派沈教士前往该县与张令商办此案,所有滋事各犯
拘拿到案者共二十余名,合县赔款共三千余串,教堂赔数在外。
广济县田庆二地方之天主堂,于七月十一半夜时,被附近闹教之武生张兰亭
等,纠集乌合之众举火烧毁。该处教民房屋同遭拆毁不下二十余家。后经地方官
黄令与高教士办理,断令各匪赔钱一二百串,教堂之赔款未入此数。
以上蕲州,黄梅,广济三处教堂,均幸保全,未伤一人。至三处教堂,湖北
江主教已派定胡司铎前往兴工修造。教民被毁房屋,则各人领款自行修复。兹将
其条款,开录如后:
一、蕲州并广济,黄梅二县,所有奉教之家,此次所毁房屋,失损什物,业
经地方官逐一酌估追赔,并由查办之候补道任,暨州县官捐资抚恤,务使各得其
所。
一、蕲州滋事首犯王先隆,现已议定严加重责,监禁三年之罪,其在逃之首
要梅理明,陈金门,孙丹夫,明火元四名,由署按察使札江汉关监督岑,候补道
任,会同出示晓谕:定限一月以内回州投首,经地方官讯明实系情真罪当,即监
禁三年,限满察看开释,若在一月以外投到,不拘其情节是否首要,从重监禁四
年;傥限外经官购线拿获,定当加等,永远监禁。梅理明等四犯,均先查抄家产,
封闭房屋。至梅开生,孙坤山,孙兴文三犯,亦一体严拿惩办。详请督部堂批示
遵行。其余次等三等闹教之徒,已到案者既非首要,分别轻重,随即责释。
一、广济县滋事之首犯郭松亭,现已拿获,严加重责,议定监禁六年之罪。
又拿获蔡洪怀,亦系要犯,议定监禁三年之罪。其余闹教之田辛酉,柯于记,张
二生,周三益,周白毛,均重责发落。在逃之首要张兰亭,悬赏严拿,务获惩办。
禀请督部堂批示遵行。
一、黄梅县滋事之首要陈长恩,业已拿获,严加重责,议定监禁六年之罪,
又拿获胡先林,王鸿恩,亦系要犯,均议定监禁三年之罪。又拿获梅殿香,柳祖
应,程三连,徐花子,卢树平,王茂元,于细狗,黄春荣,许金芳,胡本金,梅
立传,王卓山,张连生,胡本志,胡本元,刑长江,童春彪,冯发之,王龙老,
李丙勋,□□□,共二十一名,均闹教人犯,俱重责发落。在逃之要犯武生胡炳
坤,先行斥革衣顶,与胡金喜,邓金喜,胡众儿,均严拿,务获惩办。禀请督部
堂批示遵行。
一、被毁之蕲州五百寺天主教堂,议赔银五千五百两。广济县田庆二天主堂,
议赔银一千五百两。黄梅县天主堂,议赔银一千两。并由蕲州,广济,黄梅三处
本地保甲局绅士,联名出具担承切结存案,叙明,外洋在内地传教载在条约,钦
奉谕旨饬令实力保护,教士,教堂,教民身家产业,毋得岐视,此后不敢再滋事
端,并与教士互立和约,永杜后衅。
一、教士回蕲州,应派干员护送,先行札饬该州文武官员,五乡局绅等以礼
相待。而在案受累局绅,亦要从众服礼,永泯嫌隙。
一、所定章程,均期教民相安。倘有藐法之徒,仍蹈前辙,责成地方官查办,
严加治罪。
○宣化府天主教案议给合同全文
立合同某等,今因宣化府属之宣化县,延庆州,怀安县,赤城县,龙门县,
怀来县,蔚州,西宁县,等八州县,于光绪二十六年拳匪作乱,所有被毁天主教
堂及教民房屋,产业,教命,前经本道府教士委员等,公同议定赔偿抚恤,一切
在内,宣郡统共认赔宣钱平宝银一百四十四万两。分期交兑各情,于本年三月十
四日,先立草约声明,半月后另换详细合同在案。兹特遵照另立合同,并订善后
章程,以保教民永远相安之处,各无烦言。为此缮立合同章程四分:一存道署,
一存府署,一存京教堂,一存宣化教堂,各执为据。
计开善后章程八条:
一、各处教堂,载在条约,应由地方官认真保护,不准稍有疏忽。平民,教
民,同系中华赤子,地方官自应不分民教,一视同仁,一体约束。凡有词讼,责
成地方官秉公判结,不准稍有偏袒。倘有恃强藐抗官长等情,无论平民,教民,
俱从重惩办。总期保全睦谊,不致再启新嫌。
一、宣郡认赔银款:本年四月底交银二万两;五月底交银二十七万两;八月
底交银二十九万两;十一月底交银二十九万两;二十八年三月底交银二十九万两;
六月底交银二十八万两。以上统共一百四十四万两,至期交兑,决不迟延。
一、赔偿抚恤各款:其中教民瓦房每间作银五十两,土房每间作银二十五两;
被杀教民大口每名恤银八十两,小口每名四十两。矢物□□瓦土房间,每间银数
加倍计算,均在正款之内,理合登明。
一、以上银款如至交兑之期,现银不足,亦可通融交钱,每两以九八宣钱三
千六百文合数,无论银价涨落,概不增减,以归划一。
一、各处拳匪,业经中国官军及各国联军痛加剿洗,并经地方官随时查拿,
就地正法。所有赔偿教堂,抚恤教民诸大端,亦经本道府及委员会同教士详细议
明结案。此后教民,自不准再指拳匪,控告旧案,株累良民。前此教民强抢讹索
平民各案,凡在三月十五以前,亦一概从宽免究。此后倘有前项情事,即以乱民
论,不稍宽宥。
一、宣郡赔偿抚恤等款,为数甚巨,万不能不按户摊捐。倘有托词抗捐户口,
由地方官拘案追缴。此为筹款重务,力求裨益起见,任凭中国地方官设法办理,
教堂并不干预。
一、前经本道抚恤被难教民两次,共银八千两,谷一万石。前与教士言定,
于此次正款内划除归款。今于正款之内,并免扣抵,以示优待教民至意。
一、现在另立合同,并订妥善章程,永远遵守。前立草约,应即作为废纸,
无庸查取销毁,合再声明。
○襄阳教案议结合同全文
大清国兼理襄阳县周,大法国驻华襄郧主教南,大法国驻华襄郧副主教杨,
大法国大司铎毕,议结襄阳教案合同如左:
一、襄阳黄龙□□把总吴天浦,即速撤参,另委妥员保护教堂,黄家桥清
凉寺等处,所有纵匪抢劫勒诈教民之滥绅朱广林,朱光元,石兆基,赵文源,黄
必超,汪如澜,尹正芳,聂祥丰,革去顶戴。扒毁黄龙当教堂首犯冯国士,周
大任,永远监禁。窝匪分肥之李隆斋,务须交出逃犯方永秀,不然,终身代抵。
黄必超亦须交出伊子黄安,行顶罪监禁十年。罗正堂监禁十年。要犯汪如澜,务
须及早会拿,治以应得之罪。朱广海,朱元刚,监禁五年。逃犯张心尧,张心恺,
张心顺,阮明举,汤富山,比差严拿,照要约惩办。打抢城内之首要逃犯阮三,
王四,务须严行缉拿,永远监禁。
二、出示保护教士,教堂,教民,以后永不准藉故勒诈。
三、李祖荫,串通绅保诬控教士教民字样,并勒令教民背教悔呈,一一抽出。
再李祖荫在任所押教民,请烦秉公讯结,以免拖累。
四、襄阳被害之教堂教民,共同议赔纹银九千五百两,由地方官限定十月内
催齐缴领。赔后,教民不准再索以前被抢之物,以免再生枝节。而传教士之祭服,
圣爵,十字架等物,查出请官追回,庶免亵渎圣器。
五、当地绅士,须接待教士,在闹教之处会面赔礼。
六、教民被抢红约,当约请烦追回;如无从追回,则准其立新约以免用费。
七、闹教之处,附和痞匪之保甲,革黜永不复充。
八、前任襄阳县李祖荫,串匪纵差打抢城内教堂,黄龙当天主堂相继扒毁,
□□□□。
所有此项议约,各存一纸,盖用襄阳县印,仍加签华洋字画押,盖用图章为
据。
钦命安襄郧荆兵备道朱,特授襄阳府正堂邓,光绪二十七年四月二十五日议
结。
○英外务大臣蓝斯唐答斯宾赛伯爵词
西五月二十一号,英国上议院大会。
斯宾赛伯爵问于外务大臣蓝斯唐君云:“贵大臣能将吾英与各国在东方举动,
以及议和情形,偏告各员否?各员现所最欲闻者,乃赔款一事目下进步如何?盖
因此事非泛泛可比,而与中国关涉尤巨。如各国索赔过巨,中国无力以偿,则中
国政府受害实非浅鲜。将来设再有不测之事,如伤及洋人产业等款,再欲索赔而
中国财力已尽,款将何出?盖次事毕后,岂真能永保华人安静,不再生事哉?至
筹资以抵赔款,其款即由洋关所拨,则吾英及其他各国之商务尤不免均有关涉。
故筹款一节,更须谨慎从事,切不可令中国一蹶不振也。各国现欲中国筹款赔偿,
亦尝计及其政府暨各省常年经费足用否?各省督抚于此次之乱,亦有弹压百姓,
不使闹教,而令属地安静如恒者,其间尤以东南各督抚办理为最善。闻该督抚中
明达者颇有数人,有欲在本省举行新政之说。究竟实有此事否?果有之,各国能
赞助之,以免被阻于顽固政府否?其能举办新政之督抚,不应强其亦出赔款,应
即以此为助其行新政之用。此外,复欲知者,则铁路情形也。天津英俄争路一事,
现将如何?据目下情形,吾政府能满意否?长城北面铁路又如何?该铁路应由中
国政府自行办理,不应押与他国。闻俄政府为用兵起见,已将该路占据。其后如
何?目下究有归宿否?牛庄一埠又如何?吾英于该埠商务利益,较他国为巨,而
俄人已以兵力占之,政治之权悉在俄人掌握。俄人初时曾言占据牛庄,不过暂时
之事。今俄人曾将该埠让出否?如未让出,吾英政府即将就不问乎?然东三省之
情形与牛庄如一辙,吾政府不知将作何办理也?尚有一节,德国在天津河建搭浮
桥,而德兵竟枪击悬挂英旗之船。今将作何办理?高丽政府欲将其税务司卜拉文
辞退,此事又如何?”
蓝斯唐君云:“各国与中国议和进步,虽云甚迟,然刻已将次了结。联军之
所以久留在华者,因欲中国政府将和议十二大纲一一照办就绪,然后撤退耳。惩
办罪魁一节,中国政府业将获罪大员,或明正典刑,或赐令自尽者已有六人,遣
戍者亦有二三人。其余微员之获咎者亦有多名,名单业经各公使开交中国政府,
大约定能照办。此外复另设一法以惩责之。其法维何?闻之者当为惊讶!盖即欲
中国于滋事地方停试五年是也。各国之以停试为惩责之故,缘中国官吏均由考试
而来,今停试五年,已绝其少年入仕之路。故此法尤较一切为重。人犹有以此次
惩责中国为未足者,吾意初犹以为未足,然只将获罪者杀戮过多,于事亦何所济?
故此法亦不可谓不满意也。至赔款一节,各国所开之数,统计有五百五十兆两之
多,业经照会中国政府,得有中国政府照覆。虽云此数过巨,然尚未言无力赔偿。
如各国以各公使现开之数为公允,中国亦有力赔偿,则吾国亦不必照所开者减轻。
盖吾国苟有意宽待中国政府,固不在赔款之减轻与否,而在劝各国不与中国另立
私约,以索取专利耳。盖中国倘与他国私自立约,与中国大局实有关碍。此其故,
吾亦不必明言,谅诸公定早明晰。所望者,各国政府于办理赔款事,仍同心同德,
与前无异耳。中国能筹现款由各国领回,此固最善;惟中国现在情形,欲向他国
借此巨款以赔各国,恐亦未易办到。故亦不必有此期望。虽某某等国曾创一议,
谓中国如欲借款,只须各国公共担保,自易为力;然此实非吾英政府所愿!以赔
款总数核之,吾英所得不过九分之一。如为牟利起见,而利益亦并不见厚也。况
以往事观之,公共担保一节,于各国交涉更多所关碍。故吾英政府现特拟一赔款
之法,请各国允从,其法乃由中国照各国所索之数,分出借据,并言明一定年限
于限内归清本利,并将中国财政指明某某等项以为作抵;其款则交由专局代收,
再由专局照数摊交各国;惟该专局只向中国政府收取赔款,所有抽税各事,则由
中国自行办理,不得干预。吾英政府所以设立专局之意,系为中国。倘至中国无
力赔尝之时,则其亏可以同受。如是则较之令中国借款赔偿,自觉无害而有益。
至于指明某项财政筹款,吾于三月间曾经言及,吾政府于加税一节未能应允。缘
以外洋在东方商务统核之,吾国所占若干,诸君谅已尽知,无俟余为赘言,苟允
中国以加税。则其款实与出自吾英相同矣。吾英以保护商务起见,即不能应允加
税,只能将值百抽五之数任中国抽足耳。倘必欲值百抽十,须中国能照和议大纲
中第十一节办理,将商务章程改过,实与吾英商务有益,始可允准。今更将退兵
一节略论之,因此事与赔款相连故也。吾英在华兵数如是之多,本有所未便,倘
能早退,即当赶紧退回。故吾政府已命选将三千三百名撤回,其余各兵陆续再撤,
只须由京至大沽一带沿途驻兵,于保护使馆足用,即可无虞矣。”
蓝斯唐君又云:“英俄于天津争夺铁路隙地一节,缘俄人所称在天津占一英
方里之地,声言系由兵力所得,后又改变前说,谓该地为中国所与,约章即由李
相签押云云。惟其中有铁路公司之产业,且已购有多年,即果在俄人租界之内,
而既在未立租界以前为公司所有,则俄人亦不能擅占。往日各国在华所立租界,
无不如此办理者,俄人亦岂能擅改耶?英俄两国兵士在津驻扎处,适相距咫尺,
因此几致用武,后经名将兵士撤退,言由两国政府和平办理,始已。乃此数日内,
闻俄兵又在该处工作,直与己地无殊。是以吾英政府特行照会俄廷,刻尚未经接
有覆文。然彼此未经议妥,而俄兵竟贸然在该地工作,吾兵如法照行,亦何不可!
惟究宜谨慎办理,不以卤莽从事为是。前者,俄外务大臣曼斯唐伯爵,曾言两国
兵士宜各撤退,由两国政府查明办理。吾英政府亦以此说为然。惟须无偏无倚,
斯肯心服耳。长城以内之铁路,业有俄人交与瓦德帅,而由瓦德帅交与吾英。长
城以外,则尚在俄将掌握,以为征调兵士之用。吾意不久当可接有公文论及是事,
以与诸公群阅也。至德兵在津河枪击英船一事,当时业有该军统领认罪,并言以
后决不再犯。彼既如此,吾政府亦何必苛求?至满洲一事,闻俄人已允俟中国太
平后,其中央政府力足以保护俄人,不再有与俄人为难如去年之事,即当仍以满
洲还中国。中国东南各督抚,值此次事乱之后,其举动为我英政府所钦佩。其有
向吾政府商恳者,吾政府亦酌从二三事,以慰其心,并允其倘所辖境内或有乱事,
即当派兵保护。只以去年平安无事,故未照行。此后如所为果有益于国,吾英政
府亦必相助也。”
○论中国停试事译《益新西报》
各国勒令中国政府将此次拳匪滋事之区一律停试五年,极合情理。中国若允
照行,其护效似有可观。盖向来中国仇视洋人之事,由士林中人主谋者十居八九;
及至事后所惩办者皆无知小民,而真正罪魁反得逍遥法外。此则殊可痛恨也。是
故苟得一惩治之法,使受责者皆为士林中人,平民不致拖累,乃为最上之策。此
次停试五年,此意似已寓于其中。然自我侪观之,未见各国能如愿以偿也。何以
言之?中国考试之事,自有次第。其法先由县官将应试之士考验,其佳者荐送至
府,由府考其尤佳者荐至学院,以备选择。凡入选者称为秀才,凡得秀才者可赴
省应乡试,以考取举人。既得举人,则往京都以应曾试,入选者称为进士。此乃
中国之大略情形也。此次凡谋与洋人为难者,非进士,即举人,非举人,即秀才。
从未闻无功名之士,能煽动愚民,为其效力者。而今乃以各府州县滋事之区一律
停试,于进士,举人,秀才,毫无关涉。骤而观之,此法似有成效可观;及缓思
之,则不见其有裨于事也。吾故曰:各国未能如愿以偿也。
虽然,考试之事乃为中国大典,今停试之命既出洋人,则中国士林骄傲之心
亦当为之稍挫矣。夫停试一事,名为警戒读书人起见,实则商贾亦均受其害也。
盖凡考试之地,无论省城,县城,每届试期,士林云集,即有裨于商贾之生意非
浅。故停试一事,不特士人欲设法阻之,即商贾等亦恐难免与士人同心也。中国
现虽为势所迫,勉从各国之请,假令日后不肯照行,各国将以何法应之乎?吾料
舍以兵力占据土地恫吓之外,恐无他法也!然此法仅一行之,已为各国所厌恶,
若非不得已,必不再行也。倘停试各县或有读书之人设法迳往他县投考,或在省
城乡试,伪报为不停试之县而来,各国欲筹善策以杜之,不亦难乎?不特此也!
各国所定之考试约章云:“凡滋事之区,须一律停试。”如此措词,甚属含糊。
各国之意,盖欲考试之事,无论其为岁考,科考,乡试,会试,向在滋事之区举
行者,从今以往均须停止五年也。然华人之解说则绝不相同,以为停试之事,专
系指县府试而言,于乡会试毫无关涉。盖以乡试而言,应试者为全省之秀才;以
会试而言,应试者为全国之举人。今若将乡会两试停止,则保护洋人之区,亦将
与滋事之区同受惩责,而南省安分之士与北省庇匪之士有何区别乎?此断非各国
之意也!其所见如此,而中国之当道则皆以停试之事为虑,故扬言谓:“倘行之
过刻,恐不免又酿祸端。”于是李中堂及东南各督抚拟将举国停试五年,以便将
考取旧章更改一新,使举国之士得以专心致志,从事于有用之实学。揣其用意,
不过欲全中国政府之体面耳!故各处传说,只称皇太后已允各督抚所请,举国停
试五年。惟不提政府有意更改考试之旧章,使人人读有用之书,以为考试地步。
则皇太后之用意,亦可想见矣。虽然,举国停试五年之信果确,各国宜允从之。
惟须勒令中国政府将考试所用之书更改一新方可。此策既致益无穷,而中国少年
之士,闻之又必欢悦也。是故此议欲行,虽有令华人不觉洋人以停试惩责滋事各
处之势,然能将华人之愚暗除去,使华人好风水之癖变而入于格致,畏鬼神之心
易而进于正直,则仇恨洋人之事,将不期除而自除矣!如此,岂不较诸专在滋事
之区停试,为有益哉!
今华人之积习如此,欲将其心志荡涤一新,断非五年所能为。然各国若肯实
心实力,赞助各明达之督抚,以成此美举,则此五年之内,亦可立实学之基础。
将来获效,必能与日本前三十年内所获者相同也。
○论各国向中国索取赔款之非 译《益新西报》
赔款一事,将定议矣。而在本馆之意,则以各国不应向中国索取兵费也。何
则?查公法:若此国开罪彼国,此国之人皆心存主战者,彼国始可向此国索取兵
费,否则索之为不公也。昔者普法之战,法人以兴师直捣德人都城而墟其国为快
者,举国皆是。迩来英特之役亦然,特人中虽有主和议无斗志者,英人中亦有悯
恤特人以不战为是者,然两国之人主战者过半。如此者,两国之争斗,乃百姓之
事也,其兵费由百姓分任之,固其宜也。今者中国则不然。其开罪各国也,非华
人之过也。当拳匪猖獗,使馆被攻时:广东客民在内河驾驶其小艇如故也,而北
方之糜烂罔闻,即或闻之,亦漠不关心也;又四川省之种值罂粟者,操其常业而
为糊口之计如故也,未尝闻洋人因鸦片入中国而招中国之仇恨也,倘围困使馆焚
毁教堂之事传至其耳,彼将曰:“此事与我无涉!”亦置之而已。今各国所索之
兵费,乃由此等无罪之人赔偿,岂理也哉?假令于兵衅未起之日,向中国之人而
问之曰“主战乎?抑主和乎?”则其主和者,必不下百千万之多。总之中国之人,
皆主和者也。间有愚民三五成群,为当道所惑,以致滋扰地方,亦意中之事;各
国若借此为题,以律通国之人,竟向索取兵费,则不公莫甚于此矣!以为公法,
公于何有?真不可为训者也!西国之人,岂视此为文明之法而欲以开通中国之愚
暗乎?夫明知人之无罪而责罚之,虽野蛮之国犹不屑为,而今反由素号文明之国
为之,殊不可解也!中国之刑罚,或波及无辜,然此乃立法之不善,非司法者故
意行恶也。今本馆见各国所为如此,不得不大声疾呼而告之曰:无罪者,不应波
及也!夫不波及无辜,中国已有行之者矣。
昔日本与西国通商伊始,仇杀西人之事时有所闻,然此非通国人民之本心也。
原其闹事之故:一因民智未开,致疑西人;一因西人不能自重,虐待土人,间有
西人故激祸变,欲藉此为生财之路者。以故龃龉之事,日多一日。美人兴问罪之
师,大败日本,索取兵费。及后美人思之,乃扬言曰:“以日人所行之事言之,
理宜重索兵费以昭炯戒,然西人每称美人以启迪东方教化之国为己任,今若重索
兵费,则此心何能自白乎?故愿将所索兵费还而不受。”日人至今犹称颂美人之
德不置,谓西国口称善待东方之国者虽比比皆是,然究其言行相符,独美利坚一
国能践其实耳。夫日本之开罪西国,在乎轰击西国战舰,凌侮西国使馆,然皆属
政治之事,索取兵费,犹可言也,而美国尚置之;今中国开罪西国,全因杀戮教
民,戕害教士起见,此乃教门之事,索取兵费,不可言也。况攻陷北京之联军,
号称耶稣正教之义军来攻异教之国,而德皇亦谓中国此次之战系耶稣正教之义战,
其余他国之人亦如此措词,则兵费之不应索取明矣!夫联军虽号称正教之义军,
然其中攻战合法,举动出众者,实来自异教之日本国也!
总之,此次之战,既为耶稣正教之义战,则不应索取赔款。盖立教者为耶稣,
今稽查“新约”圣书,不见耶稣曾出索取赔款之言。当日耶稣之衣被人剥夺,未
闻其索赔较诸其衣价值多三分之一也!耶稣之门徒为人虐待,为人驱逐,为人戕
害,亦未闻耶稣将赔偿数目开出,向冻馁之乡民索取也!教会房产被毁,亦未闻
耶稣照价赔偿也!当日各教士虽无房产可毁,然苟有之,亦须遵依耶稣遗训办理,
不容或异也!盖按“马可福音书”第六章:“耶稣召十二门徒,赐以权柄,以制
邪神,遣其出外传教,而训之曰:‘勿携资斧,惟杖;勿袋,勿粮,勿金于囊,
惟著履;勿二衣。’又曰:‘凡入人室,则居彼,及去而后已;有不接尔,不听
尔者,去之日拂去足尘,以为众证。’”观此训言,明白如话,毫无疑义,并未
有彼若不听尔言,尔即当用枪炮将福音轰入其耳之意也!亦未有彼若逐尔出城,
尔当索取赔偿之意也!今中国之民,所犯何罪?不过为当道者之乱言所惑,又为
我侪之欺凌所激,致滋事端耳。我侪乃要此无辜之华民摊任赔款,使其一蹶而不
能复振,似与耶稣之道理大相违背也!夫耶稣之道理,虽包括甚广,可一言以蔽
之曰:“父欤,赦彼!因彼不知而作也!”此乃耶稣临钉十字架时仰天而呼之词
也!
由此言之,索取赔偿,实为耶稣所不取也!此次战争既为耶稣正教之义战,
则赔款不应索。若索赔款,则不得称为耶稣之义战。而奉信耶稣正教各国,所言
与所行大相矛盾,直欲令中国之人阻挠传教之事,较前为甚耳!吾非谓华人胆敢
立例禁止传教之事,亦非谓华人胆敢勒令西国将和约更改,删除传教一节也;不
过谓华人将以此为话柄以讥刺西人,使西人闻之痛心耳。六百年前英之名士葛书
尔君,将空言与行事二者辨之甚明,其言曰:“凡人欲以道理教人,当先自行之。
昔者救主耶稣所传授其十二门徒之道理,皆一一经耶稣先自行之者。”葛君所言
若此,盖欲讽当时之传教者也。
○议和草约
第一款 一、德国克大臣被害,奉旨钦派醇亲王为专使大臣,赴德代表惋惜
之意。醇亲王已遵旨起程。
二、竖立铭志之碑,与克大臣品位相配。现于遇害处建立碑坊,已
经兴工。
第二款 一、惩办伤害诸国国家及人民之首祸诸臣,将上年十二月二十五,
本年正月初三等日先后降旨所定罪名开列,并将承认获咎之各
外省官员,降旨分别惩办。
二、奉旨将诸国人民遇害被虐之城镇,停止文武各等考试五年。
第三款 日本书记生被害,已派户部侍郎那桐为专使。
第四款 诸国坟茔建立涤垢雪侮之碑,银已付清。
第五款 军火暨专为制造军火各种器料,奉旨禁止进口二年。
第六款 按照本年四月十二日上谕,允定付诸国偿款海关平银四百五十兆两。
此款系上年十一月初一日条款第二款所载之各国各会各人之赔偿总数。(甲)此
四百五十兆,系照海关银两市价易为金款。此市价按诸国各金钱之价易金。此四
百五十兆,按年息四厘,并正本分三十九年按后附之表清还。本息用金付结,或
按应还日期之市价易金付给。各款应按每届一年付还;初次定于一千九百零二年
正月初一日付还,利息由一千九百零一年七月初一日起算。中国亦可将所欠首六
个月,即算至一千九百零一年十二月底之息,展至一千九百零二年正月初一日起,
即中历本年十一月廿二日,于三年内付还。但所展息款,亦应按年四厘付息。
(乙)此欠款一切事宜,均在上海办理。诸国各派银行董事一名,会同将所有由
中国官付给之本利总数收全,分给。有干涉者,该银行出付回执。(丙)中国将
全数保票一纸,交付驻京领衔大臣手内。此保票以后分作零票,每票上由中国官
画押。(丁)付还保票财源各进款,应每年给银行董事收存。(戊)所定承担保
票财源列后:一、新关各进款,俟前已作为担保之借款各本利付给之后,余剩者,
又进口货税,增至切实值百抽五,将所增之数加之。所有向例,进口免税各货,
除米粮面金银钱外,均应列入值百抽五货内。二、所有常关各进款,在各通商口
岸之常关,均归新关管理。三、所有盐政各进项,除还前泰西借款外,余乘一并
归入。至进口货增至切实值百抽五,诸国现允可行,惟须二端:一、将现在照沽
价抽收进口各税,凡能改者,皆当速改,按件抽税几何。定办改税以前三年各货
价值牵算。其未改以前,仍照沽价征收。二、北河黄浦两水路,均应改善。中国
国家应拨款相助。增税一层,俟此条款画押两月后,即行开办。
第七款 大清国国家允定各使馆境界以为专与住用之处,并独由使馆管理。
中国人民概不准在界内居住。亦可自行防守使馆,界线于附件图上标明。按照上
年十一月二十六日文内条款,中国国家应允诸国分应自主,常留兵队,分保使馆。
第八款 大清国国家应允将大沽炮台,及有碍京师至海通道之各炮台,一律
削平。现已设法照办。
第九款 按照上年十一月二十六日文内条款,中国国家应允诸国分应妥办会
同酌定数处留兵驻守,以保京师至海通道。今驻守之处,系黄村,郎坊,杨村,
天津,军粮城,塘沽,芦台,唐山,滦州,昌黎县,秦王岛,山海关。
第十款 大清国国家允定二年之久在各府厅州县将以后所述之上谕颁行布告:
一、上年十二月十三日上谕,永禁或设或入与诸国仇敌之会,违者皆斩。二、本
年某月某日等上谕获道,获罪之人如何惩办之处,均一一载明。三、本年某月某
日上谕,诸国人民遇害被虐各城镇,停止文武考试。四、上年十二月十三日上谕,
各省督抚文武大吏暨有司各官,于所属境内如复滋伤害诸国人民之事,必须立时
弹压,否则革职,永不叙用。以上谕旨现于中国全境渐次张贴。
第十一款 大清国国家允定将通行商船各条约内诸国视为应行商改之处及有
通商各地事宜均行议商。现按第六款赔偿事宜,约定中国国家应允襄办改善北河
关黄浦两水路。按:一、北河改善河道,□会同中国所行各工近由诸国派员重修
矣。天津交还后,即可由中国派员会办。中国应付海关银每年六万两。二、现黄
浦河道局整理水道,该局经费预估念年,每年用海关平银四十六万,半由中国付
给,半由外国有干涉者出资。该局员差各权责,及进款详细各节,在后附文件内
列明。
第十二款 本年六月初九日上谕,将总理各国事务衙门改为外务部,诸国大
臣觐见礼节均已商定,兹特议明。
以上所述各语,及后附诸国大臣所发之文牍,均以法文为凭。

厦事本末纪
厦门自七月二十九日夜,山仔顶日本教堂焚毁后,日领事上野君即于次日派
日兵舰名高千穗,船内水兵百余名,手持洋枪,沿街游行。厦民一时大惊。当经
延道亲往日领事署问其派兵之故,答以专为保护日商财产起见。至初二日,又添
派水兵二百数十名,搬运林格车仔大炮架于虎头山顶。声称将于初四日四点钟开
炮。于是厦民益形惊慌,皆纷纷携眷挈物,逃避他处。继而后辅佐杂等员,亦纷
纷弃职携眷附轮他往。厦民因此愈扰。阖厦旋即罢市,土匪乘机抢劫,银根一空。
十室九空,厦之大局几不可问。幸延少山观察不为少动,一面电致上海李傅相暨
两湖总督张制军,上海道余观察调停,一面又电致省垣许制军,善军帅,请兵请
饷以备不虞。杨军门一面传令备战,延少山观察连日往晤各国领事,恳其居中寰
转。各领事即会晤日本上野领事,问日本此举是否奉有政府密谕,抑己与各国外
部商定;日领事亦以系为保护商务起见,并无他意为答。初五日申刻,延道接得
上海盛京卿覆电,内开“在申晤小田切君,据云日兵登岸,意在保护商务,并无
攻厦之意,业已请其撤兵回船。”旋又接上海道余观察及李傅相,鄂督张制军电,
谓“已会商英,德,美,各总领事,电致日本外部大使,请其撤兵另议,各领事
亦愿为调停,惟该道务宜竭力弹压,万不可与日兵再起衅端,多生枝节。”延道
接电后,当即出示安民,谕令不可迁避自相惊扰。示出而人心为之稍安。初七早,
日兵遂将山上大炮搬运回船。同日,英领事见本国兵船到厦后,当即商请延道派
英兵五十名登岸驻太古洋行,保护中国商民。延道许之。英领事先出示晓谕厦民
以派兵登岸之故。未几,英兵船续到一艘,美兵船亦到一艘。各国领事又均电致
日本外部,谓“各国领事既与两江两湖两广各总督同立和约,各抚宪所保护各国
商务财产性命,各国亦不攻南方各省,今贵国此举,似有不合,各国与各督抚所
立和约已属不废而自废。”日本外部复以并无攻厦之意,并允电调上野领事回国。
初九早,上野领事奉到该国之电,即遄返本国。一切后事,现由延道与其新领事
名芳泽谦吉者另议。
○附电文一束
◇三十日厦门延观察年致福州洋务局电
福州洋务局鉴:厦门山仔顶街日本教堂昨晚十二点半钟失火,适弟带兵查夜,
巡至该处,当令扑灭,仅烧空房一间。询诸邻右,言此屋本系日人向英国教民张
姓租赁,前数日因房主索租相争,搬往别处。屋内已空,只有管屋工人一名,疑
系自行焚毁泄忿。兹得领事照会,藉称匪徒开枪放火,并无人抢劫等语。其实焚
烧之际,均弟目击,并无其事。现在虽将实情函告,恐其照会到省,有关宪廑。
祈转禀督军宪,弗信讹言。年。晦。
◇三月朔日厦门道延观察年致福州洋务局第二电
日本教堂失火情形,昨已电达。弟复与领事商明,力任保护,不许派兵登岸。
彼此互允。讵今日忽有日兵百余名,沿街滋扰。民皆惊惑,聚众为难。当亲诣弹
压,反复开导,并请领事撤兵。倘立即依允,便可无事。但虑此次似出有意,恐
执不从,容再相机婉商。如何情形,再行续电。请先转禀帅聪。年。东。
◇初二日厦门道延观察年厦门厅张同知东成会衔致福州洋务局电
水部洋务局鉴:昨电谅已转禀。电后,闻日兵有过江之信。年比即会晤领事,
果欲派兵登岸,当面再三拦阻,作罢。不料今午后未刻,仍派日兵二百数十名携
车仔炮登岸,在海岸游行。百姓大为惊慌。查日商先日已搬空数家。年同张丞见
税务局,据云:“英美领事已函致上野,嘱日兵回船。”至生意,英美为多,由
地方官保护。又经洋商保阻,顷日兵不在洋街,均向内河四散分走,其心叵测。
又饬杨牧见上野,据云:“你不必问我,亦不能管。”闻上野业得本国密电,故
举动如此。厦地兵太单,兹仍会商各国领事。请速代禀帅聪。年。东成。
◇初三日厦门道延观察年提督杨军门歧珍会衔上许制军电
宪台钧鉴:洋兵登岸,到处滋扰,索厦至急,万难挽回。而厦兵单,饷缺,
力难一战。年珍面商,事既如此,无法可施,惟有鞠躬尽瘁,与厦存亡,以报国
恩耳。年珍会电。
◇初三日闽省当道覆厦门官场电
各电均悉:厦事危迫,兵力太单,惟现在时局,无论各省如何,兵力均无利
钝之可计。第大局艰难,职守之臣惟有各尽其心,竭力办事,以期上无负朝廷,
下无愧兵士而已。麾下手绾符官,身膺专阃,部下健儿尽听指挥,非弟所能遥制。
战守之事如何,相机应变,亦非弟所能遥度,正不必谦抑,计千里请命。以后之
事,战守之机宜,均请相机自为酌夺,无庸请示。江复电。
◇三十日日本领事上野致厦门道延照会
为照会事。顷厦门山仔顶街大谷派本愿寺布教使宫尾秀驰禀,称昨夜十
二点半钟之候,突有匪徒开枪劫人,到寺放火,烧毁教堂并一切佛像器皿,看守
之人仅以身死,等因。本领事据此,实深骇叹。现为保护帝国臣民起见,立即会
商本国军舰管驾官妥议,饬派军舰水师兵队上岸,自行保护。除所有看守教堂人
等受伤多寡,另俟分别查明照会外,合行备文照会贵道,请烦查照可也。须至照
会者。
◇八月初一日厦门道延第一次示稿
为示谕事。照得本道访闻日本兵现有登岸情事,当即确加密查,始知系为保
护三井洋行,并非与地方百姓为难。但恐匪徒乘机鼓煽,藉端捏造谣言,希图地
方扰乱,彼即可以肆意抢掠。居民未悉情形,必致惊惶滋事。除函请日本领事立
即撤兵回船,承认民心而免滋事外,□□□□□。□□仰阖厦军民诸色人等知悉。
尔诸国各照常营生,毋得稍□。□□□□造谣,藉端滋事,定即从严拿办。其各
凛遵毋违。特示。
◇八月初一日厦门道延致日本领事上野照会
为照会事。照得本道昨与贵领事商明,凡在厦门各国洋行身命,官员,□为
极力保护,惟不可派兵登岸。贵领事已允照办。本日忽闻日兵上岸,百姓各怀惊
疑,纷纷聚观,辄欲相与为难之势。查此次既允保护,若或纵兵到岸,万一民间
鼓惑,激成事端,本道势难实力保护。除再备函另行详达外,合先照会。为此,
照请贵领事迅即撤兵回船,以免有误大局。望切,望速。须至照会者。
◇八月初二日厦门道延致日本领事上野函
敬启者:昨日趋请台端,畅聆雅教。山仔顶街教堂被毁,查系失火所致,业
经协商,蒙贵领事面允不复派兵到埠。正喜一诺千金,彼此均得平安无事。何意
今日忽闻贵领事复令各兵登岸,以致全厦居民莫不惊惶疑虑,汹汹欲与为难之势。
查福建一省,前奉督宪军宪行知,已与各国领事会议,仿照两湖两广安徽等省办
理,商订约章:“互相保护中外人民商务产业,各无相扰;不论他处如何变乱,
彼此均当遵守;寄寓福建各国官商以及传教洋人所有生命财产,中国地方官情愿
极力保护,不使有损,厦门一体照办;所有各国兵船均不必进口,以免人民惊疑
滋生事端。”等因。今厦门一岛,本道节次示谕居民,不准滋事,一面多方设法
保护洋人,辛劳备至,不遗余力,始得地方安宁,不滋事端。若贵领事遽违定例,
无故派兵登岸,是使通商最安之地转变而为乱也。本道昨与贵领事晤谈之际,曾
言明在厦日本洋行所有生命财产,照约力任保护,以睦敦谊。倘因兵丁登岸,致
令百姓因疑生事,本道则实不能任此保护之责。除先示谕,一面亲诣该处,剀切
开导居民,不准滋事外,用特谆切函达,务祈贵领事迅即派兵回轮,便可相安无
事,庶免贻误大局,则地方与华洋官商均幸甚矣。
◇八月初三日厦门道延致各道领事及厦门关税务司照会
为照会事。照得闽省前蒙督宪军宪援照两江等省办法,与驻扎福州各国领事
商订中外互相保护约章八条,厦门一律照办。会同签字定议,业由本道分别照会
贵领事暨各国领事,一体遵守在案。兹日本突来兵舰,纵兵上岸,在虎头山等处
各架大炮,并于通衢街路分驻日兵,手持枪铳。以致民心惊惶,纷纷迁徙。昨向
上野领事再三相阻,既不肯允退兵!究不知其意何居?然□□如此情形,万一土
匪闻风起事,累及各国洋行,本道实属无此权力再行保护。惟有先行通知,将来
尚望原谅也。合先照会,为此,照请贵领事税务司烦为查照,希即转商上野领事,
立即撤兵回船,以保中外商民而安闾阎无事。望切,望速。须至照会者。
◇八月初三日日本领事上野致厦门道延照会
为照复事。昨接贵道照会,内开“纵兵登岸,万一民间鼓惑,激成事端,本
道势难实力保护”,“迅即撤兵回船,以免有误大局”等因,前来。准此,本领
事查厦门形势日趋不稳,帝国臣民正濒危殆叵测,本领事即派水兵自行保护。现
撤兵回船之事,当俟时局稍定,自应照办。相应照复贵道查照可也。须至照会者。
◇八月初一日厦门道延第二次示稿
为剀切示谕以安民心事。照得近因日本兵丁执持洋枪上岸,分驻各街,昼夜
防守,并在虎头山等处安放大炮,实为保护日本洋行。厦地人民不知底细,以致
各怀惊疑,纷纷搬避。本道上念君国,下恤民情,崽之难安,寝馈连日。邀订各
国领事会同上野领事反复商确,并再三与之理论,竭力磋商。直至昨日始接领事
照会,内开“昨接贵道照会,内开‘纵兵到岸,万一民间鼓惑,激成事端,本道
势难实力保护。’‘迅即撤兵回船,以免有误大局。’等因。前来准此,本领事
查厦门形势日趋不稳,帝国臣民正危殆叵测,本领事即饬派水兵自行保护。现撤
兵回船之事,当俟时局稍定,自应照办。相应照复贵道查照可也。”等因。准此,
查此次日兵执持枪炮登岸,虽为保护洋行起见,而百姓见之亦无怪生疑。今上野
领事既已允从撤兵,地方即可相安无事。合亟通行示谕,为此仰阖厦绅民人等知
悉。尔等须知在岸日兵专为自行保护,自可消然冰解。自示之后,凡已搬避者务
须仍行回家,未搬者毋庸再事迁移,当各照常营业,切勿轻信谣言,再生疑虑。
倘有不逞之徒,造捏蜚语,讠寿张为幻,希图煽惑人心,别滋事端,一经本道访
闻,定即从严拿办,决不宽贷。其各凛遵毋违。特示。
◇八月初四日厦门道延致日领事上野函
谨启者:本道昨诣尊处,与贵领事畅谈之际,备叨盛情嘉纳,感荷良深。惟
所请出示安民一节,最关紧要。既承惠允,谅必照办。今特泐函奉请贵领事另录
示稿一纸,函送过署,俾本道亦仿此意一体出示晓谕,以安民心。祷甚,盼甚。
◇八月初五日领事上野致厦门道延函
顷接教言,敬悉一是。日昨本国台湾民政官长后藤昏中莅厦,并非总督,其
派兵上岸,系为保护帝国商民如常交易,经本领事日昨晤会贵道言明。至出示晓
谕,系贵道之权,本领事似未便越俎而谋。
◇八月初五日厦门道延第三次示稿
为晓谕事。照得日本兵勇登岸,民心惊惶,昨经本道分别电禀李傅相及各衙
门,转商日本外务大臣撤兵另议。兹于初五日申刻,接准上海道余来电,以“此
事已蒙湖广总督张,商由李傅相暨两江总督刘,会电英美德总领事调停,一面电
致日本外部矣。允宜镇定,竭力弹压兵民,勿致开衅。”等因。查既蒙电致调停,
当可消弭无事。合亟示谕,为此示仰阖厦绅民人等知悉。自示之后,务各照常安
业,切勿轻听浮言,自相惊恐。其各凛遵毋违。特示。
◇八月初七日美领事巴覆厦门道延函
谨启者:顷准贵道函询上野领事因公回国,未识曾否知照敝处。本领事查上
野领事仅发各国领事公信一件,内开“本领事离厦,篆务暂交副领事署理。”等
因。惟本领事昨晚接奉敝政府来电,“闻东京日政府已允将厦岛洋兵立即撤退,
其鼓浪屿之兵俟平静安然无恙时亦退。”各等因。奉此,查本早厦岛日兵已退。
本领事理应与贵道贺喜。仍希贵道设法安民,保护,是为至要。
◇八月初七日日本领事芳泽致厦门道延函
谨启者:昨夜半东亚书院所有水兵已饬令撤回。特此知照,统乞察照为盼。
◇八月初七日厦门道延复日本署正领事芳泽函
迳启者:昨接上海来电,知贵国总领事已奉外部电饬撤回保护书院之兵,其
余相机撤回。正在达函间,兹接贵领事来函,以“东亚书院所有水兵饬令撤回”
等因。查志信洋行及镇邦街港仔口一带尚有水兵在岸,究于何时撤回?务祈先为
示知,以便函致英领事亦将水兵一体撤回,并严饬兵勇照前认真保护。
○和议准约
大德钦差驻扎中华便宜行事大臣穆默,大奥钦差驻扎中华便宜行事全权大臣
齐,大比钦差驻扎中华便宜行事全权大臣姚士登,大日钦差驻扎中华全权大臣
葛络,大美国钦差特办议和事全权大臣柔克义,大法钦差全权大臣驻扎中国京
都总理本国事务便宜行事鲍渥,大英钦差便宜行事全权大臣萨道义,大义钦差驻
扎中国世袭侯爵萨尔瓦格,大日国钦差全权大臣小村寿太郎,大荷钦差驻扎中华
全权大臣克罗伯,大俄钦差全权大臣内廷大夫格尔思,大清钦命全权大臣便宜行
事总理外务部事务和硕庆亲王及钦差全权大臣,便宜行事太子太傅文华殿大学士
北洋大臣直隶总督部堂一等肃毅伯李鸿章,今日会同声明核定大清国按西历一千
九百年十二月二十二日即中历光绪二十六年十一月初一日文内各款当经大清国大
皇帝于西历一千九百年十二月二十七即中历光绪二十六年十一月初六日降旨全行
照允,足适诸国之意妥办。(附件一)
第一款一、大德国钦差男爵克大臣被戕害一事,前于西历本年六月初九日即
中历四月二十三日奉谕旨:(附件二)钦派醇亲王载沣为头等专使大臣,赴大德
国大皇帝前代表大清国大皇帝暨国家惋惜之意。醇亲王已遵旨于西历本年七月十
二日即中历五月二十七日自北京起程。二、大清国国家业已声明,在遇害该所竖
立铭志之碑,与克大臣品位相配,例叙大清国大皇帝惋惜凶事之旨,书以辣丁德
汉各文。前于西历本年七月二十二日即中历六月初七日经大清国钦差全权大臣文
致大德国钦差全权大臣。(附件三)现于遇害处所建立碑坊一座,足满街衢,已
于西历本年六月二十五日即中历五月初十日兴工。
第二款一、惩办伤害诸国国家及人民之首祸诸臣,将西历本年二月十三二十
一等日即中历上年十二月二十五日本年正月初三等日先后降旨所定罪名开列于后:
(附件四五六)端郡王载漪辅国公载澜,均定斩监候罪名,又约定,如皇上以为
应加恩贷其一死,即发往新疆永远监禁,永不减免。庄亲王载勋,都察左都御史
英年,刑部尚书赵舒翘,均定为赐令自尽。山西巡抚毓贤,礼部尚书启秀,刑部
右侍郎徐承煜,均定为即行正法。协办大学士吏部尚书刚毅,大学士徐桐,前四
川才督李秉衡,均已身死,追夺原官,即行革职。又兵部尚书徐用仪,户部尚书
立山,吏部左侍郎许景澄,内阁学士兼礼部侍郎联元,太常寺卿袁昶,因上年力
驳殊悖诸义法极恶之罪,被害于西历本年二月十三日即中历上年十二月二十五日,
奉上谕开复原官,以示昭雪。(附件七)庄亲王载勋已于西历本年二月二十一日
即中历正月初三日,英年赵舒翘已于二十四日即初六日,均自尽。毓贤已于念二
日即初四日,启秀徐承煜已于念六日即初八日,均正法。又西历本年二月十三日
即中历上年十二月念五日上谕将董福祥甘肃提督革职,俟应得罪名定谳惩办。西
历本年四月念九日,六月初三日,八月十九日,即中历二月十一日,四月十七日,
七月初六日,先后降旨将上年夏间凶惨案内所有承认获咎之各外省官员,分别惩
办。二、西历本年八月十九日即中历二十七年七月初六日上谕将诸国人民遇害被
虐之城镇,停止文武各等考试五年。(附件八)
第三款因大日本国使馆书记生杉山彬被害,大清国大皇帝从优荣之典,已于
西历本年六月十八日即西历五月初三日降旨简派户部侍郎那桐为专使大臣,赴大
日本国大皇帝前代表大清国大皇帝及国家惋惜之意。(附件九)
第四款大清国国家允定在于诸国被污渎及挖掘各坟茔建立涤垢雪污之碑。已
与诸国全权大臣会同商定,其碑由各该国使馆督建,并由中国国家付给估算各费
银两:京师一带每处一万两,外省每处五千两。此项银两业已付清。兹将建碑之
坟茔开列清单附后。(附件十)
第五款大清国国家允定不准将军火暨专为制造军火各种器料,运入中国境内。
已于西历一千九百一年八月十七日即中历本年七月初四日降旨禁止进口二年,嗣
后如诸国以为有仍应续禁之处,亦可降旨将二年之限续展。(附件十一)
第六款上谕大清国大皇帝允定付诸国偿款海关银四百五十兆两。此项系西历
一千九百年十二月二十二日即中历光绪二十六年十一月初一日条款第二款所载之
各国各会各人及中国人民之赔偿总数。(附件十二)(甲)此四百五十兆系照海
关银两市价易为金款,此市价按诸国各金钱之价易金如下:海关银一两,即德国
三马克零五五,即奥国三克勒尼五九五,即美国圆零七四二,即法国三佛郎克五,
即英国三先零,即日本一圆四零七,即荷兰国一弗乐零七九六,即俄国一鲁布四
一二(俄国一鲁布按金平算即十七多理亚四二四)。此四百五十兆按年息四厘,
正本由中国分三十九年按后附之表各章清还。(附件十三)本息用金付给,或按
应还日期之市价易金付给。还本于一千九百零二年正月初一日起,一千九百四十
年终止。还本各款,应按每届一年付还,初次定于一千九百零二年正月初一日付
还。利息由一千九百零一年七月初一日起算。惟中国国家亦可将所欠首六个月至
一千九百零一年十二月三十一日之息展在自一千九百零二年正月初一日起,于三
年内付还。但所展息款之利,亦应按年四厘付清。又利息每届六个月付给,初次
定于一千九百零二年七月初一日付给。(乙)此欠款一切事宜,均在上海办理。
如后诸国各派银行董事一名会同,将所有由该管之中国官员付给之本利总数收存
分给。有干涉者,该银行出付回执。(丙)由中国国家将全数保票一纸交驻京诸
国钦差领衔大臣手内。此保票,以后分作零票。每票上各中国特派之官员画押。
此节以及发票一切事宜,应由以上所述之银行董事各遵本国饬令而行。(丁)付
还保票财源各进款应每月给银行董事收存。(戊)承担保票之保源开列于后:一、
新关各进款前已作为担保之偕款,各本利付给之后余剩者,又进口货税,增至切
实值百抽五,将所增之数加之。所有向例,进口免税各货,除外国运来之米及各
杂色粮面并金银以及金银各钱外,均应列入切实值百抽五货内。二、所有常关各
进款及各通商口岸之常关均归新关管理。三、所有盐政各进款除归还泰西借款一
宗外,余剩一并归入。至进口货税增至切实值百抽五,诸国现允可行,惟须二端:
一、将现在照估价抽收进口各税,凡能改者,皆当急速改为按件抽税几何。改办
一层,如后作为估算货价之基,应以一千八百九十七,八,九年三年卸货时各货
牵算价值,乃开除进口税及杂货总数之市价。其未改以前,各该算仍照估价征收。
二、北河黄浦两水路均应改善,中国国家应拨款相助。增税一层,俟此条款画押
日两个月后,即行开办。除在此画押日期后,至迟十日,已在途间之货外,概不
复免抽。
第七款大清国国家允定各使馆境界以为专与住用之处,并独由使馆管理。中
国人民既不准在界内居住。亦可自行防守使馆,界线于附件之图上标明,如下。
(附件十四)东面之线系崇文门大街图上“十”“十一”“十二”等字;北面图
上系“五”“六”“七”“八”“九”“十”等字之线;西面图上系“一”“二”
“三”“四”“五”等字之线;南面图上系“十”“二”“一”等字之线;此线
循城墙南址随城垛而画按照西历一千九百零一年正月十六日即中历上年十一月二
十六日文内后附之条,中国国家应允诸国分应自主常留兵队分保使馆。
第八款大清国国家应允将大沽炮台及有碍京师至海通道之各台,一律削平。
现已设法照办。
第九款按照西历一千九百零一年正月十六日即中历上年十一月二十六日文内
后附之条款,中国国家应允由诸国分应主办会同酌定数处留兵驻,守以保京师至
海通道无断绝之虞。今诸国驻防之处,系黄村,郎坊,杨村,天津,军粮城,塘
沽,芦台,唐山,滦州,昌黎,秦皇岛,山海关。
第十款大清国国家允定两年之久在各府厅州县将以后所述之上谕颁行布告:
一、西历本年二月初一日即中历上年十二月十三日上谕,以永禁或设或入与诸国
仇敌之会,违者皆斩。(附件十五)二、西国本年某月某日等即中历某月某日等
上谕一道,犯罪之人如何惩办之处,均一一载明。三、西历本年某月某日即中历
某月某日上谕,以诸国人民遇害被虐各城镇停止文武各等考试。四、西历本年二
月初一日,即中历上年十二月十三日上谕,各省督抚文武大吏暨有司各官于所属
境内均有保平安之责,如复滋伤害诸国人民之事,或再有违约之行,必须立时弹
压惩办,否则该管之员即行革职,永不叙用。亦不得开脱,别给奖叙。(附件十
六)以上谕旨现于中国全境渐次张贴。
第十一款大清国国家允定将通商行船各条约内诸国视为应行商改之处及有关
通商各项事宜均行议商,以期妥善简易。现按照第六款赔偿事宜,约定中国国家
应允襄办改善北河黄浦两水路。其襄办如下各节:一、北河改善河道,在一千八
百九十八年会同中国国家所兴各工,近由诸国派员兴修。一俟治理天津事务交还
之后,即可由中国国家派员与诸国所派之员会办。中国国家应付海关银每年六万
两以养其工。二、现设立黄浦河道局,经营整理改善水道各工。所派该局各员,
均代中国及诸国保守在沪所有通商之利益。预估后二十年,该局各工及经营各费,
应每年支用海关银四十六万两。此数平分:半由中国国家付给,半由外国各干涉
者出资。该局员差各权责,进款之详细各节,皆于后附文件内列明。(附件十七)
第十二款西历本年七月二十四日即中历六月初九日降旨,将总理各国事务衙
门按照诸国酌定改为外务部,班列六部之前。此上谕内已简派外务部各王大臣矣。
(附件十八)且变通诸国钦差大臣觐见礼节,均已商定,由中国全权大臣屡次照
会在案。此照会在后附之节略内述明。(附件十九)
兹特为议明以上所述各语及后附诸国全权大臣所发之文牍,均系以法文为凭。
大清国国家既如此按以上所述,西历一千九百年十二月二十一日即中国光绪二十
六年十一月初一日文内各款,足适诸国之意妥办,则中国愿将一千九百年夏间变
乱所生之局势完结。诸国亦照允随行。是以诸国全权大臣奉各政府之命代为声明:
除第七款所述之防守使馆兵队外,诸国兵队即于西历一千九百零一年某月某日即
中历某月某日全由京城撤退。并除第九款所述各处外,亦于西历一千九百零一年
某月某日即中历某月某日由直隶省撤兵。今将以上条款缮定同文十二分,均由诸
国全权大臣画押,诸国全权大臣各存一分,中国全权大臣收存一分。
一千九百零一年月日
光绪二十七年月日在北京订立
卷六
○诸国来往国书钞
◇中国致日本国书大清国大皇帝问大日本国大皇帝好。敝国与贵国相依唇齿,
敦睦无嫌。月前急有使馆书记被戕之事,应深惋戚。一面缉凶惩民间,而各国因
民教仇杀,致疑敝国袒民嫉教,竟占大沽炮台。于是兵衅猝起,大局益形纷扰。
因思中外大势,东西并峙,而东方只吾两国支持其间。彼称雄西土虎视耽耽者,
其注意岂独在中国乎?万一敝国不支,恐贵国亦难独立。彼此休戚相关,亟应暂
置小嫌,共维全局。现在敝国筹兵御匪,应接不暇,排难解纷,不得不惟同洲是
赖。为此披忱布臆,肫切奉书。惟望大皇帝设法筹维,执牛耳以挽回时局。并希
惠示德音,不胜激切翘企之至。
◇日本答复中国国书
大日本国大皇帝复大清国大皇帝陛下。杉山书记生被戕之事,前已传闻,未
得确耗可据,顷接贵国来电,始悉其事的确,良深悲叹。迩来北方团匪日益猖獗,
妄动乱举,无所不至。驻京各国钦差暨各署员等,竟被围绕攻击,甚至某国使臣
闻已被击而亡。贵国所派官兵,既不能救护使臣,又不能弹压匪徒,殊不知公法
有言。外交官之身尊而无犯之理。若于使臣之身稍加冒失,已属有违公法,况于
杀害使臣乎!当此之时,贵国政府如果实力剿平匪徒,救护现存各使臣,则余事
自将易办。是仍大皇帝目下对中外应尽之责,断不可踌躇而不为。自上月以来,
各国将大兵派往天津,敝国亦不得不调派兵员,协同办理。惟此举实系为弹压匪
类,救护使臣起见,此外别无他意。是以贵国政府倘能趁早将各国使臣救出重围,
即足见贵国政府不愿与各国开衅之实据,自应减少贵国祸端。敝国与贵国素敦睦
谊,苟有实为紧要事,敝国亦不敢辞劳。今贵国政府如能迅赐弹压,以表救护使
臣实据,即日后与各国议和之际,敝国自应从中出力以保贵国利益也。兹特具电
肃覆,惟大皇帝鉴之。
明治三十三年七月十三日
◇德皇答覆中国国书
大德国大皇帝敬覆大清国大皇帝陛下。承荷电传国书,知大皇帝以朕使臣死
事甚惨,特按照贵国立教礼节,赐祭一坛以慰忠魂而谢敝国。惟朕虽躬膺大宝,
亦一信教之人,断不能谓仅予赐祭,即可谢我戕使之大咎也。况除朕使臣外,尚
有各项教士教民及妇稚等等以传教故而亦惨遭横死,言念及此,能不凄然!且该
教士等之教,即朕所奉之教也。攻围使署一节,朕亦非敢以大皇帝独任其责,所
以然者,乃贵国执政诸臣及戕教各官也。安可然无罚哉?如大皇帝能将此等罪
魁置之于法,自不独朕心欣慰,即一切奉教之国,当亦无不满意者也。再朕甚愿
大皇帝早得返跸京师,已敕令统帅瓦德西以皇帝礼恭迎乘舆,并由其所部保护。
至议和一节,朕亦甚愿。惟既和之后,尚望竭力设法,务使外人之来贵国者,其
性命产业可以永保无虞,并使人民等仍可各奉其愿奉之教,然后有所裨益耳。
耶苏降生一千九百年九月三十号
◇中国致俄罗斯国书
大清国大皇帝敬问大俄国大皇帝好。喜音远来,欣悉大皇帝已经康复。朕因
行在远离海口,前此大皇帝抱恙,朕一有所闻,即电饬杨儒传旨祗候。盖自敝国
近遭大难以来,一切重荷鼎力援助,是以大皇帝起居更与敝国休戚相关也。前闻
大皇帝宣播德意力保敝国土地之权,近更于满州地方一意重使太平,并准将东三
省交还敝国官吏,俾仍治理地方。查东三省为敝国本朝发祥之地,祖宗陵寝所在,
故朕尤觉喜溢五中,感铭肺腑。今大皇帝有此圣明正公之举,关系大局良非浅鲜,
实足增大皇帝盛世之光,且可乘此机会,使吾两国邻邦交谊益臻亲密。仰托昊天
降佑,吾两国定能永享升平之福,俾以后信义相孚,缓急相助也。
光绪二十六年十月二十二日
◇俄廷致中朝国书
大俄国皇帝敬问。大清国皇帝圣安。顷由贵国出使大臣惠来赐书,其词挚而
且实,恰获我心。此次贵国内乱,敝国一切办理,重顾邦交,已在知己洞鉴之中。
敝国亦曾明白宣布,我俄之办东方事件,不变宗旨,要唯不外保我邻邦之自主。
大皇帝赐书中深明此意,谨当申谢。唯无稽谣传,谓满洲之事改变初议,有惑圣
明,深以为异。然实大不然。各统领所奉训条,一如敝国所屡声明之语。敝国政
府与贵国全权大臣所商议各项,正欲寻二百余年之邻好愈见加笃,并不欲稍碍大
皇帝之主权,且急欲以满洲全归贵国之吏治,一切悉照俄兵未据以前办理。唯详
细情节,自应订明,以便贵国官吏次第复旧,免再滋变,扰我边疆。以上情节,
此次均应订明。发给训条于贵国全权大臣,务使所商之事易于成功,使于贵国大
有益之举速见施行,是所至盼。贵国经此事变,恢复旧规,永保太平,及两国历
久不渝之交谊益加坚固,不胜厚望之至。惟大皇帝鉴诸。
◇华廷致俄廷国书
大清国大皇帝问大俄国大皇帝好。前因中国民教相仇,乱民构衅,掣动大局,
曾肫切致书,由电交杨儒转呈,计蒙察览。现除天津一带已成战事外,其各直省
通商口岸所有贵国商民,仍明发谕旨饬令各省督抚照常保护,均一体相安。并竭
力保护驻京使馆,幸渐平安无恙。惟黑龙江吉林两省,与贵国壤地相接,昨据该
将军等奏报:“呼兰一带乱民纠结铁路夫役滋事,俄官兵乘夜潜逃至大岭南北陆
路,当即飞饬防营妥为保护,送之出境,一面电知阿穆尔再发兵,乃廓米萨尔用
船带兵前来,枪炮齐发,当即还击,互有伤亡。”等语。该将军等责在守土,堵
御外兵,乃兵刃互作。惟中国实不欲大开边衅,已严谕寿山,只准保守疆土,不
得越界寻战。亦望大皇帝一体谕饬疆臣,各保疆界,勿再另构衅端,是为至幸,
其天津时局,并望大皇帝查照前书,解此纷扰,俾中外如前敦睦,彼此同享升平。
不胜翘企之至。
◇中国致法兰西国书
大清国大皇帝敬问大法国大伯理玺天德好。敝国于贵国睦谊素敦。今因乱民
肇衅,致各国咸疑敝国袒民嫉教,各怀愤怒,群起而攻,遂有占据大沽炮台之事。
时局至此,几已不可收拾。敝国既为时势所迫,排难解纷,不得不惟贵国是赖。
况敝国与贵国于广西云南边界一切交涉无不通融办理,谅已早邀睿鉴。为此开诚
奉恳,肫切致书。务望大伯理玺天德设法维持,执牛耳以挽回大局。并望惠复德
音。不胜激切翘盼之至。
光绪二十六年六月日
◇中国政府贺英国嗣君登位电
大清国大皇帝欣稔大英国大嗣君主诞登宝位,庆忭良殷。深惟大嗣君主天
聪明,久深钦仰。今兹承先嗣统治,功□德化,自必日进无疆。而我两国和睦如
初,永敦旧好。遥企崇墀,莫名喜颂。特先电致贺忱,当即饬专派使臣恭赍国书,
以达欣贺之意,惟大嗣主鉴察。
◇俄人请退驻兵原函
大俄国皇帝敬致书大美国大总统阁下。敝国虽随同各大国进兵北京,实无索
取中国土地之意。所求者,不过保全敝国驻京使署,并助中国剿匪而已。在东三
省用兵,亦只保护敝国边界,并非别有所图。若占据牛庄,则又专为北省用兵起
见。事平之后,各国苟不与敝国为难,敝国亦必即时将戍兵撤回。目下中国政府
既不在北京,敝国使臣自无庸仍驻京师,已饬令带同各随员一律离京。其敝国师
徒之驻扎京城者,亦将饬令退出。俟中国政府愿与各国议和时,敝国可再派专使
前来。以上各言,实系敝国本意,深愿贵政府与敝国亦有同心也。
◇美廷答复俄廷原函
大美国总统敬覆大俄国大皇帝陛下。接读来函,知贵政府无意向中国索取土
地,只欲救护贵国驻华使署,及助中国剿匪,足见与他国具有同心。闻命之下,
曷胜欣悦。贵国所布德音,既与他国意见相同,他国自亦无向中国索地之意。北
京围解后,自应再将此节声明。各国如能协同合议,则与中国结束一事,当不甚
难。既与中国结束,则各国约章内一切应有权利,以后必能永远保全。权利既保,
产业更可无虞,惟已经被毁者必须得有抵偿耳。闻中国各行省大半安逸,且亦极
欲保护外人身命及其产业,已有数省督抚竭力剿除团匪。故欧美各国已令驻华各
领事及水师官等激劝之矣。目下各国使署既皆救护,当日应办各事为:外人身命
产业及一切应得权利在中国各处者,均须一律保护;中国未乱各省亦须先事预防,
如力量或有不及,各国理宜助之,并设法使中国永远安静,更须保全中国土地以
免纷争,其国政则仍归中国人主持;各国约章应有权利,悉宜保护,使环球各国
地可与中国各处通商互市。至来函所言贵政府刻据牛庄实为北省用兵起见,一俟
地方平静,他国苟无出而与贵国为难,贵国即可将兵撤退云云,敝国深为感激,
亦断断不肯与贵国为难。况敝国所立政策已定,已迭次布告天下各国,俾令周知,
贵国幸勿疑焉。
西历一千九百年月日
○各国政府及中西大员来往电文
◇奥国弭兵社男爵苏德乃致驻俄杨公使书
去岁荷都幸瞻风采,心企莫名。近者中外兵衅,凡我同社,忧心如焚。鄙意
各国如肯和商,不难持平议结。但各国办事之人,好兵喜事者居多,吾辈志在保
和,人数不足以相持,为可惜耳。虽然,岂敢坐是气馁,遂作壁上观乎?惟有循
名核实,我尽我心而已。奉询数事如下:一、公奉使欧美,遍历诸邦,于各国政
府办事了如指掌,且公经济夙有本原,此次衅端,尊意究竟若何?一、现在中外
究竟因何启衅?一、中外交谊如何可以复旧?卓见若何,统乞示覆。某现有拙著,
内详保和之事,倘蒙惠玉,其为功保和,实非浅鲜。谨启。
◇驻俄杨公使覆奥男爵苏德乃书
客岁荷都快承雅教,欣幸奚如。阁下系弭兵社友,值此时事艰难,尤深向往。
顷奉月之八号惠函,循诵再三,无任感佩。所称持和之人为数寥寥不足制抵,不
知天下各国,端赖诸君子默化潜移。日者,易兵车以衣裳,化干戈为玉帛,和光
普照,万国咸熙,岂非诸君子宏议征言,有以致之耶?所望不惮烦劳,不遗余力,
以救世而利民,何幸如之!承询各节,条答如下:一、仆奉使美,日,秘,俄,
奥等国,并游历英,法,德,日本,荷兰,及南美诸邦,见其文化,武备,商政,
农功之制不同,亦各臻其美善,心佩奚深。其中措施,视中国者互有异同,均一
一默识,以期择善而从。惟是雄才远略,不无争竞之心,则美哉犹有憾矣。但愿
各国嚣凌悉化,永固邦交,庶环球常享升平,是所厚望。一、此外中外启衅,实
因彼此误会,均非真欲失和。盖中国官员办理不善,各国将帅好大喜功,以致成
此局面。若不早释猜嫌,速敦和好,恐不独各国且因此互争,益滋谋国之忧,尤
非全球之福。一、此次中国乱事,实因民教不和。奈教士来华,原欲劝人为善,
其意甚佳。无如中国善良之辈,均不愿舍己从人。其不可强之奉西教,犹各国人
民不可强之奉孔教也。大凡入教者多系无赖莠民,皆恃教为护符,争讼攘夺,欺
压平民,积怨成仇,匪伊朝夕,一旦愤发,不可遏抑。鄙意商务不妨日事扩充,
而奉教则宜各行其是,庶几两不相扰,永息争端。猥辱刍问,敢布鄙辞。
◇苏男爵再覆杨公使书
接准惠函,辱蒙示复周祥,曷胜感谢。见示各节,通达透彻,实为弭兵药石
之言。亟登报端,以志钦佩。特此鸣谢。
西历八月二十三号
◇英使致西提督乞援电(五月十三日下午六点钟)
西摩尔军门鉴:使署势已急,请遣援。
◇又(同日七点钟)
西军门鉴:遣援至少须备二千,遇急即电告。
◇又(同日八点钟)
西军门鉴:援兵请速来。刻下已恐大迟。
◇赫总税司德致天津西官电(十四日)
使署仍无恙,惟危急。
◇鄂省某太史致溥侍电
拳匪为乱,公宗臣志士,亟宜疏陈拳匪是乱民,非义民,其力断不能敌各国,
请亟下诏痛剿以定大计。能约宗室满洲诸君子尤佳。某君最忠愤,请面商一切。
勿执成见,奏不可迟,迟必不及。
◇又致闽督许皖抚王陕抚端电
拳匪为乱,京师危甚,望速电奏请剿。
◇又致甘藩岑电
拳匪为乱,望速请魏制府电奏速速下诏痛剿。迟则不及。
◇又致某巨公电
拳匪为乱,密迩京师,恐惊圣驾。不剿拳匪不能阻洋兵,不劾刚相不能剿拳
匪。公素忠直,敦请速电奏。迟恐不及。
◇江督刘致盛京卿电
保护中外人民产业,已电商香帅,得覆即办。顷接罗星使复电,称:“遵告
沙侯,据云:‘英政府注意保全人民产业,绝无侵占之意,水师只在口外,不致
分兵喧扰,承示竭力保护,殊心感。’云云。”
◇鄂督张致刘岘帅盛京卿电
来电均悉。请即刻飞饬上海道与各领事订约:上海租界归各国保护,长江内
地均归督抚保护,两不相扰,保全中外商民人命产业为重。并请声明敝处意见相
同。杏翁思虑周密,敢恳帮同与议,指授沪道,必更妥速尤感。但恐各领事必须
敝处派员,拟即派陶道森甲迅速赴沪与议。惟请告上海道及盛京堂,先与速议,
不必候陶。
◇赫总税司乞援电函
驻津各领事,官兵鉴:京中情形已十分危急,请火速发兵援救。西历六月二
十四号晨八点钟发。信到即付来人银五百两正。赫鹭宾启。
◇又(同日)
天津各国统带官鉴:旅京西人俱受困于英使署内,势甚危急。火速!火速!
西历六月二十四号下午四点钟发。赫鹭宾启。
◇荣相电复各督抚书
李钦差,刘制台,鹿制台,王抚台,松抚台,俞抚台均鉴:来电敬悉。以一
弱国而抵十数强国,危亡立见。两国相战,不罪使臣,自古皆然。祖宗创业维艰,
一旦为邪匪所惑,轻于一掷可乎?此不待智者而后知也。上至九重,下至臣庶,
均以受外欺凌至于极处,今既出此义团,皆以天之所使为词。区区力陈利害,竟
不能挽回一二,因病不能动转,假内上奏片七次,无以免。力疾出陈,势尤难挽。
至诸王贝勒群臣,内对皆众口一词,谅亦有所闻,不敢赘述也。且两宫诸邸左右,
半系拳会中人,满汉各营卒中亦皆大半,都中数万,来去如蝗,万难收拾。虽两
宫圣明在上,亦难狃众。天实为之,谓之何哉!嗣再竭力设法转圜,以图万一之
计,始定总署会晤,似可稍有转机,而是日又为神机营兵将德国使臣击毙,从此
则事局又变。种种情形,千回万转,至难尽述。庆邸仁和,尚有同心,然亦无济
于事。区区一死不足惜,是为万世罪人,此心惟天可表。恸恸!本朝深恩厚泽,
惟有仰列圣在天之灵耳。时局至此,无可如何,沿江沿海势必戒严,尚希密为布
置,各尽各心。禄泣电复。
◇袁中丞致烟台各领事电(西历七月二十号)
各国领事官鉴;今晨十点钟接到总督十八号飞递公文,内有美公使密电一件,
已为转递华盛顿。敢告。
◇袁中丞致江督刘电(华历六月十九日)
刘制台鉴:闻各使及眷均无损害,惟各使馆合围甚急。消息隔绝,虽迭经□
探,竟无十分确耗。
◇某省派驻保定坐探委员电(六月初九日)
宪台钧鉴:都中兵丁已占踞兵部署西什库,闻英使署被攻甚急。月朔,天津
制造局不守,外兵乘势修接铁路,我兵断陈家沟桥以止之。团匪纷纷携带炮火劫
抢军械,头目王姓以无颜见人,吞烟自尽。静海团张德成有众二万,拟报效,非
奏明不可,直督允其请,将择精壮者为十营。河东南门一带尽成灰烬,城内官商
有向英缓颊之议,未识何如。省城附部教堂二日前均焚,洋人死十余。臬司近奉
廷寄,□□。
◇又(九月初十日)
宪台钧鉴:内趣合肥入觐,发国书于俄英日修好。董军已发津,初五日以后
未战,留张春发,陈泽霖,会同直臬剿□□□□□□□。藩司初九奉旨来京陛见,
臬司兼署藩篆。
◇袁中丞致驻烟美领事电(西历六月二十号)
贵领事鉴:顷接京信,知西历本月十一号各处依旧平安,惟乱兵意在杀教,
故仍力攻东城。
◇某省派驻保定坐探委员电(华历六月十二日)
初八日未接战,因两军兵士均劳苦之故。现在马军十三营驻河东,练军驻马
家口,每夜彼此遥击,未分胜负。团民三万余,衙署庙宇公所悉被占据,询其何
日出仗,佥称时未至,不轻举。□□□谭文焕,徐国祥为心腹,良言难入。近闻
有不肖巡道拜团首为师生。京城各宅大半为董军所劫,前门内外死人数万。英使
馆环击两旬,坚不可破,现已深沟高垒以困之。
◇英公使致驻津英领事书(西历六月二十日)
昨日下午四点钟,各公使接到总署公文,内开“北洋大臣接到驻申领袖领事
官来文,称明晨二点钟之前如不将大沽炮台让出,洋兵定必攻取等因。据此显见
各国果有瓜分中国之意,为此奉函,照请贵公使等限于二十四点钟内一律离京,
逾期恐为匪徒所伤,敝政府实难保护”云云。细阅来文,华人之欲戕害外人,其
意已在言外。但不知领袖领事究竟有无发此公文?如果属实,则责任甚重,各使
馆应宜早为预备。今日更决意先令妇稚等数百人来署避匿,并议定各使署如至万
难支持之际,亦均来此躲避。随后,各公使公覆总署云:“来文所称各节,本大
臣等均无从索解。即开战一节,亦只据贵署所言,谅各领事万不能有此举动。一
切务请端庆两邸面议为祷。”此文去后,并无回文。遂由德公使带同参赞(此处
阙文)亦受重伤。彼时逆料四点钟后华兵必来攻击,因此即将英国大旗高悬。刻
尚不知有无救兵来京,即有,亦不知刻在何处。信到时,即望发给投书人洋一百
元。
◇鄂督张致盛京堂电(七月初一日)
鄂境一律平静,营勇均听约束,武汉并无猜忌洋人之事。前月汉口洋人曾有
炮对汉口之谣,妄诞可笑,旋邀英领事过江面与解说,现在均已释然。祈告各领
事,嘱将西报更正,并以后切弗刊刻无稽谣传为祷。
◇又(七月初三日发)
近日洋人自汉回沪者,多系山陕河南教士矿师,路过此间,皆云一入鄂境深
蒙地方官保护周妥。于帅自北方事起之时,以安靖地方,慎重保护,通饬属员。
裕帅于过境洋人,皆派马队护送,可见并非不认真保护。近来南阳市教,或因边
远,猝不及防,然各洋人早已由豫回汉,当不致伤损。至湘省初闻津郡讹传,人
心不免摇动,致有衡澧之案,经敝处将京津确情及保使保商谕旨转知,俞帅亦极
认真弹压。长江上游,断断不致有事。所可虑者,沪上造谣之人太多,中西各报
辗转钞译,大半失实,甚至毫无影响,摇惑观听。惟望于见领事税司及中西官商
时,告知此处实情,而勿轻信谣传为祷。
◇驻沪某西官致晋抚毓中丞电
太原有毕姓教士,与其妻若子,又友一人,共四人,如能送到汉口或上海者,
其家属愿谢英金五千镑,合洋五万元。一经送到,即由本署照付。
◇又
山西全省教士共六十余人,如被戕害,当惟贵巡抚一人是问。
◇又致陕督魏制军电
兰州泰州等处,共有教士三十余名,请速饬地方官护送至四川,再由四川派
人护送至汉口,所需费用,本署均愿认还。
◇日本公使致驻津领事电(西历七月二十三号发)
董军不时前来攻击,某等惟竭力死守,并由本处武随员统率水师兵暨民团等
奋勇接战。至天津所派专差已至,得悉日本第五队兵月尽当可至京。此时某等虽
可支持,然殊不易。华军自十七号起,未来攻击。今将所死伤之数列下:计死者
武弁两人,义兵一人,水兵五人;受伤者参赞一人,学生一人,水兵六人,其余
稍受微伤者甚多,则均不在此列。
◇江督刘致英水师提督西摩尔电
前因领事面言美拟调兵保护租界,英亦不得不调兵。当以美英或有成约,切
嘱务宜从少。贵军门为保商务起见,本大臣为保地方起见,皆欲力求安静,是以
遇事无不推诚相商,通融办理。今贵国调兵来沪,各国既均不欲,是美国并无先
欲调兵之意可知。目下沪上民心甚为惊惶,各口亦复因此震动,若各国复援例而
来,民间更不知若何骇异。不得不请免调以示镇静。务望设法妥筹,已行者若何
折回,未动身者即行阻止。
◇美廷覆李中堂电
所请停战一节,须俟敝国前者所请贵国各款切实遵行后,方能照办。
◇英政府致驻沪各领事电
此次京津开战,初非意料所及。本国派兵赴华,只为剿办团匪起见,并不欲
瓜分土地。惟日后须索偿兵费而已。上海为中外互保之地,决不作为战地,务令
中西官合力保护。其长江一带,如有匪徒扰乱,亦须会同华官剿办,并令各商民
切勿轻信浮言。
◇英使臣致英政府密码电(西历八月三号发)
使署台垒刻已加筑坚固,署内共有妇稚二百余人,自七月十六号以后,华兵
不时前来放枪攻击。
◇法公使致驻沪法总领事电(八月九号发)
如因李中堂为议和大臣之故,致联军不能直入北京,深恐在京西人生死之权,
均在华人掌握。
◇鄂督张江督刘致驻沪英德法俄美日六国领事电
顷接烟台来电,内开“联军十九据通州,拟攻东直门。”等语。查现在并未
得我两宫出京确信,如联军果攻京城,炮火所至,势必震惊宫禁。万一有意外危
险,则从此全国人心愤激,自此将不知祸之所止。况南方保护之局,各督抚均系
奉旨办理,倘各国不顾两宫,则何以处南方之督抚?万望贵领事飞电联军各兵宫,
切实询明,将如何办法,万万不可震惊我皇太后皇上,使南方各督抚及各省民心
不致激成大变。务望二十四点钟内电复。万急,至盼。
◇鄂督张致英总领事电
北方匪乱以来,长江一带商务大坏,中西咸受其累。北京自联军入城以后,
人心不安,各处哥老会匪纷纷起事,藉保国为名,扰乱焚掠。虽经三江两湖各省
派兵剿捕,然和局一日不定,即人心一日不靖。贵国通商数十年,沿江沿海各商
埠始克有此繁盛,若贵国不早日联合各国倡议调处,匪乱日甚,扰及各埠,如天
津情形,恐非数十年不能复原。甲午中东一役,英不肯早作调人,致让俄占先手。
而今日俄势至盛,英若迟延观望,必致事变百出。长江虽经江鄂两省竭力支持,
然久不停战,各处匪徒乘机而起,则大局将糜烂不可收拾,徒遂各国瓜分之计,
知非英之所利也。以一中国当七八强大之国。停战数月何碍?英向重商务,无割
我土地之心,且承外部厚意,询及江鄂两督意见。美与日本,与英意见相同。近
见各国来电,语意尚觉和平,敢请迅速转电外部,趁此时首先倡议停战,邀商美
日两国派全权使臣与李中堂即日开议和局,则大局幸甚。
◇直藩致东南督抚电(七月下旬某日)
銮舆二十一日西幸,世变至此,愧悚忧愤,难安寝馈。收复京城,请还两宫,
实为最先要着。请诸公亟图之。再以后奏报折件,宜探明行在投递,切勿递京。
◇荣相致东南督抚电(保定八月初四日发)
北地驿都不靖,保定无险可守,各省京饷势难贮存,宜探明山陕沿途驻跸之
所交割。
◇李中堂致某省疆臣电
查各国外部转复电语,及洋报所述驻京各使词意,与谕旨间有不符。此事殊
难议结。昨已奏请派庆王,荣相,刘张两制军会同筹办。应请我各国驻使委婉向
外部解说,从中转圜。至上海各总领事,除某某并未来晤,似别有意见外,其已
晤者,曾嘱其电商本国,均称无在此议事之权,俟稍有转机,当航海驰赴京津相
机会同商议。
◇美外部海约翰致李中堂电(西七月三十号)
李中堂鉴:如贵政府不使敝国与驻华公使通信,则护送公使赴津之事可毋庸
议。再保护各使臣,乃中国政府之责。中国须先能保护各国使臣,并使之与各政
府通信,然后可以论及出京一事。
◇美政府又电(西八月一号)
贵大臣鉴:各使馆与其政府通信,乃使馆应有之权。中国不能以此求情。须
俟各使臣能与其国家通信,中国能保各公使无险,然后可议他事。
◇上海德国总会致德亲王侯亨络熙电
王爷均鉴:旅沪德人闻俄人欲于未和之先将北京驻兵退回。如吾国亦仿照办
理,深恐此后吾国商务及民人产业等项将不得安静。乞王爷代奏朝廷,请为留意。
旅沪德商谨电。
◇庆亲王致各督抚电
洋兵进京,两宫两狩,本爵奉便宜行事谕旨,会同李相议和,即须开议,宗
社安危,关系重要。希严饬各属竭力保护在华洋人及教士教民。如有匪徒滋扰,
立即尽法惩治,勿任再生枝节,致误大局。奕谨电。
◇东抚袁致各督抚电
有密旨,令庆邸回京,催李相北上,会同议款。初六日,驾仍在大同。世凯
谨电。
◇李相致俄国外部大臣电
贵大臣鉴:本大臣能请皇上复辟,而不能保端,刚之必诛。再如德国在扬子
江一带生事,敝国必请贵国设法以防。
◇俄外部大臣答复李相电
来电已悉。敝国大皇帝已电询德廷,有无欲在扬子江生事情形,据复,德政
府实无此意。
◇美廷致德国政府电
此次中国拳匪之乱,吾各大国须合力逼请华政府严惩罪魁,庶免日后祸患。
◇德政府致各国电
贵国所请将中国唆使作乱之人置之重典以儆将来事,固甚善,然此等作乱之
人究不若仍归中国自行惩办为妥。盖此时必须留一机会,俾中朝得以善自为谋也。
惟订约时,则须议及此次作乱之人如何惩办耳。
◇美廷覆德政府电
敝国不欲本国军队永驻中国,从事戎行,亦不能与贵国之军助战,以听总统
瓦德西之指挥。
◇又覆俄廷电
目下敝政府尚无迁移使馆出京之意。
◇又覆中国政府电
贵国所派李相为议和大臣,与各国会议一切,敝政府甚为欣悦。刻已派敝国
驻京康公使同各国共议和局,言归于好。
◇英沙侯致德政府电
与其旷日持久,为中国越俎谋内治,不如将来列入和约条款,使酿祸者永不
得用事,则中国自尔太平矣。
◇刘张两制军公致驻沪各事总领电
贵领事鉴:闻联军欲遣兵入山东内地。如果有此意,此举万不可行。况该处
内地西人,业经东抚袁帅竭力保护,并无人遭害。境内团匪,亦剿除净尽。联军
此行,殊可不必。万望传电阻止是幸。
◇鄂督张致驻沪各领事电
各国领事鉴:前接陕抚密电云,毓确吞金自尽等语,是以奉闻。顷接得陕抚
密电,谓毓事近无所闻,前信恐不确等语。然闻毓确已离晋,晋抚锡力任剿匪。
兹特电达。祈电告贵国外部公使,将前说更正为妥。湖广总督张。
◇鄂督张致驻沪某西员电
新调鄂抚裕长已奉旨开缺,长江互保之约可以始终不渝。
◇驻沪英领事致浙抚恽电
单内所开之犯,与本领事指请拿办之犯无一符合。据敝国政府意,以为上自
抚院,下及府县,既有主使纵庇情事,亟宜从严惩办。总之重在官犯,不在民犯。
如前电所致各犯,内有拿获解省者,请即电告,以便详报外部。至前抚办理不善,
亦未便使之轻易离杭。
◇瓦统帅致各国提督函
西正月二十六号,即十二月初七日,兹有致本国穆大臣两函,钞请贵提督查
阅。该两函已烦穆大臣酌核转交各国钦差大臣查照。贵提督自可于函中各节见本
帅按照和约大纲办理军务用意之所在矣。
◇瓦德帅致德使穆函
西正月二十二号,即十二月初二日,接准本月二十一号来函。兹照复如下:
(一)通海之畅道,惟有保护铁路之一法。是以铁路经过之处,宜设立兵卡
为妥。太平时不必每卡驻兵,但相距宜近,由此卡至彼卡必须步行一日可达。黄
村,郎坊,杨村,天津,军粮城,滦州,芦台,塘沽,唐山各军站,自应一律占
据。其屯军火之处,则应永远有兵看守,至少以二百五十名至三百名为率,其中
须有五十名骑中国马者。天津为人烟稠密之区,该处为预防不测事端起见,驻兵
应增至极少五百名。
(二)各卡应如何各国分驻兵队之处,须俟第一款定议后,乃确知何国愿留
兵队常驻直隶,方能计议。除天津不计外,每卡似宜指定一国之兵驻守为妥。但
各卡均有守望相助之责,有事时通力合作,庶不忘驻兵自保之宗旨。遇有变端,
且专为变端起见,必须事权归一,庶各外国人财产性命得保无恙。联军总统之任,
非勇略兼优者不能胜之,宜于无事时预选人才,俾该员得以随时考查地方情形而
胸有成竹,不致临时仓卒受任,贻误事机。惟应于何国选派何人,或有为难之处,
不如各国按年轮派。应以天津为该总统驻扎之区。
(三)大沽及其他各处炮台,应行一律折毁,由各国派员细心踏看定夺。惟
其中亦有各国可留为屯兵之用者,如天津炮台是也。即如天津应留英队,均可在
现在占据之东局内屯扎。
◇瓦德帅致德穆使函
西正月二十一号,即十二月初一日,兹照中国全权大臣所请之意,特将鄙见
声明。
各国联军队撤退之先,中国必须将和约条款各节动手举办方可。所谓举办之
事,我以为各国大臣所索惩办祸首一节,如果业已照办,确有证据,而各国所索
兵费,亦经如数付给,则北京保定两处兵队可以撤退,而该处全省兵队亦可同时
酌减。惟京保两处撤兵以后,则天津自为驻兵首要之处。撤兵之期须俟各国运船
租妥,调济能至大沽码头为准。而大沽码头与别处情形不同,如有大枝兵队自该
处起程,预计其期,非西三月初不可。至天津及其附近之区暨山海关与能通北京
之畅道,暂时仍应由各国驻扎重兵,俟下开两条认真办妥后始可议及撤减。即:
(一)中国政府必须表明其情愿及真能担保以后直隶全省太平守法,并须保护各
教堂教民务有实效。(二)中国已允赔偿之各款,必须将如何付给之法议定章程。
当上开两层尚未议妥之际,及议妥尚未举行之际,则下开各处应驻扎各国兵队:
(一)北京保护使馆者二千人。(二)天津芦台大沽一带约六千人。(三)山海
关一带约一千五百人。(四)铁路经过处所应分扎小队,每队约三二十人,如黄
村,安定村,郎坊,落垡,杨村,唐山,滦州是也。(五)北河之河西务马头,
通州,现有之兵卡仍应暂驻,俟直隶全省撤兵,再行一律撤退;暂行管理之天津
都统衙门,于交还该处之先,仍应照旧管理该处地方。我以为现在开议之始,即
应告知中国政府,如将所索直保撤兵以前之事照办,各国方能调集运船从京保两
处陆续撤兵。中国应知照允所索各节,皆系于中国有益者也。
敬祈贵大臣详加查核,转商各国钦差大臣。
○北京官商呈请回銮函禀
◇北京满汉大小官绅致敬尚书公函
大冢宰大人阁下:窃闻廷旨召公前赴行在,询问回銮事宜。都下官民上念我
皇太后皇上西巡半载,始庆言旋,如婴儿之重逢慈母,莫不欢忻鼓舞。盖关中非
久安之地,古所谓我能往,寇亦能往。京师则联军使馆互相牵制,莫敢先犯不韪,
其地似危而实安。我皇太后皇上固已洞悉情形,无庸过虑矣。我公以宗室大臣,
膺兹大任,自必仍以京师危而实安之故,剀切敷陈,以慰慈<厂堇>而孚众望。惟
念我公到秦之日已届三月中旬,似宜于初次召对时即请宣示启銮日期,昭布中外,
并仰体皇太后皇上恤民至意,所有跸路经过之地,屏去一切浮文,自不致多延时
日。以四月初旬銮辂首途,天气既极清和,道路亦无水潦,庶慈舆安而皇上之心
亦安。若迟至端节以后始抵都门,则计时已逾夏至,炎蒸暑雨,皆非所以保卫皇
太后皇上圣躬。如欲待至秋凉,则大局关系非轻,圣明亦决不出此。某等私心过
计,所愿早定回銮日期者,此也。惟望我公竭智尽忠,无疑无二,以慰臣民等思
慕皇太后皇上之心,即以体皇太后皇上思慕祖宗陵庙之心。某等孺慕微忱,私相
筹虑,意见皆同。用敢合词上言,伏祈钧鉴不宣。
◇北京商民公递敬止斋尚书呈请奏恳回銮禀
为呈请据情奏恳回銮事窃商民等,皆在北京经商。近闻行在谕令大人前往,
询问回銮一切事务,并派充稽查跸路大臣。欢忻微忱,匪言可喻。窃商等食毛践
土二百余年,感戴皇太后皇上深恩,各安生业,自两宫西巡以后,瞻望之忱,无
时或释。虽洋人入城,尚未十分扰害,全权王大臣及留京大臣办理交涉,彼此亦
无格,畿辅数百里内行旅渐可通行,农民亦思耕作;然水无源则其溷立待,民
非后则生业难安。加以目下官粮似有而实无,匪患此消而被起,欲事懋迁而忧疑
不定,欲力南亩而不敢还乡。且也,南漕不到则八旗之生计日艰,京饷不来则市
面之银根将匮。都下情形,实有两宫一日不回銮,则四民一日不安枕者。伏思皇
太后皇上平日恫C21在抱,方且视民如伤,岂当兵燹之余,乃置数百万生灵于
不顾哉?特以洋兵未退,不易登程,商民等亦何敢善自为计,而不审慎以处朝廷?
惟默视时局,遍采风声,闻各国公使兵头等人,亦深愿两宫及早回銮,尚无他意。
此时大人到陕,当在三月望后。两宫若能于四月初间启跸,则途次炎天暑雨尚可
无虞,此尤商民蚁忱所为私心窃祷者也。以上情形,大人必早鉴及。但商民等依
恋微忱,众口如一,街谈巷议,处处皆然。惟有仰恳大人奏对时将商民等下情奏
闻,务恳我皇太皇后上俯顺舆情,早定回銮日期,商民等毋任瞻天仰圣,迫切恳
祷之至。理合具陈,伏乞大人恩准。谨呈。
○和议中各员往来函稿
◇直藩周方伯奉传相谕传知荫副都统昌往谒瓦帅商酌三事
一、联军未退以前,即现占地方为界限,勿令他出,以免百姓惊扰,有误春
耕。
二、联军与官军营寨相距甚远,其中如有土匪扰民,准仍由官军请联军往剿。
务必带同官绅前去:一则易于踩缉,获匪亦易讯问,不致误伤良民;二则远近闻
之,皆谓联军为我捕匪而来,非有他故,百姓且感激而不致惊逃矣。
三、各处官绅现在商议赔恤教民之款,除教款赔偿款归官绅商酌,有数可计
外,惟教民抚款多有格外需索,至今赔数十倍,数百倍者,并言如不照付,即请
洋兵剿灭云云。此等恐吓之词,原不可据,但小民多有因此破家者。如蒙出一谕,
谓联军断不能听教士教民一言:转出兵队,攻打百姓;则官民闻之,不受若辈恐
吓矣。抚恤教民,本地方官绅应办之事,若听其教民讹索太多,又使民心不服,
是有心者之隐忧之。
◇华历正月十一日德国参谋处总办
兼任总兵厦慈阔夫复副都统函敬复者,奉瓦师谕,答复尊函,逐条例下:
一、无论如何,从此定不出队一节,万难照办。必须审查情形,以定行止。
二、倘大局不生枝节,或无团匪土匪扰害地方,或无华军前来滋事,则必不
再出队,以符李相之所愿。
三、华军驻扎若干处,每处计若干人,应请李傅相迳达瓦帅。惟无论如何,
不可令华军越过所占之界限,虽小枝队伍,甚至标兵,均不可使之过境,以免误
事。所有华军,皆可于联军界外用以弹压土匪。
四、联军在界内倘须出队剿匪,应随时察核,如果有所需要,则邀同地方官,
俾为寻认匪徒。
五、赔偿一节,业与教士议定,凡教堂或教民应索赔偿各款,或由两造秉公
商办,或由出使人员办理,以昭公允。此敬复。
◇正月二十三日直藩周方伯致瓦大帅函
一、联军现驻扎之各村镇,颇称安静,然不能不派兵时出巡弋。惟在派兵巡
探之时,须派一官弁率领前往,切勿听兵丁或三或五随便游历各村,使百姓惊疑,
致兵官有难于察查之处。
二、京津粮价渐贵,亟应招商往上海等处贩粮来卖,而各商惟恐进大沽口之
时有所需索,或不能保护,是以畏缩不前。拟请麾下行知天津联军各官,凡遇华
商运粮之船进大沽口时勿收厘税,其由津贩至京者亦同。庶中外军民军民同沾利
益矣。向来天津道收进口米税,每石收铜钱三十文之谱,遇年荒则免征。今自去
年五月以来,粮米百货俱不进口,似应从宽体恤,以广招徕。
三、京城西至保安,正定,东至山海关,不通商电,诸多不便。拟派我商电
局到保定,正定一路,并山海关一路,设立电局以通商报。万一不能即允,或准
我派人附在联军电房内通报。此事如蒙准行,我当告知总管电务盛大臣派人来京
商酌办法。
四、地方州县官,系管理百姓最亲之官;地方绅士,系百姓为首董事之人。
现在调和民教,供应联军,弹压匪类,全仗地方官绅之力切实办理。如有过犯,
自可达知中堂及两司道府,查实,或计过,或撤任,彼自无词。惟请联军各官与
各州官绅体面,勿自行派兵拘拿关禁。看官太轻,则百姓亦不怕,地方事不可问
矣。
◇瓦帅复周方伯函
昨接西三月二十一日函,敬悉一切。内所称第一第二与第四条各事,均已达
知联军各统带,查度情势,尽力施行。至安设电线一节,容斟酌从缓商办。倘刻
下有明文而非暗码电报,自山海关至保定府,均可交德国军电局代办。若用保定
府与正定之电线,须径与法国提督倭阿隆互商办理。
◇二月初二日周方伯又致瓦大帅函
兹有琐事奉渎,胪列于后,务求酌定示复,不胜盼企。
一、近日为山西军相遇,触犯联军,中堂已饬山西军退扎。惟前送地图,以
红线为界而无地名。愚见:联军所扎之卡,如能指出地名为界更好,否则或以直
隶境地为界。其紧接直隶境之山西地方,可饬山西军相离数十里驻扎,即巡哨亦
饬其勿入直境,庶免彼此相犯。务求明示,当即回明中堂,转告直隶西边一带州
县知之,并嘱各州县转告山西领境文武遵办。缘国家急盼望和议早定,决无遣军
东犯之理。惟恐彼此不知设卡地段,两军巡哨或致相遇,此时损伤士卒,诚属不
值也。
一、我中堂奉旨来京议和,所有各州县,凡联军巡察所到,务须以礼相待,
量力供应。惟近山西一带州县,山多地瘠,每苦供应不周,如阜平县令所禀为难
情形,务求体谅。或少驻兵队,或明定章程,此非愚所敢拟也。
○另摘译阜平钞来禀稿
◇东抚袁中丞覆法国驻天津领事运盐公文
为照会事。光绪二十七年正月初三日,准贵领事来牍开:“照得去年夏间中
国拳匪滋事,直隶天津之紫竹林租界被围,联军北上,华军及拳匪以长芦盐码为
战濠,本国军队被害甚巨。经本国提督将此项积盐充公,案奉本国国家谕令招商
发卖。拟俟明年开河后,运往豫东一带销售。所有经过地方,船只囤栈及分设行
店悬有法国旗帜,经本总领事盖印签字者,务请贵部院妥为派兵保护,料理一切。
仍望通饬各府厅州县一体遵照办理,并出示晓谕各属村镇均须购用此项盐斤。所
有商贩,但持本总领事发给运盐引照,或本国各处招商店盖用本国发给法文钤印
发票者,沿途关卡军民人等及旧日盐商巡勿得留难阻扰。倘敢故犯,即须从重治
罪。如贵部院有不能约束之处,本总领事不免禀请驻京大臣转电本国外部。想贵
部院鉴及直隶之事,必不致忽略细微,至失两国和好也。其此项盐斤运到贵治各
处,所需囤栈行店,请照另单所开地方,预先代为指定,并悬牌附上法旗。所有
各囤栈行店应用物件,本总领事早有所闻,请饬勿得移挪一物。租价俊事竣后,
再行酌量筹给。所有直省现用引照,及法国招商盐店经本国国家发给钤印执照各
五十张,请即通饬一体遵照,望勿迟延,致使盐斤到境之时,各属未奉谕,殊多
未便也。”等因。准此,查本部院与各国官商往来交涉,向按彼此两国议订约章
办理。贵总领事拟发给旗照,运盐赴内地售销,查各国各项约章均无此条,本部
院又未接准本国全权大臣行文知照,碍难转饬照办。且东省本系产盐之区,向非
长芦引盐应销之处。沿海一带,贫民恃熬煮为生业者不下数十万人,岁出之盐运
销全省,各州县,各村镇,均派定行销额数,尚恒有积滞之虞。况近年永阜,水
利各场池灶一律整顿;西繇,富国,王家冈等场又各增开滩池;是以所出之盐较
前更旺。各商认运之引销不足数,欠课甚多,正苦无从设法。若照贵总领事来牍,
附送囤栈行店清单所开各处,均须强售芦盐。从此东省之皂户盐商,势必因而失
业。上则于国课有关,下则于民生有损,种种为难,实多窒碍。谨将旗照各件,
备文奉缴,相应照会贵总领事,烦请查照,诸希涵谅为荷。须至照会者。
光绪二十七年正月日
◇联军统帅致东抚袁中丞电
贵省辖境拳匪绝少,具见办理认真。敝国人民在东省境内尤能始终保护,毫
无危险,实为感佩。以故敝国军队决不赴境剿办,毋庸系念。
◇北京全权大臣致于荫帅电
顷接法毕使函,称:“现接河南教士信,内称河北岑道,滑县吕令,安阳石
令,煽惑居民,地方大乱,拳匪各区游行,凡教士教民所余财产复行焚毁,洋人
性命深为可虑。应请按照前次所开各官赶紧惩治。内中所最要者,惟岑,吕,石
等。并求严饬河南抚台立即设法认真保护教士教民,并恳于该教案赔款内先给五
万两以便修整各处,望为照准。”等因。查毕使此次函内指请惩治三员:内岑道,
石令,虽已改调。但另委别缺,仍难甘服;滑县吕令并未撤换,更啧有烦言。当
此和议开办之时,未便使有藉口,再生枝节,应由尊处从速严办。至拨银五万两
一节,除已付交办结算各款外,实在尚须赔给若干,应用尊处会商主教,迅速查
明,赔还了结。庆李庚电。
◇于中丞覆电
庚电祗悉。法使函开岑道,吕令,石令三员,刻即分别奏参。滑县早经委邱
令缙往署。河北教案武安一起,现复经印委各员会同司主教议结。俟主教文到,
即当奉达。其余未了之处,已拨银由冯道带往即缴。遵谕于前已付交算结外,冯
道会同主教查明应我赔若干,迅速赔偿,总期一律完结。并通饬设法认真保护。
用慰荩怀。敬祈转致法使。荫佳。
◇黄仲苏大令上江督刘制军书
敬禀者,窃卑职恭读光绪二十六年十二月初六日上谕,凡朝章,国政,吏治,
民生,学校,科举,军政财政等,当因革条议具奏,实力施行。率土臣民,莫不
鼓舞振兴,感激奋发。溯自乙未岁中东定约以后,中外臣工,纷纷陈奏,条分缕
析,几于阐发无遗。特由卑职愚见论之,所议虽极周详,而胪列多端,于标本之
先后缓急,似尚有未及区别者。
窃谓举行新政,必以开民智为先。民智不开,虽意美法良,究竟信之者一,
疑之者十,甚且坚执旧习,阴私阻挠。中国四十年来所设方言格致各馆,中西武
备各学堂,竭力维持而收效无几,岂中人之才力竟不及西人哉?民智未开,风气
不变,欲恃此生徒数百人成材效用,驯致富强,此必不可得之数也!泰西言口之
家,皆谓“善政如草木,民智如土田”。民智既开,则下令如流水之源,善政不
期举而自举。且一举而莫能废。否则民未开悟,勉强遵行,貌合神离,终为具文,
如英国明计学者力持平税之说,而商民阻挠,久不能行。盖其理太深,而国人抵
死不悟故也。后编纂其说为“理财启蒙”等书,遍颁学堂习之。至道光中,人人
皆知此意,遂阻力去而其令得行,通国蒙其利矣。斯非欲行善政,先明民智之明
验哉?
至于开民智之方,其目有四:一、设学堂,二、变科举,三、译西书,四、
开报馆。
学堂之设,二十四年业已议有章程:县设小学,府设中学,省设大学,循序
递进,给照为凭;大学卒业学成,乃咨送京师国学,覆加课试,量才授官。所学
皆实用,所取皆通才,而国家收得人之效矣。且民间识论,恒随士子为转移。士
子既通中外情形,则转相告语而民风亦变。举凡民教之龃龉,中西之畛域,皆可
消弭于无形,此尤安内和外之长策也。故学堂不可不先设也。
然学堂设立而取士仍用时文小楷,所教在此,所重在彼,则志不定响,必不
能专。是宜改用时文。念四年新订乡会试章程:首场试以史学,政事;次场以西
史,财政;或能兼专门之学者听□一场,试以四书五经义,随场去取,俾空疏者
不能滥竽。都中各种考试,亦宜尽去诗赋小楷而专取实学,庶天下士民闻风兴起,
虽穷乡僻壤皆将实力讲求,风气之开,可以拭目俟矣。故科举不能不急变也。
欲通西法,当阅西书。近数十年所译行,惟兵,算二门略备;化,声,光,
电,矿,汽,机等学,虽各有数种,皆非最新之书;而最要之政治法律书译本绝
少,加以中西文义悬绝,翻译较难,甚或二三年而成一种,未免缓不济急。惟日
本所译,于泰西各种要籍大略已全,其书汉文居其十七,和文不过十三,译为华
文,费日少而成功速。若必习西文西语乃能多读西书,则幼童尚可有成,弱冠以
后之人何从周观博览以期淹贯?此西书之不能不速译也。
中国户口最繁,号称四百兆,实数尚不止此。学堂虽设,岂能遍教无遗?惟
报纸广行,则未入学堂之人,亦可不出户而知天下。且已登士版者势不能伏案读
书,得新报时时阅之,聊可通知中外情势,遇有交涉,可不至茫无把握,酿成事
端。惟近今报馆主笔之人,间或褒贬恣情。抑扬任意,荒唐谬戾,淆惑人心。是
必先取西人报律翻译成书,令各报馆凛遵办理。如敢妄言违律,地方官立将主笔
提究,报馆查封。果系正论危词,亦毋得吹求文致。如此,则下情易达,公论大
明。报馆难繁,有益无损,试观泰西各国最富强者报馆最多,其明效已。此报馆
不能不广设也。
凡此四端,乃民智所由开,为变法自强之根柢。更佐以农,工,商,矿诸学,
则利源辟而殷富可期。然非各设学堂,则愚民墨守旧法,用力多而成功少,安能
与各国竞胜,以挽回利权?若事事仰赖洋人,无论糜费太多,并不能广及;况厚
币聘请,未必果为上等工师。则何如自教其民,俾学成后,展转相传,不待假手
外人之为愈耶?日本变法维新,未及十年,一切皆由本国主之。以华人之聪明才
智,何至远逊东洋?是在一转移间而已。若陆军海军虽不可无,而今日之急务尚
不在此。盖陆军训练必数年而后成;海军费重事繁,十年尚未必可用。究之一铁
甲船之费可作通省设学之资,一大炮之值可供数县设学之用。果其财力足以兼顾,
原不妨以海陆军与学堂并行;无如府库空虚,闾阎凋敝,任举一事,皆苦乏财,
则两利相形,势不得不先其所急,与其费巨资以购待人而灵之呆物,何如移此财
以造随处有用之人才?先后缓急之分,一对勘而昭然若揭矣。
中国办理洋务五十余年,一误再误,以至屡误。去年贸然开衅,大局糜烂,
几至无可挽回。藉非宫保力保东南全局,殆不堪设想!推原祸始,皆由不学无术,
昧于中外情势,以致上行下效,贻祸无穷。假令十余年前早设学堂,得数十百通
才散布中外,尚可从旁调剂,设法转圜,何至一唱百和,昏愦无知,以酿此非常
之大变哉!或疑方今事势危迫,甫谋遍设学堂,收效至速亦必逾三五年,未免迂
缓不切。不知往不可谏,来犹可追。及今兴办学堂,犹可得力于异日;今犹不办,
并将绝望于后来。况中国士民之众,念二行省,何地无才?变科目以冀广收,行
特科以期精择,加以刻意搜罗,破格录用,后先奔凑,目前尚未至无人。持之数
年,奇尤渐出,日新月异,继起多才,国富兵强,固可趾踵待矣。
卑职望浅秩卑,才疏德薄,朝廷大政,何敢妄干?惟夙蒙宫保格外青垂,不
以寻常俗吏见待,用敢忘其愚拙,冒昧渎陈。传曰:“狂夫之言,圣人择焉。”
尚希鉴宥而裁择之,聊为土壤细流之助,又非但卑职一人之私幸也!
◇又
敬再禀者,近日传闻各国和约将有定局,其于教堂一事,必有专条。此后教
士教民,自应力为保护。惟是教堂神甫往往遍护教民,不论人之良莠,事之是非,
概挟全力以相袒助。地方官受其劫制,不免抑平民以徇教民。乡民积怨日深,遂
致酿成巨祸。据卑职愚见,宜乘此立约之由,照会各国公使,请其通饬各教士,
凡中国民教争讼,均由地方官持平办理,不得从中干预把持。在中国于平民教民
本无歧视,秉公讯办,断不因其入教而稍有低昂。在教士亦宜确守教规,不得偏
袒教民,致激众怒。凡莠民地棍不得一律滥收。若业经犯罪之人投入彼教藉为护
符,尤应拒绝不受。此乃泰西之教规,万国之公法,无论何洲何国,莫不如斯。
即中西所订约章,亦不许教士干预词讼。若教士越分把持,激成事变,则咎由自
取,不能归罪于地方官。此实为民教水火之根源,如及是时反覆申明,商定两全
之善策,庶后患可杜,民教自能相安。否则民教之势焰日横,平民之怨毒逾甚,
激而横决,两败俱伤,不特非中国之利,亦并非西人之利也。为此仰恳宫保大人,
可否电咨全权大臣,妥为商定,以弭衅端之处,伏候宪裁。
◇江督刘批
据禀,举行新政,必以开民智为最先,此诚至当不易之论。所陈设立学堂各
节,均与本部堂之意相符。另禀教务一层,尤不为无见,候采择酌办可也。此缴。
◇英教士李提摩太上李傅相书
伏见近六十年内中国有二难:一、不懂西事之人,劝政府与外国开战,绝断
来往,每战中国必败,败状一次甚于一次。二、外国人见中国不通西事,渐将中
国要害土地占据,于是黑龙江,台湾,安南,缅甸,均归外国管领。今因愚人主
见,欲尽杀外国人,政府被其迷惑,反杀中国人无数,朝廷因而受大难,皇太后
皇上仅以身免,实可惜之大者。至于外国人有不愿中国自强者,恐中国至能自强
时有能杀害人之心:此诸人往往称美中国法本善以媚中国,其实乃不欲中国变强。
又有人实欲中国自强:因此等人知中国究竟是善人多,能体上天好生之德,与西
国善人略等。现有外国之善人劝各国勿瓜分中国,费多少唇舌,各国始经应允。
此是上天再佑中国复兴之机会。中国若图复兴,有必不可少者二事:其一,安内;
其一,安外。
安内之法:皇太后皇上必应母子相和。大清国历代先皇帝家法有旧章,能遵
家法则治,不遵则乱。此一也。士大夫守旧与维新,亦当相和,不可彼此相厄,
各不相容;守旧维新,各用其长;现在维新诸臣多有革职回籍或斥遂者,应起废
复用。此二也。凡此皆安内之大纲也。安外之法:必应斟酌时宜。古时无轮船,
铁路,电报,彼此不相往来可也;现在五洲地球如同一大城,朝出一事,夕已大
地尽知,居东城者不欲与西城往来,乃万不能行之事,明者皆能知之。若不能讲
和,彼此必且力争,有欲夺中国土地者,有欲夺中国利源者,有欲夺中国权力者。
倘再失和,以前事考之,中国祸不可胜言矣。查失和之由,大抵因不用外人,所
有一切议章交涉章程多不妥贴。现今外国联军在直隶办理多不安静,因不用中国
人,所以办不妥帖。考满洲数万人,如何能治中国四万万人?二百五十年之久不
生事变,皆由各州县全用中国人,深明本国情形,所以事皆办妥。再考近六十年
中外交涉,何以时时失和?缘京城自军机处总理衙门以及六部各官从未用一外国
人,亦无一中国王大臣游历各国能知各国情形者,所以欲其妥善章程而未能也。
现时多有外国人能知中国情形者,中国若不用之自助,恐外国各欲请其襄助外国
办理铁路矿务工作,则中国大利尽为外国所笼取矣,中国岂不难之又难乎?所以
欲图振兴,必应请外国明晓中国情形之人并从各外国招延有大才之人相助为理。
此安外之大纲也。
内外皆有人安定,京城必应增加专任责成之权愚见当今应用五等外国人:首
先应请外国能办学务者助礼部尚书办理学校,将外国一切有用之学全传授中国。
但学校收效必俟廿年后,所以不得不更请一人会同中国明晓交涉之能臣遍游各国,
本近时各国弭兵会之意,参以此次和约宗旨,使中国列入万国保护之国班内,能
保中国二十年内可以平安无事。所谓万国保护之国者,欧洲近有诸国无力自保,
亦不自养兵,由万国为之保护,不令他国侵侮。若中国能列入此等国班内,亦交
邻之大利也。此是危乱后自立根基之法。根基既立,又必请一外国人助中国外部
大臣循用此法,并照各国外部大臣常例办理一切交涉,使中国不受亏损。既有保
中国平安无事之章程,即须更请一人出助中国总理铁路矿务工作诸大政,使中国
国民皆富。欲办此等大政,若无巨款,万不能成。又必请一明于财政之外国人参
用各国理财法。
有此五等外国人襄助中国,不但能使中国各省推行善法,并能借外国各等新
法权利以补益中国。如此则土地不为人侵害,利源不为人把持,权力不为人劫制。
以上诸政,皆相维系,办则同办,不能但办一事,不办他事:譬如钟表,各轮相
推而运行,若缺一轮,便运行不动。
能如鄙说兴办,必有大益;不办,必有大损。中国办事旧病,遇难办之事,
往往推诿缓办。此最害事,一缓则兴办无期。仆在中国年久,见国家兴办大事,
不能勇往则云暂缓,所以数十年未办成一要事。此时危急存亡,若欲再缓,恐上
天不再与中国以复兴之好机会也。
○译英国蓝皮书所载各种信函
驻华英公使萨托于西十一月五号致电沙,侯云:“李中堂于本月四号照会各
公使,言联军占夺保定及杀华官之事,殊属不合,该处华教民举动肆横,作为亦
多不采云云。英,法,德,意四公使以其该照会措词不恭,立即交还。他国公使
亦多不以该照会为然。”
又十一月七号鄂督张曾请华伦君电致沙侯,言:“各国以毓贤欲死,□□□
□□□,然敝国政府定将毓与董福祥一同严办。”
又十一月八号英君主亦电达华廷云:“大皇帝所发西七月三号及八月十四号
两次电文,已由贵国驻敝国公使交到矣。朕闻贵国出有惨事,已深为悲悼。继闻
敝国教士及他国教士在山西被戕及所受诸苦,尤觉更为伤怀。惟被杀外尚有妇稚
若干在彼,正不知将来能否可保无虞?朕惟望大皇帝早日能复回实权,将不法者
无论其官职大小一律置之重典,并另设善后之法以杜后患。朕深望贵国复见太平。
至敝国派兵来华,亦无非为欲复太平起见,和议倘能早了,此后不独中国复有升
平之庆,且令外人之旅居贵国者身命财产亦可永保无虞。”
又十月六号汉口总领事福利士君致书沙侯,备述鄂督张香帅之言,据云:
“香帅颇望和议速成,余问香帅云:‘贵国政府颁惩办端王及各罪魁谕旨,外人
均疑无用,信否?’香帅办辨云:“太后已有悔悟之心,定将罪魁惩办。凡洋人
以此谕为无用者,乃不悉中国情形者也。中国政府亦并不以此谕为准,日后尚可
更改。缘两宫现在守旧诸大臣掌握,作事正宜谨慎,而尚能作此谕旨,亦可称大
有胆量矣。’香帅又言,‘洋兵一日在京,两宫即一日不能回銮。缘皇太后深恐
一经回銮,其权或为联军所削夺也。’香帅又多方为太后辨别云:‘太后于一千
八百六十年所为以及屡次削平大难,华人莫不倾心,即洋人亦多有称之者。况听
政三十年,从无仇视洋人及憎厌西法之意,故宫殿中所用之物亦皆以洋式者为多,
且颇欲与外国妇女为友。观于一千八百八十九年归政于光绪皇上,出于心之所愿,
是可知其非揽权之人矣。后因康有为与其党藉保今上为名,欲图谋害,太后不得
已,复出训政。嗣是太后乃深恨新党,以致并及洋人。且以洋人保护康党,各国
报馆又从而和之,上海西报尤甚。各西报尝言中国将次瓜分,断难幸免。致太后
因是生惧。旋见胶州,旅顺,威海,广州湾等处,果为洋人所夺,三门湾又为意
大利所索,致更深信洋人有瓜分中国之意,故不得已而入于顽固一路,而听信端
王,徐桐,刚毅也。端王与徐桐,除京中事外,余均无一知者;刚则与皇上本有
宿恨,故劝太后拒绝外人,深谋诡计。太后亦无从觉察,直至拳匪及董兵云集京
师,太后始知事危。’”
又十一月二十号英外务大臣蓝斯唐函致驻华公使萨托云:“驻华公使于今日
来署拜谒,将十一月十三号华廷所颁惩办罪魁谕旨给阅,并询余意见如何。余答:
‘以此谕颇不妥洽,敝国既断难允从,恐他国亦未必能应允也。’华使回答:
‘予意亦早料此说,故已将谕中不妥之处电告中国政府矣。’该公使谓:‘请君
详察中外情形不同,中国实有无数为难之外。惟江鄂两督或能力请两宫回銮。缘
该两督势力颇巨,于各省所解饷银均可截留。’由此观之,则罗公使亦以惩办罪
魁之法为未然矣。又言两督可以截饷以要挟两宫回銮,何以各国不从其言?”
○李中丞通饬各府州县设立教务公所札
照得今日外患凭陵,大抵多由民教不能相安而起。上年夏秋间义和团之变,
乃震惊宫阙,乘舆播迁,尤为亘古所未有。凡属中国臣民,皆当疾首痛心,惩前
毖后,断不容狃于故习,逞匹夫一朝之忿,而贻君国无穷之忧。本部院剔历各省,
所见教案,凡地方官能于起事之初,婉谕教士,约束顽民,坚持条约,秉公判断,
无有不可立时息事者。若一味因循玩忽,不急为平心论断,则教士必以领事出头,
彼此相持久而愈多纠葛,驯至经年累月而不相下,势必激成祸变,地方官既不能
免于严谴,绅民亦复牵连赔累,莫可如何。试问历年各省闹教之案,能有一二裨
益国计民生,少收安内攘外之效者否?现在和议垂成,所有从前未结教案,固应
及早设法清厘,此后遇有民教交涉之事,应随时妥速了结,庶不致牵一发而全身
俱动,贻误大局,再生变端。迩者迭次钦奉上谕,责成地方官绅保护教堂。和约
内并有闹教地方停止文武考试之条,尤不能不格外慎重。各该地方官再有仍前玩
忽,不将教案速行办结,或致别酿衅端,本部院惟有据实奏参,执法严惩,决不
稍从宽贷。除另札善后局会同洋务局查明各属未结教案分别严催汇报查考外,合
行札饬。札到,该司即便遵照通饬各属一体凛遵札内事理妥办。将来遇有民教控
争事件,似应严定章程,勒限速结,分记功过,用示劝惩。本部院之意,各州县
地方似均可分立教务公所,由地方官选派众所悦服绅士专驻公所,遇有应行弹压
之事,即责成该绅约束子弟以免群起而争。其教士教民中如有中国素著名望之人,
即不妨延入公所,俾各相习而无相妨,自更易于就我范围,地方官遇事传入讯问,
亦不致毫无头绪。向来各属均有团练保甲公局,派绅坐局办事而官责其成,公所
之设即可略师其意。惟公所应办之事,仍须定明限制,声明只为调和教务而设,
一切地方事件均不得干预,以防流弊。本部院系为安辑民教起见,其余地方情形
能否协洽,有无窒碍,仍应详查核定。或公所可设,而绅士难得其人,亦不必拘
泥滥派。总以事有实济为主。该司道等并即通饬各属因时制宜,通盘筹议,禀复。
由省局妥定章程,详办施行,切勿视为具文,是为至要。切切特札。
○山东滋阳县徐赓熙禀呈袁抚台公牍节录
窃以民教不和,皆由于民教构讼。州县迫于时势,难以持平所致。今年滋邑
仰托洪福,民教相安,并口角细故而亦无之。顷因安主教回堂,忽有:教妇梁李
氏以会匪欺陵,呈控滋民杨怀珍一案;梁彩富以会匪藐法,呈控堂兄梁奉举一案。
二案皆构讼多年,无赖逞刁。卑职将二案卷宗检齐,并摘叙曲直大略,函告安主
教。次日赴堂拜会,亲将教民逞刁事情反覆陈说。安主教恍然大悟,面许通行各
教士,以后教民构讼不准写教民字样,是非曲直一听地方官秉公讯办。次日接到
复函,亦以是为言。伏谓此次拳匪之祸,虽由奸民妖言惑众,危及国家,而其所
以能动良民之听者,亦由平日积愤过深故也。经卑职商允通行各教士以后,教民
构讼不准写教民字样,是非曲直一听地方官秉公讯办,则民教可以从此相安,而
不致有不平之事。惟是安主教虽通行各处,而我各州县尚无知者。可否由宪台据
卑职之禀赐函答慰安主教,并通饬各州县将安主教来信出示晓谕人民,以便周知。
○董福祥上荣中堂禀
中堂阁下:谨禀者,祥负罪无状,仅获免官,承手书慰问,感愧交并。然私
怀无诉,不能不愤极仰天而痛哭也!祥辱隶麾旄,忝总戎任,一切举动,皆仰春
中堂指挥,无一敢专擅者,此固部将之分而亦敬中堂舍身体国,故敢竭驽力,犯
众怒,冒不韪而效驰驱。戊戌八月时,中堂为非常之举,七月二十九日电饬祥统
兵入京,祥立即奉行。去年拳民之事。累奉钧谕,嘱抚李来中,嘱攻使馆。祥以
事关重大,犹尚迟疑,承中堂驱策,故不敢不奉命。后又承钧谕及面嘱,累次围
攻使馆,不妨开炮。祥始尚虑得罪各国,杀戮其使,恐兵力不敌,祥任此重咎,
又承中堂谕谓戮力攘夷,祸福同之。祥是武夫,无所知识,但恃中堂而为犬马之
奔走耳。今中堂巍然执政,而祥被罪,祥虽愚驽,窃不解其故。夫祥于中堂,其
效力不可谓不尽矣!中堂命行非常之事,则祥冒险从之;中堂欲抚拳民,则祥荐
李来中:中堂欲攻外国,则祥拚命死斗。而今独归罪于祥!麾下士卒解散,咸不
甘心,且有议中堂之反覆者。祥以报国为心,自拚一死。将士咸怨,祥不能弹压!
惟中堂图之。
○东抚袁慰帅批东昌府洪太守禀
禀单并折均悉。本部院前以该守练达有为,颇加信任,在各守中为最优,意
若东昌一府,委该守即可无西顾扰。孰意该府玩忽功令,袒庇拳匪,始终不渝,
现各属早已肃清,独该府所属仍有拳匪,甚至府郡县邑酿成巨案,尚复成何事体!
其始终纵庇拳匪,亦可概见。该守抚躬自问,将何以答本部院委任之意?本部院
无知人之明,固当反躬自责;该守有偾事之名,亦当为同侪所讥诮。此案,现今
本部院札派雷管带震春,吴管带凤岭,各率所部会同候补知县李令嘉等,前往搜
捕。该守虽经准假调省,仍责成督会营县认真办理。务将此案滋事匪徒暨大师兄
李怀珍,李树田等,拘获严办,不许一名漏网。一面饬由营县酌派队伍分赴各属
搜捕逸匪,务期有犯必获,有罪必惩,以免死灰复燃。所有匪犯产业,均须照章
查抄充公。所设拳厂,暨所有坛场,一律焚毁。蒋官屯,贾庄,盛庄等处,随同
徇隐之庄长,首事,地保,及匪犯父兄人等,并即照章分别究办。务将境内拳匪
搜捕净尽,以期藉赎前惩。倘再阳奉阴违,亦惟有据实奏参,为始终纵庇者戒。
至曹令平日不能实力禁办拳匪,致撄惨祸,亦属咎由自取,姑念与郝哨牟因受重
伤,免予参办。所获匪犯王□,□玉林等,应再提案严讯确情,追查党夥。其供
称听说教民私拿神拳两人,究竟是何姓名,在何村庄,并令据实供明,毋任狡避,
仍禁候获犯质讯明确,即行照章严惩。此案关系甚重,该守务当振刷精神,实力
协助,以杜乱萌,毋再玩忽。切切此缴。折存。
○景州王检予刺史通禀各上台稿(己亥九月)
敬再禀者,窃查义和拳教,自邻封蔓延卑境,由西南而至西北,经卑职三令
五申,劝谕示禁,视同具文。以现在情形而论,仅借仇教为名,尚无平民干涉,
将来羽翼既成,一发莫制,祸不胜言。本年自五月至今,拳教滋事之案,各属接
踵而起。卑州三月以内,即已两起。虽皆未及决裂而了,实皆权宜处之。缘拳党
众多,一呼百诺,动辄集众千百,汹汹而来。无论欲拿不得,且实拿不胜拿。倘
或冒昧从事,彼谓官长袒护教民,激成众怒,必致不可收拾。即使立刻请兵,亦
属缓不济急。州县限于权力,故不得不暂顾目前,以无事为福。各属所了教案,
约亦大同小异。卑职愚昧之见,此项邪拳匪□,□及早惩办,或尚可为。似非奏
请明禁,大震霆威,选任忠勇廉明沈毅之大员,假以重兵,认真剿抚,诛首要而
散胁从,断难绝其根株。大势定后,责成州县搜拿余党,恩威并用方足济事,目
下气焰方张,燎原将遍,恐州县之力,万万不能了此。卑职秉性柔懦,处此厝火
积薪之势,祸发不定何日。惟卑职一身不足惜,如大局何!如大局何!伏乞大人
通筹全策,兆民幸甚,时局幸甚。





割台记

                       清·罗{曰融}



台湾旧隶福建,称台湾府,后设台湾道。光绪乙酉,建行省,升淡水厅为台
北府,设巡抚驻焉。闽浙总督实兼领台湾。刘铭传为巡抚,振兴百务,铁路、商
轮、屯垦、开矿,新政备举。今日人所经营尽美者,皆本铭传之旧以为扩张者也。
邵友濂继为巡抚,而中日方失和,海疆戒严,乃命福建水师提督杨岐珍、广东南
澳镇总兵刘永福,率所部防台。永福增募兵,仍称黑旗。中法之战,永福起于越
南,以黑旗兵屡挫法军,唐景崧独身走越南招之。中法和议成,粤督张之洞荐授
总兵驻钦州。唐景崧以法越罢战后,由吏部主事授台湾道,旋擢藩司。朝廷方倚
景崧知兵,而提督李本清与之交恶,遂求去。以提督綦高会代守沪尾,旋复以提
督廖得胜代高会。两月之间,沪尾三易将矣。援朝鲜之师既败,辽东城邑相继陷,
友濂书生不知兵,密求枢府内调。朝廷亦以景崧才,付以兵事,乃以景崧署巡抚,
而调友濂抚湘。景崧与永福共事于越南,后积不相能。景崧既署抚,乃移永福军
台南,景崧自任守台北。日兵舰攻澎湖妈祖宫,守将击之,伤其两艘。日人将攻
文良港,而先攻妈祖宫,以牵缀华军,使不为备,乃潜登文良港。澎湖至台北电
线中断,日军遂占澎湖。海道中梗,军械之购自外洋者,尽为日夺,台湾乃孤悬
矣。时更有李文奎之变。文奎故直隶游匪,从淮军渡台,充抚辕亲兵。副将方某
为武巡捕,以文奎犯令革退,转事中军黄翼德,充什长。翼德募兵于粤,方某署
中军,复以事革文奎,文奎乃大恨。其党徒遍城中,及署内外,思伺隙报之。景
崧婿余某内渡,文奎率党劫其装于道,护勇逃归署,文奎追之,方副将自抚署出,
文奎径斫其颅,反奔入门踣而毙。中军护勇内应,争发枪,景崧遣差官出视,及
仪门中刃返。叛徒将入杀景崧,景崧出,叛兵猝见巡抚慑焉,敛刃立,并告无事,
景崧慰之。以文奎徒党众,因令文奎充营官以安之。杨岐珍率所部入援,与叛军
对击,伤居民十余人,景崧命止之。以文奎募缉捕一营屯基隆,而张示别缉杀方
副将之贼,为掩饰计,将领多离心,兵浸骄不可制矣。及割台议起,台湾举人以
会试在都,上书力争,不报。割台信益急,主事丘逢甲建议自主,台民争赞之。
乃议建民主国,开议院,制蓝地黄虎国旗,议戴景崧为总统。四月和议成,卒割
台湾。朝命景崧率军民内渡,台民乃决自主,上台湾民主国总统印绶于景崧。鼓
吹前导,绅民数千人诣抚署。景崧朝服出,望阙九叩首谢罪,旋北面受任,大哭
而入,即抚署为总统府。电告自主,有“遥奉正朔,永作屏藩”语。命陈季同介
法人求各国承认自主,皆不答。设内部、外部、军部以下各大臣。省官不愿留者,
听其内渡。提督杨歧珍等归于福州。日本兵舰大集,先攻基隆。吴国华守三貂岭,
遇日侦探队击之,毙日兵官一。营官包干臣奉命来助战,夺日兵官首级以归,遽
报大捷,吏民皆贺。国华方逐日军,遽回兵追干臣,日军遂占三貂岭。分统李文
忠等,方会师援基隆,而日军已大集,文忠等战皆败。景崧命黄义德屯八堵,为
胡友胜后援。义德遽驰归,诡言狮球岭已失,八堵不能驻军;日人悬金六十万购
总统头,故驰归防内乱,景崧不敢诘也。是夜义德所部军索饷,大哗。翌晨,日
军占狮球岭,城中惊扰。幕客熊瑞图请退守新竹,巡捕吴觊庭以枪拟瑞图,禁之
言。傍晚溃,兵争入城,客勇士勇互斗,尸遍地。总统府火发,景崧微服挈一子,
妾易男服,杂逃民中,窜出城,附英轮至于厦门。游兵大掠三日,日军尚未至。
德商毕狄兰以书告日军,乃以兵来收城。景崧归老于乡。庚子勤王军谋起事汉口,
约景崧举事于桂林。汉口事败,亦无发景崧者。光绪壬寅,客死广州。刘永福守
台南。台北既陷,镇道以下官吏,相继内渡,台民上民主总统印绶于永福,永福
不受。仍称帮办,设防守,部署稍定,而日兵舰至,窥安平口。永福自击日舰,
几沉之。日军攻新竹,相拒月余,大小二十余战,互有伤亡。日人购奸民导僻径,
抄台军后路,分统杨紫云战殁。吴彭年赴援不及,乃守大甲溪。义民长徐骧之军,
为日军追入深箐中。徐骧绕出其后击之,日军炮无所施,大败,获日兵数十。时
库帑既匮,仅恃钞票为挹注,军饷益不支。永福先遣员渡厦门求款,并电乞沿海
督抚助饷,绝无应者。饷绝械罄,永福忧惶无策。台南土匪为内间,引日军深入,
匪集益众,日军用为前锋。吴彭年伏兵大甲溪,候日军至,猛击之,日军败,渡
河,徐骧伏兵乘其半渡,奋击之,日兵大败。七月,日大队攻大甲溪,相持未下,
忽哗传大营陷,军皆惊退。盖新楚军统领李惟义,奉命为后援,日军以金啖土匪,
冒称日军袭之。惟义惊遁,营遂溃,前敌乃大挫,袁锡清力战死之。日军据大甲
溪。永福令诸军严守彰化。徐骧屡以伏兵挠日军,义民亦迭起抗之,日军屡窘,
多伤亡。日军仍利用土匪,陷攻八卦山。吴彭年死守,力竭殉之。日军夺八卦山,
俯瞰彰化城,彰化降。日军连陷云林、苗栗二县,进逼嘉义,误入山谷,民团林
义成等塞谷口尽歼之。台南山谷险阻,深箐丛杂,民团潜伏,遇敌猝起,日军不
习地势,屡战恒败衅。台北、台中各城邑,闻台南义声,皆思奋起,图恢复,日
大军乃严备之。台南援绝饷竭,相持数月,军皆饥困,日军以全力攻台南,徐骧
等尚力战。骧每战必居前敌,卒中炮死。嘉义守将王德标,以地雷达日营,夜半
地雷发,日军死七百余人,日军惊退。以杀将士多,大愤,聚巨炮猛轰嘉义,破
之。仅余台南孤城,永福犹死守,日本台湾总督桦山资纪,贻书永福,谓:“公
以孤军持绝地,数月不下,公已无负于台民。今困守孤城,尺地以外,皆敌军,
徒伤民命何益?倘率所部去台,当以礼送公去。”永福拒之,词甚峻。日军乃大
攻城,永福自发炮殪日军数十人。相持数日,城中军饥甚,哗溃。土匪蜂起,夺
城,迎日军。永福逃登德国商轮,日兵大索四次,不获。盖德人深佩永福,秘藏
之也。永福内渡至厦门,旋归于广东之钦州。永福守台南数月,以饷糈并绝而败,
世犹谅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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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交小史

                       清·佚名



○安维峻劾李文忠疏
安维峻既以抗疏请归政,革职,遣戍张家口。朝命既下,安直声震天下。大
侠王五身护之往,车驮资皆其所赠,则当时安为国人推重可知。然余肄业北京大
学分科时,见安先生人极谨愿,已无复有昔日刚劲之气。至观安劾李文忠一疏,
语多牵强附会,顾亦为清流所传诵,于此可见当时朝臣风气之锢塞,国民对外意
识之暗陋也。疏云:“奏为疆臣跋扈,戏侮朝廷,请明正典刑,以尊主权而平众
怒,恭摺仰祈圣鉴事。窃北洋大臣李鸿章,平日挟外洋以自重,当倭贼犯顺,自
恐寄顿倭国之私财付之东流,其不欲战固系隐情。及诏旨严切,一意主战,大拂
李鸿章之心。于是倒行逆施,接济倭贼煤米军火,日夜望倭贼之来,以实其言。
而于我军前敌粮饷火器故意勒之,有言战者动遭呵斥,闻败则喜,闻胜则怒。
淮军将领,望风希旨,未见贼,先退避,偶遇贼,即惊溃。李鸿章之丧心病狂,
九卿科道亦屡言之,臣不复赘陈。惟叶志超、卫汝贵,均系革职拿问之人,藏匿
天津,以督署为逋逃薮,人言啧啧,恐非无因。而于拿问之丁汝昌,竟敢代为乞
恩,并谓美国人有能作雾气者,必须丁汝昌驾驭。此等怪诞不经之说,竟敢陈于
君父之前,是以朝廷为儿戏也。而枢臣中竟无人敢为争论者,良由枢臣暮气已深,
过劳则神昏,如在云雾之中,雾气之说,入而俱化,故不觉其非耳。张荫桓、邵
友濂,为全权大臣,未明奉谕旨,在枢臣亦明知和议之举不可对人言。既不能以
死生争,复不能以去就争,只得为掩耳盗铃之事。而不知通国之人,早已皆知也。
倭贼与邵友濂有隙,竟敢令索派李鸿章之子李经方为全权大臣,当复成何国体?
李经方为倭贼之婿,以张邦昌自命,臣前劾之,若令此等悖逆之人前往,适中倭
贼之计。倭贼之议和,诱我也,我既不能激励将士,决计一战,而乃俯首听命于
倭贼,然则此举非议和也,直纳款耳。不但误国,而且卖国,中外臣民,无不切
齿痛恨,欲食李鸿章之肉。而又谓和议出自皇太后意旨,太监李莲英实左右之。
此等市井之谈,臣未敢深信。何者?皇太后既归政皇上矣,若犹遇事牵制,将何
以上对祖宗,下对天下臣民?至李莲英是何人斯,敢干预政事乎?如果属实,律
以祖宗法制,李莲英岂复可容?惟是朝廷被李鸿章恫喝,未及详审利害,而枢臣
中或系李鸿章私党,甘心左袒,或恐李鸿章反叛,姑事调停。初不知李鸿章有不
臣之心,非不敢反,实不能反。彼之淮军将领,皆贪利小人,无大伎俩。其士卒
横被克加,则皆离心离德。曹克忠天津新募之卒,制服李鸿章有余,此其不能反
之实在情形,若能反则早反耳。既不能反,而犹事事挟制朝廷,抗违谕旨,彼其
心目中,不复知有我皇上,并不知有皇太后。而乃敢以雾气之说戏侮之也,臣实
耻之,臣实痛之。惟冀皇上赫然震怒,明正李鸿章跋扈之罪,布告天下。如是而
将士有不奋兴,倭贼有不破灭,即请斩臣以正妄言之罪。祖宗监临,臣实不惧,
用是披肝胆,冒斧钺,痛哭直陈,不胜迫切待命之至。”奏上,奉旨革职,发往
军台。时恭王再起秉政,适于是日请假,次日知之,斥同辈曰:“此等奏摺,入
字藏可也,何必理他,诸公欲成安之名耶?”众无言,此足见恭王之有识也。
○清中叶之外交观
自乾隆十二年金川叛乱,迄五十七年尼泊尔征定,其间用兵凡十余次。战役
上虽未尝无一二败北事,然其终局,常得自然之胜利。故是时有十全武功之称,
谓两定金川,两定伊犁,一定回部,一入缅甸,一定台湾,一复安南,两胜廓尔
喀也。此等武功,于宣扬国威,恢张领土上,固有伟大之效力。然令朝野上下益
傲然自大,轻视外国,误用其惯法以对付欧罗巴,渐至酿成种种之失败者,此亦
其一大原因也。俄罗斯学士贝斯德纳失,尝于所著对华意见中纵论之,略言支那
康熙、乾隆间武功极盛,若黑龙江地方之占领,若西藏之归服,若外蒙古人之归
化,若准噶尔之征定及布哈尔汗国近旁诸部之降服,若土尔扈特之脱归,皆此数
十年间发生之事实,无一不足长支那之傲慢心者也。支那人既以此等事实长其自
大之风,蔑视外国矣。而又适当欧罗巴诸国遣使北京,遂谓为己国强大之所致,
愈增其焰。何则?支那人以为外国公使之来北京者,皆朝贡使也,朝贡国若是其
众,历代中未尝有如我清朝者也。而支那政府又常思乘机发达臣民之爱国心,故
每当外国使臣之至,辄称为朝贡,布告全国。其官吏则又奏诸皇帝,谓陛下聪明
至圣,总裁万机,德加四海,兼统万国,兆民悦服,是以各国派遣使臣,前来朝
贡。政府即又以此等奏文刊布四方,揭示诸城门,通谕人民。彼欧罗巴公使固未
尝不熟闻其说,然起而向支那政府诘责其处置之不当者无有也。抑岂惟不于此等
文告致其诘难而已,虽支那边吏,于欧洲诸国使臣之赠品,附以标帜,而题曰某
国王奉献中国皇帝之贡物,彼等亦恬然有所不顾也。而此贡物自边境送达北京,
途中人民之见之者,直以为欧罗巴诸国服从支那,而确认此累累者为贡品无疑矣。
此其语虽不无过当,然观于乾隆朝与俄罗斯增订之条约,及与英吉利交涉之文书,
而知当时自尊自大之习惯,实有出于吾人想象之外者矣。
○恰克图条约之怪诞
雍正五年,恰克图条约缔结以后,内地商民,以烟草、茶叶、缎布、杂货往
库伦及恰克图贸易者日多。至乾隆二年,又以监督俄罗斯馆御史赫庆之条奏,停
止俄人于北京之贸易,统归恰克图。嗣是百货云集其地,市肆喧闹,称为漠北繁
富之区。先是恰克图贸易,两国均不榷税;已而俄罗斯渐渝禁约,私收货税;又
两国边民互失马匹,其数不可稽,而俄人辄以少报多,移文责偿。于是二十九年,
朝命闭恰克图不与通市。然办事大臣等辄乘间舞弊,私与交易。清高宗震怒。三
十年,削土谢图郡王桑斋多尔济爵,诛库伦大臣丑达,厉行闭关之策。至三十三
年,而库伦大臣庆桂,以俄罗斯恭顺情形入奏,遂互市如初。其后四十四年、五
十年,复闭关者再,前者则以俄罗斯边吏庇护罪犯,不即会审之故。由库伦大臣
索林,奏请查办,逾年得解。后者则以俄属布哩雅特种人乌呼勒咱等入边行劫之
故。奉旨绝市者几七年,至五十七年,始以俄人悔过乞恩之结果,复订市约五款,
其文如左:
一、恰克图互市,于中国初无利益,大皇帝普爱众生,不忍尔国小民困窘,
又因尔萨那特衙门吁请,是以允行。若复失和,罔再希冀开市。
二、中国与尔国货物,原系两边商人自行定价。尔国商人应由国严加管束,
彼此货物交易后,各令不爽约期,即时归结;勿令负欠,致启争端。
三、今尔国守边官,皆恭顺知礼,我游牧官群相称好。尔从前守边官,皆能
视此,又何致两次妄行失和,以致绝市乎?嗣后尔守边官,当慎选贤能,与我游
牧官逊顺相接。
右条约以乾隆五十七年正月,由库伦大臣松筠、普福等,与俄官色勒裴特在
恰克图市圈互换。是时俄人以闭关日久,商旅阻绝,急欲借平和之方法回复市利,
故听命惟谨,务相交欢。松筠等直以俄罗斯人感激皇仁,倍申诚敬等语,列款具
奏,遂于是年四月望日开关市易。自是两国商民,互市不绝。然至咸丰八年,中
俄缔结天津条约,开海路各港之交通,于是陆路输出品之大宗,渐改海运。而恰
克图贸易,遂无复昔日之盛况焉。
○英使觐见清高宗行叩头礼
乾隆五十七年,英国遣正使伯爵马戛尔尼(Macarney)、副使斯当东(stau
nton)等入中国,要求通商条件。翌年,自天津赴京师之际,中国官吏循例予以
旗章,题曰英国贡船,强使立之。及至京师,则政府又循例强使于觐见时行叩头
之礼。马戛尔尼等深虑以此等小节,损中国政府之感情,妨其推广商利之目的,
不敢抗议。遂以是年八月十日觐高宗于万树园幄次,旋以要求诸款,向政府提议。
是时朝廷固确认英吉利为海外朝贡国之一,此次使节,直为叩祝万寿而来,得瞻
天威,已属蛮服陪臣之大幸。特以荒远不识天朝礼制,妄行乞请,无足深责。以
故一方则赐使臣筵宴,优加赏赉,以尽怀柔之意。一方则敕谕英国王,盛称天朝
威德,于英政府所要求者,驳斥无遗,付诸使臣而遣之。于是马戛尔尼等此行之
结果,自赉还文绮珍玩等赏赉品致诸国王以外,其余绝无所得。惟其随行员等,
以途中所见中国内地实情,笔之于书,归而布诸全国,则实为英人莫大之利益云。
陈康祺《郎潜记闻》云:“乾隆登丑西洋英咭利国使,当引对自陈,不习拜跪,
强之止屈一膝。及至殿上,不觉双跪俯伏。故管侍御韫山堂诗,有‘一到殿廷齐
膝地,天威能使万心降’之句。”康祺忆穆宗亲政后,泰西各国使臣,咸请觐见,
先自言用西礼折腰者三,不习中国拜跪。通商衙门诸大臣曲意从之,惜无举前事
以相诘责者,即此已见当时吾国朝臣之外交观念矣。
○英人代缅甸入贡
乾隆缅甸之役,清师累失利,督师诸臣,惧高宗严谴,乃敷衍了结,与缅甸
定十年一贡之约。及英人灭缅甸,清廷贻书诘之。英人谓吾国绝不干与缅甸内政
外交,不得谓之属国。政府乃以十年一贡之例答之,英人谓此等小节,不妨仍旧。
于是仍令缅甸入贡,而订缅甸条约如左:
大清国大皇帝,大英国大君主,五印度大后帝,因欲固存两国友睦,历久不
渝,并广开振兴彼此人民通商交涉事宜,兹由大清国特派管理总理各国事务衙门
多罗庆郡王,总理各国事务衙门大臣工部左侍郎孙,大英国特派赏佩二等迈吉利
宝星前署驻华大臣今美京头等参赞大臣欧,将所议条款,并列于左:一、因缅甸
每届十年,向有派员呈进方物成例,英国允由缅甸最大之大臣,每届十年,派员
循例举行。其所派之人,应选缅甸国人。一、中国允英国在缅甸现时所秉政权,
均听其便。一、中缅边界,应由中英两国派员会同勘定。其边界通商事宜,亦应
另立专章,彼此保护振兴。一、烟台条约另议专条派员入藏一事,现因中国察看
情形,诸多窒碍,英国允即停止。至英国欲在藏印边界议办通商,应由中国体察
情形,设法劝导,振兴商务。如果可行,再行妥议章程。倘多窒碍难行,英国亦
不催问。一、本约立定,由两国特派大臣,在中国京城,将约文汉、英各三份,
先行画押,盖用印章,恭候两国御笔批准,在于英国京城,速行互换,以昭信守。
光绪十三年二月初八日,奉旨依议钦此。
观此条具见英国外交手段之狡猾,以实利归己,以虚名归中国,并可见吾国
当外交者之自欺,处处受人愚弄也。
○廓尔喀始终入贡
《清代野记》云:京师旧有会同四译馆,在正阳门内东城根玉河桥,沿明旧
地也。屋共三百余间,专备外国贡使驻足之地,凡朝鲜、琉球、越南、缅甸、暹
罗、廓尔喀诸国,来者皆驻焉。以余所知而言,暹罗咸丰间尚入贡,嗣因粤寇作
乱,海道不通,遂绝。琉球则于光绪六年灭于日本。越南亦于六七年间为法人蹂
躏,直逼其都,国主遣使臣入中国求援,居天津半年余。时李文忠为直隶总督,
以其私订条约,未曾请示天朝,不便保护,拒之。二使臣痛哭而归。其实文忠不
敢与法人开衅也。琉球尚世子亦在天津,每晨必长跪文忠辕门外,候文忠舆出,
则作秦庭之哭,文忠每遣武弁慰谕之。如是数月之久,亦痛哭而归。缅甸之役,
在乾隆朝本系敷衍了事,并未扫穴犁庭执讯馘丑也。大兵仅达木邦而止,即以木
邦土酉为王,与之订十年一贡之例。至光绪八九年间,英人占据缅甸后,大为整
顿,至十三年,遂与我驻英公使订缅甸条约矣。朝鲜则岁有例贡,海道距山东一
苇可航。然不准由海行,必须遵陆,渡鸭绿江,出奉天,过榆关,而至京师。迂
道千余里之遥,不以为苦。彼国商人,恒借岁贡以获大利。盖以货物杂贡品中,
出入两国之境,皆免税也。以高丽参为大宗,布次之,纸发海味又次之。每十月
来,次年七月归,以为常。及为日本所灭,而贡亦绝。于是四译馆鞠为茂草矣。
惟廓尔喀与前清相终始,至光绪季年,犹见邸抄中有入贡之事,彼国亦十年一贡
也。
○中俄密约之真相
中俄密约者,瓜分中国之先锋也,而其机实自中东之役启之。当军书旁午,
风声鹤唳之时,当局者旁皇无所措,辄欲借他国之力以泄一时之忿。两江总督张
之洞,电奏争和议曰:若以赂倭者转而赂俄,所失不及其半,即可转败为胜。惟
有恳请饬总署及出使大臣,急与俄国商订密约,如肯助我攻倭,胁倭尽废全约,
即酌量画分新疆之地,或南路回疆数城,或北路数城以酬之,许以推广商务云云。
是中俄密约最初发议之人也。当时盈廷诸臣倚俄之心甚热。而西后尤为主持,虽
此策未实行,然王之春使俄时,已有所商订,而俄人亦居为奇货,将借此市恩,
而求大欲于中国。俄使喀希尼频露意于当道,以结其欢心,遂有胁日本还我辽东
之事。
乙未二月,李鸿章以全权大臣议和日本,于事前先有所商于各国公使。俄使
喀希尼曰:吾俄能以大力反拒日本,保全清国之疆土,清国则当以军防上及铁路
交通上之利便以为报酬。李鸿章与喀希尼私相约束,既成于此时矣。既而马关条
约既发布,而俄人有联合德法迫还辽东之事。喀希尼即将举前者与李鸿章私约提
作正文,以要求于总署。适值和议成后,德宗大怒,李鸿章罢职入阁闲居,于是
俄使暂缓其请,以待时机。
喀希尼知中国实权在于西后,而李鸿章为帝所嫉、为后所庇也,乃密贿通内
监以游说西后。且与李鸿章约,设法复其权力,而借其力以达俄国之希望。于是
时机适到,有丙申春间俄皇加冕之事,各国皆派头等公使往贺,中国亦循例派遣。
以王之春尝充唁使,故贺使即便派之。喀希尼乃抗言曰:“皇帝加冕,俄国最重
之礼也,故参列其间必一国之名士,闻于列国之人物乃可,王之春人微言轻,不
足当此责。可胜任者,独李中堂耳。于是有改派之事。喀希尼复一面贿通西后,
甘诱威迫,谓还辽之义举,必须报酬,请假李鸿章以全权议论此事。而李鸿章请
训时,西后召见至半日之久,一切联俄密谋,遂以大定。
李鸿章抵圣彼得堡,遂与俄政府开议喀希尼所拟草约底稿。及加冕之期已近,
往俄旧都莫斯科,遂将议定书画押。当其开议也,俄人避外国之注目,乃假托筹
借国债之名,不与外务大臣开议,而使户部大臣当其冲。遂于煌煌钜典万宾齐集
之时,行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之计。而此关系地球全局绝大之事。遂不数日而取决
于樽俎之间矣。时丙申四月也。
其年七月,李鸿章尚游历欧洲,其议定画押之草约达于北京,喀希尼直持之
以交涉于总署。全署皆为之惊愕,德宗观而大怒曰:“是举祖宗发祥之地,一举
而卖与俄人也。坚持不肯画押。喀希尼乃复通西后,加甜诱之言与恐吓之语。西
后乃严责皇上,直命交军机处开议,不经由总理衙门。
至八月间,喀希尼迫逼中朝,其势益急。故为束装就道、驺驹在门之状,雇
运搬行李车数辆,置于俄使馆门前以示意。乃告总署云:若此约不批准,则即日
下旗回国。回太后为所惑,日日敦迫皇上,命即画押。皇上之实权本在西后之手,
安能批其逆鳞哉。于是以西历九月三十日批准此密约。俄使喀希尼即日携约而归
于俄。即为酿成日俄战争之原因,而近日东三省外交困难之所由来也。
○哲孟雄之幸存
《清代野记》云:印藏之间,又有小国名哲孟雄者,周遭仅中里七十余里耳。
本为藏番部落,每由西藏入贡之期,亦附贡微物,聊以将意而已。英人欲通商西
藏,必于达吉岭开埠,为转输停顿之地。欲开达吉岭,必道出哲孟雄。遂力争哲
孟雄于总理衙门,以为本系印属小国,总署函致驻英公使,于是星使命随员各抒
己见。有湖南新化人邹代钧者,为邹叔绩太守汉勋之孙,舆地名家也,援古证今,
原原本本,考据哲非印属。呈星使,亦不置可否,以示总文案方培容。方字子涵,
上元人,见邹说,大声曰:“钦差如商量此等大事,不可委之书生,彼皆据《海
国图志》及《瀛寰志略》等书,妄腾臆说耳。中国古书,万不足恃也。既英人欲
得哲孟雄,不如与之,中国何在乎此七十里小部落哉?”星使亦不能决。方又曰:
“何不与马参赞商之?”星使以为然。马参赞者,英人马格里也,自郭嵩焘奉使
时,即授马二等参赞,借以通两国之情。马虽英人,然忠于所事,并不助英以欺
中,英人亦重之。及问马,马曰:“容细查之。”即登楼觅邹曰:“君舆地专家
也,请据中国古书为我考察哲孟雄究奚属者?”邹曰:“已进一说于公使矣。”
马即询星使,星使曰:“方子涵云:‘中国古书恐靠不住。’”马曰:“是何言?
中国书论中国事,犹以为靠不住,岂外国书论中国事反靠得住耶?”取邹稿去,
即据以译成英文,而复英外部焉,英外部亦无异说,乃照租借例定议而已。方在
八股时代,颇有文名,不料一入仕途,顿丧其天良如此。

记清流党
光绪初年,承穆庙中兴之后,西北以次戡定,海宇无事,想望太平。两宫励
精图治,弥重视言路。会俄人渝盟,盈廷讨和战,惠陵大礼议起,一时棱具风骨
者,咸有以自见。吴县潘祖荫、宗室宝廷、南皮张之洞、丰润张佩纶、瑞安黄体
芳、闽县陈宝琛、吴桥刘恩溥、镇平邓承修尤激昂喜言事,号曰清流。而高阳李
文正公当国实为之魁。疏入多报可,弹击不避权贵,白简朝入,ひ带夕褫,举朝
为之震竦。松筠庵谏草堂,明杨椒山先生故宅也,言官欲有所论列,辄集于此。
赤棒盈门,见者惊相传,次日必有文字。南皮畏见客,惟同志四五得入门,丰润
喜著竹布衫,士大夫争效之。侍郎长叙、布政使葆亭,以国忌日嫁娶,镇平素服
往贺,座客疑且诧。俄而弹章上,两亲家罢官矣。尚书贺寿慈演皇贡,过琉璃
厂宝名堂茗话,诸公合数人之力倾之,至摭拾暧昧为罪案,率罢去。二张蒙眷注
特厚,南皮以阁学抚晋,丰润以庶子摄都堂,知癸未科贡举,大用矣。当是
时,法兰西窥安南,中朝怀柔藩服,锐用兵。丰润以钦差大臣视师福建闽县,会
办南洋,镇平使往定边界。丰润过上海,中外人士仰望丰采。既而海疆不竞,丰
润主持重,为敌所乘,闻炮声先遁,狼狈走乡村。赖海军学生炮击法帅孤拔殪之,
敌始退。丰润犹疏辩,朝廷震怒,削职戍新疆。闽县、镇平相继谢病去。宝侍郎
典闽试归,途纳江山船女为妾,上疏自劾罢官,言路名望锐减。孝钦知诸臣好大
言实不足用,自此遂轻视言官矣。
○清流党之外交观
同、光之间,清流党之势最盛,实有左右朝野舆论之权。一时尊王攘夷之论,
靡漫于全国,凡稍谈外交识敌情者,咸斥之为汉奸大佞,痛诋之不遗余力。党势
既盛,遇事则挟其鸱张虚矫之气,以鼓动多数无识之徒,为之后盾。朝廷于和战
大计,往往为所劫持,实数十年来外交失败之原因,而鸦片战争、英法联军诸役
之所由酿成也。兹录清流党言论逸事数则,以供外交家之参考焉。李文忠之督畿
辅也,凡有造船购械之举,政府必多方阻挠,或再四请,仅十准一二,动辄以帑
绌为言。其甚者,或且谓文忠受外人愚,重价购窳败之船械而不之察。故文忠致
刘丹庭书,有云:“弟之地位,似唐之使相,然无使相之权,亦徒唤奈何而已。”
按其实,则政府之者,非他人,即翁同也。同本不慊于文忠,因乃兄同
书抚皖时,纵苗沛霖仇杀寿州孙家泰全家,同书督师,近在咫尺,熟视无睹。及
为人参劾,上命查办,文忠时为编修,实与有力焉。然亦公事公办,并非私见也。
同书由是革职遣戍。同治改元始遇赦,归而卒。然同因此恨文忠矣。使见文忠
有大功于国,使非恭王知人善任,恐亦将以罪同书者罗织而罪文忠矣。所以光绪
初年,北洋治海陆军,皆文忠竭力罗掘而为之。及甲午之败,文忠有所借口,而
政府犹不悟也。当时朝士无不右翁而左李,无不以李为浪费,动辄以可使制梃挞
秦楚之坚甲利兵为言,顽固乖谬,不达时务,众口一词,亦不可解。至因优伶杨
三之死,而为联语云:“杨三已死无苏丑,李二先生是汉奸。”昌言无忌,不辨
是非如此。所以梁鼎芬以劾文忠革职,同年故旧皆以为荣,演剧开筵,公饯其行。
至比之杨忠愍之参严嵩,其无意识之举动,真堪发笑。可见当时朝士之昧于时局,
绝无开通思想也。甲午之年,京曹官同声喧詈马建忠,竟有专摺奏参,谓马遁至
东洋,改为某某一郎,为东洋作间谍。盖以马星联之事,而归之马眉叔者。星联
字梅孙,浙江举人,癸未以代考职事革捕,而遁至东洋。建忠号眉叔,江苏人,
候选道,其时实在上海为招商局总办。言者竟合梅孙、眉叔为一人,可笑孰甚。
至谓文忠为大汉奸,眉叔为小汉奸,观御史安维峻劾文忠一疏,无一理由。此等
谏草,实足为柏台玷。而当时朝野上下,且崇拜之,交誉之。及获罪遣戍,大侠
王五为之备车马,具糇粮,并在张家口为之赁居庐,备日用,皆不费安一文,盖
若辈皆以忠义目安也。闭塞之世,是非不同,无怪其然。故有与文忠相善者,不
曰汉奸,即曰吃教,反对者则人人竖拇指而赞扬之。若执孟子“皆曰可杀”一语,
则文忠死久矣。所以然者,文忠得风气之先,其通达外情,即在同治初元上海督
师之日。不意三十年来,仅文忠一人有新知识,而一班科第世家,犹以尊王室攘
夷狄套语,诩诩自鸣得意,绝不思取人之长,救己之短。而通晓洋务者,又多无
赖市井,挟洋人以傲世,愈使士林齿冷,如水火之不相入矣。光绪己卯,总理衙
门同文馆忽下招考学生令,光稷甫先生问某太史曰:“尔赴考否?”某曰:“未
定。”光曰:“尔如赴考,便非我辈,将与尔绝交。”一时风气如此。某君之随
使泰西也,往辞祁文恪,文恪叹曰:“你好好一世家子,何为亦入洋务?甚不可
解。”及随星使出都,沿途州县迎送者曰:“此算甚么钦差,直是一群汉奸耳。”
处处如此,人人如此,当时颇为气短也。郭嵩焘之奉使英伦也,求随员十余人,
竟无有应者。岂若后来一公使奉命后,荐条多至千余哉?郭后乘小轮返湘,湘人
见而大哗,谓郭沾洋人习气,大集明伦堂,声罪致讨,并焚其轮,郭噤不敢问。
邵友濂随崇厚使俄也,同年公饯于广和居,睢州蒋缓珊户部亦在座,竟向之垂泪,
皆以今日此宴,无异易水之送荆轲也,其愚如此。曾惠敏返国后,朝士亦多以汉
奸目之。读近世中国外交史,及薛曾郭三星使之书牍,未尝不太息痛恨于书生之
误国也。
○出使笑话九则
《莼乡谩录》云:“李伯行为日本钦使时,一日开茶会,其随员查益甫者,
见西人送茶与西妇,盖素识者也,查亦贸然送一盘与一妇,妇见系华人,勉受之。
未及接得,查忽缩手,又不与之,大笑而去。及跳舞时,查一人独自乱跳,西人
为之捧腹。
又王某为日使时,横滨领事为黎庶昌,与学生监督林某,同赴日皇之宴会。
二人不欲食西菜,乃相语曰:“惟水果尚为可口。”两人乃各饱吃柿子多枚,以
至满手满脸,狼藉不堪,人皆捧腹。及至入园食物时,因椅少,惟妇人有坐位。
有一妇因起身接物,二人者即于其后拖其椅以自坐,妇未及知,复坐致倾跌于地。
杨某为比使时,比国适开博览会,杨将中国小脚鞋及烟具等种种恶陋之物,送往
陈列,且自以为得意。任满回国,适与考察宪政之五大臣同舟,一日大餐时,杨
忘其所以,以辫盘旋于额,各西人皆顾之而笑。端午桥欲告之,而恐其不悦,乃
询曰:“足下刚由厕所来乎?”曰:“否。”曰:“吾见公之辫盘于额,以为从
厕所来耳。”杨乃自觉,急除之下。又尝自题小照云:“大有武乡侯气象。”又
好作诗,同人莫不笑之。
张某为英国钦差,常亲自上街买小菜,其使馆中房屋一切,龌龊万状,不堪
入目。其大厅一间,所谓宴会之处也,卧榻设于斯,饭间设于斯,厨房亦设于斯。
自汪伯棠接任后,英人云:“日来始得瞻仰贵馆之丰采”云云。其平日无一客到
可知矣。
崔国因之鄙陋,全国人皆知,然未得其详。吾国人见轻于外人,崔实为罪魁。
当其家眷盗酒馆之手巾,为西人搜出后,因此钦使为盗之风声,遂传于环球。上
亦知之,故惩以革去二品顶戴之罪。其在英时,夫人专为全馆上下诸人洗衣,而
收所洗资,其裹脚带飘于使馆门前,英人见白色长带随风荡漾,以为中国有何
丧事,使人来探问,始知为脚带也,西报中为照片揭载之。又不自开火食,惟附
食于翻译李一琴之处,每见酒瓶、荷兰水瓶等,必拾而藏之。使馆中人,往往以
空瓶及绳索橘皮等置之门外,以待崔来,崔见即拾去。置之不已,崔则拾之不已,
且毫不知倦。察其色,似喜不自胜者,真可怪已。
许某使比时,偶与妇人之老者同座,则置之不理。而专使译人与少妇攀谈,
少妇多厌之,翻译极以为苦。笑话怪象极多,不能尽述云。
钱钦使念劬云:“十年前随某公使为参赞时,初莅法国,包定火车头等厢房
一间。夜分,公使忽腹泻,如决三峡,满裤淋漓。公使一时性急,乃以指甲抓剔
裤间之粪,而弹之有声,于是满车皆作星星之粪点。及钱醒,始告之,钱自解一
裤,易其污者,掷之车外。又取他物,抹去所弹之粪点,忙乱至天明,不能复睡。
报纸未得喧传,实赖此半夜擦抹之功。更幸系包定一舱,舱内无外人,否则不可
设想矣。”
又云:“吾国驻美某公使,避暑来法。适值某公爵夫人开筵会,钱为之介绍
入座。汤毕,侍者捧鱼一大盘由厨房出,香味扑鼻,盖某河中最难得之鱼。主人
正在演说此鱼之美及厨司烹调之得法,座客正作朵颐之想,捧鱼者首至公使手侧,
以待公使之取鱼。公使初未之知。时适喉中痰满,呼咯一声,回首欲吐于地,不
意不偏不倚,正落鱼盘之内,座客大哗。公使逃席去,钱亦抱惭不置云。”
外洋公司轮船,凡在一二万吨以上者,其大小便所,悉男女有别,不得错乱。
吾国有某某参赞者,随某公使往欧洲。参赞貌白皙,好修饰,因之未留须。一日
欲入厕,推门入,则先有人在,见其面洁如玉,唇朱如樱,乌辫垂垂,纱衫宛宛,
疑为女子之误入男厕也,为之殷勤握手,携入女子厕中。不意女厕中,有一妇识
其为中国参赞员也。不禁大笑。乃为之语曰:“君是吾辈同类耶?抑闻贵国有所
谓宦官者,与女子相似,君毋乃是耶?且欧洲女子,近求选举权而不可得,而支
那女子,竟得为外交官,吾辈当开会欢迎矣。”参赞大窘,数日不敢入厕。至使
署后,急为留须,今已于思于思,非复如前日之妩媚矣。
○记圣路易赛会副监督
《新庵随笔》云:某京卿者,中国最初出洋游学生中之杰出才也。虽无专门
学问,亦未受卒业文凭,而于侪辈中,当时固已首屈一指。回国后,就关道某公
为舌人,颇蒙青睐。旋与公之宠姬某氏有瓜李之嫌,为所觉,仓皇遁去,落落不
得志者有年。既而公不忍没其才,以为弃置可惜,复捐瑕录用,赞襄某处铁路事,
擘画颇周备。某公大喜,不数年,屡保至道员。会朝命亲贵重臣聘问欧美各国,
需用译人以佐皇华之使,公以某口辞捷给荐之。未几晋秩京卿,复拜使命,为美
国赛会副监督。于是创议于会场特建中国宫室,糜帑至四十五万金。既成,视之,
非宫非殿,非庙非衙,殊不能名其状。且以卑小之室,置诸各国崇楼宏宇间,殊
不足壮观瞻。虽他人莫敢非笑,而亦自叹弗如焉。有知者谓经手中饱,不下其数
之半云。考之与赛诸家游记所言,大略相同。无何,京卿既归,托病不朝,留连
东瀛,逍遥养疴,未几竟殁。京卿无妻,以妾当妻,妾某氏,本勾栏中人,或谓
即吴妓朱桂珍,亦莫能详也。至是不安于室,私于圉人,辗转复与某伶有染,伶
固个中男儿好身手也。一日观剧,偶与人争座,为或所诮,某氏大愤。退而与伶
谋自营戏园焉,即春桂茶园是也。画栋雕梁,俨然为海上各园之冠,盛矣哉!说
者谓京卿以偷工减料之资,即为大兴土木之用,悖而入者,亦悖而出,此中岂有
乘除之数存耶?然则营营无已者,亦可以反矣。按某京卿即黄开甲,某伶即李春
来也。
○中国赴圣路易赛品
圣路易赛会,中国政府馆之卑陋,既如前所述。而最足以章吾国耻者,则赴
赛物品是焉。兹录其尤甚者如左:烟枪十余枝,烟灯数枚,满面烟容之官员一。
杀人刀数柄,杀人小照数方,雏形知县署一。各种酷刑俱备,枷一。上海北京广
东宁波装小足妇人各一。小木人数百枚,乞丐、烟鬼、囚犯、苦工、妲妓之类。
小草屋十余间。苗蛮七。绿营兵一,翰林进士举人秀才各一,均高四尺以上,背
驼面目枯瘠。奎星楼一,小城隍庙一,城隍鬼判俱备。教会学校照片数十方,药
王财神等神像照片多方。呜呼!政府糜数百万巨款,而所征出品,乃悉为卑陋劣
粗之物件,或代表陋俗迷信之具。是非赴赛,直自求辱耳。论者所以太息痛恨于
承办官吏之毫无心肝也。
○李春来朱桂珍之狱
朱桂珍,吴门之山塘上人。其父业屠,殁后,母即改嫁棕棚匠。朱氏幼时,
性嗜剧,且喜作男子装,有小棕栅之目。大观、庆乐两剧场,盖无日不有其母若
女之踪迹焉。久之,其母以棚棕匠不遂所欲,遽与离异。黄朱氏亦届破瓜之年,
吴俗故多轻薄子,游蜂浪蝶,时萃其门。邻右毛媪,夙以七十鸟为业者,瞰其姿
媚,知为奇货可居也,婉转怂恿,遂入海上乐籍,命名曰朱桂珍。三马路之公羊
里,其香窟也。顾以美未殊众,不甚知名。性尤狂傲,与客恒落落寡合。一日作
西装游于张氏味莼园,纤腰一握,袅娜如临风之柳,诚有所谓行一步可人怜者。
蓦然见五百年风流业冤,盖黄京卿之遇彼姝,适其时矣,一见即剧赏之。即夕召
使侑觞,两情伉俪,遽赋定情。未逾月,畀其母以明珠十斛,置诸金钗之列焉。
氏性聪慧,自幼粗解文义,喜读说部书,尤嗜《水浒》及《施公案》。尝叹黄天
霸之为人,而惜其莽武不情。适京卿后,怪其文弱过甚,与人言及,自伤非偶,
盖不俟京卿之殁,而已蓄异志矣。夙好观剧,至是益逞其欲,于某园踪迹尤勤。
李春来者,某园中之著名武生也,尝扮黄天霸等戏剧,好身手已镂入美人之肺肝。
而情电所磨荡,眼线所接触,益觉刚健中含有妩媚风格。李伶渐窥其隐,柳梢月
上,克遂私约。久之不复顾忌,鹊巢鸠居,公然如伉俪。于是人言藉藉,中苒之
耻,论者至指京卿以为戒。李伶犹不知敛迹,稔其积有巨资,百计骗取。适李春
来隶某园,时朱几无日不诣是园观剧,一日朱之座位,忽为他人所占,争之不得,
大愤。归而与李伶谋,欲独辟一园以泄愤,李亦欣然从之。乃退出某园,李又另
赁基址,与之望衡对宇。而于建筑时,又复别出心裁,装置一切,克臻美善,为
海上各园之冠,名曰春桂,即嵌二人之名以名园也。朱氏亦自居于老板娘娘而不
疑,与李偕往偕来。未几李伶因丁伶改名来沪事被逮,而海上不平人,与粤东诸
同乡公涵控诉,两罪并发,朱氏出其全力,辇金运动,致成交涉之案。审讯之日,
有人目击李伶衣春纱衫乘汽车而至,不加刑具,神色自若,令人忘其为淫凶恶极
之羁犯焉。或曰:“京卿积赀如许,皆由多行不义而来,悖入悖出,亦固其所。”
而朱氏独始终不隳其志,讯期辄驾车而往,侦探消息。念李伶之就押所也,则尝
太息流涕曰:“侬诚薄命,致苦我黄天霸。”平心论之,得不谓之情种乎哉?惜
用之非其人耳。
○新加坡之记念诏书
《清代野记》云:余随使泰西时,道出新加坡。其时中国总领事为左秉隆,
字子兴,广东人,京师同文馆学生也,能通英、法、德三国语言文字,研究外交,
颇有心得。曾惠敏公携之出洋,即任以新加坡总领事,时觞余等于署中。见其书
室中有画龙竹筒十余枚,皆长三尺许,两端皆以蜡印封固。异而询之,左叹曰:
“此皆历年中朝所颁暹罗、缅甸等国恩诏、哀诏也。制成后,循例颁寄,亦不计
人之受与不受。代寄者大都皆中国海商,一至新加坡,即交与领事衙门,日积月
累,遂有如此之多。使果寄至彼邦,彼亦必不承认,反生枝节,不如留此以为记
念而已。”继又曰:“英人已屡次请求一二幅为博物院之陈列品,吾不敢也。”
○鸦片战争之结果
鸦片战争既告终,于是中国与欧美大国先后订约者凡三,清廷已确认诸国为
平等敌体之友邦,公文照会,禁用夷字。而其时所谓清议者之势力,尚于尔后数
十年间,左右一世之舆论,虽清廷亦时为其所劫持焉。独其为战争原因者之鸦片
之禁令,清廷初无明文解除,而臣民吸用之习,蔓延益甚。从而英商之输入,亦
依然盛行。清廷不得已,至咸丰九年,遂公然弛禁,以洋药之名,征收关税。由
是吸食鸦片之弊风,不啻为法律所默许。而诸外国人反从而丑诋之,或且携我国
一二粗制烟具,陈诸博物院,以为我国民风俗之代表矣。
○琉球官生留学国子监
琉球国遣官生人监读书,自康熙二十二年部议准行,无年限,每逢册封之年,
请于使臣,回京代奏。其来也四人,率以四年而归,归其国则授四品官。嘉庆十
年,其子弟来,吴兰雪时以博士教之,颇聪颖。十四年己巳还国,过山东蒋别驾
第,护送之。其子弟有赠蒋诗者,有“诗草即今传海国,笔花何止属江郎”之句,
工秀可诵。兰雪衣钵,传之海外矣。后兰雪为候补中书,尝作诗云:“凤凰未识
池边树,桃李先栽海外花。”亦韵事也。
○越南进贡表文
同治十二年,越南国王遣使上表进贡,表文用俪体,选词颇佳,兹备录之:
“越南国王臣阮福时稽首顿首谨上言:兹仰见萱阶日煦,桂甸风清,仰天闾而葵
藿遥倾,瞻王会而梯航恐后。谨奉表上进者,伏以皇畴建五,庶邦翘安劝之仁;
使驿重三,下国效宾从之款。寻常雉赆,咫尺螭幻,钦惟大皇帝陛下汤德懋昭,
尧勋光被。六御辰居极北,合遐迩为一家一人;四敷文命暨南,公覆载于所通所
至。波不扬于周海,共毕受于商畿。念臣忝守炎邦,世承藩服,久恰同文之化,
夙敦述职之虔,土物非臧,上居幸停留抵;庭香惟谨,下情获遂瞻依。臣凭仗宠
灵,恪修职贡,式金式玉,遵王度以不违;维翰维屏,迓天庥于无ル。臣不胜瞻
天仰圣激切屏营之至,除另具岁贡品仪,交陪臣潘仕ㄈ、何文关、阮修等赉递上
进外,谨奉表随进以闻。一恭进今年癸酉岁贡品物象牙一对,犀角二座,土绸一
百匹,土纨一百匹,土绢一百匹,土布一百匹,沉香三百两,速香三百两,砂仁
米四十五斤,槟榔四十五斤。”读之不胜山河今昔之慨矣。
○朝鲜使臣题三家词
吴汉槎兆骞,戍宁古塔,行笥携徐电发钅丸《菊庄词》,成容若德《侧帽词》,
顾梁汾《贞观弹指词》二册。会朝鲜使臣仇元吉、徐良崎见之,以一金饼购去。
元吉《题菊庄词》云:“中朝寄得菊庄词,读罢烟霞照海湄。北宋风流何处是?
一声铁笛起相思。”良崎《题侧帽弹指》二词云:“使车昨渡海东边,携得新词
二妙传。谁料晓风残月后,而今重见柳屯田?”以高丽纸书之,寄来中国。《渔
洋续集》有“新传春雪咏,蛮徼织弓衣”,指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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庚子国变记

                       清·罗{曰融}



义和拳起嘉庆时,民间私相传习,其时禁令严切,犯者凌迟死。燕齐之间,
犹有秘传其术者。光绪庚子,毓贤为山东巡抚,民间传习义和拳,以扶清灭洋为
帜。时各省多闹教案,外人逼我甚,民情益愤,闻灭洋说,争鼓吹之。义和拳自
山东蔓延及于直隶,聚众称义和团,遂围涞水。县令祝芾请兵,直隶总督裕禄遣
杨福同剿之。福同败死。义和团进攻涿州,知州龚荫培告急。顺天府何乃莹格不
行,以荫培召变,免其官。慈禧太后以戊戌政变,康有为遁,英人庇之,大恨。
己亥冬,端王载漪谋废立,先立载漪之子溥俊为大阿哥,天下震动,东南士气激
昂,经元善连名上书,至千数人。太后大怒,逮元善。元善先入澳门,屡索不与。
载漪使人讽各国公使入贺,各公使不听,有违言。载漪愤甚,日夜谋报复。会义
和团起,以灭洋为帜,载漪大喜,乃言诸太后,力言义民起,国家之福。遂命刑
部尚书赵舒翘、大学士刚毅及乃莹先后往,道之入京师,至者数万人。义和团谓
铁路电线,皆洋人所藉以祸中国,遂焚铁路,毁电线。凡家藏洋书、洋图皆号二
毛子,捕得必杀之。城中为坛场殆遍,大寺观皆设大坛。其神曰洪钧老祖、梨山
圣母。谓神来皆以夜,每薄暮,什百成群,呼啸周衢。令居民皆烧香,无敢违者。
香烟蔽城,结为黑雾,入夜则通城惨惨,有鬼气。神降时,距跃类巫觋,自谓能
祝枪炮不燃,又能入空中,指画则火起,刀槊不能伤。出则命市人向东南拜,都
人崇拜极虔。有非笑者,则戮辱及之。仆隶厮圉,皆入义和团,主人不敢慢,或
更藉其保护。稍有识者,皆结舌自全,无有敢讼言其谬者矣。
义和团既遍京师,朝贵崇奉者十之七八。大学士徐桐、尚书崇绮等,信仰尤
笃。义和团既藉仇教为名,指光绪帝为教主。盖指戊戌变法,效法外洋,为帝之
大罪也。太后与端王载漪,挟以为重,欲实行废立,匪党日往来宫中。匪党扬言
欲得一龙二虎头。一龙指帝,二虎指庆亲王奕及李鸿章也。奕时充总理衙门
大臣,鸿章则时论所称通番卖国者也。
时各国公使均自危。俄使上书言,他国将藉乱事,图不利于中国。俄与中国
亲睦二百余年,义当告。总署得书不敢上。俄使欲请入见,不许。五月,以启秀、
溥兴、那桐入总理衙门,以载漪为总理。日本书记杉山彬,出永定门,董福祥遣
兵杀之,裂其尸于道。拳匪于右安门焚教民居,无论老幼男女皆杀之。继焚顺治
门内教堂。城门昼闭,京师大乱。有旨义和团作乱当剿,而匪势愈炽。正阳门外
商场,为京师最繁盛处,拳匪纵火焚四千余家。数百年精华尽矣。火延城阙,三
日不灭。时方称拳匪为义民,莫敢捕治之。载漪等昌言以兵围攻使馆,尽歼之。
太后召大学士六部九卿议,诸臣相顾逡巡,莫敢先发。吏部侍郎许景澄,首言中
国与外国结约数十年,民教相仇之事,无岁无之,然不过赔偿而止。惟攻杀外国
使臣,必召各国之兵,合而谋我,何以御之?主攻使馆者,将置宗社生灵于何地?
太常寺卿袁昶,力言拳匪不可恃,外衅必不可开,杀使臣,悖公法。声振殿瓦。
太后怒目视之。太常寺少卿张亨嘉,力言拳匪宜剿。亨嘉语杂闽音,太后未尽晰,
姑置之。仓场侍郎长萃在亨嘉后,大言曰:“此义民也,臣自通州来,通州无义
民,不保矣。”载漪、载濂均言长萃言善,人心不可失。帝曰:“人心何足恃,
徒滋乱耳。士夫喜谈兵,朝鲜一役,朝议争主战,卒至大挫。今诸国之强,十倍
日本,若遍启衅,必无幸全。”载漪言董福祥善战,剿回大著劳绩,夷虏不足戮
也。帝曰:“福祥骄而难驭,各国器利而兵精,非回部之比。”帝自戊戌幽闭后,
每见臣工,恒循例三两言而止,绝不言政事,是日独峻切言之,盖知启衅必足以
亡国也。侍讲朱祖谋班在后,力言福祥无赖,万不可用。太后厉声言:“汝云董
福祥不可用,请其可者。”祖谋言若必命将,则袁世凯可。拳匪乱民,必不可用。
载漪叱之。载漪语狂恣,帝默然而止。廷臣皆出,载漪、刚毅合疏言义民可恃,
其术甚神,雪耻强中国,在此一举。闻者太息,然畏祸莫敢言也。是日,遣那桐、
许景澄往杨村,说敌兵,令无入。遇拳匪劫之,景澄几死。洋兵援使馆者,以兵
少不敢进,至落岱而还。太后复召见大学士六部九卿议。太后曰:“皇上意在和,
不欲与夷战,尔等可分别为上言。”帝曰:“我国积弱至此,兵不足战。用乱民
以侥幸求胜,庸足恃乎?”载漪曰:“义民摅忠愤以卫国家,不因而用之,以雪
国耻,乃目为乱民而诛之,人心失,将不可以为国。”帝曰:“乱民皆乌合耳,
各国兵利,乱民岂足当之?奈何以民命为戏?”太后虑载漪辩穷,户部尚书立山
为内务府大臣,最得太后欢,思得立山以助载漪,乃问立山:“汝言如何?”立
山曰:“拳民虽无他,然其术多不效。”载漪愤然曰:“用其心耳,奚问术乎?
立山必与夷通,乃敢廷辩,请以立山退夷兵,夷必听。”立山曰:“首言战者载
漪也,漪当行。臣主和,又素不习夷事,不足任。”载漪诋山汉奸,太后两解之。
乃命兵部尚书徐用仪、内阁学士联元及立山至使馆,告勿调外兵来,兵来则决裂
矣。次日复开御前会议,载漪请围攻使馆,杀使臣。太后许之。联元力言不可,
倘使臣不保,他日洋兵入城,鸡犬皆尽矣。载漪怒斥联元方自使馆还,怀贰心,
罪当诛。太后大怒,立命斩联元,左右力救之而止。大学士王文韶,言中国自甲
午以后,财尽兵单,今遍与各国启衅,众寡强弱,显然不侔,将何以善其后?愿
太后三思。太后大怒而起,以手击案骂之曰:“尔所言,吾皆熟闻之。尔为夷人
进言耶?”帝持许景澄手而泣曰:“朕一人死不足惜,如天下何?”太后佯慰解
之。景澄牵帝衣而哭,太后怒,叱之曰:“许景澄无礼。”既罢朝,太后已决意
主战。载漪、载濂、刚毅、徐桐、崇绮、启秀、赵舒翘、徐承煜、王培佑又力赞
之,遂下诏褒拳匪为义民,给内帑十万两。
载漪于邸中设坛,晨夕虔拜,太后亦祠之禁中。城中焚劫,火光蔽天,日夜
不息,车夫小工,弃业从之。近邑无赖,纷趋都下,数十万人,横行都市。夙所
不快,指为教民,全家皆尽,死者十数万人。杀人刀矛并下,肢体分裂。被害之
家,婴儿未匝月亦毙之,惨无人理。京官纷纷挈眷逃,道梗则走匿僻乡,往往遇
劫,屡濒于险。或遇坛而拜求保护,则亦脱险也。太后召见其大师兄,慰劳有加。
士大夫之谄谀干进者,争以拳匪为奇货。知府曾廉、编修王龙文,献三策,乞载
漪代奏:“攻交民巷,尽杀使臣,上策也。废旧约,令夷人就我范围,中策也。
若始战终和,与衔璧舆榇何异?”载漪得书,大喜曰:“此公论也。”御史徐道
奏言,洪钧老祖已命五龙守大沽,夷船当尽没。御史陈嘉言,自云得关壮缪帛
书,言夷当自灭。编修萧荣爵,言夷狄无君父二千余年,天将假手义民尽灭之,
时不可失。曾廉、王龙文、彭清藜、御史刘家模,先后上书,义民所至,秋毫无
犯,宜诏令按户搜杀,以绝乱源。郎中左绍佐,请戮郭嵩焘、丁日昌之尸以谢天
下。主事万秉鉴,谓曾国藩办天津教案,所杀十六人,请议恤。主义民者,恒十
九湘人也。
侍郎长麟,前以附于帝为太后罢斥,久废于家。至是请率义民当前敌,太后
弃前憾而用之。当时上书言神怪者以百数。王公邸第,百司廨署,拳匪皆设坛,
谓之保护。士夫思避祸,或思媚载漪者,亦恒设坛于家,晨夕礼拜焉。当伪诏命
各省焚教堂杀教民,诸疆臣皆失措。李鸿章久废,居京师,方起为粤督。乃各电
商鸿章,请所向。鸿章毅然复电曰:“此乱命也,粤不奉诏。”各省乃决划保东
南之策。鸿章领衔,偕江督刘坤一、鄂督张之洞、川督奎俊、闽督许应癸、福
州将军善联、巡视长江李秉衡、苏抚鹿传霖、皖抚王之春、鄂抚于荫霖、湘抚俞
廉三、粤抚德寿,合奏言乱民不可用,邪术不可信,兵衅不可开。言至痛切。东
抚袁世凯,亦极言朝廷纵乱民,至举国以听之,譬如奉骄子,祸不忍言矣。皆不
省。义和拳既纵横都下,因派载勋、刚毅为总统,比于官军。然拳匪专杀自如,
载勋、刚毅不敢问。都统庆恒一家十三口,皆死。载漪素昵庆恒,不能庇也。尚
书立山不附载漪,侍郎胡芬,学士黄思永,通永道沈能虎,皆以谈洋务著称,
拳匪皆欲杀之。芬逃,沈能虎以贿免。立山、思永并下狱,指为通夷。编修
杜本崇,检讨洪汝源,主事杨芾,皆指为教民,被伤几死。
太后谕各国使臣入总理衙门议。德使克林德先行,载漪令所部虎神营伺于道,
杀之,后至者皆折回。徐桐、崇绮闻之大喜,谓夷酋诛,中国强矣。太后旋命董
福祥及武卫中军攻交民巷,炮声日夜不绝。拳匪助之,披发禹步,升屋而号者数
万人,声动天地。洋兵仅四百,董福祥所部万人,攻月余不能下,武卫军死者千
人。董军、武卫军与拳匪混合,恣意劫掠。贝子溥伦,大学士孙家鼐、徐桐,尚
书陈学,阁学贻谷,副都御史曾广銮,太常陈邦瑞,皆被掠,仅以身免。徐桐、
贻谷,皆附和拳匪,亦不免也。溥伦等争告荣禄,荣禄不能制。民居市廛,数里
焚掠一空。独东交民巷使馆,以塞门德土为垣,严拒守,不能破也。尚书启秀奏
言,使臣不除,必为后患,五台僧普济,有神兵十万,请召之会歼逆夷。曾廉、
王龙文,请用决水灌城之法,引玉泉山水灌使馆,必尽淹毙之。御史彭述,谓义
和拳咒炮不燃,其术至神,无畏夷兵。太后亦欲用山东僧普法、余蛮子、周汉三
人者,王龙文上书所谓三贤也。普法本妖僧,余蛮子以攻剽为盗魁,至尽发蜀中
兵,乃捕得之。周汉则狂夫也。朱祖谋请勿攻使馆,言甚痛切,不报。曾廉闻之
曰:“祖谋可斩也。”载漪亦欲杀祖谋,未发,及城破而免。御史蒋式芬,请戮
李鸿章、张之洞、刘坤一,以其贰于夷,不奉朝命也。载漪为匪党论功,封武功
爵者数十人,赏赉无虚日。载漪每出,扈从数百骑,拟于乘舆,出入大清门,呵
斥公卿,无敢较者。
五月二十五日,下诏宣战,军机章京连文冲笔也。诏曰:“我朝二百数十年,
深仁厚泽,凡远人来中国者,列祖列宗,罔不待以怀柔。迨道光咸丰年间,俯准
彼等互市。并乞在我国传教,朝廷以其劝人为善,勉允所请。初亦就我范围,讵
三十年来,恃我国仁厚,一意拊循,乃益肆枭张,欺凌我国家,侵犯我土地,蹂
躏我人民,勒索我财物。朝廷稍加迁就,彼等负其凶横,日甚一日,无所不至,
小则欺压平民,大则侮慢神圣。我国赤子,仇怒郁结,人人欲得而甘心。此义勇
焚烧教堂,屠杀教民所由来也。朝廷仍不开衅,如前保护者,恐伤我人民耳。故
再降旨申禁,保卫使馆,加恤教民。故前日有拳民教民皆我赤子之谕,原为民教
解释宿嫌,朝廷柔服远人,至矣尽矣。乃彼等不知感激,反肆要挟,昨日复公然
有杜士立照会,令我退出大沽口炮台,归彼看管,否则以力袭取。危词恫喝,意
在肆其猖獗,震动畿辅。平日交邻之道,我未尝失礼于彼,彼自称教化之国,乃
无礼横行,专恃兵坚器利,自取决裂如此乎?朕临御将三十年,待百姓如子孙,
百姓亦戴朕如天帝。况慈圣中兴宇宙,恩德所被,浃髓沦肌,祖宗凭依,神祗感
格,人人忠愤,旷代所无。朕今涕泪以告先庙,慷慨以誓师徒,与其苟且图存,
贻羞万口,孰若大张挞伐,一块雌雄。连日召见大小臣工,询谋佥同。近畿及山
东等省,义兵同日不期而集者,不下数十万人。至于五尺童子,亦能执干戈以卫
社稷。彼尚诈谋,我恃天理,彼凭悍力,我恃人心。无论我国忠信甲胄,礼义干
橹,人人敢死,即土地广有二十余省,人民多至四百余兆,何难翦彼凶焰,张国
之威!其有同仇敌忾,陷阵冲锋,抑或仗义捐资,助益饷项,朝廷不惜破格茂赏,
奖励忠勋。苟其自外生成,临阵退缩,甘心从逆,竟作汉奸,即刻严诛,决无宽
贷。尔普天臣庶,其各怀忠义之心,共泄神人之愤,朕有厚望焉。”诏书以外人
索大沽口为词,而大沽已先于二十一日失守矣。敌兵之攻大沽也,提督罗荣光守
炮台,炮伤英兵舰一。俄而兵大至,荣光走,台遂陷,荣光至天津仰药死。而直
隶总督裕禄,谬报大捷,太后及载漪皆喜,发帑金十万两,犒将卒。京朝士大夫
附拳党者皆喜,谓洋人不足平也。

时有诏征兵,羽书络绎,海内骚然。以载漪、徐桐、崇绮、奕主兵事。军
府专恣,所请无不从。奕心知其误,支吾其间,不敢发一言。徐桐以道学自任,
每朝奏事,太后辄改容礼之,自戊戌以后,大事皆决于桐。然康有为盛时,桐亦
不敢言也。诏遣仓场侍郎刘恩溥至天津,招集拳匪。直督裕禄亦极言拳民敢战,
夷甚畏焉。拳匪驱童稚为前敌,直犯敌军,排枪起,恒毙数百人。初直隶提督聂
士成,奉命剿拳匪,有所诛锄。既而朝议大变,直督又袒拳匪,深恚士成。朝旨
严责士成剿夷,时论又多所责让。士成愤懑无所泄,乃连战八里台,陷阵而死。
任李鸿章为直隶总督,鸿章自粤行,留于沪。以廷雍为直隶布政使,廷杰罢,以
廷杰不主义民故也。聂士成既死,马玉昆代统其众。攻紫竹林,死者三千人。天
津陷,裕禄走北仓,从者皆失。欲草奏,无所得纸而罢。久之,乃上闻,京师大
震,彭述曰:“此汉奸张夷势以相恫喝也。姜桂题杀夷兵万余,夷力穷蹙,行乞
和矣。”时桂题方在山东,未至天津也。崇绮授户部尚书,崇绮以穆后父贵,封
公爵。穆后既殉穆宗,崇绮即乞病免。及光绪己亥,为穆宗立嗣,将图废帝,而
代以大阿哥溥俊,乃起崇绮于家,使傅溥俊,若太子太傅也。崇绮再出,与徐桐
比,而言废立,得太后欢,恩眷与桐等。六月二十二日,有旨:保护教士及各国
商民,杀杉山彬、克林德者议抵罪。大学士荣禄意也,王文韶附之。载漪大怒,
不肯视事,太后强起之。董福祥之攻使馆也,太后问几日可克。福祥曰:“五日
必歼之。”既而言不验。提督余虎恩,与福祥论事荣禄前,语侵之,福祥怒,欲
杀虎恩,荣禄以身翼蔽之,乃免。李秉衡至自江南,太后大喜,召见宁寿宫,语
移日。秉衡力主战,且言义民可用,当以兵法部勒之。太后诘与李鸿章等公奏,
何以主和。秉衡言此张之洞入臣名耳,臣不与知也。太后闻天津败,方旁皇,得
秉衡言,乃决战,遂命总统张春发、陈泽霖、万本华、夏辛酉四军。七月初四日,
杀许景澄、袁昶,秉衡有力焉,天下冤之。刑部侍郎徐承煜监斩,色甚喜。徐桐
曰:“是死且有余罪。”王龙文曰:“可以惩汉奸,令后无妾言者。”拳匪攻交
民巷西什库教堂,既屡有死伤,教民亦结群自卫,拳匪不得逞,乃日于城外掠村
民,谓之教民,以送载勋,载勋请旨交刑部斩于市。前后死者,男女百余人,号
呼就戮,皆不知何以至此也。既而北仓失,裕禄自戕死。联军方占天津,画地而
守,兵久不出。一夕大至,攻北仓,玉昆力战三昼夜,大败,至杨村,不能复军。
荣禄以闻,太后泣问计于左右,以新诛袁、许,无敢言者。
洋兵既将逼京师,乃变计欲议和,以李鸿章为全权大臣,停攻使馆,使总理
衙门章京文瑞赍西瓜问馈之。以桂春、陈夔龙送使臣至天津,使臣不肯行,复书
词甚慢。彭述请俟其出,张旗为疑兵,数百里皆满,可以怵夷,闻者笑之。是日
李秉衡出视师,请义和拳三千人以从。秉衡新拜其大师兄,各持引魂幡、混天大
旗、雷火扇、阴阳瓶、九连环、如意钩、火牌、飞剑,拥秉衡而行,谓之八宝。
北人思想,多源于戏剧,北剧最重神权,每日必演一神剧,《封神传》、《西游
记》,其最有力者也。故拳匪神坛,所奉梨山圣母、孙悟空等,皆剧中常现者。
愚民迷信神权,演此劫运,盖蕴酿百年以来矣。
及战,张春发、万本华败于河西邬,死者十之五六,潞水为之不流。御史王
廷相走,渡河,溺死。廷相故与曾廉、王龙文、张季煜从秉衡军,廷相谄附拳匪,
载濂、刚毅联名之疏,廷相属草焉。陈泽霖自武清移营,闻炮声,全军皆溃,秉
衡走通州。载濂请斩荣禄、王文韶,太后未许。载濂复命董福祥、余虎恩,急攻
使馆,武卫军、虎机营、神机营诸军皆会,誓必破之以泄愤。无何通州陷,李秉
衡死之。是日杀徐用仪、立山、联元,仍以徐承煜监斩。用仪尸横道二日,无收
之者。旬日之内,连杀五大臣,诏书皆曰通夷。又欲杀奕、荣禄、王文韶、廖
寿恒、那桐,会城破而免。载漪谋弑帝,御医姚宝生泄之,乃下宝生狱,欲杀之
以灭口。城破,与龚照、徐致靖、何隆简、黄思永、席庆云,皆逸出。是日太
后闻秉衡军败而哭,顾廷臣曰:“余母子无所赖,宁不能相救耶?”廷臣相顾皆
莫对。议遣王文韶、赵舒翘至使馆,文韶以老辞。舒翘曰:“臣资望浅,不如文
韶,且拙于口,不能力争。”荣禄曰:“不如与书观其意。”乃遣总理章京舒文
持书往。书达使馆,约明日遣大臣来,以午相见,及期皆不敢出。时方攻使馆,
舒文至,董福祥欲杀之,称有诏乃免。敌兵自通州至,董福祥战于广渠门,大败。
时日暮,北风急,炮声震天,风雨暴至,乃休战。七月二十日,黎明,北京城破,
敌兵自广渠、朝阳、东便三门入,禁军皆溃。董福祥走出彰仪门,纵兵大掠而西,
辎重相属于道。彭述方遍谕五城,谓我军大捷,夷兵已退天津矣。及城破,印度
兵屯于道,都人尚谓回部救兵来也。是日,百官无入朝者。徐会澧以授工部尚书
谢恩,至神武门,闻哭声,宫中人纷纷窜出,知城破,乃走还。
二十一日,天未明,太后青衣徒步泣而出,帝及后皆单袷从,至西华门外,
乘骡车,从者载漪、溥俊、载勋、载澜、刚毅等。妃主宫人,皆委之以去。珍妃
帝所最宠,而太后恶之,既不及从驾,乃投井死,宫人自裁者无数。或走出安定
门,道遇溃兵,被劫多散。王公士民,四出逃窜,城中火起,一夕数惊。满洲妇
女惧夷兵见辱,自裁者相藉也。京师盛时,居民殆三百万,自拳匪暴军之乱,劫
盗乘之,所过一空,无免者。坊市萧条,狐狸昼出,向之摩肩击毂者,如行墟墓
间矣。是日驾出西直门,马玉昆以兵从。暮至贯市,帝及太后不食已一日矣。民
或献麦豆,至以手掬食之,须臾而尽。时天渐寒,求卧具不得,村妇以布被进,
濯犹未干也。
岑春煊为甘肃布政使,率兵来勤王,奉命往察哈尔防俄,至于昌平,入谒,
太后对之泣。贯市李氏者,富商也。以保标为业,北道行旅,均藉之。从取千金,
帝及太后乃易骡轿而行。太后仓皇出走,惊悸殊甚,得春煊,心稍安。春煊勤扈
从,一夕宿破庙,春煊缳刀立庙门外彻夜。太后梦中忽惊呼,春煊则朗应曰:
“臣春煊在此保驾。”春煊于危难之中,竭诚扈从以达西安,太后深感之,泣谓
春煊:“若得复国,必无敢忘德也。”次日行至坌道,延庆州知州秦奎良进食,
从者不能遍,奎良惧,太后慰遣之。太后易秦奎良轿行,暮至怀来,县令吴永供
张甚备,左右皆有馈遗。塞外已严寒,而太后方御葛衣,永进衣裘,太后大喜,
立擢永通永道。王文韶与其子追驾出西直门,及于怀来,乃入见。太后垂涕劳之。
赵舒翘亦至。帝及后至沙城,乃易轿行。车驾至太原,总兵何金龟率兵迎驾,驻
于太原。
时联军入都,各国划界,分屯军队,美、日两国兵,均严守纪律,不扰居民。
德军愤使臣之被害,其出师时,德皇誓于军,谓破都城时,当以入野蛮国之法待
之,故德军淫掠殊甚。其他国军队,亦略同焉。联军既占北京,分兵追驾,至保
定而还。太后闻洋兵将追至,甚皇惧。江苏巡抚鹿传霖以勤王兵至,及于太原。
入谒,言太原不可居,西安险固,僻在西陲,洋兵不易至,乃定入陕之策。至于
西安,陕西布政司端方署巡抚,迎驾。设行在政府于抚署,授岑春煊陕西巡抚。
荣禄至于行在,命长枢垣。载漪、刚毅辈,不敢言国事矣。联军举德大将瓦德西
为统帅,入居仪鸾殿,整队入宫。见穆宗瑜妃,犹致敬礼。殿宇器物,戒勿毁掠。
逮回銮时,尚无恙也。城内外民居,则恣意搜括。庙观曾设拳匪坛者,则焚之。
拳匪乱时,积尸于道,联军则驱华人负尸出城。有达官贵族,被驱遣负尸,不顺
则鞭之。其掠人筐箧,则夺大车载之行。牲口不足,则执华人于道,以代骡马。
陈璧方官御史,亦被执,使负纤焉。侍郎李昭炜所居,有小童掷石伤洋兵。则入
执昭炜至营,痛挞之,复驱出,晕堕于玉河桥下。于式枚方居贤良寺,趋救始获
苏。联军以非李鸿章来不能言和,乃命鸿章与奕同为议和全权大臣,至于京师。
奕一以让鸿章,不敢置一词。联军索罪魁,载漪、载勋、载澜、刚毅、赵舒翘
等数十人。鸿章屡与辩护。瓦德西曰:“吾等所列罪魁,皆其从者,为全中国体
面,其首罪名,尚未提出也。此而不允,则吾将索其为首者。”其意盖指太后也。
鸿章亟以电告,乃允以载勋等赐死,而特原载漪,配新疆,并黜溥俊大阿哥,使
出宫焉。鸿章与各国磋议,已历数月,心力交瘁。行在政府,屡传电谕,授意辩
驳。鸿章谓枢臣不明敌情,徒乱意,阅竟旋毁之,幕僚不及见也。鄂督张之洞亦
迭电干议,鸿章笑曰:“张某作官数十年,犹书生也。”之洞深恨之。各国持之
坚,久未定议。而鸿章积劳病深,卒不起,濒危,犹口授计划,秩然不紊。各国
闻鸿章逝,皆感怆,乃悉如鸿章议,卒签约,而鸿章不及见矣。先逝一日,口授
于式枚草遗疏,保今总统袁公继直督任。谓环顾宇内,人才无出袁世凯右者。并
力请回銮,保外人无他。电达行在,太后及帝哭失声,辍朝,立授袁公直督。
既定约,交还北京,太后尚未敢还都。王公大臣既渐趋行在,其留京者合词
请回銮,疆臣复连名力请,乃下诏还都。命都御史张百熙为跸路大臣,先驰还。
逮跸路成,车驾发于西安。改岑春煊山西巡抚,而以端方为陕西巡抚。至于保定,
谒西陵,乃还京师。初太后藏金宫中,闻达三千余万,联军护存之。及还宫,金
无恙,太后则大喜。自经巨变后,群臣争言新政,乃开经济特科,诏天下办学。
命张百熙为学务大臣,改总理各国事务衙门为外务部,以瞿鸿机为尚书,新政渐
繁兴焉。当在行在时,下罪己诏,荣禄幕客樊增祥笔也。太后每见臣工,恒泣涕
引咎。臣下请行新政,多所采纳。及还都,中外渐安辑,渐益奢恣,大修颐和园,
穷极奢丽,日费四万金,歌舞无休日,已忘丧乱矣。惟惕于外人之威,凡所要求,
曲意徇之。各国公使夫人,得不时入宫欢会,间与内政。日本内田公使夫人解华
语,尤浓洽。内监李莲英最用事,与白云观高道士拜盟。而华俄银行理事璞科第
交高道士厚,因缘结于莲英,多所密议,外交尤有力焉。帝既久失爱于太后,当
逃乱及在西安时,尚时询帝意。回銮后,乃渐恶如前。公使夫人入宫,有欲见帝
者,召帝至,但侍立不得发一言。帝不得问朝政,例折则自批之,盖借庸暗以图
自全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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