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壤何故前倨而后恭

● 薛理泰

区域焦点

　　数月以来，国际社会同平壤围绕着朝核问题频繁过招。其间，高潮迭起，读者目不暇接。

　　4月5 日，朝鲜发射远程火箭。4月14日，联合国安理会主席谴责朝鲜违反安理会决议。同日，平壤退出朝核问题六方会谈。5月25日，朝鲜再次引爆核装置。5月 27日，平壤宣布将不再受《朝鲜停战协定》的约束，朝鲜半岛将回到战争状态。6月、7月，安理会加强了对朝鲜的制裁力度。8月17日，平壤命令“全军、全民以及全国进入紧急戒备状态”，不惜同美国全面对抗。

平壤姿态忽硬忽软

　　南北朝鲜战争风云骤紧。不久，平壤又主动向外界挥舞橄榄枝，着重向美国、韩国示好。8月初，金正日特赦了被押的两名美籍女记者，由前来拜会的美国前总统克林顿带回美国。8月16日，金正日接见韩国现代集团女总裁，答应了对方的所有要求。次日，平壤又承诺恢复中断的南北双边经济、观光交流，并释放遭扣押的韩国员工。接着，金正日派遣特使前往首尔吊唁金大中。

　　平壤在作出空前强硬的军事姿态后，又密锣紧鼓地展开了一系列的外交动作，其意何居？令人费解。平壤姿态忽硬忽软，外交动作倏起倏落，起承转合之突兀，令人如堕五里雾中。

　　究其底细，平壤在再次核试爆以后摆出极其强硬的军事姿态，旨在吓退美、日鹰派可能实施的军事打击。平壤政权面临存亡关头，当务之急是确保手中握有的核武器，经济是位居其次的考量。等到日后核导弹就手，何愁东邻西舍不送上“胡萝卜”？

　　按照国际危机处理的程序，在一场牵扯列强的危机中，对峙的双方要摊牌，多半不出三四个月，这段期间内双方不摊牌，就意味着渡过一场危机了。其实朝鲜强硬的军事姿态，属于故作姿态，只是避免受到美、日军事打击而已。一旦平壤渡过了危机，迟早要在政策上改弦更张，首先会体现在外交动作上。

　　眼看渡过了危机，经济考量又摆上了议事日程。朝鲜国内生产总值5％直接、间接来自韩国的援助，平壤因中断南北经济、文化交流损失巨大，今年朝鲜又大雨成灾，而要从国际社会取得为数不菲的援助，自然要缓和同美国、韩国的紧张关系。
平壤如意算盘如下：眼看渡过了军事危机，假以时日，国际社会必然承认朝鲜作为核武器国家的地位。既然能够确保核武器国家的地位，接着就应该着手从外界获取经济援助了。倘若既能保住核武器，不受惩罚，又能获取大量经援，最终作为核武器国家而被国际社会谅解和接纳，自然是上策。

可能会拉上中国垫背

　　然而，平壤要向美、韩示好，又想快速奏效，可能会拉上中国垫背。朝鲜特使同韩国总统李明博会晤时转达了金正日的口信，韩国政府以口信事涉敏感，拒绝透露细节。既然金的口信给了韩国，自然美、日迅即获悉，无所谓敏感与否，况且在平壤向美、韩挥舞橄榄枝之际，示好唯恐不及，岂会恶语相向？据此分析，所谓敏感，多半事涉中国。设若如此，则同一位美国官员在克林顿访朝以后对媒体透露的情况，堪称异曲同工了。　　

　　那位官员称，金正日会晤克林顿时谈到了朝鲜今后同美、中两国发展关系的不同趋向。金氏讲话显示几项要点：一、朝鲜经济窘困，处于不死不活的状况，归咎于北京损人利己的大战略以及美国实施的制裁；二、朝鲜之所以退出六方会谈，旨在摆脱北京的羁绊，他希望直接与美国会谈，双方建立对话关系；三、如果美国对朝鲜施以援手，朝鲜将成为对抗中国的最坚强的堡垒。

　　朝鲜核武器的指向是最敏感的问题。在双方会谈中，金正日的副手故意说漏嘴地，朝鲜核导弹打不到美国，却可以往西边打，“我们在西边的国土也需要保护”，流露了可能对北京实施核讹诈的意向。

　　不久前，朝鲜副外长金桂冠访问美国时，对新闻界发表的讲话中关于朝、中关系的部分，同上述金正日谈话的三个要点，异曲同工，何其相似乃尔。金桂南公开对新闻界发表讲话的内容，间接地证实了上述新闻报道的部分内容的真实性。实际上，在这则新闻中，除了朝鲜核导弹指向是首次披露以外，其他各点在朝方官员同美方人士谈话时，早已重复多次了。

　　笔者默察，这则新闻及其细节描述可能多半属实。若论发布这则假新闻，以对话当事方的身份，无中生有，在北京、平壤之间挑拨离间，则非美国莫属。美国编造如此重大的假新闻，事关三国关系，短时间内就会被拆穿，所谓画虎不成反类犬，何苦来哉？

　　该新闻的可靠性自然有待证实。不过，有时难以证实的新闻反而有可能是真实的。倒是有可能美方鉴于中国在反恐斗争、应付金融危机、反核扩散、反走私贩毒、在联合国安理会的合作等国际合作项目中的重大作用，又懔于美国对外关系委员会一则研究报告对于同朝鲜进行交涉的告诫：“跟朝鲜打过交道的人，都感到他们是极不稳定、难以交往和不可信任的人”，于是索性趁机以间接的方式把这则新闻公诸于世，示好于北京。

　　美、中两国分别作为超级大国和准超级大国，双方关系既受到利益制衡，也受到国际关系准则和大国责任的制约，自有既定的遵循之规。这不像美国同朝鲜打交道时无一定之规则可循。

　　外交折冲，犹如用兵。孙子曰：“兵者，诡道也”。外交上，纵横捭阖，国家之间概以民族利益及彼此利害关系为重。基此，上述可能性不能断然排除。
平壤核讹诈转向之可能

　　另外，上述报道中，朝方官员称，朝鲜核导弹打不到美国，却可以往西边打，“我们在西边的国土也需要保护”。这个“往西边打”的说法尤其传神，值得玩味。

　　众所周知，南、北朝鲜官方和民间对中国东北地区垂涎三尺，声称东北大部分地区属于朝鲜故国固有领土，甚至到了不甚掩饰的地步。然而，东北位于朝鲜北部，如果南、北朝鲜或者统一以后的朝鲜半岛同中国发生领土纠纷，也局限于朝鲜半岛的北方而已，何至于要把核导弹往西边打？位于朝鲜西边的恰恰是北京周围地区，即中国的政治心脏地带。看来平壤心知肚明，一旦同中国发生争执，真要解决问题，还是要以北京而不是东北地区作为施加军事压力的赌注。

　　况且，除印度外，朝鲜是惟一没有与中国正式签订边界条约的邻国。1962年，中国同朝鲜秘密地签订了《中朝边界条约》，明确了长白山(朝方称为白头山)一带边界线的走向。该项秘密条约规定，长白山天池的主权由朝鲜享有54.5%、中国享有45.5%，亦即天池西北部属于中国领土，东南部属于朝鲜领土。

　　根据国际法，由于秘密协定仅由两国政府签订，未获两国立法机构批准，甚至两国立法机构对此一无所知，因此，秘密协定仅在两国当局对此均无异议的情况下有效。如果今后任何一方提出异议，该项秘密协定即形同虚设。

作者是斯坦福大学国际安全和合作中心研究员
http://www.zaobao.com/yl/yl090904_003.shtml● 薛理泰

区域焦点

　　数月以来，国际社会同平壤围绕着朝核问题频繁过招。其间，高潮迭起，读者目不暇接。

　　4月5 日，朝鲜发射远程火箭。4月14日，联合国安理会主席谴责朝鲜违反安理会决议。同日，平壤退出朝核问题六方会谈。5月25日，朝鲜再次引爆核装置。5月 27日，平壤宣布将不再受《朝鲜停战协定》的约束，朝鲜半岛将回到战争状态。6月、7月，安理会加强了对朝鲜的制裁力度。8月17日，平壤命令“全军、全民以及全国进入紧急戒备状态”，不惜同美国全面对抗。

平壤姿态忽硬忽软

　　南北朝鲜战争风云骤紧。不久，平壤又主动向外界挥舞橄榄枝，着重向美国、韩国示好。8月初，金正日特赦了被押的两名美籍女记者，由前来拜会的美国前总统克林顿带回美国。8月16日，金正日接见韩国现代集团女总裁，答应了对方的所有要求。次日，平壤又承诺恢复中断的南北双边经济、观光交流，并释放遭扣押的韩国员工。接着，金正日派遣特使前往首尔吊唁金大中。

　　平壤在作出空前强硬的军事姿态后，又密锣紧鼓地展开了一系列的外交动作，其意何居？令人费解。平壤姿态忽硬忽软，外交动作倏起倏落，起承转合之突兀，令人如堕五里雾中。

　　究其底细，平壤在再次核试爆以后摆出极其强硬的军事姿态，旨在吓退美、日鹰派可能实施的军事打击。平壤政权面临存亡关头，当务之急是确保手中握有的核武器，经济是位居其次的考量。等到日后核导弹就手，何愁东邻西舍不送上“胡萝卜”？

　　按照国际危机处理的程序，在一场牵扯列强的危机中，对峙的双方要摊牌，多半不出三四个月，这段期间内双方不摊牌，就意味着渡过一场危机了。其实朝鲜强硬的军事姿态，属于故作姿态，只是避免受到美、日军事打击而已。一旦平壤渡过了危机，迟早要在政策上改弦更张，首先会体现在外交动作上。

　　眼看渡过了危机，经济考量又摆上了议事日程。朝鲜国内生产总值5％直接、间接来自韩国的援助，平壤因中断南北经济、文化交流损失巨大，今年朝鲜又大雨成灾，而要从国际社会取得为数不菲的援助，自然要缓和同美国、韩国的紧张关系。
平壤如意算盘如下：眼看渡过了军事危机，假以时日，国际社会必然承认朝鲜作为核武器国家的地位。既然能够确保核武器国家的地位，接着就应该着手从外界获取经济援助了。倘若既能保住核武器，不受惩罚，又能获取大量经援，最终作为核武器国家而被国际社会谅解和接纳，自然是上策。

可能会拉上中国垫背

　　然而，平壤要向美、韩示好，又想快速奏效，可能会拉上中国垫背。朝鲜特使同韩国总统李明博会晤时转达了金正日的口信，韩国政府以口信事涉敏感，拒绝透露细节。既然金的口信给了韩国，自然美、日迅即获悉，无所谓敏感与否，况且在平壤向美、韩挥舞橄榄枝之际，示好唯恐不及，岂会恶语相向？据此分析，所谓敏感，多半事涉中国。设若如此，则同一位美国官员在克林顿访朝以后对媒体透露的情况，堪称异曲同工了。　　

　　那位官员称，金正日会晤克林顿时谈到了朝鲜今后同美、中两国发展关系的不同趋向。金氏讲话显示几项要点：一、朝鲜经济窘困，处于不死不活的状况，归咎于北京损人利己的大战略以及美国实施的制裁；二、朝鲜之所以退出六方会谈，旨在摆脱北京的羁绊，他希望直接与美国会谈，双方建立对话关系；三、如果美国对朝鲜施以援手，朝鲜将成为对抗中国的最坚强的堡垒。

　　朝鲜核武器的指向是最敏感的问题。在双方会谈中，金正日的副手故意说漏嘴地，朝鲜核导弹打不到美国，却可以往西边打，“我们在西边的国土也需要保护”，流露了可能对北京实施核讹诈的意向。

　　不久前，朝鲜副外长金桂冠访问美国时，对新闻界发表的讲话中关于朝、中关系的部分，同上述金正日谈话的三个要点，异曲同工，何其相似乃尔。金桂南公开对新闻界发表讲话的内容，间接地证实了上述新闻报道的部分内容的真实性。实际上，在这则新闻中，除了朝鲜核导弹指向是首次披露以外，其他各点在朝方官员同美方人士谈话时，早已重复多次了。

　　笔者默察，这则新闻及其细节描述可能多半属实。若论发布这则假新闻，以对话当事方的身份，无中生有，在北京、平壤之间挑拨离间，则非美国莫属。美国编造如此重大的假新闻，事关三国关系，短时间内就会被拆穿，所谓画虎不成反类犬，何苦来哉？

　　该新闻的可靠性自然有待证实。不过，有时难以证实的新闻反而有可能是真实的。倒是有可能美方鉴于中国在反恐斗争、应付金融危机、反核扩散、反走私贩毒、在联合国安理会的合作等国际合作项目中的重大作用，又懔于美国对外关系委员会一则研究报告对于同朝鲜进行交涉的告诫：“跟朝鲜打过交道的人，都感到他们是极不稳定、难以交往和不可信任的人”，于是索性趁机以间接的方式把这则新闻公诸于世，示好于北京。

　　美、中两国分别作为超级大国和准超级大国，双方关系既受到利益制衡，也受到国际关系准则和大国责任的制约，自有既定的遵循之规。这不像美国同朝鲜打交道时无一定之规则可循。

　　外交折冲，犹如用兵。孙子曰：“兵者，诡道也”。外交上，纵横捭阖，国家之间概以民族利益及彼此利害关系为重。基此，上述可能性不能断然排除。
平壤核讹诈转向之可能

　　另外，上述报道中，朝方官员称，朝鲜核导弹打不到美国，却可以往西边打，“我们在西边的国土也需要保护”。这个“往西边打”的说法尤其传神，值得玩味。

　　众所周知，南、北朝鲜官方和民间对中国东北地区垂涎三尺，声称东北大部分地区属于朝鲜故国固有领土，甚至到了不甚掩饰的地步。然而，东北位于朝鲜北部，如果南、北朝鲜或者统一以后的朝鲜半岛同中国发生领土纠纷，也局限于朝鲜半岛的北方而已，何至于要把核导弹往西边打？位于朝鲜西边的恰恰是北京周围地区，即中国的政治心脏地带。看来平壤心知肚明，一旦同中国发生争执，真要解决问题，还是要以北京而不是东北地区作为施加军事压力的赌注。

　　况且，除印度外，朝鲜是惟一没有与中国正式签订边界条约的邻国。1962年，中国同朝鲜秘密地签订了《中朝边界条约》，明确了长白山(朝方称为白头山)一带边界线的走向。该项秘密条约规定，长白山天池的主权由朝鲜享有54.5%、中国享有45.5%，亦即天池西北部属于中国领土，东南部属于朝鲜领土。

　　根据国际法，由于秘密协定仅由两国政府签订，未获两国立法机构批准，甚至两国立法机构对此一无所知，因此，秘密协定仅在两国当局对此均无异议的情况下有效。如果今后任何一方提出异议，该项秘密协定即形同虚设。

作者是斯坦福大学国际安全和合作中心研究员
http://www.zaobao.com/yl/yl090904_003.s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