ZT[赫连勃勃大王新作] 纵欲时代--大明朝的另类历史(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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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纵欲时代?大明朝的另类历史》目录
  
  1.从头收拾旧山河
  ——朱元璋的个人“奋斗史”
  2. 最成功最无情的篡弑者
  ——朱棣“半由人事半由天”的帝王之路
  
  3. 太监公公要回家
  ——从“土木堡之变”到“夺门之变”
  
  4. 人生一场戏
  ——性情皇帝明武宗
  
  5. 人生达命岂暇愁 且饮美酒登高楼
  ——从诗文观风流才子唐伯虎的真实一生
  
  6. 万事浮生空役役
  ——严嵩的历史机遇与一生浮沉
  
  7.被遗忘的盗贼
  ——盗据澳门的“佛朗机”
  
  8.倭刀狂徒们的覆灭
  ——明朝沿海“倭乱”始末
  
  9. 朝鲜半岛,大明旗迎风飘扬
  ——明朝的抗日援朝
  
  10. 关键的“下半身”
  ?D?D阉人也疯狂的“九千岁”魏忠贤
  
  11. 白山黑水飙狼烟——明朝与“后金”的战争
  
  12.北京皇气黯然收?D?D崇祯皇帝的自杀选择
  
  13.杀人如草不闻声?D?D李自成、张献忠的成败
  
  14徒持金戈挽落晖——妇人、孺子的杀身救国
  
  15.冲冠一怒报红颜
  ——明清易世之际“刽子手”枭雄李成栋的反反复复
  
  16. “圣朝”不留旧皇脉——崇祯三子及明宗室的结局
  
  
  附一:明朝世系表
  附二: 满族(女真族)的兴起及其统一东北年表
  附三: 明末农民战争大事年表
 从头收拾旧山河
  ——朱元璋的个人“奋斗史”
  
  
  朱元璋,今人言及这位大名赫赫的皇帝,往往和“骇人听闻”四字成语联系起来,人们总是指斥他诛杀功臣的千古凶暴和个人性格方面的阴骘沉猜。确实,这位明朝的太祖爷以酷治国,尽揽朝中所有大权于己手,建立锦衣卫皇家特务组织,禁锢百姓思想。为了诛除功臣,他机关算尽,大肆罗织,戕害无数无辜人命。在朱元璋时代,帝王皇权不仅仅是被神化,也被推至于至高无上、不容置疑的顶尖地位。同时,文臣士大夫再无“尊严”可讲,随时会被皇帝或者太监一声令下,按在朝堂上当众击打“杀威棒”一样的“廷杖”。看见众臣士大夫在殿下哭滚哀嚎,朱元璋脑海中很有可能幻化出他自己青少年时代的影像:一位步履匆匆、惊惶四望、衣衫褴褛、手提打狗棒、四处乞讨的和尚。所以,看见自己的臣下们狗一样地被卫士们用大棒乱打,老朱那变态的心中,肯定会涌起无限的快意。
  
  但无论如何,朱元璋皇帝在开国者最基本的“道德”方面,却无任何让人指摘的地方:明朝得国,正大光明!
  
  中国历史,自上古三代之后,得国最正的,只有汉朝与明朝。刘邦与朱元璋,皆平头百姓出身,一刀一枪拼打出国家,化家为国,由匹夫而成为天子。其兴兵之始,本来就是荒乱末世活不下去,原意并无欺上造反之心和狡诈乱世之意。而且,他们两个人又不似曹操、司马懿、刘裕、萧道成、赵匡胤之流,那些人凭借在朝中的掌国大权,篡夺老主人的国家。
  
  
  当皇帝后,朱元璋忌讳多多,惟独不忌讳自己“匹夫”身份的苦出身,在诏书中多次自称发迹前是“准右布衣”,总忘不了把他自己以刘邦自比。也甭说,史书上记载,朱元璋“先世家沛(地),徙句容,再徙泗川。父(朱)世珍,始徙濠州之钟离。”不知是否是老朱授意还是当时记实录的史臣“希旨”,连这位爷“老家”也与汉高祖刘邦同籍。
  
  当然,时代在进步。史臣笔下,朱皇帝他妈不是像刘皇帝他妈是被“神龙”摁在地上弄那事才怀孕,而是“(朱妈妈)梦神授药一丸,置掌中有光,吞而后寤,口余香气”,改吃神仙大力丸了,似乎朱老爹没做啥事就有了朱皇帝。古人每当涉及记载皇帝之生,想象力总是贫乏,刚刚在“神龙”“神虎”梦奸帝母的叙述上有些“改进”,笔势一转,又归流俗:“(朱元璋)及产,红光满室。自是夜数有光起,邻里望见,惊以为火,辄奔救,至则无有。”这些当然纯属瞎编滥造。老朱家穷得叮铛乱响,不可能连夜烧柴煮鸡蛋。果真数夜屋里发光,也早被元朝政府的“村委会”上报加以铲平。
  
  无稽之谈,帝王附会,人们只得是信真疑假了。
“我”的奋斗?朱元璋发迹史
  
  
  朱元璋自濠梁起兵以来,定东南,平“汉”、灭“吴”,击降方国珍,打败陈友定,收取两广,而后收拾队伍,鼎力北伐,平秦晋,取大都,继而收蜀取滇,十五余载苦战经营,终成大一统元明朝。“明太祖崛起布衣,奄奠海宇,西汉以后所未有也”。
  
  
  早岁已知世事艰:濠梁起兵
  
  读过宋史、元史的人都知道,元朝的武力之盛,自古罕匹,亚欧大陆,无数帝王、国王、部落酋长,皆在蒙古铁蹄下颠抖。然而,这些黄金家族的爷们统治中国才几十年,由于蒙古人“马上得之”,继而“马上治之”,致使国祚日衰。昔日赫赫雄武,竟沦变为不堪一击。特别是元顺帝继位以来,天灾人祸不断,自广州朱光卿和汝宁的“棒胡”造反以后,全国动乱峰起,按下葫芦又起瓢,最终闹出了刘福通等人的“红军”,一时间忽变为燎原之态,元朝灭亡,已成必然之势。
  
  朱元璋,这个名字是他投附郭子兴后由郭爷取的,他原名叫朱重八。朱重八的父亲,也不叫朱世珍,原名朱五四。朱元璋的妈妈,叫陈二娘;朱元璋的大哥叫朱重四,二哥叫朱重六,他本人排行老三,所以叫朱重八。看见这么多“数字”,我们当代人可能奇怪,这老朱家难道是“数学世家”,咋起名字都是按数码排列?老朱家当然不是数学世家,数代都是土生土长庄稼汉。清朝人俞椒春在他的《春在堂随笔中》写道:“元制,庶人无职者不许取名,止以行第及父母年齿合计为名,此于《元史》无征,然证以明高皇(朱元璋)所称其兄之名,正是如此”。他又举当时绍兴乡间为例:“如夫年二十四,妇年二十二,命为四十六,生子即名‘四六’;夫年二十三,妇年二十二,合为四十五,生子即名 ‘五九”,五九相乘,四十五也。据老俞钩沉,明朝大将常遇春的曾祖父叫常四三,爷爷叫常重五,父亲叫常六六;大将汤和的曾祖叫汤五一,爷爷叫汤六一,父亲叫汤七一,等等,皆为佐证。猫三狗四,日后皆成为人中龙虎。
  
  元顺帝至正四年(1344年),淮河大灾,水旱蝗灾祸不单行,活人一个个倒下变成死人,速度快得不及掩埋,就当然爆发传染病。老朱家虽然在朱重八小时候夜夜“冒光”,此时却无任何“异兆”,与常人凡家无异。几天内,朱元璋的父亲、母亲、幼弟均病死,贫不能殓,只得用草席一裹随便挖坑埋掉。又过几天,朱元璋二哥朱重六也染病而亡。无奈之下,年仅十七岁的小朱只得就近入皇觉寺为僧。他并非信佛,只图有口饭吃。仅仅一月刚过,庙里粮食被僧人食尽。树倒猢狲散,小朱重八只得身着僧服,步行西至合肥,在光州、固州、汝州等处辗转流浪,化斋乞食。
  
  三年下来,天天辛勤奔走,只为饱腹活命,朱元璋熬过人生一大劫难,终得不死。
  
  大饥荒之际,淮西地区动乱的种子已经遍布。当地最活跃的“革命家”,当属游方僧出身的彭莹玉,人称“彭和尚”。此人到处散播“弥勒教”,以烧香拜佛为名,奉“弥勒佛”和“明王”为大神,称为“明教”。彭和尚属“明教”南宗一系。北宗一系是家在河北栾城的韩山童。韩家几代人皆为白莲教教主,世为土豪,一直想趁天下大乱时机成王成帝,便也称“明王”要出世,暗中加紧准备。
  
  明教,其实最早叫“摩尼教”,乃波斯人摩尼在公元三世纪创立的一种揉合佛教、袄教、基督教为一体的混合宗教,武则天时代传至中国,一度在汉人与回鹘地区大盛,信众人数颇多。唐武宗时期毁佛,顺便也把“明教”禁了。转入地下后,本来就是大杂烩的“明教”很能适应地方生活,道教及民间淫祀诸神和原始传说日益添入其中,最终形成了类似会道门的邪 教组织。北宋时期,明教一度大盛,特别是江南地区,明教斋堂比比皆是,其中供奉摩尼和耶酥(夷数)的画像。由于明教人戒吃乳葱,以菜为食,又供“魔鬼像”(当地当时的百姓见画像中人皆黄毛绿睛,以为是鬼),不在教的人就称明教为“吃菜事魔”。但凡邪 教发展到一定地步,都会和go-vern-ment叫板。日后,明教与白莲教合流,在缺少经济联系的广大农时地区如火如荼发展,多次起事,也多次被镇压。元顺帝时,天灾频频,人心思乱,正是邪 教流出手之机,于是信徒们纷纷暗中串连,号称弥勒佛降生,明王出世,蠢蠢欲动。1337年,陈州人胡闰儿(棒胡)起事,就是“明教”规模很大的一次暴动。1338年,彭和尚的弟子周子旺在惠州起事,自称“周王”,率众五千人造反,但很快被元朝平灭。彭和尚由于擅用符水“治病”,为当地民众掩蔽逃走,跑到淮西潜伏起来。
  
  元末大乱,除了各种政治、经济原因以外(可以参见拙作《帝国如风》),导火索是黄河水灾。时任元朝宰相的脱脱知难而进,非要起国内几十万人工治理黄河。他在至正十一年初夏发调民工,开河二百八十里,以贾鲁主持河政,勒黄河入故道。此举此行,“利在千秋”,患在元朝。一直寻摸起事机会的韩山童得到消息后,暗中凿刻了个一只眼睛的石头巨人,派人埋于黄陵岗开河必经之地,并派遣徒众四处散布谶谣:“莫道石人一只眼,挑动黄河天下反”。于是,韩山童以及得力助手刘福通、杜遵道等人四处活动,大肆宣传“明王”出世的消息,开始打起复兴宋朝的旗号。
  
  结果,石人挖出,数万黄河挑夫、兵士亲眼所见,一传十,十传百,百传千,千传万,本来就遭受元朝重重压迫的汉人百姓均闻言思乱。
  于是,韩山童自称宋徽宗八世孙,刘福通自称宋将刘光世后人,大家齐推韩山童为“明王”,聚众起事。不料,人多嘴杂,消息泄露。元朝地方go-vern-ment派出几百人,在“开幕式”上把韩山童逮个正着,押住这个邪 教头子立马送县府开斩。刘福通、韩山童之妻杨氏与其子韩林儿好不容易才得脱。
  
  依理讲,擒贼先擒王,韩山童都被杀掉,大事应该不成才对。但刘福通有勇有谋,振臂一呼,旬日之间,得河工数万人为兵。这些人均头缠红巾,一哄而起,杀掉元朝监工,四处攻掠。由于红巾军很快攻下朱皋这个大粮仓(今河南固始),开仓放米,马上吸引饥民十余万来入军。这样一来,江南大震,义军四起。
  
  彭和尚闻讯,当然不会闲着,推徐寿辉为主,拉起队伍,攻克沔阳、武昌、江陵、江西等多处府郡。几个月时间内,数支“红军”几乎占领了西至汉水、东至淮水之间的所有土地,成为元朝的“国中之国”。
元末士人叶子奇在其笔记《草木子》中,给我们描述了这样一幅元末社会的图景:
  
  “元朝末年,官贪吏污。始因蒙古、色目人罔然不知廉耻之为何物。其问人讨钱,各有各目,新属始参曰拜见钱,无事白要曰撒花钱,逢节曰追节钱,生辰曰生日钱,管事而索曰常例钱,送迎曰人情钱,勾追曰赍发钱,论诉曰公事钱。觅得钱多曰得手,除得州美曰好地分,补得职近曰好窠窟,(官吏们)漫不知忠君爱民为何事也。”
  
  当然,这种景象并非元末才有,实际上自始至终贯穿于整个元代,只不过“发展”到末期,“名目”得到更细的划分。
  
  政治上自不必讲,元朝“四种人”的划分,是毫无遮掩的民族压迫。经济方面,蒙元的破坏可谓“馨竹难书”。北方中原地区的汉族人民最为悲惨,几个世纪以来,契丹、女真、蒙古,一次又一次浩劫,人口锐减不说,大部分良田变成荒地,昔日衣冠之邦,长久沦为豺狼异域。蒙古人成为中原大地的主人以后,不仅“继承”了宋、金留下来的大片“官田”和“公田”,把战争中死亡人户的有主土地划为“官田”,还强行侵夺当地汉人正在耕种的良田,没为“公田”。然后,慷慨至极的蒙古大汗和皇帝们很快把这些田地分赐给宗王、贵族以及寺庙。这些奴隶主领主,各拥赐地,俨然是独立王国的土皇帝,大的“分地”(蒙古贵族在“赐田”以外还有“分地管辖权”),可广达方圆三千里,户数可达二十万之多。由于“分地”有免役特权,寺庙又免纳租赋,最后一切沉重的负担,均转嫁到所谓的自由民身上。特别在初期,蒙元贵族不喜欢定居的生产生活方式,上万顷的土地被故意抛荒,使之成为他们思慕梦想中故乡的“草原”,以供放牧之用。而在其间,供他们残酷役使的“驱丁”,则完全是没有任何人身自由的奴隶。在中国南方,除大量人口被掳掠卖到北方做奴隶以外,当地汉族人民要忍受与蒙元上层相勾结的汉族“功臣”或投附地主的压迫。这些人并不因为自己一直身处南方而在剥削方面稍显温情,他们甚至仿效北方那种压榨“驱丁”的方式盘剥佃户。元朝的佃户与前后朝代最大的不同,在于他们整家整家地可以被田主任意典卖,他们所生的后代仍是男为奴仆女为婢,完全是农奴制的一种另类表现形式。 即使在大罗网中星星点点分散些少量的自耕农,仍旧被蒙元沉重的徭役和赋税压得喘不过气来。无奈之下,他们常常又跌入另一种万劫不复的深渊——向官府以及与官府勾结的色目人借高利贷,即骇人听闻的“翰脱钱”,这种高利贷的利息有个听上去好听的名字:羊羔儿息——一锭银本,十年后即飞翻至一千零二十四锭——比现在入矿股的官员分的息还要多出数倍。在此情况下,自耕农的破产与逃亡,成为元代社会的常态。
  
  对蒙元帝国大唱赞歌的人们,总是炫耀地声称元代拥有当时世界上最先进的商品货币关系:纸币交钞是大元帝国惟一合法的通货,在欧亚大陆诸多地区畅行无阻。但是,这种“畅行无阻”,是基于铁火强权和刀锋下的强制。除元初忽必烈时代交钞尚有基本信用外,这种基本上没有准备金的纸币政策只能说明一个事实:蒙元政权贪淫暴政下肆无忌惮的掠夺。老皇帝忽必烈死后,元朝的通货膨胀一天比一天加剧。红巾乱起后,军费支出增剧,元廷只能天天拼命赶印纸币,最终使得这些“通货”形同废纸。即使是在所谓的“和平年代”,蒙元凭这种纸币形式不断地掠夺人民的资产,除支付军费、征服开支以及维持官僚机构运行外,都是套取现货输往海外,换来一船又一船、一车又一车价值连城的宝石、美酒、金银器、地毯等骇人听闻的奢侈品。所以,一部分东西方蒙元史家夸夸其谈的横跨欧亚的帝国交通线,最初的本来目的就是便于运输这些帝王贵族的“必需”之物以及能够更快更准确地把帝国军队派往每一处角落镇压任何可能的反抗。至于后世所谓的“加强了世界间的经济文化交流”,并非蒙元统治者的原意,他们至死(甚至元朝灭亡),也没什么人会想到这样的“积极意义”。而且,设驿站、铺道路、开漕运的所有这些“方便”,无不是建立在汉族人民的血汗之上。报应分早晚,元朝的崩溃,最后很大程度上也源自这小小的片纸钞币,财政崩垮后,再想维持统治,难比登天。
  
  工商业方面,一反宋代普及化、平民化的高度精细,元代分成极端的两极:宫廷、贵族所使用之物精益求精,一般人民所使用的器皿粗滥不堪。我们现在如果进入博物给参观,看那些分朝代阵列的器具,人们会立刻发现元代时期出现工艺方面的惊人倒退。当然,蒙元统治者在一开始就对工匠无比“重视”,每到一个地屠城,“幸免” 只有工匠和具有“特异功能”的巫祝等类人,他们需要这些“工奴”为自己生产制作高端消费品。统一全国后,元廷把几乎几十万户工匠全部聚集在大都,建立工匠“集中营”,日以继夜地为宫廷和贵族生产精细用品,而“工奴”们得到只是仅够活命的口粮和食水。在这种条件下,工匠天才的创造力和积极主动性几乎无从谈起。所以,相比宋代那种独立手工业和工匠雇佣制度,元代的手工业也仍然倒退为奴隶制水平。如此,手工业的严重退化,商业肯定也随之倒退(色目人放高利贷以及那种巧取豪夺的“商业”活动不包括在内)。
  
  
  施行如此残暴而无人性的统治,在冷兵器时代,元朝的灭亡就成为必然。
  
  
  身为天下至尊,元顺帝整日与十个“倚纳”宠臣在宫中群交滥交,性活动的过程扑朔迷离,骇人心目:各人赤身裸体,脑袋上都戴顶高色黄帽,上缀黄金打制的“佛”字,手执念珠,光屁股列队在大殿内边行走边念咒语。同时,殿内有美女数百人,身穿璎珞流苏遍体的奇装异服,按弦品萧,玉肉横陈,高唱《金字经》,四下蹦跃,大跳“雁儿”舞。顺帝等人,又饮酒又服食春药,心醉神迷,大有一日快活敌千年的极乐之感。不仅自己快乐,顺帝表示“太子苦不晓秘密佛法,此秘戏可以延年益寿呵”,于是他又让秃鲁帖木儿教太子有样学样,“未几,太子亦惑溺于邪道也。”纵观中国上下五千年历史,淫暴如秦始皇、齐显祖、隋炀帝、金海陵,都是自身宣淫,对下一代储君太子皆付名师硕儒教诲,从未听说上述几个爷们让人教儿子也“学坏”的。这一点,元顺帝为中国历史上惟一一个向儿子传授性学苦怪大法的皇帝。
除“大喜乐”以外,元顺帝又是个天才木工设计师。凡是他左右喜欢的宦官在宫外建宅院,元顺帝皆亲自动手,设计出屋宅的模型。当然,模型并非明清宫廷建筑师用夹纸板制作的立体“烫样”,而是按比例缩小的真材实料的模型,其中满嵌黄金珠宝点缀。元顺帝自画屋样,自削木构,制作模型宫房皆高尺余,栋梁楹榱宛转如真,然后把模型交付匠人,嘱咐照此构建,为此,京师人戏称顺帝为“鲁班天子”。
  
  侍侯顺帝左右的宦者们贪财,当皇帝向他们询问对自己“作品”的意见时,这些人常常拨郎鼓一样摇脑袋,不是说样子不好看,就是说城内已经有类似样式建筑。顺帝在“艺术”方向很执着,立即自己动手猛抡一斧子,把辛苦构制数十天的模型砸毁,重新构思另建。待他转身离开,内侍们便哄抢被弃模型上镶嵌的珍宝,皆是价值连城的宝物。
  
  元顺帝不仅仅是有双鲁般一样的巧手,他在工程力学和设计构造学上造诣独特,《元史》中列举他自造龙船和宫漏(报时装置)二事,从中可以窥见这位皇帝建造学方面的“天份”:
  
  (元顺)帝于内苑造龙船,委内官供奉少监塔思不花监工。(顺)帝自制其样,船首尾长一百二十尺,广二十尺,前瓦帘棚、穿廊、两暖阁,后吾殿楼子,龙身并殿宇用五彩金妆,前有两爪。(船)上用水手二十四人,身衣紫衫,金荔枝带,四带头巾,于船两旁下各执篙一。自后宫至前宫山下海子内,往来游戏。(龙船)行时,其龙首眼口爪尾皆动。又自制宫漏(古代报时器),约高六七尺,广半之,造木为匮,阴藏诸壶其中,运水上下。匮上设西方三圣殿,匮腰立玉女捧时刻筹,时至,辄浮水而上。左右列二金甲神,一悬钟,一悬钲,夜则神人自能按更而击,无分毫差。当钟钲之鸣,狮凤在侧者皆翔舞。匮之西东有日月宫,飞仙六人立宫前,遇子午时,飞仙自能耦进,度仙桥,达三圣殿,已而复退立如前。其精巧绝出,人谓前代所鲜有。
  
  巨大龙船的精巧自不必说,顺帝所造报时器的精密、复杂和有趣程度,如果西洋毛子们见过这位爷的设计和真品,估计清朝时他们再不敢把自鸣钟等“奇技淫巧”拿到北京卖给乾隆爷大骗银子。元顺帝几百年前的设计,其精绝程度,甚至超乎现代人的想象。而且,现在的大头头们奠基、剪彩等事都是象征性地挖几锹土,动一下手中金剪(金剪刀其实也是高级行贿品),元顺帝从图纸到构件,皆亲力亲为,没有一丝掺假,从一点上,可说是表现了“我国古代劳动皇帝的勤劳与智慧”。无独有偶,明朝的熹宗皇帝也是个“木匠皇帝”,但那哥们只喜欢操斧运锯干体力活儿,设计方面的天赋远远逊于这位元顺帝。
  
  眼见元顺帝在宫内制作不息,皇后奇氏也心急,一次,趁顺帝高兴,她挽衣谏道:“陛下岁数不小了,太子也大了,希望您不要再天天埋头于造殿搭屋,应该稍事休息。后宫嫔妃众多,足可侍奉陛下,请陛下勿再沉迷于那些天魔舞女之辈,要爱惜身体啊。”
  
  顺帝最听不得劝,闻言勃然大怒:“古往今来,就有一人如此吗!”言毕,他拂袖而去,两个月不到奇氏宫中。为此,皇后奇氏日后再也不敢逆拂“圣意”。
  
  奇氏皇帝有些“善举”,并非证明她是什么好人。由于自己是端茶倒水的低贱高丽宫女出身,奇氏刚刚当上皇后时很“低调”,没事就捧本蒙文的《孝女经》苦读,遍阅史书,很想以历代皇后有贤行者为榜样,给人以“贤后”的印象。各地贡献奇珍美味,她马上选取其中最好吃的,遣使荐送太庙,然后自己才尝鲜。这一点有些做作,庙里的死人牌位又吃不了好东西,完全是演戏。但真的好事,这位奇后也做过,至正十八年,京都附近闹饥荒,奇氏自己出钱,让官员在城内设粥厂,救了不少人命。同时,她还让太监以她的名义安葬饿死者尸体有十余万之多(这也见出元朝末期社会动荡的严重性,仅京城附近就能饿死那么多人)。当然,越往后,皇太子渐长,奇氏皇后腰杆越硬。不仅她本人发生变化,在高丽国内的奇氏家族,也都怙势骄横。一向狼心狗肺的高丽王族也不再象元朝中前期那么软弱可欺,高丽王大怒之下,把奇氏一族杀得一个不剩。至正二十三年,奇氏向时为皇太子的爱猷识理达腊哭诉:“你已经长大,怎样不为我母家报仇!”于是,元廷下诏立在大都居住的高丽王族人为王,又以仅剩的奇氏一族男子三宝奴(元朝好多人叫这名字)为“元子”(王世子),此后,皇太子派遣一名大将率一万多精兵,并秘密联络倭人,准备夹击高丽。倭人奸滑,根本未发一兵一卒,观望伺机而已。元军刚过鸭绿江,高丽军伏兵四起,杀得一万多元军最终只剩十七个人逃还,为此,奇氏皇后大惭,再也不提这档子事。高丽蕞尔小邦,自尊心反而过旺,他们常常言及明成皇后什么的,很少有人拿出奇氏皇后显摆,其实,元朝是高丽人最值得显摆的光荣往昔:世代国王为大元驸马,还有一位高丽血统的皇太子差点成为大元皇帝(爱猷识理达腊)。从这一点上,也可见出三韩民族具有强烈的民族意识,奇氏母子再显贵,毕竟是引倭夹攻“祖国”的敌人。
  
  奇氏皇后虽无理国大略,却很有些怀恩施惠的小谋。她本人在大都蓄养成千的高丽美女,凡是大臣有当权者,奇氏则以高丽美女赐之。一时之间,京城达官贵人,必得高丽女郎,然后才敢自炫为名家。这些经过精心培训的高丽女孩婉媚有心机,她们本来入达官家是以侍妾身份,不久皆因宠得嫡,夺去正妻的位子。而且,自至正年间以来,皇宫中的女官大多为高丽人,所以当时的大都及周边地区,衣服、鞋帽、器物,都依仿高丽式样。由此思之,早在数百年前的元朝,“韩流”已经来袭过中国。由于不少大臣知道忽必烈说过“我誓不与高丽共事”这样的话,见高丽女人充斥京师,他们深以为忧。
  
  当元顺帝浸沉于歌舞享乐的时候,元朝的“叛逆”们力量越来越大。
刘福通于1355年(至正十五年)在亳州立韩林儿为帝建“宋”后,先是打败元朝的河南行省平章政事答失不都鲁,并生俘其子孛罗帖木儿。但不久元军发动忽袭,又抢回了孛罗帖木儿(此人日后还有“大故事”可说)。同时,元廷调察罕帖木儿等军进攻“宋”军。
  
  刘福通才略不凡,他以进为退,以攻为守,在1356年秋发动三路北伐:李武、崔德率西路军出潼关,直奔晋南;赵均用、毛贵统东路军,由海道攻山东;关铎和潘诚领中路军跨越太行山进攻山西。刘福通本人则率大军转战冀南、豫北地区,大败答失八都鲁。这位元将有勇能战,刘福通又使计,四处派人放出风声,说答失八都鲁与自己暗中讲和。元廷侦之愤怒,下诏严责答失八都鲁,这位骁将竟“忧愤而死”,其子孛罗帖木儿接替他的职位。
  
  刘福通趁元军内部混乱之际,于1358年攻克汴梁。这是一座政治含义极浓的城市,刘福通终于可以以之为都城,想以昔日北宋的首都当招牌,想真正来重开“大宋之天”。
  
  
  三路北伐军方面,西路军在攻凤翔时失利,一战溃散,诸将散走;东路军开始连连得胜,几乎占据整个山东,并挥师北上,直逼大都。当时,山西的两部元军察罕帖木儿与孛罗帖木儿正因争地盘窝里斗,打得不可开交。毛贵、赵均用二人如果抓住有利时机,稳扎稳打,很可能一举攻下大都。由于内部不和加上轻敌,红巾军在柳林大败,溃退回济南。不久,内哄发生,赵均用杀毛贵;又过一阵子,赵均用又被毛贵手下杀掉。如此一来,本来是统一部队的山东红巾军分裂成数股散贼;中路军本想进入山西后驰援毛贵进攻大都,中途被元军阻挡,在河北南部战斗一阵,就忽然转攻晋北。
  
  1357年,这只行踪飘忽的中路红巾军竟然一举攻破元朝两都之一的上都,把宫阙尽数焚毁。然后,他们又进攻辽阳。至正十九年,关铎等人又率大军攻入高丽,并攻占高丽都城,高丽王本人使出他们祖辈以来最擅长的功夫:“跑”,一溜烟跑到耽罗躲避。这一只红巾军虽然神勇,可他们的首领皆长着猪脑子,就知道四处指挥兵士辗转征杀,没有任何坚定的政治理念和终极目标。
  
  高丽王逃跑,其手下大臣很贼,重演“装孙子”的好戏,一大帮人跪迎红巾军,纷纷献出自己的女儿、姐妹,分配给红巾军各级将领为妻。上行下效,红巾军士们纷纷娶高丽女人为大小老婆,恣情往来。转战多年的红巾军乍入温柔乡,天天偎红倚翠吃泡菜,一下子丧失了革命斗志和警惕性,数万人挤在高丽王城中,成日醉了睡,睡了醉。
  见时机差不多,一天晚上,在京的高丽大臣和平民忽然接到高丽王命令:立刻进攻,王京内只要是不讲高丽话的,立刻攻杀,一个不留!事起苍猝,红巾军上下本来都把这些天天把他们伺侯周到的高丽男女当成亲人,不时还亲热地“前辘轱不转后辘轱转”跟倒茶递水的阿妈妮来几句,忽然之间,石头代替了泡菜缸,大刀片子代替了高丽参,惊愕之余,“革命”战士们脑袋纷纷搬家,主将关铎等人及数万兵士皆一夕被杀,惟独悼号“破头潘”的潘诚手下一名偏将左李命大,驻守城外,最终率一万不到的兵马逃回鸭绿江,向元军投降。
  
  大概交待了刘福通等“红军”和元顺帝,回来再讲朱元璋。
  
  出外走动三年,乞讨三年,阅尽人生冷暖。此时的朱元璋,身在皇觉寺,心在众山间。外间动乱四起,“红军”到处拉杆子占城池,元军打不过“红军”,整日杀掠良民百姓邀赏请功,世道间怎一个乱字了得。于是,和尚更思人间事,小朱在佛前掷卜三次,终于为自己出去做“贼”找到了心理凭依。至正十二年三月十五日,朱元璋穿件破烂僧服,直抵濠州城下,要见当时占据此城的“城大王”郭子兴。
  
  郭子兴,原籍曹州。其父乃一走方郎中兼算命师付,年青时为谋生在定远一带转悠,最后,他娶县中一老财瞎而胖的闺女为妻,家财益饶。腰中有了钱不算,瞎老婆还为老郭生下三个儿子,其中老二就是日后的郭子兴。有个混混爹,郭老二肯定也是棵土豪的苗子,长大后,任侠好施,喜延宾客。如此的惹事精,赶上乱世,定为一方英雄。乱起之时,郭子兴聚数千青年人,一举攻克濠州(今安徽凤阳),一时间声名大震。与郭子兴同为事头的,还有郭德崖等四个人,五位爷各称“元师”,这些人谁都不服谁。郭子兴本人土豪出身,另外四位百分百流氓无产者,粗鲁野蛮,日行剽掠,郭子兴很看不起他们。四人不悦,合谋想搞掉郭子兴。
  
  濠州门兵见朱元璋这样一个粗头大脸的怪和尚要见元师,以为是间谍,立刻把他五花大绑通禀郭子兴。结果,郭子兴见来人状貌奇伟,聊了几句,很投脾气,大悦之下,把和尚任命为自己的贴身亲兵,立刻就让朱和尚当上十夫长。日后,凡有攻伐,皆让朱元璋打头阵。小朱运气不错,往往旗开得胜。由于当时郭子兴与四师倾轧,正需贴身卖命的心腹,他很快就把自己的义女马姑娘嫁给朱元璋为妻,正式为他起名为朱元璋,字国瑞。成为郭元师的乘龙快婿后,朱元璋在军中地位日益提高,人皆呼之为“朱公子”。至于他的老婆马氏,乃郭子兴老友宿州人马公之女,十余岁时父死,入郭家为义女。
  
  “朱公子”个人事业有成,但当时“红军”的大形势却一派大坏:十月间,元朝丞相脱脱亲率兵马,在徐州大败义军“芝麻李”。赵均用、彭早住两部人马也被击溃,一起窜入濠州。赵彭二人喧宾夺主,入濠州后反而成为郭子兴等“五帅”的首长。“五帅”见风使舵,郭子兴尊礼彭早住(彭大),孙德崖等人拥推赵均用,各自拉帮结派。城外,脱脱派贾鲁(治河那位爷)率大批元军,把濠州围个水泄不通。
  
  大乱当前,濠州城内诸人互相算计。孙德崖挑拨赵均用,说他眼中只有彭大。赵均用愤怒,设计诱执郭子兴,捆起来准备杀掉。朱元璋当时正在淮北带兵,闻讯大急,忙回濠州向彭大诉怨。彭大也怒,拍胸脯说:“有我在,你岳父肯定无事!”于是,两个人拥兵而行,直冲入赵均用府邸,把浑身枷索的郭子兴放出。麻杆打狼两头怕,赵均用没敢吱声。只有孙德崖心中暗恨没杀成郭子兴。
  
  还好,濠州被围七个多月后,元军主将贾鲁病死,围解。城内的赵均用和彭大来了精神,一个称永义王,一个称永淮王,关起门当起王爷来。
朱元璋处于“创业”期,很注意招募人才,陆续得淮西二十四将为自己效力,这些人的名字一定要记住,除汤和外,再除去明朝建国前战死的,其余绝大多数皆在功成后被朱元璋整族诛除。他们是:徐达、汤和、吴良、吴祯、花云、陈德、顾时、费聚、耿再成、耿炳文、唐胜宗、陆仲亨、华云龙、郑遇春、郭兴、郭英、胡海、张龙、陈桓、谢成、李新材、张赫、周铨、周德兴。带着这些人,朱元璋南攻定远,软硬兼施,连蒙带骗,收降附近占山据寨的“红军”近三万人,“军威大振”。
  
  不久,定远人冯国用、冯国胜(又名冯胜)兄弟也率众来投。与其他若大仇深穷棒子不同,冯氏兄弟地主出身,读过书,特别是冯国用,很有政治头脑,向朱元璋建议道:“金陵虎踞龙盘,帝王之都。您应该先拨金陵,定鼎之后,命将四出,救生灵于水火,施仁义于远近,切勿贪妇子玉帛之小利,如此,天下不难定也!”
  
  朱元璋闻言大悦。
  
  继冯氏兄弟之后,定远儒生李善长也来投靠。此人与朱元璋一见倾心,气味相投,马上就被任命为“掌书记”,军政大事,皆咨之而后行。红红火火之际,朱元璋的侄子朱文正和外甥李文忠也来归。当时李文忠年才十二,牵着二舅的衣服不放,朱元璋感动:“外甥见舅如见母呵。”就把他和沐英等少年兵皆“赐”姓朱,养为义子。每逢大乱之世,诸将皆喜养“义子”自固。日后,朱元璋有“义子”二十余人,有名的除李文忠、沐英外,还有朱文刚、平保儿等人。这些“义子”并非只是充任朱元璋保镖那么简单,日后老朱“生意”做大,义子们又兼“监军”之用,在各大“军区”当政委,监视诸将。朱元璋庄稼汉出身,统驳人才很有一手。除“义子”外,他攻下金陵后又实施主将留家眷当“人质”的作法,逐渐成为制度,以防将领叛变。而且,冯氏兄弟、李善长等“知识分子”给予他很大启发,为防止手下大将身边也有“诸葛亮”出谋划策,朱元璋严禁诸将手下置儒生,只允设办事员一类的“吏”来处理公务。
  
  濠州方面,彭大、赵均用二人裹挟郭子兴等人,窜往泗州。其间,彭、赵二人争权,士卒内斗,彭大本人竟中箭而死,没牺牲于“革命”阵上,竟亡于自己人之手。由此,赵均用一技独大,兼并彭大手下部伍,狼戾益甚,开始又打郭子兴算盘,时刻想整死他。
  
  在外掠地的朱元璋闻之,遣人劝解:“赵王您当年落魄趋濠州,倘若郭公闭门不纳,必死无疑。入城后,赵王您又踞位其上,以势凌之。郭公乃无大略之人,容易对付,所可虑者,乃郭公手下驻滁州将领。”
  
  赵均用思之,甚觉有理,加上收受朱元璋大笔金宝孝敬,便放郭子兴去滁州。
  
  郭子兴人到滁州,朱元璋立刻率两、三万人马来归。老郭感觉很好,也想过下当王爷的瘾,想立刻称王。朱元璋劝阻:“滁州四面皆山,舟楫商旅不通,非求安立国之地。”郭子兴悻悻,但不得不听。
  
  老郭的为人,枭悍善斗,本性刚强不容人,待人寡恩。每俟事急,老郭总召朱元璋谋议,亲信如左右手一样;事解,则马上轻信人言,戒备这位屡立大功的朱女婿。入滁州才一个多月,老郭听信谗言,剥夺朱元璋一切兵权,并要召朱女婿的文胆李善长为自己做事。老李厚道人,“涕泣不行。”
  
  在这种危险情势下,朱元璋发挥其天性中的“大奸似忠”品质,对老丈人“事之愈恭”。更重要的是,朱元璋妻子马氏从家中拿出大把金银珠宝往自己干妈那里送。枕边风最硬,郭子兴老婆天天在老公面前说干女儿、干女婿的好话,终究使得朱元璋免于被杀的命运。
  
  至正十四年(1354年)冬,元朝丞相脱脱率大军进攻高邮的张士诚,分兵围六合。六合守将心慌,遣人来求郭子兴出手相援。
  
  张士诚本人不是“红军”系出身,郭子兴与六合守将大有旧怨,根本不愿发兵。朱元璋劝说:“唇亡齿寒,六合一破,滁州不能独完,奈何因小 而忘大事!”郭子兴醒过味,连连称是,询问诸将谁愿领兵救六合。当时,元军号称百万,众人皆畏,无一人愿往。
  
  朱元璋自告奋勇,提数千人东去,坚守瓦梁垒。元军势大,不久攻下六合,直逼滁州,朱元璋赶忙回防。其间,朱元璋用计,命部将耿再成佯败,引元兵来攻。元兵追击,朱元璋忽然反击,反戈一击,埋伏的兵马四起,滁州兵又冲出,大败了元军一仗。得胜后,朱元璋忙派人把缴获的马匹悉数还与元军,送酒送牛慰劳,表示说滁州城内皆是大元良民,目的是完城自保,对官军没有恶意。
  
  元军有了面子,又攻不下滁州,就上报说“招安”了滁州,径直参与高邮围城战,放了郭子兴、朱元璋一马。
  
  可笑的是,高邮城内张士诚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之时,元廷内哄,顺帝一张诏书解除丞相脱脱兵权,散罢其兵。一时间,高邮围解。
  
  朱元璋方面,又得到虹县壮士胡大海入伙,此人长身铁面,智力过人,立即被任命为先锋将。归附人马日多,滁州乏粮,朱元璋就建议郭子兴南攻和州。郭子兴同意。于是,朱元璋派胡大海领兵,一鼓而下和州。郭子兴大喜,命朱元璋为总兵官,镇守和州。至此,十夫长变成了“总兵官”,朱元璋终于有了发家的大本钱在手。为了经营“根据地”,朱元璋整肃军纪,严禁掠人妻女,于是附近百姓大悦,都把他的军队当成人民的队伍。
  
  刚刚消停了几十天,濠州“五师”之一的孙德崖率部下涌至和州就食。朱元璋见老上司来,不敢不让他进城,连忙热情招待。身在滁州的郭子兴闻讯大怒,率众兵前往和州,想与老对头孙德崖火拼。老孙听说老郭气汹汹而来,心里也惊,忙指挥人马往外撤。
  
  朱元璋觉得过意不去,亲自送部队出城,并让老孙率军殿后,镇抚已军,免得与老郭的入城先头部队发生冲突。不料想,郭子兴怒气冲冲来得快,正赶上孙德岸往城外走。仇人见面,分红眼红,两只友军登时交手,杀得你死我活,孙德崖被郭子兴活捉。
  
  朱元璋闻变,策马欲逃,被孙德崖手下军将一棍子打落下马,捆个结实,拥之而行。半路,众人遇见孙德崖弟弟,一起商量,准备杀掉朱元璋泄愤。彼时,日后的朱皇帝命悬一线,只要有哪位急红眼的孙德崖兵上前给他一刀,日后所有的中国历史会全然改观。关键时刻,孙部中有一位张姓将领全力上前阻止杀人,认为现在还不知道孙德崖死活,如果杀掉朱元璋,主帅也必死无疑。
  
  和州城内,郭子兴正高兴逮住孙德崖,准备千刀万剐了这个“老战友”以泄愤。忽听女婿朱元璋被对方生擒,老郭快乐顿成郁闷,顿感如失左右手,立即派徐达为“人质”换回朱元璋。又是那位张姓将领力争,孙部兵将释放了朱元璋。无奈之下,郭子兴只能放掉了孙德崖,不久汤和也从孙部得归。
  
  此次遭遇,险过剃头,如无那位张姓将领,老朱早就被砍掉人头。可叹的是,这位张姓将领并未留下名字,日后再无出现于史书之中,一是可能在混战中死亡,二是可能隐姓埋名。否则,老朱就会和他儿子朱棣一样,也有一个“恩张”了。(事见朱棣传)
  
  值得一表的是,作为堂堂一方统领,郭子兴因放走孙德崖一事郁闷至极,终日咬牙切齿,自己和自己叫劲。三个月后,老哥们酒后越想越气,一下子脑溢血,喀崩一下,死了。
  
  当时,“红军”中势力最大的刘福通拥立韩林儿为皇帝,号“小明王”,改元“龙凤”。自然,刘福通以“大龙头”自居,行檄天下,也派使者到和州招抚,任郭子兴之子郭天叙为都元师(郭子兴有三子,长子战死;次子郭天叙,三子郭天爵),以张天佑和朱元璋为副元帅。张天佑是郭子兴小舅子。《明史》和《实录》等书上讲,太祖(朱元璋)慨然曰:“大丈夫宁能受制于人耶!”即拒绝接受刘福通的“任命”,“然念(韩)林儿势盛,可倚藉,乃用其年号以令军中”,这种讲话完全是日后朱元璋“阔”了翻脸不认人。当时接到这种任命,几个人乐得屁颠屁颠。与方国珍、张士诚不同,那些人有与同元朝讲条件受招安的“本钱”,而朱元璋等人当时的身份是“群贼”,翻来翻去想找一只粗腿来抱。他们巴结不上大元,好歹先靠上一个韩林儿这样的“皇帝”,混个名号,心里上也好受些,四处攻掠更有借口和凭恃。
  
  郭子兴这两个儿子,从前在滁州时见干妹夫声名日盛,当时就想以毒酒害死朱元璋。老朱当时不说穿,按期与二人一起赴宴,中途忽然勒马跃起,往复再三,仰头向天空喃喃自语,煞有介事似在与“神人”谈话。而后,朱元璋变脸大骂:“我怎么对不起你们两个人,空中神人告诉我,你俩要用毒酒杀我!”这两人智商低,不察是消息泄漏,真以为有神灵佑护干妹夫,骇汗浃背,自此再不敢对朱元璋盟生害意。后来,郭天叙与另一个副元师张天佑均死于陈野先之叛。郭天爵被韩林儿任为中书右丞。朱元璋得势后,找个借口把这位干小舅子杀掉,由此,他干老丈人郭子兴就成了绝户。不过,郭子兴有一妾生女,后被朱元璋享用,封为“惠妃”,还生下蜀王、谷王、代王三个儿子。这样讲的话,老郭也有幸使血脉得延。洪武三年,朱皇帝追封老上司郭子兴为“滁阳王”,终于了却老郭当王爷的耿耿“宿愿”。
  势之在起,人人从龙。虹县人邓愈、怀远人常遇春两位神勇之将即来投附。此时的朱元璋,已经很有政治权谋和驭人手腕。他知道常遇春乃武装头目刘聚手下,便说:“汝因部队无粮来归,然汝故主在,吾安得夺之。”
  
  常遇春顿首泣诉:“刘聚剽掠盗贼,胸无大志。如能效力于您,虽死犹生!”
  
  当时,朱元璋正要渡江发展,便激言道:“能相从渡江乎?取太平之后,归我未晚也。”
  
  本来,朱元璋坐屯和州,一直想渡江开辟新领地,却找不到渡船。之所以忙着渡江,重要原因之一是军粮问题。虽只一江之隔,对面的太平路周围皆是产米区,鱼米之乡,如果部队得进,吃穿不愁,那日后的发展肯定就是硬道理了。恰在此时,廖永安、俞廷玉一伙人,率领一帮人马船只泊于巢湖结水寨自保,遣使向朱元璋表示投附之意。朱元帅大喜,“此天意也,机不可失”,亲自率兵至巢湖与廖永安等人会合。接着,他登舟前行,在黄墩大败元军水师蛮子海牙军队,打通了通向长江的水路。
  
  1355年夏七月,朱元璋集结大军,直攻采石。常遇春身先士卒,在牛渚矶大显神威,单人持戈跃上岸边,所向披靡,攻克采石。大军乘胜,径冲太平(今安徽当涂)。元朝太平路平章完者不花等人弃城遁逃。
  
  在太平,朱元璋定下取金陵方略,又得儒士陶安、汪广洋等人,开帅府,立规模,移文仍用龙凤年号,“旗帜战衣皆红色”,俨然一支超正规的红巾军。但是,太平一点不太平,城四周元朝军队密布,元将蛮子海牙等人以巨舰拦截采石,中闭姑孰口。元朝地方民兵武装头领陈野先进攻最积极,与其将康茂才水陆分道,充当元军先锋,直杀太平城下。岂料,朱元璋早有准备,命徐达、邓愈出奇兵突出其后,在襄阳桥设下伏兵,一举生俘了陈野先。
  
  朱元璋释之不杀,陈野先表示降附,但他心中仍然想帮元朝灭红巾。于是,他写信给蛮子海牙等部以及屯于集庆路附近的元军“招降”,表面上是招降之辞,实则阴地激之,想激发这些人的血气和斗志反攻。不料,各路元军心怀贰志,见到这位陈猛将都投降了,略无斗志,一时间真有许多人前往太平向朱元璋投降。
  
  自悔失计之余,陈野先阴嘱其老部下,待红巾军攻集庆时不要卖命,并声称自己有机得脱的话,一定复归元军。朱元璋闻之,也不强留,纵之使还。溧阳、句容、芜湖等地,皆在朱元璋掌握之中。
  
  陈野先被朱元璋释放后,纠集旧部,在秦淮河附近集结,暗中与元军集庆主将福寿联络。此时,郭子兴儿子郭天叙与舅舅张天佑两人均领兵,先于朱元璋之前对集庆展开进攻。攻了几日,身在曹营心在汉的陈野先部根本不卖力,郭天叙和张天佑手下又无猛将,双方在集庆呈胶着状态。
  
  陈野先以商议军事为名,请都元师郭天叙和副元师张天佑来自己营中饮酒。二人不知是计,欣然前往。刚一落座,大刀横飞,两位主师前后脚进地府报到。
  
  陈野先与元将福寿立刻对红巾军败军猛打,边杀边追,一直追击到溧阳。岂料想,溧阳的元朝地方武装只知道陈野先投降的事情,认定他是“贼”,听说有人打着他的旗号来,立刻准备上好的埋伏圈,正好把陈野先侯个正着。见到迎前的一伙人皆元军装束,陈野先还没在意,刚要张口打招呼,对方箭飞枪掷,老陈自己被弄成血蜂窝,死于马下。
  
  即使有了陈野先的“前鉴”,朱元璋仍旧礼待元朝官员。太平陷落后,元朝贵族哈纳出(木华黎后人)被俘,天天郁郁不乐。朱元璋对他说:“人臣各为其主,何况你又有父母妻子,还是放你回去吧。”这些小伎俩,日后证明效果奇佳。
  
  1356年春,大将常遇春又出奇兵,在水上大败元朝蛮子海牙的水军,自此,元军“扼江之势遂衰”。四月,朱元璋率领诸将,水陆并进,向集庆发动猛攻。朱元璋部下勇猛,又无陈野先这样的人诈降与城内里应外合,一下子就把驻守城外的元军陈兆先部打得大败投降,得数万降卒为已用。为了表示自己宽宏大度,朱元璋故意从这数万降兵中挑出五百精壮之士为自己的护卫,并在夜间解甲而寝,安睡达旦,以示不疑。此计管用,新降兵士疑惧顿消,铁定心要为朱元璋卖命。
  几天休整后,红巾军尽力攻城,冯国用将五百兵为先锋,在蒋山大败元军,直抵城下,诸军拨栅竞进。元将福寿督兵力战,终于不敌,兵败身死,集庆最后落入朱元璋之手。
  
  元将康茂才率部投降,蛮子海牙逃归张士诚。
  
  有了集庆(今南京)这块风水宝地,朱元璋终于为帝业奠定了最稳固的地基,不仅获形胜之地,又凭添兵民五十万。于是,他改集庆路为应天府,并设天兴、建康翼元帅府,以廖永安为统军元帅。上报韩林儿“党中央”后,“朝廷”升任朱元璋为“枢密院同佥”(国防部副部长),不久索性让老朱做了“江南行中书省平章”,诸将不少人也获封为“元帅”。
  
  此时,元朝大军正和刘福通诸部周旋,所以朱元璋暂时还很安全。当然,应天府周围,东有元将定定,西有徐寿辉,南有元将八思尔不花,北有元朝地方武装“青衣军”,而且东南还有张士诚势力,皆虎视眈眈,想不居安思危都不行。
平定江南首攻坚:击灭陈友谅
  
  
  讲陈友谅,必定先要提一下“天完”政权。这一只湖北红巾,事主儿是“彭和尚”彭莹玉,主要执行人是邹普胜,至于被推为“领袖”的徐寿辉,本来布贩子一名,彭和尚见他相貌不俗,便推举他为王,老徐实则绣花枕头一个。
  
  继刘福通起事后,至正十一年十月,彭和尚与麻城人邹普胜拥徐寿辉起事,攻陷蕲水和黄州路,彭与邹二人马上以蕲水为都城拥老徐称帝,国号“天完”,建元“治平”。天完者,大元上各加一横一宝盖,“压”大元为主也。文字游戏,智短谋浅,“天完”,天要它完,能不完吗。
  
  也甭说,天完政权初开张时,攻伐四克,不仅打败元朝威顺王宽彻不花大军,连陷饶州、信州以及湖广、江西诸郡县,未几又破昱岭关,攻克杭州。赵普胜一军也能打,连克太平诸路,声势大震。可惜的是,天完政权中,没有具有长远战略眼光的知识分子教他们长谋远略,得城多多,遂得遂失。闹腾一年多,所存广大地区一个一个丢掉,最后连“国都”蕲水也被元军攻下,“皇帝”徐寿辉只能跑到黄梅躲着。
  
  彭和尚见势不妙,携带大笔珠宝不知所踪,日后此人再无露面,估计蓄发当起了富家翁。
  
  节节败退之时,“天完”政权幸好有倪文俊能干,率军连接攻克沔阳、襄阳、中兴(江陵)、武昌、汉阳、蕲水等地,最终把徐“皇帝”迎驾到汉阳。
  
  不久,天完政权内哄,陈友谅杀掉倪文俊,并统其军。
  
  陈友谅,沔阳打渔人出身。本姓谢,其祖父入赘陈氏,因从其姓。老陈小时候也读过几天书,略通文义。青年时代有算卦人说他家墓地风水好,当出贵人,这使得陈友谅窃喜之余,一直怀有造反异志。徐寿辉起兵时,陈友谅正当小县吏公务员,即刻投笔从戎,加入造反队伍。他首先在倪文俊手下当小文书,不久自将兵出外发展,很快成为天完政权的一方军将。
  
  倪文俊与徐寿辉相处了一阵,“君臣”不合,老倪想杀“皇帝”老徐,不成,只得跑往黄州自己老部下陈友谅处。谁料,陈友谅正愁自己手下人马不多,见老倪自己送上门,欢天喜地迎接。没过几天,陈友谅就在酒宴上杀掉老上司,并其兵马,自称宣慰使,不久有自称称平章政事。
  
  陈友谅部与朱元璋部最早的“接触”,是元顺帝至正十七年底(1357年)的事情。常遇春、廖永安等人率军自铜陵进攻池州,杀天完将洪元帅。陈友谅兼并倪文俊部队后,一路进击,连下江西隆兴、瑞州,并遣部下猛将赵普胜率军猛攻池州。赵普胜原是巢湖水贼,曾归附过朱元璋,后来叛去归徐寿辉。此人外号“双刀赵”,骁勇能战,一直以安庆为大本营。攻克池州后,他又进袭太平。朱元璋恼怒,急遣徐达等人突袭赵普胜的栅江大营,并夺回池州。
  
  朱元璋深忌赵普胜勇武,派人携重金入陈友谅处行离间计,使其亲信陈说赵普胜有自立之心。赵普胜自己当然不知道这些情况,每次接待陈友谅来使,皆扬扬自得大夸自己的功劳,很有“舍吾其谁”的架式。陈友谅正疑他,听使人如此说,终定杀心。于是,他以会师为名,从江州领大军忽至安庆。赵普胜没有任何心理准备,派人驾船,亲自带了烧羊美酒去迎接老陈。两舟交会,陈友谅一脸笑容现于船头,赵普胜连忙跨身上前见礼。老赵刚一低头,精光一闪,脑袋就掉在自己双脚之间,刹那间,他还挺诧异:这一揖做过头了不成?
  杀了如此勇将,诚为陈友谅一大败着。他兼并赵部后,即刻挑选精兵奔袭池州,被朱元璋手下徐达杀得大败而去。
  
  徐寿辉“皇帝”听说臣子陈友谅在外边干得不错,又攻占了龙兴(南昌),觉得这地名不错,表示自己要“迁都”龙兴。陈友谅当然不想身边多出一个“皇帝”来,表示不可。徐皇帝也是死催,大草包带着几万人就从汉阳出发,直奔江州而来。江州乃陈友谅大本营,见徐皇帝自来寻死,老陈也不敢怠慢,伏兵郭外,把徐寿辉及其“禁卫军”迎入城中,即刻关闭大门,把数千人杀个精光,软禁了徐寿辉。
  
  陈友谅自称汉王,置王府官爵。
  
  1360年夏,陈友谅挟持徐寿辉,率水军直犯太平。朱元璋手下猛将花云守太平,人数只有数千,顽强抵抗。三天后,陈友谅乘涨水之际,巨舰直泊于太平城西南角,大船船尾高与城平,士卒蜂涌而登,太平城被攻陷。猛将花云被擒,不屈痛骂:“贼奴!汝辈现缚我,吾主必为我报仇,斩汝等万段!”他又奋力跃起挣开绳索,夺刀杀五、六人。
  
  陈友谅大怒,派人把花云绑在大船桅杆上,命兵士万箭齐射,把花云射成个刺猬。
  
  攻得太平城,陈友谅更觉“徐皇帝”再无用处,派壮士用铁锺击碎其头,胡乱抛尸完事。“天完”政权,这下真的彻底完了。
  
  然后,陈友谅在采石矶一带的五通庙举行登基仪式,自称皇帝,国号“汉”,改元大义。
  
  这位陈皇帝称帝太心急,“群臣”立于江边,草率行礼。突遇大雨,殊列仪节,狼狈不堪。最早拥立徐寿辉当“皇帝”的邹普胜,如今反成为陈友谅的“太师”。陈友谅以张必先为“丞相”,以张定边为“太尉”。然后,他率军还江州。
  
  到了老窝后,他马上遣使送信给张士诚,约定共灭朱元璋。张士诚只想自固,没有应承。
  
  在江州修整了数日,陈友谅引大军东下,直扑建康。
  
  金陵城中,人心大骇,朱元璋手下人不少心意摇动,有欲降的,有欲逃的,有欲据钟山死守的,人心惶惶。
  
  朱元璋问计于刘基。刘基心沉气稳,说:“天道后举者胜。我军以逸待劳,何患不克!明公您宜开府库,固士心,倾至诚,伏兵伺陈击敌。取威制胜,以成王业,在此一举。”
  
  朱元璋遂意决。
  
  当是时也,朱元璋文臣武将中多有出迎自保之心,估计连朱元璋本人也多夜睡不着觉,细想过是否当个“汉臣”。正是刘基一席话,终使朱元璋心稳神固。刘基于1360年春与宋濂、章溢、叶琛三人一起往建康投附朱元璋,此人精通天文、兵法、性理诸书,通才人物,很是有真本事。更引人注意的是,他乃元朝进士出身(元朝汉人中举者,百年间仅两千人左右,极其稀罕)。
  
  这时,有人提议朱元璋先收夏太平以牵制敌方,有人建议朱元璋自己亲自指挥出建康御敌,均为朱元璋所拒。这位爷没读过什么兵书,属于那种天生有感觉的军事家,他说:“太平城濠堑深固,如果当时陈友谅没有巨舰,不能水上进攻,太平根本不会陷落。倘使我们现在去围城,不可能短时间拿下。而且,贼军水军十倍于我军,屯兵于坚城之下,进不能取,退不及援,肯定吃亏。如果我自己出城逆敌,敌军以偏师牵制我,牵着我们主力四处兜圈,陈友谅会以舟师顺流而下直奔建康,半日即可抵城下。到时,即使我们的步兵骑兵能够即时回援,也是百里趋战,精疲力竭,乃兵法大忌呵。”
 朱元璋先派出胡大海直捣广信(今江西上饶)以制其后,然后招指挥康茂才议事。老康乃是先前降而复叛的陈野先属下将领,闻召立至。朱元璋开门见山:
  
  “听说你一直和陈友谅关系不错,今其入寇,我很想让他来快些。你假装充当他的内应,派人捎信给他约他速来,最好让他兵分三道来击,以弱其势。”
  
  康茂才惟惟,仍旧有些摸不着头脑。“我家中有个门子,从前一直在陈友谅家中做事,让他送信,对方必无疑心……不过,我们如今多数人都害怕汉军到来,为何要引诱对方来找我们打?”
  
  朱元璋一笑:“情况再发展下去,陈友谅必和张士诚联手,二寇谋合,何以对付!今先破陈贼,则张士诚闻之胆落!”
  
  老康恍然,依计行事。
  
  康茂才的门子化装进入陈友谅军,老陈得书大喜,问:“康公今何在?”
  
  门子答:“正提军守护江东桥。”
  
  问“桥是何质地?”
  
  答:“木桥”。
  
  陈友谅喜形于色,“你回去告诉康公,我很快就去那里,到达后则高呼‘老康’,让他闻呼而出。”
  
  门子回来后,康茂才马上报知朱元璋。老朱大喜:“贼人入套了!”忙命李善长派人把江东桥木板拆掉,改成铁石桥,一夜之间,桥成。同时,听说陈友谅一军打探过新河口方面的道路,老朱派大将赵德胜在新河两岸筑虎口新城。
  
  于是,朱元璋动员所有人马,命常遇春、冯胜等人率精军三万埋伏于石灰山侧,徐达等陈兵于建康南门外,杨?Z驻兵大胜港,张德胜等人率水军出龙江关外,老朱本人亲统大军在卢龙山待敌。
  
  他命令持旗信号兵分持红黄旗埋伏于卢龙山左右,“寇至,则举红旗;黄旗举,则伏兵皆发。”
  
  陈友谅自恃有康茂才做内应,人马船只又多,果然引水军浩浩荡荡杀下,直进大胜港。
  
  港湾窄狭,又有朱元璋大将杨?Z严阵以待,每拔只能有三船并进,急得陈友谅跳脚,也不想分兵了,他马上从大胜港掉头,出长江之上,径直扬帆趋江东桥。
  
  结果,船队大集出发,巨船大舟,本想一下子撞毁木桥直行,近前却发现桥身是大石砌成,绕以铁环,灌以铁汁。
  
  陈友谅大惊,忙急呼“老康”,希望“内线”康茂才出来接应。喊了半天,根本没人应声,陈友谅忽悟自己中计。
  
  迂回半日,费了牛鼻子的劲,陈友谅只能下令舰队再次掉头,直趋龙江。汉军势锐。他们绕了半天道,却都是呆在在船上,体力并未消耗。靠岸后,一万多精兵飞身下船,在滩头立栅,准备结阵进攻。
  身在卢龙山的朱元璋看得仔细,下令击鼓举旗。红旗扬起,诸军争相趋前拔栅,与陈友谅汉军厮杀在一起,你死我活。正相持间,又一轮鼓声响起,山前黄旗又起,常遇春伏兵忽现,徐达率部杀至,张德胜的水师也一时云集。
  
  内外合击之下,陈友谅登岸的兵士根本招架不住,争相往岸边的船上跑。恰值退潮,无数巨舰搁浅,汉兵被杀掉、溺毙无数,仅被俘虏的就有近万人,又有巨舰百余艘、战船数百皆为朱元璋所得。
  
  坐在指挥大舟上的陈友谅见势不妙,忙乘小船逃走。朱元璋没有鸣金,下令诸将急追。追至采石,陈友谅纠结溃亡之众,复与朱元璋军大战,复被廖永忠、华云龙等人打得大败。
  
  朱元璋军队乘胜之下,吓得陈友谅太平守军也无斗志,慌忙遁去。朱元璋收复了太平城。
  
  汲取上次太平城西南临姑溪水道的经验教训,常遇春派人改筑城墙,往后移二十余步重筑,以免敌方巨舰可以直泊城头。
  
  胡大海方面进展也不错,攻取信州。
  
  有了这次大胜,朱元璋声名赫赫,被小明王封为吴国公。老朱并未见好就收,很快占据了长江上流要地安庆。安庆本来是陈友谅手下勇将赵普胜坚守,由于此人被老陈诱杀,将领皆有怨心,赵普胜手下将张志雄向朱元璋投降,尽告安庆城守详情,带着朱元璋军队一举攻克安庆。但不久,陈友谅手下大将张定边率军突袭,又把安庆夺回。
  
  1361年,朱元璋觉得火侯差不多,决定亲征陈友谅。他亲乘巨舰,自率水师进攻安庆。安庆城坚,数攻不下。刘基进言,要朱元璋舍安庆不取,直接进攻陈友谅的老窝江州。朱元璋从之,立刻率兵西上。
  
  经小孤山时,陈友谅大将傅友德、丁普郎主动率部投降。朱元璋早闻傅友德的勇名,大喜过望,立刻把他擢为大将,派他去江西招谕诸郡归附。由于朱元璋行动迅速,陈友谅根本不知道对方径来江州施行攻击。
  
  忽然之间,陈友谅发现朱元璋大型水师舰队在江州城外江面上密麻麻一大片,真如神兵天降。老陈仓猝间不能成军,只得携妻子率亲随逃奔武昌。苦心经营几年的老根据地,一朝为朱元璋所据。
  
  大军乘胜,又攻克蕲州、黄州、兴国、黄梅、广济等地。不仅如此,形势逼人之下,为陈友谅守南昌的胡廷瑞见风使舵,派人向朱元璋约降。不废吹灰之力,南昌又入版图。虽然后来小有反复,南昌仍为朱元璋牢牢掌握。
  
  此时此刻,陈友谅与朱元璋掉了位置。朱元璋一方咄咄逼人,陈友谅频频招架,疆域日蹙。愤恨之下,陈友谅大整水军,命人制作上千艘巨舰,皆高数丈,丹漆涂饰,上下三屋,每层可以驰马,又置马栅于其间。楼船下方,“设板房为蔽,置舻数十其中,上下人语不相闻”,可称是古代版航空母舰。更惊人的是,陈友谅巨船皆以铁皮包裹,极其坚实。他纠结六十万兵(不一定有这么多,但怎么也有四十万),尽载其家属官员,空国而来,直冲南昌,准备先拿下这一重城。
  
  可见,陈友谅毕竟一鲁莽汉,净爱干孤注一掷的事情。
  
  鄱阳湖大战,即将开始。
  
  陈友谅轻躁,大军甫出,却径自去南昌,想攻陷此城。当时的南昌守将,乃朱元璋亲侄朱文侄和心腹大将邓愈。朱文正派出各将校分守南昌各门后,自提两千精兵,往来指挥、策应。
  
  陈友谅相中了看似容易进攻的抚州门,亲自指挥兵士进攻,并立于船上督战。守抚州门的正是猛将邓愈。汉兵准备很充分,各人手举箕状竹盾牌,矢石不能伤,加上威办巨大的撞墙机,一下子撞毁城墙二十余丈,汉兵呐喊涌上。关键时刻,邓愈守军一排人从墙后忽然站起,个个手持火铳,枪声响处,冲在前排的汉兵全被打倒。如果是箭驽,威力即使比火铳大,也吓不住汉兵。眼见敌人手持喷火冒烟的怪家伙,声音震耳欲聋,汉兵很少有人见过这东西,登时胆落,屁滚尿流而去。其实,火器早在南宋对完颜这水军作战时就第一次使用。宋元更迭之际,忽必烈把这些东西发扬光大。火铳之物,发明制作于元朝中后期,战争中使用得并不多。江南多巧匠,朱元璋属下大将邓愈脑子活,先人一步,把这些“玩物”用在战争之中,效果惊人。倘无此物,南昌城当时就会陷落。
  
  一顿狂轰后,陈友谅督战队斩杀汉兵数人,剩下的活人咬咬牙,又重新冲向城边。守城兵士在城门处和城墙倒塌处一直争竖木栅,汉兵争先恐后攻击,朱文正督诸将死战,且战且筑,连夜把被撞毁的城墙又重新修整完毕。
  
  酷战之中,南昌城内李继先、牛海龙等数名将领皆战死。
  
  见抚州门难以遽破,陈友谅又督军转攻新城门。守城猛将薛显更出人意料,率领锐卒忽然先发制人,守城部队大开城门,首先向汉军发动进攻。陈友谅猝不及防,手下平章刘震昭被斩杀,死伤数千人,乃退。
  
  情急之下,陈友谅增修攻具,想破栅后从南昌水关攻入城内。他下达死命令,退后者皆斩,于是汉兵冒死撞冲。
  
  朱文正派兵士手持长槊,隔栅刺杀汉兵。汉兵此次有准备,几个人抱住长槊尖头,死命往回拉,夺槊后,汉兵又发动新一轮猛攻,使得近战中南昌守兵被杀不少。幸亏朱文正的临时兵工厂就设在栅后,他命令士兵把长槊槊尖放入锻铁的火岸中烧红,再伸出栅外刺敌。汉兵夺槊,一时间皮焦肉烂,哀嚎遍地,终不得进。陈友谅用尽攻击之术,但城中备御万方,汉军被杀伤严重。
见南昌攻不下,陈友谅分兵陷吉安、临江,把俘虏的几个守将徇于南昌城下,朱文正等人丝毫不为所动。陈友谅恼急,又挥兵猛攻官步、士步二门,朱元璋手下勇将赵德胜中伏弩身亡。
  
  南昌被围攻,内外隔绝,音信不通,朱文正在派遣千户张子明赴建康告急的同时,又派出一名外号“舍命王”的士兵出城诈降,诉称稍缓几日,城内主帅要降。陈友谅无谋,信以为真,马上缓其攻势。到了约定“投降”日,南昌城上旗帜一新,杀声动天。陈友谅恨极,命人把诈降的“舍命王”捆在城前碎剐,本来这位爷出来就没想活着回去,不然就不叫“舍命王”了。
  
  当时的朱元璋,正亲自率兵去解救安丰被张士诚攻击的小明王和刘福通。张士诚并非有意和陈友谅相互响应牵诱朱元璋,纯粹的临时性军事行动而已。激战中,刘福通战死,朱元璋赶到,打败了张士诚大将吕珍,“救”了小明王。至此,“皇帝”韩林儿变成老朱手中之物。
  张子明报告陈友谅猛攻南昌,朱元璋真吓了一大跳,问:“陈友谅兵势如何?”
  
  张子明答:“陈友谅兵势很盛,但攻城中战死不少。现今江水转涸,很快就不利于巨舟泊行。其师出已久,兵粮马上也会成问题。如果有援兵至,里外夹攻,必可破敌!”
  
  朱元璋沉吟片刻,对张子明说:“你回去告诉文正,让他再坚守一个月,我将亲自率兵前往破敌!”
  
  张子明得命而还。行至湖口,被陈友谅巡逻兵抓住。
  
  陈友谅亲自审问,说:“如能为我诱降,不仅不杀你,高官厚爵任你选。”
  
  张子明假装答应。
  
  转天,汉军押张子明至南昌城下,守城将士皆凭城往下观望。
  
  张子明站定,仰头高呼道:“主上令诸公坚守,大军马上就来!”
  
  朱文正等人闻言,守志益坚。狂怒之下,陈友谅又在阵前剐杀张子明。
  
  朱元璋调兵遣将,他立命正围攻庐州的徐达、常遇春还兵,共集水陆兵二十万,与自己一起共征南昌。进至湖口后,朱元璋先遣一万军屯于泾江口,又派一军屯于南湖嘴,准备一战全歼这个宿敌。
  
  至此,陈友谅整整包围南昌85天,虽杀掉朱元璋14员大将,仍未能克坚城。
  
  听闻朱元璋亲自来战,他马上解围,掉头杀出鄱阳湖,前来迎战。
  
  朱元璋胸有成算,他率水军自松门入鄱阳湖,扬帆而来,与陈友谅军在康郎山附近相遇。
  
  当时,乍从水军的阵容看上去,汉军占有明显优势,其巨舰高大威猛,铁皮闪烁黑光,虎虎逼人。
  
  朱元璋仔细观察后,对诸将说:“彼巨舟首尾相联,不利进退,可破也!”于是,老朱命已方舟师列为二十队,其间以小船遍载火器弓弩,告诫诸将说:“接近敌船后,先发火器,再发弓弩,舟船相接后,则以短兵击之!”
  
  由此,鄱阳湖大战拉开序幕。
  
  徐达、常遇春、廖永忠等人先发,驱船直逼敌人巨舰薄战。徐达表现最出色,他身先士卒,击败汉军前锋,杀敌一千五百人,并俘获汉军巨舰一艘,使得军声大震。
  
  首战告捷,对于朱元璋一方军士的心理来讲起了真正的鼓舞作用。大将俞通海乘风发射火炮,又一举焚毁汉军巨舰二十艘,汉兵被杀被溺一万多,不少人身上着火在水中扑腾。当然,汉军并不示弱,以巨舟逼近,箭弩齐发,朱元璋手下两位元帅即当即战死。而且,汉兵船高,先施火攻,居高临下扔火把,连徐达的指挥船也被烧着。徐达临危不惧,边扑火边指挥,奋战得免。
  
  陈友谅手下骁将张定也有勇有谋,他看见朱元璋的指挥舰居中,立刻率几只巨舰直扑而来。朱元璋心慌,掉头避逃时慌不择路,在近岸处搁浅。汉军一围而上,数艘巨舰及几千兵士包拢过来。
  
  朱元璋手下猛将程国胜和陈兆先冒死抵抗,四跃奋击。情急之下,牙将韩成跪告朱元璋说:“古人言杀身成仁,臣不敢爱其死”,言毕,他穿上朱元璋本人的冠服,面对密麻麻进攻的汉军大叫一声,投水而死。
  
  汉军见“朱元璋”投水自杀,喜跃高呼。消息传出,围攻之势稍缓,不少兵将开始把注意力放在打捞“朱元璋”的尸体方面,准备捞上后剁成数块向陈友谅请功。混战之间,朱元璋指挥舰上大将陈兆先和宋贵皆战死。
  
  危急时刻,常遇春指挥船队逼近敌将张定边巨舰,一箭射中正站在前甲板指挥的张定边,使得他本人的指挥舰不得不后撤。俞通海闻朱元璋被围,也红了眼,他从水战中抽出数艘船,一直冲向朱元璋的指挥舰,连挤带撞,终于把大船从沙中撞动,重新返入深水之中,老朱躲过一大劫。
  
  俞通海小船,“复为敌巨舰所压,兵皆以头抵舰,兜鍪尽裂,仅免。”
  
  俞通海救了朱元璋后,又与廖永忠一起乘轻舸小船追击败走的张定边,边追边放箭,致使张定边身上中箭百余,完全成了一个刺猬,倒在甲板之上。
  
  见天色已晚,朱元璋定定心神,呜铮收兵,召集诸将议事,总结首战一日的经验。为防止张士诚乘虚入寇,朱元璋命令徐达率一支部队回防建康。
  
  转日,朱元璋亲自布阵,与陈友谅重新交手。
  
  陈友谅急红眼,下令把所有巨舟接连锁串在一起为水中巨阵,“旌旗楼橹,望之如山”。壮观是壮观,老陈忘了“火烧赤壁”的故事。三国故事在元末成型,四处开讲,比现在百家讲坛还热闹,陈友谅以前应该在哪个场子中听过哪位说书的白乎过。
  
  战事紧急,老陈很可能早忘了那些评话。他忘了,朱元璋没忘。
  
  也甭说,面对如此水中浮荡的巨舰城,朱元璋船队短小简陋,仰攻多却,似乎面对铜墙铁壁。朱元璋怒恼,立刻下令斩杀退却的队长十多名,但仍然止不住退势。
  
  正当朱元璋声嘶力竭下令杀人的当口儿,大将郭兴进言:“不是我方将士不用命,敌人舟船太高大,我认为一定要火攻才行。”这句话提醒了听过“三国”的朱元璋,他马上命常遇春等人分别调集七艘渔船,载满芦苇杆柴,以火药填充其间,等待时机投入战场。
  
  待东北风起,时机成熟,朱元璋命士兵捆扎稻草人在七艘渔船上植立,衣以甲胄战盔,持矛在手,伪装成兵士的样子。然后,他又分募敢死士卒伏于船中划船。这样,陈友谅军士以为来船是普通战船,没有太多防备。
  
  时值黄昏,七艘渔船竟然趁乱驶入汉军巨舰近前。敢死士卒乘风纵风,风急火烈,须臾之间已经冲撞到汉军舰队内,猛烈燃烧。火势迅急,数百艘船一齐着火。“燔焰涨天,湖水尽赤,(汉军)死者大半。”
  
  这一把大火,烧死陈友谅两个弟弟陈友仁、陈友贵及大将陈普略。特别是陈友仁,号称“五王”,此人眇一目,多智数,枭勇善战。他的死亡,对陈友谅军产生了极大的心理打击。当然,朱元璋军损失也不少,丁普郎等数员大将也战死。
第三天,双方又各集众大战。
  
  汉军虽然损失惨重,战斗力仍旧不弱于朱元璋军,双方在湖上进行殊死搏斗。
  
  文士刘基在朱元璋船上东走西望,一直不闲着,他忽然大叫“难星过,马上换船!”拉起老朱就跳上另外一艘船,甫坐未定,老朱原来所乘大船立刻被炮石击毁。刘基也是装神弄鬼,大白天哪里能见到“难星”,无非是观察到有敌船的大炮在向帅舰瞄准而已。虽如此,精神暗示作用很大,朱元璋及其手下均觉得有“诸葛亮”大仙在船上,勇气百倍。
  
  陈友谅乘高,见朱元璋指挥舰被击碎,高兴得大叫。俄顷,又见帅旗高悬,朱元璋又出现在船头指挥,汉军将领皆相顾失色。
  
  廖永忠、俞通海等人率六只战船深入,汉军联大舰拒战,“蔽之,舟若没。有顷,六舟旋绕汉军而出,势如游龙。诸将见之,勇气百倍,呼声动天地,波涛立起,日为之晦。”
  
  打仗打的就是精气神,精神原子弹一爆发,想不胜也难。就这样,朱元璋军队以小打大,无数小船围着汉军巨舰,纷纷飞登敌船,待甲板上汉军被杀尽,底层摇橹兵士犹茫然不知,仍旧一个劲儿喊号子卖力摇橹。朱元璋士兵图省事,掷火烧船后,纷纷跳回自己小船上,摇橹汉兵尽被烧死。
  
  战至中午,陈友谅汉军气泄,大败,“弃旗鼓器杖,浮蔽湖面。”
  
  胡通海等人回来报功,朱元璋喜不自胜,赞赏道:“今日之捷,诸君之功也!”
  
  俞通海进言:“湖水有浅有深,战船难以回旋。不如急入大江,据敌上流。”朱元璋颔首。水军先行抵至罂子口,横截湖面,把陈友谅军队堵在水道中不敢动弹。
  
  这一次,老陈丧胆,再不敢轻易出战。不久,朱元璋又指挥水军连夜轻行至左蠡,扼控咽喉水道。
  
  相持三日后,陈友谅最强的左右金吾部将领来降,更使汉军势弱胆丧。
  
  见陈友谅龟缩不出,朱元璋写信激之:“陈公您乘尾大不掉之巨舟,殒兵敝甲,与我相持。以陈公平日之强暴,正当亲决一死战,奈何徐徐随后,似听我指挥尾随,此非大丈夫所为也!”
  
  陈友谅见信大怒,下令尽杀交战中生俘的朱元璋士兵几千人。朱元璋一反其道,下令把所有汉军俘虏放掉,伤员发药疗伤,仁义得不行,又下令公祭敌死难者。
  
  如此,人心向背,不言而明。
  
  相持一月有余,朱元璋除写信激怒陈友谅逗他玩以外,“与博士夏煜等日草檄赋诗,意气弥壮。”并分兵连克蕲州、兴国。
  
  陈友谅残军粮尽,遣精锐突袭南昌抄粮,被朱文正派人尽焚其舟,偷鸡不成蚀把米。
  
  不顾朱元璋军水陆结营的严阵以待,陈友谅最终不得不冒死突围,绕江下流,准备由禁江遁回。朱元璋早有准备,指挥诸军尽锐出击,满纵火筏冲击敌舰。汉军舟船散走,朱元璋军队追奔数十里。
  
  其间,陈友谅把脑袋伸出舷窗帘看形势,一只弩箭飞来,不偏不倚贯其眼睛而入,老陈一命呜呼。
  
  朱元璋军士闻讯,大呼喜跃,斗志更奋,激战中又活捉了老陈的“太子”陈善见。不久,汉军“平章”陈荣等人率水军五万余人投降。
  张定边趁天黑,乘小船装载陈友谅尸体及其另外一个儿子陈理奔还武昌。回武昌后,张定边拥立小孩子陈理为帝,改元德寿。
  
  朱元璋回金陵休整,不久,他又率大军亲征武昌。在城下安排围城事宜后,老朱分兵徇汉阳、德安州郡,“湖北诸郡皆来降。”见形势大好,朱元璋留诸将围城,自己率护卫军返回金陵。
  
  朱元璋称帝后,犹对自己亲征击灭陈友谅一事津津乐道:
  
  朕遭时丧乱,初起乡土,本图自全(起初压根没有坐大的打算)。及渡江以来,观群雄所为,徒为生民之患,而张士诚、陈友谅尤为巨蠹。(张)士诚恃富,(陈)友谅恃强,朕独无所恃。惟不嗜杀人,布信义,行节俭,与卿等同心共济。初与二寇相持,士诚尤逼近。或谓宜先击之。朕以友谅志骄,士诚器小,志骄则好生事,器小则无远圆,故先攻友谅。鄱阳之役,士诚卒不能出姑苏一步以为之援。向使先攻士诚,浙西负固坚守,友谅必空国而来,吾腹背受敌矣。二寇既除,北定中原。
  
  当然,鄱阳湖大战胜利后,朱元璋也知道自己胜得侥幸,对刘基说:“我不该亲自去安丰(救韩林儿)。假使那时陈友谅乘我不在建康,顺流而下直捣巢穴,我进无所成,退无所归,大事去矣!今陈友谅不攻建康,而围南昌,出此下计,不亡何待!”
  
  所以,渔贩子出身的陈友谅,毕竟不如种田娃出身的朱元璋。性格即命运,老陈的冒险轻躁,也决定了他失败的结局。
  
  进围武昌四个月,城坚不下。1364年春,朱元璋从建康出发,再次亲自临敌指挥。其间,汉军“丞相”张必先自岳州率军来赶援,乘其立足未稳,朱元璋派常遇春突然中道攻袭,活擒了这位外号“泼张”的骁将。
  
  常遇春押着张必先来到城下,向上喊话:“汝所特者,惟‘泼张’一人,今已为我所擒,尚何恃而不降!”
  
  张必先也气沮,仰头向上,对张定边喊话:“吾已至此,事不济矣,兄宜速降为善。”
  
  张定边“气索不能言”,本来就在水战中中箭百余,张定边一身箭疮,咬牙坚持。
  
  见火侯差不多,朱元璋派俘虏的陈友谅旧臣罗复仁入城劝降,表示说:“陈理若来降,当不失富贵。”
  
  罗复仁入城,与陈理抱头大哭,张定边也在一旁大哭。于是,转天大清早,陈理衔璧肉袒,率张定边等人出城,诣军门投降。这小孩子俯伏战栗,不敢仰视。朱元璋见其弱幼,心觉可怜,亲见掖起,握其手称:“我不会治罪于你。”
  
  归建康后,朱元璋授陈理为归德侯,又授陈友谅的爸爸陈普才伯爵,封陈友谅两个弟弟伯爵。明朝建立后,陈理逐渐长大,朱元璋不放心,把陈理远徙高丽,命高丽王严加看视,又把陈友谅二弟迁往滁阳软禁,但都未加以杀害。老陈僭号称帝四年,未料想后代子孙天天倒去高丽天天吃泡菜渡日,福兮祸兮,自不多讲。
  
  在来南昌生擒陈理之前,朱元璋已在建康称吴王。本来李善长等人劝朱元璋称帝,老朱一直记得六年前儒士朱升的规劝:“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所以,他不着急称帝,以自己手中小明王的名义,自己先“任命”自己当了王爷。当时,张士称也自称吴王,所以,张吴就被称为东吴,朱元璋的“吴国”是“西吴”。
  
  值得一提的,浴血奋战南昌八十五天的朱元璋侄子朱文正,很快为按察使李钦冰劾奏其“骄侈觖望”,又言其有“异志”。疑惧之下,朱元璋竟然亲自率水师至南昌城下查看虚实。朱文正惶骇出迎,立刻被逮捕,押回建康。老朱杀心大动,欲拿亲侄开刀立法,幸亏朱元璋妻马氏解劝:“此儿只是性刚而已,不可能有别的事。”由此,朱元璋才没有“显诛”侄子,史书称其“免官安置桐城,未几卒”,应该不是好死。朱元璋之猜忌,此时已显端倪。劾奏朱文正的李钦冰也没活多久,“以他事伏诛”,估计是老朱杀侄后又后悔,故而又杀李钦冰。朱文正死时,其子守谦才四岁,老朱抚摸小孩儿的脑袋说:“宝贝别怕,你爸爸欠家教让我不高兴,我不会因他之故而废你。”老朱视之为诸子,更名为炜。朱守谦(朱炜)被封为靖江王,世镇桂林。
卧榻之侧不容鼾:击灭张士诚
  
  
  张士诚,小字九四,乃泰州人。他自年青时代起,就做当地盐场的帮闲记帐一类杂差,很能损公肥私,凭关系让三个弟弟干上操舟运盐的营生,顺便走私贩盐。这性质与现在派出所所长让亲戚开歌舞厅按脚房一样,不算什么大恶,却无职业“道德”可言。当然,盐铁在封建社会一直是国家严管专卖产品。由此,利润颇丰。手中有了钱,张士诚自然轻财好施,很似《水浒传》中的“及时雨”宋江,颇得当地“劳动人民”欢心。从人品上讲,张士诚为人是元末群雄中属一属二的“好人”,不奸险,能容人,礼待读书人,但乱世大伪,既然他没有杀妻灭子的“气魄”,根本就熬不到“最后胜利”的那一天。
  由于张氏兄弟向寿州附近诸富人家卖盐期间多受陵侮,不少人户还欠钱不给,加上盐场一个保安(弓手)丘义没事就辱骂张士诚,惹得张氏兄弟杀心顿起。恰值当时天下已乱,于是他们便于元顺帝至正十三年(1353)年夏天,忽然起事。加上张士诚和他三个弟弟,以及一个名叫李伯升的好汉,当时一伙人一共才十八位,起事时,他们并无远大理想,只是杀人泄愤而已。就这十来号人,先冲进盐场保安室把弓手丘义乱刀剁死,然后遍灭周围诸富家,放火烧掉不少大宅院。由于当时盐场工厂生活极其艰辛,苦大仇深,见有人带头挑事,纷纷报名加入,共推张士诚为主,百多人聚集一起,一下子就“攻克”了泰州。接着,他又破兴化,占领重镇高邮。胜利如此容易,张士诚便自称“诚王”,国号“大周”,开始过称王称帝的瘾。
  
  转年,张士诚树大招风,大元朝的丞相脱脱亲自率百万大军来攻,把高邮团团围住,当时的张士诚,叫天不灵,呼地不应,悔得肠子都青,连扇自己嘴巴怪自己招摇惹事。最惨的是,他想投降都不行,脱脱铁定了心攻下高邮后要尽屠当地兵民,以在江南树威示警。人算不如天算,脱脱遭朝中奸臣算计,元顺帝一纸诏书把他就地解职押往吐蕃,半路毒酒赐死。至于那“百万大军”,一时星散,群龙无首,张士诚终能逃出生天,率一股人马逃出高邮当流寇去也。
  
  在天下大乱的“革命”形势下,张士诚很快东山再起,并迅速占领了江南最富庶的常熟、平江两个重镇。平江即苏州,粮仓,衣仓,钱仓,真正的大富之地。而后,张士诚势力发展极为迅速,湖州、杭州、诸全(诸暨),绍兴、宜兴、常州、高邮、淮安、徐州、宿州、泗州以及朱皇帝的老家濠州,全部被其所占领。刘福通如此朱逼勇武之人,也被张士诚手下大将吕珍包围于安丰(寿县),出战时被杀。如果朱元璋不来救,连小明王韩林儿也会被张士诚军队活捉。
  
  有一点要弄清,张士诚打韩福通,不是所谓的“起义军”内哄,这两个人根本不是一个派系。
  
  江南群雄,分为两大派系,即刘福通和徐寿辉的红军系,以及张士、方国珍的非红军系。红军系又分东西两派,东派名义上以“小明王”韩林儿为其主,实由刘福通掌握,郭子兴、朱元璋这一只其实就是东派红军系,在淮水流域四处闯荡。西派红军包括徐寿辉、陈友谅以及日后割据四川的明玉珍,他们的活动地点主要是汉水流域。“红军”之间,平时互相争得你死我活,所以,张士诚打刘福通(又是从开封被赶跑出来的败寇),可称是天经地义之事。而且,张士诚和元朝的关系也很好玩,起事当年他就受朝廷“招安”,还弄了个官做。但当元廷要他出兵去打濠州等地红巾军时,老张怕吃亏,推托不去,而是径直占了高邮当起自封的王爷来。脱脱丞相大军百万来攻,张士诚差点就被抓住碎刀凌迟。时来运转后,他改平江为隆平郡,开弘文馆,招贤纳士,提前干起“贤德”帝王的营生。后来受苗军杨完者部的打击和朱元璋的挤兑,老张又接受元朝江浙行省右丞相达识帖木儿的“劝告”,再次投降元朝,当起大元的“太尉”来。扯虎皮做大旗,老张在几年间据地两千余里,北逾江淮,西至濠泗,东达至海,南连江浙,俨然江南一国。再往后,张士诚要当真王爷,元朝不答应,老张就自立为“吴王”,和元朝基本闹翻,连粮食也不往大都运送了。
  朱元璋、张士诚二人的冲突,源于至元十六年(1356年)。本来降附朱元璋的“黄包军”(不是拉黄包车的,而是这些人以黄帕包头)头目陈保二忽然倒戈,逮捕朱元璋派来的将领,向张士诚投降。当时老朱正忙于西线做战,起先还不敢与张士诚闹翻,派人送信一封,以“隗嚣称雄”的字眼奉承张士诚,希望两家“毋生边衅”。张士诚左右不少文人,他自己也读书,深恨朱元璋信中以“隗嚣”比拟自己,如此,朱元璋就是“汉光武”刘秀了。就因这几句话,张士诚把老朱的来使扣压,不肯讲和。
  
  于是,朱元璋派大将徐达进攻常州,张士诚派弟弟张九六来援。徐达设伏,活捉了张九六,“(张)士诚陷郡县,(张)九六力为多,既被擒,(张)士诚气沮。”不久,华云龙等将又在旧馆大败张士诚另外一个弟弟张士信。连败之下,张士诚与朱元璋书信,表示愿意送黄金五百两,白银三百斤以及粮食二十万石,双方讲和。老朱得理不饶人,复信历数其罪,要对方放人让他。结果,和议不了了之。
  
  围了数日,朱元璋军队终于又夺回常州。徐达善战,又顺利攻克常熟。正是在这种情况下,老张二次受元朝“招安”。
  
  怨家易结不易解。1358年春,朱元璋派大将廖永安、俞通海、桑世荣等人大张旗鼓去“讨伐”张士诚,并派出邓愈、李文忠、胡大海等人从徽州显岭关攻取了张士诚的建德路。张士诚大恼,复遣兵反攻常州、常熟,均失败而归。
  
  东边损失西边补,这年秋天,张士诚以计杀掉元朝的苗军元帅杨完者。杨完者一部苗军乃元政府为了平息江南叛乱从湖广召来的少数民族部队部队。这部苗军烧杀抢掠,备极惨毒。在所有江南一带打仗的军队中,“天完”政权纪律最好,其下依次是刘福通红巾军、张士诚军、朱元璋军、元朝政府军、陈友谅军,最差的就是杨完者的“苗军”。所以元朝江南行省的达识帖木儿才与张士诚暗中约定联手做掉这个骄横滥杀的“苗帅”。
  
  张士诚杀杨完者,不仅是为民除害,为元除害,也是为朱元璋除害。杀掉杨完者,张士诚很快占据杭州和嘉兴两处要地,益无所惮,再不把元朝的官员达识帖木儿放在眼里。
  
  张士诚正在兴头上,派兵攻常州,被汤和击败,顺便又丢了宜兴。朱元璋手下水帅大将廖永安乘胜入太湖,深入追击,反而被张士诚大将吕珍侯个正着,生俘了廖永安。朱元璋想以俘获的三千张士诚兵将换廖永安一个人,张士诚不答应,他提出要以廖永安换自己弟弟张九六(张士德),朱元璋又不答应。害怕张九六乘间逃出为其兄凭添羽翼,老朱先下手宰了张九六。
  
  1359年(元至正十九年),胡大海、李文忠又攻下老张的重镇诸暨州。张士诚遣将攻江阴,被守将吴良打得大败而去。“(朱元璋)得江阴则(张)士诚舟师不敢溯大江,上金(州)、焦(州)。自是侵轶路绝。”
  
  数败之下,张士诚不甘心,1359年秋天,他仍旧派人攻常州,又败;1360年派兵侵诸全,杀守将;又派大将吕珍入长兴,也败。1361年,朱元璋遣胡大海进攻绍兴,不克而还。同年冬天,张士诚大将李伯升率精兵十余万进攻长兴,水陆并进,先胜后败,最终遭朱元璋守将耿炳文和常遇春内外夹击,狼狈而去。
否极也有小泰来。1362年(元至正二十二年),守金华的朱元璋大将胡大海被属将蒋英、刘震杀掉。蒋刘二人本是苗帅杨完者部下,张士诚杀杨完者,二人向朱元璋投降。胡大海喜二人骁勇,置于麾下,待之不疑。二人日久思变,约定几个苗将,准备起事。他们邀胡大海到金华八咏楼观射弩。老胡很高兴,如约而来,想视察将士操弩演兵。还未下马,蒋英袖中突出铁锤,把胡大海脑袋击碎,然后,又杀胡大海儿子胡关住及金华数位文武官员。起事后,几个人心中也害怕,忙派人向张士诚投降,大掠金华而去。
  
  趁乱,张士派其弟张大信和大将吕珍率十万兵马包围诸全。结果,守将谢再兴与朱元璋外甥朱文忠设计使吕珍分兵,又以炮铳等火器相攻,以少胜多,打得张士信苍惶逃走。
  
  1363年,气急败坏的张士诚派大将吕珍集十万大兵进围安丰,约于杀掉了红巾军“革命领袖”刘福通。老刘辛苦数年,为老朱陈残去秽。张士诚杀刘福通,其实也是为朱皇帝做事前的“驱除”工作。由于名义上的“共主”韩林儿从安丰跑到滁州被吕珍追打,老朱不得不救,亲率徐达、常遇春移大军而来,终于击走吕珍。当是时也,险过剃头,如果西面的陈友谅倾国顺流直下建康,老朱玩完矣。
  
  朱元璋正擦冷汗,忽然传来一个大坏消息:诸全守将谢再兴(朱元璋亲侄朱文正的岳父)叛降于张士诚。
  
  
  谢再兴之叛,缘自老朱待人太苛:老谢为了赚钱,暗中不时派军士私携银两往张士诚所占据的杭州买东西,带回来低买高卖。朱元璋怒,严责谢再兴,并下令召他回金陵,以他将替代其职务。此外,谢再兴二女儿在建康,老朱不打招呼,擅自将她许配给大将徐达,有如分配军需品,也惹得老谢恼怒。(日后谢再兴女婿朱文正不明不白而死,也可能是朱元璋恨和尚憎及袈裟而至)。谢再兴深知老朱杀人不眨眼,惶惧之下,杀掉知州栾凤,率诸全守军赴绍兴向张士诚投降,不久便率更改服色的“吴”军攻击东阳。幸亏李文忠闻乱后从严州急驰赶到,诸全方面才没出大漏子。
  
  这时,老朱正在前线指挥军队与陈友谅干仗,无暇东顾。1364年(元至正二十四年)秋,张士诚逼元朝江浙行省长官达识帖木儿自杀(前一年九月他已经自称“吴王”),基本上独立,不过年号仍用元朝的“至正”。
  
  江浙富蜀地,竟成温柔乡。苏杭的“南京路”上,张士诚部伍没当成“好八连”,很快就从上至下腐化得一塌糊涂。方圆两千余里,甲士数十万,又据天下富庶胜地,老张不得不感觉良好。特别是其弟张九六(士德)在时,已经延致了不少著名文士,诸如高启、杨基、陈基、张羽、杨维桢等人,终夕饮乐于幕府之中,唱和往来。张士诚和张士信也一样,喜欢招延宾客,又向这些文人墨客们大赠舆马、居室、文房精品,远近潦倒的文人雅士,一时争相趋之。
  
  张士诚为人,“外迟重寡言,似有器量,而实无远图”,其实是个见好就收的厚道人。“(张士诚)既据有吴中,吴(地)承平久,户口殷盛,渐骄纵,怠于政事。”其弟张士信和其女婿潘元绍特别喜欢聚敛,“金玉珍宝及古法书名画,无不充溢。日夜歌舞自娱。”
  
  穷人乍富,也不是多么反常。可怕的是,张士诚手下军将也腐化至极,“每有攻战,辄称疾,邀官爵田宅然后起。(将帅)甫至军,所载婢妾乐器踵相接不绝,或大会游谈之士,樗蒲蹴鞠,皆不以军务为意。及至丧师失地还,(张)士诚概置不问,已而复用为将。上下嬉娱,以至于亡。”
  
  相比之下,老朱兢兢业业,朝夕不寐,逮谁杀谁,从严治军,连他自己都说:“我无一事不经心,尚被人欺。张九四(士诚)终岁不出门理事,岂有不败者乎!”
  
  从前陈友谅要张士诚一起夹击朱元璋,老张不出手。现在,老陈已败亡,张士诚反倒来了精神。1365年(元顺帝至正二十五年)春,他派大将李伯升与朱元璋叛将谢再兴一起,帅马步舟师二十余万,跨逾浦江,包围诸全之新城,造庐室,建仓库,预置州县官属,大作持久必拨之计。结果,朱元璋外甥李文忠与大将朱亮祖等人以少胜多,把东吴军杀得丢盔卸甲,李伯升等人仅以身免。
  
  朱元璋指挥若定,麾兵又克泰州,数月后又击下张士诚的发家之地高邮。
  
  1366年(元顺帝至正二十六年),徐达与常遇春会师攻淮安,克兴化,“淮地皆平。”五月份,又攻下于老朱来讲最有象征意义的“龙兴之地”濠州老家。
  
  老朱亲自至濠州,“省陵墓,宴父老。”宴父老是真,省陵墓吗,纯属瞎掰。他一家皆葬乱坟岗,席烂土浅,“龙凤”之尸早已被野狗吞食,哪里还找得到。
  
  大好形式下,朱元璋集团内部仍不少人高估张士诚势力,文臣之首的李善长就表示:“(张士诚)其势虽屡屈,而兵力未衰,土沃民富,多多积蓄,恐难猝拨。”
  
  武将徐达深谙主子意图,进言曰:“张氏骄横,暴殄奢侈,此天亡之时也,其所任骄将如李伯升、吕珍之徒,皆龌龊不足数,惟拥兵将为富贵之娱耳。居中用事者,迂阔书生,不知大计。臣奉主上威德,率精锐之师,声罪致讨,三吴可计日而定!”
  
  老朱大喜,立命徐达出师。
  
  1366年9月,朱元璋以徐达为大将军,常遇春为副将军,率二十万精兵,集中主力消灭张士诚。老朱多计,命二将不要先攻苏州,反而直击湖州,“使其疲于奔命,羽翼既疲,然后移兵姑苏,取之必矣!”有如此伟大战略家,不胜也难。
  
  二将依计,徐达等率诸将发龙江,别遣李文忠趋杭州,华云龙赴嘉兴,以牵制张士诚兵力。诸将苦战。在湖州周围,东吴兵大败,大将吕珍及外号“五太子”的张士诚养子等骁勇大将皆兵败投降,其属下六万精兵皆降。湖州城中的张士诚“司空”李伯升本想自杀“殉国”,为左右抱持不死,不得已也投降。
  
  到了年底,在朱亮祖大军逼迫下,杭州守将谢五(叛将谢再兴之弟)也被迫开城门投降。如此,东吴左右膀臂皆失,平江(苏州)成为孤城,面临南西北三面被围之势。
  
  平江城坚,一直打了十个月,才最终攻克。
  
  在派军出发打张士诚的同时,朱元璋派大将廖永忠“迎接”小明王,行于瓜州时,廖永忠入舱把韩林儿一刀砍死。然后把船凿沉,施施然回来复命。从此以后,朱元璋再也用不着打“龙凤”年号。杀韩林儿之事,当时后世不少人皆认定是朱元璋指使,但也有历史研究者认为此举实是廖永忠多事,丑表功媚主。朱元璋大可封韩林儿一个王号什么的软禁般养起来,用不着干这么“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小人事体。当时老朱算厚道,没有像司马氏对成济那样“嫁祸”于他,但估计他心中很是鄙薄廖永忠的为人。
  
  1367年,元至正二十七年,太祖吴元年,见围城三月不下,朱元璋也不着急,从建康发来“最高指示”:“将在外,君不御,古之道也。自后军中缓急,将军便宜行之”。
  
  徐达接书感奋,更加细心和卖命。
  
  朱元璋见张士诚龟缩平江,志在必得,但也怕攻城死人太多。他原本之意就是围之困之,让老张最终不支出城投降。同时,老朱不断派人送书城内,以钱缪、窦融相比拟,劝老张自动归服。张士诚倔强,不报。
  
  延至七月,张士诚见城中粮余渐尽,他又是厚道好人,干不出杀人为食的恶事,便率绰号“十条龙”的上万亲军冒险突围。出城后,望见城左西吴兵队阵严整,心虚不敢犯,便转至舟门,向常遇春营垒杀来。这下可是遇到了煞星,常遇春有勇有谋,百战良将,挥兵直前,与东吴兵激烈厮杀。同时,他又指挥善舞双刀的猛将王弼从另路绕出,夹击东吴兵,把张士诚万余扈卫精兵皆挤逼于沙盆潭中,杀掉十分之三,溺死十分之七,张士诚本人马惊堕水,几乎被淹死。亲兵冒死把他救起,以肩舆扛上,复逃回城中。
  
  过了十来天,缓过劲来,张士诚咬咬牙,又亲自率兵从胥门突出。出于玩命心理,张士诚军勇锐不可当,打得正面拦击的常遇春部招架不住。如此天致良机,本来能突围,站在城头上的张士诚弟弟张士信不知是坏了哪根神经,大呼:“军士打累了,可以歇兵”,马上鸣铮收兵。
  
  张士诚等人楞怔之余,常遇春复振,掉头进击,把东吴兵打得大败,“自是(张)士诚不敢复出。”
  
  形势危急如此,张士信这个倒霉蛋丝毫不知愁,总是没事人一样大城楼子上张盛宴,遍摆银椅,与亲信左右饮美酒,食佳肴。风度是大将的,计策是无脑的。仆从向他进献一个大水密桃,张士信欣赏久之,刚张嘴要吃,忽然城下发巨炮,恰恰打中张士信,这位爷脑袋被击烂,与桃汗一起四溅飞迸。
  
  兵败弟死,张士诚仍旧很顽强,指挥城中兵民抵抗,杀伤不少西吴兵马。十月间,徐达展开总攻,百道攻城,东吴军终于不支,城陷。
  张士诚在府邸中闻城溃,对其妻刘氏说:“我兵败且死,你怎么办?”
  
  刘氏良德妇人,冷静答道:“君勿忧,妾必不负君。”言毕,她怀抱两个幼子,在齐云楼下积柴薪,与张士诚诸妾登楼,自缢前令人纵火焚楼。
  
  时值日暮。大英雄张士诚真是日暮途穷,独自呆坐室中良久,望着齐云楼的大火若有所思。然后,他投带上梁,准备上吊自杀。张士诚旧将李伯升受徐达谕指,到处寻找张士诚,刚好发现前主人在半空蹬腿,忙上前解救下来,号哭劝道:“九四英雄,还怕不保一命吗!”
  徐达立即押张士诚上船,由水路送往建康。其间,张士诚一直坚卧舟中绝食。
  
  被押送建康中书省后,朱元璋派李善长“劝降”,张士诚大骂,两个人几乎动手。
  
  当夜,趁人不备,张士诚终于上吊自杀。昔日拥强兵占胜利时,张士诚内怀懦弱,坐失良机;当其被俘为虏时,辞无挠屈,绝粒自经,也不失为一大丈夫。
  
  对于吴地人民来说,张士诚为人宽厚多仁,赋税轻敛,因此吴人对他颇多怀恋。至于明人书中对他的多种指斥,均属狂狗吠人之辞,多不属实。张氏属下贪纵,但并不残暴,也没滥杀人,加之吴地殷富,即使东吴官员爱钱,也不是刮地三尺那种贪残。反观朱元璋,恨吴人为张士诚所用,他取大地主沈万三家的租薄为依据,格外加赋,高达每亩实粮七斗五升,并且以数年时间把吴地的中小地主基本消灭干净。明朝人贝清江记载说:“三吴巨姓……数年之中,既贫或覆,或死或徙,无一存者。”
  
  苏州当地人一直很怀念昔日张士诚轻徭薄赋的仁德,每年阴历七月三十日为张士诚烧香,托名为地藏菩萨烧香,实际上是烧“九四香”(张士诚原名张九四)。
  
  仔细分析,张士诚已经落入老朱之手,他还派人劝降,这种心理很难捉摸。很可能的是,老朱为了找感觉,想想陈友谅、刘福通等革命前辈皆死,终于抓住一个活的,如果看见对方葡伏自己脚下称臣,肯定是件很爽的事情。不料老张也是大倔头,宁自杀不哀求,老朱怒极,派人把张士诚尸身以大棍击烂,分尸喂狗。老朱的变态,从此可见一斑。
中原北望气如丝:驱朝蒙元出大都
  
  干掉陈友谅、张士诚,朱元璋在江南一带已无劲敌,于是他就在1367年底,派徐达与常遇春等人率大军开始北伐。北伐之始,朱元璋发表《奉天北伐讨元檄文》,乃大文豪宋濂手笔,气势磅礴,震灼古今,不得不全文录之:
  
   自古帝王临御天下,皆中国居内以制夷狄,夷狄居外以奉中国,未闻以夷狄居中国而制天下也。自宋祚倾移,元以北夷入主中国,四海以内,罔不臣服,此岂人力,实乃天授(承认元朝政权的正统性,为自己替代元朝找理论和“天意”方面的依据)。彼时君明臣良,足以纲维天下,然达人志士,尚有冠履倒置之叹。自是以后,元之臣子,不遵祖训,废坏纲常,有如大德废长立幼,泰定以臣弑君,天历以弟鸠兄,至于弟收兄妻,子征父妾,上下相习,恬不为怪,其于父子君臣夫妇长幼之伦,渎乱甚矣(这些指斥,按照儒家伦理,确实都有根有据)。夫人君者斯民之宗主,朝廷者天下之根本,礼仪者御世之大防,其所为如彼,岂可为训于天下后世哉!
  
    及其后嗣沉荒,失君臣之道,又加以宰相专权,宪台抱怨,有司毒虐,于是人心离叛,天下兵起,使我中国之民,死者肝脑涂地,生者骨肉不相保,虽因人事所致,实乃天厌其德而弃之之时也。古云:“胡虏无百年之运”,验之今日,信乎不谬。 (到了清朝,“胡虏”终于打破这一怪圈,长达二百多年的“运”)
  
    当此之时,天运循环,中原气盛,亿兆之中,当降生圣人,驱除胡虏,恢复中华,立纲陈纪,救济斯民。(日后孙中山的檄文,就是抄袭这几句,历久弥新)今一纪于兹,未闻有治世安民者,徒使尔等战战兢兢,处于朝秦暮楚之地,诚可矜闵。
  
    方今河、洛、关、陕,虽有数雄:忘中国祖宗之姓,反就胡虏禽兽之名,以为美称,假元号以济私,恃有众以要君,凭陵跋扈,遥制朝权,此河洛之徒也;或众少力微,阻兵据险,贿诱名爵,志在养力,以俟衅隙,此关陕之人也。二者其始皆以捕妖人为名,乃得兵权。及妖人已灭,兵权已得,志骄气盈,无复尊主庇民之意,互相吞噬,反为生民之巨害,皆非华夏之主也(告诉大家,只有我老朱才是正统,别的军阀都是刮民残众的贼寇)。
  
    予本淮右布衣,因天下大乱,为众所推,率师渡江,居金陵形式之地,得长江天?q之险,今十有三年。西抵巴蜀,东连沧海,南控闽越,湖、湘、汉、丐,两淮、徐、邳,皆入版图,奄及南方,尽为我有。民稍安,食稍足,兵稍精,控弦执矢,目视我中原之民,久无所主,深用疚心。予恭承天命,罔敢自安,方欲遣兵北逐胡虏,拯生民于涂炭,复汉官之威仪。虑民人未知,反为我仇,?e家北走,陷溺犹深,故先逾告:兵至,民人勿避。予号令严肃,无秋毫之犯,归我者永安于中华,背我者自窜于塞外。盖我中国之民,天必命我中国之人以安之,夷狄何得而治哉!予恐中土久污膻腥,生民扰扰,故率群雄奋力廓清,志在逐胡虏,除暴乱,使民皆得其所,雪中国之耻,尔民等其体之。 (高扬民族主义大旗,以圣明天子自居,在道义方面占领了制高点)
  
    如蒙古、色目,虽非华夏族类,然同生天地之间,有能知礼义,愿为臣民者,与中夏之人抚养无异。故兹告谕,想宜知悉。
  
  北伐,从精神层面上讲,朱元璋非常有优势,何者,他以汉人为正统,以民族主义为号召,在标榜“天命”的同时,自称是前去驱除“胡虏”,从道义上就明显占据了“上风”。而且,老朱在檄文最后也留个“尾巴”,表示只要“胡虏”诸族规规矩矩不反抗,一样可以宽大处理,成为大明顺民。
  
  其实,早在元顺帝至正十九年(1359年)秋,听说察罕帖木儿平汴梁、定山西,尽有秦陇之地,老朱当时吓得心惊肉跳,忙派人从方国珍处搭船入海绕道去北方,侦察形势。不久,他又在两年后正式派汪河去察罕帖木儿处,明朝史书都讲是去“通好”,实际上是老朱派人携厚宝向元朝称臣。
  
  天不祚元,最有能力中兴元朝的察罕帖木儿被红巾军降将王士诚刺死,其势遂衰,虽然其义子王保保(扩廓帖木儿)骁善能战,却无其义父的政治远略。所以,当王保保在至正二十三年(1363年)春派人携书来“通好”时,老朱态度大变,拘其使节不遣。
  
  在此,再回说一下元朝的事情。
  
  正当元朝南方乱起一锅粥时,镇守北藩的蒙古宗王阳翟王阿鲁辉帖木儿不帮忙反添乱,忽然带兵杀向大都。这位阳翟王,乃窝阔台大汗第七子灭里大王之后。由于红军乱起,元廷向北方诸王下诏,让他们起兵南来帮助朝廷灭寇。结果,阳翟王任务元朝国事已不可为,就乘间拥众数万,裹胁当地几个宗王一起造反,并派使臣入大都呵斥元顺帝:“祖宗以天下付汝,汝何故失其太半?何不以传国玺授我,我来坐帝位!”元顺帝对宗族王爷很有帝王架子和派头,他神色自若,不恼不愠,对来使说:“天命有在,汝欲为则为之。”并降诏旨谕劝,希望这位“黄金家族”的血亲不要再添乱。
  
  阳翟王当然不听。元廷乃任命知枢密院事秃坚帖木儿率军去迎击。这位秃坚帖木儿身知自己所统率的大都元兵战斗力不强,行至称海之地,强征当地哈剌赤部落万余人为军,并让这些看上去人高马大的当地人打头阵。这些哈剌赤人从未打过仗,被迫上阵后,双方刚刚站定,哈剌赤人忽然脱去兵服,扔下武器,一直跑向对方的阳翟王营中投降。元军扭头也跑,一万多人全部被杀,秃坚帖木儿“单骑还上都”。
  
  元顺帝这次不敢怠慢,派能战知兵的少保、知枢密事老章调集十万精兵再往击阳翟王,并下令居于京师的阳翟王之弟忽都帖木儿从军,告诉他,你只要打败你哥,朕就以其爵位和土地转授于你。
  
  老章和忽都帖木儿甫出发时就派出多人为密使,携带大量奇珍异宝买通阳翟王的手下和被裹胁的宗王,谕以血肉亲情。结果,老章元军还未与阳翟王军队交锋,他的部将脱欢(蒙元许多人也叫这名字)深知大势不妙,与其他几个心怀鬼胎的宗王私下一商量,忽然发难,把“事主”阳翟王阿鲁辉帖木儿绑上,捆成一团,迎前送与前来征战的老章。
  
  老章大喜,本来心中没底,不知道自己手下十万精兵打不打得过数万北方亲戚。这下省事,擒贼先擒王,老章把阳翟王全顺全尾押送大都。
  
  元顺帝大喜过望,加老章为太傅,封和宁王;封脱欢为知辽阳行枢密院事;诏令忽都帖木儿袭封阳翟王,全盘接收他哥哥的土地、爵位、军队以及妻妾;加封重赐诱捕阳翟王有功的几个北边小宗王。其实,上述一切做的还不赖,但元顺帝在处置被俘的阳翟王一事上却犯了错误:依据旧制,宗王谋叛,一般是裹在毛毡中摇死、用马踩死或者用大弓弦绞死,名曰“赐死”,即不使黄金家族“神圣”血液沾污于泥土。元顺帝恨这个添乱的宗王入骨,又听说他到京师后一直骂不绝口,于是就下诏像处死平常囚犯那样把阳翟王押至闹市砍头。此举,一下子“冷了弟兄们的心”,北边诸王闻知后心生隔阂,极不满意顺帝朝廷对阿鲁辉帖木儿的处决方式,开始离心离德,日后基本上是对大都元廷援手不救。
  
  再说大都内政。脱脱被贬死后,汪家奴任右丞相,此人多病,两个月后即由康里定住接任。他当了两年多,元顺定任搠思监为右丞相,以汉人贺惟一(蒙古太平)为左丞相。此前,太不花当过几十天的“右丞相”,但只是虚衔,因为当时太不花在山东统兵正与红巾军干仗。
  太不花本人出身弘吉剌氏,世为外戚,官最贵显,以世胄入官。他最早入京大用,还多亏汉人贺惟一推荐。后来,由于脱脱误会贺惟一,太不花党附脱脱,一直想谋害贺惟一。脱脱被贬后,元廷把山东、河北两地的军政大权均交予太不花。
  
  统军在外,太不花感觉上来,自骄自傲,不遵朝廷命旨,还大肆纵兵剽掠。不久,元廷调他去湖广行省,节制当地诸军捕讨各地水贼。听说贺惟一再任中书左丞相的消息,太不花意不能平,对属下说:“我不负朝廷,朝廷负我矣。太平(贺惟一)乃汉人,今复居中用事,安受逸乐,我反而在外辗转受苦捱辛苦!”由此,元兵数次有全歼当地红巾军的机会,太不花均在关键时刻以“养锐”为名下令退兵,其实是“养冠”自重。
  
  刘福通进攻汴梁,太不花仍旧逗留不救,元顺帝深恶之。待红巾军全占山东,顺帝无奈,下诏任太不花为右丞相,让他统兵进攻山东。渡黄河以后,太不花借口粮饷不继,上书朝廷要元廷派贺惟一亲自督粮送至军中,实则想趁机杀掉贺惟一。
  
  贺惟一获悉其内情,先向顺帝告状,下诏削夺了太不花一切官爵,流于盖州安置。
  
  刚当了两个月右丞相,忽然按到流放通知,太不花如雷贯顶,跑到保定去见昔日手下故将刘哈剌不花(汉人蒙古名)。
  
  刘哈剌不花乃一介武夫,大张宴饮,慷慨言道:“丞相您乃国家柱石,我要亲自入京为您辩冤”。
  
  老刘说到做到,转天就入京,先见到了左丞相贺惟一,把自己来意相告。
  
  贺惟一脸色大变,吓唬他说:“太不花大逆不道,圣上震怒,你要敢妄言,小心自己脑袋!”听此言,老刘大惧。
  
  贺惟一忖度太不花肯定藏在老刘军营里,便低声说:“你能答应把太不花押来大都,我马上让你面君,必得大功。”于是,贺惟一引老刘入见顺帝,“赐赉良渥”。老刘又见皇帝又得赏,恨不能管贺惟一叫亲爹,早把前日对老上司太不花的“忠勇”抛到九霄云外。
  
  他回到保定,立命兵士把太不花父子捆上押送大都。不久,接到贺惟一的秘信,老刘又派一名校官快马赶上,大铁骨朵一抡一个,把太不花父子活活砸死。
  
  贺惟一杀太不花,朝廷政治斗争而已,说不上谁好谁坏。贺惟一本人,其实还真是一个很正派的人,其祖父贺仁杰、其父贺胜皆是元朝有功之人,他少年时代还曾从师于大名鼎鼎的赵孟?\。脱脱修三史,真正的总裁官实际上就是贺惟一。至正六年,元廷拜其为御史大夫。元朝有祖制:台臣这样的显赫官职“非国姓不以授”,必须由蒙古人才能做。为此,顺帝下诏,赐其名为“蒙古太平”,所以,翻阅元朝史书,凡是顺帝时期涉及政事的有“太平”二字的,讲的其实就是汉人贺惟一。朵而只当右丞相时,贺惟一就当过左丞相,那是至正六年的事情。后来,脱脱得而复相,贺惟一居功很多。但脱脱听信人言,以为贺惟一与自己不一心,乘间把他搞下台,贬还于家。至正十五年,贺惟一被元廷复起为江浙左丞相,不久改派江淮南行省,驻军汝宁,后又除辽阳行省左丞相。贺惟一在地方任上处置得法,政绩颇多。两年后,他又被调入大都为中书左丞相。时为右丞相的是大奸臣搠思监,其家人印制伪钞被抓,刑部本想连同主谋搠思监一起抓了,还是贺惟一厚道,说:“堂堂宰相怎能干这种事,四海闻之,大损国体!”即使搠思监因伪钞事被劾罢相,贺惟一还分自己的俸禄给他,可谓仁至义尽。
  
  后来,奇氏皇后想与儿子迫使元顺帝“内禅”,很想找贺惟一帮手,就遣亲信太监朴不花(也是高丽人)去告知贺惟一。贺惟一不置可否,委婉拒绝。奇氏又把贺惟一请入宫中,亲自请他喝酒言及此事,贺惟一“依违而已”,仍然不明确表态。如此,加上别的一些小事,皇太子与奇氏皇后怀疑贺惟一泄密,便开始有意害他,数次在顺帝前说贺惟一。
  
  老贺深知宫廷凶险,就称疾辞官,顺帝拜其为太傅,让他归居奉元(今西安)。行至半路,顺帝又想让他重返京师为官。皇太子怕事泄,派御史弹劾他“违上命”,下诏贬往陕西之西。这时,先前得过贺惟一恩典的搠思监落井下石,诬奏罪名,把贺惟一贬往西藏安置,不久又派人逼其自杀。
  
  至此,大都元廷内为数不多的“正人”至此就差不多没有了。劣币驱逐良币,这一理论在宫廷、政治中也很适用。
  
  贺惟一的儿子也先忽都,“少好学,有俊才”,曾任“知枢密院事”,受老父牵连,也被外贬。日后,搠思监希皇太子意旨,构成大狱,把也先忽都牵连入老的沙谋反案之中,把他仗死在贬所。
  
  这位干尽坏事的中书右丞相搠思监,乃蒙古功臣野先不花之孙,“早岁,性宽厚,简言语,人皆以远大之器期之”。他青年时代在地方任官时,“通达政治,威惠甚著”。至正四年,搠思监得拜为中书参知政事,不久就升右丞,开始在中央机关任事。在管理宗人府时,“宗王国人咸称其明果”。脱脱平徐州,他也随行立有战功。至正十四年,奉命进讨淮南红巾军,搠思监身先士卒,指挥战斗中,“面中流矢不为动”。拜见顺帝,“帝见其面有箭疾,深叹悯焉”,很快就下诏拜其为中书左丞相,一年后,又进中书右丞相。
  
  搠思监当了首相之后,当时天下四处乱起,在外则军旅繁兴,疆宇日蹙;在内则帑藏空虚,用度不给。如此危急情势下,这位爷一改昔日忠勇为国之态,公然收受贿赂,贪声著闻。他还暗中派人私印钞票。可见,权力对人的腐蚀有多么巨大。
  
  由于元顺帝厌政,天天造楼打炮,政事皆为搠思监和太监朴不花所把持。朴不花是高丽人,是奇氏皇后的老乡,两人的老乡情意甚为胶固,累廷官至资正院使,主管皇后的财赋大事。他与搠思监相为表里,“四方警报、将臣功状,皆抑而不闻,内外解体。然根株盘固,气焰薰灼,内外百官趋附者十之有九。”元朝一直没有宦官擅权者,此时倒出了这么一位高丽公公,为国大蠹,实为大祸之根。
  
  在这种情况下,元顺帝的母舅、十“倚纳”之一的老的沙就想趁机排挤朴不花。老的沙本人当然不是什么好人,他排挤朴不花不过是想遏制皇后、皇太子一系在朝中的势力。老的沙当时的官职是御史大夫。他不出面,窜掇两个汉人陈祖仁和李国凤上书弹劾。这两个汉官也是出于义愤,不停劾奏朴不花。陈祖仁上书说:
  
  “二人(朴不花与搠思监)乱阶祸本,今不芟除,后必不利。汉、唐季世,其祸皆起此辈,而权臣、?O镇乘之。故千寻之木,吞舟之鱼,其腐败必由于内,陛下诚思之,可为寒心。臣愿俯从台谏之言,将二人特加摈斥,不令以辞退为名,成其奸计。海内皆知陛下信赏必罚,自此二人始,将士孰不效力,寇贼亦皆丧胆,天下可全,而有以还祖宗之旧。若优柔不断,彼恶日盈,将不可制。臣宁饿死于家,誓不与同朝,牵联及祸。”
  
  李国凤向皇太子上书,指斥其罪行:
  
  “(朴)不花骄恣无上,招权纳赂,奔竞之徒,皆出其门,?V?V有赵高、张让、田令孜之风,渐不可长,众人所共知之,独主上与殿下未之知耳。自古宦者,近君亲上,使少得志,未有不为国家祸者。望殿下思履霜坚冰之戒,早赐奏闻,投之西夷,以快众心,则纪纲可振。纪纲振,则天下之公论为可畏,法度为不可犯,政治修而百废举矣。”
  
  顺帝知道此事后,大怒,他不是怒朴不花和搠思监,而是怒两个上书的汉官,立刻下诏把两人外贬。皇太子、皇后奇氏日夜在顺帝面前哭泣,说真正的幕后指使人是老的沙,讲他居心不良,想离间帝后与皇太子之间的感情。元顺帝耳朵虽软,对与自己多年来一直大被同眠的母舅下不去手,就封他为雍王,把他打发出大都。
  
  结果,老的沙到达大同就留于军阀孛罗帖木儿军中。由此,又引发起一轮轩然大波。
元末大乱,地方军阀势力乘间而起。地方武装的兴起,一般来讲是一个王朝走向衰落的最明显标志。这些人相争之初,还要从孛罗帖木儿的父亲答失八部鲁与察罕铁木儿讲起。
  
  答失八都鲁是正宗的蒙古贵族,出身“一等人”;但是,察罕铁木儿属于“色目人”,族属方面,他或许是畏兀儿人,或许是党项人之后,“布衣”出身,元末大乱时纠集乡兵而成气候。答失八都鲁在河南与刘福通红巾军作战,屡战屡北。而察罕铁木儿自关陕直插河南,继之横扫河北、山西,所领“乡勇”凶悍无敌,屡战屡胜。
  
  答失八都鲁败军之际,被刘福通施反间计,元廷不断派使谴责、督促,他忧愤成疾,一夕而卒。其子孛罗帖木儿继统其军,进驻大同,很快就因地盘之争与察罕铁木儿火拼。元廷的这只“正规军”与比“正规军”还厉害的“杂牌军”打得你死我活。双方主要为了争夺冀宁(今太原)等要地。最后,元廷下诏遣使谕示两方和解,双方愤愤而归。
  
  说起这位察罕铁木儿,在元末他可是一个响当当的传奇人物。自他纠集乡兵以来,立部伍,整纪委。在河南颖州沈丘奋起后,他与信阳地主武装头目李思齐合兵,出手就袭破罗山红巾军,武功不俗,被元廷授予汝宁府达鲁花赤。而后,察罕铁木儿转战南北,所战多捷。至正十九年(1359年),他率军分道出击,攻破汴梁,尽俘城内“宋”国官属五千多人,缴获符玺印章宝货无算,刘福通与韩林儿仅与数百骑遁逃,从此一蹶不振。四年后,身处安丰的刘福通受到了张士诚手下将领的攻击,刘福通阵亡,朱元璋把韩林儿“救”了出来,安置滁州。称帝前,朱元璋派人把小明王韩林儿扔进瓜步附近的河水中淹死。刘福通折腾十来年,把元朝闹个底掉,最终白忙一场,为他人作嫁而已。
  
  刘福通白忙乎,察罕帖木儿也是。1361年(至正二十一年)他率军进攻山东,当地红巾军头目田丰、王士诚投降,元军很快攻占济南。察罕帖木儿继而率军进围益都。胶着之间,已经投降的田丰、王士诚二人突然变卦,以请察罕帖木儿巡检营盘为名邀他入营,忽然剌杀了他。元廷闻讯震悼,追封其为忠襄王,以其义子扩廓帖木儿袭职。一直与察罕帖木儿争夺地盘相互仇杀的孛罗帖木儿听闻其死讯,也大哭道:“察罕若在,省用我不少力气!”想起两人曾并力破红巾军,又借助对方牵制敌人,孛罗帖木儿不得不悲从中来。
  
  扩廓帖木儿乃察罕帖木儿的外甥,其生父是汉人,原名王保保。为了容易区分,下文中就称察罕帖木儿为“王保保”。王保保袭父职后,衔哀讨贼,攻益都更急,终于克拨坚城,活剖田丰、王士诚两人心肝祭奠其父。“当是时,东至淄、沂,西逾关陕,皆晏然无事”,王保保驻兵于汴、洛地区,元廷倚之以为安。
  
  好日子没消停多久,孛罗帖木儿与陕西地方军阀张思道联合,先联手进攻王保保的友军李思齐,进而袭占陕西。王保保大怒,立遣大将貊高与李思齐合兵,夺回奉元(西安)坚城。
  
  顺帝母舅老的沙逃至大同孛罗帖木儿军中后,与这位军阀相处甚欢。朝中的皇太子、搠思监、朴不花当然恼怒,多次责斥孛罗帖木儿交出老的沙,不听。1364年(至正二十四年),皇太子派系以顺帝名义下诏,削夺孛罗帖木儿兵权,并把他发往蜀地安置。孛罗帖木儿手下皆“私兵”,当然不奉诏。元廷震怒,便下诏王保保出讨孛罗帖木儿。
  不料想,孛罗帖木儿先发制人,领兵直向大都杀来。顺帝心里很害怕,先和稀泥,下诏把搠思监流贬岭北,朴不花流贬甘肃。这两个人皆受皇太子庇护,一直呆在大都没走。
  
  观望一阵,见中央根本不真正“处理”自己的对手,孛罗帖木儿就派原先被皇太子贬斥的知枢密院事秃坚帖木儿为前锋,直捣大都。这位爷从前就是“国防部”的主管,会打仗,出马成功,在居庸关大败迎前的大都元军。
  
  皇太子闻讯也吓坏了,赶忙率侍卫军出京,东走古北口,逃向兴州(今河北承德)。元顺帝无奈,只得把朴不花、搠思监二人派人捆上,交予秃坚帖木儿。秃坚帖木儿把两人“转送”孛罗帖木儿。
  秃坚帖木儿本人并不想真造反,得到搠思监与朴不花两位“奸臣”后,他又托使人入宫索取元顺帝对自己“执缚大臣”和“称兵犯阙”的赦令。顺帝当然得给,甭说有这两条罪,秃坚帖木儿即使把皇太子弄死,顺帝也会出“赦令”给他,不得不给,不能不给。
  
  手拿赦令,秃坚帖木儿本人仅带几个从人,入宫内见顺帝,哭诉道:“陛下遭左右群小蒙蔽非一朝一夕,祸害忠良,遗害社稷,如此下去,天下怎么能得治理!我现为陛下除去了两个贼臣,望陛下反省前过,卓然自新,置正人君子于左右,莫听妖言邪说,好好治理天下。”顺帝心里有气,表面惟惟。“兵谏”这招儿,臣子万万使不得,即使是果真出于义胆忠心,结局总难逃一个“死”字。出发点再好,兴兵犯阙,前提再“高尚”,总可称得上是“犯上作乱”。所以,依此推之,张学良算是遇到了蒋总裁这样一个厚道人,好吃好喝养活那么多年,遇上太祖啥的这样“沉猜”帝君,早就粉身碎骨再被踏上一万只脚。
  
  孛罗帖木儿乍见两个被送到营中的“奸臣”,也笑,把他们好吃好喝养了三天。忽然一日,他把二人唤至帐内,变脸问搠思监,“从前我曾向你送厚礼,有一串七宝数珠,今天该还我了吧。”搠思监亡魂皆冒,马上派仆人回大都取回六七串价值连城的宝珠串,但孛罗帖木儿皆摇头表示“非我家故物”。最后,派人把搠思监府上翻个底掉,终于找出那串宝珠。东西找到,依理孛罗帖木儿该高兴才是,殊不料他大脸一沉,喝道:“皇帝身边都是你俩这样的贪浊之臣,我当率兵前往京城,以清君侧!”一起身,他掏出腰刀,一刀一个,把朴不花与搠思监这么两个贵臣剁于帐内。
  
  而后,他与老的沙一道,拥大军向大都进发,屯于都城大门之外。
  至正二十四年阴历七月二十五日,孛罗帖木儿继秃坚帖木儿之后,率劲甲卫士入宫。元顺帝不敢不见。
  
  孛罗帖木儿在大明殿中行礼毕,慷慨陈言:“国家现在所用之人皆贪婪软弱,不足以济天下大事。希望召也速来朝为右丞相,为臣我为左丞相,秃坚不花为枢密知院,老的沙为中书平章。如此,臣等竭心协力,大可整治庶政,重振朝纲!”未等顺帝表示要“考虑、考虑”,孛罗帖木儿已经把从人写好的诏旨交上来令顺帝左右“用玺”。不答应也要答应。
  
  顺帝未及缓过神来,孛罗帖木儿又在殿上下令,把平日顺帝所喜的佞臣与几个“倚纳”一齐捆上,皆在阶下砍头。这帮人稀里糊涂,在家初见宫中有人来招,以为又是入宫与皇帝及成群美女来弄那天地一家春的“大喜乐”,纷纷服上春药为即将到来的肉搏贴身“大战”做身体准备,哪料想,三条腿梗梗着进了宫门,就被一帮面生的凶神恶煞般士兵绑上,小脑袋没用,大脑袋齐齐搬家。
  
  孛罗帖木儿原本想派军立刻追击由元将白琐住扈卫的皇太子,倒是顺帝舅舅老的沙和稀泥,从中阻止,让他见好就收。皇太子便与白琐住一起,遁入前来“援救”的王保保军中。
  
  孛罗帖木儿主政之初,驱逐教顺帝“秘戏”的西番僧人,尽罢耗扰天下的建作工程,并下令把皇后奇氏逐出内宫,软禁在厚载门外。
  孛罗帖木儿第一次面见顺帝后出宫,就对老的沙说:“我平生天不怕地不怕,今天见皇帝,我心里发慌,似乎连话都讲不出来,这是为什么?难道就是人们所说的‘天威难犯’吗?以后,凡是要入宫见皇帝的事情,你就替我去吧。”
  
  孛罗帖木儿入大都后,几个月时间就腐化得一塌糊涂。这位蒙古人未读过什么圣贤书,又是武人出身,骄横跋扈,一天甚似一天。皇后奇氏为求活命,哀求说要把女儿嫁给孛罗帖木儿,相约某日成婚。结果,“良辰”未到,孛罗帖木儿就派人来催,急不可耐地要尝尝帝女的“新鲜”。奇氏皇后托称陪嫁物未准备齐全,孛罗帖木儿派来的人禀称:“先把人娶走,陪嫁过后送来不迟。”放下话后,士兵们抢人一样就把帝女运回了兵营,供孛罗帖木儿开苞。
  
  估计羊肉吃得多,加上“权力”这种超常规意识春药的刺激,孛罗帖木儿性欲勃发,几个月内连娶四十名皇族宗室妇女。如果在军营或室内宣淫也就罢了,孛罗帖木儿每天早饭一定会与这四十名美女一进餐,左右伺侯的仆从达数百人,珍馐美味,恣其所欲。每次他上朝办公,也要和大阅兵一样,四十位美女盛妆饯行,花枝招展,每人托黄金酒盏,人各进酒一盏,痛饮四十盏后,这位大丞相才会纵马入宫。
  王保保大军抵达大都附近后,怕有闪失,不敢贸然进攻,“驻大都城外,遥制孛罗,而不与之挑战”。
  
  白琐住一军驻扎于通州城,孛罗帖木儿捡软柿子捏,派其手下勇将姚一百领精军攻打,结果一阵下来反被白琐住活捉。孛罗帖木儿大怒,自领二万大军出大部准备攻击白琐住。结果,刚刚走到通州,路上遇见一美色民家女子,孛罗帖木儿拥之于马上,浑然忘了打仗一事,勒军回京,直上逍遥床快活去也。
  
  王保保深知孛罗帖木儿没有什么大作为,暗派一军忽然杀向大同,端掉孛罗帖木儿的老窝。
  
  元顺帝方面,内心又急又恼又不敢发作,只得天天祈祷天上打雷把孛罗帖木儿劈死。初夏时分,大都天气反常,忽然大风刮来,空中落下不少尺把长的马鬃一样的白毛,估计是城外哪里乱龙卷风把驼毛刮上天。顺帝左右宦官们为安慰主子,忙跪倒称贺,说这是“龙须天降”。顺帝很信这一套,赶紧亲自收拾起这些白毛,装入宝盒,放在宫内庙殿内供奉,“祀之如神”。至正二十五年夏天,大都的天气确实奇怪,天降“龙须”过后一个多月,又来一阵大风,天下又掉下来无数一尺多长的活鱼,“城中人家皆取而食之”。当时的人不知道有“龙卷风”之说,有的认为是吉兆,有的认为是亡国怪征,说什么的都有,反正是人心惶惶。
  
  孛罗帖木儿得寸进尺,八月间,他派人入宫,向顺帝索要皇帝自己平素钟爱的几个妃子。要官给你,要宠臣的命给你,要自己的女儿给你,要金银财宝皆给你,现在,又来要朕心头肉,顺帝血性腾地被一下子激起。他开始暗中准备,要杀掉孛罗帖木儿这个“逆臣”。
  
  此时,顺帝身边没有多少可信任的贵族,有名汉族秀才名叫徐施畚,“居家好奇谋,而平生恨汉人不得志于世”,仕途蹭蹬。由于他官微不惹眼,元顺帝便下诏召他为“待制”,徐学士得以混入宫中,日夕帮助顺帝谋划刺杀权臣孛罗帖木儿。有了这个出主意的,还需要出力气的。在徐施畚引见下,六名大汉入选为杀手:洪保保,火儿忽答,上都笃,金那海,和尚帖,木儿不花。这几个杀手很有大元帝国特色,蒙古人、汉人、高丽人,啥人都有,整个一个“国际”小分队。几个人天天皆挟刀在衣中,外皆穿宽衣,打扮如听事宦官,总是伺立于延春阁东北桃林内。
  
  可能有人看到此处会问,皇帝不是有“怯薛”军近侍吗?元朝的“怯薛”皆由勋臣子弟组成,分成四队,每队值班三昼夜。“凡上(皇帝)之起居饮食、诸服御之政令,怯薛之长皆总焉”。这些人禁卫军把前朝太监干的事儿都干了,而且有元一代从未出过嫔妃与这些三条腿的军人红杏出墙的什么事。特别是每日皆有号称“云都赤”的皇帝帖身侍卫,肩扛铁骨朵,手按环刀,一般有八人,日夜不停在皇帝左右。即使是勋贵宰臣入见,没有“云都赤”在帝侧,他们也不敢入见。但是,孛罗帖木儿入大都后,早就解除了这些“怯薛”禁卫军的武装,派自己人把守宫城。在这种情况下,顺帝才不得不另找旁人。
  终于有一天,孛罗帖木儿早朝,敷衍行礼后,转身就退班。顺帝派人把他叫住,说是宫内有新菜式,要赐饭予他。孛罗酒后口渴嘴馋(临出门他喝了四十盏酒),就果真留下。他在偏殿风卷残云,吃了个痛快。未待顺帝方面“准备”好,孛罗帖木儿已经抹嘴吃完,马上要出宫。
  
  元朝礼制,“丞相将上马,带刀侍卫之士疾趋先出上马,侯丞相出。诸卫士起立于马上,丞相就骑,然后卫骑翼(护)丞相以行。”所以,看见孛罗帖木儿已往宫门外走,洪保保等刺客叹气,相顾言道:“这次又不成了”。
  
  只要出了宫门,皆是孛罗帖木儿贴身的精甲卫士,根本杀他不得。徐施畚成竹在胸,摇手道:“还不晚,你们赶紧准备!”事先,他已经安排好人化妆成从西北归来报捷的使者,此时恰好疾驰入宫,迎着孛罗帖木儿就滚落下马,跪奏西北杀贼大捷。与顺帝一伙儿的平章失烈门连忙装得欢天喜地,对孛罗帖木儿说:“如此好消息,丞相您应该亲自上奏皇帝!”
  
  孛罗帖木儿吃饱了犯食困,本不想去,推让失烈门自己去报皇帝,但被失烈门强拉着往回转:“这样的喜讯,我官卑职小,非丞相您亲自禀报不成!”
  
  孛罗帖木儿被强无奈,可能他心想正好走一圈溜溜消消肚内食物,便随同失烈门向大殿走。路过延春阁时,忽有杏树枝梢垂拂,孛罗帖木儿头上的帽子落地,失烈门忙弯腰替他拾起,吹掸尘土重新为他戴上。
  
  大权臣心头忽动,自言自语道:“奇怪!莫非今日要出事?”话音刚落,忽然有一人迎面跑来。
  
  孛罗帖木儿忙扭头对身边的失烈门说:“平章,这人好面生,怎么从前没见过?”说时迟那时快,来人已经窜至面前,扬手劈面就是一刀。事出苍猝,孛罗帖木儿举手抵刀,半条胳膊刹那间就被砍落下来,他痛得跳起,大叫:“带刀侍卫何在?”
  
  又有几个人冲出来,口中喊着“来也!”但这几个人不是冲着刺客去,皆朝孛罗帖木儿而来,其中一人刀快,横刀从权臣的左耳砍进,登时就削去他半个脑袋。红白狂喷,孛罗帖木儿死于延春阁旁。
  
  事起前,顺帝藏在御花园假山下的窟室中,约定刺杀事成就放哨鸽。悠扬的哨声在天际间响起,顺帝终于放下一颗心,马上下诏命京中百姓可立杀孛罗帖木儿军士。诏书一出,大家都恨这些平日强买强卖的军人,“上屋击以瓦石,死者填巷。”
  
  孛罗帖木儿入朝时,老的沙也一同进去。孛罗帖木儿被留饭,老的沙只能自己先往宫门走,外出侯着。慢悠悠徜佯间,孛罗帖木儿被杀,顺帝手下人开始在宫内追逐杀人,并高声放话说王保保手下大将白琐住已入据内宫。老的沙脑子活,跑得快,屁股仍然挨了一箭。他跑出宫门,跳上马,孛罗帖木儿的数百护卫骑士见他屁股往下滴血,都很奇怪,就问:“我们主人这么久还不出来?”老的沙怕这些人冲回去救孛罗帖木儿,没人在身边保护自己,就骗他们说:“你们主人在宫内喝醉了撒酒风,砍了我一刀,先送我出城吧。”
  
  行到距离城外的孛罗帖木儿大军营帐不远,老的沙才向这些军士们讲出实情:“你们主人已经被杀,王保保大军已占领西宫!”
  
  一听此言,“孛罗帖木儿军大骇,散四走。”
  
  老的沙也气,心想这帮王八蛋这么经不起事。忙乎半天,他才招集了千余名兵卒,往西北方向跑,去追起秃坚帖木儿的军队。先前,有蒙古宗王拉黎以为顺帝已经被弑,从边境地带率军往大都“征讨”孛罗帖木儿,秃坚帖木儿正是被孛罗帖木儿派出迎击这位宗王。
  
  行到半路,秃坚帖木儿惊闻大都事变,忙提军往回走,半路遇见了带着残军追赶他的老的沙。两人忧心忡忡,合计半天,老的沙说:“今上(顺帝)脓团一个,死狗扶不上墙,不可辅之,小老婆的儿子(指皇太子)又非治国之器,我们不如径去赵王处,拥立赵王为帝,以定天下。”
  
  这位老的沙,他从前是以帝舅加上“倚纳”的身份,宗王们见他都摇尾乞怜,亲手拍屁股的,尤其是这位赵王对他尤为恭敬。但是,现在他已成丧家之犬,皇帝“逆臣”,赵王的态度肯定会有所不同。当然,赵王起先还心里犹豫想入京替代元顺帝,但最终怕事不成,与部属们思前想后,又有阳翟王那个“前鉴”,赵王就把老的沙和秃坚帖木儿灌醉,然后把二人五花大绑押回大都。
  
  顺帝此时恨透了这位帝舅兼狎友的老的沙,立刻发出一个字:剐!
  
  刑场之上,见行刑者往自己身上罩渔网(以便小块割肉),老的沙哀嚎求饶。秃坚帖木儿倒是条汉子,骂道:“求饶个屁!那脓包皇帝不是害我们,是在害他的国家社稷!”
  
  特别可称的是,顺帝听说孛罗帖木儿被杀消息,他出来坐大殿,首先厚赏行刺权臣的六位刺客,然后又让人找一直是主谋的汉人徐施畚来,准备高官厚爵大元宝赏他。殊不料,此人一夕遁去,不知所踪,日后再无音信。功成身退,这位徐书生真是千古奇人。
杀了孛罗帖木儿,自然要大赏领军一直在大都附近的王保保。元廷下诏,封王保保为太傅、左丞相、河南王。
  
  顺帝的皇太子先前奔王保保军中,就想仿效唐肃宗在灵武自立为帝的故事,希望王保保拥立自己为帝,以被孛罗帖木儿挟持的父亲为“太上皇”,王保保不从。
  
  孛罗帖木儿被杀后,奇氏皇后从大都传密旨,命王保保以重兵拥皇太子入京,威逼顺帝禅位于皇太子。王保保很有正统思想,探知奇氏之意后,距城三十里,他就下令本部兵就地停止行进,驻屯当地。为此,虽然近期一直多受王保保保护,皇太子对这位不立自己为帝的大将也萌动了杀心。这位皇太子,本质上讲不是块好料。他少年时代习书法,专喜临宋徽宗字帖,谓之为“瘦筋书”。侍从谏劝:“宋徽宗乃亡国之君,不足为法。”皇太子很有口辩,说:“我但学其笔法飘逸,不学他治天下,没什么不好。”待后来顺帝派人教他学习“大喜乐”禅法,这位少爷慨叹:“李好文状元教我读儒书好多年,我总弄不明白其中意理。西番僧教我佛法,我一夕便通晓!”这是当然,只要腰间有那活,吃上几粒壮阳药,房中术对于身为男人的皇太子来说自然是一学便会。
  
  王保保入京为相后,不习惯军旅以外的气氛,怏怏不乐。朝中蒙古、色目勋贵也看不起他(当然是暗中看不起他),私下议论他不是“根脚官人”出身。所谓“根脚”之说,出自文成宗大德四年的一道诏旨:“其为头廉访使,当选圣上知识,根脚深重,素有名望正蒙古人”,也就是说血统纯正的蒙古贵族才可称得上是“根脚官人”。王保保当然不是,他的义父也不是,自然为大都朝士轻视。
  
  由于大都城内政治气氛压抑,王保保听从手下谋士孙翥、赵恒的建议,以“肃清两淮”为名,提军出京平叛。当时除中原仍听元朝号令外,江淮川蜀等地,均非元有。另一个情况是,皇太子一直向顺帝要求出外督师,顺帝怕这宝贝儿子出京后拥众“另立中央”,一直不同意,见王保保上奏,正好下台阶,让他代替皇太子出行,总领天下之兵,行讨各处。所以说,王保保仅在大都呆了两个月,就又提兵外出。
  
  王保保有“河南王”的封号,出兵时“分省以自随,官属之盛,几与朝廷等”。整这么大动静离开大都后,想到朝臣和皇太子总想算计自己,王保保索性回河南,以守父丧为名屯兵不出,在彰德(今河南安阳)停留。
  
  王保保手下都劝他:“王爷您既受朝命,出而中止,这样做恐怕不太好。”谋士孙翥、赵恒二人多谋,也劝告说:“丞相您总天子之命,总天下兵,准备肃清江淮。兵法曰‘欲治人者先自治’,今李思齐、脱里白、孔兴、张师道四军(四个地方军阀)坐食关中,累年不调。丞相您应下令,调此四军南去武关,与我们军士一起并力渡淮。他们如果恃力不听调遣,则应移军征伐,据有关中,如此,这四部军队可惟丞相所用!”
  
  王保保深觉此议可行,欣然从计,立刻以“河南王”兼“总天下兵”的身份移札四军,让诸军阀听他指挥。
  
  四部军中最强的当属李思齐一部,他接到调兵札后,当众大骂:“乳臭小儿,胎毛未褪,敢来发令调派我!我与汝父(指察罕帖木儿)同乡里,汝父进酒犹三拜而后饮,汝于我前无立地处。而今日大胆,公然自称总兵来调派我?”老李土豪一个,气粗胆壮,下令各部:“一兵一卒不可出武关,如王保保来,马上整兵迎杀!”
  
  王保保闻讯大怒,提军直杀关中,“两家相持一年,前后百战,胜负未分,而国家(元朝)大事去矣。”王保保本人,见自己的军队一时无力入关,便坐食彰德,因为此地一直蓄积粮草无数。
  
  由此,顺帝本人开始怀疑王保保,对左右说:“王保保出京,本是派他总兵肃清江淮。他不向江淮进兵,反而与关中诸将杀伐。现关中混战,他又驻军彰德,难道是想窥伺京师,图谋不轨吗?”顺帝越说越气,越想越气,看见皇后奇氏和皇太子在身边,勃然大怒道:“从前孛罗帖木儿兴兵犯阙,今日王保保在外总兵,天下大乱不太平。你们母子乃误我大元天下的罪魁!现今疆土分裂,使朕坐守危困,皆汝母子所为也!”狂怒之下,顺帝操起卫士手中拐杖在殿中追打皇太子,挨了数棍,皇太子“走免”。
  
  由于元廷催促进兵的诏旨雪片似飞来,王保保不得已,在至正二十六年年底派其亲弟脱因帖木儿(汉人蒙古名)及部将貊高在济宁、邹县一带驻兵。此行出兵以保障山东为名,但其实仍旧逗留不进。王保保得关中之意甚切,不断“增兵入关,日求决战。”
  
  李思齐、张师道等人日渐不敌,就数次派人入大都向朝廷求助。手心手背都是肉,元顺帝想半天也想不出太新的招儿,只能派左丞相袁涣等人带诏旨入王保保大营,希望他与关中诸将和解。由于王保保派人往京城袁涣家中送了大笔财宝,这位左丞相自然心向王保保,宣毕诏旨,他私下对王保保说:“不除张师道、李思齐二人,定为丞相您的后患!”王保保最爱听这话,又有大都来的左丞相在自己军中帮腔,他增兵死攻关中。但是,打了几个月,仍旧消灭不了对方。
  
  谋士孙翥、赵恒又献计:“关中四军,惟李思齐一部落最为强大。如果攻破李思齐军,其余三部不战自服。我军入关中部队数目,现在大致与敌军相当,所以长时间以来师老财费,相持不决。应该抽调在邹县的貊高一军(当时这只部队正在那里准备抵御朱元璋的“南军”),让他们急趋河中,渡黄河后,直奔凤翔,出其不意,端掉李思齐老巢。这样一来,渭北之军可一战降之。如此,正依昔日(后)唐庄宗破汴梁之策,关中大定后,再倾军攻打南军,那时也不会迟。”
  
  此时的元顺帝,再也顾不上在内廷中修行“大喜乐”和建房子,忧心忡忡,开始“勤于国事”,只可惜他醒悟的太迟。至正二十七年九月,元廷颁布了最后一道看似深思熟虑的诏令,内文不仅颇有文采,且语意沉痛,剖析事理,对关中诸将既指斥又安抚,对王保保并无过多指摘,只是一个劲“追忆”他义父察罕帖木儿的“忠勇”,详细给出了朝廷“肃清江淮”、“进取川蜀”、“进取襄樊”的战略安排,布署诸将分道四出,且宣示皇太子掌控诸军诸部的集中威权:
  “元良重任,职在抚军,稽古征今,卓有成宪。曩者(先前)障塞决河,本以拯民昏垫,岂期妖盗横造讹言,簧鼓愚顽,涂炭郡邑,殆遍海内,兹逾一纪(指因治河造成民变)。故察罕帖木?赫桃逍耸Γ?献功敌忾,汛扫汴洛,克平青齐,为国捐躯,深可哀悼。其子扩廓帖木?海ㄍ醣1#┛思滔戎荆?用成骏功。爱猷识理达腊(皇太子)计安宗社,累请出师。朕以国本至重,讵宜轻出,遂授扩廓帖木?海ㄍ醣1#┳苋种丶模?畀以王爵,俾代其行。李思齐、张良弼等,各怀异见,构兵不已,以致盗贼愈炽,深遗朕忧(对关中诸将有所指斥)。况全齐密迩辇毂,傥失早计,恐生异图,询诸众谋,佥谓皇太子聪明仁孝,文武兼资,聿遵旧典,爰命以中书令、枢密使,悉总天下兵马,诸王、驸马、各道总兵、将吏,一应军机政务,生杀予夺,事无轻重,如出朕裁(要大家听从皇太子调遣)。其扩廓帖木?海?总领本部军马,自潼关以东,肃清江淮;李思齐总统本部军马,自凤翔以西,与侯伯颜达世进取川蜀;以少保秃鲁为陕西行中书省左丞相,本省驻札,总本部及张良弼、孔兴、脱列伯各枝军马,进取襄樊;王信本部军马,固守信地,别听调遣。诏书到日,汝等悉宜洗心涤虑,同济时艰。”
  
  王保保外战内行,内战却外行,马上听从孙、赵二人之计,下令调貊高军入陕。
  
  貊高军中,多为孛罗帖木儿的从前老部下,军行至卫辉,这些人夜中秘密聚集在一起议事:“王保保为总兵,我们为他统下的官军,如果派我等与南军战斗,还应该听命。现在,他下令我等里夜兼程往河中渡河西趋凤翔去打李思齐。李思齐是官军,我们也是官军,官军杀官军,这事怎么说!”众将交换一下眼色,抽刀剁案,其中一人高喝:“不必多言。五鼓之后,我们拥扶貊高作总兵,不从就杀掉他,血洗城池而去!”结果,众将准时起事,冲进貊高大帐,讲明原由。貊高本人对王保保迟迟不出兵江淮也一肚子气,顺势与就众将齐了一条心,上表朝廷,申诉王保保有“不臣之心”。
  
  貊高派出两路兵,一路袭彰德,一路袭怀庆。结果,往彰德之兵马少人精,一举而下;而袭怀庆一部军队马多兵冗,被守将发觉,闭城拒战,不能克城。当时,王保保手下的主要将官皆在怀庆,貊高调派不当,最终不能把这些人一网打尽。当时,有识者就预见貊高此人难成大事。
  
  元廷见貊高一军派秘使来大都,大喜,立刻下诏升貊高知枢密院兼平章,总兵河北。同时,又下诏严命王保保,让他率潼关内攻之兵进击淮南,诏李思齐等关中四部军出武关下襄汉,并诏貊高率河北军与在济宁的脱因帖木儿等人一起下淮东。脱因帖木儿乃王保保亲弟,不仅不听调,反而“尽掠山东以西民畜,而西聚卫辉”。王保保率手下河南兵北渡怀庆,也向卫辉方向移动。
  
  貊高怕受王保保兄弟两人夹击,把卫辉城内抢掠一空,北归彰德,固城自保。朝廷对此,无可奈何。乱世之中,诸将不听调,元廷一点办法也没有。
  
  病急乱投医。有人给皇太子出主意:“古者太子入则监国,出则抚军,太子应上奏皇帝,自立大抚军院以总领天下兵权。如此,军权归一,可以自内制外。”皇太子觉得此计甚妙,在大都开设“大抚军院”,“专制天下兵马,省台部院皆受节”,从而在大都城开始了“军管”。
  
  为了奖励貊高一军,皇太子赐这部元军为“忠义功臣”名号,每人发块金牌。
  
  恰恰就在这时,明军已先后消灭了张士诚和陈友定,进而入据山东。
  王保保恨朝廷偏向貊高等人,不仅杀掉了朝廷使节,他攻入太原后,还把当地元朝所任命的官员全部杀掉,以此泄愤。
  
  如此急火攻心的关头,元廷不仅不令诸将息兵共抵“南军”,反而在至正二十八年六月公开下诏让各道军队协力,去平灭王保保。
  
  当时,王保保之军被明军打得节节败退,正屯据太原。于是,关中李思齐等四将各派军兵组成一军,从西面发起进攻,貊高率军从东向王保保进攻。这几部元军服色相同,残杀数日,也攻不下太原城。
  一日,貊高因城池久攻不下心焦,率数骑巡阵。赶上他倒霉,正遇上王保保派出一队骑兵出袭。众寡不敌,貊高被擒。
  
  王保保派人把捆成麻花一样的貊高抬到阵前。貊高属下军人正在布阵,一看主将已经被人捉住,登时惊,四下溃散,除被杀的兵士以外,跑不及的人只得向王保保投降。
  
  李思齐等四将见势不妙,向王保保发使送书,“告以师非出本心”,由于明军已经开始发动猛烈进攻,这几个人率军边大掠边后撤,准备保潼关。不久,四将散溃,被明军打得大败而归。
  
  貊高败讯传至大都,元廷震惧,忙下诏罢去“大抚军院”,并杀掉出主意立抚军院的几个人,以此举向王保保“谢罪”。王保保自写书信,向顺帝自陈忠诚。顺帝见信,马上下诏“涤其前非”,恢复他以前的一切封爵。但,一切都太晚了。
  
  可笑的是,王保保擒貊高后并未当即斩杀,反而派人来大都向顺帝请示如何处理。顺帝当然心领神会,诏书简捷:“貊高间谍构兵,可依军法处置”。
  
  王保保拿诏书给被押在刑场上的貊高看。貊高也苦笑,跪下低头,静等自己人的大刀片子落下……
  
  自孛罗帖木儿与扩廓帖木儿两军开始“内战”,一直到李思齐、 高、王保保等人在晋地厮杀,整整八年过去,元朝的正规军与杂牌军一直在北方相互绞缠,杀得你死我活。正是由于这样,江南的朱元璋才能从容放开手脚,先后消灭了陈友谅、张士诚、方国珍、陈友定等人。除江南地区外,湖南和两广也尽入朱元璋手中。
  
  在北方元军诸部人脑子打成猪脑子自相残杀正酣时,至正二十七年底,朱元璋正式开始了北伐。这位要饭花子出身的爷们儿很有远略,他并不主张直捣大都,而是这样向诸将布置:
  
  “元建都百年,城守必固。若悬师深入,不能即破,顿于坚城之下,馈饷不继,援兵四集,进不得战,退无所据,非我利也。吾欲先取山东,撤其屏蔽;旋师河南,断其羽翼;拔潼关而守之,据其户枢。天下形势,入我掌握,然后进兵元都,则彼势孤援绝,不战可克。既克其都,走行云中、九原,以及关陇,可席卷而下矣。”
  
  于是,明军(两个多月后的至正二十八年,即“洪武元年”,1368年正月朱元璋才建立“大明”,此时应称为“南军”)二十五万人,由徐达和常遇春率领,浩浩荡荡杀向北方。
  
  果然,一切皆按朱皇帝先前布置施行,明军所至皆克,迅速逼向大都。
眼见国家危亡在即,元顺帝下诏重新强调皇太子“总天下兵马的威权”,诏谕诸将,作了最后一番垂死挣扎而又详尽的“战略布署”:“复命扩廓帖木?海ㄍ醣1#┤郧昂幽贤酢⑻?傅、中书左丞相,统领见部军马,由中道直抵彰德、卫辉;太保、中书右丞相也速统率大军,经由东道,水陆并进;少保、陕西行省左丞相秃鲁统率关陕诸军,东出潼关,攻取河洛;太尉、平章政事李思齐统率军马,南出七盘、金、商,克复汴洛。四道进兵,掎角剿捕,毋分彼此。秦国公、平章、知院俺普,平章琐住等军,东西布列,乘机扫殄。太尉、辽阳左丞相也先不花,郡王、知院厚孙等军,捍御海口,?O屏畿辅。皇太子爱猷识理达腊悉总天下兵马,裁决庶务,具如前诏。”
  
  王保保接诏,并未遵诏而行,而是向云中(今山西大同)方向进发。其帐下将有不少很狐疑,问:“丞相您率帅勤王,应该出井陉口向真定(今河北正定),与在河间的也速一军合并,如此可以截阻南军(明军)。如果出云中,再转大都,迂途千里,这怎么能行?”
  王保保敷衍:“我悄悄提军从紫荆关入袭,出其不意,有什么不好?”
  
  倒是他身边谋士孙恒一语挑明:“朝廷开抚军院,步步要杀丞相。现在事急,又诏令我们勤王。我们驻军云中,正是想坐观成败!”
  进言者听此话,只得默然。
  
  可见,大都元廷急上房,王保保仍持坐观态度,元军其余诸部可以推想。
  
  很快,明军打到通州。元朝知枢密院事卜颜帖木儿像条汉子,出兵力战,可惜兵败被杀。
  
  
  眼看大都不守,元顺帝在清宁殿招集三宫后妃、皇太子等人,商议出京北逃。左丞相失烈门等人谏劝,一名名叫赵伯颜不花的太监更是跪在叩头哀嚎:“天下者,世祖之天下,陛下当在死守,奈何弃之!臣等愿率军民及诸卫士出城拒战,愿陛下固守京城!”
  
  顺帝已经吓破胆,当然不听。1368年阴历七月二十八日夜间,元顺帝最后看了一眼元宫的正殿“大明殿”,嘴里嘀咕了一句什么,即率皇后、皇太子等人开健德门,出居庸关,逃往上都方向。八月三日,明军攻入大都城,元朝灭亡。
  
  元朝的宫殿正殿,名字就叫“大明殿”,元顺帝临行前看着那三个字,肯定和我们后人想得一样:莫非这是“大明”取代“大元”的象征?其实,如同“大元”取自《易经》“大哉乾元”之语一样,元朝的“大明殿”也是出自《易经》乾封的彖辞:“大明始终”;元顺帝逃走时所经的“健德门”,出自乾卦彖辞:“天行健”;厚载门出自坤卦“坤厚载物”;咸宁殿出自乾卦“万国咸宁”;等等,大多是根据《易经》为宫殿和宫门起的名字,至于日后与“大明”暗合,也是小概率的巧合吧。
  
  元顺帝在一年多后因痢疾病死,终年五十一,蒙古人自己上其庙号为“惠宗”,他之所以被称为元顺帝,是朱元璋“以帝知顺天命,退避而去,特加其号曰顺帝”。
  
  元顺帝遁走,徐达上《平胡表》给朱皇帝:
  
  “惟彼元氏,起自穷荒,乘宋祚之告终,率群胡而崛起。以犬羊以干天纪,以夷狄以乱华风,崇编发而章服是遗,紊族姓而彝伦攸理。逮乎后嗣,尤为不君,耽逸乐而招荒亡,昧于竞业;作技巧而肆淫虐,溺于骄奢。天变警而靡常,河流荡而横决,兵布寰宇,毒布中原。镇戌溃而土崩,禁旅颓而瓦解,君臣相顾而穷迫,父子乃谋乎遁逃。朝集内殿之嫔妃,夜走北门之车马。臣(指徐达自己)与(常)遇春等,已于八月二日,勒兵入其都城。”
  
  百年汉族郁结之气,竟能在这一篇表章中一泄而出。
  
  明朝历史学家权衡对元顺帝有过特别恰当的评价,以往治元史者皆未注意他的看法,现摘录于下:
  
  (顺)帝在位三十六年,当元统至元间(顺帝前期两个年号),帝受制(于)权臣,(权臣)相继或死或诛。帝恐惧之心驰,而宽平之心生。故至正改元后,复兴科举,行太庙,时享赐高年之帛(敬老),益蜀免天下民租,选儒臣欧阳元等讲《五经》、《四书》,译《贞观政要》,出厚载门耕藉田(不忘天下农耕之辛苦),礼服祀南效(敬天顺人),立常平仓,因水旱盗贼下诏罪已(能自我批评),尽蠲被灾者田租。又命使(臣)宣抚十道,凡此皆宽平之心所为者也。惜乎元朝之法,取士用人推论“根脚”。其余图大政为相者,皆“根脚人”也(其实汉人贺惟一不在内);居纠弹之首者(指御史大夫),又“根脚人”;莅百司之长者,亦“根脚人”也。而凡负大器、抱大才、蕴道艺者(指非蒙古、色目出身的汉人),俱不得与其政事。所谓“根脚人”者,徒能生长富贵,脔膻拥毳,素无学问。(这些人)内无侍从台阁之贤,外无论思献纳之彦。是以四海之广,天下之大,万民之众,皆相率而听(从)夫(那些)脔膻拥毳、饱食暖衣腥膻之徒。使之(这些人)坐廊庙、据枢轴,以进天下无籍之徒。呜呼,是安得不败哉!……向使庚申帝(元顺帝,他生于庚申年,即延佑七年)持其心常如至正(年号)之初,则终保天下,何至于远遁而为亡虏哉!
元朝,自顺帝跑出大都后,标志着蒙古人在中国统治的终结。日后再提及这个流亡政权,就只能称其为“北元”了(明朝称“鞑靼”或者瓦剌)。元朝虽亡国,但并没有灭种。
  
  元顺帝从大都出逃后,一路惶惶然如丧家之犬,用了近二十天功夫逃到上都。但此时的上都宫阙府衙先前曾遭红巾军一部劫掠焚烧,根本不象个都城,到处残垣断壁,四处瓦砾。见此情景,顺帝一行人心凉了大半,本想再远窜和林,不久就听说明军并未有大部队来追,诸人方敢喘口大气。
  
  元朝虽亡,当时的残余势力仍旧很让元顺帝觉得有重回大都的希望:辽阳有兵十万,云南仍旧在蒙古宗王手中掌握,王保保有大军三十万在山西,李思齐、张思道有数万兵在陕西,加上各地杂七杂八的零散武装以及集民自保的所谓“义军”,全部军队人数加起来有大几十万那么多。可惜的是,由于从前当众砍杀了宗室阳翟王,顺帝对西北诸藩的“亲戚”们不抱幻想,他目前最大的心愿就是夺回元朝政治统治的象征地大都。其实,早知如此,他当初就不应逃跑得那样苍促。
  
  朱元璋是位懂谋略的帝王,他深知山西的王保保不除,元朝仍旧有死灰复燃之日。于是,他下令徐达、常遇春两人即刻统军去平山西,同时又增派汤和等人提军赴援。明军一路基本顺利,接连攻下泽、潞两州(晋城和长治),准备合围云中(太原)。
  
  王保保在元顺帝的死催下正往大都方向赶,听说明军正要倾其老巢,他立刻回军。走到半路,明军已经拿下太原。双方对垒,王保保挑选数万精兵,准备拼死一决。结果,明军策反了王保保部将“豁鼻马”(估计是绰号),连夜劫营。元军刹时惊溃,王保保惊慌中跳上一匹马就跑,狼狈得脚上只穿一只靴子。由此,数万劲骑,王保保带走的只有十八骑,余众不是被杀,就是投降明军。
  
  王保先逃至大同,惊魂未定,又驰往甘肃。由此,山西皆为明军攻克。
  
  明军一鼓作气,稍事休整后又开拨,准备克复陕西。元顺帝思念大都心切,命右丞相也速率数万骑兵经通州攻大都。当时通州由明将曹良臣驻守,兵员不满千人,他只得使“疑兵计”,在白天夜里轮流不断让人摇旗呐喊击鼓不绝。以为明军人多,也速竟然惊骇退走,失去了进攻大都的最好机会。
  
  朱元璋得知顺帝用意后,急遣大将常遇春率所部从凤翔急行军驰援大都(明朝已将大都改称“北平”),在优势兵力下,明军数战皆胜,连接攻克会州(今辽宁平泉)、大宁州(今辽宁朝阳)。偷鸡不成蚀把米,大都影都不见,现在顺帝连上都也呆不住了,只得逃往应昌(今内蒙克什克腾旗)。
  
  常遇春明军势锐,一举攻克上都,斩首数万,降敌一万有余,得辎重、牲畜、粮草无数。
  
  陕西方面,徐达一军直下奉元(今西安),元将张思道未战即逃,李思齐虽有十万大军,也不敢做象样的抵抗,西奔临洮。徐达与诸将异议,坚持己见,他认定要先拿关中元将中最硬的李思齐开刀,直下陇州(今陕西陇县)、秦州(今甘肃天水)、巩昌(今甘肃陇西)、兰州。由于事先做过不少“思想工作”,李思齐向明军投降,附近元军残部皆望风降服。
  
  张思道从奉元逃跑后,向宁夏方向逃跑,留其弟张良臣和姚晖等人守庆阳。到了宁夏,穷蹙势孤的张思道走投无路,只得向王保保“报到”。王保保这个气,张口大骂:“从前你这个王八旦与我争关中的勇气哪里去了?”马上把他押入囚牢关了起来。
  
  庆阳方面,张思道之弟张良臣诈降,结果使明军受降部队损失惨重。徐达闻讯大怒,指挥四路大军围攻庆阳。元廷派出数道兵增援,皆被围城明军打败溃逃而去。坚守数日,庆阳城中粮尽,守将之一的姚晖向明军投降,张良臣等人跳井未死,被明军捞出后皆剐切于军营之前。
  
  王保保得知庆阳失陷后,便集兵猛攻兰州。猛攻数日,难克坚城。愤懑之下,王保保率元军在兰州附近大掠泄愤。出乎他意料的是,明朝大将徐达来得快,在定西车道峪与王保保狭路相逢。
  
  元、明两军中间隔一条深沟,各自树栅建鹿角,作持久相斗状。明军粮多兵壮,有持久战的本钱;王保保元军情怯粮少,先自慌了心神。
  徐达使心理战,命令明军昼夜不停发动假攻击,使元军不得片刻休息。
  
  闹腾了两天,明军忽然闭营假装休整,筋疲力尽的元军谢天谢地,终于有机会吃块军粮想歇一觉。殊不料,大半夜间,明军全军发动攻击,又累又乏的元军根本不敌,近十万将卒被生擒,王保保仅与妻儿数人北走黄河,“得流木以渡,遂奔和林”。
  
  这次,不仅他本人狼狈到家,基本上也把北元最大一份家底也赔光。
  应昌方面,城池完整,但仍旧面临老问题:粮草不足,难以拒守。王保保等人一直上书顺帝让他离开这一危险地带幸和林,但这半老头子仍旧想回大都,希望元军会创造“奇迹”。
  
  奇迹未看到,痢疾却先到。早已被“大喜乐”淘虚了身子骨的元顺帝又贪嘴,多吃了些不干净的牛羊肉,忽染痢疾。缺医少药加上抵抗力过弱,五十一岁的顺帝活活拉死。大元最后一代帝王,死得如此不堪。
  
  皇太子爱猷识理达腊这回终于可以做皇帝了,他改元“宣光”,即杜甫《北征诗》中之意:“周汉获再兴,宣光果明哲”,颇有中兴大元之意。这位太子爷虽然一直是个“事头”,又好佛法又喜欢腐化,其实他的汉文化功底颇为深厚,除能写一笔潇酒遒劲宋徽宗体书法外,还会做汉诗。其诗大多散轶不存,只在《草木子》一书中存有一首《新月诗》:昨夜严陵失钓钩,何人移上碧云头。虽然未得团圆相,也有清光遍九州。清新可喜,就是没有帝王气象在诗中。(此诗有人误记为朱元璋的孙子建文帝所作)
  
  皇太子帝位还未坐热乎,朱元璋的外甥李文忠已经统大军杀来。本来他是太将常遇春的副手,常大将军在攻克上都后得暴疾身亡,所以小李就成为这只大军的总指挥。听说元顺帝已死,皇太子还在应昌,求功心切的李文忠马上向这座城市发动进攻。结果自不必说,明军杀擒元军数万,并活捉了北元皇帝爱猷识理达腊的皇后、嫔妃、宫女以及他的儿子买的里八剌。“新帝”腿脚利索,又逃过一次大难,最终逃往和林。
  
  明洪武五年,朱元璋怕北元死灰复燃,派徐达、李文忠等人大军四出,统十五万精骑准备彻底消灭王保保和爱猷识理达腊。明军初战得利,但进至岭北,遭遇王保保埋伏,大败一场,死了几万人(明朝自己说是一万多)。“明年,扩廓(王保保)复攻雁门,(明太祖)命诸将严为之备,自是明兵希(甚少)出塞矣。”
  
  早在此次出军前,明太祖曾七次派使人往王保保军营“遣使通好”,王保保皆不应。最后,朱元璋派出王保保父亲的好友、元朝降将李思齐出塞,想以言语打动王保保归降。王保保对这位先前与自己关中大战的“老叔”很客气,又请吃饭又请喝酒,就是不提归降之事。呆了数日,王保保派人礼送“老叔”出境。行至塞下,送行骑士临别,忽然对李思齐说:“主师有命,请您留一物当做纪念”。李思齐很奇怪:“我自远而来,未带重礼。”骑士说:“希望您留下一臂以为离别之礼!”望着面色严肃的精甲铁骑数百人皆对自己虎视眈眈,李思齐自知不免,只得自己抽刀切下一条胳膊交与骑士。伤口虽然齐整,又有从人救护,难免流血过多,老李回来后不久即死掉,在新朝也没享几天好福。
  
  正因如此,朱元璋对王保保更是油然生敬。一日,他大会诸将宴饮,问:“天下奇男子,谁也?”大家皆回答:“常遇春所将不过万人,横行天下无敌手,足可称是真奇男子!”朱元璋摇头一笑:“常遇春虽人杰,我能得而臣之。天下奇男子,非王保保莫属!”
  
  大起大落后,王保保在和林与从前的“皇太子”关系相处和睦,洪武六年又统军杀回长城边,但被老对手徐达侯个正着,在怀柔把他所率元军打得大败而去。洪武八年,正值壮年的王保保染疾而死,其妻毛氏自缢殉夫。
  
  洪武十一年,爱猷识理达腊也病死,残元大臣谥其为“昭宗”,并拥其弟弟(有说是其子)脱古思帖木儿为帝。十年后,这位爷在捕鱼儿海(有说是贝加尔湖,有说是距热河不远的达尔泊)晃悠,被明朝大将蓝玉侦知消息,率十万大军前去攻击。明军杀元军数千,生擒近八万人,就是跑了脱古思帖木儿本人。此时的北元皇帝再无昔日的威赫声名和尊严。逃往和林路上,他被叛臣也速迭儿缢死。
  
  百年之前,蒙古军队如同火山中喷流出的炽热岩浆,没有任何东西能阻挡他们的滚滚向前。他们骑着蒙古矮马,身上除了那张弓有些不成比例的长大外,武器简单而实用。正是凭借这些头脑仍处于蒙昧时代的原始的冲动,蒙古武士以极少的人数,完成了人类历史上史无前例的征服,无数种文明皆似漂亮的琉璃一样粉碎在狼牙棒下。欧洲的重铠骑士们有命逃回城市的,便向主教和国王渲染黄色面孔海洋般集涌而来的恐惧,这就是“黄祸”一词的产生。实际上,这些骑着高头大马身穿精钢铁甲的大个子们无非是以敌人的众多来掩饰自己战败的无能而已,西进的蒙古军队虽然杀人无数、毁城无数、击败有建制的军队无数,但他们最大的战役从未使用过十二万人以上的兵力。当然,“黄祸”渲染者的谎言基本无人拆穿,因为已方的目击者基本上都已早怀着无尽的惊愕死在蒙古人的弓箭或者刀下。
  
  光荣蒙古武士的后代,仅仅过了一百年,褪化如此严重,与从前相比,他们的战马更高大,身体更肥硕,打仗的行头要复杂数倍,但仍然被汉人军队摧枯拉朽般地一击再击,一退再退,终于回缩回青草漫天的草原。其实,蒙古战士的体魄并未因百年岁月而变得虚弱,惟一改变的,只是他们昔日那种奋不顾身、勇往直前的勃勃勇气!
  
  《明史》、《新明史》对“鞑靼”的记载混乱不堪,均列于《外国传》中。但“鞑靼”(即北元)系系相传。一直有二十八代之多,反观“大明”,不过才十六君而已。明成祖心中最拿蒙古人当成大患,亲征数次,仍旧不能把“黄金家族”的直系继承人连根拨掉。北元最昙花一现的荣光,当属脱脱不花大汗(权臣也先)时期,堂堂大明英宗皇帝,竟然成为蒙古军队的俘虏。明武宗正德年间,元朝正系后裔达延汗一举击败漠南蒙古西部的地方部落势力,基本上找回了昔日漠南漠北蒙古大汗的感觉。1570年,达延汗的曾孙俺答汗(又称阿勒坦汗)手下有十余万蒙古铁骑,为蒙古诸部之雄。张居正等人很有政治远见,封其为顺义王,从经济上给予蒙古人不少好处,但最终换来的是和平以及“顺义王”对明朝的朝贡关系。1632年,满洲人猛攻察哈尔,把蒙古最后一位光荣的大汗林丹汗打得大败,窜至大草滩急火攻心发痘而死。1636年,女真人建立的后金汗国征服了漠南蒙古。时光流逝四百年,女真人的灭国之恨终于得报,现在反过来是蒙古王公要匍伏于女真人的马下舔靴尘了。1644年,满清在北京坐稳龙廷后,把蒙古诸部划分成四十九个旗,成吉思汗的子孙完全丧失了独立的领地。至此,他们祖先那宏阔帝国的美妙图景,永远永远地变成了昔日黄金般的回忆和静夜无人时焦渴的梦想。如果读者想研究北元数百年的历史,就只得去翻看罗卜藏丹津的《黄金史》、无名氏的《黄金史纲》、无名氏的《大黄金史》、善巴的《阿萨拉格其书》以及《蒙古源流》,这些书皆成于十七世纪那一百年之中,西藏人写“黄金家族”史是为凸显喇嘛教在元朝受尊崇的“神话”,蒙古人写民族史是抒发愤懑,追述列祖列宗以及各位大汗的无上光荣,这些,总能暂时抚慰他们在清朝高压下那些受伤的心。
  
  可悲的是,明朝虽然号称是把汉族人从蒙元的压迫下解放出来,但宋朝以来正常的定居王朝合理发展的势头已经被严重遏制和扭曲,中国人的主动性、创造性、进取性,都极大限度地被停滞的重负所拖累。所有这些,表现在民族性方面,便是汉民族长时期对自己产生了某种心理障碍,缩手缩脚,畏首畏尾。明朝除了初期宣泄了残杀的劣性外,基本上完全没有了汉朝那种积极进取、努力拓疆的雄心,而是变得十分内向和拘谨,把自己的心理安全建立在一道长城之上。所以,崇祯帝自缢煤山的悲剧,其实早在明朝建立的那一刻已经有了某种征兆。帝国初立,已经有疲惫之态。
再接再厉定国家:方国珍降、陈友定灭、两广归附、蜀地纳款、云南大定
  
  
  甫灭张士诚,朱元璋迫不及待下令对方国珍动手。
  
  方国珍是元末群雄中辈份最高的“革命”老前辈。诸多人中,属他起事最早,元顺帝至正八年(1348年),他就聚众千人劫掠元朝运粮船,梗塞海道。此人长相也奇特,“长身黑面,体白如瓠”,仔细思之,也不奇,脸黑,是因为他“世以贩盐浮海为业”,太阳晒的;身体皮肤白,衣服拦住阳光,所以就白。无论如何,方国珍四兄弟横行海上,忽东忽西,让元朝伤透了脑筋。后来,对元朝他也是忽降忽叛,据有温州、台州等地,并受元朝诏命进攻张士诚,并且七战七捷。不久,张士诚也当上元朝的“太尉”,二人才停止相攻。
  
  方国珍初作乱时,元朝很当回事,“出空白宣赦数十道,募人击贼,海滨壮士多应募立功。”但元地方政府官吏腐败,该赏官时向击贼者索重贿,对方只要不出钱,根本也得不到官,往往有一家数人死事最终不得官者。反观方国珍党徒,元朝一再招安抚谕,子弟宗族皆至大官,由此当地人羡慕他们,转而加入其中为盗,方国珍手下日益众多。
  
  虽然起事早,方国珍并无大志。朱元璋攻取婺州后,他忙奉书送黄金五十斤、白银五十斤以文绮白匹来献,并派次子方关为人质向老朱“效忠”。朱元璋也会做,归还其质(子),厚赐而遣之,并派人委任方国珍为“福建行省平章事”。
  
  方国珍阴持两端,一面受朱元璋印诰,一面仍派海船替张士诚运粮输往元朝大都。
  
  朱元璋军队攻克张士诚杭州后,方国珍大恐,一面遣使佯称贡献侦察形势,一面暗中勾结王保保和陈友定等人,阴图互为犄角。朱元璋闻讯大怒,移书数其罪,并责军粮二十万石让他来献。
  
  方国珍倒不是特别慌,海贼出身的他,日夜倒腾珍宝,大治舟楫,时刻准备逃往海上。
  
  张士诚被灭后,朱元璋大军来势汹汹,台州、温州皆被攻克。方国珍自知不敌,率所部乘船遁入海中。但是,朱元璋手下也有“水贼”出身的将领廖永忠等人,率水军配合汤和等人的陆军倾力围巢,方国珍部下多降。
  
  本来老朱十分恼怒这个三心二意的东西,但老方手下詹鼎写的“谢罪表”写得好,朱元璋览后顿起可怜之意:
  
  “臣闻天无所不覆,地无所不载。王者体天法地,于人无所不容。臣荷主上覆载之德旧矣,不敢自绝于天地,故一陈愚衷。臣本庸才,遭时多故,起身海岛,非有父兄相藉之力,又非有帝制自为之心。方主上霆击电掣,至于婺州,臣愚即遣子入侍,固已知主上有今日矣,将以依日月之末光,望雨露之余润(拍老朱马屁,说自己早知道老朱是真天子)。而主上推诚布公,俾守乡郡,如故吴越事。臣遵奉条约,不敢妄生节目。子姓不戒,潜构衅端,猥劳问罪之师,私心战兢,用是俾守者出迎(从前的冒犯,我部知情,都是属下们干的,我一直孝敬)。然而未免浮海,何也?孝子之于亲,小杖则受,大杖则走,臣之情事适与此类(这几句话最让老朱开心,看见比自己岁数还大的革命老前辈拿自己当亲爹来比拟,能不高兴吗)。即欲面缚待罪阙廷,复恐婴斧钺之诛,使天下后世不知臣得罪之深,将谓主上不能容臣,岂不累天地大德哉。(如果您杀我,可就是您的不厚道了)”
  方国珍在信中把老朱比成亲爹,把自己比成犯事避仗逃走的“儿子”,不能不让老朱欣喜。于是,他表示说,方国珍虽然负恩实多,只要投降,我仍饶你一命。
  
  方国珍至建康后,老朱当面责让:“你来得太晚了!”
  
  老方装可怜,顿首谢罪。
  
  老朱心中舒服,授他为“广西行省左丞”,食禄而不之官,赐大宅院于建康,挂个荣衔养起来。
  
  明朝成立后,老方还多次以“功臣”身份参加盛大宴会。一次预宴,他忽发脑溢血,“嗷”的一声就倒地了。
  
  朱元璋对老方特厚道,忙授其二子官职,派人通知濒死的方国珍。老方欣慰颔首,死了。
  
  如此导致元朝灭亡的大祸首,又落在朱元璋手里,竟然善终,真是一个天大的奇迹。
  
  方国珍此人,也有一“花絮”可表。他割据一方时,其女儿年方妙龄,由于病痘,前往延庆寺祈福。庙中一个名叫竺月华的年青和尚风流轻佻,看见美人来庙内,便顺口吟诵《望江南》词,挑逗方国珍女儿:“江南柳,嫩绿未成阴。枝小未堪攀折取,黄鹂飞上力难禁,留下待春深”,词中很有些猬亵的意思。方姑娘人小心细,冰雪聪明,回家后就向父亲告状,说和尚调戏自己。方国珍大怒,命人立刻把“贼秃”捆来,准备装入“猪笼”内扔到水中淹死。见押来的和尚容貌俊俏,吓得浑身乱颤,方国珍又笑又气,仿效其口吻,也作词一首:“江南竹,巧匠结成笼。好与吾师藏法体,碧波深处伴蛟龙。方知色是空。”老方本来大字不识的一个粗人,此时倒很有幽默。临死之际,竺月华这个年青和尚还算镇定,表示说:“死即死耳,容我再作词一首。”方国珍答应。竺和尚吟道:“江南月,如鉴亦如钩。如鉴不临红粉面,如钩不上画帘头。空自惹肠愁。”见年青俏和尚以自己名字入词,“自我批评”自我贬损一番,方国珍转怒为喜,笑言:“这次就放掉这你个小和尚!”由此事可以见出,方国珍的确不是一般的憨人粗汉。
  
  
  
  在发兵攻打方国珍时,1367年冬,朱元璋又派中书平章胡廷美为征南将军,会同江西行省左丞何文辉,前去福建平灭陈友定。不久,又令汤和、廖永忠由海道进攻福州。
  
  这位陈友定与陈友谅没有亲戚关系。陈友定,字安国,福建福清人,小商贩出身,在明溪驿任驿卒。由于善谈兵事,为元朝汀州地方官蔡公安赏识,授为黄土寨巡检,以讨山贼起家。元末大乱,英雄莫问出处,陈友定几年内就当了清流县令。至正十九年(1359年),陈友谅部将攻汀州,被陈友定击退,元朝政府让他为福建行省参政。与陈友谅打了三年,福建大部皆归陈友定所有,元朝的福建行省平章政事燕只不花徒拥虚名而已,陈友定才是真正行省党政军一把手。到了至正二十四年,大都方面诸道隔绝,只有陈友定每年向大都朝廷运输贡物,由于绕取海道,十次运物只有三、四次能送到,很有一番忠心赤诚。
  
  至正二十五年,陈友谅还受元廷之命进攻过朱元璋的地盘处州(浙江苏省水),但没得到便宜,匆忙撤军。
  
  陈友定虽拥八闽之地,但各地守将心意不一,多有向朱元璋归降者,诸城相继被攻下,福州也被汤和所攻陷。陈友定无奈,只得拥兵死守延平(南平)。不久,漳州、泉州、建宁(建瓯)皆落入明军之手。
  汤和、廖永忠先礼后兵,攻延平前派出使节去招降陈友定。陈友定杀掉来使,“取血置酒中盟诸将,慷慨饮之,誓以死报元(朝)。”但陈友定毕竟不是大军事家,总以为明军千里远道而来,诫使诸军毋出战,想待明军气泄兵疲时再出城攻杀。结果,固守愁城,将吏多怨。诸将被围急了,缺衣少吃,想冲出拼死一搏,也为陈友定所阻。在这种情势下,城内将士多有出城投降者,陈友定因疑心又枉杀一员能战大将,众心解体。
  
  受围十日后,延平城内有炮声响,明军误以为是城中降将内应,鼓躁登城,歪打正着,很快就攻克延平坚城。
  
  陈友定知大事已去,对左右从官讲,“公等善自为计,我为元朝死耳!”他独坐省堂,按剑仰药自杀。结果,明军来得快,灌水压腹,为陈友定排毒,把活人押送建康。
  
  朱元璋起先对陈友定很敬重,诘问道:“元朝已亡,你为谁守城?”
  陈友定虽遍身绳索,仍勃勃不屈,直斥道:“无须多言,除杀掉我以外,你又能干什么!”
  
  老朱大怒,立命人杀陈友定及其儿子于闹市。
  
  陈友定虽败亡,但对元朝忠心不贰,始终如一,父子骈首,慷慨赴死,不失为乱世大丈夫!“亦足愧智士之持两端,人臣之怀贰心者矣。”
 相较方国珍和福建的陈友定,朱元璋平定两广就顺利得多。洪武元年(1368年)三月,朱元璋命廖永忠、朱亮祖二人从海道取广东,又命湖广行省的杨?Z带兵进取广西。结果,廖永忠水帅甫到潮阳,就已经接到元朝广东行省左丞何真的降表。
  
  何真东莞人,本为淡水盐场小管事。元末乱起,他结民自保城池,一步一步被元朝加官。此人很知“天命”,知道胳膊扭不过大腿,递降表后,亲自去惠州迎接廖永忠,又被马上安排入京见驾。
  
  朱元璋大喜,赐宴,特赠白金千两,立授何真为江西行省参知政事,并誉为“识时达变”的天下豪杰。何真降明,乱世自保而已,此人受元朝恩惠不多,投降又保全不少生民性命,无可厚非。
  
  
  广西方面,明兵不是很顺利,围攻永州时死了不少军士。梧州方面还好,元朝当地的“达鲁花赤”,拜住(蒙古人好多叫这名字)率官吏父老迎降,藤州、容州相继而下。最难打的当属靖江(桂林),元朝广西行省平章政事也儿吉尼死守死斗,最终因城内将领叛降明军,靖江得陷。也儿吉尼逃跑未成,被擒送建康处死,成为为数不多的为元朝殉国的蒙古人。至此,两广归于大明版图。
  
  洪武三年(1370年),朱元璋派大将汤和与傅友德分头从湖北和陕西进兵,准备全取四川。
  
  四川当时还存有一个地方政权,国号“大夏”,乃昔日徐寿辉手下大将明玉珍所建。
  
  明玉珍在至正十七年受命外出抢粮,溯江而上,一下子就攻取了重庆、成都以及今天的贵州一部分,当上了“天完”政权的“陇蜀行省右丞”。至正二十年,听说陈友谅杀掉徐寿辉,明玉珍非常气愤,断绝与老陈的来往,并于至正二十二年春在重庆称帝,建元天统。此人虽无远略,“然性节俭,颇好学,折节下士”,在四川“国”内开进士科,定赋税,以十分取一,“蜀人悉使安之”,可称是难得的宽明廉厚之主。其间,他与朱元璋也信使往来,颇为友好。老朱当时敌人多,卑辞下意,自比孙权,以明玉珍比刘备,双方很是亲热。
  明玉珍人好,命不好,为“皇”五年即病死,明年仅三十六岁,当时是元至正二十六年春天的事情。
  
  明玉珍死后,其子明升嗣位,年方十岁,诸大臣皆粗暴无礼,互相争权夺势,不肯相下。由此,大夏开始走下坡路。
  
  朱元璋建明后,明升派使臣来贺。转年,朱皇帝怪明升“不懂事”,没有主动“归命”,就派人去诏谕。明升不从(此人还小,主要是左右大臣及其母后彭后不从)。如此,朱元璋下命诸将进攻。
  蜀地虽险,也抵不住大明的虎狼之师。明将傅友道走当年邓艾袭蜀的老路,一路攻克江油、绵州(绵州)、江州(广汉)。汤和走水路,直落夔州,逼近重庆。
  
  明升大惧,有大臣劝逃往成都,明玉珍老婆彭氏泣言道:“成都即使可以到,不过是迁延旦夕之命罢了。大军所过,势如破竹,不如早早投降以全活士民性命。”
  
  于是,明升“面缚、衔璧、舆榇”,向明军投降。
  
  朱元璋在建康见明升,怜其幼弱,没有依照孟昶降宋故事让他行“伏地上表得罪”之礼,授其为归义侯,赐第京师。转年,为长久安定之计,明太祖把明升与陈友谅之子陈理一起送往高丽施行高级别的软禁。小秋子吃惯了四川泡菜,这回要换口味吃高丽泡菜了。
  
  有人见此可能问,高丽王数代一直不都是大元朝的驸马爷吗,怎么现在又听明朝使唤。确实不假,明朝初建,高丽国王是王颛,马上贡方物,进贺表,并上书请封。“事大”主义,是高丽能避免中原王朝打击灭亡的铁定规则。高丽王交回元朝所赐金印,敬用明朝新赐印章,贡献数至,孝敬恭谨。朱元璋见高丽贡使频来,挺不忍心,加之这些棒子们乘船来贡,每年都淹死不少人,就下诏:“高丽贡献繁数,困敝其民,宜遵古诸侯之礼,三年一聘。”洪武六年,高丽内政有变,国王王颛被权臣李仁人所弑。王颛无子,以宠臣辛肫之子王??为义子,李仁人就扶这个傀儡王??为国王。自那时开始,明朝与高丽的关系陷入僵局,但高丽政府一直死乞白咧巴结大明,又贡马又贡金,明朝却而不受。到了洪武二十一年,高丽王王??上表称铁岭之地实属高丽旧地,乞求朱皇帝赏还与他。老朱断然回绝,坚称高丽一直以鸭绿江为界,警告对方不要再生诈挑事。这一点,老朱深明民族大义,不像后来的“高丽王”声称长白山是神山什么的,我们有人一可怜就分山一半与他了。
  
  高丽王向明朝上表的当月,国中有事,他因怒杀大将李成桂之子。李成桂反攻都城,软禁了王??,推立其子王昌为王。不久,又废王昌,立另外一个宗室王瑶。由于王瑶确属王氏高丽王族血系之亲,朱元璋遣使表示承认他的地位。
  
  洪武二十四年十二月,王瑶派儿子王?]来建康朝贺,结果,王?]未归,李成桂踢掉王瑶,自立为王。至此,高丽王氏自中国五代以来传国数百年,终于寿终正寝。
  
  李成桂当了国王心中极不踏实,很怕大明派兵来攻,就上表“哀陈”自己迫不得已被众人推为国王,希望皇帝“原谅”。朱元璋认为高丽僻处东隅,也懒得生事,命礼部移谕道:“果能顺天道,合人心,不启边衅,使命往来,实尔国之福,朕又何诛!”
  
  这样,明朝算是承认了李氏高丽,李成桂这才大咽一口气踏实下来。
  洪武二十五年,李成桂遣使来求更改国号,朱皇帝下诏,依据古义,仍称“朝鲜”。所以,从那时开始,明朝和朝鲜关系一直非常亲密,并曾在它即将被倭人攻亡时伸手相援。
  
  
  至此,朱元璋只剩下云南一地未破。
  
  云南之地,乃忽必烈之子忽哥的后代袭封,一直称“梁王”,当时的梁王是巴匝刺瓦尔密。洪武六年,朱元璋派王伟为诏使到云南,前去召降。王伟很擅说辞,在大殿上历陈天意人事,侃侃而言,使得梁王“君臣相顾骇服,颇有降意”,并好吃好喝厚待王伟。不久,北元太子在沙漠自立,派使臣脱脱(蒙古人好多叫这个名字)从西藏入云南征粮,策划连兵以拒明帅。脱脱打听到梁王有降意,便逼迫他杀掉明使以表对元朝的忠心。梁王犹豫,下不了手,就派人把王伟藏于民间。脱脱闻知后,讥诮梁王说:“国家颠覆不能救,反欲附他人!”言毕,跃马驰去。梁王不得已,只得把王伟交出与脱脱相见。王伟虽为文士,铁骨铮铮,朗言道:“天命终结元朝,大明当代之!烟烬余火,敢欲与日月争光乎!汝早晨杀我,大明兵晚夕必至!”脱脱大怒,立杀王伟。可惜王伟奇才之士,竟死于“革命”胜利之后。
  王伟说得对,也不对。对在明朝必占云南,不对在于没有“朝杀夕至”那样快,直到洪武十四年(1381年),一切准备停当,朱元璋才对云南用兵。
  
  明军兵分两路,分由傅有德和郭英指挥,连下城池。傅有德手下又有猛将蓝玉和朱元璋义子沐英,兵强将勇,仅三个月就由遵义打到曲靖。当时梁王也不示弱,派出大将达里麻率十万精兵与明军大战,沐英督师涉水,气势如虹,直冲元军大阵。双方交手,元军根本不是个儿,横尸十余里,主帅达里麻被活捉。
  
  梁王闻败讯,知道事不可为,忙挈妻子逃入普宁州一个军事据点,把自己王爷龙衣烧掉后,先驱妻子入滇池,他随后跳入,自杀身亡。
  明军入昆明,秋毫无犯。
  
  洪武十五年(1382年)春,蓝玉、沐英等人进攻大理,生擒土司段世。同时,分兵取丽江,破石门关,攻克金齿,“于是车里、和泥、平缅等处相率降,云南悉平。”
  
  想当初,在元世祖忽必烈最盛时,在这些地方屡遭败绩,大明军却能步步为营,屡战屡胜。同时,云南附近的缅国和八百媳妇国(元成宗曾在此大败)均上表请求内附。朱元璋设置“大理指挥使司”,派人统兵守之。委任将军沐英率军数万,留镇滇中。
  
  沐英多次平定云南“百夷”的造反,最终卒于镇所,时年四十八,追封黔宁王。以后,沐氏世代镇云南,自明仁宗开始“铸征南将军印给之。沐氏继镇者,辄予印以为常”,与明同始终。“沐氏在滇久,威权日盛,尊重拟亲王”,但沐氏诸人活着时没有人当“云南王”的,据此说的都是演义也。沐氏基本都是明朝“公”爵,只有沐英和其子沐晟死后被追封为王。
 我的天下?“胡蓝之狱”及开国规模
  
  
  
  
  朱元璋以一平头百姓出身,无倚无靠,奋起而得天下,古往今来大概只有汉高祖刘帮与他有得一比。其手下儒臣文士,言谈话语中,也多以汉高祖来“鼓励”老朱。李善长初入幕府,即对朱元璋讲:“汉高祖布衣之士,豁达大度,知人善任,五年遂成帝业。朱公你生长濠州,距沛地不远,如取法汉高祖,天下不足定也!”有了这种“说法”,老朱要成为“汉高祖”就成为一种心理暗示,步步习刘邦,处处效汉高。
  
  首先是他在金陵建都一事,穷极壮丽,正是效当初萧何建末央宫之前例。未几,又迁江南十四万富户于中都,也是仿汉高祖时徙齐楚大户以实关中的事情。还有,就是封建子弟,本来“七国之乱”、“八王之乱”为封建王朝敲起了警钟,真“封建”之事渐行渐远,结果老朱在这一点仍旧效仿汉高祖,大封子弟为王,最终种下儿子燕王篡弑之祸。
  
  至于刘邦兔死狗烹诛韩信,杀彭希,老朱也有样学样,胡蓝之狱弄死四万多人,可谓青出蓝而甚于蓝也。
  
  
  
  狡兔已死狗当烹:胡蓝之狱
  
  
  朱皇帝诛杀功臣,并非一般人印象中刚刚建立明朝就大开杀戒。明朝甫立,天下未定,屠刀首举之时,当为洪武十三年开始对宰相胡惟庸的下手,而当时之事,胡惟庸确有谋逆之心,论理该杀,同诛者也不过陈宁等几个大臣。所谓“胡党”大狱,则是十年之后的事情,族诛三万多人。过了三年,朱元璋又兴“蓝党之狱”,借诛蓝王之名,族诛一万五千多人。由此,功臣宿将,芟夷几尽。胡惟庸阴险,当杀,蓝王跋扈,也该死,至于株连的数万人,百分之九十九都是老朱借题发挥牵扯上的。他们都比窦娥还冤。而且,诛死的四万多人,不是后人牵凿附会瞎添数,当时的官方文件《昭示奸党录》(胡案)、《逆臣录》(蓝案)记载得清清楚楚,所以数字方面没有一点夸大。好在历史是“后人”写的,蓝玉等人并未入《明史》逆臣传,倒是胡惟庸名列《奸臣传》第一的位置。
  
  明朝一代,有“丞相”之名的,只有四个人:李善长、徐达、汪广洋、胡惟庸,但徐达只是挂荣衔,真正理过事的只有三个文臣。
  胡惟庸乃定远人,在至正十五年朱元璋攻和州时即来帐下投附。这样一个村学究,很快就成为老朱幕府笔杆子。早年,胡惟庸遭遇也一般,最多做到宁国知县、吉安通判此类的下级官员。由于善敛财,知道买官的门径,他向当时深受朱元璋信任的李善长献上黄金二百两,才能在吴元年进入“中央”当上了太常卿(礼部主事)。坐直升飞机入京,凡事就好办多了,机会也日益增多。为了巴结李善长,胡惟庸又把侄女嫁给李善长的侄子,两家成了亲家,更增添了家族势力。
  李善长作为朱元璋左右手,定榷盐、榷茶诸法,开铁治,定钱法,奏定官制,监修元史,规划明初开国的祭祀、爵赏、封建等一系列政治、经济制度,居功甚伟,被朱皇帝誉之为“朕之萧何”,称为“真宰相”。但老李由于当权日久,遍引亲信于朝,老朱也日渐冷落于他。李善长知道急流勇退,称病退休。朱元璋念起旧情,还把女儿嫁给他儿子,并在洪武十三年又起复他,与外甥李文忠一起“总理中书省等军国大事”。
  
  李善长的丞相位置空出来后,朱元璋曾向刘基询问继任人的合适人选。当然,朱皇帝是自己提出人选,要刘基出主意拿捏。老朱首先认为杨宪合适,刘基与杨宪两人关系相当好,但他秉公直言:“杨宪有宰相之才,无宰相之器。当任宰相之人,当持心如水,以义理为权衡,而能置身度外,杨宪没有这种器量。”老朱又提名汪广洋,刘基摇头:“他比杨宪差远了。”老朱又提名胡惟庸,刘基更是竭力反对,认定此人小牛不能拉大车。
  
  也甭说,胡惟庸虽然是“小牛”,在倾害人方面乃大老虎一个。他听说杨宪要入相的风声后,马上找到李善长,表示说这个山西人当了丞相,我们淮西人再不能当大官了。淮人集团在明初势力最大,乡里乡亲,文臣武将,遍列朝廷,里外上下一合手,果真最后把杨宪挤排得丢了性命,为朱皇帝所杀。杀了杨宪,加上李善长推举,胡惟庸“以曲谨当上(朱元璋)意,宠遇日盛”。洪武六年升为右相,未几又进左丞相。独相数年,老胡“生杀黜陟,或不奏(皇帝)径行。内外诸司上封事,必先取阅,(有)害已者(不利自己的奏章),辄匿不以闻。”于是,“四方躁进之徒及功臣武夫失职者,争走其门,馈遗金帛、名马、玩好,不可胜数”。
  
  对此,大将军徐达曾向朱皇帝反映情况。胡惟庸阴险,用重利引诱徐达的门人想让他上告徐达谋反,结果门子反把胡惟庸托出,只不过朱皇帝当时没深究而已。
  
  另外,深恨刘基说过自己不能为相,胡惟庸又以为刘基治病为名,派医生携慢性毒药治死了刘基。刘基一死,胡惟庸更加肆无忌惮。
  由于胡惟庸定远老家宅院的旧井中忽生石笋,“吉瑞”突现,又有人告诉他祖坟中好几个坟头“夜有火光炽天”,坟头冒烟,老胡以为是天降吉兆,“益喜自负”,忖度自己又要“进步”了。官至丞相,再“进步”就只能当皇帝了。恰巧,当时有明朝功臣吉安侯陆仲亨擅用公家驿传,平凉侯费聚嗜酒好色,均为朱元璋节责重谴,胡惟庸看中二人戆勇无谋,便吓唬二人早晚会被正法。二人大惧,哀求老胡出主意。胡惟庸便让二人在外收集军马,以备“急用”。同时,他又在朝中与陈宁勾结,阅示天下军马图籍,很想把明朝取而代之。
  
  为了成事,老胡还托李善长的弟弟、时任太仆寺丞的李存义说动老李也入伙。估计当时并未明说,李善长年老,也装糊涂,“依违其间”,其实是“婉拒”。胡惟庸确是很“庸”,造反这么大事,竟然让这么多人知道,而真正起作用的禁卫军军官他一个也没争取到,反而大老远派人携书向元顺帝儿子远在沙漠的旧元太子称臣,还派明州卫指挥林贤从海道借倭兵准备里应外合。甭说,林贤从日本还真“借”来了四百倭奴兵,按原计划,这些人准备在充当贡使随从时趁觐见之时行刺朱皇帝。具体方法是:贡使在大殿上奉巨烛,里面事先装填了火药和刀剑。试点时,巨大的蜡烛放出的不是芳香而是烟雾和刀剑,贡使趁机操兵,在殿上杀掉皇帝。结果,当这批日本矬子坐船抵达南京时,胡惟庸已经被杀,四百矬子刚上岸就被铁棍打翻,一齐押往云南深山老林去“劳改”。如果现在到云南旅游,看见有哪些人个子矮脸大肉多罗圈腿,没准是这四百倭人的后代。
  
  胡惟康太自得,本来没着急动手,他一是想趁朱元璋外出巡视时动手,二是想等林贤与倭使朝见时行刺,但是,几件小事,让他狗急跳墙,不得不匆忙布置。其一,占城国入贡,胡惟庸未及时报告,朱元璋怪罪下来,他又转嫁责任,惹起老朱愤怒,“尽囚诸臣,穷诘主者”;其二,朱皇帝推究刘基死因,赐死汪广洋;其三,胡惟庸儿子乘马车遇“车祸”而死,老胡怪罪车夫,一刀把人砍了,朱元璋闻之愤怒,让他“偿命”。
  
  数事相加,胡惟庸越想越怕,对左右说:“主上任意杀掉有功大臣,我可能也不免。同样是死,不如先发,以免寂寂受戮!”
  
  未等胡惟庸动手,本来与他一伙的御史中丞涂节关键时刻害怕,主动上变,在洪武十二年底向朱元璋告发了老胡。他的一个同事,同为中丞的商嵩由于被胡惟庸贬为中书省小吏,怀恨在心,也向皇帝汇报老胡的“阴事”,并涉及到御史大夫陈宁和最早上告的中丞涂节。朱元璋大怒,立刻逮捕胡惟庸等人审讯。御史大夫陈宁很早因文字才气为朱元璋任用,但“性特严刻”,在苏州任地方官时为催赋烧铁烙人,人称“陈烙铁”。入京为御史后,益加严苛,连朱元璋都数次责称他。陈宁儿子劝其收敛,他竟然操起大棒把儿子活活打死。朱元璋闻讯,深恶其杀子之举,说:“陈宁对儿子如此,心中怎能有君父!”闻皇帝此言,陈宁心惧,故而串通胡惟庸谋反。
  
  据《明通记》记载:洪武十三年正月,胡惟庸诡言其府中水井出醴泉,邀朱皇帝临幸。驾出西华门,有一太监云奇驰马冲驾,因气勃口不能言,比比划划。朱元璋怒其不敬,令左右乱棒击打,把云奇胳膊都打断,几乎当场打死,但英勇的云宦者仍然指划胡惟庸宅院做刀砍状。“上悟,乃登城望其第(胡家),(见)藏兵复壁间,刀槊林立。(帝)即发羽林(军)掩捕。”此记乃小说家语,老朱半老头子,又没望远镜,不可能在宫城上看得见胡惟庸家中的情形。实际情况是,涂节上告,加上商嵩上告,他派人逮捕胡惟庸,自然一审即清。
  
  案子定结,胡惟庸、陈宁,包括首先上变的涂节,皆拉入集市碎剐,族诛诸人,并杀老胡党羽、僚属以及一切与胡惟庸有关系的人(包括向他送过书画签过名的几个文人画家),共一万五千余人。名单中还有大文豪宋濂。由于他孙子与胡惟庸相识,不仅孙子被杀掉,连累得已经退休的老宋被械送入京要挨刀。幸亏马皇后解劝,言宋濂曾为诸王老师,又不知谋反事,被从轻发落流放茂州,但中途病累而死。
  当时,群臣认为李善长知情不告,也应加罪,朱皇帝还装宽容仁义,说:“朕初起兵时,李善长即谒军门,称‘有天有日矣’,是时朕二十七,善长年四十一,所言多合我意,赞画献谋,劳苦实多。陆仲亨年十七,父母俱亡,恐为乱兵所掠,持一斗麦藏于草间。朕见之,呼曰‘来’,立即从朕。既长,以功封侯,比皆吾初起时股肱心腹,吾不忍罪之。”
  
  但是,过了十年,老朱为诛除群臣,又旧事重提,不仅赐死李善长,又族灭李善长全家以及陆仲亨等人,滥杀两万多,“株连蔓引,迄数年未靖。”
  
  李善长最冤,这位“萧何”不仅自己以古稀之年要上吊,三族被诛,只有当驸马的儿子李祺侥幸逃过一命。为此,虞部郎中王国用上书为老李辩冤:
  
  “(李)善长与陛下同心,出万死以取天下,勋臣第一,生封公,死封王,男尚公主,亲戚拜官,人臣之分极矣。藉令欲自图不轨,尚未可知,而今谓其欲佐胡惟庸者,则大谬不然。人情爱其子,必甚于兄弟之子,安享万全之富贵者,必不侥幸万一之富贵。(李)善长与惟庸,犹子之亲耳,于陛下则亲子女也。使(李)善长佐惟庸成,不过勋臣第一而已矣,太师国公封王而已矣,尚主纳妃而已矣,宁复有加于今日?且(李)善长岂不知天下之不可幸取。当元之季,欲为此者何限,莫不身为齑粉,覆宗绝祀,能保首领者几何人哉?(李)善长胡乃身见之,而以衰倦之年身蹈之也。凡为此者,必有深仇激变,大不得已,父子之间或至相挟以求脱祸。今(李)善长之子(李)祺备陛下骨肉亲,无纤芥嫌,何苦而忽为此。若谓天象告变,大臣当灾,杀之以应天象,则尤不可。臣恐天下闻之,谓功如(李)善长且如此,四方因之解体也。今(李)善长已死,言之无益,所愿陛下作戒将来耳。”
  
  由于这封大才子解缙代笔的奏疏写得过于合情合理,杀人如麻的朱皇帝竟然没生气,不了了之。但字里行间也虚透这样一个消息。朱皇帝迷信,不过杀李善长避天灾罢了。大功臣如此待遇,老朱也忒狠了些。
  
  胡惟庸一案,除李善长、陈宁、涂节等人族诛以外,还有如下等功臣也牵涉入案被族诛:古安侯陆仲亨、平凉侯费聚、延安侯唐胜宗、南雄侯叶升、济宁侯顾敬、临江侯陈镛、营阳侯杨通、淮安侯华中、申国公邓镇以及诸将丁玉、李伯升等人。这些人名,读明朝开国史的人一定觉得很眼熟,不错,千百战役中,为朱元璋出生入死的,皆是这些人及其子弟家属。
  再谈谈蓝玉一案。
  
  
  蓝玉与胡惟庸一样,也是定远人,乃明朝开国大功臣常遇春小舅子。此人长身赤面,仪表堂堂。是个勇略双全的大将材料。他最早录于常遇春帐下,“临敌勇敢,所向皆捷。”后来,他跟从傅友德代蜀地,从徐达北征,与沐英一起定云南,功勋卓著。朱元璋册其女为自己的儿子蜀王为王妃。
  
  洪武二十一年,蓝玉又与大将冯胜北征残元军,在金山击降蒙古哈纳出二十万众,并顶替冯胜为大将军(冯胜在明开国功臣中名列第三,北伐大胜后,朱元璋借口他藏匿良马、向哈纳出老婆索求大珠异宝,诬之以罪,逮捕软禁于凤阳。诛蓝玉后两年,又下诏赐死于南京。)投降的哈纳出随傅友德征云南,中途病死。其子察罕倒霉,这位蒙古青年最后竟坐蓝玉案被诛。
  
  蓝玉屯兵蓟州,在洪武二十一年统大军十五万,深入漠北,在捕鱼儿海大败北元可汗脱古思帖木儿(元顺帝之孙),俘获蒙古王公、妃、公主、将校以及兵卒八万多人,脱古思帖木儿仅与数十人逃脱。不久,蓝玉又领兵破蒙古哈剌率军,获人畜六万余。还师后,得封凉国公。洪武二十二年,蓝玉督修四川城池;二十三年,蓝玉率军平灭施南、都匀等地土人造反;二十四年,蓝玉总七万兵马,定西番,平灭月鲁帖木儿之叛。
  
  功成还师,蓝玉被加衔为“太子太傅”。闻此,他怏怏不乐,说:“我的功劳难到不能当太师吗!”朱皇帝闻此,杀心大动。
  
  蓝玉身为大将军,的确比较跋扈,平时多养义子,乘势暴横。朝中御史按察,他也敢驱逐这些“纪检”人员。而且,俘获北元可汗妃子后,他也敢入帐强奸,使得元主妃子羞愧自杀。
  
  即使没有这些“过错”,以蓝玉的功劳和能力,他也逃不出一个“死”字。
  
  洪武二十六年春,锦衣卫指挥蒋献上告蓝玉“谋反”,蓝玉被逮捕。只要进了大牢,没罪也要有罪,据狱辞上记载:“蓝玉与景川侯曹震、鹤庆侯张翼、舳舻侯朱寿、东莞伯何荣及吏部尚书詹徽、户部侍郎傅友文等密谋为逆,将伺帝外出耕田举事。”这种“口供”,很可能都是屈打成招。
  
  据《明通鉴》记载,蓝玉征讨纳哈出回京后,对太子朱标曾报说:“我观燕王(朱棣)在北平,阴有不臣之心,殿下应该有所防备。”蓝玉之所以亲近太子,是因皇太子妃是常遇春女儿,蓝玉本人是常遇春小舅子,有这层关系,他自然倾向于太子一系。皇太子朱标天性孝友,自然不信,但燕王朱棣不久即得知蓝玉的一番说话。所以,朱标病死后,朱棣入朝,便意味深长地劝父皇“注意”蓝玉等人“尾大不掉”,“上(朱元璋)由是益疑忌功臣,不数月而祸作。”
  
  朱元璋、朱棣一对巨阴父子,两人合计,任谁也活不了。
  
  蓝玉一案,族诛一公、十三侯、二伯,牵连被杀一万五千多人,“元功宿将,相继尽矣。”谋逆之罪一般都是碎剐凌迟处死,念及蓝玉与自己是儿女亲家,老朱心一软,宽大处理:碎剐改成剥皮。这样,刽子手把蓝大将军全须全尾整张人皮剥下来,算是留了全尸,并把人皮送往他女儿蜀王妃处“留念”。明末农民军攻破蜀王府,在王府祭堂发现了这件“文物”。
  
  要说朱皇帝真是天下大残忍人,洪武八年,杀德庆侯廖永忠(沉小明王那位爷);洪武十三年,鞭死永嘉侯朱亮祖父子;十七年,杀临川侯胡美;二十五年,杀江夏周德兴;二十七年,赐死定远侯王弼,永平侯谢成以及颍国公傅友德;二十八年,赐死宋国公冯胜——所有这些人,均为明朝开国浴血奋战半生。至于文臣方面,老朱也不手软,李仕鲁谏言不要佞佛,被武士掼死阶下;叶伯巨谏言诸王分封太侈,被拷死狱中;王朴廷辩,老朱怒其“无礼”顶嘴,乱棍打死;张来硕谏止取已婚配的少女做宫女,被当廷割肉而死;茹太素进忠言,被拿下去砍头,等等。加上日后的“空印案”及“部恒案”,朱皇帝诛死文臣无数。四十年间,根据老朱自己审定的《大诰》、《大诰续编》、《大诰三编》、等统计,所记枭首、凌迟、族诛、剥皮、抽筋等共计一万多案,杀人上十万,以至于杀到后期连地方办事的官员都严重空缺,出现了罪官带枷坐堂办案理事的“奇迹”——倘使这些“犯官”不办事,政事就无人料理了。老朱不仅爱杀人,他还喜欢花样,不仅恢复了黥刺、劓刑,又新发明了去势、挑膝、抽筋、刷洗(不是洗澡,而是用竹批搓肉把人搓死)等新名目,极肆淫毒,以至于众官上朝前,皆象赴死一样和妻儿诀别,嘱托后事,惟恐上班就回不来了。晚上活命回家,阖家欢喜,庆幸又活一天!
  
  文臣武将中,第一功臣徐达在洪武十八年生背疽,最忌吃蒸鹅。老朱闻讯,特赐“蒸鹅”一只,徐达不敢不吃,跪在床上谢恩,撅着屁股一口一口吃完,不几日病发身死。据笔者揣测,蒸鹅不一定能吃发了把人吃死,只不过皇帝已明确表明了态度,不死,就“辜负”了朱皇帝,弄急了没准族诛。为保全宗族,老徐只能舍已救人,服毒药“按时”过去了。真正幸免于难的,只有主动交兵权的老朱儿时玩伴汤和以及老朱外甥李文忠。有传李文忠被老朱毒死,其实不是事实。所以,老朱臣下最“幸运”的,当属早先病死的常遇春和邓愈,二人死得是时候,不仅死后封王,后代也得保全,早死而得“福全”,悲哉!
  
  为此,清朝历史学家就发过感慨:
  
  “汉高(祖)诛戮功臣,固属残忍,然其所必去者,亦止韩(信)、彭(越)。至栾布则因谋反而诛之,卢绾、韩王信亦以谋反有端而又征讨。其余萧(何)、曹(参)、绛(固勃)、灌(婴)等,方倚为心膂,欲以托孤寄命,未尝概加猜忌也。独至明祖,藉功臣以取天下。及天下既定,即尽举取天下之人而尽杀之,其残忍实千古所未有,盖雄猜好杀,本其天性。”
  
  所以,以明太祖相较宋太祖,老赵“杯酒释兵权”,简直就是人间活菩萨!
朱皇帝不仅诛杀文臣武将,还大兴文字狱,把元末明初的文人祸害得十死八九。由于他是个粗通文墨的小老粗,比不通文墨的大老粗更坏,咬文嚼字近乎变态:
  
  浙江林学亮进表有“作则垂定”、北平赵伯宁有“垂子孙而作则”、福州林伯?Z有“仪则天下”,桂林蒋质有“建中作则”,澧州孟清有“圣德作则”,都是替府署进贺表撰写的马屁辞,老朱多疑,认定“则”为“贼”,觉得这几个人是讥笑自己。杀,杀全家;常州蒋镇有“睿性生知”,老朱认为“生”字讥讽自己为僧,杀;怀庆府吕睿有“遥瞻帝扉”,老朱以“扉”为“非”,想远看老子的“不是”,杀;亳州林云有“式君父以班爵禄”,老朱认为“式”有“弑”音,杀;尉氏县许元有“藻饰太平”,老朱认为讥讽本朝“早失太平”,杀;德安府吴宪,有“天下有道”,老朱理会为“天下有盗”,杀;又有异域僧人学会汉语作诗显摆,诗中有句为“愚僧万里来殊域,自惭无德颂陶唐”,卖弄典故,老朱拆字,“殊”字,“歹朱也”,称我为“坏老朱”,又言我“无德”,杀!
  
  老朱如此炽旺的杀心和疑心,只缘于其手下臣子一句提醒:“文人善讥讪,张九四请文人起名,儒生为其名曰‘张士诚’”。
  
  老朱当时还不明白,此名挺好呵。
  
  文臣解释,“《孟子》曰:士,诚小人也,儒士暗中讥讽,张士诚至死不知。”
  
  老朱闻言,疑心大起,故以此无厘头杀人百数,均是州郡高级知识分子。
  
  由此,文臣叶伯巨上书,称:“朝廷取天下之士,网罗捃摭,务无余逸,有司敦追上道,如捕重囚。比到京师,而除官多以貌选,所学或非所用,所用或非其所学。洎乎居官,一有差跌,苟免诛戮,则必在屯田工役之科,率是为差,不少顾惜。”这个章奏,极其实在地表现了当时的明朝朝廷,即不当官要被杀,当了官更挨杀,人人自危。
  叶伯巨上表后,也被逮入狱,折磨而死。
  
  惟一言事未见杀的,乃中书庶吉士解缙。老朱很喜欢这个才子,对他说:“朕与尔,义则君臣,恩就父子,当知无不言。”有这圣谕,人精一样的解缙才上万言书,遍及时政,大略有以下内容:
  
  臣闻令数改则民疑,刑太繁则民玩。国初至今,将二十载,无几时不变之法,无一日无过之人。尝闻陛下震怒,锄根剪蔓,诛其奸逆矣。未闻褒一大善,赏延于世,复及其乡,终始如一者也。
  ……
  近年以来,台纲不肃。以刑名轻重为能事,以问囚多寡为勋劳,甚非所以励清要、长风采也。御史纠弹,皆承密旨。每闻上有赦宥,则必故为执持。意谓如此,则上恩愈重。此皆小人趋媚效劳之细术,陛下何不肝胆而镜照之哉?陛下进人不择贤否,授职不量重轻。建不为君用之法,所谓取之尽锱铢;置朋奸倚法之条,所谓用之如泥沙。监生进士,经明行修,而多屈于下僚;孝廉人材,冥蹈瞽趋,而或布于朝省。椎埋?ê分?夫,?`茸下愚之辈。朝捐刀镊,暮拥冠裳。左弃筐箧,右绾组符。是故贤者羞为之等列,庸人悉习其风流。以贪婪苟免为得计,以廉洁受刑为饰辞。出于吏部者无贤否之分,入于刑部者无枉直之判。
  
  天下皆谓陛下任喜怒为生杀,而不知皆臣下之乏忠良也(这是最费功夫的拍马屁)。
  
  陛下天资至高,合于道微。神怪妄诞,臣知陛下洞瞩之矣。然犹不免所谓神道设教者,臣谓不必然也。一统之舆图已定矣,一时之人心已服矣,一切之奸雄已?b矣。天无变灾,民无患害。圣躬康宁,圣子圣孙继继绳绳。所谓得真符者矣。何必兴师以取宝为名,谕众以神仙为征应也哉。
  
  夫罪夫罪人不孥,罚弗及嗣。连坐起于秦法,孥戮本于伪书。今之为善者妻子未必蒙荣,有过者里胥必陷其罪。况律以人伦为重,而有给配妇女之条,听之于不义,则又何取夫节义哉。此风化之所由也。……
  
  解缙虽对朱元璋当时政事多所指摘,但出发点是一个“忠”字,并把一切的一切皆归罪于“臣下乏忠良”,而非“陛下任喜怒为生杀”,因此,表疏一上,老朱连连称道,赏观不已,大叫“才子,才子”。解缙小骂大帮忙,说得痛快。
  
  后来,解缙入兵部找人干事,言语傲慢,为人所告,老朱便对来京朝见的解缙父亲说:“大器晚成,你带你儿子回家,十年后再来,朕将大用。”结果,八年后老朱就崩了,官迷解缙猪颠疯一样入京哭吊,被言官弹劾其违制,不守母丧,置九十老父于家不顾,贬为河州卫吏。建文帝待其不错,免责免罚,召为翰林待诏。结果,朱棣篡国,解缙一马当先迎侯这位燕王,大受信用,擢为侍读,以文渊阁阁臣的身份参预机务。而后,解缙得罪了明成祖朱棣的儿子汉王,被诬称私谒皇太子。朱棣大怒,把解缙逮捕,下诏狱拷打,一关就是五年。最终,解才子被锦衣卫埋于雪中窒息而死。可见,老朱皇帝心中惟一的“忠臣”,还是这种急功近利、人品不好的解缙。
  
  朱皇帝还首设“锦衣卫”,布置“检校”于各级部门,大行特务政治,这些手段最终为其子朱棣发扬光大,立“东厂”,荼毒忠良,惨不忍言。而且,老朱首先破除“刑不上大夫”的古制,大兴廷杖之风,有事没事就在上朝时把大臣活活打死,摧残士气,前所未有。
  说了朱皇帝这么多“坏事”,也该说点他的“好事”。
“明(朝)承法纪荡然之后,损益百代,以定有国之规,足与汉唐相配。”其开国规模,盛运弘略,可谓一代大有为君王,有心之人,可细观明史中《食货志》、《刑法志》、《职言志》等内容,进行了诸多的制度“创新”。特别是衣冠语言方面,明太祖也力挽狂澜,破百年胡风胡俗,一返中华之风:
  
  洪武元年二月壬子,诏复衣冠如唐制。初,元世祖起自朔漠,以有天下,悉以胡俗变易中国之制,士庶咸辫发垂髻,深?b胡俗。衣服则为裤褶窄袖,及辫线腰褶。妇女衣窄袖短衣,下服裙裳,无复中国衣冠之旧。甚者易其姓氏,为胡名,习胡语。俗化既久,恬不知怪。上久厌之。至是,悉命复衣冠如唐制,士民皆束发于顶,官则乌纱帽,圆领袍,束带,黑靴。士庶则服四带巾,杂色,盘领衣,不得用黄玄。乐工冠青?d字顶巾,系红绿帛带。士庶妻首饰许用银,镀金耳环用金珠,钏镯用银,服浅色团衫,用??丝绫罗??绢。其乐妓则戴明角冠,皂褙子,不许与庶民妻同。不得服两截胡衣。其辫发椎髻、胡服胡语胡姓一切禁止。斟酌损益,皆断自圣心。于是百有余年胡俗,悉复中国之旧矣。(《明太祖实录》卷三)
  
  此外,明初贡举制度大有可称道处,国学中培养了大批的政治人才,隆于唐宋。在沿袭元朝政治体制基础上,朱皇帝惩元朝权臣之乱,削弱相权,并以胡惟庸之乱为借口最终取消了宰相制度,把中书省六部之权全收于皇帝自己手中。(此举有利必有害,最终害大于利,造成君主绝对独裁)他还在洪武九年撤销“行中书省”,把地方大权一分为三,以承宣布政使司、提刑按察使司和都指挥使司三名官员分管行政、司法、军事,取消了从前行省参知政事大权独揽的局面,更利于中央集权。而且,军事方面的“卫所”制度,也是一种创新,深得唐朝府兵制度的优异传统和精髓。
  
  老朱出身贫民,最恨官吏贪污,他在这方面下手很狠,力度很大,剥皮抽筋,以惩贪官。严刑峻法之下,明初地方和中央政府吏治澄清,官员治理各方面讲确实比较清明。此外,老朱又刻铁牌于内宫,严禁宦官干政,违者必斩(此牌在宣德年间由太监王振派人盗毁)。
  可笑的是,明太祖防阉最严,而明代阉祸最烈,这是老朱始料不及的。
  
  老朱皇帝杀人,动辄以数十万人计,不想在此赘言。笔者撷取他亲自编纂的《大诰》中一则细事,来彰显这位变态君主那种猫玩耗子的残虐。皇帝诛杀大臣,屠戮功臣家属,历史上不乏事例。但是,一位九位之尊的帝王亲自审讯、刑求一个集市上面普通卖药的郎中,几乎是世界历史上闻所未闻。
  
  
  事情大概原由是这样:锦衣卫监者有个厨子叫王宗,因犯小错,怕事发后被杀头,就让家人到卖药郎中王允坚处买一付毒药准备自杀。王允坚“即时卖与(王宗家属)”。从法理上讲,王允坚并非是故意想毒死别人性命,他所做之药无非是砒霜巴豆一类的大路货,有可能是可使老病难医之人“安乐死”的良药。不幸的是,王郎中生活在朱元璋的年代,出售毒药,本身就是必死的罪过。如果按罪杀头,杀了也就杀了。老朱阴暗心理发作,非要亲自鞠审这位倒霉的卖药郎中。
  
  王允坚被押入内廷宫殿,已经吓得半死。老朱高坐于御座之上,喝令王允坚吞服自己制作的卖给厨子家属的毒药。“(王允坚)本人持药在手,颜色为之变,其态忧惊,犹豫未吞,久之乃服。”
  
  见王郎中吃下毒药后,朱元璋问:“此药用何料制成?”
  
  王允坚:“砒霜巴豆为主,以饭粘之成丸,裹以朱砂”。
  
  朱元璋:“服后多久人会死?”
  
  王允坚:“半天光景”。言毕,这位郎中泪下如雨。
  
  老朱见状,狰狞一笑,问:“尔何以如此过凄凉之感?是怕死?还是眷恋妻子儿女?”
  
  王允坚:“我一子在军队做事,一子出门在外,临死不见二人,所以心内生悲(原来他还是“军属”)。
  
  朱元璋接着问:“此毒可以解吗?”
  
  王允坚:“可以。”
  
  问:“何物可解?”
  
  答:“凉水,生豆汁,熟豆汤,可以解毒。”
  
  老朱也懂些医理,说:“此解不快,何法可以快解药毒?”
  
  王允坚说:“粪清插凉水”。
  
  老朱大眼珠子滴溜乱转,马上派人取来凉水半碗,又用蛋壳装来粪清,放置于一旁。但他并非马上给王允坚解毒,而是煞有兴趣地等待这位卖药郎中腹中毒性发作,欣赏他倍受折磨的惨状。
  
  果然,药性发作,王允坚在地上辗转呻吟,浑身上下抓挠,不停用手抚肚腹,眼神张惶。
  
  朱元璋很愁闲地从御座踱下,站在王允坚身边问:“毒发时什么感受?”
  
  王允坚边喘息边回答:“五脏不宁,心热血升。”
  
  老朱又问:“这种毒药入体,伤摧哪种经络?”
  
  王允坚汗如雨下,腹如刀绞,一边打滚一边回答:“五脏先坏,毙命后,全身发黑。”
  
  朱元璋抚须微笑,又问:“几时可解,过多久不可解?”
  
  王允坚几乎说不出话,被锦衣卫兵士猛踹一脚,挣扎回答:“过了三个时辰,就不能用解药救治了……”
  
  欣赏毕王允坚中毒打滚全过程,朱元璋十分满意。终于,他命人把解药灌入这位郎中的腹中。
  
  卫士把王允坚拖下殿,放在廷院。老朱神闲气定,远观这位倒霉蛋上吐下泻、捶胸揉腹,上下数窍在那里排山倒海一样“排毒”。
  
  最终,“人复如初”,啥事都没有,毒性已解,又成好人一个。
  
  朱元璋冷笑一声,下令:“押入死牢,明早闹市,枭首示众!”
  
  折腾半天,这位卖药郎中仍然逃不出一个死字。
  
  日理万机之余,朱皇帝能抽出数个时辰观看“医学试验”,不说明别的,只能说明这个人极其残忍、阴暗。为此,他还津津乐道,编入法律笔记一样的《大诰》。
  
  《大诰》里洋洋大观,全文皆以“朕”第一人称记录,娓娓而谈,语言十分口语化。老朱的目的就是让他统治下的“人民群众”皆能读懂。
  
  
  时过数百年,我们掀开发黄变脆的书页,仍觉冷气森森,骇人心目。
绝对滴权力就=绝对滴腐败.
而绝对滴权力对老朱来说就成了绝对滴变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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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成功最无情的篡弑者
    ——朱棣“半由人事半由天”的帝王之路
  
  公元1421年,明成祖永乐十九年。
  
  北京紫禁城内的御花园中,良辰美景奈何天,满目姹紫嫣红。六十二岁的帝王朱棣脸色阴沉,他扭着大肥屁股斜坐在龙椅之上,观看大戏一样,冷漠而又饶有兴趣的注视数百名宫女在庭苑内遭受惨酷的剐刑。一个又一个二十岁左右花样年纪的妙龄宫女,雪白的肌肤被手法纯熟的军士们用无情的钢刀细割慢切,鲜血无声地流淌在土地上。毕竟大多是未成年少女,她们对疼痛的忍耐力极其有限,哀嚎声响彻四周。由于不少受刑宫女是朝鲜人,姑娘们临死前的惨嚎和哀呼均以那种听上去很奇怪的母语吭叫而出。御花园内,侍立的兵士和宦者战战兢兢,有许多人吓得双腿打颤,不忍孰视。
  
  此事因由,实则由一桩小事引起――永乐十八年,明成祖朱棣的宠妃王氏病死,老皇帝哀痛不已。忽然失去了一双能安慰自己老年肉身的白皙玉手,朱棣的性情变得十分暴躁。当然,两个儿子为皇储之位明争暗斗,鞑靼部阿鲁台数次侵边等事,也是让朱棣气恼上火的另外因由。烦躁之中,皇宫内有人告发宫人贾氏(朝鲜人)、鱼氏与宦者“通奸”(宫女和宦者结为夫妻一样的伴侣,实际上没有实质上的性行为,仅仅是相互慰悦、相互照顾而已,宫内称为“菜户”或“对食”)。朱棣闻之大怒,立命禁卫军把贾氏、鱼氏二人抓起来审问。二位宫人心慌,先行上吊自杀,算是躲过挨剐大劫。
  
  朱棣闻讯更怒,派人把贾氏的几个侍婢抓起,严刑拷问。惨遭折磨不过,几个女孩就自诬说宫内侍婢等人想“谋逆”,于是,接连有更多的人被抓,更多人的屈打成招。百连千扯,自承“谋逆”的宫婢侍女,竟然达近三千人之多。所有这些人,最后皆一个下场:剐!
  
  剐就剐了,大可秘密行刑。但是,性格阴险、变态的朱棣喜欢公开的杀戮,他亲自监刑,分批剐杀宫女,共杀了几天才杀完。这位皇帝以年过花甲之身,不顾胖硕的身坯,每日均孜孜操刀,亲手残杀这些没有任何过错、屈打成招的妙龄少女。当这老混蛋操刀细细剐杀一位河北籍宫女时,姑娘不顾刻骨疼痛,馔血而喷,痛骂道:“你年老阳衰,我们宫人与宦者相悦,又有何罪!”朱棣闻言更怒,在乱捅宫女致其死命后,又命兵士前去屠灭了这位女孩的三族。然后,他下令画工描绘贾氏、鱼氏两个宫人与宦者裸体相接“磨豆腐”的图画,遍示内宫,以为惩诫。
  
  看着老皇帝身穿金黄龙袍亲自操刀割人,在身边伏侍他已久的老太监和老军将皆不感惊讶。 这些人在二十多年间,看过老主子无数次惨酷杀人,特别是朱棣篡夺其亲侄建文帝皇位后,残杀建文大臣,曾对方孝孺有“十族”之诛。所以,朱棣当廷杀人剐人已是见惯不怪的“常态”。
  
  明王朝阵阵的血腥气,在它的起始年代,就弥漫四出,经久不绝……
  
  
  
    独裁老皇帝咽气前的担忧――孱弱太孙不稳固的皇位
  
    凤阳(濠州)要饭花子出身的朱元璋,乱世撞大运,在诸位文臣武将支持下,于元末诸路义军中异军突起,东杀西砍,血战中原,终于一统华夏,建立大明。
  
  洪武三年,大功告成之际,论功行赏,封十人为公爵,二十八人为候爵,丹书铁券,誓言历历。众人总以为“河带山砺,爱及苗裔”,然而,不过二十年间,朱元璋屡行大狱,诛戮功臣,牵连株引,从前为他血战沙场的武臣谋士不仅自身首领难保,三宗九族也在阴险毒辣的老头子诏示下被杀个精光,其间总共有四万多人人头落地,中间不仅有与朱元璋是儿女亲家的胡维庸、李善长,也有为明朝立功无数的大将军蓝玉,更有甚者,朱元璋连其亲侄亲甥等等有血缘关系的亲戚也不放过,疑之必死,臆之必死,竞其因由,老头子不过是想其子孙后代安稳坐江山,一世、二世、乃至三世、万世,斩除任何危胁朱家帝系的微小可能因素。
  
    另一方面,朱皇帝又广封朱氏宗室,几个儿子皆拥劲卒,居大镇,下诏严令群臣时时刻刻、无微不至地尊显朱氏皇族。当时,他有24个儿子和一个侄孙,都建藩为王,有地有兵有钱。在对帝国各级官吏抠门紧缩要求“廉洁奉公”的同时,朱元璋对姓朱的皇族肆其所欲。明朝的藩王,都有五万石米的俸禄,还有钞二万五千贯,绢布盐茶马草各有支给,以至于最低的“奉国中尉”也有禄米200石。到了明末,这些只会在王府里配种生人的朱氏凤子龙孙,竞繁殖有几十万之众,试想,光养活这些“饭桶”,就几乎可以把一个强大的王朝淘空。
  
  同时,明朝打着反腐倡廉的旗号,官俸为历代最薄,百官之俸,最初皆取江南官田。后定明官禄,正一品月俸米八十七石,从一品至正三递减十三石,到最低官级,正七品至从九品最后递减至仅五石而已。其后以绢以钞以银折算,也大抵依据此制。从官禄来看,这些整日为大明帝国机器运转殚尽竭虑的官员待遇,同皇族相比,简直天上地下!
  
    估计天道煌煌有征,朱元璋六十五岁那年,其仁弱的太子朱标因病而死,坏事做绝的老皇帝无限悲伤,亲御东角门,对群臣垂泣,第一次显现出其悲惶、苍凉的独裁者的惊恐。无奈之余,依据父子家天下的古礼,在群臣推拥下,懿文太子朱标的儿子朱允炆被立为皇太孙,备位东宫。
  
  6年后,残忍冷酷至极的老坏蛋终于翘了辫子,估计闭眼蹬腿倒气之时,朱元璋心中还有那种天生小人式的心理慰籍——我老朱家皇脉嫡系相承,一世、二世乃至万世都是我老朱家正统相传的铁打天下。
  
    又有谁能料到,数年之间,叔侄相争,同姓相残,大明朝文臣武将没有出来觊觎皇位的(稍有头脑和武勇的都被整家诛杀),反倒是朱老头子自己的宝贝儿子朱棣横里杀出,坐上了原为与他基本无缘的龙椅。
不是说自废ID么........:Q
朱重八一 Farmer出身,能有什么健全人格和个人素质可言……:L

Farmer的劣根性使然……
酒徒大大滴《明》里面对老朱滴描写还不如这个滴万一呀.
不看了,怕怕.;funk
原帖由 隼鹰 于 2006-12-20 23:04 发表
朱重八一 Farmer出身,能有什么健全人格和个人素质可言……:L
Farmer的劣根性使然……


朱没有做FARMER这个很有前途的职业,社会成分应该算无业游民。
:D
原帖由 大秦猛士 于 2006-12-21 11:17 发表


朱没有做FARMER这个很有前途的职业,社会成分应该算无业游民。


也许也可以算做宗教活动家
嘻嘻,他要是在世,也会被你们两个气死了哟~;P ;P
 不成熟的“正确”选择——建文帝削夺诸藩
      建文帝朱允炆,朱元璋太子朱标的嫡子,自小聪慧好学。朱标患重病时,朱允炆才十四岁,昼夜立侍其父懿文太子(朱标)床前,绝对是个仁孝的好苗子。想想现在中国家庭中与其年纪相仿的“太子爷”们,正是天天沉迷于花钱打游戏机、买一千多块一双运动鞋以及看电视睡懒觉的年纪,如果老爹老妈得病,肯定百分百没有朱允炆那份孝心。朱允炆端屎端尿,喂汤喂药伺候亲爹两年多,身子骨孱弱的老太子朱标终于命赴黄泉,朱允炆至孝之人,居丧毁瘠过哀,不食数日,真正体现了封建时代人子的纯孝之情。心如铁石的老皇帝朱元璋哀不自胜,抚着孙儿的背,劝说道:“你真是孝顺呵!别这样悲哀不吃东西,会拖坏了身子骨,我还活着啊,让我怎么办!”朱允炆这才稍稍进食,收泪强忍哀痛,以使皇爷安心。
    洪武二十五年(公元1392年)10月,朱允炆被立为皇太孙。洪武二十九年,老皇帝朱元璋召集诸子于东宫参见朱允炆,行宫廷仪制,也就是让朱允炆的叔叔们拜见未来帝国的皇帝。厚道谦和的朱允炆内心很是不安,于东宫按朝廷礼仪受拜后,赶忙入内殿,以“家人礼”拜见诸叔。
    以前,当皇太子朱标辅佐朱元璋处理公务时,由于其本性仁厚,在刑狱方面多所减省,救回不少人命。当时,太子还惹得刻薄寡恩、天性好杀的朱元璋老大不高兴。朱允炆为皇太孙时,辅佐老皇帝处理朝务,也效仿其父,凡事以宽大为怀。由于当时武臣谋士几乎被朱元璋杀了个精光,加上“隔代亲”的感情,朱元璋没有再对孙子发怒,一直 “龙心甚悦”。作为皇太孙的朱允炆还根据《礼经》,参考历朝刑法,对洪武律令中特别不合理的七十三条重法予以删改,深得民心,天下称颂。洪武二十八年,明廷诏去黥、刺、剕、阉割诸刑,想必也是皇太孙劝老皇帝去严刑之效。
    明太祖洪武三十一年(公元1398年),阴狠毒辣,坏事做绝的老皇帝朱元璋“驾崩”,朱允炆即皇帝位,是为建文帝,诏改明帝为建文帝元年。
    朱允炆为皇太孙时,朱元璋儿子辈的诸王以叔父之尊,多有不逊,视其为黄口小儿,骄横之情溢于言表。身肩明帝国未来重任的朱允炆当时心中就很忧虑。有一天,他问侍读的太常卿黄子澄:“我几个叔叔各拥重兵,何以制之”?黄子澄儒士出身,深谙历史故事,马上一五一十详细地把汉景帝实行削藩政策、平定七国之乱的史实讲给当时的皇太孙听。毕竟也是一仁弱书生,朱允炆听后心喜,觉得事情并不难办,自言自语道:“有这种谋略,我以后就不会担忧了!”  
  当初,朱元璋建立明朝后,在南京建都,地距边塞六七千里远。故元的蒙古残兵败将常常于塞下出没,捕杀吏民,抢夺财物,骚扰边境。因此,对于各边境重要地区,明初皆以至亲皇子坐镇。朱元璋对属下将领非常猜忌,对他自己的骨肉诸子却一千万个放心,下命诸子可以专制国中,各拥精兵数万,并有征调各路军兵的威权。毕竟是穷和尚要饭花子出身,朱元璋为人做事雷厉风行,杀人从未手软,但对中国历史的流脉,他根本不如那些读过书的帝王们那样理解得深透,想不到他自己死后亲儿子会带兵干掉亲孙子,直接威胁着他绞尽脑汁在千百万人头堆上建立的大明帝国。
    虽然朱元璋喜怒元常,总以杀人为乐事,但其臣子中也不乏深思远虑、耿耿忠心之辈。早在洪武九年,训导叶居升就“应诏陈言”,极论朱元璋“分封太侈”的隐患:
  “《传》曰:‘都城过百雉,国之害也’。国家惩宋、元孤立,宗室不竟之弊,秦、晋、燕、齐、梁、楚、吴、闽诸国,各尽其地而封之,都城宫室之制,广狭大小,亚于天子之都,赐之以甲兵卫士之盛,臣恐数世之后,尾大不掉。然后削之地而夺之权则起其怨,如汉之七国,晋之诸王。否则恃险争衡,否则拥众入朝,甚则缘间而起,防之无及也。”
    在点明了诸候藩王尾大不掉的隐忧后,叶居升进一步力排众议,深入分析了“疏不间亲”论点的害处:
  “今议者曰‘诸王皆天子亲子也,皆皇太子亲也’。何不摭汉、晋之事以观之乎?孝景皇帝,汉高帝之孙也。七国之王,皆景帝之同宗又兄弟子孙也。当时一削其地,则构兵西向。晋之诸王,皆武帝之亲子孙也。易世之后,迭相拥兵,以危皇室,遂成五胡云扰之患。由此言之,分封逾制,祸患立生。援古记今,昭昭然矣。”
  在举出了西汉“七国之乱”和西晋“八王之乱”的鲜明例证后,叶居升还在奏表中言之凿凿地为老皇帝出主意:
  “昔贾谊劝汉文帝早分诸国之地,空之以待诸王子孙,谓力少则易使以义,国小则无邪心。愿诸王未国之先,节其都邑之制,减其卫兵,限其疆里,亦以待封诸王之子孙。此制一定,然后诸王有圣贤之德行者,入为辅相,其余世为藩辅,可以与国同休,世世无穷矣”!
    如此立意明白、条理清晰、直陈利害的忠臣言奏,朱元璋阅毕,竟勃然大怒,认为叶居升居心叵测,离间皇室。锦衣卫兵不是吃素的,这些皇家恶狗以最快的速度把叶居升从家中逮住大狱,五刑毕具,把他活活拷掠至死。
    此后,就此事再无敢言者。别的皇帝只有“逆鳞”数片,朱元璋这条老王八蛋龙,全身上下连屁股眼都是“逆鳞”,况且议论皇上家事,动辄就有灭族之罪。因此,在其后的“洪武”二十多年间再也没人提起藩王诸镇之事。
    建文帝即位后,宣布太祖“遗诏”,其中关键内容在最后:“诸王临国中,毋得至京(城)。王国所在,文武吏士听朝廷节制,惟护卫官军听王”。此诏用意,一是怕诸王以哭临大行皇帝为名忽然带大兵进京夺位,二是明令各藩王属下官吏直接听命朝廷。
    诏下,诸王不悦。这些人互相之间秘密通风报信,都私下讲是新上任的兵部尚书齐泰从中阻挠他们这些“孝子”进京哭临。
    不久,户部侍郎卓敬又上密疏,奏请裁抑宗藩。疏入,不报。建文帝留中不发,实际上是正在认真考虑削藩的步骤。虽然卓敬上的是“密疏”,但诸王耳目众多,消息早已传开,于是燕、周、齐、湘、代、岷诸王频相煽动,流言四起,多闻于朝。
    事已至此,建文帝就把从前的老师黄子澄和兵部尚书齐泰秘密招至内殿,商议削藩大事。齐泰认为燕王拥有重兵,且“素有大志”,应该先拿燕王开刀,削夺他的藩地。黄子澄持相反意见,认为燕王久有异志,一直秣马历兵,很难一下子搞掂,他主张应该宜先取周王,剪去燕王手足,然后再图燕王不迟。
  建文帝年青,两位左右手又都是文士书生,仓猝间就议定大事。于是,建文帝即位后的当年七月,下命曹国公李景隆突然调集大兵奔赴河南,把周王王府围个水泄不通,逮捕了周王及其世子嫔妃一干人等,俘送南京。接着,下制削去周王王爵,废为庶人,迁至云南蛮荒之地看管。
    同年冬天十二月,建文帝又把代王徙至蜀地,把这位为人告发“贪虐残暴”罪名的王叔交予蜀王看管,实行“双规”。
    由于事出忽然,周王、代王措手不及,果真没废什么力气就被一窝端掉。但是,这被逮的两个王爷“罪状不明”,确实也令不少人心中疑惑。
  当时朝中各位朝臣附和新帝之意,纷纷上书削藩,倒是一位退修的都督府断事(高参)高巍上书劝谏,有理有节,言深意切:
  “我高皇帝(朱元璋)上法三代之公,下洗嬴秦之陋,封建诸王,凡以护中国,居四裔,为圣子神孙计至远也。夫何地大兵强,易以生乱。今诸藩骄逸违制,不削则废法,削之则伤恩。贾谊曰:‘欲天下之治安,莫若众建诸候而少其力’。臣愚谓今宜师其意,勿施晁错削夺之策。可效主父偃推恩之令,西北诸王子北分封于东南,东南诸王子北分封于西北,小共地,大其城,以分其地。如此,则藩王之权不削自弱矣。……”
  高巍建议的这一方法非常得当,即把诸王的藩地交叉分封给已婚的王子们,犬牙交错,互相牵制,互相维护,互相监视,不仅推恩及广,又不会因强行削藩而伤感情。如此,诸候势弱,自然天子势强。建文帝嘉之,然不能采用施行。估计是当时齐泰、黄子澄正受宠任之际,建文帝对这两个人言听计从,想一举削夺诸位藩王的实权。
    建文元年五月,朝廷又因岷王朱(左木右遍)有“不法事”,废其为庶人。不久,湘王朱柏因私印钞票和擅自杀人,受到朝廷“切责”。朝廷还派使臣至其封地,勒令其入京接受鞠审。
  这位湘王朱柏挺倔宁,对左右说:“我听说前代大臣下狱前,多自己引决自杀。孤家是高皇帝子,南面为王,岂能受辱于狱吏而求活呢” !他聚集诸子、嫔妃,紧闭宫门,阖宫自焚死。
    一不做,二不休。建文帝及朝臣下诏齐王朱赙进京,废为庶人,关进大狱。接着,下诏把代王朱桂也在大同软禁,废为庶人。
  数月之间,针对诸藩王的大狱一起紧接一起,天下震动,恰恰也给了实力最强的燕王朱棣以起兵口实。
    “诸藩者,削亦反,不削亦反”。开头不拿最强的燕王开刀,这才是建文帝及其诸臣最大的失策!
    清初史家谷应泰对于建文削藩之事倒有“事后诸葛”之见。他认为,明太祖在世时,就应该下令诸藩遣子入侍于京师,并在在禁宫内院建“百孙院”,择以淳儒良师对这些小龙崽子们予以教化,既留了“人质”,又传习了藩臣之礼;同时,再派勇臣猛将镇守四方关键之地,坚壁高垒,严防诸藩异动。一俟诸王子弟成年,马上下恩诏裂土分封,使各个小国林立,都没有能力萌发造反不臣之心。
    依笔者愚见,谷应泰也是妄自忖度。朱元璋何其残暴之君,他一辈子心思用在防臣、防民、钳制人口、诛戮有功,怎么又会有人当他在世时敢指出诸如建“百孙院”的建议呢。即使有人敢于疏奏,老家伙定会追根潮源,追问臣下“所安何心”,稍有不慎,三宗九族,顿成齑粉!
潜龙蜇伏——朱棣起兵前的准备活动
  
      朱棣,正统史书(包括清朝修的《明史》)都讲他是明太祖朱元璋第四子,与懿文太子朱标、秦王朱樉、晋王朱枫与周王朱(左木右肃)皆为孝慈高皇后马氏所生。但正史中也有虚透消息之处,在明史卷一百四十一齐泰的传略中,有这样的记载:“周、齐、湘、代、岷诸王,在先帝时,尚多不法,削之有名。令欲问罪,宜先周。周王,燕之母弟,削周是剪燕手足也”!为此,再查周王朱(左木右肃),其生母是朱元璋的硕妃孙氏,据明清时的笔记史料记载,孙氏是高丽人。当然,败走沙漠的蒙古人(汉化的蒙古史家)也有记载说朱棣是元顺帝没来得及逃走的妃子弘吉剌氏所生。弘吉剌被朱元璋纳为后宫时已怀孕两三个月,这样一来,朱棣倒是元顺帝的后人了。当然,这种说法传奇性比较大,正如民间渲染元顺帝本来就是宋朝被俘末帝的血脉一样,是失败者的一种心理安慰罢了。不过,史载朱棣“貌奇伟,美髭髯”,这种样貌和他窝瓜脸、贱人相的老爹朱元璋反差巨大,笔者倒深信他身上有北方高丽人的血脉因子。说一千道一万,什么时候开挖明长陵考古,验一验DNA,朱棣的真正身世一定可大白于天下。
  
    无论朱棣亲妈是谁都不重要,最重要的他是朱元璋亲儿子。洪武三年,朱棣得封燕王。洪武十三年,朱棣于北平(今北京)开藩王府。大概久习战,长年在朔方征战,朱棣年青时就智勇有大略,能推诚任人。洪武二十三年,朱棣和皇兄秦王朱樉和晋王朱枫一同勒兵进讨蒙古残部乃儿不花。朱樉和朱枫怯懦,皆逗留不进。朱棣倍道兼行,指挥所部士兵直趋迤都山,大败乃儿不花,缴获人口牛马无数。听闻儿子朱棣大胜的消息,朱元璋大喜,此后屡派朱棣师诸将出征,并令他节制沿边士马。可见,朱棣是个久习边事且弓马娴熟的善武王爷,并有近二十年独霸一方的经验。
  
    早在洪武二十五年(公元1392年),皇太子朱标薨,朱棣已动窥位之心。日后朱棣篡位成功成为永历皇帝,承其命篡写的“国史“里,无聊的奴才文人们添油加醋,追述当时,描写说:“皇太孙(朱允炆)生而额颅稍偏,太祖每令赋诗,多不喜。一日,令人属对,大不称旨。复以命燕王(朱棣),语乃佳。太祖常有意易储”。这些小说家式的谎言,无非是讲建文帝长得不周正,无人君之貌。如果按样貌类推,历史上瘸麻瞎的皇帝真有不少,也被史臣个个附会成异兆龙征,不同凡响。建文帝倒霉失败,连因小时侧睡而造成“额颅稍偏”,也成为不能为帝的把柄,完全不能服人。此外,如果讲诗词歌赋,朱棣久于军旅,吟诗作对之才再怎么不凡也绝对比不上自幼就有一帮硕儒辅导的建文帝,大字不识几个的朱元璋也绝不会因对上一个好对子而生易储之心。永历帝属下谀臣无聊,确实让人难忍。
    此外,明朝郑晓所做《逊国记》中,有这样的记载:“太祖命帝(建文)赋新月,应声云:‘谁将玉指甲,抓破碧天痕。影落江湖上,蛟龙不敢吞。’太祖凄然久之,曰:‘必免于难’。”应该更是附会的小说家言。老要饭花子出身的朱皇帝不可能悟出此深奥的诗境,且诗意纤弱颓靡,不象硕儒教出来的皇太孙所作,倒象落拓书生所为。
  
    为了烘托燕王朱棣有九五异兆,后来的小人儒还编撰如下故事:
    “诸王封国时,太祖多择名僧为傅,僧道衍(姚广孝)知燕王当嗣大位,自言曰:‘大王使臣得侍,奉一白帽与大王戴’。燕王遂乞道衍,得之”。
  
  “白”加“王”上为皇,与其说这和尚有识皇之眼,不如说朱棣早有不臣之心。
  
    道衍和尚至北平后,又推荐相士袁珙。
  
  “燕王使召之至,令使者与饮于酒肆。王服卫士服,偕卫士九人入肆沽。珙趋拜燕王前曰:‘殿下何自轻如此?’燕王佯不省,曰:‘吾辈皆护卫校士也。’珙不对。乃召见,详叩之,珙稽首曰:‘殿下异曰太平天子也。’燕王恐人疑,乃佯以罪遣之。行至通州,既登舟,密召入邸”。
  
  袁珙一介吃相面饭的鬼精灵之人,又有道衍和尚光前相“点醒”,加上朱棣大摇大摆的“高干”气质,傻B弱智才瞧不出他是谁。听说自己异日当为“太平天子”,乃疑乃喜,最后密召此人入私邸,无论这段记述真实与否,倒把朱棣做藩王时就已萌生的篡逆之心揭示得一览无杂。
  
    建文帝即位,周王朱肃首先被逮,使得本来就心怀异图的朱棣抓紧时间招兵买马,挑选壮士为卫军,又四处召集异人术士(朱棣也知道篡逆是十恶不数大罪,勾引术士相人在身边无非是给自己以心理安慰,并对左右从人施以心理暗示。)
  
    同年年底,建文君臣已知悉燕王举动不寻常,并采取了一些措施提防朱棣。首先,建文帝以防备北边蒙古为名,派武将戎守开平,并下令调征燕王所属卫兵出塞。其次,派工部侍郎张芮为北平左右政使,任谢贵为都指挥使,随时就地侦伺这位王爷的动静。同时,朱棣的大舅子徐辉祖(功臣徐达之子)常常把从妹妹那里打听来的燕王信息密禀于建文帝,由此大见信用,被加封为太子太傅,与李景隆一起统管军队,随时准备发动图燕之举。
  
    建文元年(公元1399年)春天,燕王派长史葛诚入京奏事,其实也是到朝廷探听口风,打探虚实。建文帝推诚相待,向葛诚询问燕王的情况。葛长史老实人,又值皇帝垂问,便把燕藩平素的不轨之事一一禀报。建文帝既喜且忧,遣葛诚回北平,密使其为内应。朱棣多疑,殆似其父朱元璋。葛诚回来后,他觉察这个人神色有异,顿时起疑。
  
    三月份,燕王依礼入觐新君侄子建文帝,“行皇道入,登陛不拜”。大庭广众之下,朱棣愤然抗然,显然不仅老奸巨滑,确实还气势凌人。当时就有监察御史奏劾其“不敬”之罪。建文帝仁厚,表示说“至亲勿问”。
  
    户部侍郎卓敬再次密奏:“燕王智虑绝人,酷类先帝(朱元璋)。夫北平者,金、元所由兴也,宜徙封南昌以绝祸本。”建文帝览奏后变色,藏于袖中,不置可否。转天,他亲自召见卓敬,问:“燕王骨肉至亲,何得及此?”卓敬出言不凡,说:“隋文帝、杨广两人难道不是亲父子吗”?建文帝默然良久,仍旧下不了决心,只是摆之手说了声“爱卿不要再讲了”,示意卓敬退下。
  
    四月,燕王朱棣归国。真所谓“天予不取,必受其咎”!在南京如果想处置燕王朱棣,两狱卒之力耳,可以随便给他安个什么罪名,先抓起来再说。可惜建文帝太过柔仁,让后人纳闷的是,也不知一直出主意削藩的齐泰和黄子澄等人干什么去了,关键时刻不力劝建文帝下手,放虎归山,养虚反噬,悔之无及。
  
    当然,建文帝采取了一些“补救”措施——派都督耿瓛掌北平都司事,都御史景清为北平布政司参议,又诏派宋忠率三万兵屯守开平,以备边为名,敕令燕府精兵护卫皆隶属宋忠。同时,他还密诏张芮、谢贵严备燕王的一举一动。
  
    朱棣归国后,马上托疾不出。不久,对外又称病危,以此迷惑朝廷。
  
    五月,太祖朱元璋小祥忌日,依照礼制诸候王皆应亲临陵墓致祭。朱棣自称病笃,派其世子朱高炽及另外两个儿子朱高煦、朱高燧入京。当时有参谋劝他不要把几个儿子都派入京师参加祭礼。燕王朱棣一语道破心机:“此举,只为令朝廷对我不再怀疑。”
  
    燕世子朱高炽等三兄弟入京,兵部尚书齐泰就劝建文帝把三个人都一并软禁起来。又是黄子澄表示异议:“不可。疑而备之,不是好事。不如遣还。”秀才议事,思前想后,终无成者。倒是燕王儿子三兄弟的亲舅魏国公徐辉祖入殿密奏,表示说:“我这三个外甥中,惟独朱高煦勇悍无赖,非但不忠,又会叛父,他日必为大患。”建文帝犹豫,向徐辉祖弟弟徐增寿和驸马王宁问计。这两人平时和燕王及其三子关系密切,饮酒纵马欢歌,自然都是说好话,建文帝就在仪式后把三人好好打发归国。朱高煦临走,还偷偷潜入舅舅徐辉祖的马厩,盗走最好的一匹马,其无赖之性暴露无遗。
  
    本来,朱棣派三个儿子入京后不久,便忽然生悔,生怕三个小子被他们当皇帝的堂兄弟一网打尽。现在,看见三个人根毛未动、全须全尾无恙返回,朱棣喜出望外,大叫“吾父子复得相聚,天赞我也!”
  
    建文帝放朱棣回北平,一错;又纵放燕王世子朱高炽等人归国,使朱棣起兵更了无顾忌,二错;特别是放走了强悍敢战的朱高煦,三错。日后,朱棣之兵锋最锐者,关键时刻加最后一把力者,当属这位朱高煦。彼时,建文帝大叹“吾悔不用辉祖之言!”为时已晚。
  
    既然已放虎归山,建文君臣已应该观变待时,不要激起朱棣急反之心。可是,建文元年七月,这位年青的皇帝遣人逮捕燕王官校于谅、周铎至京杀头,并下诏谴责朱棣。
  
  为了争取时间,朱棣装疯,于北平市中狂呼乱走,夺人酒食胡吃海塞,胡言乱语,躺在地上打滚叫骂,一整天一整天地假装不省人事。
  
    建文帝眼线张芮、谢贵入王府“探病”。盛夏暑天,他们看见朱棣披着大棉被在一个大火炉子前“烤火”,连连摇头大呼“冻死我了!”
  
  张谢两人密奏,建文帝等人还真有些信以为真。幸亏燕王长史葛诚为内应,密报朱棣即将举兵。兵部尚书齐泰确也当机立断,马上发符遣使,命有司迅速前往北平,逮捕燕王府邸内相关人等,密令张芮、谢贵等人相机行事。同时,明廷密敕北平都指挥使(军区司令)张信,因其一直为燕王亲任,命他亲自逮捕朱棣。假使张信受命,朱棣再大的本事,也不过一王府独龙,皇诏一下,众人放杖,逮送京师,故事也就至此告一段落。
  
  历史偏偏就在关键时刻出现戏剧性。
 狂龙横飞——朱棣的“靖难”起兵
  
    张信手拿密敕,忧虑,不敢声张,只是愁眉苦脸地唉声叹气。他母亲疑而问之,张信以实相对。其母大惊,说:“不可。吾故闻燕王当有天下。王者不死,非汝所能擒也”。至此,朱棣一直在自己身边聚集和尚、道士、相士的“包袱”才在这关键处抖落。这老娘们肯定平时喜斋乐佛,常常走庙入观,听见不少流言,相信这位燕王是九五真龙。
  
  亲妈的话不能不听,张信主意已定,决计向燕王摊牌。
  
    张信策马至燕王府邸,为门人所拦,推脱说大王病重,不能见人,其实是朱棣害怕被人当面擒拿,外面来人一律免见。这张信也有办法,改乘一妇人小轿,乔装打扮,径入府门,再自报真实身份求见。
  
    朱棣不得已,哼哼唧唧,歪在床上勉强“带病”接见。张信入室,纳头便拜。朱棣假装半身不遂,吱吱呀呀就会比划,假装不能言语。
  
    张信说:“殿下您别这样装了。有什么要事请与在下商议。”
  
    朱棣大着舌头,哆哆嗦嗦,说:“我病得厉害,不是假装。”
  
    张信又说:“殿下如果不对为臣讲实话,我身上有敕令,您应该马上束手就擒,入京鞠讯;如您心中有意,请别瞒我!”
  
    见张信如此推心置腹,朱棣不敢再装,连忙从床上滚落向张信,下拜,说:“您救了我一家人的命啊!”随即,两人密语多时,又把和尚道衍召入一起计议起事。(朱棣称帝后,对于在战场上无尺寸之功的张信“论功比诸战将,进都督佥事。封隆平侯,禄千石,与世伯券。”无论是朝会还是平时见面,朱棣都呼张信为“恩张”,不仅如此,大凡察籓王动静等特务密事,皆命张信去办,对他一直荣宠不衰。)
  
    与此同时,张芮、谢贵等人手执建文帝所下逮捕燕王府官以及削夺燕王爵号的诏书,率领北平七衙属吏及屯田军士把燕王府城包围起来。
  
  有张信表示支持,朱棣心中稍安,他忙唤卫队长(护卫指挥)张玉、朱能率壮士八百人入衙府,以待急变。
  
    张芮、谢贵等人率兵包围王府后,高声唤王府属官出门就逮。为了虚张声势,他们不停往王府内射上几箭。由于燕王府内兵少,朱棣也很惊惧,问左右:“他们的兵士在外面满街都是,怎么办呢?”
  卫队长朱能出主意:“如果能先擒杀张芮、谢贵,别的兵士就容易对付。”
  
  朱棣沉吟半晌,想出一计。“既然诏令是逮捕我府内官属,可以诳骗张、谢二人入王府,告诉他们诏令中要逮捕的众人已经在押,需要他们两人进府验看。”
  
    于是,朱棣大开王府大门,在东殿端坐,对外声称自己重疾得愈。事先,他在殿门及端礼门内埋伏壮士,约定以令行事。然后,他派人召唤张芮、谢贵两人入王府。
  
  起先,张芮、谢贵怕中计,不来。为了诳骗两人,燕王又派人拿着写有诏逮官属的详细名单送给二人观看,表明是请两个军官入内查验“犯人”正身。张、谢两人思虑再三,加上建文帝诏令只说是逮捕燕王官属,和这位皇叔还没完全撕破脸,踌躇片刻,便按剑前行。
  
    临入王府大门,张、谢两人身边的众卫士被门卫呵止。由于朱元璋时代皇族高于天的余威,王府确实不能随意进入,本着惯性思维,张、谢两人也没有坚持带护卫入府。
  
    进入燕王府大堂,看见朱棣曳杖而坐,俨然大病初愈的样子。两旁府属齐集,音乐声起,赐宴行酒。酒过三巡,有侍女端献精美漆案,上有瓜片排列齐整。“正好有人进献新瓜,今与卿等尝之。”说着话,朱棣站起身,亲身拿起两片瓜,朝张、谢两人走来。两人起身躬谢,正要伸手接瓜,不料,朱棣忽然变脸,大骂道:“就是平常编户齐民老百姓,兄弟宗族尚能相保全。我身为天子亲属,朝夕忧恐自身性命。朝廷待我如此,天下又有何事不可为!”言毕,朱棣掷瓜于地,嗔目怒视张芮、谢贵。
  
    燕王府内顿时伏兵大起,众卫士拥上前把张、谢两人绑缚起来,葛诚等建文帝“内应”也被当即拿下。朱棣扔掉手中拐杖,大叫道:“我根本没病,是迫于奸臣陷害不得不为此计”。他把手一挥,叱出张、谢等人,皆斩于王府堂前。
  
    张芮、谢贵两人的卫士从属多人在王府门外等了许久,都认为两人和王爷饮宴,稍稍散去。不久,听说张、谢两人被燕王杀掉,包围王城的明军群龙无首,应时溃散。只有北平都指挥彭二比较沉着,单人匹马于市中大呼“燕王造反”,集兵士千余人,猛攻端礼门。正指挥间,燕王手下两个健卒乘乱进前,把彭二砍落于马下,乱刀杀死,众兵迸散。
  
    朱棣又急忙下令,命张玉等人率兵乘夜突击,攻夺北平九门。由于事起苍猝,八个门楼被一举攻下,只有西直门兵士顽强,一直死守。燕王派指挥唐云单骑谕降:“你们别自找多事,朝廷现在已经答应燕王自制北方。现在投兵,一概不问,稍有延迟,定斩不饶!”守门官兵一时惶急,不知真假,也都一哄而散。仅仅两、三日内,燕王朱棣已经搞掂整个北平城,朝廷派来的都指挥使余(左王右真)和马宣身边士兵寥寥无几,一个退守居庸关,一个逃往蓟州。
  
  明将宋忠率兵三万自开平奔至居庸关,深惧燕兵勇猛,这草包竟然退保怀来。
  
    至此,燕王朱棣援引明太祖《祖训》:“朝无正臣,内有奸逆,必举兵诛讨,以清君侧之恶”,并以诛齐泰、黄子澄为名,称其军为“靖难之师”,正式举兵反叛。
  
    建文君臣闻变,下诏削夺燕王属籍。双方开打。
  
    朱棣起兵后,进军非常顺利。大军甫至通州,据守的明将房胜就举城降附。燕将张玉很快攻陷蓟州,杀明将马宣;又破遵化,下密云。不久,又攻陷居庸关,明守将余真因援兵不至,弃城奔往在怀来扎营的宋忠。
  
  
  龙虎决斗——“靖难之役”的六次大战
  
    朱棣毕竟不是笼里养出的娇鸟。他自少年时代起就随朱元璋征战,成年后又独当一面,是久娴军旅的师才。击走余真后,审时度势,朱棣认定明将宋忠拥数万兵于怀来,必会在建文帝诏旨催促下进据居庸关。因此,朱棣下令军队进前主动出击。
  
  诸将不解,言道:“彼众我寡,难与争锋。不如乘关据守,待其来犯。”
  
  朱棣力排众议:“宋忠部伍新集,军心不齐。应以智胜,不能力取。而且宋忠为人刚愎自用,轻躁寡谋,乘其犹豫首鼠之时,击之必破!”
  
  言毕,朱棣率八千骑军精锐,卷甲倍道而行,直趋怀来。而且,他据鞍指挥,面有喜色。这些表现,均说明朱棣显然是成竹在胸。
  
    本来,宋忠先在军中玩心理战,放言说明军在北平的家属皆为燕兵所杀,积尸满路,想籍此激怒属下将士死战。朱棣早已得知情报,他先派明军在北平的一帮子弟高举大旗为先锋,隔老远就呼兄唤弟,告知全家安康,阖门无恙。朱忠手下北平籍的兵将皆心中大喜,相互传语:“宋都督骗我们。”很快,绝大部分北平籍明军倒戈跑掉。
  
    宋忠无奈,只得率余众苍猝列阵。阵形未稳,朱棣的燕军已将呐喊鼓噪冲过来,大呼向前。明军都指挥孙泰非常勇猛,策马迎着燕兵猛冲,杀伤不少燕兵燕将。朱棣忙找几个神射手上前,迎头就射,把孙泰射得遍体流血。孙将军一腔忠勇,不顾血流遍甲,奋呼陷阵而死。孙泰一死,本来心里就发虚的明军见势不妙,纷纷溃逃,返奔入怀来城。燕军尾随追入,攻陷怀来,把宋忠、余真以及都指挥彭聚三人活捉,送至燕王马前。
  
  此三将打仗虽不得力,却都是忠义之士,皆不屈被杀。见主将如此,被俘的一百多明军中级将校皆不肯投降,慷慨就死。明初将士,多忠义之人,绝对不象明末的武将已被太平岁月腐化了意志,逮谁降谁。他们虽然被朱明同姓的燕王所擒,也能保持效忠中央朝廷的大节,确令后人敬重。
  
    燕兵攻克怀来后,势如破竹,开平、龙门、上谷、云中皆不攻自破。不久,又攻陷永平。至此,朱棣的北平大后方根据地已成稳固之基,再无太大的后顾之忧,可以锐意南下。
  
    北方军情如此紧急,建文君臣并没有十分在意,认为燕王朱棣只是侥幸得胜。当时,建文帝正锐意文治,天天与方孝孺等大学者、诸文臣们讨论《周官》法度。
  
    黄子澄虽是书生出身,却也能看出燕兵来者不善,劝谏道:“燕兵素强,不早御之,恐河北尽失。”
  
  至此,建文帝才派长兴侯联炳文、驸马都尉李坚等人率师北伐,抵挡燕兵的进攻。黄子澄不放心,接着下令安陆侯吴杰、江阴侯吴高以及十多位都指挥使数道并进,号称百万,直趋北平方向进军,并飞檄山东、河南、山西三省助给军饷及后勤支持。
  
    众将出发前,建文帝御大殿送行。如果是讲些“旗开得胜,马到成功”的官话废话都不打紧,偏偏建文帝饱读诗书,又是柔仁之主,他劝诫众将:“从前南朝梁国萧绎为了登上帝座,命令他的属下时有‘六门之内,自极兵威’(意思是怂勇他的手下趁乱杀掉他的三哥、侯景所立的简文帝萧纲)之语,这样的事情不祥至极。现在,你们这些将士将要和燕王对垒交战,千万注意不要杀伤燕王,不要使朕有杀叔父的坏名声留于后世。”——这种“谆谆”嘱托是建文帝一生以来最臭的一招棋。
  
    燕王朱棣造反,危胁大明家国社稷,双方主力未接,皇帝竟讲明不能让这位“反贼”叔父有损伤,诸将投鼠忌器,兵士又不敢抱“擒贼先擒王,杀贼先杀头”之心,由此,就可以预见日后明军面对燕兵时的困窘之境。
大战之一——真定之役
  
    建文元年(公元1399年)9月,明朝长兴侯耿炳文等人率三十万大军进驻真定,徐兵率兵十万驻河间,潘忠率数万军驻莫州,杨松率九千精兵为先锋进扎雄县,准备与潘忠会军攻打燕军。由此,明、燕两军的第一次大战——真定大战揭开序幕。
  
    燕将张玉骁勇有谋,先行化装对耿炳文明军进行了一番实地侦察,回答后向燕王朱棣报告:“耿炳文所率明军毫无纪律,自恃人多,杂乱布营。潘忠、杨松扼我军南路,应该先吃掉这两个人的部队。”朱棣闻言大悦,亲自率兵至涿州。
  
  他在娄桑稍作修整后,引军急渡白沟河。上岸后,他对诸将说:“今夜是中秋佳节,明军不知我军已至,必会饮酒作乐,乘他们不备,我们必破敌军!”
  
    半夜,燕军静悄悄赶至雄县城下,缘城而上。城内明军丝毫没有准备,酒酣刚刚入睡,忽闻刀枪呐喊之声,个个惊起。毕竟这些明军是先锋兵,只是思想麻痹,战斗力意志力并不弱,纷纷死战,但最终因枪械刀器不及操持,不敌武装到牙齿的燕兵。结果,杨松与其九千明兵全部战死,其上好骏马八千多匹也全为燕军所获。
  
    朱棣并未在雄县城内大摆庆功宴。他预料到在莫州驻军的明将潘忠知道雄县有事必会提兵赶来增援,急命将领率千余人渡月样桥,在水中埋伏。诸将问因由,朱棣讲:“潘忠想不到雄县城这么容易被我攻陷,我们半路埋伏截击,必能活捉此将。”
  
    潘忠闻先锋兵受到进攻,果然率军望雄县杀来。刚过月样桥,忽然望见对面远处燕军迎面冲来。正惊愕间,路旁火炮大作,从桥下水中乱窜出浑身是水的燕军,举刀朝明军乱剁。
  
  潘忠想后撤,月样桥已被燕军所据,进退失据,明军掉落桥下溺死无数,潘忠本人也被燕兵生擒。
  
    连番胜利,朱棣自己也觉喜出望外,急询众将下一步该怎么办。燕将张玉出主意:“应该直趋真定!我军新胜气锐,乘敌立足为稳,可一举击破!”众人称善。
  
  行至半路,耿炳文手下部将张保来降,告知说明军三十万部队中已有十三万先至滹沱河,分据南北两岸。
  
  朱棣安抚张保,让他回转明营,以自己兵败被俘、乘间逃出为借口,作为燕兵进攻时的内应。
  
    燕军诸将都觉不妥,认为应该乘敌不备,忽然袭取,不应该放回张保。朱棣老谋深算,讲出自己的计策:
  
  “明军分据河南、北两岸,说明他们已知道我军正往前进,有所准备。现在让张保回答告诉我们已经临近,明军必定把南岸的兵马全部调往北岸,并力与我军相战,这样我们可一举消灭南北两岸十三万明军。如果明军分屯南、北两岸,我军战胜北岸明军后,疲累喘息之际,南岸明军忽然进攻,我们必败无疑。而且,我们临阵向明军耀威,告知其雄县、莫县军队已经被歼,他们兵将定然气沮,可一举灭其威气。”
  
    布置妥当后,燕王朱棣只率三骑至真定东门,突入明军运粮后勤部队,捉了两个“舌头”,一问,明军果然已经南营北移。
  
  朱棣率数十轻骑,边呐喊边冲锋,绕出城西南,连搅明军两营。耿炳文闻讯,赶忙率兵出贼,燕将张玉、马云、朱能等人率燕兵冲前奋击,朱棣率数百奇兵循城从背后夹击,一行人虎狼般横贯明军南阵。
  明军立足未稳,一时大溃,耿炳文见已军已败,连忙往后撤退。退至滹沱河东,耿炳文整残兵数万,重新列阵与燕兵对决。
  
  燕将朱能举槊大呼,率先冲入明军阵中,燕兵也高呼狂叫,跟随主将入阵击杀。明军见敌人勇猛,各自掉头逃命,自相蹂躏,死者无算。
  耿炳文策马逃跑,直往真定城内窜奔。剩余跑得快的明军惊乱之间,争门而入,又挤死踩死许多,最终只有少数明军入城,放下沉重的城门,乘城固守。
  
    明将吴杰等来援,还未及至,听说耿炳文大败,明军皆抱头鼠窜。
  
    野战可以凭籍勇气一冲而胜,攻城却是另外一回事。燕军猛攻三日,真定城内明军死守。朱棣见燕兵已疲,反正已经旗开得胜,军心已稳,就率军回北平休整。
  
    败讯传回京师,建文帝大怒,说:“耿炳文老将,竟一战而摧锋,以后怎么办!”
  
    黄子澄安慰建文帝:“胜败乃兵家常事。现在再调五十万军队,齐围北平,以众击寡,必能克敌。”
  
    黄子澄又建议以李景隆替换耿炳文。建文帝亲自在江边为李景隆(李景隆父亲李文忠是朱元璋亲外甥,所以他是建文帝表哥)送行,赐其通天犀带,并诏令这位大将有专征杀伐之权。
大战之二——北平之役
  
    曹国公李景隆春风得意,专征专杀专制大权在手,他这辈子幸亏燕王造反,才修来如此的福分和风光。他乘豪华的皇家驿车赶至德州,收集耿炳文的残兵败将,调集各路军马凑集五十万众,在河间扎下大营。
  
    一直镇守辽东的明将江阴侯吴高也与耿瓛等人率军包围了燕军驻扎的永平城。
  
    燕王朱棣乍听明军又有五十万兵马从来攻,起先很是忧虑。再听说是李景隆为主师,朱棣眉头顿展,哈哈大笑起来:“李九江(景隆小名叫九江)膏梁竖子耳!寡谋而骄,色历而馁,未常习兵见阵,(建文帝)辄予以五十万众,是自坑之也。”
  
    燕军诸将不知虚实,从前也没和李景隆这位“高干子弟”打过交道,纷纷劝朱棣不要轻敌。
  
  朱棣笑言道:“兵法有五败,(李)景隆皆蹈之。为将政令不修,上下异心,一也;北平早寒,南兵衣单,不足披冒霜雪,加之兵无余粮,马无宿草,二也;不量险易,冒入趋利,三也;领而不治,智信不足,气盈而愎,仁勇俱无,威令不行,四也;部伍喧哗,金鼓无节,好谀喜佞,专任小人,五也。李景隆五败皆备,何能为也!”
  同时,朱棣做出一个极其大胆的决定:“李景隆知道我本人在北平居守,肯定不敢来攻。我现在要去驰援永平。李景隆知道我不在城里,必集大军攻城,到时我回师反击,坚城在前,大军在后,必能破敌!”
  
    燕军将领虽都认为燕王言之有理,但仍认为北平城军队太少,众寡不敌。朱棣又开导他们:“城中部队,出战则不足,守城则有余。我率兵在外,随机应变。我出兵并不是为了救永平之围,主要是赚李景隆来围城。江阴候吴高为人胆怯,我本人一到,他必从永平撤走,到时我就不会在外面耽误,立马杀个回马枪。”
  
  临行前,朱棣严嘱居守的世子朱高炽坚守北平,切毋出战。
  
    朱棣一直是奇兵取胜。当他亲率燕兵至永平时,江阴候吴高等人的明军还正在城外垒营。燕王猝至,吴高大败,数千明军被杀,退保山海关。
  
  朱棣有勇有谋,认为吴高战斗之中虽然常怯阵,但为人行事缜密,善于城守。于是,他就使“反间计”,给吴高写信盛赞其作战有方、为人厚道。建文帝闻讯,马上下诏削夺吴高的候爵,徒广西安置,只令明将杨文守辽东。
  
    1399年11月,朱棣置北平于不顾,乘胜又率燕兵直趋大宁。
  
    驻守大宁的是朱元璋另一个儿子宁王朱权,他是朱棣的十七弟。大宁在喜峰口外,“古会州地,东连辽左,西接宣府,为巨镇,带甲八万,革车六千”。建文帝继位后,深恐宁王朱权与朱棣合谋,下诏削朱权护卫三军。朱权正郁闷间,忽闻燕王从刘家口间道直趋大宁,未来得及反应,燕兵已经攻克大宁西门。朱棣单骑入宫,极称自己受建文君臣迫害之状,兄弟二人抱头大哭。
  
    朱棣奇袭大宁,此招是险中求胜,一举两得。因为当时大宁朱权属下的明军多是蒙元降附将士,战斗力极强,全都聚集在松亭关防御。这些将士家属都在大宁城内。朱棣入城后,厚抚大宁将士家属,松亭关的明朝蒙裔将士听闻子弟妇孺安全,纷纷暗中约结投附。
  
    宁王朱权对外事一无所闻,天王和皇兄朱棣饮酒称冤,因为他本人并未造反与朝廷相抗。见诸事已了,燕王朱棣辞行,宁王朱权肯定要与皇兄送别。刚至郊外,正执酒送别间,伏兵四起,燕兵劫持这位泪眼未干的宁王,入关而西,直奔北平。随燕军后行的,还有未曾与燕军一战就降附的骁勇蒙古兵—— 朵颜诸卫数万人及战车数千辆。(福兮祸兮。这位宁王朱权被裹胁造反,糊里糊涂地被四哥连同世子嫔妃一干人众劫持入燕。朱权善谋,又会写文章,被劫持后就也死心踏地,常常亲自为燕王撰写檄文。朱棣当时答应他,成功后“当中分天下”。当然,这也就是说说玩而已。朱棣称帝后,朱权知道自己再要求回大宁肯定会受疑忌,就请求朱棣封自己在苏州或杭州为王。朱棣认为两地皆太近南京,不许,最后封其地于僻远的南昌。朱权深知皇兄嗜杀好疑,自构豪华别墅一间,整日读书鼓琴,朱棣在位期间也一直没有“惦记”他。朱棣死后,明仁宗朱高炽继位,朱权倚老卖老,上书说南昌本来不是他的封国,要回大宁。明仁宗回信,抢白他一顿:“南昌之地,叔父受之皇考已二十余年,非封国而何!”碰了钉子之后,朱权索性不再想别的,天天与一帮文士饮酒赋诗,还撰《通鉴博论》二卷,善终于室。)
  
    回头再说明军统帅李景隆。
  
    李景隆听说朱棣本人自帅军队出攻大宁,非常高兴,连忙率明军进渡芦沟桥,直逼北平。桥上并无燕兵把守,李景隆沾沾自喜,言道:“连此桥也不派兵把守,可见燕兵将师没有见识!”其实,朱棣临出发前就进过:“就要使李景隆困于北平坚城之下”。因此撤掉芦沟桥的燕军守卫。
  
    李景隆率明军把北平城围得铁桶一般,在九门筑垒,挥军猛攻北平。
  
  明初虽有攻城火炮,但攻城仍是非常困难的事情。加之燕王起兵以来一直早有准备,深沟高垒,城墙加厚,五十万明军一时间也无可奈何,只能眼看着进攻的将士在城下“前仆后继”。
  
    攻击北平丽正门的一支明军战斗力很强,已经有一股部队冲开城门,逼得城内一帮妇女都在城上掷瓦投石,帮助燕兵御敌。如果李景隆指挥有方,再派上数千后备队,丽正门必破无疑。坚城再牢,只要一门被攻破,很快就会全城陷落。但李景隆号令不严,已经登城的明军忽然撤退。可见,明军的战斗力不弱,约束力很差。攻打丽正门明军看见后面没有后援,就自作主张回到营垒休整。
  
  受此警吓,北平燕军防守益坚。同时,燕世子朱高炽严肃部署,用人得当。燕兵燕将还常常乘夜缒下城闯入明营中乱杀一气,明军扰乱纷纷。不得已,明军退营十里。
  
    胶着期间,明朝都督瞿能奋勇当先,在他两个儿子的帮助下,率精骑一千多,乘乱杀入北平张掖门,锐不可当。攻入城门后,燕兵拥上厮杀,瞿能父子一面抵挡,一面派人飞速报告李景隆派兵增援。李景隆妒忌瞿能勇武,怕他夺取攻燕头功,不仅没派人支援,反而派信使阻止瞿能,让他们退出城门,说是等大队明军齐至时一起再攻入。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燕兵连夜在城墙上泼水,天寒冰结,转天早上整个北平城变成坚硬光滑无比的大冰墙,任明军再有天大本事也登附不上。
  
    北平守军争取了宝贵时间,燕王朱棣回军路上也十分顺利。朱棣在会州还做了短暂休整,简阅将士,把军队分为五军,各以张玉、朱能等勇将为帅,并把在大宁的归附蒙古骑兵分编入各军。
  
    1399年十二月,朱棣所率燕兵乘北河水冻结,突然对明先锋都督陈晖发起进攻,大败明军,败逃明军掉头逃跑,人多脚重,冰河大开,又淹死无算。
  
  燕兵乘胜,奇兵左右出击,连破明军七营,直逼李景隆中军大营。燕将张玉等人部勒军马,列阵逼前,把明军逼得节节后退。
  
  明军刚刚退至城下,北平城内城门大开,燕兵高呼从里面杀出,双方夹击。李景隆明军再也支持不住,他本人弃大营连夜逃跑。
  
  转天早晨,固守九门营垒的明军奋力抵拒,仍被燕兵攻破四垒。惶急之间,大家又听说主帅李景隆不知去向,顿时星散,丢弃兵粮,晨夜南奔。
  
    李景隆兔子一样,一直逃到德州。
  
    建文帝隐约也听闻战事不利,就问黄子澄进展如何。由于李景隆是自己极力推荐,黄子澄匿败不报,回复说:“听说我军交战数胜,但天气奇寒,士卒不能忍受,现暂回德州,待明年春天再大举进攻。”同时,黄子澄派人急报李景隆不要以败讯上闻。
  
    建文帝不知情,派下特诏加李景隆太子太师,兼赐玺书、金币、御酒、貂裘。
 大战之三——白沟河之役
  
    李景隆在德州召集整合各道明军。燕王朱棣也没闲着。他大集诸将,骁喻道:
  
  “李景隆在德州休整,肯定想等明年春天再大举进攻。现在要做的是诱出南军使其无暇休整。因此,我想亲自率军进攻大同。大同告急,李景隆肯定会派军去救援。南兵体力脆弱,大冬天在苦寒冰冷的北方往来行军,疲于奔命,因冻饿就会逃散不少。拖到明年春天,我们再依据形势击破朝廷主力。”
  
    经过几次恶战,已经见识了燕王算无遗策,燕将没有一人表示异议,都表示完全同意。于是燕兵在朱棣带领下出直紫荆关,攻克广昌。
  
    建文二年(公元1400年),燕王朱棣又包围蔚州,不久明军守将投降。燕军兵不血刃,直进大同,声势甚猛。李景隆闻警,忙亲自率军救大同。明军这边从紫荆关进来,那边厢朱棣已经由居庸关回去,返回北平,兜个大圈,胜利回城。
  
  其间,最苦的要数李景隆所带的南兵,一路饥冻而死有数万人之多,军队中被冻掉手指的士兵有十分之二三,战斗力大减。明军一路上随路丢弃铠仗,兵械损失,不可胜记。由此,春季攻燕的计划未能实施。
  
    建文二年5月,李景隆会兵德州。明武定候郭英、安陆候吴杰等人也提兵至真定。李景隆率兵过河间,前锋将已先期到达白沟河。郭英等过保定,约定在白沟河与李景隆会军,合势而进。很快,几路明军汇合,共有兵六十万,号百万,在白沟河驻营,列下大阵,准备与燕兵一决雌雄。
  
    面对这次气势汹汹、有备而来的南军,燕王朱棣仍旧波澜不惊。“李景隆匹夫之辈,惟恃人多势众。然人多势众也不可恃!人多易乱,击其前则后不知,击其左则右不应,将师不专,政令不一,甲兵粮饷,适足为吾资耳。”于是,朱棣先派大将张玉前往白沟,自己随后而行。
  
    此次对阵,明军中确实不乏英才。前锋将平安从前曾做过燕王朱棣的旗下大将,多次随燕王出塞进攻蒙元骑兵,深晓朱棣的用兵之道。
  
  两军对阵,平安马上率万余精骑直冲燕军杀来。平安本人身高体壮,骁勇善战,手持利矛,跃马入阵,一个人冲在明军最前面。瞿能父子也随后奋跃,所向披靡,杀伤不少燕兵。一波冲击过后,燕军损伤不少,小却。
  
    危急关头,燕将谷允和一个名叫狗儿的太监非常勇猛,率两股燕军与南兵对冲。朱棣本人亲自率兵夹击,双方混战一团。战至天黑,双方才各自鸣金收兵。此次交锋,燕军损失不少,平安前锋明军仅损失百余匹战马。
  
    由于明军在地里埋了不少土地雷,燕兵人马被炸死炸伤不少。双方夜深休息时,燕王朱棣仅率三骑殿后,中途迷路,最后趴在地上寻摸好久,找到河岸,才分辩出东西南北,磕磕撞撞回到营中。
  
    回营后,朱棣令张玉将中军,朱能将左军,陈亨将右军,共集全部马步军十余万,在黎明时分又向明军列阵而来。
  
    明将瞿能得胜心切,率其子弟兵纵马直荡燕将房宽军阵。明前锋将平安也在旁边掩护,荡破房宽阵列,擒斩数百燕兵。
  
  张玉等燕将见房宽败北,皆面有惧色。朱棣不为所动,鼓励说:“胜负常事耳!彼兵虽众,不过日中,保为诸君破之。”言毕,朱棣亲率精锐骑兵数千突入明军大阵,张玉与朱棣儿子朱高煦挥军齐进。
  
    明军和燕兵举枪挥刀,马步混战一起。双方大战百余合,死伤惨重。朱棣所骑马多中流矢,换马就换了三次。他身边所带箭矢,也射光了三筒。最后,这位燕王只能提剑奋击,最后拼得剑刃残缺,所骑马又被河堤绊倒,差点被明将瞿能一枪刺死。惶急之下,朱棣奔逃到堤岸高处,挥鞭向堤下招唤,佯装下面有自己的埋伏人马。
  
  李景隆远远望见,怕遭埋伏,忙发号明军退后。朱棣换乘新马,又率兵转身冲入阵内击杀。
  
    明将平安武艺高强,在阵中往来驰突,专捡燕将砍杀。不久,平安即斩燕将陈亨于阵,又砍断燕将徐忠的几个手指。朱高煦见事急,忙率精骑数千冲入阵中,与明军团团相杀,交缠在一起。此时,朱棣本人已经疲劳至极,只是凭着意志力坚持不下。
  
    战至正午,明将瞿能又率守兵重新冲阵,口中大呼“灭燕”,斩杀燕兵数百。关键时刻,忽然一阵大风吹来,明军中最显眼的师旗忽然被吹折,古人迷信,南军相视色动,许多人心中不由得惊惶失措。朱棣见状,师骑兵从侧翼突入明军阵中,驰击砍杀,与朱高煦合兵,混乱中竟把已经战至力竭的瞿能父子皆斩杀于阵。明将平安与朱能交阵,也被打败,兜马回走。于是,明军列阵大崩,奔走逃跑之声如雷。
  
  燕军乘风纵火,烧毁明军营垒。见大势已去,李景隆等人各自逃命,明军被杀及掉入河中淹死的有十多万人。
  
    燕军一直追到旧战场月样桥,明军又被杀被淹死数万人,横尸百余里。
  
  各路明军悉溃,只有魏国公徐辉祖一军独全。
  
    李景隆跑到德州还未喘过气,燕兵已经追至,于是他又跑往济南。德州终于落入燕军手中。
  
    幸亏坚守济南的是建文帝忠臣铁铉,燕军兵锋才嘎然而止。铁铉本来是山东参政,负责催督军饷为李景隆军队做后勤保障工作。听闻明军大溃败消息,铁铉收集溃亡明兵,死守济南,任凭十余万刚刚得胜的燕兵轮番冲锋,巍然不动。
  
  建文帝闻讯,马上升铁铉为山东布政司使,并招还败军之师李景隆。接着,下诏以盛庸为大将军,陈晖为副。
  
    李景隆两次大战,丧明军百万,由于他是与朱明皇族有至亲关系的贵臣,建文帝竟“赦而不诛”。保荐人黄子淳又悔又急,痛哭上谏:“李景隆出师观望,心怀二意,如果不杀他,何以谢宗社,励将士!”副都御史练子宁也在朝会上抓住李景隆,历数其罪,恳请建文帝诛杀这位三心二意、战意不坚的老花花公子,但毕竟是自己表哥,建文帝皆未应允。
大战之四——东昌之役
  
    燕王朱棣十几万大军,包围济南城三月有余,连攻不下。诸策失效之后,燕军便堵堰城外各条溪涧及河流水源,准备积水灌城。济南城内守军、人民大惧。铁铉镇定自若,说:“别害怕,我有计破贼,不出三日,贼兵必遁!”
  
    铁铉安排“诈降计”。他派壮士安装大铁板在城门圆拱上端,又让守城士卒大哭哀嚎“济南城快被淹了,我们就要死了!”不久,尽撤楼橹防县,派城中百姓长者代替守城军做使者,到燕王大营跪伏请降:“朝中有奸臣进谗,才使得大王您冒危险出生入死奋战。您是高皇帝亲儿子,我辈皆是高皇帝臣民,一直想向大王您投降。但我们济南人不习兵革,见大军压境,深怕被军士杀害。敬请大王退师十里,单骑入城,我们恭迎大驾!”
  
    燕王朱棣不知是计,闻言大喜。出征数日,燕兵疲极,如果济南城降,即可割断南北,占有整个中原地区。因此,朱棣忙令军士移营后退,自己高骑骏马,大张黄罗伞盖,只带数骑护卫,过护城河桥,径入城内准备受降。
  
    城门大开。守城明军都齐聚于城墙上往下观瞧。燕王朱棣刚进城门,众士卒高呼“千岁到!”预先置于门拱上的大铁扳轰然而落。幸亏朱棣命大,铁板稍落早了零点几秒,正砸中燕王所骑马头。燕王滚落于地,大惊失色,身边卫士忙给他换一匹新马,一行人掉转马头就往外跑。济南守卒连忙牵挽护城河浮桥,可惜年久桥重,费了牛劲只拉挽起一米多高,朱棣和一行卫士纵马腾逸而去。
  
    狂怒之下,朱棣又挥兵攻城。铁铉伏于城头,大骂朱棣反贼。燕王大怒,搬来数门火炮对城内一顿狂轰。危急关头,铁铉亲书高皇帝朱元璋神牌,悬于四城之上。见有朱元璋神牌,燕兵不敢再用炮击,济南城得以保存。
  
  相持之间,铁铉又常常出其不意,派骁勇军卒白天黑夜从城内突出,骚扰袭击燕兵,搞得这群疲惫之师无可奈何,多被杀伤。
  
    朱棣愤甚,计无所出。和尚道衍劝言,认为燕兵师老兵疲,应回北平再图后举。朱棣听劝,班师回北平。
  
  铁铉及明将盛庸等乘胜追击,收复德州等地,兵威大振。
  
  建文帝下诏,擢铁铉为兵部尚书(齐秦当时已卸任),协助盛庸准备北伐燕军。
  
    1400年10月,建文帝下诏,命大将军盛庸统平燕诸军北伐。副将军吴杰进兵定州,都督徐凯等人屯于沧州。
  
    11月,燕王朱棣听说盛庸向北平方向进发,便想先发制人进攻沧州,又怕明军有备,就对外扬言要出征辽东的明军。
  
    燕军将士听说又要大冷天去辽东作战,皆郁郁不乐。行至通州,张玉、朱能等将入帐,劝说燕王:“现在大敌当前,我们却提军远征辽东苦寒之地,士卒离心,恐怕师出不利。”
  
  朱棣屏去旁人,对二将说:“现在明将盛庸驻军德州,吴杰、平安守定州,徐凯和陶铭在沧州筑固城池,相互倚持为犄角之势。我们现在出军,实际上是要去奇袭沧州。德州、定州城坚墙厚,肯定不能攻下。沧州城溃塌日久,现在天寒地冻,明军筑固城墙的速度肯定很慢,乘其懈怠,我们袭之必取!”
  
  两将闻言,恍然大悟。
  
    燕兵至天津,过直沽,朱棣忽然下令军队转而南行。燕兵大多不明就里,纷纷询问:“我们不是向东征辽吗,怎么又向南进军呢?”燕王朱棣装神弄鬼,一脸神秘,答道:“夜间我见有白光两道,自东北指西南,占卜一卦,卦象表示‘南行大吉’”。于是,他指挥燕兵急行军,一昼夜疾行三百华里,黎明时分,已至沧州城下。
  
  明将徐凯一直听谍报说朱棣带兵去打辽东,因此正不紧不慢地督促明兵抬石头、和泥灰修筑城池。燕兵突至城下,明军才发觉敌至,大多兵士股栗哆嗦,吓得连甲胄都来不及穿。
  
    燕兵不顾疲劳,肉薄登城,不久陷城。
  
  徐凯等将慌忙逃跑,半路又遭早已埋伏好的燕兵截击,数将皆被活捉,明军被燕军斩首一万多,投降的数万明兵,皆为燕将谭渊下令活埋。
  
    1400年年底,朱棣又命驻扎于直沽的燕兵乘大船顺流而北,满载缴获的辎重财物。他本人亲自率军循河而南,屯军馆陶,出掠大名,烧毁明军军饷无数。不久,燕王又率军至汶上,掠济宁。明将盛庸、铁铉避其锋芒,跟蹑其后,在东昌扎营。明军先锋将孙霖刚到滑口,即被燕军袭败,孙霖败走。
  
    燕军大集东昌,准备向明军发动攻击。
  
  盛庸、铁铉二人闻燕军将至,忙宰牛犒功将士,誓师励众,做足了“思想工作”,准备背城决战。
  
  由于燕兵屡胜,已有轻敌之心。望见明军出城列阵,燕兵一哄而上。明军早已埋伏的火器、毒弩一时齐发,燕军死伤甚众。此时,明将平安又率所部明军杀到,与盛庸合军,双方大战起来。
  
    燕王朱棣故伎重施,他以精骑冲左掖,突入明军中坚。明军厚集,围朱棣数重,把这位燕王天天包围起来。幸亏燕将朱能等人率劲兵轮番攻击明军阵地东北角,使盛庸等人撤西南角兵士前击抵截,包围燕王的明军稍稍减缓。
  
  朱能率精骑突入阵中,奋死力战,保护朱棣冲出重围。燕将张玉不知燕王已安全撤走,拼死突入明军阵中想救主,最终力竭,被明军连人带马剁成数截。
  
  明军乘胜进击,斩杀燕兵一万余人。燕兵大败,明军尾随追击,又击杀燕军数万。
  
    此次大战,如无建文帝先前不许加害燕王的诏书,朱棣再有十条命也已报销掉。“是役也,燕王数危甚,诸将奉诏,莫敢加刃”。朱棣自己也得便宜卖乖,每战皆挺身而出,与明军短兵相接。加上他本人精于骑射,每次燕兵大败,他常常一人一骑殿后,搭箭发矢,毙伤追兵成百上千,使所部能安然得脱。这种不公平竞争,明兵明将只得自认倒霉,望人兴叹。
  
    逃跑途中,朱棣儿子朱高煦又及时驰援,击退盛庸追兵。不久,燕将朱禄等人也赶到,众人合军,部伍稍整。听闻大将张玉败没,燕王痛哭 ,叹道:“胜负常事,不足虑。艰难之际,失此良辅,殊可悲恨!”日后朱棣称帝,以张玉为靖难第一功臣,追封荣国公、河间王。
  
    建文三年春正月(1401年2月),东昌大捷消息传来,建文帝大喜,入太庙祭祖,告东昌大捷,并赏赐银物,褒奖将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