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历朝鲜抗日战争全史--龙战三千里(本来打算在东瀛版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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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朝万历二十年(公元1592年,朝鲜李朝宣祖二十五年),日本乱世枭雄丰臣秀吉挟平定岛内战国局面之余威,野心膨胀,悍然发动侵朝战争,为了粉碎日本东进大陆的企图,明朝组建远征军入朝参战,血战七年,终获胜利。此役史称“万历朝鲜战争”。

    熟悉日本史的人都知道,丰臣秀吉时代的日本非常强大,统一日本之后,他又把目光放到近邻朝鲜身上,企图首先征服朝鲜,然后再征服中国和印度,称霸东方。朝鲜在短期内便沦陷了大片国土,在这最危急的时刻,明朝毅然出兵援助友邦,与日本侵略者展开了一场长达七年的血战,两强相争谁能胜?勇者胜!事实证明,在威武的明军面前,高举扩张主义大旗的新兴军事强国、自夸天下无敌的日本武士一败涂地。

    这次历史上有名的万历朝鲜战争历时七年,明朝大将李如松和朝鲜名将李舜臣等联合抗击侵朝日军,以一系列可可歌可泣的战役:玉浦鏖兵、平壤大战、碧蹄馆之战、南原血战、稷山激战、鸣梁海战、蔚山攻防战、泗川之战、顺天包围战、露梁海战、锦乙之战,狠狠地打击了来势汹汹的日本军队,奏响了胜利的凯歌。这次战争在中朝两军战史上留下了重要的篇章,了为中华反侵略史书写了辉煌的一页。这是中国历史上对日本侵略的第一次重大胜利,有力地粉碎了日本向外扩张的野心。

    《龙战三千里》让我们重温了中华民族历史上的这段光辉岁月,也让我们明白了一个道理,那就是:除了中国人自己,没有人能打败中国人!

目录
序言
引子
第一章 鏖兵玉浦
第二章 箭在弦上
第三章 欲擒故纵
第四章 兵不厌诈
第五章 无赖雄辩
第六章 兵临城下
第七章 夜袭明营
第八章 平壤大战
第九章 追穷寇
第十章 南渡
第十一章 恶斗迎曙驿
第十二章 背水一战
第十三章 艰难的一夜
第十四章 驰援碧蹄馆
第十五章 纵横驰骋
第十六章 强兵对决
第十七章 退兵
第十八章 火烧龙山
第十九章 对峙
第二十章 议和
第二十一章 休战
第二十二章 东封使者
第二十三章 册封大典
第二十四章 狼烟再起
第二十五章 困守孤城
第二十六章 浴血南原
第二十七章 破城之夜
第二十八章 重兵压境
第二十九章 运筹帷幄
第三十章 蔚山初阵
第三十一章 苦战
第三十二章 死守
第三十三章 针锋相对
第三十四章 功败垂成
第三十五章 举棋不定
第三十六章 孤注一掷
第三十七章 溃退
第三十八章 血染残阳
第三十九章 讳败为胜
第四十章 重整旗鼓
第四十一章 计擒行长
第四十二章 龙争虎斗
第四十三章 宛如幻梦
第四十四章 潮起潮落
第四十五章 狭路相逢
第四十六章 一夫当关
第四十七章 搏杀露梁海
第四十八章 血战到底
第四十九章 扫荡残倭
附录
后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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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朝万历二十年(公元1592年,朝鲜李朝宣祖二十五年),日本乱世枭雄丰臣秀吉挟平定岛内战国局面之余威,野心膨胀,悍然发动侵朝战争,为了粉碎日本东进大陆的企图,明朝组建远征军入朝参战,血战七年,终获胜利。此役史称“万历朝鲜战争”。

    熟悉日本史的人都知道,丰臣秀吉时代的日本非常强大,统一日本之后,他又把目光放到近邻朝鲜身上,企图首先征服朝鲜,然后再征服中国和印度,称霸东方。朝鲜在短期内便沦陷了大片国土,在这最危急的时刻,明朝毅然出兵援助友邦,与日本侵略者展开了一场长达七年的血战,两强相争谁能胜?勇者胜!事实证明,在威武的明军面前,高举扩张主义大旗的新兴军事强国、自夸天下无敌的日本武士一败涂地。

    这次历史上有名的万历朝鲜战争历时七年,明朝大将李如松和朝鲜名将李舜臣等联合抗击侵朝日军,以一系列可可歌可泣的战役:玉浦鏖兵、平壤大战、碧蹄馆之战、南原血战、稷山激战、鸣梁海战、蔚山攻防战、泗川之战、顺天包围战、露梁海战、锦乙之战,狠狠地打击了来势汹汹的日本军队,奏响了胜利的凯歌。这次战争在中朝两军战史上留下了重要的篇章,了为中华反侵略史书写了辉煌的一页。这是中国历史上对日本侵略的第一次重大胜利,有力地粉碎了日本向外扩张的野心。

    《龙战三千里》让我们重温了中华民族历史上的这段光辉岁月,也让我们明白了一个道理,那就是:除了中国人自己,没有人能打败中国人!

目录
序言
引子
第一章 鏖兵玉浦
第二章 箭在弦上
第三章 欲擒故纵
第四章 兵不厌诈
第五章 无赖雄辩
第六章 兵临城下
第七章 夜袭明营
第八章 平壤大战
第九章 追穷寇
第十章 南渡
第十一章 恶斗迎曙驿
第十二章 背水一战
第十三章 艰难的一夜
第十四章 驰援碧蹄馆
第十五章 纵横驰骋
第十六章 强兵对决
第十七章 退兵
第十八章 火烧龙山
第十九章 对峙
第二十章 议和
第二十一章 休战
第二十二章 东封使者
第二十三章 册封大典
第二十四章 狼烟再起
第二十五章 困守孤城
第二十六章 浴血南原
第二十七章 破城之夜
第二十八章 重兵压境
第二十九章 运筹帷幄
第三十章 蔚山初阵
第三十一章 苦战
第三十二章 死守
第三十三章 针锋相对
第三十四章 功败垂成
第三十五章 举棋不定
第三十六章 孤注一掷
第三十七章 溃退
第三十八章 血染残阳
第三十九章 讳败为胜
第四十章 重整旗鼓
第四十一章 计擒行长
第四十二章 龙争虎斗
第四十三章 宛如幻梦
第四十四章 潮起潮落
第四十五章 狭路相逢
第四十六章 一夫当关
第四十七章 搏杀露梁海
第四十八章 血战到底
第四十九章 扫荡残倭
附录
后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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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子
    公元一五九二年,也就是明朝万历二十年,李朝宣祖二十五年,日本乱世枭雄丰臣秀吉挟平定岛内战国局面之余威,为着实现自己征服天下的野心,在本国的文禄元年,悍然下令发动侵朝战争,这一打就是七年,日本称为“文禄庆长之役”,中国称为“万历朝鲜战争”,朝鲜称之为“壬辰卫国战争”。
    这一年的四月十三日,日军先锋小西行长部一万八千人,乘船七百余只,由对马海峡渡海,占领釜山。继而加滕清正等部相继在釜山登陆,十五万倭兵分道北进,不久即突破临津江天险,二十万朝军全线崩溃。
    朝鲜李朝内部党争不断,政权昏庸,在日军进攻面前束手无策,三千里大好江山多半沦于敌手,朝将李谥战败之后,对凶恶的入侵者评价竟是:“今日之敌,似如神兵!”
    国王李昖被逼无耐,仓皇北逃新义州,遣使向明朝求援,明朝有识之士也指出“关白之图朝鲜,意实在中国。”
    明神宗朱诩钧闻奏淡淡一笑:“倭人弹丸鼠国,早几年犯我海境不逞,今日竟敢复返侵我藩邦?真是不自量力,告诉兵部,就近从辽东派支兵马,把倭人赶下海去。”
    日本军队一路烧杀劫掠,不到三个月,连下汉城,开城,直达平壤,在这种险境下,只有时任全罗道左水使的朝将李舜臣仍坚持在海上与日军作战。
    七月十七日,辽东副总兵祖承训奉旨率五千明军铁骑奔袭平壤,与装备了铁炮(日式火绳枪)的日军展开巷战,伤亡三千余人,大败而归!日军前锋直逼鸭绿江畔,大明边关危危可及,战报传来,万历帝极为震惊,方觉日本实乃劲敌,于是招聚朝臣廷议,制定了“援朝鲜,存属国,以固门庭”的战略方针,决心派出重兵抗倭援朝。
第一章 鏖兵玉浦
    一五九二年五月七日上午
    薄薄的晨雾笼罩着朝鲜巨济岛附近的玉浦港,码头上泊着五十余艘荷船(运输船)和护卫战船,港内大批日军正在向岸上搬运着粮草物资,这是日本第二输送舰队的主力。
    “总算到朝鲜国了,在海上颠簸了好几个晚上,终于可以在陆地上好好睡上一觉,小西行长和加藤清正两位老爷这时或许已经打到鸭绿江边了吧,我这粮米转运使,也要加油干才行啊。” 舰队指挥官芥川右兵卫心里想着,望着眼前忙碌的士兵们,脸上浮起了笑容。
    “快看,那是什么?”岸边几名武士的喊声引起了他的注意,顺着声音,芥川右兵卫努力透过晨雾抬头向海上望去,只见海平线上出现了一群黑点,黑点迅速的移动,近了,更近了!竟是一支庞大的舰队向这里驶来,足有七十多艘,是敌人吗?朝鲜水军不是已经在闲山岛被九鬼嘉隆老爷歼灭了吗?是了,这定是琉球守龟井兹矩将军的舰队远途而来。
    “看那旗号,不是我们的,朝鲜人,是朝鲜人的船队!”突然士兵们惊叫起来,这喊声象触电一样,击中了每个人的神经,顿时码头上一片大乱。
    不可能啊,他们是从那里冒出来的呢,芥川右兵卫握住刀把的手有些颤抖了,突如其来的战情,让他既震惊又激动。
    “朝鲜军没什么可怕的,大家不要乱,赶快上船,让我们去攻击他们!”果然来的是敌人啊,好吧,看我芥川右兵卫的,玉浦海将是你们朝鲜人的葬身之地!芥川心里想着,沉住气,大声哟喝着率众登船拒战。
    朝鲜战船迎风破浪,直扑玉浦港,为首的舰上,立着一位头戴宽沿高帽,身穿白衣黑袍,长须飘飘的中年男子,他手扶箭垛,眼神锐利,不顾海风吹面,紧紧盯着从港口内乱纷纷驶出来准备迎战的日船,这人正是朝鲜水军不世出的奇才,全罗道左水使李舜臣将军。
    李舜臣自小家境贫寒,母生四子,他在“羲、尧、舜、禹”四个兄弟中排行第三,称作“舜臣”,八岁起就上山砍柴贴补家用,十七岁时当上了狱卒,三十二岁中武举,后来提升为看衙门的下级军官,在国内平乱中他屡立战功,积累了丰富的作战经验,终于在四十七岁时被委任为全罗道左水使。
    李舜臣在水军方面有其独特的见解,当朝鲜陆军仍将刀矛弓箭做为战斗的主要武器时,他已经将火铳,火炮运用到战船上了。李舜臣的存在,是当时朝鲜的大幸,他给侵朝日军带来了长达七年的海上噩梦。
    “将军,庆尚右水使元均大人发来旗号,请您放心进攻,他将全力掩护大人的后方,誓与来犯倭酋死战到底!”“是么,但愿如此。”李舜臣眉头微皱,哼了一声又继续注视着逼近的敌船。
    “倭船明明在前面,就算敌人真的从后面来袭,元均大人怕也是要掉头先逃的!若非他胆小怯战,庆尚水军怎么会败的那么惨,叔父,我看……”“嗯?”李舜臣脸色一沉,转过头来看了一眼身后的侄子李莞,李莞忙改口道:“是,将军!”
    李舜臣神情和缓了些,“这些话不该你说的,旁边还有那么多的将士,大敌当前,不要扰乱军心!”李莞心中一凛,忙拱手道:“末将明白,请大人恕罪。”
    “罢了,你看!倭船阵形纷乱,显然没有防备,今日奔袭玉浦,我们无需有后顾之忧,可以全力出击,歼灭当面之敌!李将军听令,请你率板屋船(朝鲜主力战船)三艘,去把倭贼战船和运输船分割开,不成功,休来见我!”
    “是!”李莞响亮的答应着,转身下了帅船,乘轻舟上了自己的战船。迅速升起了象征前锋突击的虎头旗,螺号长鸣,率队直冲向悬挂着长条幡旗的日本船队本阵。
    朝军大队战船在玉浦洋面上呈扇形散开,在三艘前锋船后布成三排阵,紧紧跟随。
    “是楼船?可恶!快拦住它们!” 芥川右兵卫大叫着,站在座船最高处,指挥着十几艘日本小早船将三艘板屋船团团围住,顿时乱箭齐发,铁炮也频频开火。
    李莞指挥的板屋船全长三十米,有箭楼一座,士卒两百人,橹四十五支;配有大口径火铳三十八支、有效射程约百步,以及大量的弓箭飞弩;船体两侧包上铁皮,可以抵挡箭矢和火铳子弹,战斗力和冲撞力在那个年代来说,是非常惊人的。
    “倭船围上来了!”“听我的命令,两舷火铳打火,瞄准,齐放!”朝鲜军的火铳分为“四箭、八箭铳筒”,“天、地、玄、胜字铳”等,利用火药助推来发射嵌满铁片的木矢或火箭。这时只听轰的一阵巨响,从两舷箭垛后喷射出两排红光,围攻的日本小战船上顿时惨叫声一片,“火铳手装药,弓箭手掩护!”李莞从容不迫的指挥着战斗。
    芥川右兵卫的座船为一艘中型安宅船,日本战船基本有四种:小早船、关船、安宅船、铁甲船。因为日式铁甲巨船航速极慢,只能近海作战,所以出征朝鲜的主力舰多为安宅船,分大中小三号,船上有屋,屋顶有箭楼,士兵可站在箭楼上居高临下作战。
    “铁炮齐放!”芥川右兵卫这时拨出太刀指向朝船,(注:太刀是典型的日本刀,具有较大弯曲度,刀身约两三尺长)一声令下,安宅船上三十枝铁炮(日式火绳枪)轰的发射,朝鲜水军皆伏在箭垛后,铁炮子弹打在铁板上砰砰作响,激起白烟一片。“混蛋,这样下去怎么可以,喷火船,快冲上去开火!”芥川右兵令士兵用旗语指挥着两艘喷火船迎了上去。
    日军喷火船装备着喷火筒八具,用来驶近敌船,然后喷出以煤油为主的混合燃料,将敌船烧毁。
    “拉开距离,先把它们消灭,再去打倭人的运输船!”李莞大声命令道,朝鲜板屋战船有橹四十五支,一齐摇动,马上把日军喷火小船甩在身后十丈多远,前面阻拦的日本小型战船根本挡不住朝船冲击,连忙逃开。
    “听我的命令,船尾火铳点火,放!”轰的惊天动地一片响,朝鲜战船猛烈开火,弹丸和飞矢落在日喷火小船旁边,掀起无数的水柱,喷火船左摇右驶,拼命规避,助战的另两艘朝鲜战船也自旁夹击。“完蛋了,要命的快跑吧!”倭船上的士兵绝望的大叫着,纷纷跳下船去,两艘喷火船几乎同时腾起烈焰,很快沉没在玉浦洋中。
    这时李舜臣指挥的大队朝鲜战舰已经加入战团,二十艘大型板屋船在前猛攻,五十余艘挟船和鲍作船(中小型战船)自两翼包抄,火铳、弓箭一齐施放。日本水军在朝军精心策划的进攻面前无力还击,纷纷败退。
    “右兵卫大人,朝军战船炮火猛烈,数量又多,再这样打下去咱们恐怕是要全军覆没了!”一名偏将上前道。“什么?要我撤退吗?笑话,大和武士怎么可以败给无能的朝鲜人,我坚决不退!”话音未没,数枚火铳发射的木矢击中了安宅船的帆桅,立刻燃起了熊熊大火,船上日军见状大骇,在甲板上四处奔窜,乱作了一团。
    “大人,船着火了,怎么办!”“这个,看来……我军有必要先行战略转进,等汇合龟井兹矩将军的舰队后,再收拾朝鲜人不迟!”芥川右兵卫脸色苍白,颤声道。
    “右兵卫大人英明,足轻小使,快扶大人换乘快船,我军全速回港,向岸上战略转进!”偏将狂喊道。
    日舰队在朝鲜水军的猛攻下,边打边撤,不断有受伤的日船冒着烈焰沉入海中,残存船只仓皇退入玉浦港,依托岸上炮火的保护,龟缩不出。
    “将军,我们胜利了,倭兵被我们打败了!”“这才只是刚刚开始,”李舜臣放下千里镜,回头对兴奋的部将们说道:“我们要切断倭人的海上补给线,这样,在我国内陆的侵略军才会失去会作战必须的粮食、武器、马匹、火药、草料。下一步,我们要寻机与倭贼主力舰队决战,狠狠的打击他们,为了国家,望众将与我共进退,誓死战斗到底!”“是!”众将齐声应道。
    李舜臣脸上露出满意的微笑,他放眼望着海面上四处飘浮的日船残骸,心中涌动无限豪情:九鬼嘉隆,听说你是日本第一海将,素有海上秀吉之称,不知道你现在那里呢?来吧,我的龟船部队即将练成,让我们较量一下,看看到底谁才是真正的英雄!
    玉浦之战,从早晨战至下午两时,在全罗道左水使李舜臣将军的指挥下,朝军英勇奋战,大获全胜,歼灭日船二十六艘,已方无一船被击沉!此战是壬辰战争以来朝军取得的第一次胜利,在陆地上战无不胜的日本军,终于在海上尝到了失败的滋味。
    五月二十九日,朝日两军又展开了第二次大海战—泗川海战,李舜臣在海战中,动用了他的秘密武器“龟船”。龟船是朝鲜人很早就发明的一种战船,船身装有硬木制成的形似龟壳的防护板,故叫龟船。
    李舜臣改进了龟船的结构和设备,把船身造得更大。每艘船身长十余丈,宽一丈多,甲板之上有厚木制成的顶盖,并且裹上铁板,可以掩护船上水军避免敌人火器投射,顶盖上和甲板旁,装着许多尖锐的大钉和铁钩,使敌人不敢攀登,船头上安装着一个大龙头,上穿两个大炮眼,头尾都装有金属尖杆,必要时可用来撞击敌船。船身前后左右有七十四个枪眼,射手可以伏在内部施放火器。船身两则又各设十支大桨,全部划动,急驰如飞。加上船身很大,可以装载很多饮水和粮食,这使龟船更适于水面久战了。
    泗川海战,朝鲜水军驾驶龟船击沉了敌舰十三艘;六月二日、五日,在李舜臣率领下,朝军在唐浦海域再次与日军展开连续激战,击沉九州大名龟井兹矩的旗舰。五日,消灭了加藤清正属下战舰三十三艘。六日,全歼日海军名将来岛通久舰队,当场击毙来岛通久。七月八日,在闲山岛海战中击败了胁阪安治水军,日舰被毁三十九艘。十日,击沉了九鬼嘉隆的旗舰“日本丸”号,并焚毁日舰四十二艘战舰。九鬼嘉隆仓皇逃遁,……
    在朝鲜陆军一触即溃的形势下,朝鲜海军在李舜臣将军的率领下取得了一连串令日军瞠目的胜利,由于失去了制海权,海上交通补给线被切断,加之朝鲜半岛人民组织义兵不断反抗,日军的进攻被迫停止。
第二章 义兵的抵抗
   九月的咸镜道,秋风萧杀,日军所过之处,落叶不再是黄色,而是鲜红的血色,一座又一座村子毁在日军的烧杀劫掠中。
    山路上,一百多名日本武士正悠闲的纵马向前轻驰,有的鞍上挂着数颗血淋淋的头颅,有的马背上驮着抢掠来的财帛,为首二人一个是饭田角兵卫,另一人叫森本仪太夫,他们都是日军左路先锋加藤清正手下的骁将。
    “我说,咱们大军一到,朝鲜军望风披靡,早知如此,关白大人只需派加藤将军一人来朝即可完功,又何必如此兴师动众!我部进展顺利,不知道小西将军那边现在怎样了呢。”饭田角兵卫一边看着路边的秋景,一边兴致勃勃的向森本仪太夫问道。
    “他嘛,那个药材小贩,现在又说什么水军新败,中华大明朝又出了兵,补济艰难不可妄动,非得固守待援不可,我猜他八成是在平壤城里享福呢,朝鲜水军虽然厉害,但总得依托陆地补给吧,等我们攻占了咸镜道,断了敌人后路,看到了关白大人面前他还有什么话。”森本仪太夫不屑的道。
    “是啊,小西弥九郎那个人,狡诈滑头的很,而且没有义气,想当年如果不是靠加藤将军出兵帮他平定了肥后国天草地方的暴乱,他会有今天吗,可是六月份他和加藤将军在忠州会师时,居然会因为争夺战利品而和将军翻脸;崇尚佛教的主公一怒之下刀劈了小西行长视若神明的天主像,你猜他怎么样?”
    “到底怎么样了?”森本仪太夫好奇的问道。“这个天主教徒马上拨出短筒铁炮对准了加藤将军,我就在旁边,当时握刀的手都出汗了啊,心想要是他敢开火的话,我就抽刀劈过去!还好直茂殿在场力劝,才没有闹出大事来。”“竟然这样啊,太不象话了,无论如何也不能真的火并啊。”
    “就是说嘛,所以从那以后,主公就非常憎恨弥九郎啦,这一次如果大明出兵援朝,正好可以由他挡一挡,吃些苦头。我们现在的任务,是跟随主公荡平朝鲜境内乱民的抵抗力量,为下一步进军中土打好坚实基础。我们未来真正的对手,还是鸭绿江对岸的大明帝国啊。
    “没什么了不起的,小西行长不是已经歼灭了上次援朝的明军吗,我看大明不过是只纸老虎,听我父亲说,十几年前他们在中国沿海和明军作战,一个日本武士可以对付十几个明朝士兵,这样的对手,又有什么可怕的呢,饭田君,不要庸人自扰啦。”
    “是嘛,这样就太好了,能够征服我们敬畏了数百年的天朝中国,那怕只是想一想,也是十分令人心动啦。”饭田角兵卫神往的说道。
    “放心吧,到那时候,面对无数的金银财宝,中华女子,饭田君怕是要挑花眼了哟,哈哈。”
    两个人说到得意处,不禁开怀大笑,似乎日军现在已经站在了北京城头上,用倭刀肆意切划着中国的锦绣江山和人民。
    嗖!嗖嗖!突然道边的树丛中锐响连声,紧接着十几名武士惨叫着跌下马去,“不好,有埋伏?”饭田角兵卫一惊,忙滚鞍下马,摘弓搭箭。
    “是朝鲜乱民!跟我来,杀掉他们!”森本仪太夫拨出野太刀(长度超过三尺以上的太刀,利于马上使用。),一磕马镫,当先冲进林去,“冲过去,杀棒子!!”百十名骑兵从惊乱中醒过神来,纷纷拨刀挺剑,紧随其后。
    “杀倭狗!保家卫国啊!”从树林中跳出数百身着白袍黑帽的朝鲜民众,呐喊着迎了上来,
    又有六七名日本骑兵被箭和石块击中落马,可是瞬息间,马队已经席卷而过,“斩!”寒光闪处,森本仪太夫挥剑斩杀了当前的敌兵,看也不看,纵马狂驰冲进大队朝鲜义兵中,一连斩翻数人,杀杀杀!!!
    朝鲜义兵虽然被日骑冲的七凌八落,可是仍然手持刀棍奋勇拒战,不肯退后半步。
    “倭狗看刀!”森本正杀的性起,一名头戴翅帽的大汉手持长柄镰刀拦住了他的去路。“你是何人?”“你爷郑文图!”
    “好啊,咸镜道的乱民首领,讨死吧!”森本仪太夫大喝一声,将太刀高高举起,催马上前,他使的是日本鹿岛新当流刀法,讲究的是“一击必杀”,刀法本身霸道,加之借着马的冲力,这一刀斩落,直如雷霆万钧之势,不可阻挡!
    郑文图使的这镰刀也不是随便挑选的,在朝鲜武术中,长柄镰刀自成一路,属于器械流中极有实战力的兵器,郑文图本身亦是跆拳术高手,那本领岂能差了,此时见森本这一刀劈的猛恶,不甘势弱,叫一声“来的好!”身子闪在一旁,避开马头,镰刀迎刃而来,铛的一声响,双般兵器相撞,激出点点火星,郑文图连退几步,手心震的发麻。
    森本仪太夫狂叫一声,驳转马来举刀又砍,郑文图奋力死战,两个人斗在一处,太刀对镰刀,这一交手竟是战了个旗鼓相当。
    其他的朝鲜义兵可没有郑文图的本事,他们大都是当地的百姓和打散了的朝鲜败兵,只是因为不堪侵略者的暴虐,怀着一腔爱国的热血组织起来战斗,虽然一开始打了日军一个措手不及,可此时正面交锋就不是对手了,很快处于下风,日本骑兵在饭田角兵卫的指挥下往来冲突,朝鲜义兵死伤惨重。
    “大伙撤啊!”郑文图见势不好,心知不可久战,忙虚砍一刀跳出战团,领着残余义兵边打边向树林深处撤去。
    “杀掉他们,一个不能跑了!”森本仪太夫厉声喝道,催马紧追不舍,朝鲜义兵都是步战,虽然交替掩护撤退,却始终摆脱不了日军的追击。
    眼看日骑兵四面兜围,就要将这股义兵聚歼,突然平地一声巨响,冲在最前面的几名骑兵连人带马炸倒在地,“是地火雷!”森本仪太夫惊怒之下,本能的勒住缰绳,战马嘶叫着人立起来。
    轰!轰!在朝鲜义兵和日本骑兵中间爆炸声一连串响起,整个树林笼罩在浓烟之中。紧接着几十名和尚从树上跳下来,连连拉弓射箭,日军抵挡不住,连忙伏倒,放箭对射。
    好一阵,待的浓烟散去,再看林中,只剩下尸体和乱丢的兵刃,郑文图和他的义兵都已不知去向。“你们跑不掉的,快,我们马上回城向加藤老爷报告,派忍兵来对付他们!”森本仪太夫恶狠狠的喊道。
    已近黄昏,寒鸦啼鸣着掠过山腰,数百朝鲜残兵和僧兵在密林中艰难的行进着。
    “知远大师,亏的你带人赶来接应,否则今日一战,我们到底都要被倭人砍了头去。”郑文图感激的向一名老僧说道。
    并排行走的老僧约有六旬左右,手中提着长棍,鹤发童颜,闻言笑着道:“郑义士不要客气,我奉师兄休静禅师之命来接应你们,倭人犯境,守土之责人人皆有,也亏了我有这地火雷之法,此法乃是当年我游历中国时一位奇人传授给我的。想不到今日立了大功,倭人势大,只可智取不可硬拼,凡事还需从长计议。”
    “大师说的有理,听说明朝已经发兵援救我国,不久大军将至,那时咱们再和倭人决一死战不迟!”
    “真希望他们早些来啊,全靠他们了,前面就是华能寺,请大伙到小寺暂歇一晚吧,这许多受伤的战士,也需用些药才好。”“大师说的是,那我们就叨扰了。”“不必客气,郑义士请。”
    夜色沉寂,月亮悄悄的爬上了树梢,银色的月光洒落下来,把这山林野寺衬显的格外清幽,疲惫的义兵们横飞竖八躺在华能寺大殿中歇息,大多已经睡去,禅房中亮着微弱的灯光,郑文图和知远大师还在低声谈论着对时局的看法,一切似乎都是那么的平静,突然,一声枭鸣,只见从黑漆漆的丛林中闪出十几个蒙面黑衣人,极快的扑到山门前,紧接着林中呼拉拉冲出一片黑影,足有六七十人。“什么人?啊……”门前放哨的义兵大惊,刚要呼喊示警,只觉眼前白光一闪,已被迎面掷来的飞刀刺中脖颈,哨兵闷哼着抛了扎枪,栽倒在地。一招得手,蒙面客们脚步不停,手提长刀撞开山门,一拥的冲进寺去!
    郑文图与知远大师正在禅房密谈,忽听的外面大殿上喊杀声一片,正不知何意,脚步声响,一名僧人跑进来急急禀报:“方丈师傅、郑爷,不好了,倭人偷袭,已经杀入寺来了!”“有多少人?”“黑暗中看不真切,估摸总有百十人。”郑文图心中稍定,与知远大师对望一眼,心中暗想,虽经白天苦战,损折了不少人手,可退到这寺里的还有三四百人之多,虽被倭人占了先机,全力一拼却也不见得就输于他。
    “不要慌,来的正好,今晚咱们把这股倭寇吃定了!”郑文图说罢振奋精神,抄兵刃冲出了禅房。
    知远大师暗忖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啊,此番来袭的敌人定然十分的扎手。想到这儿不敢怠慢,回身从蒲团下抽出戒刀,招集了十几名健壮武僧也跟了出去。赶到大殿,只见刀光剑影,双方已经混战在了一处,义兵虽众,竟不是来袭敌人对手!
    杀入寺内的这近百名黑衣人,个个手执锋利的倭刀,十余人一伙,分为八九伙,似鬼魅般在人丛中纵横来去,所到之处,义兵挡者披靡,纷纷被砍倒在地,郑文图与知远大师见不是头,厉喝一声,双双杀入战团,直扑最近的一伙黑衣敌众,身后十余名武僧挺刀抡棒紧紧跟随。
    知远大师奋勇向前,手起刀落砍翻两名黑衣人,当面敌人连忙后退,这时忽的从斜刺里又窜出一名黑衣健者,挺刀直刺知远,知远挥刀拨开,反手进招,那黑衣人“咦”了一声退后数步,将倭刀往怀中一抱,伏身低喝道:“少林刀法!你是中土少林派的高手?”
    知远大师提刀跃开,扬眉冷笑:“不错,阁下是何人?”“服部正就!”“正成是你什么人!”“家父大名也是你提的么?”知远大师倒吸一口冷气,怪不得敌人这么强,原来今夜来袭的敌人竟全是‘伊贺组同心’的扶桑忍者!
    丰臣秀吉时代,日本忍者中有著名的四大高手:即伊贺的百地丹波、德川家的服部半藏正成、北条家的风魔小太郎,以及杂贺众的首领杂贺孙一。这四人每一个都是名声显赫,武艺超群的人物。
    知远大师暗惊之余,不知服部正成是否也到了,如果‘鬼半藏’出马,今日怕是凶多吉少,服部正就也是心中暗惊,这老僧武艺高强,中土大明朝已经兵发朝鲜国,难道少林派的高手也跟来了么,这可大大的不妙。
    要知当年戚继光抗倭时,军中颇多武林高手助战,少林派更是其中的主要力量,屡次交锋,让倭人吃尽了苦头,今日竟在此处相逢少林高手,怎能不让他胆寒,又斗数合,见除这老僧外,其余义兵及武僧中并无武功出众的人物,这才心中稍安,他生性残忍,敌人武功越是高强,他越是要杀之而后快,做为一名忍者,获得最大的成就感,莫过于杀掉一个最值得杀掉的对手了。
    二人双刀对战,旋进旋退,十几个照面不分胜负,服部正就杀的性起,低啸一声,细长的太刀在手中舞了个刀花,急速碎步上前,快的难以想象,手起一刀斩落!“东赢一刀斩?”知元大师忙吸一口气,大喝一声“呔!”退步横刀,铛!的双刀相碰,激起一溜的火星,服部正就借势变招,太刀划过一道寒光,直斩对手腰腹,知元大师左闪右架,铛铛铛!服部正就纵高伏低,一口气连劈十七刀,这十七刀,若是换了旁人,那地上就得躺着十七具尸体,好个知元大师!六十多岁的人了,身手敏捷此时竟不输于少年,生死一发间手中单刀使开了,竟连接了这十七式杀招!
    服部正就叫声“好和尚!”一个空翻退出十余步,身子后退,左手连扬,三点寒星疾射知元僧面门,知元大师忙使个铁板桥,间不容发之际让过暗器,刚起身,服部正就急速碎步又闪电般到了面前,双手握柄“刷”的倭刀斩落!知元大师毕竟年岁大了,这一招铁板桥使的虽好,起身却慢了些,脚下尚虚,百忙中挥刀对攻,明知敌人这一刀难挡,竟是要拼个同归于尽!服部正就变招去挡,双刀相交,铛的大响,二人借势跃开,知元大师暗叫一声惭愧,紧了紧手中刀,严守门户,细看对手招路变化。
    这时黑暗中双方混战作一团,不时有人中刀中枪倒地,忍者虽然强悍,但朝鲜义兵个个奋勇当先,拼死的搏斗,不肯退却,一时间大殿里喊杀声震天,知元与服部正就斗在分际,服部一刀砍来,知元后退趋避,暗夜中不防身后一名忍者悄悄扑上,手持短刀猛的扎进知元僧的腰间,知元大叫一声,反手出刀将偷袭的敌人砍翻,服部正就借着这个机会已经欺进身来,双手举刀劈落,一道寒冷的光弧闪过,知元痛哼一声,只看半条手臂已被齐肘斩断,连带手里握的钢刀一并落在地上,热血迸溅,知元大师强忍巨痛,飞腿踢出,服部正就一刀得手,快速退后,让过这一腿,周遭义兵及武僧虽然看见,但被强敌缠住不及相救,这时不禁的齐声惊呼,奋力冲杀过来,众忍者也死命向首领身前抢近相护,知元大师咬牙努力向后一跃,如飞鹰掠空,闪出两丈多远,踉跄着扑倒在地,几名武僧忙将他搀扶起来,服部正就嘴角露出一丝冷笑,厉喝道:“杀!烧了这寺院!一个也别走了,”闻声早有十余名忍者举火四下投掷,余人持刀掩护,不一时,华能寺中大殿前后数个火头窜起,山风一吹,立时蔓延开来,眼见救不得了。
    朝鲜义兵群情忿恨,呐喊着追逐厮杀,战到此刻,虽然有一百多名义兵被杀,但来袭的东瀛忍者也有三十多人战死,另有几十人带伤,服部正就见势不利,指挥手下且战且退,伤者先行,精壮者持弓箭断后,忍兵训练有素,箭无虚发,追赶的义兵连珠般被击倒,其余的人只好弯弓对射,无法欺身近战。服部正就率部撤出华能寺,借着冲天的火光夺路而去,另伏下数人刺探义兵的动静。
    “大师,你怎么样!”郑文图跪在知元大师身前,焦急的问道。知元大师年岁已高,身受两处刀伤后流血过多,此时已是油尽灯涸,闻声挣扎着道:“郑居士,你带着大伙和寺众们快走吧,倭人不久定会大举来攻,你们不要管我……向南,快向南!过江找明朝大军去,一定要赶走倭寇!复我……国土!”
第三章 箭在弦上
    十月,明万历皇帝令辽东发兵一万开赴朝鲜义州,协助朝鲜军民抗战;蓟镇、保定各选精锐步兵五千,宣府、大同各选精锐骑兵八千,限五日开赴辽东;参将吴惟忠率领南兵、火器手各三千人,限五日开赴辽东,数万援朝大军在经略宋应昌的率领下浩浩荡荡地跨过了鸭绿江,在义州整兵备战。
    十二月,大雪纷飞的日子,一支两千余人的明军骑兵部队渡过鸭绿江,前往义州与那里的明军主力部队汇合。
    “大哥,马上就要到义州了,等汇合了宋帅的大军,就要和倭兵开战了,听朝鲜过来的使者说,倭兵阴狠善斗,火器和刀术俱精,这一仗可是不太好打啊。”一名身材粗壮的武将说道。“是吗?”为首的将军听了微微一笑,反问一句。
    “倭人再厉害,能比得上西北蛮族么?勃拜那么善战都不是大哥的对手,量区区倭寇,算了得什么!”另一名黄须军官自后赶上,不服的插言道:“这次父亲保举大哥为援朝提督备倭将军,定然马到成功,咱兄弟建功立业的时候又要到啦。”先前那武将也笑了:“可惜如樟,如桢他们没来,不然李家兄弟齐上阵,当是成就一段兵家史话啊。”
    这三个人是亲兄弟,带兵的将军四十有三,头戴乌金盔,身披豹头环锁铠,青面黑须,虎背猿腰,正是明朝大将李成梁之子李如松。另两人分别是李如柏和李如梅。
    李成梁有九子,人称李家九虎将。长子李如松,以父荫充宁远伯勋爵,骁果敢战,授辽东总兵;次子李如柏,曾任贵州、宁夏总兵官,进右都督;三子李如桢,任指挥使,锦衣列环卫,后镇辽东;四子李如樟,任都指挥佥事,随兄如松征宁夏有功,任广西延绥总兵官。五子李如梅,也曾任辽东总兵官;其余诸子如梓、如梧、如桂、如楠皆官至参将。
    这时李如松手拈长须,控缰徐行,听着两位兄弟的议论,面上不禁露出一丝笑意,是啊,多年的征战,有些倦了啊,虽然又是一番杀戮,但对武将来说,无上的荣誉总是建立在鲜血和死亡之上,作为大明帝国的守卫者,今次出兵,当报皇恩,为君解忧。正在思索间,忽听的马蹄声响,一名前军小校飞驰而来。“报提督大人,前方便是义州,宋帅帐前参军李应轼先生已经出城来迎接大帅了,既刻便到!”
    “好!”李如松精神一振,策骑扬鞭,率一众军马顶着鹅毛大雪飞驰前去,转过山角,眼前现出一座城池。一中年秀士率十几人徐徐近前,翻身下马,李如松也忙下马迎上。
    “李将军鞍马劳顿,辛苦了!卑职奉经略大人之命前来迎接将军。”“先生不必客气,咱们进城叙话。”“请!”二人寒喧数句,重又上了马,大军整顿旗帐,鱼贯入城。
    兵部右侍郎,经略备倭大臣宋应昌在义州的府衙,与朝廷配给自己的攻坚大将,备倭总督李如松会了面。明朝的军制是文官统兵,宋应昌深知自己虽是经略大臣,总管明军入朝备倭一体事务,可说到冲锋打仗的事儿,归根到底还得靠李如松这样的战将。
    宋应昌呷了一口绿茶,慢慢的用杯盖掠了掠茶花,抬起头来面带微笑道:“子茂将军(李如松字子茂)劳苦功高,去年平定西北,为国家立了大功,真是可喜可贺哦。”“那里,平定西北,全赖圣上洪福,和朝中大臣机议得当,大人夸奖,李某愧不敢当。”李如松矜持的谦逊道。
    “呵呵,好啊!”宋应昌见他不夸功,心中甚喜,以前听人说李如松恃宠骄横,今日一见,还算颇识大体。毕竟自己是备倭最高长官,若下级武将执功骄横,那是最难让人容忍的了。“令尊大人身体可好?”“蒙宋大人垂挂,父亲年岁虽长,精神尚好,身体亦十分的康健。”“嗯,这可好,李家一门皆为虎将,忠心报国,国家有此栋梁,真是幸甚啊。”“大人赞誉实让末将惶惭,我李家父子食君之禄,为君效力正是理所应当。,此次出兵朝鲜平倭,大人荣膺恩宠,领尚方宝剑,主持一体军务,圣恩可谓隆极,末将当唯大人马首是瞻,鼓勇杀敌,以报皇恩与大人垂看。”
    宋应昌含笑点头:“朝鲜兵微主弱,致令全境陷失,今我明朝大军前来,定当赶倭人下海,复藩邦故土。望你我将帅同心,早日克敌制胜。”李如松听了赞道:“大人所见极是。倭寇跳梁,怎是我天朝大军的对手,居然不识好歹,屡次犯我边关,此番定当一战却敌。”“噢?请将军说说看,平倭有何良策?”宋应昌这句话压在嗓子眼里半天了,一直找不到体面的机会说出来,此时借机相问道。
    李如松闻言一怔,随即心下了然,暗忖,平倭良策,我若没有,怕是这经略大人也不会有什么策的。但若就此说来,又恐他一介文臣不知变通,倚计争功冒进。还是要让他心知畏怯,放手让我用兵为佳。心里想着,便说:“用兵之道,需得临阵随机应变,明白敌人需实方可,预为拟画非吾之长,倒要请大人奇策指示末将。”宋应昌哈哈干笑数声,想了想只得道:“这个,依我的主见,圣上灭寇心切,你我断不可在此久延,不如近日起程,督三军杀往平壤,一举灭寇,你看如何啊?”李如松就势点头道:“如此甚好,末将不才,愿担纲首战!”
    “好好,正需如此。”宋应昌连连点头。“李参军,子茂将军才到义州,请你把兵部有关这次入朝大军的布署说一下吧,再说说倭兵的情况。”参军李应轼闻言忙口中称是,取出卷宗上前一步念道:“此次天兵入朝平倭,奉旨行使,兵部总划,以经略大臣宋应昌为主,提督将军李如松,兵分中左右三军。以副将杨元将中军,下统:参将杨绍先率领宁前等营马兵三百三十九名;标下都司王承恩领蓟镇马兵五百名;辽镇游击葛逢夏领先锋右营马兵一千三百名;保定游击梁心领马兵两千五百名;大同副总兵任自强并游击高异、高策共领马兵五千名;标下游击戚金领车兵一千名;共一万零六百三十九名。
    以副将李如柏将左军,下统:副将李宁、游击张应种领辽东正兵、亲兵共一千一百八十九名;宣府游击章接领马兵两千五百名;参将李如梅领义州等营军丁八百四十三名;参将李芳春领马兵一千名;参将骆尚志领南兵六百名;蓟镇都司方时辉领马兵一千名;蓟镇都司王问领车兵一千名;宣府游击周弘谟领马兵两千五百名;共一万零六百三十二名。
    以副将张世爵将右军,下统:本官并游击刘崇正领辽阳营并开原参将营马军一千五百三十四名;原副总兵祖承训领海州等处马军七百名;原副总兵孙守廉领沈阳等处马军七百零二名;原加衔副总兵查大受领宽佃等处马军五百九十名;蓟镇参将吴惟忠领南兵三千名;标下都司钱世祯领蓟镇马兵一千名;真定游击赵文明领马兵两千一百名;大同游击谷燧领马兵一千名;共一万零六百二十六名,另有续到的蓟镇步兵两千八百余名,应援朝鲜军队三千六百名。我军兵力总计将近四万人。 “
    “朝鲜兵来援的怎么这么少?难道真被倭人打光了不成。”李如松皱了皱眉头说。
    “听说朝鲜的水军仍在和倭人作战,而且战果不小,在南方,还有不少被打散的军队撤不回来,都进山去了。”李应昌道。“原来如此。”李如松若有所思道。李应轼合上卷宗,又接着道:“倭人此次侵朝,出动的兵马都是在其本国内战中磨砾出的精兵悍将,共计十五万人。据朝鲜大臣柳成龙说,倭兵的火铳尤其难当。与朝兵交战,往往是称之为铁炮军的火铳队伍突前,朝兵的刀剑弓矢根本不是对手,所以屡战屡败。七月初,辽东副总兵祖承训率五千骑兵攻平壤,倭人以六百铁炮军伏于城内接阵,一举射杀我军三千人,至使祖帅大败而归。”
    “铁炮军这么厉害?不就是火铳嘛,咱们好象也有吧?”宋应昌听了面露诧色,不由的眼望李如松。李应轼插言道:“火铳咱们是有的,不过射程和威力似乎赶不上倭国铁铳,后来南海平倭时,得倭制铁炮数杆,倒是照样仿造了不少。”宋应昌点点头,这才放下心来。
    李如松听二人对答,面如秋水,不动声色,这时呷了一口清茶,问道:“李先生,请问倭人除了铁炮军,还有甚厉害之处?”“论火器,倭人铁炮军凌厉无比,论刀剑,倭刀之利举世无双,论人力,倭兵虽然以步兵为主,但屡经战阵,非盛平已久的朝兵可敌。”
    李如松点了点头,冷笑道:“倭人气焰嚣张,看来无非赖此三长,彼有三长,吾亦有三长制他!”“李将军,到底咱们有什么法子战胜倭人?”宋应昌和李应轼齐声问道。
    李如松站起身来,道:“倭人倚仗火铳,我当用大炮破之。倭刀虽利,我当用南兵破之,倭兵虽悍,我用铁骑列阵破之!”“噢?请将军细细说来,愿闻其详!”宋应昌喜道。
    李如松道:“倭人倚仗火铳冲锋,我用大炮开路,大将军炮威力无比,倭人一铳只射一丸,我大炮一发,重丸轰彼,血肉焉可挡之?况我军也大量装备了火铳,不见得输给倭人,倭刀虽利,当年戚元帅在时,早已留下专破倭刀之法,称之为鸳鸯阵,南兵久习,当可用之,倭兵虽悍,我李某征战多年,最喜敌人凶悍,敌人越狠,杀来越是快活,此次入朝,我军骑兵众多,倭兵利于步战,我当用马军冲击,定可制敌。”
    “将军所言极是,若如此,倭贼可破,朝鲜复国指日可待,圣上也可高枕无忧也。”宋应晶拈须微笑。
    三人正在谈论,这时门下来报:“游击将军沈惟敬求见!”宋应昌闻言略皱了皱眉,李如松看在眼里,面露疑色。宋应昌摇头苦笑道:“李将军有所不知,这沈惟敬是兵部尚书石星大人特地派来朝鲜和倭人议和的,昨日刚从倭将小西行长处归来,居说颇有希望说动倭人退兵。且让他进来,听他说些什么。”“议和?”李如松听了愕然道:“大军奉旨入朝,正待扫荡倭寇,决战建功,朝廷怎么又打算议和了呢?箭在弦上,岂可不发!”
第四章 欲擒故纵
    这时脚步声响,从厅外进来一人,只见这人三十五六岁样子,身材中等偏瘦,穿一身宝石蓝的长袍,两撇鼠须,面上带笑,进来紧走几步跪下向宋应昌道:“卑职沈惟敬参见经略大人。”这那象个军官,倒不如说是个商人更恰当些,李如松心中想着,宋应昌挥了挥手道:“嗯,罢了,这位是朝廷派来的备倭总兵官李如松大人,你们见见吧。”沈惟敬忙又转身向李如松跪倒,“免礼。”李如松冷冷道。
    沈惟敬一边起身,一边拿眼偷看这位备倭总兵,见他望向自己时虎目生威,神情严肃,不禁心中打了个突。
    “沈将军,你刚从平壤回来,说说倭人的情况,他们是否答应退兵?”“这个嘛,哦—”沈惟敬沉吟了一下,拱手退在一边,道:“卑职前个日子奉石大人之命,前去与倭人讲和,在平壤见到了倭将小西行长,卑职与小西将军谈的甚为融洽,已经说好,两国可以不动刀兵,休战议和。”
    听他如此说,宋应昌和李如松均有些发呆,半晌宋应昌方迟疑道:“倭人果然有意议和吗?若倭人如此好说话,我大明又何必劳师入朝,恐怕其中有诈吧,不知他们何时退兵?有甚条件?”
    沈惟敬媚笑道:“当初我入倭营时,也存了和大人一般心思,恐倭人狡诈,不肯轻易言和,谁知这位小西行长将军是极好说话的人,态度谦和,言语礼貌,说道幸亏天朝按兵不动,我亦不久当还,以大同江为界,平壤以西三分之二的朝鲜国土尽数归还,也就是说,咱们不用一兵一卒,就能让倭人把已经占领的朝鲜领土退出一大半来,卑职觉得如此甚好,既对朝鲜王有个交待,又免了我大军劳师费饷,然后咱们再以这半壁江山为倚,徐徐图进,侧目江北,或攻或守,皆在我术中,真乃一举两得,两全齐美之策也……”
    啪!沈惟敬正说着,李如松猛的拍案而起,低喝一声:“来人,把这厮拉下去,砍了!”
    “啊?”沈惟敬和宋应昌,李应轼都是大吃一惊,厅下几名带刀侍卫连忙上来,将沈惟敬按住,却是扭头看着宋应昌,毕竟这是经略府,虽然李如松贵为备倭总兵,可还得看本府长官的话头拿人。
    “大人且慢!这这,卑职不知身犯何罪,惹大人动怒?”李如松哼了一声,厉声道:“你这厮若不是倭寇奸细,就是个蠢货,既然奉石大人之命入朝说和,你自是要熟悉朝境地理,大同江在那里,你知道吗?若是答应以大同江为界,三分之二的朝鲜领土将尽归倭酋!我大明军入朝是为了平倭,而不是安倭,好个丧权辱国的饭桶,不斩你还等什么!”沈惟敬本是无赖出身,那见过这个场面,顿时吓的面如土色,说不上话来。
    说到沈惟敬的无赖出身,就不得不说说明廷的兵部尚书石星,这位石大人才疏智浅,只因缘逢时会,获得了高位,根本就不通兵法,当他得知日军侵朝,圣上命他派兵平倭时,立刻慌了手脚。他是个好色之徒,纳了浙江人李茂的女儿为妾。李茂有个同乡好友,就是这沈惟敬,沈惟敬在家乡时就不务正业,唯一特长就是会吹牛拍马,一张利嘴,能说得天花乱坠。他游荡到了北京,在北京的窑子里厮混,与窑子里的大茶壶叫做郑四的交成朋友。
    郑四曾经在日本对马岛住过很多年,他将在日本所闻所见,如数家珍的说给沈惟敬听,沈一一记在心头,凭着记意力强,由郑四那里还学会了几句日本话,居然自诩为日本通。石星正想寻找一位通悉日情的人,由于李茂的引见,沈惟敬就将他由郑四那里听来的,再加油加酱的叙述出来,石星听得如醉如痴,认为这个混混儿是位稀有的人才,举荐了给万历帝,明廷于是决定命沈赴日探问日方的真意究竟何在,并以游击将军的名义赴朝,与日方交涉。
    沈惟敬骗来这份差事只是为了哗众取宠,捞取钱物,他既不了解日方情况,又不掌握外交原则,又怎么能有责任心去研究朝鲜地理和谈判相关知识呢,被小西行长哄骗,也就不足为奇了。
    此时被李如松看出破绽,一声厉喝,唬的他魂飞天外,连忙跪地求饶:“李大人饶命,小的办事不力,本当该死,但看在小的也是为了国家办事,看在石尚书的份上,还望饶恕则个。”
    李如松是战将,奉旨入朝就是要和倭人打仗,本就不喜听到谈和二字,又亲见这人如此饭桶,心中更气,只是要斩他。宋应昌见状忙道:“还不快将此人拉下去,先下在大牢,待回头慢慢审问,看他有倭人有何勾当往来。”众侍卫答应一声,将沈惟敬横拖竖拽出去。
    李如松气犹未平,向宋应昌道:“大人为何不将这厮立斩?”
    宋应昌道:“李将军不可鲁莽,此人虽然误事,但毕竟是朝廷派来的,就这么杀了,恐怕不好。”李如松恨恨道:“虽如此,难平我胸中之气。”李应轼见状上前拱手道:“二位大人,在下倒是有一言,不知当讲否。”“先生请讲。”
    李应轼道:“倭人虽然狡诈好战,但是由于海上运输被朝军切断,以及天气逐渐转冷,国内运输供应困难,这些都严重影响了他们的士气。据跟随沈惟敬与倭人谈和的随员回来说,平壤倭寇几乎人人盼望早日罢兵言和。只不过依他们的意思,是吃进去的肉不想吐出来,又想休整,又想继续霸占朝鲜的领土。我们不如将计就计,抓住他们想谈和的心意,先将沈惟敬押在营中,然后仍派人和小西行长接触,告诉他们李大人此来朝鲜,是奉朝廷的命令来和他们正式议和的,让小西行长摸不清我军的意图,然后趁敌不备,大举进攻,将其歼灭!”
    李如松想了想,道:“李先生所言果然妙计,只是倭人一向狡猾,不知这次能否上钩?”李应轼含笑道:“在下这是两便之计,我们总归也是要出兵攻打平壤的,上钩最好,就算不上钩,也会让倭人疑惑,更有利我军进攻。”
    “有道理。”李如松和宋应昌对望一眼,都是暗暗点头。宋应昌道:“那就这么办吧,大军即日拨营前行,李先生,还请你选派精细可靠的人去平壤走一趟,安抚倭人,让他们没有防备。事成之后论功行赏。”李应轼肃然领命。
    一五九三年 一月 平壤
    天色将暗,夕阳慢慢的落入地平线,云彩被落日余晖映照的火红火红,平壤城头上,一名四十上下的白袍武士背负双手,静静的看着日落西方。
    此人正是日本侵朝先锋军团的军奉行(指挥官)小西行长,良久,他慢慢转身,沿着甬道一步步走下城来,沈惟敬离开平壤已经五天了,至今音息全无,不知这次与沈将军达成的议和书,明朝廷是否能够接受呢?就算是接受了,难道我们就会真的停止前进了吗?这次议和,只不过是要获得一次喘息的机会而已。粮草,军火的补济,士卒疾病的医治,朝鲜义兵的清剿,都需要时间的。既然起倾国之兵来攻,那当然不会只满足于占领朝鲜,东方的大明帝国,才是这次远征的真正目标所在啊。
    想到这里,小西行长不禁打了个寒颤,中土,日本人习惯称之为大唐的国家,千百年来虽然朝代更迭,但始终如泰山般屹立在东方,这个庞然大物,略转一转身,落下的阴影都能让日本压抑的喘不上气来。从唐朝起,岛国人就知道对待这个世界最强大的帝国一定要言必顺,貌必谦,才能苟安一隅求活,可如今,关白大人居然挟统一日本之威,打起了它的主意,这真是一场豪华的赌注啊,怎能不让人激动,又怎能不让人心生恐惧呢!听说大明帝国已经兵发朝鲜,这次可不会象上次胜的那么侥幸了,帝国的武力倒底如何呢,日本能不能击败他们呢,大战未来之时,一切都是那么的难以猜度……
    下了城楼,小西行长若有所思的向住所走去,或许是被主上的郁闷所感染,身后十几名亲随武士默不作声的跟在后面,一个个脸色都是阴沉沉的。突然,城楼上传来一声叫喊:“快看,有十几个人向这里来了,啊,他们打的是明朝的旗帜啊!”听到惊叫声,小西行长和武士们精神为之一振,又返身回到城头。
    “是明朝的使者啊,他们一定带来了议和的消息,快打开城门,迎接使者!”小西行长看的明白,一边下城,一边举起右手高喝道。城门吱呀呀的开启,十几名骑士缓缓入城,下了马,小西行长带着通译上前,这通译是旅居朝鲜的日本人,明使带的通译是朝鲜人,小西行长本人早年到朝鲜经营药材的时候,也学过朝语,只不过在这种正式场合,做为日方主将,还是要说本国话的。双方的交谈是这样的:小西行长说日本话,明使说中国话;日本通译把日本话译成朝语给明使带来的朝鲜通译,然后朝鲜通译再翻成中国话,往来颠倒,虽然麻烦,可交流倒也勉强可以进行。
    明使被迎进官邸,小西行长见这明使不是素来惯的沈惟敬,心中有些没底,试探着问道:“请教阁下贵姓,沈将军这次怎么没来?”“下官吴和,沈将军么,正陪同朝廷来的正使在后面。已经到达离平壤不远的顺安城了,这次朝廷派来的是礼部尚书李如松大人,正式和贵军洽谈议和事宜。”
    “啊,真是太好了!”小西行长放下心来,高兴的道:“其实么,我军入朝,只不过是因为朝鲜国王素来对我天皇不敬,这次略作惩罚而已,既然大明朝派使说和,我们也不能得理不让人,我当面复天皇陛下,尽量说动两国罢兵修好。”
    吴和连连点头,笑道:“如此正好,本来么,我朝是要派大军前来的,幸好沈惟敬将军极力游说,方知不过是一场误会,这动刀动枪的,说来容易,真办起来,又死人又费钱,难道当真要打么?还是和为贵啊。”“正是正是。”小西行长连连点头。
    这吴和其实真名叫李宁,是李如松帐下的参将,颇有胆气,别人畏难不愿前来,他一听有重赏,偏偏要抢着来。只不过胆气虽有,咬文嚼字的水平实在有限,小西行长本是个精细人,若是和他本国人交谈,或许可以察颜观色,话语试探,以辨真伪,可是毕竟他不通中国话,又不懂中国事故,只听通译传声,虽然听的别扭,却只当是中华大国的人物就是这般说话,或是翻译人员的水平有限,并无他想。否则不用说别的,单听他这名字叫吴和(无和),就该心中生疑,明白几分。况且明朝礼部尚书这样的高官,又怎么会亲自前来谈和。李宁也是一样,小西虽然是大将,但却并无资格面见天皇,所谓面复天皇云云,显然是搪塞敷衍之词。二人寒暄一阵,其实都不怎么明白对方说的什么,只是说清楚了一件事,就是谈和成功了,明朝大臣已经来朝鲜签定和约了。
    眼看天色将晚,小西行长心情正佳,命摆上宴来,歌舞伎助兴,与李宁把酒言欢,陪座的大村纯忠,内藤如安等日本武将们也非常的高兴,攻入朝鲜已经大半年,水土不服,粮草不济,不间断的作战,他们早已厌倦。如果真的言和,不用和强大的中国开战,或许就可以早些回去和妻子家人团聚,这该多么好啊。
    小西行长借着酒劲,笑着对李宁道:“吴大人,如果沈大人也来就好了,你不知道,我们是多么的投缘,当初他来时,我可是用八抬大桥把他迎进城的,这也可以说明,我对贵国的尊重和敬仰。其实日本和贵国,源远流长,我对中土是向往已久了啊,如果有机会,真想到贵国去作生意,作生意,哈哈,我可是内行。听说我国的刀剑,在贵国非常受欢迎,还有许多方物(土特产)可以拿去易市。”
    “是吗,我也很想到日本去瞧瞧,虽然见过很多扶桑人,可是你们的国家,我还没有去过呢,我看将军风致高雅,不同凡响,能熏陶出将军这样人物的国度,也一定非常的美好吧。”
    “是啊,最美的,还是家乡,虽然有些夸口,但不客气的说,日本是个非常美丽的国家,有富士山,非常非常的高,恐怕是天下最高的山峰了。说到河,有信浓川,象长蛇一样,要走好几个州才能看到尽头呢。说到人口,大和民族有将近一千五百万人,当然了,因为已经结束国内战乱,我想人口还会很快增加的。”小西行长一边说着,一边脸上露出得意的神情。
    “呵呵,好高的山啊,好长的河,好多的人啊,嗯,恐怕我中华就没有这么高的山和这么长的河了,人可能也没有你们日本多,贵国可真是了不起啊。”李宁大笑着说道。
    “吴大人过奖了,贵国我虽然没有去过,想必也有很多不错的景致吧!”小西行长道。
    “嗯嗯。”李宁随口应道。心说这厮真是翻肚蛤蟆没见过天,我要是说中华的江山景物胜他千百倍,怕是打死他也不信,等这一仗打赢了倭寇,定要把这家伙捉住关进猪笼里,顺长江飘下去,让他知道中华的河有多长,或是把他从五岳黄山随便一座山峰上推下去,让他知道中华的山有多高。把他埋在北京大街上做垫街石,让他知道中国人有多少,如今且跟他罗嗦什么?
    当下无心纠缠,转过话头道:“小西将军,我天朝使者已经到了顺安,不日将到平壤,还请将军早早准备锣鼓锦衣,列队欢迎,以示郑重。”那是自然,小西行长点头道,心中暗想了一回,又说:“明天吴大人起程,我派二十名武士护送大人回去,顺便也见见贵国正使,把我的问候带去。然后等他们回来后,我也好知道如何安排迎接事宜。”李宁一怔,心说这厮好狡诈,这那是派人护送我,这分明是要派细作去查看我军底细的啊,如果让他们探知我大军已到,那李将军和宋经略的奇袭计划岂不是要功亏一篑!
第五章 兵不厌诈
   李宁虽然有些踌躇,但只一转念,便有了计较,暗忖这又何妨,顺安城此时已经被我军占领,别说二十名武士,就算派二百人跟着我,回到顺安把城门一关,还不一样把他们剁成饺子馅?来多少杀多少,全算我的功劳。想到这儿,爽快的应允道:“战乱之际盗贼出没,我区区十几骑的确难保安全,正需兵将保护,那就有劳小西将军了。”
    “啊,这是应该的呀。”小西行长沉吟片刻,回过头来冲着右首一名武士道:“远藤殿,这次还要麻烦你陪明国使者去一趟顺安,可以吗。”那名武士名叫远藤又次郎,约四十来岁,虽然和小西行长年岁相仿,可和小西相比,他的头发已经略有些花白,看人总是一脸阴鸷的样子,他本来一直不吭声的坐在旁边喝酒,这时闻令跪起身,转向小西行长行礼道:“请弥九郎殿放心,我一定会护送使者安全返回。”“好,那就拜托了,铃木重秀,你也去吧,带几个得力的手下明天一起去顺安,一切要听从远藤殿的吩咐。”“是,请主公放心!”左首一名三十来岁身材瘦小的武士放下酒杯,站起来行礼道。
    李宁心中暗笑,瞧在座的有不少身强力壮,形容彪悍的武士,小西行长却只派这不起眼的一老一少带兵护送,看来他也留了一手,就怕到顺安后有什么危险,如果那样,损失的也不是得力的大将。这般想着更不介意,他那知,这两人实在是日本武士中的超一流高手。
    铃木重秀就是东瀛四大忍者中杂贺众的首领杂贺孙一,不但武艺高强,而且以擅使火枪闻名。远藤又次郎更是铁炮术高手,当年在日本内战时期,备中三村家的当主家亲以重兵杀入美作,远藤又次郎奉美作大名宇喜多直家的命令去袭杀家亲,只用了一颗铅丸便瓦解了这一万五千人的军势。
    小西弥九郎行长就是在远藤的指导下才学会使用铁炮的,他现在派出这二名强手,也是有着以防万一的意思。众人把酒谈笑,至晚方散。
    次日天亮,小西行长一直把李宁送出平壤城外,望着明使一行渐渐远去,城楼上的日本武士,足轻们仍然挤在城楼上远眺着,低声议论着,不肯下城。小西行长一边回走,一边抬头望了望城楼,见此情景不由的暗暗叹息,看来士兵们的厌战情绪很大啊,也难怪,城外不时有朝鲜义兵出没,截断和后方的联络路线。更因为朝鲜水军的阻截,国内的给养迟迟不到,城里的粮食已经不多了,还有很多士卒生病。以这样的状态,怎么有把握迎战实力未知的大明军呢,如果这次议和成功,或者说,把和明帝国军队交战的时间尽量往后拖延一下,那么,我们就能获得一些时间休整,以图再战。
    可是,不知为什么,心中总是隐隐觉得有些不安,到底为了什么呢,难道是对明朝议和的诚意有所怀疑吗?这么大一个帝国,如果要作战一定会派人直接下战书的,应该不会用这种手段来欺骗它的对手,嗯,等明天远藤他们派人回来,就可知分晓了……小西行长陷入了沉思之中。
    在遣使言和的同时,明朝联军已经马不停蹄的杀奔平壤,而小西行长此时却仍蒙在鼓里,做着议和成功的痴梦。
    距平壤八十里处,便是肃州,李如松大营所在地。
    城内,李如松正和手下众将,以及从义州赶来的朝鲜大臣柳成龙,朝军将领李溢共商攻略平壤的计划。宋应昌并没有同来,而是坐镇后方,调度粮草缁重。
    顺安城,在平壤和肃州之间,略靠近肃州,离平壤五十里路程,遥遥与牡丹峰相望。这本是一座小城,只有居民一千多人,因为战乱的缘故,此时城里又多了两千余名从南方沦陷区逃出来要北上的男女难民,在寒冬里,他们实在是走的筋疲力尽了,没有粮食,衣衫褴缕,在这里静静的等待着命运的裁决。
    拂晓时分,明军先锋一千五百九十名骑兵的突然到来,让这里显的格外拥挤,并引起了骚动,为首的军官头顶铁尖盔,身披连环锁子甲,骑着高头大马,得胜钩上挂着长刀,形容威猛,此人正是辽东悍将查大受,城池实在是太小了,无奈,他将兵马一分为二,一千人驻扎在城后十里的乾福山下,五百人驻在城内,同时派出斥侯前出,侦察平壤城四周的动向,明天,李如松的大军将会来到顺安与他会合,对敌人展开总攻。
    明军乱纷纷的进城,这其中自然少不了扰民,用不着言语相商,朝鲜民众被士兵们无条件的从房子中赶了出来,在寒风中缩成一团,哭泣着挤在街角。看着这一切,查大受心中略感到一丝歉疚,这有什么办法呢,你们没有能力保护自己的国家,我们是来帮你们收复国土的,不是来作客,士兵们需要充分的休息,然后去送死,去打仗,只有打败了倭寇,才能真正的结束这一切苦难啊。
    查大受挑了一间宽敞的大屋住下,有护兵去捉了只鸡,虽然比较瘦,但毕竟是活物,用瓦罐装上,不一时炖的烂熟,香味慢慢飘出窗外,让缩在街角的饥民们充满了遐想,不过,也只是想一想而已。
    就着鸡汤,查大受连吃了两碗糙米饭,身上有了些暖意,情绪也好了许多,一边撕着鸡腿一边心里嘀咕,李宁这家伙不知道怎么样了,真有他的,居然抢着去倭营诈和,弄不好连命也要送掉,不管怎样,倭人现在还没有发现我军的到来,明天将是大战的开始,跟着李如松将军,这仗一定能打胜,呵呵,还好有仗打,不然,我这副总兵什么时候才能混到正职啊。
    一边想一边吃着,忽然听见脚步声,一名把总跑到屋外道:“启禀将军,城外来了一小队人马,据斥候回报,是从平壤返回的李宁参将,还有二十名倭兵相随!”
    “怎么还有倭兵同来,是归降的么?既然只有二十人,先让他们进城好了。”查大受闻讯有些愕然,道:“跟我来,咱们去看看!”把鸡腿扔回瓦罐里,将双手在衣角上蹭了蹭,起身按剑向外走去。
    这小城里只有一条街,一眼就能看到头,这时城门已经打开,李宁率队缓缓入城,查大受迎上前去,狐疑的望了一眼跟来的远藤等人,向李宁道:“老李,这是怎么回事?”李宁嘿嘿一笑,翻身下马,上前低声对他道:“这些个倭奴是倭将小西行长派来跟我迎接议和使者的。”他简略的把情形说了一遍,查大受也笑了:“这么说,你是把肥羊带回来了,好啊,大战未起,咱哥俩先立头功。”
    同来的日本通译见查大受一身武将打扮,似乎不是想象中的明朝礼部尚书。便问道:“吴大人,这个,这位将军是做什么的呢?贵国的使者在那里,现在可以带我们去见见吗?”李宁诳哄道:“这位是护送使者前来的将军,一会使者就会接见你们了,不但要见,还要请你们吃饭呢。”
    远藤又次郎和和铃木重秀怔怔的看着他二人对答,不明所已。日本通译回头对他俩道:“吴大人说,这位是护送议和使者的将军,明朝大官儿一会就可以见到了,还会请我们吃饭。”远藤又次郎点了点头,放下心来,听说要吃饭,随行的日本武士脸上也都浮起了笑容。
    “来人啊,关城门,把他们给我拿下!”查大受突然厉喝道。随着他这一声喊,身后二十几名护兵抽出刀猛扑上来。守城的兵丁急忙关城门,城上的士兵见状也呼拉拉冲下来五六十人。
    “不好,这是圈套,我们中计了!”远藤又次郎大叫一声,驳马向城门冲去,晚了,只见城门“咣”的合上,重重的落上了栓,六七名明军士兵见他冲过来,手持长枪向前乱刺,亏的远藤身手矫健,一提缰绳拉马跃开。
    这时近百名明军已经聚在城门附近,挺刀枪向前压了过来,中伏的日本武士们情急中连忙拨刀抵抗,驰马乱突。
    查大受想不到敌人如此悍勇,本以为喝一声“拿下”,众兵上前,这二十个倭人就会束手就擒,谁知他们竟敢反抗。不及多想,已然拨剑在手,一剑把面前的日本通译斩倒在地,大声吼道:“不要留,全都砍了!”李宁这时从士兵手中抢过一杆长枪,把身上肥大的官服扯下,也要冲上去交战,可是身前密密麻麻全是人,根本就抢不过去。
    这时突然从人丛里“砰”的传来一声巨响,这一声响,把围攻的明军都震住了,不由的向后撤了撤,透过人缝,只见远藤又次郎骑在马上,手中持着两枝黑乎乎的铁管,一支还冒着轻烟。
    “都不要过来!”远藤又次郎狂喊着,趁着明军一时怔住的当儿,铃木重秀和几名武士飞身下马,将粗重的门栓摘了下来。另外几名武士倭刀连挥,将阻挡开门的明军士兵劈倒。
    “是火铳!”查大受骂道:“他奶奶的,大家不要怕,一根火铳只能放一次,别让他得空儿装弹丸,一齐上啊,砍死他们!”众军如梦初醒,虎狼般又猛扑过去,城门只打开了一条缝,“砰!”的一声响,远藤又次郎勒马停在门边,冲着扑过来的明军又放了一铳,城门洞里顿时一片烟雾弥漫,趁着混乱,十几骑日本武士拍马鱼贯冲出顺安城,“远藤殿快走,我来挡住追兵!”铃木重秀向远藤又次郎大声道。
    “你们走,我来断后!”远藤又次郎把两支打光了弹丸的短铳扔掉,刷的拨出太刀,策马冲进明军队伍里,借着马的冲劲,把四五名明军士兵撞翻,与此同时,三根长矛也扎进了马腹,战马嘶叫着仆倒在地,远藤又次郎挣起身,挥刀乱砍,眼看不敌,忽然人影一闪,只见铃木重秀和两名武士已经抢到他的身前,一齐出刀挡住来袭的明军刀剑,“快走!告诉主公,这是圈套!”
    远藤又次郎人称日本第一枪神,专习铁炮射击术,在日本战国时代那是传奇式的人物,虽然这次做为小西行长的部将入朝参战,其实二人有着深厚的师生之谊,在众将中地位尊贵。大家都知道,小西将军无论如何不能接受自己的老师陷身敌营的事实,除非大伙一齐战死。
    此时此刻,主公不在,远藤又次郎殿就是主公的替身,如果要死,也要在第十九个武士倒下之后才可以。见此情景,远藤又次郎立刻明白了众武士的赤胆忠心,感动的几乎流下眼泪,知道多说无益,当下转身向城外冲去,十几骑日本武士正打马在城外盘旋,弯弓与城上对射,当不得城上兵多,乱箭齐发,六七人已经被箭射伤,正在苦苦支撑,见远藤又次郎跑出来,一名武士连忙把他拉上马,众人头也不回的打马往平壤方向狂驰。
    城门洞狭窄细长,铃木重秀和两名手下拼了命的挡在门前,几十个明军士兵一时竟冲不过去。查大受气的大叫,众军也急了眼,奋力猛攻,片刻间,两名武士先后战死,铃木重秀虽然勇猛,怎耐只是一个,连杀六七名敌人后自己也是身受重伤,他嘴里喷血,摇摇晃晃的挥舞着太刀犹作困兽斗,众明军杀红了眼,怎肯容情,发一声喊长矛齐出,把他挑了起来抵在城门上,鲜血象瀑布一样从身上无数个创口中激射而出,铃木重秀大叫一声,呛啷抛了太刀,眼一翻气绝身亡。
    查大受和李宁抢出城外,再看远藤等人早已驰出三五里地去,追不得了,两人面面相觑,一时无语。
    (注:在此章说明一下,矛与枪基本上是指一种武器,但二者也有不同,枪的尖刃部比矛更长,作为点攻击武器,枪比矛更有穿透力,在本书里,为了将热兵器中的枪与冷兵器的枪区分开来,一般将冷兵器的枪称之为矛;再比如日本刀按日本说法叫做剑,而按中国的习惯,双面开刃的称为剑,一面开刃的称做刀。日本剑的真正用法与形状都类似中国刀,为了统一用词,不致混淆,书中一概按中国读者的习惯把日军用的剑称之为刀。)
    在肃州的明军大营里,李如松正聚集众将论兵,得到从顺安城传过来的军情后,脸色刷的沉了下来,霍然起身,在帐中来回踱步,少顷,终于忍不住脱口骂道:“饭桶!这个查大受是个草包啊,放着一千多骑兵,居然让二十个倭贼进出本阵如履平地,真是丢脸。”
    见大帅发怒,帐下众将均不敢发话,李如松骂了半晌才略消了些气,恨恨的坐下。李应轼趁机上前,拱手道:“大帅息怒,虽然这班倭贼狡诈,逃回了平壤,但并不是说我军瞒天过海之计就用不得了,倭酋小西行长最信任的人是一直办理议和事务的沈惟敬,在下有个想法,不如让沈惟敬再去平壤走一遭,安抚倭贼,说顺安城之变完全是一场误会,我方议和的诚意还是有的,请小西行长放心。”
    李如松沉吟不语,想了想道:“这沈惟敬能哄住小西么?说不得他到了倭营反而投靠倭贼,泄露了我军机密。”李应轼笑道:“此事大帅放心,沈惟敬虽然无赖,却也识得厉害关系,如今我重兵压境,灭倭只在覆手之间,派他去倭营,这是给他一次立功赎罪的机会,若事成必有厚赏,若反叛国家,就是灭族的罪,谅他也没胆子投倭。”
    李如松捋须点头,正要允了,忽听的帐下一人大声道:“此事万万不可,我大明国乃是中华上邦,讲究以德服人,既然动了刀兵,当用堂堂正正之师击敌,才好让倭人折服,用这些诡诈手段欺哄,岂不有失我天朝威仪乎?”
第六章 无赖雄辩
    李如松抬眼一看,只见说话的是名中年秀士,一袭青衣,白面长须,挺胸抬头越众而出,向李应轼正色道:“读圣贤书,所学何事?孔曰成仁,孟曰取义,孔孟之道,讲究的就是仁义二字,仁者无敌,如逢兄也是读书人,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这种欺哄手段难道也是我们读书人可以提出来的吗,想倭夷正是童蒙养正之辈,正可谓攻心为上,教化为本,虽以力击,当以堂堂,务使其心悦诚服,方可观我中华如高山仰止,景行景止,虽不能至,而心向往之,若以诡计取胜,只可一时得逞,非万全之策也。”李应轼被他这慷慨激昂的一说,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喏喏无言退在一旁。
    朝鲜大臣柳成龙忍不住站起身道:“袁先生,你不知这倭寇有多狡诈凶残,当初侵我国境时,根本就是不宣而战,烧杀抢掠,那里有半点仁义可讲?”
    中年秀士傲然道:“柳大人所言差矣,中国有个典故,叫做七擒孟获,想当年那蛮族孟获倒是狡诈凶顽的很了,不是也被诸葛先生七擒七纵所折服么,所以说,以德服人,方为根本。”
    柳成龙冷冷一笑道:“不错,这段中华典故老朽倒也略知一二,还要请教袁先生,诸葛武候这七擒孟获是用计谋呢,还是用堂堂之阵呢?”
    中年秀士闻言勃然变色,厉声道:“柳大人要和我讲论中华典故么,来来,咱们就讲论讲论,看看是你知道的多还是我知道的多。”
    众将哗然,副将杨元悄声问旁边的李如柏道:“如柏兄,这个秀才是干什么的,说起话来大半教人听不懂,不过看样子好有学问。”李如柏嗯了一声道:“这人叫袁坤仪,是宋应略府中的帐前赞画,精通释儒之学,很得宋大人的赏识,这次宋大人没来肃州,派他来联络军务。” (注:赞画是明代总督或巡抚身边的参谋人员,具体职责和品级无定制)
    “二位不要争吵,”李如松止住二人,问道:“若依袁先生的高见,我们当如何应对倭人呢。”袁坤仪看了一眼柳成龙,道:“总而言之,若是议和便诚心议和,若是要战,便排开大阵,堂堂而战,出尔反而,阴战阳和,非我上邦所为也。”他这‘上邦’二字特意说的极重,柳成龙气的说不出话来,扭头不语。
    李如松心中恼怒,还以为这袁坤仪有什么天人妙计,原来只是个酸儒罢了,真不知他是怎么混上帐前赞画这职务,刚要发作,想想他是宋应昌的人,只得强自忍耐,沉声道:“袁先生请放心,本帅会慎重考虑先生的高见!”
    “大帅英明。”袁坤仪拱手作揖,洋洋得意退回班列。李如松干咳一声,欲要再说,想了想摆手道:“大家都退下去吧,柳大人,杨将军,如柏,你三人留下,我有话说。”余人遵命退下。
    看众人散去了,李如松苦笑着摇摇头,李如柏上前道:“大哥,这姓袁的是什么意思?”“你问我,我问谁去?无知庸辈罢了,休要再提。还请柳大人不要介意。”柳成龙感激的道:“敝国此次危难之机,全赖天朝发兵解困,只要李将军和宋经略平倭志坚,他人说些什么,老朽倒也不会放在心上。”李如松又命护卫将李应轼传来,宽慰几句,李应轼道:“不劳大人挂怀,在下与袁先生共事已久,深知他的为人,袁先生凭着精通释儒之学颇得宋经略好感,聘为军前赞画,其实并没有打过什么仗,说起军务来自然不通,但是人品倒也不算坏。”
    “这就好。”李如松点了点头,“据查大受派人来报,倭兵约有两万人驻守平壤,外围修有大批土堡,城东有大同江,西北临山,北有牡丹峰,其势极为险峻,牡丹台上驻有倭兵两千人,工事中配备有火铳和弓箭,与平壤成倚角之势,易守难攻。稍远凤山还驻有倭兵数千为平壤的接应。
    我军现有兵力五万余众,前方能用来作战的约四万人,可以说,在数量上占据了优势,但倭贼倚坚城而待,若是攻坚,恐怕也不能说完全有取胜的把握。“柳成龙道:”李将军所言极是,据我方派到城中的探子回报,倭人守城部队装备了大量的火枪,扬言平壤乃是不破之城,若我大军攻城,必将大败而归。“李如松冷笑道:”倭人看似狂妄,其实心虚的紧,若是这般厉害,为什么还要急着和我军谈和?“众人点头称是。
    李如松道:“今天是正月初四,下午我军将会向顺安开拨,到了顺安休整一天,初六攻城,平壤城池南北成长形。东有大同、长庆二门,南有芦门、含毯二门,西有普通、七星二门,北有密台。根据朝鲜和我方的情报,本帅将兵马做如下布署:
    主要兵力攻击城池的南西北三面,弛围东面,使其无固守之志;于城东面的大同、长庆二门南北角楼沿江处所多设军兵炮矢,待敌退出城渡江时打击之;大将军炮、一部分虎蹲炮配置于东南、东北二角及正南、正西、正北三面,使其能打击城内各个角落;围城之后,敷设铁蒺藜数层在地,遍布灭虏、虎蹲等炮,使敌不得突围而出。具体兵马分派,等攻城之时我自有安排。“
    柳成龙,杨元等人连连点头,柳成龙心想,这位李将军看来是惯作战的,计划如此周密,排兵布阵如此贴切,果然令人心折,尤其是明军所配的诸多兵器,象大将军炮,虎蹲炮等,我居然从未听说过,以前只知倭人火绳铳厉害,如今看来,这天朝军队的装备更加吓人。灭倭有望,国家之幸啊。
    且听李如松又道:“昨日宋经略派人送信给我,说毒火箭,神火箭等武器已经运到朝鲜,这一两日内就能送到军中,建议等攻城时先用毒火箭射入城内,使倭人中毒,我军可随后攻城掩杀。这倒是个好计策,等这些毒箭运到,咱们再看看如何运用。”说到这里,李如松向李应轼问道:“李先生,你说让沈惟敬去一趟平壤,我看甚好,就按你的意思去办吧。”李应轼连忙称是,出了大营。
    柳成龙趁这机会插言道:“李将军,平壤城中尚有我数千朝鲜民众,受倭人压迫日久,早就盼着大军攻城了,还望破城之后,好生安抚,区别对待。”
    “不错,咱们入朝打仗是为了平倭,可不能连老百姓也一块儿平了,只是战端一开,难免有所误伤,这样吧,如柏,你去命人做一面大旗,用朝语上书”朝鲜人民自投旗下者免死“。等开战时竖在城外。柳大人,由你派一队朝鲜士兵守护。这样打起仗来,凡是朝鲜人民,就可投到这旗下,避免乱跑乱躲,被炮火箭矢误伤。”
    “好啊,想的太周到了,老臣代平壤民众谢谢将军了。”柳成龙高兴的说道。李如松连忙客气说:“这难道不是我们应该做的吗,只有这样,才能让贵国民众更加的支持我们,一齐反对残暴的倭寇,民心所向,才是我们打胜仗的根本啊。”听了李如松的话,柳成龙满脸含笑,连连点头。
    正月里的朝鲜,异常寒冷,飞雪连天,雪地里,一行六七骑来到平壤城外,“快开门啊,我们是来议和的明使!”其中一人驰马到城下用朝鲜话高声叫着。回答他的是一声沉闷的枪响,喊话的这人身子摇晃,“唉哟”的栽下马来,爬在雪里地一动不动,
    “喂,别开枪啊,我们是来议和的!”余下的人连忙拍马逃开,远远的喊道。城门吱呀呀打开一条缝,十几名骑兵冲出城来,转眼来到他们面前。
    “啊,我当是谁呢,原来是沈将军,很好,小西将军正想要你的人头呢!”为首的倭将拨出刀大声哟喝道。来的正是沈惟敬一行人。他被李应轼放出来,一番对答,知道这趟差事是来也得来,不来也得来,来是九死一生,不来肯定是死路一条,饶是他平常一肚子的主意,这时也没了办法,只得硬着头皮前来平壤诈和。
    到了这个时候,沈惟敬反倒不怎么怕了,既然没了退路,索性泼出胆来和倭将周旋,当下微微冷笑,厉声喝道:“要我的人头?嘿嘿,要了我的人头,只怕你这城中数万颗头都要被人取了!废话少说,快带我去见小西行长,误了大事,唯你是问!”见他这副架势,那倭将反而有些不摸底细了,和同伴对望一眼,向沈惟敬道:“请吧,等见了将军再说!”说罢头前带路,众人驰进城去。
    “沈将军,没想到你居然还敢来见我!上次白白得了我许多金银,这回又来做什么?”小西行长双手攥拳,见到沈惟敬,恨的眼睛里都要喷出火来。
    “嘿嘿,小西将军,如果我不来见你,你敢来见我吗?你的部下大闹顺安城,杀了那么多人,我正要找你问个明白!”沈惟敬上前一步,与小西行长双目对视,用不太流利的日本话对答道。看他那愤恨的神情,竟丝毫不亚于对方。
    小西行长暗吃一惊,不禁倒退一步,上下打量沈惟敬道:“怎么,你们设下圈套诱我上当,难道还要问我的不是吗?真是岂有此理!”“哈哈,真是笑话呀,”沈惟敬逼前一步道:“果然是偏隅小国,不懂得上邦礼节,我问你,如果阁下要面见你们日本国王,是否可以带刀剑上朝呢?”“当然不会的,就是太阁和关白大人,也不可能在面见天皇陛下时带着刀剑。”
    “这就是了,我天朝礼部尚书,那是多么尊贵的人物啊,你们派去武士晋见,居然要带着兵器进去,这又怎么可以呢?我方护卫人员要你们把刀剑留下,然后进去,难道又有什么错了吗?可是贵国的武士不但不服从安排,还执刀杀人夺门,这种行径,难道是懂礼节的表现吗?”
    “可是,这个,”小西行长被他咄咄逼人的一问,竟不知该怎么说了,想了想对厅下的侍从道:“去请远藤殿来!”不一时远藤又次郎进来,向小西行长行礼后站到一边。小西行长悻悻道:“远藤殿,请你把在顺安城发生的事情再说一遍吧,也好让沈将军心服口服。”
    远藤又次郎将在顺安城的遭遇复述了一遍,末了恨恨道:“他们几十个士兵持着刀剑扑了上来,那种架势,分明是要捕获我们,为了逃走,铃木重秀和两名武士也战死在了城中,难道这一切不是圈套还是什么!”“是啊,沈将军,这你又作何解释呢?”小西行长在一旁不失时机的厉声喝问道。
    其实就算他不说,沈惟敬就不知道这是明军设下的圈套吗了?可是这种事又怎么敢承认呢,在远藤口沫横飞的讲述时,他已经在心中暗自思量了几回,反正左右是个死,不如嘴硬到底尚有一丝生机,
    于是,当远藤和小西质问他时,沈惟敬已经镇定了下来,叹了一口气,冲着二人直摇头,小西行长双眉一竖道:“为什么叹气,怎么样,这下子没话可说了吧。”
    “呵呵,我叹气,是为远藤将军的鲁莽而感到遗憾。”“此话怎讲?”
    沈惟敬从容不迫的说道:“二位,正如我刚才所言,我国士兵过去,是要你们的武士下马,把兵器放下,才可以带他们去见议和的使者,听远藤将军说,他们当时的神情非常的凶恶,而且手持刀剑,虽然我不知道贵国官府的气派,但我想,天下做官的排场都不会差很多,那些士兵之所以这样,只不过是为了要显示天朝使团的威仪而已,远藤将军,如果我方真的要暗算你们,完全可以把你们引入馆舍,然后趁你们不备,从容调兵包围,恐怕那时候别说二十个人,就是再多些人,也逃不出去吧?请问,以尔等区区二十骑,居然可以突出城去,大部安然逃回平壤,难道你不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吗?”
    “是啊,的确不可思议。”听他这般说,远藤又次郎回想起那天逃生情景,虽然惊险,可是也真的太过侥幸。小西行长在一旁暗暗点头,觉得这位仁兄说的有些道理。若是明军真的有意要抓这二十个人,未必就能让他们逃回来。
    “可是,铃木重秀殿死的那么壮烈,如果不是他和手下拼命阻击,我们也不会脱身的。”远藤又次郎不服气的道。
    “愚蠢啊,真是愚蠢,到现在还不肯认错,要知道,就因为你们的这种行为,生生坏了两国议和的大事!”沈惟敬惋惜而又气愤的道。“如果你们不拨刀抵抗,我天朝士兵会奋力自卫吗?你们去顺安城的目的,是为了作战呢,还是为了见到使者,来表达你们议和的诚意呢?如果是后者,就算是真的有圈套,也不能蛮干,中国有句古话,两国交兵,不斩来使,只不过是把你们擒住而已。
    如果你们被擒,不能在约定的时间派人返回平壤报信,以小西将军的智慧,不是同样也可以猜到我方假和真战的意图吗?何况后一种情况根本就不存在!
    事实是,我方真心议和,但是因为你们日本人怕死和懦弱的想法,破坏了双方合作信任的基础!最终的结果就是,现在我天朝高官为你们的鲁莽行为而感到震惊和不满,已经决定近日回国,终止此次和谈计划了!“
    沈惟敬这一番滔滔雄论,唬的小西行长和远藤又次郎目瞪口呆,二人起先是疑惑,再后来是半信半疑,最后被说的是心悦诚服,等沈惟敬说完,两个人已是面带愧色,无言可辩。半晌,小西行长一咬牙,走上前来,对背手向天的沈惟敬喃喃道:“沈将军,这个,请你不要生气,我们议和的想法,是真诚的,还请你转告贵国使者,不要回国,我们的,继续谈判,好吗?”
    “不可以,你们这种态度和作法,难道是真诚的表现吗?我强烈要求贵方交出闹事的人,并且请你亲自前往顺安,向使者解释你手下武士昨天的行为!还要对死难的我国士兵给予相当的物质补偿!”沈惟敬凭三寸不烂之舌颠倒乾坤,这时候转守为攻,居然气势非常的夺人。
    “啊?这个嘛,这个,当然了,我……深表遗憾,没想到事情会搞成这样,对此一定会进行补偿的,至于犯错的人,我也一定会严厉处治的,请沈将军放心,另外,”小西行长假装没看见一旁远藤又次郎的尴尬神情,向后一摆手,低声说了几句,有足轻小使下去,捧上一个黄绸小包,小西行长接过来,往沈惟敬怀里递去,陪笑道:“另外么,还请沈将军回去后多多美言,请贵国使者务必不要回去,昨天的事完全是一场误会,只要我们都坦诚相见,一定会化干戈为玉锦的,沈将军,你看……”
    “干什么啊?有话好商量,别来这个。”沈惟敬拿手一搪,试出其中沉甸甸的,不用说,非金即银哪,他心中大喜,却做出一副凛然正气的样子拿捏起来。小西行长此时只要哄的他满意,好回去劝说明朝高官不要终止和谈。那肯回手,执意要他收下,二人你推我让的争了会儿,沈惟敬才“勉强”接下。
    见他收了贿赂,小西行长和远藤又次郎大喜,沈惟敬也是一样,三个人互相看看,都觉得松了口气。
第七章 兵临城下
   正月初五
    得知沈惟敬和小西行长派来的使者既将到达顺安城的消息,为了安抚倭寇,最大限度的麻痹敌人,李如松将大营后移十五里扎住,亲率家将五百人和六十名护兵来到城内,准备接见倭使。
    小西行长并非一介莽夫,他的内心深处,对明使的到来还是怀着很大戒心的,自然不可能亲自前来会面,于是在排兵布防的同时,派出了亲信内藤如安,随沈惟敬前来会见李如松。
    汲取上次“误战事件”的教训,这一次内藤如安只领了十名足轻小使(普通日本士兵),一名武士也没有带。沈惟敬早就派人先回来报讯。等内藤如安等人到来时,顺安城已经收拾的颇有些模样了,四下一望,只有不多的士兵在城楼上巡视,沿着预定的路线进城,设在顺安城后的明军大营,倭使也无法看到。
    李如松脱了软甲,换了一身官袍穿上,端坐厅中,神态威严,身后站着李应轼和朝鲜通译,左右立着孙守廉,查大受,李有异,李宁等战将,这几名将领锦袍下都揣着短刀,以防不测。屋后埋伏了四十名家将,手持长枪弓箭,等候招唤。安排好了,传日本使者晋见。
    十名轻足小使被挡在门外,只准内藤如安跟着沈惟敬入内,二人来到厅堂,行过礼,引见之后赐座。李如松和气的问道:“日本使者此次前来,可有什么要说的吗。”有通译往来传译,内藤如安见这明朝“礼部尚书”虽然仪表威严,但问起话来还算和缓平静,内心也镇定了许多,便道:“明使大人,我这次前来,是有两件事,第一件是奉小西行长将军的意思,对前天双方误伤事件深表遗憾,第二件事,是想问明白大人此次来平壤议和,都带来什么建议,需要我方作何准备。”
    “唔,第一件事么,完全是因为双方语言和风俗不同而产生的误会,既然各有损伤,也就不需再提了。这第二么。”李如松顿了顿,看了一眼沈惟敬,道:“你们日本国进占朝鲜,本来我天朝是打算出兵干涉的,还好这位沈将军回来说,这次你们入朝作战是因为和朝鲜王室有过节,只是惩罚性的,不久当还,而且意在封贡(来华贸易),并希望我天朝颁典(封官)。这样最好不过了,朝鲜,日本,都是我大明的近邻,不到万一之地,怎忍妄动刀兵?这次我奉朝廷之命前来,一是和说你两家罢兵,二是应你们的愿望,切实洽谈封贡事宜,日本国自关白平秀吉(丰臣秀吉,译过来明朝称为平秀吉)以下,大小头领十余人均可得到天朝的颁典,如此一来,万千杀戮化于无形,中华教化行于海外,善莫大焉。”
    其实这个时候丰臣秀吉为了集中精力指挥侵朝战争,已经将关白头衔转给了他的义子丰臣秀次,自己改任太阁,拥重兵常驻大阪,因为路途遥远,又是隔着大海,明朝对日本国内政局的变化并不是太了解,不过这也没什么关系,头衔变来变去,说的算的还是丰臣秀吉,这一点没有错。
    “啊,太好了,请问大人,什么时候可以到平壤举行颁封大典呢。”内藤如安心中甚喜,暗想原来这明朝的官员是个蠢材,到这个时候还没弄明白我日本攻朝,乃是为了图取朝鲜和大明的江山,还当是想要些蝇头小利呢,总而言之,先议了和,等援兵一到,再兵发鸭绿江北,剑指中原!
    看着内藤满脸喜色,李如松微微冷笑,略一沉吟道:“我大明朝和你们朝鲜,日本都奉行同样的年历,既然是正月,不如乘着过新年气氛,庆祝和议的成功,必然会热闹非凡,我看就订在初六午时好了,来使认为如何?”“是,在下这就回报我家将军,准备锦衣锣鼓,明天在平壤城外的风月楼迎接大人光临,请放心吧。”
    “好!”李如松哈哈大笑:“一言为定,明天见!”
    正月初六午时 平壤城外 风月楼。
    小西行长情绪正好,身着锦衣,迎风而立,身后排着百余名鼓瑟乐手和亲信武士。眼看午时已到,他手搭凉蓬不断的朝顺安方向眺望着。“将军,当心他们使诈,咱们派到北边的探子没有一个回来的,到底明军入朝有多少人马,是不是真心议和,咱们是一点也不摸底,如果他们趁着将军急于求和的心理,派大军突袭平壤,倒是很值的人忧虑啊。”
    “远藤殿,这种可能我不是没有考虑过,在城防方面,咱们也做了认真的准备。”小西行长叹了一口气,又道:“可是,大明毕竟是一个庞大的帝国啊,现在我们兵疲粮少,岛津义弘的援军又被朝鲜水军阻隔,至今无法到达。在这样的情况下,只有议和才是唯一的正确选择,我已经想好了,举行完颁封仪式后,主动退出平壤城,以示诚意。”“什么,退出平壤?将军,你真的要把辛苦打下的城池放弃掉吗?如果加藤清正将军知道这件事,肯定会笑话你的,而且,这也不是太阁大殿的意思吧?”
    “孤城不可守,虽然我这次把平壤交还给大明,但是做为交换条件,我会以天气寒冷不利撤兵行动、等候天皇陛下给明使的回书等理由,争取和明使达成一个协议,大同江以南的庆尚、全罗、忠清、京畿四道,暂时由日本辖属,然后伺机而动。加藤那个莽夫不必提他,我现在是为全军的安危着想,至于丰臣老爷么,如果他还保持着当年平定关东北条氏时的敏锐头脑,我认为是会赞同我的意见的。”
    “听将军这么一说,我有些明白了,其实照现在这种情况,就是想进兵也不太可能啊,还不如暂时忍耐一下,只要大明不出兵,朝鲜没了外援,就是我们彻底征服这个国家的时候了。”远藤又次郎看了小西行长一眼,使劲点了下头道。
    “呵呵,希望如此吧,丰臣老爷在京都时大肆派官,连大明关白的官儿都封出去了,其实我倒觉得,如果这次出兵能够把朝鲜征服,就已经是一件很辉煌的战果,至于攻打大明朝,夺取中华土地,或许后人经过努力可以做到,我们这一代,嘿嘿,有些难啊。”小西行长一边望着顺安方向,一边和远藤说着。
    “将军快看,有人马出城了!”一名武士手指前方,小西行长忙伸长了颈子看去,果然远远望见从顺安城中驰出一队人马,向平壤方向而来。“来了啊!”小西行长兴奋的扭头向众人道:“鼓乐准备,待会儿一定要打起精神好好的吹奏,可不能因为这个,让明朝使者以为我们日本不懂得礼仪啊。”
    “将军,好多人,似乎有些不对。”远藤又次郎迟疑的说道。“总得这样吧?毕竟是他们明朝派来的有地位的官员嘛。”小西行长口里这么说着,还是顺着远藤的目光看去,这一看,也有些不安起来,从顺安城中出来的人马排成一条长龙,快速行进,照这样子,怕是有一两千人不止呢,太夸张了吧?中国人就是讲究排场,早知这样,我应该多派些人出来迎接,以示对等之姿。小西行长心里嘀咕着。
    “不好,真的是圈套,快看那边!”远藤又次郎惊叫一声,这个时候,不但从顺安城里源源不断的驰出队伍,从城两边,也有大队兵马涌了出来,成扇形张开,向平壤城扑来,虽然还离着四十多里路,但是从风月楼高处望下去,好似乌云遮日般黑压压的一片,旌旗招展,盔甲明亮,总有三五万人之多,竟是一支极庞大的军队突然出现在视野里。
    “是明朝的军队。”小西行长试图压住内心的巨大震撼,但是话一出口,连他自己也听出来是带着颤音了。担心失态,不敢再张嘴,只好把手一摆,扭头冲下风月楼去。“快回城!敌人攻来了,准备打仗吧!”远藤又次郎拼命大喊着,众人先是愕然,继而明白过来,鼓乐队顿时大哗,群起转身奔逃,锣鼓喇叭扔了一地,众武士喝骂着,用马鞭和拳脚来掩饰自己的慌张,最后终于止不住也跟着奔逃起来,好在离城只有半里路许,虽然狼狈,但总算安全退回城去,沉重的城门死死的合住。
    漫天的大雪飞舞着,凄厉的北风呼啸着,撕心裂肺的号角声阵阵传来,数万骑兵的奔驰声如雷鸣般越来越响,越来越近!
    在这样恐怖的气氛中,如果平壤城有脚,怕也是要转身飞逃的,但是它没有脚,所以只好惊恐不安的立在原地,陪伴着同样惊恐不安的守军,虽然身躬庞大,但在重兵的合围下,这座孤城却仍是显的那样的楚楚可怜,午时未过,明军前锋五千人已经来到平壤城下,他们没有攻城,而是在弓箭火枪射程之外不停的围着平壤城飞驰着,每经过一座城门,就会有一千名骑兵留下来列队,不一时,除了东面两门外,其余四门均被明军封锁,小西行长和众武士伏在城上的箭垛后看着明军飞驰来去,紧张的手脚都要僵住了。“将军,要开城门出去冲杀一阵吗?”远藤又次郎小声问道。可是看着明军十三四个千人骑兵队陆续开到城外各门列阵,而后面仍不断的出现明军步兵队伍,他马上就说服自己打消了这个荒唐的念头。
    “背信弃义,背信弃义啊!想不到中华人这么狡诈,明修栈道,暗渡什么仓。”望着城下大军云集,小西行长紧攥双拳,愤恨的喃喃自语。日本受中国文化影响颇深,上层贵族都以懂中华典故为荣,小西也不例外,平常也时时引用中国的成语,虽然说的似是而非,但在手下众将听来,已经是非常的有学问了,看他如此愤恨,远藤等人均是连连点头,大骂中华人狡诈,似乎忘了议和一说,本就是他们打算用来骗人的,只不过却被对手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而已。
    望着面前雄伟高大的平壤城,李如松心生感慨,禁不住捋须吟道:“提兵星夜到江干,为说三韩国未安。明主日悬旌节报,微臣夜释酒杯欢。春来杀气心犹壮,此去妖氛骨已寒。探笑敢言非胜算,梦中常忆跨征鞍!”(注:三韩,为公元前二世纪左右在朝鲜地区形成的部落联盟,分别为马韩、弁韩、辰韩。诗中以三韩喻指朝鲜)
    “好诗啊!”李应轼抚掌称赞道:“将军此诗,充满一股必胜的信念,让人听了荡气回肠,在下素来只知将军武功第一,想不到文采也这般好。”
    李如松欣然道:“让如逢先生见笑了,这首诗是我昨夜登顺安城,远眺平壤有感而发,我大军奉旨入朝,坚韧向前,历经风霜,等的就是和倭寇决战的这一时刻,今日我倒要看看,倭兵到底是如何了得!竟能横行朝鲜这么久没人治他。”“不错,且看我中华儿郎和倭寇虎狼到底那个更强!”
    说话间各部队已经全部到达预定位置,三万五千明军,刀如山,枪如林,人如海,杀气如虹。战马暴躁的嘶鸣着,骑兵斥候往来飞驰。看到这一切,李如松和身边的众将不由的豪气勃发,杨元、李如柏、李如梅、张世爵、查大受、祖承训,明朝当时一大批能征惯战的名将差不多全都在这儿了,这些个人,单挑个儿拿出来,那个不是吃人的老虎?更何况还有虎王李如松坐镇,此时兵压平壤,其志势在必得!
    “承训,倭人的厉害你是见识过的,怕了么?”李如松侧目身旁一员武将。“我怕?我,我恨不得生吃了这些倭子!”祖承训抬起头来仰望城上,双目喷火,钢牙紧咬。“大帅,攻击吧,敌人想不到咱们来的这么快,实力这么强,让我打头阵,一天之内保证拿下平壤城,把倭子全赶下大同江喂鳖去。”祖承训情急难耐,请战道。
    “急什么,忘了上次冒进的教训吗,算你命好,这可是你第二次来平壤吧,怎么还是那么性急。”李如松冷冷道。祖承训脸上一红,低下头去。
    李如松忽的哈哈大笑,用马鞭一点他的肩头,沉声道:“我自有攻城的安排,一军先锋,只可死进,不可生退,辽东悍将祖承训谁人不知?难道本帅还怕你不肯向前么,只管届时听命便是!” 祖承训闻言精神一振,拱手行礼道:“愿听大帅调遣,末将刀山火海,万死不辞!”
    “很好!”李如松点头嘉许。环顾众将道:“虽然我军兵强马壮,可是平壤城防坚固,又有大批敌兵守卫,急切攻打不下,今天先扎下营盘,围紧敌城。北面牡丹峰被倭人占领着,居高俯视我军,实在是一大威胁。大战之前,必须先拿下牡丹峰不可,否则后患无穷。不知那位将军愿请令去攻打此峰?”
    “末将愿往!”话音未落,只见一名武将挤出将群,李如松抬眼望去,见是蓟镇参将吴惟忠,不由的暗自点头,援朝明军中北兵多骑,南兵以步兵为主,吴惟忠所率五千蓟镇步军堪称一时精锐,这攀岭攻峰之役,非得他去不可,当下赞道:“甚好,那就有劳吴将军了,等明天拂晓攻城之时,你率本队步兵同时攻打牡丹峰!我会让查大受率骑兵五百做你的接应。”“遵令!”吴惟忠是南兵中的老将,名帅戚继光的旧部,六十多岁的人了,可血气不减当年,与查大受得了将令转身驳马,各归本阵调兵备战。
    “祖承训,你带领旗下一千精兵,换上朝鲜民服,藏甲于内, 暗至平壤西南和朝军李溢部三千人会合,朝军战力平平,倭人素来轻视,等明日攻城时,你可随李溢部掩杀至城下,突然显露我明军旗帜,杀倭兵一个措手不及。”“末将遵令!”祖承训领了军令,急急回归本阵,调兵往城南去了。
    “以中军杨元、右军张世爵领兵五千攻七星门,配大将军炮十二门;左军李如柏、参将李芳春领兵五千攻普通门,配大将军炮六门,我亲率大队和神机营鸟铳兵压阵,全军环城扎寨,准备明日攻城!”“遵令!”众将齐声暴喏,纷纷拍马离去,各率本队兵马结营围城。
    “大哥,小心倭贼今夜偷营啊。”李如梅提醒道。“嘿,就怕他不来呢,我之所以围而不攻,就是要让倭贼心浮,首先出战,敌军总兵力有两万余人,若龟缩城内死守,到真是不太好对付,现在让他沉不住气,四下里出击,只要兵势一分,我军便可分而歼之,趁机夺城了。”李如松冷眼望着城上随风飘动的日本将旗,自信的说道。
    ※       ※       ※
    “我们不能就这样被困死,既然明军围城扎寨,我们就应该率先出击,今晚偷袭他们的军阵!”远藤又次郎坚决的说道。“不错,让我们去攻击他们吧,杀杀明军的锐气!”众武士异口同声的说道。
    小西行长焦虑不安的来回踱步,心想明军重兵围城,单靠自己的力量,是无法取胜的,当务之急,是和驻凤山的日军取得联系,希望他们能尽快的赶来增援,到时候内外夹击,或许可以形成一次势均力敌的大会战。否则的话,再怎么坚持,也不能从根本上解除被围困的窘境。
    远水解不了近渴,如何才能在援兵到来之前努力的做到和明军展开周旋呢?正摸不着头绪,此时见众将请战心切,不由的暗暗点头,或许这也是个办法啊,敌众我寡,只有趁着风高月黑偷袭,靠着日本武士的勇猛,才能最大限度的给强敌沉重的打击。想到这里,他慨然道:“既然大家这么说,那我也没什么值的犹豫的了,咱们就主动出击,给他们一个教训吧,也让他们知道,我们日本武士的厉害。”“太好了,还是小西公说的对啊!”众武士用亲切的口气兴奋的附和道。
    “只是,我们要防备明军的伏击,明军太狡猾了,难保他们不在城外设下什么圈套,等着我们上钩来呢,”小西行长担心的说,“将军阁下请放心,我会以铁炮三段阵做掩护的,如果明军有准备,我们用铁炮队压阵,也会全身而退的。”
    “很好,就这样办吧,大家努力的杀敌,想当年元朝的军队侵略我们日本,我们也是在劣势下取得了胜利,要做到这一点,没有超人的勇气和拼死的决心是不行的,我相信,今天在平壤城下,顽强勇敢的日本武士同样能做到前辈们所能做到的事情,大家说对吧。”“是这样的啊!”众武士手握剑柄,齐声应道。
第八章 夜袭明营
   初六子时,天地黯淡无光,一片漆黑。这时平壤城门悄悄打开,八百名日军敢死队提着倭刀弓箭出了城,在呼啸的风声掩护下,向明军左营摸去,远藤又次郎伸出手来看看,果然不见五指,不由的心中窃喜,真是天公也助我日本啊,今晚劫营,定要杀明军一个片甲不留!
    目送夜袭军团没入夜色之中,城头上的小西行长一挥手,五百铁炮军和二百长矛队,一百名弓箭队齐刷刷出列,由炮头松下小笠的率领着在普通门外布下铁炮三段阵,准备接应远藤的夜袭队。
    这次夜袭,小西行长并没有抱太大的希望,明军有备而来,很难想象仅靠偷袭就可以打垮他们,但是如果运气好的话,冲杀一阵回来,此举倒是颇能提高守军的士气,城内和驻牡丹峰的守军已经联系不上,好在他们并没有处在核心包围圈中,现在应该派人去凤山报信了,只要大友义统能够及时率驻凤山的六千日军来援,内外夹攻,就有打退明军进攻的可能。
    离城二里,就是明军左营大寨,远远望去,营门口挂着两串孔明灯,在雪花拍打下显的略有些昏暗,营楼里挑出一面大旗,借着灯光,可见斗大一个李字,或许是天气寒冷的缘故吧,高高的营楼上虽有灯光,却不见有兵丁露头巡视,整个大营鸦雀无声,笼罩在一种静谧的氛围里。
    远藤又次郎黑巾束头,身着软甲,手持两支短铳,腰里还捌着两支短铳,背上插着武士刀,杀气腾腾的走在队伍最前面。到了明军大营不远,正要喊点什么,然后率队突击,忽然听到营中“砰”一声炮响,随着炮响,无数明军象从地里冒出来的一样,黑压压挡在日军面前。与此同时,营前的灯火一下子全都熄灭了。
    明军左营主将是李如松之弟李如柏,对日军偷袭早有防备,日头一落山,就按着李如松的交待分派军马在大营前挖了一排土沟,埋伏下一千弓箭手,营楼上布下哨兵,用千里镜密切注意平壤方向动静,另有五百骑兵带甲而眠,马不离鞍,随时准备接应出战。主力部队仍旧照常休息,其他明军大营也是这般布置。
    虽然日军借着夜幕来袭,但明军营楼里的哨兵们眼神锐利,再有千里镜帮助,隔着半里多地就发现了异象,连忙通知主将,李如柏不敢怠慢,立即顶盔贯甲,赶到营前督阵,这时候见日军走的近了,振臂喝道:“前军尽起!”随着他这一声令下,大营灯火俱灭,千余名弓箭手从沟里直起身子,一齐弯弓搭箭,指向前方。
    “点火,放箭!”李如柏再次大声发令。明军作战惯用火器,到后来用的手熟,发展到连冷兵器的弓箭都用火药助推,这时候得到主将号令,众军发一声喊,用火折点燃了箭杆上的药捻,只见明军阵中白烟弥漫,火药燃烧声哧哧的响成一片。
    公平的讲,到了明朝中后期,军队体制和练兵手段已经很落后,而规模却过于庞大,这就难免造成士兵素质整体低下,不象日军经过多年的内战打拼,兵精将悍。但从另一方面来说,当时中国著名的政治家、经济学家张居正才死几年,他生前的改革成果仍然存留了一部分,这样就使得明朝有充足的人力物力条件,可以从全国范围内挑选出一批能征惯战的边防军和高级将领组成东征军。所以单就朝鲜战场上来说,壬辰役时明军战斗力并不低。
    (注:明朝后期军队总数约一百八十万人,相对全国五六千万人的人口水平,实在有点穷兵了,满八旗兵在萨尔浒之战前不过四万,战后全面扩编也只有六七万,直到入山海关之前加上汉军旗、蒙古旗,才不过十二三万。)
    再说日军敢死队见明军早有防备,不但不退,反而更激发了心中的斗志,挥舞倭刀迎着对方箭阵拼死的冲了上来!
    明军火箭燃尽尚需一点时间,趁这个当儿,日军鼓勇直进,两军相距已不到百步!远藤又次郎单膝跪下快速打着火绳,抬手“砰砰”两铳放倒了两名明军士兵,两军这时相距已经不到五十步!日本武士纷纷挥舞着锋利的长矛和倭刀,嘴里发出骇人的怪叫!
    那个时候的火枪,精度和杀伤力极差,如果不是打中头脸胸口等要害部位,一般很难首发毙敌,尤其是要杀死一名披甲士兵更难,所以对射击水平要求非常高,远藤又次郎就是凭着他百发百中的枪法,赢得了日本“第一枪神”的美誉。(日本另一“枪神”枪之右兵卫的枪是冷兵器的枪,和此不同)
    眼见日军如此悍勇,大多数明军士兵都非常的震惊,但抗拒危险的本能促使他们同样发出骇人的怪叫,奋力松开弓弦,随着撕心裂肺的爆响声,千余支火箭齐刷刷射了出去!
    火箭的原理是在普通的箭杆上绑一个火药筒,发射时点燃引线,使燃气从筒尾部喷出,产生反作用力,并以箭翎和箭尾上的配重铁块来稳定飞行姿态,其构造虽简单,但组成部分却很完整,堪称现代火箭的雏形。
    这时候火药助推的箭矢产生出强大的冲击力和惊人的速度,以至于冲到近前的日本武士根本就来不及用刀剑去挡隔或是伏下身子躲避。
    刹那间,一百多人被射的象刺猬一样栽倒在地,最前面冲锋的三十几名日本武士更是被射的倒飞出去,或是箭透胸膛,两三个人穿成一串跪在阵前,前面的人已经死了,后面的人手握箭杆还在痛苦的挣扎,第一轮箭雨过后,明军阵前已是堆尸如山!
    跨过遍地的横尸,后续日军义无反顾的继续冲击,明军的箭都是冲着日军胸以上部位射过去的,远藤又次郎幸亏跪在地上,刚才数支利箭从头顶飞过去,虽然没有射中他,可是火箭长长的焰尾,却把他梳起的直发烫成了一团卷发,尽管他是个勇敢的人,但一瞬间大脑仍然因此而发生了短暂的失忆,太震撼了,这是国内战争中从没遇到过的,就算是铁炮子弹,也没有这么骇人的声势吧。
    等他努力想站起身子冲锋的时候,才发现身边已经躺满了尸体,听着震耳欲聋的喊杀声,闻着刺鼻的血腥味,看着一个个日本兵从身边冲过去,又很快被箭射倒,远藤又次郎跪下的这条腿说什么也直不起来了,他情急之下,顺势倒下,一个就地十八滚,然后借着这股力量摇摇晃晃站了起来,刚才还是漆黑一团的夜空,此时被火焰照的雪亮,拖着焰尾的利箭四下里横飞,到处都是日军濒死的哀叫声。
    这那里是战斗,这分明就是屠杀!冷风一吹,远藤又次郎有些清醒了,不能再这样打下去了,看来这次偷袭行动已经完全失败,当务之急是尽可能多的带领剩下的人逃回城去。想到这儿,他大喊一声:“撤兵回城!”然后扭头往回跑去,活着的日本武士们在纷乱的战阵中根本听不清他在喊什么,但是他的行动让大家明白了要说的内容。看到主将逃走,日军停止了狂热而无谓的冲击,继而心灵被巨大的恐惧感和求生的本能紧紧的攥住,逃吧,快逃命吧!
    日军潮水般的往回逃去,明军的火箭拖着尾焰和啸音在后追击,很快就让这股奔逃的潮水变成了稀稀落落的雨点,当狂奔的远藤又次郎看到对面日军铁炮队发出的狙击火焰时,恍忽中竟以为是受到了明军火箭阵的夹击,大叫着打出两枪后,抽出武士刀抵在了腹部,打算切腹自杀,免遭被擒之辱。身边一名武士见势不好,不及分说,挥拳打在他的脸上,远藤又次郎冷不防挨此重击,不由自主的扔了刀,摔倒在雪地里。
    一五九三年正月初六的平壤城外,在这个大雪纷飞,风高月黑的夜晚,对明军大营进行夜袭的八百日军有六百六十人战死,四十二人受伤被俘,只有不到一百人回归本阵,多少年后,幸存的日本老兵提起这个悲惨的夜晚,仍是禁不住身子一颤,继而涕流满面……
    追击逃敌的明军骑兵在遇到日军铁炮队狙击后,迅速返回,平壤城下和明军大营中的呐喊声由强至弱,渐渐的平息,火箭和铁炮也停止了施放,风仍然不紧不慢的刮着,雪花仍在飘,大地依然沉寂。似乎是做梦一样,只有城外遍地的日军尸首,让人相信这里刚刚经历过一场激烈的战斗。
    小西行长在城上看着士兵们扶着远藤又次郎回来,心中充满了痛苦和失败的感受,过了半晌,才慢慢转过身,向身边众将道:“诸君都看到了,远藤殿的夜袭军团几乎被全歼,这说明我们的敌人不是好对付的,而且他们在取得这次胜利后,一定会认为摸清了我们的虚实,明天,可能就会对平壤城发动总攻了,我希望大家一定要努力的作战,如果失败的话,”小西行长顿了顿,望了一眼明军大营的方向,语气沉重的继续说道:“如果失败的话,城破之时,想必就是我们的归天之日了,大家都明白这个吧?”“是!”众武士齐声应道,他们心里当然明白,自己是怎么样对待破城后的朝鲜士兵,如今轮到自己被包围,如果城破,那按照他们的想法,被别人屠戮也是在情理之中的事情。
    “准备打仗吧!明天太阳落山,就会知道最终的结果了。”小西行长大声对部下们说道。这一夜,城内的日军都在不停的忙碌着,做着守城的准备。
    按小西行长的部署,重兵扼守七星门、普通门、正阳门、含毯门等北、西、南三面城池,每个方向约有三千五百人把守,共计一万余人,在城池下铺设多重鹿角栅子;城内在要道口依托民宅建碉堡十二处,每处驻兵三百人,配备火枪弓箭,共计四千人左右,他将亲自率领精锐武士百余人在城头竖起大将旗,吹螺鸣鼓,巡视各处,指挥战斗。
    另有两千日军在牡丹峰驻守,整个平壤城防,日军总兵力约一万六千人,对外号称两万人。忙了大半夜,直到次日寅时,小西行长才在部将们的劝说下,回将军府小睡了会儿。
第九章 平壤大战
    吃罢早饭,休息一晚的明军士兵们体力充沛,精神抖擞,听着昨晚与倭兵交战的同袍讲述杀敌经过,人人都是按耐不住的兴奋,朝鲜人都说倭人善战,如今看来也不过如此,只要勇猛的攻击,一定会彻底打败消灭他们的。到时候凯旋班师,让夹道欢送的朝鲜民众都来看咱们中华天朝的好男子。
    李如松端坐中军帐,一道道军令流水般分派下去,接令的武将们大声领命,杀气腾腾的回到本阵,率队出发。
    太阳总是从东方升起,又落入西方,在古代日本人的思维里,虽然不知道太阳是从那里升起来的,但并不妨碍他们相信太阳升起来之前肯定是躲在本国的某个地方,它老人家每天早上升到天上去照耀大和民族,晚上再回到地上休息。
    因着这个缘故,岛国人也就自以为是太阳神的子孙,在中国唐代咸亨初年,欣然把自己的国名由倭国改为日本,意思是太阳本来居住的地方。并且一直叫到今天。
    望着太阳冉冉从东方升起,铁灰色的平壤城被晨光镀成了一派金色,再过一会儿,这派金色将会变成鲜红的血色!
    小西行长手握太刀,头顶前立桃形盔,身着皱革包铁铠甲,外罩红色阵羽织(铠甲外面套的马甲状衣服),一副日本战国时代标准武将打扮,此时站在城楼上,望着城下一队队明军从大营里开出来,向城池逼进,心里不由的暗暗焦虑,大友义统的援兵怎么还没有到呢,牡丹峰守军昨晚一定派人向他求援了,按理说,大友这家伙现在应该到了,不会是丢下平壤不管,自己逃跑了吧,真是可恶!眼见敌军展开队型,摆开攻城的架势,小西行长在心里一阵盼望,一阵咒骂,最终无可耐何,只好不停的督促部下全力备战。
    (注:头盔的日式称谓叫兜,引申自汉语中“兜鍪”一词,铠甲的日式称谓叫胴与具足,即包裹住身体和手足的护具。这些盔甲名称一般是用当时日文中的汉字起名,硬要直译成现代中文反而失去了原来的意义,本书采取了一种折中译法,没有将同类防御护具的日式称谓进行完全国语翻译,这里做一下解释,下文不再重复。)
    当李如松坐镇中军发号施令的时候,蓟镇参将吴惟忠和副总兵查大受已经在拂晓时分,率领三千步兵和五百骑兵出了大营,悄悄的来到了牡丹峰下,此处乃是从凤山至平壤的必经之路,虽然山峰不很高,但是地形险要,加之日军经营日久,倒是个易守难攻的所在。
    看看天色尚早,全军隐藏在雪地里,蜇伏待命。站在山脚下,仰望峰顶,听着北风从身边掠过,看着林海摇动,吴惟忠深吸一口气,只觉的心中一片豁然,再往平壤大营方向看去,那里虽然暂时显得平静,但是不久,就会传来李大帅命令攻山的号炮声,想象着守峰日军看到明军突然出现在眼前的慌乱,想到此战若能成功则可收复平壤,尽歼日军主力,吴惟忠脸上忍不住浮现笑意,查大受见状呵呵笑道:“廉颇老矣,尚能饭否?”吴惟忠一怔,随即也笑了,一挺腰板道:“查总兵,一会儿攻山,你就看老夫的本领吧。论腿脚,你这常骑马的,还真不一定能赶得上我呢。”查大受低声赞道:“好个老将,了不得啊,这份志气不输少年!”二人相视一笑。
    “咚!”就在这时,听见一声号炮声随风遥遥从平壤方向传来。“攻城了!”众军精神为之一振,全都握紧了手中的兵器。这时牡丹峰上也传来日军的喧哗声和骚动声。“听我的号令!”吴惟忠手持朴刀登高一呼:“众儿郎们,我军已经开始攻城,倭贼的死期到了,李大帅信任咱们,派咱们蓟镇兵来打牡丹峰,大伙有没有信心把这座山打下来?”“有信心!吴帅下令吧!”“杀,杀倭子,立大功!”众兵将群情汹涌,纷纷高喊呼应。
    “李大帅这次把所有的大将军炮都集中在平壤方向了,咱们这一路兵只有火铳和快炮,要攻打山头,关键得靠一股子的勇气,倭贼同样没有大炮,这次攻山,可以说是势均力敌。我命令,全军分三路攻击,火器营率先,弓箭手次之,近战之后,步兵结鸳鸯阵对敌。全军务必奋勇当先,如果发现有临阵退缩者,后队立斩!”吴惟忠眼中精光一闪,大喝道:“攻山!”
    一声令下,三千明军狂喊一声,蜂拥而上,直扑牡丹峰顶。
    平壤城七星门和普通门外,明军的大将军炮一字排开,连番轰击。炮弹一发接一发落在城上城内,把手持弓箭火枪的守城日军炸的人仰马翻,惨不忍睹。小西行长正在城头指挥战斗,忽然一发炮弹带着啸音飞了过来,“快卧倒!”身边的亲信武士拼命将他扑在身下,随着一声巨响,火光闪处,小西行长身后立着的“中结祇园守”家纹旗飞上了半空,十几名日本武士怪叫着倒在血泊里。小西行长挣扎着爬起来,骇的心头上的血都要凝固了,这就是明军的重炮啊,虽然早知道明军有炮,但是无论如何想不到,他们火炮的威力这么的强大,一发炮弹可以顶的上五发石火矢炮弹的爆炸威力!
    当时的日军,由于经历了战国时代这一特殊环境,普遍推广使用了铁炮(日式火绳枪),并能够熟练的操习,而大口径的火器,因为笨重和制造不易,只装备了海军,直到十三年后,德川家康与丰臣秀赖大阪攻防战时,石火矢才被日军广泛的应用。在这之前,根本就没有能力和眼光大规模在陆战中装备和使用火炮。
    (石火矢:日本早期火炮的代名词,日本倾其国力,到入侵朝鲜时才制造出四十门,见《岛津家文书》之三,202、203页。耶稣会传教士弗洛伊斯记载了1584年九州大名龙造寺隆信出阵的场面。一万二千人的部队才只装备轻炮两门,而且没人会使,但却号称拥有火绳枪三四千枝,可见比例失调之严重。)
    明军则恰恰相反,轻火枪而重大炮,和日式板机火绳枪相比,火铳的质量,数量都不行,还得用明火点燃导线,当文禄之役结束时,明军才仿制日本铁炮装备了大量先进的鸟铳,并应用于庆长之役中。(鸟铳:明式火绳枪,因为打的远,所以叫鸟铳,不是指专门打鸟的枪。)
    不过明朝军队中却装备了大量各种口径的火炮,以大将军炮为例,长两米,重五百斤,有多道加强箍,可发射7斤重的铅弹,用一辆车运载。车轮前高后低,可在车上直接发射,威力无比,李如松的部队共有这样的大将军炮一百二十门、另有灭虏炮二百一十门。日军在平壤之战中企图用步枪和轻型火炮来对抗明军的巨炮,不能不说是一种战争史上的悲剧。
    “攻城!”李如松见城头上日军乱作一团,手一挥,明军阵中鼓声大作,呐喊声有如天崩地裂,数千名士兵踏过结成坚冰的护城河,杀向平壤各门,李如松亲率五百精兵,突前督阵。
    “开炮,还击!”小西行长大喊道。日军铁炮足轻举枪齐放,不少明军被击中倒在地上,但是更多的明军士兵前仆后继冲了过来,数百架攻城梯架上了城楼,如蚁般向城上攀去。
    “不能让敌人攻上来,加把劲儿啊,铁炮手赶快装药,上弹!”炮头松下小笠厉声呼喝着,城头上纷纷伸出枪筒,“打火,瞄准目标—射击!”砰!砰!火枪再次爆豆似的向城下打去。
    火绳枪枪管长,下有木床,有准星照门和防尘盖,射程和精确度比当时明军普遍装备的直柄火门铳要优越很多。但是十六世纪的火枪使用非常复杂,尽管在当时它是一种先进的武器。
    具体步骤为:先往枪管里装火药,用通条捣实;塞子弹,再用通条捣实;再开火门室装引药,向上振摇,药入线门,将火门闭合;然后以火绳安入龙头,右手持枪托架贴住面额,左手托住枪管瞄准;扣动扳机,扳机带动龙头,使火绳点燃引药,而后枪管内的发射药剧烈燃烧,推动弹丸出膛。
    而在瞄准期间,必须要保持枪身不动,这是准确命中目标的必要条件,相对而言,因为是前膛装弹,火绳枪向下射击就更加的麻烦,所使用的铅弹,需得包在棉布块中,在发射药之后由枪口装入,可使弹丸不至于从枪口滑出,这样由上至下的攻击就可能了。
    攻城梯上的明军被枪弹击中后,树叶一样飘落城下,铁炮手放完排枪后马上退下,弓箭手上前弯弓搭箭对着城下一轮猛放,又有一百多名明军士兵中箭从梯上摔了下去。弓箭手退下,戴着圆锥形阵笠(一种日式头盔,多为普通士兵使用)的日军长矛手又冲到箭垛旁,用长矛向攀近城头的明军士兵乱刺,并把煤油浇下焚毁云梯。这时铁炮手装弹完毕,跑过来替换长矛手,再次向城下开火。日军居高临下,火器和弓箭长矛交次使用,拼命的抵抗。
    明军冲锋队伍一时顶不住,发一声喊向后退去,李如松见状大怒,挥剑连斩两名领军后退的哨长,众军见了心中胆寒,咬着牙又拼死攻了上去,明军弓箭手借着盾牌的掩护逼到城下,不断的把火药助推的利箭射上城去,压制日军铁炮。
    这时又一批明军士兵扑到城墙根儿,手里持的不是刀剑,而是火铳,明军的火铳五花八门,有粗有细,有单筒铳,还有三眼铳(由三支单铳绕柄平行箍合而成,成品字型,各有突起外缘,共用一个尾部,可连射,射后可用铳管当锤击敌。),虽然射程和精度不如日军铁炮,但弹丸在近距离的杀伤力很大。
    “开火!”明军将领高声下令,数百支火铳一齐施放,铅弹如雨般射到城头,正向下放枪的日军惨呼着倒下一片,趁着这个空当儿,明军后续部队突到城下,汇合先前攻城失利的兵将,再次竖起了云梯。守城的日军连忙向放箭,铁炮队再次组织火力,与明军火铳营对射。
    “把虎蹲炮推近往上打,大将军炮向城内延伸轰击!”李如松看到平壤日军抵抗顽强,对身边的副将李有异说到。虎蹲炮属于中轻型火炮,和大将军炮一样是明军炮兵中的主流装备。一般架在厢车或是马背上射击,步兵使用,四个人操作,和大将军炮不同的是,虎蹲炮体积轻,后座力较小,便于快速发射,而且炮弹属于杀伤弹,一炮能打出百多小弹丸,是实施高密度面积打击的利器。
    “是!”李有异驳马退回大阵,不一时,从阵中调出虎蹲炮营,因为不需要近身格斗,炮营官兵都不带盔甲,只着绵衣战袍,将十五门火炮推出来,分布各门,离着城池尚远,看看射程够了,放下炮身,把炮架支好,一齐施放,平壤城头上顿时硝烟弥漫,这一轮炮也不知炸死了多少倭兵,战到此时,明军攻城已经颇有章法,步兵持刀顶牌登城,弓箭手放箭掩护,稍后是火铳手向城头放枪,再后是虎蹲炮轰击,远处是大将军炮进行战场火力压制。
    日军仗着城池坚固高大,虽然死伤惨重,但在小西行长的督阵下仍然拼命的抵抗,滚汤木石雨点般打下来,弓箭铁炮也不停的射击。一时间,平壤各门都展开了激烈的交战,城上城下死尸遍地,枪炮声如雷,震天动地;火箭纷飞,烟焰弥漫数十里;眼看敌军死守不退,李如松传下令去:午时之前攻不下平壤城,先锋营将领一律斩首,攻下城池,无论是将军还是小兵,先登城者赏银五千两!
    军令一传开,攻城明军勇气百倍,大呼陷阵,无不以一挡十,连弓箭手和火铳手也争先恐后的奔到城下,伺机登城。含毯门外负责领兵发炮的神机营参将骆尚志本就是武艺高强,人称“骆千斤”,这时听战场传令兵叫喊先登城者赏银五千两,顿时胸中热血上涌,操起一面藤牌,也不顾本部营兵了,另一手执长戟,大喝一声飞奔到城下,几个箭步冲上云梯。炮手们见状也扔了炮,拨出腰刀跟着冲了上去。
    到不能说骆尚志就奔着这赏银来的,因为谁都知道,这银子需得用命来换,日军拼死抵抗,你攻在最前头,被打死的可能性也就越大,但是不可否认,李如松的这道军令的确激发了广大明军将士的进取心和英雄气慨。
    人是有潜能的,尤其是在战场上,本就是干的杀人和被杀的事,全都红了眼,既然还有赏银可拿,那个还不争先?
    且看骆尚志挥牌挡开城上射下的利箭,手舞长戟奋勇攀城,多少明军被枪炮打死,可他仗着一股子猛力,居然三两下就扑近城头!城上日军连忙把滚水石块往下打,骆尚志只觉腿上一阵剧痛,竟被石块打中,好在已经到了城沿边上,他大吼着挥戟刺翻一名日军,扔了藤牌,上去了!
    城上日军一片惊呼,六七人持刀抢上来乱砍,骆尚志力大戟长,使发了把五七把倭刀搪开,再一挥,又戳死一人,这时候两三名明军士兵也攀上城头,守护在骆尚志身边舞刀枪与日军对战。
    “明将讨死吧!”日本著名战将大村纯忠挺十字枪来迎,骆尚志摆戟架开十字枪,二人枪来戟往,大战六七个回合,毕竟骆尚志脚上带伤,战到此时渐渐力怯,忽然听的往南三四百步远的芦门震天般的爆喊,一片骚动,大村纯忠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连忙跳出战团,回头望去,只见明军的旗号已经插上了芦门的城门楼上,这不可能,攻打芦门的不是无能的朝鲜军吗?怎么会有明军的旗号?
    原来这正是祖承训率领的一千精兵,混在朝鲜军队伍里,等日军打退朝鲜军进攻三次之后,突然插到前面,把朝鲜服一脱,露出明军本色,日军本就忌惮明军,再加上祖承训所率兵将个个持有永乐手铳(明式短把火枪),身着镔铁铠甲,一手挥刀,一手放铳,比只使用刀剑等冷兵器的朝鲜军战斗力要高出太多,日军武士部队大多调去对付明军,守卫芦门的基本是足轻部队,见到明军出现措手不及,胆寒之下,发一声喊弃门而走,明军大队趁机纷纷登城,手铳施放,日军象割谷子一样被打倒一片。大村纯忠见状心生胆怯,虚刺一枪,转身率残兵逃下含毯门,骆尚志追之不及,返身将竖在城头的日本将旗劈断,明军士兵不断爬上城来,欢呼声响彻云天。
    一门失守,六门皆惊,守军的意志瞬时间崩溃了,不多时,七星门也被明军用大将军炮轰开,骑兵突入城内。在普通门督战的小西行长面色惨然,下意识的握紧了刀把。“主公,现在还没到最后关头!”远藤又次郎连忙宽慰他道。如藤安这时赶过来道:“请主公赶快下城,明军火炮厉害,我军近战勇猛,咱们退入城内土堡继续作战,正可扬长避短,到不一定输给他们了。”小西行长叹息一声,眼看明军弹飞如雨,守是守不住了,无耐只得随众武士奔下城去。
    守卫牡丹峰的倭将是后藤加义,明军围城的当天他就派出使番(传令兵)前往凤山报信,请求援兵,可是出乎意料的是,凤山守将大友义统听说明朝大军围攻平壤,竟吓的连夜退兵,往王京(今天的汉城)方向逃跑了。
    派去的使番好不容易瞅个空子脱身回来,后藤加义闻讯气的大骂,这个消息当然无法传到城里去了,但是作为小西行长部队中的猛将,后藤加义是决不会眼看着主公被围的,所以打算尽起牡丹峰守军,突击明军大阵后方,企图以死来拖住明军的攻城步伐,所以他一早就整队做着出发的准备,吴惟忠率兵攻山,也正是后藤加义领军要下山的时候,天光刚刚放亮,两军在半山坡展开了一场实实在在的遭遇战!
    一阵短促的火枪互射,随后就只听得杀声震天,就只见到刀光剑影,明军和日军搅作了一团,刀来剑往,长矛突刺,惨叫不绝于耳,血肉四下飞溅,明军以鸳鸯阵对敌,所谓鸳鸯阵,是一种小型战术组合,每队十二人,最前为队长,次二人一执长牌、一执藤牌,再二人手执狼筅(竹制长兵器,约长三米左右),接着是四名长枪手,左右各二人,分别照应前面左右两边的盾牌手和狼筅手。再跟进的是短兵手,如长枪手未刺中敌人,短兵手即持短刀冲上前去劈杀敌人。最后一名为火头军,除了背负干粮,也负责割取同伴杀死的敌人首级。
    鸳鸯阵甚称冷兵器时代中华阵法中的精髓,在后期又在每阵中加入鸟铳兵两名,当年抗倭名将戚继光率部以此阵法对敌,几乎每战皆捷。鸳鸯阵不但使矛与盾、长与短紧密结合,充分发挥了各种兵器的效能,而且阵形变化灵活。可以根据情况和作战需要进行改变。蓟镇兵做为戚家军的嫡传,最擅此阵,一时杀的日军死伤累累。
    但是明军自下仰攻,吃了地利的亏,日军拼命抵抗,两军格斗极为激烈,一时间谁都奈何不了谁,战事陷入了僵局。酣战良久,最终明军仗着人多势众,一波波的向上猛扑,渐渐显出优势,几门虎蹲炮也频频发射,蹶张弩不断朝日军后队射出弩箭,日军虽然组织铁炮队进行还击,但明显不是明军大炮强弩的对手。(注:蹶张弩是一种扳机式强弩,需借助足的力量才可以将弓弦拉开装箭,射程极远。)
    “撤回去,回土堡里去!”后藤加义挥着染满鲜血的武士刀,指挥日军边战边退,战线缓慢的向山顶平推,在付出死伤五百多人的代价后,日军撤回了山顶的土堡工事里,关上木门,顶上巨石,从土堡的平台上,射击孔里猛烈的向扑过来的明军放箭开枪。
    虽然土堡只有三人多高,但是明军没有攻城梯,虽然攻到堡底,也只能用弓箭和火铳与日军对射,听着平壤方向传来的阵阵攻城炮声,吴惟忠心中焦急,唯恐落后,连声狂喊着:“虎蹲炮呢,快推上来,朝堡门轰!”土堡平台上的日军武士见吴惟忠站在明军阵中大声呼喝,知道是为首的,竟组织了六七杆铁炮对吴惟忠来了个齐射!
    也是他过于托大,自以为离的还远,没料到乱军丛中,日军铁炮会朝自己射击。只觉右胸一痛,身子晃了晃险些栽倒!忙用手一摸,全是鲜血,这才知道被敌人火枪打中了,吴惟忠是南兵中的老将,武生出身,从年轻时就追随着大帅戚继光在闽浙沿海平倭,不知经历过多少沙场,打人还需好家什,他身上这副披挂可是上等的,有个名目叫山字形钢丝铁锁连环甲,全是冷锻而成的铁片子打就,《晋书 吕光载记》描述此类铠甲“铠如环锁,射不可入”,再加上那时候火枪威力不大,虽然中了这一枪,也只是刚刚透甲而过,并没有大碍,不过血终于还是渗出来了。
    身边诸亲兵见状惊呼着围过去,吴惟忠中了枪,反而更加激起了战意,拨开众人,挥着朴刀大声督战,指挥刚调上来的虎蹲炮对准冲他放枪的土堡就是一炮,日军铁炮手惨叫着倒下十几个人,其余的忙伏下身子,不敢露头。
    “都给我往上冲啊,搭人梯不会吗,砍树搭上去,快!那边的,让开了,让炮手过去抵近堡门开炮!”吴惟忠厉声喝道,明军将士如梦初醒,片刻间,六七座土堡边上已经搭起了无数枯枝树干,众军冒着箭雨奋勇进攻。
    这时听得炮声连响,几座堡门已经被轰开,明军呐喊着冲了进去,日军逐层抵抗,最后被压到顶台,可这时顶台也全是爬进来的明军,又是一番激烈的短兵相接,到巳末时分,牡丹峰上的日军土堡已经全部被攻克,守峰日军当场战死一千六百余人,后藤加义切腹自杀,从后山逃走四百余人被祖承训的骑兵部队追上,大部歼灭。明军阵亡五百人,伤七百五十人。
    吴惟忠站在攻占下来的土堡顶台上,眺望平壤方向,心中喜悦万分,一名把总上前搀住他,吴惟忠奇道:“你做什么?”那把总怔了一下道:“吴帅,你的伤没事吧,大夫马上就到!”“什么?啊,我中弹了!”吴惟忠这才想起胸部中弹还没有包扎,看着脚下滴落的鲜血,身子一软,坐倒在地上。
    平壤城六座城门已经有四座陷落,剩下两座城门上的日军也只不过是做困兽斗而已,根本没有能力下城反扑,左军副将李如柏一马当先,领着五百骑兵突入普通门,紧接着右军副将张世爵也率骑兵驰入城去,城楼上密密麻麻全被明军步兵占据。另有大队步兵跟在骑兵队伍后面冲进城内。
    城下城内,横七竖八倒着无数日军尸体和断剑残旗。李如松这时也率亲兵冲入平壤城,参将李芳春上前禀报道:“倭兵已经退入街巷中,我军正在全力追击!”“好!记住,要尽可能的活捉倭将小西行长,其余倭贼,凡是拒战不降者,杀无赦!”“遵令!”李芳春答应一声,率本部军马向前赶去。
    “李将军,真是了不起啊,倭寇竟然被咱们打败了!”李如松闻声转过头去,原来是朝将李溢和朝鲜大臣柳成龙策马过来,望着二人激动不已的神情,李如松微微一笑道:“战斗还没有结束呢,现在言胜还为时过早,等捉住小西行长,咱们再庆功不迟。二位慢走,我先行一步!”
    二人连连点头,望着李如松跃马扬鞭率众而去,柳成龙大为赞叹,心中暗自想道,这倭兵入侵我朝鲜以来,兵精将悍,横行无忌,无人敢挡,可如今天朝大军与之对敌,倭人虽恃坚城固守,竟能一举而克,其军威之盛,战胜之速,委前史所未有也,真是令人佩服啊。
    李如松策马前行,前方哨骑不断来报:“密台土堡已经攻克,我军使用火攻,守堡倭兵除了战死的,全被烧死在里面,一个不曾逃出。”“城东练光亭建有倭兵巨堡一座,约有数千倭兵把守,据城中朝鲜土人报信,小西行长可能在这堡中!”“平壤各城门上顽抗的倭兵已经被我军歼灭!各军正在城中追剿逃敌!”“嗯,好!再报!”李如松驻马顿了顿,对一名来报信的哨骑道:“练光亭土堡在何处?头前带路!”
    “可是,大帅,那里正在激战,非常危险啊!”“让你带路你多说些什么?快点!”李如松剑眉一竖,不怒自威,那哨骑不敢再说,驳马向前施去,李如松紧跟在后,李如柏和杨元等人大惊,心说咱家这位元帅也太莽撞,真要被流弹飞矢伤了,可怎生是好?当下不敢怠慢,连忙自后追去,一大群亲兵急如风火似的催马紧随。
    明军骑兵在平壤城中横冲直撞,百十骑一伙,挥刀乱砍乱杀,日军多是步兵,在街道上根本就阻不住,稍一接战即被战马冲的如波开浪裂一般,向两边纷闪,无数兵卒死在乱刀四蹄之下,无耐只得躲到街角或是爬上房顶,用弓箭,铁炮,投枪袭击明军骑兵。
    这次明军攻入平壤城,可不象上次祖承训轻骑冒进,不但有骑兵,也有步兵相随,骑兵只管往前狂突,冲散日军防线,爬墙头,溜街边的乱兵由后面的步兵营对付,明军步兵仗着数量上的优势,大范围的包抄,围攻,把顽抗的日军慢慢压迫到几处民居附近,然后用火箭,火铳乱射,日军被打死,火烧死的不计其数。
    城内的朝鲜民众受日军欺凌已久,一部分趁城破时逃出城去,没逃出城的纷纷主动接应明军,给明军带路,甚至捡起街上丢弃的刀剑参战,朝鲜军也随着明军攻入城内,虽然他们没有火器,而且野战不行,但是凭着爱国的热情和收复故土的期盼,在巷战中却打的很出色,甚至比明军士兵还要勇猛许多。
    明朝联军一部分围城,一部分杀入城内和日军交战,这一仗,从早上一直打到午后,日军不得已退到各个土堡当中,凭险死守,城市巷战,无法动用巨炮,明军用虎蹲炮,轻佛郎机炮等中轻型火炮对日军土堡猛攻,由于街道狭窄,炮兵无法大量展开,只能两三门抵近射击,和攻城时相比,火力显著减弱,而且城内的土堡非常坚固,虽然多处破损,但仍不能完全被轰塌。日军用弓箭,铁炮向外还击,并且组织敢死队不断进行反冲击,战局一时僵持不下。
    如果前天从义州运来的毒火箭没有被雨雪打湿失效,这个时候用来攻敌坚堡,那是再好不过了,真是可惜!得到前方战报,李如松心中暗暗恼恨,面上却不动声色,向李如柏道:“走,咱们到前面看看去。”
    “大哥,你不能到前面去,太危险了!”“大哥你不能去!”李如柏和李如梅急忙劝道。话音未落,忽然杨元大叫一声:“小心!”紧接着摘弓搭箭,嗖的一箭向旁边民房上射去,众人急抬头,只见一名日本武士胸口中箭,栽了下来,另有六七名日军铁炮手从房顶上露出半个身子,猛烈向下面的明军开火。
    李如松坐下战马一声嘶鸣,中弹倒地,李如柏已经摘下弓,正要搭箭回射,铛一声头盔中弹,盔上的红缨被打的乱飞,虽然子弹只是侧着噌了过去,可是强大的冲击力仍让他脑中一阵旋晕,扔了弓摔下战马,好半天爬不起来。护卫的亲军惊呼着,十六七人策骑遮在二人身前,形成一道屏障。
    李如松手一撑地跃起身子,视线被众骑兵挡住,只听得呐喊声、开弓放箭声、火铳鸣放声响成一片,紧接着扑通通两三名亲兵从马上中弹摔下来,倒在自己脚下。这一切只是电光火石的功夫,等李如松被大队亲兵护住退到房下时,战斗已经结束,偷袭的日军炮手被明军弓箭射的象豪猪一样,铁炮扔在一旁,张牙舞爪的死在房顶。
    大伙仍然惊魂未定,李如松拍拍身上土,重新骑上马,对众人冷冷道:“看见了吧,难道这里就安全了吗?不消灭城里所有的日军,我们在任何地方也无法安全!随我来,到最前方去。”
    杨元,李如梅,李如柏等人不敢再劝,只得鼓勇随他向前。
第十章 追穷寇
    平壤城内各个日军土堡,都是依托高大民居,修砌了三道或四道高矮不同的石墙,围成数圈。每道石墙后有枪眼箭垛,重兵把守。民居房顶上筑了平台,设有大筒数杆,铁炮几十支,由一名倭将指挥,对石墙防线进行火力增援,堡内贮存有大量武器、饮水和粮食。可以说,日军的土堡是城中之城,虽然外面大城被攻破,但是这些小城依然象钉子一样扎在城内要害处,不拨除它们,就不能算是真正攻克了平壤。
    (注:在广义上来讲,口径二十二毫米以上的火绳枪都可称为大铁炮或大筒,用作城防的大筒一般重四十至百余斤不等,口径约三四十毫米,可以发射实心弹或霰弹,射程达四五百步远,接近轻型火炮的标准,到了江户时代,大筒口径不断增大,基本上可以归类为炮兵武器了,大坂战役中德川军使用的荷兰炮,在归类上也有称之为大筒的。)
    此时除了被烧光的密台土堡,日军残余主力约七千人龟缩在练光亭、七星、普通三座大土堡里,其余街巷里亦有不少小土堡,日军躲在里面负隅顽抗。
    明军将各个土堡分割包围,铳炮火箭连番攻打。战事异常激烈。李如松在练光亭土堡对面建了隐蔽的指挥所,登高用千里镜观察敌情。
    正是申未时分,天光还算是明亮,可是城内到处硝烟弥漫,仿佛大雾天似的,透过千里镜,李如松看到已方士兵的身影在烟火中时隐时现,时而冲锋,时而卧倒还击,有时又退了下来,练光亭土堡建了四道石墙,两道已经被炮火轰塌,但是日军伏在乱石后仍然不停的向外放箭,另两道石墙和房顶上也是火光直闪,那是日军的铁炮队在射击。明军尸体在通往练光亭的街上铺了一地。总有一百六七十具之多,死伤惨重,可是仍然攻不上去。
    看到这里,李如松眉头紧皱,回头对杨元等人道:“总得想个法子攻进去,倭贼铁炮凶猛,我军火铳不是对手,既然大炮推不上来,难道不能学烧密台那样火攻么。”“这不行,密台土堡被烧是因为我军攻击勇猛,打了敌人一个措手不及,仓促逃进堡内,然后咱们逼近土堡堆了大量干柴才给烧掉。可是这里的倭贼事先有所防备,火力很猛。根本就冲不上去啊。”
    听了李如柏的话,李如松沉思不语,杨元见状上前进言道:“大帅,倭贼在城里修了这么多巨大坚固的堡垒,又是困兽犹斗,如果一昧强攻,恐怕我军也要受到很大的损失。依我看倭人之志不在守城,而在于保命,如果咱们让开一条通道,把他们逼出城去,然后沿途追杀,总比强攻坚堡要好的多吧。”
    “不错,孙子谋攻篇里曾说道,善于用兵的将领,使敌人屈服却并不依靠残酷的战斗,夺取敌人的城池也不仰仗攻坚战,必以全策争于天下,杨将军所说暗合古理,果然妙计!”李如松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其实他的心里也是这样考虑的,这时看到部下和自己的想法不谋而合,当下更无犹疑,道:“来人,按我的意思,给倭将小西行长写封信送去,就说我要的是城,不是他们的命,放他们一条生路,走不走自己看着办。”
    有主簿上前,摊开纸笔马上将书信写好,然后派出敢死朝鲜兵,打着白旗,要求双方暂时休战,将信送到练光亭小西行长手里。
    “以我兵力,足以一举将尔歼灭,然吾不忍尽杀人命,姑为退舍,开你生路,望阁下尽快让城别走,成我功业,全尔士卒性命,时机稍纵即逝,若再犹疑,定当起大军攻城,届时玉石俱焚,悔之晚矣,切切。大明备倭总兵官李如松谕。”军使将书信用朝语念出来,小西行长听罢心中踌躇,思忖这怎么可能呢?难道大明军真的打算放我们走吗?这绝对不可能呀,这肯定是个阴谋,把我们骗出坚堡,然后设围歼灭!中华人的狡猾,已经让我吃尽苦头了,可是不走呢,就这样死守在堡里吗?这样又能坚持多久,无非是多杀伤一些敌人,最后拼个同归于尽罢了,于事无补。
    小西行长想来想去,拿不定主意,扫视一眼身边众武士,见不少人带伤,或坐或靠,强忍痛楚,不带伤的也大多神情疲惫,灰头土脸,这样的状态,又怎么能应付明军持续不断的强攻呢。
    虽然小西行长明知李如松不可能真的发善心,但还是咬牙决定赌一次,于是对来使道:“回赴你家将军,就说我等情愿退军,交出城池,换我们的性命。如果大明国还是礼仪之邦,讲究信誉的天朝上国,就应当说到做到,真心放我们走,不要从后派军追杀,我将从芦门撤兵,南渡大同江。”这朝鲜兵记下了他的话,转身出堡,回归本阵。
    听完军使回报,李如松哈哈一笑,回顾左右道:“这个倭将还挺有些学问,知道我天朝是上邦大国,想用话来压我,难道我就真听了他不成?”众将一齐大笑,却见李如松脸色刷的又沉了下去,大伙愕然,连忙收嘴,不知为何。
    见众将默默无声,李如松开口又道:“虽然兵家之术,讲究诡道,但是既然倭子这样推崇我中华文明,倒也不可让他小看了,也罢,本帅就从其所愿,不派兵追杀便是。”“怎么,大帅真的要放倭贼走?”杨元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正是!”李如松沉声道:“派人去告诉柳大人和李溢将军,要他们朝鲜兵让开平壤南门,等倭人通过时,不许追击,咱们的人,也不追他。”“可是……”杨元等人都怔住了,面面相觑,以为李如松是在开玩笑。
    看大家迷惑不解的样子,李如松神情和缓下来,道:“大家切勿生疑,我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我知道,日军将领并不是个草包,如果我是小西行长,就决不会在外无接应,强敌虎视之下大摇大摆整队撤兵的,既然非得走不可,那就会兵分几路,前后掩护,交替撤退,这个时候,后队防守应该是最严密的,火力配备也应当是最强大的,而且抵抗也一定是最坚决的,必要时候,不惜牺牲自己保证主力逃走,如果我军追击,仍然免不了和敌人展开艰苦的战斗,所以我不主张这样做,而是趁倭军渡江之时,用大炮轰击,并且派精兵拦腰截杀!”李如松说完这些话,众将方恍然大悟,不由的喜形于色,暗自点头称赞。
    李如松接着说道:“做为一名士兵,战斗时可能是凶猛的老虎,逃跑时却只会变成狂奔的麋鹿,你们说,同样是杀敌,我们是打老虎容易呢,还是打麋鹿更容易一些呢?”
    “大帅,真好计策啊!避实就虚,当然是打丧家犬痛快了,快下命令吧,咱们赶到倭贼前头去,杀他个片甲不留!”杨元和李有异,李宁等战将高兴的说道。
    “不要急,我自有安排。”李如松当即命人再修书一封,送交小西行长,准许他率军撤出平壤,并以将军的荣誉担保,不会自后追击。
    小西行长见信大喜,召集众将到身前道:“大明军统领李如松既想得城,又不想多损伤人马,所以送信给我,已经约定了让开一条通路,让咱们撤出城去。这样一来,双方不用再交兵,各得其所,倒是一件好事。”“明军能讲信用吗?咱们可别再中了他们的诡计呀!”内藤如安半信半疑道。
    “这个交换对双方都有好处,”小西行长顿了下,又道:“而且就算是诡计,咱们若想求生,也只能冒险试一下,这总比硬杀出一条血路出去好吧?”
    武士们听罢默默无言,小西行长见状道:“既然大家同意了,那就做一下突围的准备吧,等明军让开道路,咱们把城内各个据点的守军集中起来,向城南突围。我相信,后面一定有激烈的战斗等着我们呢!”
    天色渐渐暗淡,明军依约将城中的兵力撤往东西两边,留出南边大路诱日军突围。戌时刚到,练光亭、七星门等土堡中的日军在派出斥候警戒后,大队人马蜂拥而出,列队待命,经过一天的激战,被明军分割包围的日本军队重又汇合在一起,不少人激动的哭了起来,互相拥抱,再看到很多熟悉的同伴都已不在了,心中又添伤感,同时为自己仍然活着而感到庆幸。
    小西行长查点人数,牡丹峰后藤加义率领的两千人不用说,全被明军歼灭了;守城的一万四千人中,现在只剩下不到九千多人,他将这些士兵分为六队:前锋七百名骑兵,由悍将后藤信康率领,当先出城探路;之后是大村纯忠率两千武士部队做为突击军团紧随其后;小西行长亲领第三队八百名武士和三千二百名足轻居中,远藤又次郎和铁炮侍大将村下小笠领一千二百铁炮军断后,两翼各四百五十名骑兵,往来奔驰警卫全队,分派好后,一声令下,日军全体人马向城南杀去!
    小西行长本来心中忐忑,想着如果遇到明军狙击,马上返回土堡拒战,可是前锋营冲出城好久了,却没听到厮杀声,大村纯忠的两千兵马也跟着出了城,离城南不远就是大同江,有使番来报,没有发现明军埋伏,江面结冰,可以横过!大村纯忠喜出望外,忙派了快马去报告小西,小西行长得讯也是倍受鼓舞,立即下令全军加快速度,借着夜幕掩护出城南渡。
    小西行长马踏大同江,回首望着月色下的平壤城,恨恨道:“今天虽然暂时退兵,但是我们还会再回来的!”身边众将齐声叫好:“不错,今日暂且退避一时,他日不但要重渡大同江,而且还要跨过鸭绿江呢,北上攻明,一统天下!”小西行长和众武士有意大声对话,以图鼓舞军队的士气。正说的高兴,忽听的身后一声炮响,众人愕然回头,只见江面上炸起了一团桔红色的火球,紧接着炮声连连,雨点般的炮弹落到了渡江的日军队伍里。
    日军顿时大乱,争先恐后的渡江。大同江宽约十里,这个时候江面上布满了人群,江面被明军重炮炸开无数口子,日军奔逃之下,不知有多少人掉入江里,加上马踏人踩,裂口越来越脆,到后来大片的冰面崩塌,日军也是成群的掉进去,在寒冷刺骨的江水里落水者马上就顺流被冲入冰面下,连呼救都来不及,面对明军大炮的狂轰,远藤又次郎所率的一千二百铁炮军根本无法作有效的抵抗,顷刻溃散,士兵们扔了笨重的铁炮,纷乱的向对岸跑去。
    小西行长拍马疾逃,刚刚马踏南岸,忽听的黑暗中喊杀声四起:“不要走了倭酋小西行长!”刹时间箭矢漫天横飞。正惊惧间,内藤如安拍马来到小西行长面前,急道:“明军正在攻击大村纯忠殿的部队,我们被包围了!”小西行长派精锐的铁炮军断后,谁知明军并没有自后追来,而是用大炮轰击,同时派兵在前面堵截,这一点实在出乎他意料之外,这时也没什么好办法,只得大呼督战,试图杀开一条血路,来袭的正是明军骁将查大受和李宁,二人奉李如松的将令,早早率三千精兵赶到江南岸埋伏,放过后藤信康的前锋营,拦腰将大村纯忠的军队冲开!黑暗中金鼓乱响,双方铁骑互冲,弯弓对射,挥刀抡剑杀作一团。
    黑夜里也不知有多少明军,小西行长命大村纯忠断后,自己率四千部众绕过沙场夺路狂逃。
    大村纯忠奋力冲杀,好不容易支撑了大半个时辰,两千人战死近半,最后实在遮拦不住,只得率残部死战突围而去。查大受等人黑夜中也不敢过分追赶,只在江边往来搜杀,又歼灭了零星日军三百多人,将首级割下报功,凡是受伤的、投降的也都不留,活活割了头去。
    小西行长狂奔二十里,直到不闻身后厮杀声了,方慢慢止住阵脚,等待大村纯忠和远藤又次郎的到来。就在此时,听的山后一声号炮,紧接着平地里旌旗招展,斜刺里又冲出一队兵马来,呐喊着扑向日军,借着火把光亮,小西行长看的清楚对方打的是朝鲜军的旗号。
    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啊,连朝鲜兵都敢来追?小西行长大怒,环顾左右道:“那一位将军出马,将朝鲜人杀败?”“我来!”“我来!”随着话音,两骑日本武士跃马横刀冲了出去,身后百余骑兵紧随其后。
    来的这路追兵是朝鲜黄州判官郑晔的一千人,在李如松等明朝将领的眼里,朝鲜军战斗力低下,只是一支不受重视的友军而已,但是柳如龙看到日军新败,强烈要求给自己国家军队一个机会,李如松不好驳他的面子,便同意朝军派出人马参加截击行动。柳如龙和李溢大为兴奋,从全军中挑选出一千精锐骑兵,连夜过江于南岸设伏,此时见日军败退过来,发一声喊麾军冲出。
    突击朝军的日本战将是松浦镇信和有马晴信,二人马快刀利,闪电般切入朝军队伍里,舞刀乱砍,朝军也都是骑兵,虽然一开始被日军冲的有些散乱,但随即稳住了阵角,展开猛烈反击,双方刀来剑往,胡乱放箭,胡乱纵马冲突,摸黑大战了半个多时辰,谁都不清楚自己和对方的损失有多少,乱战中没有阵法,也无法使用火器,两军展开了一场纯粹的冷兵器交锋,大规模的混战直持续到亥未子初时分,大村纯忠和远藤又次郎部队的加入,使的战局渐渐向有利日军一方转变,郑晔看到敌人越聚越多,只得鸣锣收兵,率军边战边退,小西行长生怕背后明军追来,命松浦镇信领兵断后,自己统率大队人马继续奔逃。
    松浦镇信杀红了眼,把一肚子的火气全撒在朝鲜军身上,领本部六七百骑兵紧追不舍,脱离了和日军大队接触,郑晔这才发现,经过方才一战,自己身边只剩下不到五百名朝军,其余的想必不是战死,就是被冲散的不知到那里去了,两军交战,勇气非常的重要,乱战中朝军虽少,但因为不知道敌军多出自己数倍,反而不怕,敢于冲锋向前,现在忽然看清形势,心中存了敌众我寡的念头,这一股子勇气顿时泄了,看日骑狂扑过来,大家面面相觑,都有心逃跑,这时只要有一人当先拍马逃走,朝军阵势非得崩溃不可,那时被强敌在后追杀,死伤定然极重!
    就在这个紧急关头,忽然从路边树林中射出无数弩箭,日军骑兵纷纷落马,紧接着数百人冲上官道,当先一条大汉手使长柄镰刀,手起一刀将有马晴信劈下马来!日军惊的一时怔住,稍一迟缓,被这些步兵冲到近前一通乱砍,双方绞作一团。
    郑晔见了大喜,高呼道:“援军来了,大伙冲啊,杀倭子!”朝军士气大振,拍马反冲过来,松浦镇信大惊,暗骂自己愚蠢,这个时候逃命要紧,明知敌人设下重重埋伏,还恋战什么,不是自找死么,想到这儿那敢再战,救了负伤的有马晴信,率残部落荒而去。朝军这一仗,虽然损失了五百多人,可也斩杀了日军三四百人,战果不小。
    众军打扫战场,郑晔满面微笑走上前,向那大汉道:“多谢将军相助,在下黄州通判郑晔,现在李溢将军帐下听令,不知这位将军尊姓大名,是那一路的军马?”
    那大汉闻言单膝跪下,朗声道:“草民郑文图参见郑大人,俺是咸镜道的义兵首领,和倭酋加藤清正作战失利后转进至此,听说倭子被明朝大军围在平壤,正想着带大伙投军杀敌呢,不想却在此处赶上战斗,先杀了个痛快!”
    “好啊,果然忠勇,眼下杀倭复国,正需壮士这般人才,让咱们今后并肩作战吧,一定要把倭子全都赶下海去!”“正是!”二人欢颜相谈,合兵一处回归北岸。
    小西行长丢弃了大量粮草武器,一路败退,沿途被明军,朝军,朝鲜义兵连番截杀,最后总算在开城日将小河信章的接应下退回黄海道。
    日军在朝鲜荼毒过甚,为天道所不容,朝鲜人民因此恨到了极点,听说日军战败,也自发的组织起来袭击入侵者,日军掉队的散兵游勇,只要被朝鲜人看见了,全部赶尽杀绝。
    公元一五九三年一月,在中朝联军共同努力下,平壤城被一举收复,此役沉重的打击了日本侵略军的气焰,黄海道、开城等地的日军闻风丧胆,不经战斗即向汉城方向撤退,加藤清正部也被迫放弃了辛苦攻占的咸镜道,退守汉城。朝鲜的半壁河山因为此役的胜利而迅速光复,日军试图以朝鲜为跳板进攻大明帝国的梦想,随之破碎!
    注:(这一仗,明史中记载,共得日军首级一千六百四十六颗,那么是不是说,平壤之战,只杀死了这一千多日本兵呢?当然不是,明史中也说了,这是除烧杀溺毙之外的统计。可国内大多数有关这方面的文章不知为何都照搬明史上的数字资料,认为只杀死了千余日军,这是极其可笑和不负责任的。
    平壤之战历时一天一夜,参战双方五万多人,仅牡丹峰一役,就全歼日军两千人,攻城时六座城门都是经过激烈战斗打下来的,还有城内的巷战,然后是大同江狙击战,江南追击战,可说战斗无数。
    以日本人的个性,背倚坚城只伤亡一千多人就放弃了平壤,恐怕也很难让人相信。至于那些被炮打死的,土堡中烧死的,落入江中淹死的,南岸之战被杀死的我想大多是无法找到首级的。
    据朝鲜史记载,此战共消灭日军一万余人,俘虏无数,逃散者不及总数的十分之一;再让我们来看看日本相关记述:在《日本战史 朝鲜の战》第4章97-98页;第7章251-252页中指出,平壤战役后,小西行长部减员一万一千三百余名,转进到王京时只余六千六百人,减员近三分之二。三国资料对照分析,有力的说明了日军在平壤之战中的损失惨重。我不知道日本人这里说的“减员”、“转进”是什么意思,既然人家打死也不说,事情又过了四百多年,那咱们就不必再深究了罢。)
第十一章 南渡
    攻克平壤,李如松立即派出快马,传捷报给在后方急盼佳音的宋应昌和朝鲜国王,然后决定歇兵三日,在城内大摆贺功宴席,以慰诸将劳苦,又从军需中颁发银钱,赏赐众军。柳成龙也想代表本国有所表示,可战乱中实在筹不出钱来,心中颇感歉疚,酒席宴上,只有不住口的称颂明军武力强大,仗着他文学深厚,赞美诗一首接一首的朗朗吟出,倒也让诸将欣喜非常。
    内中唯有一人斜眸看着众人,神情颇为不屑。柳成龙认得这人正是宋应昌帐前赞画袁坤仪,知道他的心思,便端起酒杯故意走上去道:“袁先生为何闷闷不乐?今日攻取平壤,全赖天朝大军神勇,使得倭寇胆寒,穷遁江南,如此大捷可喜可贺,来来,老夫敬你一杯。”袁坤仪明知他有意挑逗,却那里忍得住,霍的起身冷笑道:“有甚么可贺的?堂堂上国,对倭人用兵多使诡计,胜之不武啊,胜之不武!”
    他说话声音虽然不高,但满厅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当下全都停杯不饮,面面相觑。李如松大怒,暗说你这厮前次无礼,看在宋经略份上,本帅已多有遮顾,如今大胜倭贼之际,又来出言乱我军心,这般可恨,却饶不得了。
    想到这陡的沉下脸来,将酒杯重重顿在桌上,冷哼一声不语。袁坤仪自恃是宋应昌帐前赞画,不归李如松统属,按他的想法,这个李总兵是不敢把他怎么样的,所以见状倒也凛然不惧,嘿嘿冷笑对视。
    大厅上一时间鸦雀无声。半晌,李如松忍住怒气缓缓道:“袁先生为何这样说话,岂不闻兵家多诈,自古有之,孙子三十六计,计计有诈,两军交战,那是拼命的事情,玩笑不得,难道敌人就不用计谋了么?只不过我今次略胜一筹而已!倭贼侵犯朝鲜国土,掠杀其人民,本就不是诚实君子行为,先生却要我对这等人以诚相待,岂不是与虎谋皮之举么!”
    “将军所说差矣!”袁坤仪振袖出席,朗朗道:“我为上邦大国,对倭国小民,当以教化为先,兵法虽有三十六计,也是以不战而屈人之兵为上,既然开战,那么所图就不该是多杀伤人命,而是要通过堂堂战阵交锋,让其识我大国风范,知我大国天兵乃仁义之师!古人曰: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何况是国家之间的交涉!利用倭人对我国的信任,欺骗并击败他们,难道是大丈夫所能做的出来的吗?我看这样只能让倭人心生轻视,对我中华文明不耻也!”
    李如松一边听着,一边上下打量他,思忖若是别人,只凭今日所说,定要当作倭人的奸细当场推出斩了,此人不过是个书本先生,看在宋经略面上,却和他纠缠些什么。
    想到这里强压住心头火气,摆一摆手道:“你出去吧,明天我会派人送你回义州去。先生雄才高论,留在我这里实在是委屈了啊。”袁坤仪书呆子劲上来,还要再说,李应轼忙扯住他衣角,好言宽慰,拽出厅去。
    听了袁坤仪这番说辞,众将兴致大减,李如松环顾厅下,冷笑道:“刚才袁先生满嘴的仁义道德,你们这些领兵打仗的人都听呆了吧,如松虽然愚顿,却也知这仁义之师的典故,今日就不妨给大家说说,以解惑疑。
    这个典故出在春秋战国时候,讲的是宋襄公和楚国军队在泓水之滨交战。宋军已经安排好阵势,可楚军还没有渡完河。
    宋国军队中的右司马向宋襄公献计道,楚军多而宋军少,趁他们正在过河尚未列队时发动突然攻击,那么他们必败无疑。宋襄公说,我听得君子讲:“双方交战。不伤害已经受伤的人,不擒捉头发斑白的老兵,人处险地,不推他跌下深渊,人处困境,不逼他走投无路,不进攻尚未列成阵势的队伍。‘现在楚军还未完全渡河,我们发动攻击,这是不道德的。还是让他们全部渡河摆好阵势后,再击鼓进攻吧。
    右司马说,您不爱护我国的人民,不爱惜自己军队士兵的生命,让国家受到损害,难道这就讲道德了吗?宋襄公笑道,君子的话是不会错的,你读书少,那懂的以德服人的道理?于是等到楚军已渡过河来摆好了阵势,宋襄公这才下令击鼓进军,结果宋兵大败,襄公的大腿也遭受重伤,三天后就死了!“
    众将听到这里均是哗然,面露不信之色,祖承训忍不住问道:“大帅,这故事是真的吗?那个宋王绝对是个蠢货,怎么可能发生这么可笑的事情呢?”
    李如松看着他微微一笑:“这故事可不是我编的,确有其事,等回头我让李参军找那本书给大家看看,所谓师,是指军队,军队是用来杀人的,前面加上仁义二字,那就是一支讲仁义的杀人军队,既要杀敌又要对敌人讲仁义,这样的军队能打胜仗么?”说到这里起身道:“诸位请看!本帅这杯里装的是什么?”大伙一齐抬头看去,面上都带着疑惑之色,谁都不敢接口,半晌,李如梅迟疑道:“大帅这杯里盛的是酒啊。”
    啪的一声脆响,李如松突然振臂将酒杯摔碎在阶前,惊的众将纷纷站起,不知所措。只看李如松哈哈大笑,长吟道:“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举步走到厅堂中间,呛啷拨剑在手,横在胸前道:“这杯中是血,匈奴血,倭贼血啊!”
    “吴将军!”“末将在!”李如松快步走到吴惟忠面前:“站出来,给大家看看你的伤口!”吴惟忠昂然出列,劈手将上衣剥去,只见他胸前缠着厚厚的绷带,鲜血隐隐渗出。
    “这伤口是怎样来的?”“回大帅,是末将率部攻打牡丹峰时,被倭人火铳子弹所伤。”“那你是怎么对付射你的倭寇的?”“把他们用炮轰了,一个没留!”“嗯,既然敌人用火铳射你,你也当用火铳射还他啊,用大炮轰击,胜之不武吧?”“嘿,照大帅这么说,倭贼若是放下刀枪比猜拳行令,谁猜赢了就得这座山峰,咱们也需照此奉陪吗?打仗是拼命的勾当,可不是小孩子过家家,什么胜之不武,胜就胜了,败者只配用脑瓜去啃泥!”
    “好样的!理当如此!”李如松赞许的点了点头,又向前走了几步,看着查大受道:“查将军,你在南岸以三千兵截杀小西行长,自损八百,却狂斩倭兵两千余人,这等辉煌战果,你是如何取来的?”
    “回大帅,末将率兵趁倭贼竞相躲避我军炮火,首尾不顾之际,突然自旁杀出,敌军措手不及,队伍大乱,我军莫不以一当十,弓箭齐放,奋起挥刃,六千余敌军斗志全无,只想逃跑,所以我军斩获极重!”
    “你为何不等倭军过江后列队整齐再开战啊,偷袭人家,不怕有损我天朝大军的威仪吗?”“兵法有云,善用兵者,避其锐气,击其惰归,以近待远,以逸待劳,我只知奉大帅将令,按兵法行事,我天朝大军的威仪是靠战胜敌人得来的,可不是婆婆妈妈的画鬼符求来的!”
    “很好!说的好!”又向祖承训道:“白天与倭兵血战,各门攻打激烈不克,你是怎样一举率先攻占城门的?”
    “赖大帅妙计,末将统领本部军马扮成朝鲜友军,趁倭人轻视之际,一举攻上城去!”“嗯,虽是我面授计宜,也亏的你悍勇异常,只损折了百十人就攻上含毯门,很好,不过,倭贼怕是不服气啊,说不定背后正骂咱们不敢堂堂正正的和他们作战哩。”“好么,就许他们躲在城头居高临下的打咱,不许咱们用计攻城?若论堂堂正正,倭子们怎么不敢把队伍拉出来和咱们野战呢!”“当然不敢,因为当时咱们人多嘛,哈哈!”
    李如松大笑着返身回坐,又道:“诸位,本帅再问一句,今日攻克平壤,流血打仗、冒死冲杀的是谁?”“是我们哪!”众将齐声应道。
    “不错!两军对阵,殊死拼斗,要想取得最后的胜利,得靠勇猛和谋略,而不是假道学,战争是残酷的,杀掉敌人,保存自己。这就是我们武人的道德!我们不但要取得胜利,还要活下去!当我们饮着敌人的鲜血庆功时,那才是我们功德圆满的时刻!”
    李如松说到这里看了一眼众人,接着说道:“今天,我最高兴的不仅是攻克了平壤城,还在于攻打这座坚城时,我们用最小的代价取得了最大的胜利,我们用智谋麻痹了敌人,用勇猛打败了敌人,当我们踩着倭贼的头颅高歌畅饮时,谁敢说这样的胜利是不道德的呢?这样的胜利,是光荣的胜利,是伟大的胜利!
    作为一军总帅,指挥作战的目的不是为了追求战争场面的华丽堂堂,而是为了不负圣恩,不负众将士的信任,坚决果敢,精心谋划,以最快捷有效的方式来取胜,兵者,凶器也,若是和奸诈凶残的倭人论仁义道德,派个秀才来好了,或是派些蛮夫去死拼,又何必让我李某来朝鲜讲打讲杀?“
    “不错,打仗就要千方百计的打胜仗,这可不是搭台子唱花戏!”众将听了连连点头。
    “来!我敬诸位将军一杯!正是倚仗你们坚韧不拨、勇猛作战的精神,我大明军才取得了今天的胜利,你们是当之无愧的好汉子,真正的武士!我李如松为你们感到自豪和骄傲!我先干为敬了!”李如松拿了一个大盏,斟满酒,仰面倾了下去。
    “好啊!谢大帅,干了!”众将胸中热血沸腾,一齐举杯。大伙说笑着,将帅同心,尽情的畅饮这胜利的美酒。柳成龙看到这热烈而阳刚的场面,心中也是大为感动,这才是真正打仗的人啊,对付凶残奸诈的倭兵,只有同样凶猛狡猾的明军,才是他们的真正对手!
    “在城里过了正月十五,我们将要跨过大同江,向南进发!”李如松嘴里喷着酒气,可说这话的时候,眼神明亮,丝毫没有一点酒醉的意思。
    正月十二 朝鲜 王京(汉城)
    得到小西行长兵败平壤的消息后,侵朝倭军总督宇喜多秀家急忙招集有关将领开会商议对策。经过激烈的争论,主战派占了上风。会议决定,全线撤退到王京,集中兵力以便与明军决战,十七日,小西行长率败军退至京城,十八日开城日军撤回,慑于明军南进的威胁和朝鲜敌后义兵的不断袭扰,平安,黄海,江源各道日军纷纷后撤,至此,聚集在汉城的日军共有小西行长第一军团残部,加藤清正第二军团一部,黑田长政第三军团一部,岛津义弘第四军团主力和宇喜多秀家亲率的第八军团全部,总兵力接近四万人,日军磨枪砾刀,严阵以待明军的到来。
    与此同时,日军老将小早川隆景的第六军团一万五千七百人和羽柴秀胜的第九军团一万九千二百人也日夜兼程赶往王京与日军主力会合。在明军主要突击方向,形成了一比三的兵力优势,而明朝联军因为消息不畅通和没有有效的侦察手段,并没有及时得知这个重要的情报。
    十九日晨,从大同江南返回平壤的朝鲜流民传言倭兵畏惧明军的武力强大,已经从开城等地撤军,王京倭兵主力不日也将渡海逃走,朝鲜大臣柳成龙听说后非常高兴,连忙备马来到李如松驻地,告诉他这个“好消息”。
    李如松半信半疑,心想敌人侵朝蓄谋已久,难道真的会因为一次作战的失败就放弃全盘侵略野心吗,似乎不大可能,不过无论怎样,我军继续南进打击倭贼的决心不可更改,流民传言不可尽信,但也不排除倭贼胆寒,准备逃走的可能。心里这样想着,已有了计较,将柳成龙送走后,击鼓聚将,先令参将李如柏统一千骑兵立即过江,奔赴开城,如果确信日军已经逃走,火速派人来报。李如柏接令出营,率兵过江去了。
    接着下令各营主将整顿粮草,拴束鞍马,准备开拨过江。到了下午申牌时分,李如柏的军使赶回平壤,报告说日军主力果然已经从开城逃走,明军追击残敌,斩首三百余级。明军轻易就攻占了开城,不禁让李如松大喜,立即派副将孙守廉率两千骑兵过江增援。
    (注:开城是朝鲜北方重镇,曾经长期作为朝鲜国首都,称为开京,一三九四年,李成桂才将都城迁移到了汉阳,正式命名为汉城,俗称王京。)
    二十四日,李如松留下副帅张世爵率军七千镇守平壤,自己亲率明军主力两万一千人,朝鲜军八千二百人渡过大同江,抵达开城安营扎寨。
    当晚李如松来到中军大帐,聚将议事,研究下一步的作战计划。看大伙都到齐了,笑道:“怎么样,平壤这一战打垮了倭将小西行长部,听说日本国这次一共派出九路人马侵朝,也就是说,如果要光复朝鲜,咱们至少要打九次这样的胜仗才能做到啊,大伙有信心吗?”
    “当然有信心了!”“是啊,倭贼已撤出王京,士气全失,正是我军乘胜追击的好时候!”“倭子早已胆寒,请大帅下令吧,马上进军王京!”李如松摆摆手,止住众将鼓噪,沉声道:“诸位不可轻敌,虽然倭贼吃了败仗,但是并没有丧失全部主力,如果我们因此而轻视敌人的话,就很可能吃大亏,我昨天接到宋经略派人送来的急信,李参军,你给大伙念念吧。”
    参军李应轼答应一声,从袖口里取出信笺念道:“致备倭提督总兵官李如松将军,平壤大捷,可喜可贺,已奏请圣上,嘉奖上下,今闻我军南渡大同江,急欲直取王京,昌以为,前者平壤倭奴虽众,犹属一支,攻之宜急。今各路者总归王京,其势大合,且征伐道途千里,其为当慎视前犹甚。必须待我粮草军火器械并集充裕,然后进剿,方为万全。”
    听李应轼读罢宋应昌手书,众将交头接耳,议论纷纷,李如松不动声色,任众将议论。杨元出列禀道:“既是宋大人如此说,我军暂时驻开城歇兵待机也无不可。或者先派出哨骑侦知倭贼动静,然后再行定夺。”他话音刚落,查大受抢出来道:“杨将军忒也小心了些,眼见倭兵望风披靡,若是不及时赶杀过去,怕是连倭兵的毛也抓不着了,大伙还怎么立功啊?”见他如此急切,祖承训,李宁等人也是点头附和,杨元只得说:“一切但凭李帅作主,我这也不过是一家之言,查将军所言也有道理。”
    旁边李如梅一直不说话,这时站出来道:“虽然倭寇一路避战撤兵,但是也不排除诱兵深入的可能,杨将军的策略老成持重,依我之见,还是稳扎稳打的为好。”“如梅,我不同意你的说法。”李如柏插言道:“俗话说,兵贵神速,倭贼自从侵入朝鲜境内,一路赢的顺手,谁想在平壤遇到我军后一败涂地,那里想的到诱敌深入这一招?这些个蛮夷还懂的中华兵法?我就不信!”“二哥,你这么说就不对了,兵法乃是约定俗成,只要倭兵中有智计非常之辈,就算不通中华兵法,所行暗合兵理也未尝可知啊。”
    游击将军钱世祯也道:“我军虽然是乘胜而来,但倭贼占了以逸待劳的便宜,且群丑云极,其焰大张,不如暂且歇兵开城等待补给,同时派出疑兵四下布阵,再派人联络朝鲜义兵扰其后路,待倭贼恫疑畏惧时,咱们再重兵进击,当可取胜。”
    李如松听着众人议论,沉吟片刻,问李应轼:“如逢先生有何高见?”李应轼略思索了下,道:“前次攻打平壤,倭兵虽败,但是从作战中可以看出,我军火铳射程不及倭铳,而且再次装填速度慢,倭兵铁炮射程远,射速快,炮手训练有素,比我们要强。还好我军大炮厉害,才占了上风,可是……”
    “怎么?”李如松追问道。“可是,经过平壤激战,我军弹药消耗太多,大将军炮和虎蹲炮的炮弹已经所剩无几了,后方补给暂时还没有跟进,如果我军现在就进攻王京,需得把这个因素考虑一下。”李应轼道。
    “嗯,有道理。”李如松捋须点头,环视众将,目露询问之意。杨元见状上前一步道:“大帅,李参军说的不错,倭贼火铳厉害,我军全仗大炮对敌,如今弹药不济,若是冒然进军,恐怕难以成功。”
    “不然,”查大受连连摇头道:“末将认为虽然大将军炮和虎蹲炮不能投入战斗,可是咱们还有别的火器,象佛朗机快炮、火铳、轰天飞炮、明火箭等等,也不见得就输给倭寇,难道只因为没了大炮助阵,凭我数万虎狼之师,就不能够打仗了吗?”
    听了查大受这番话,大多数将领都表示赞同,李如柏分析说:“不错,倭兵火枪虽然厉害,但是需要布成笨拙凝重的枪阵才能发挥最大的威力,咱们的骑兵多,只要冲起来了,进行机动作战,一定能打败倭人的铁炮军阵。”
    李如松赞许的看了他一眼,心想,二弟随我征战多年也算没有白费功夫,讲起战法来颇有大将之风,这番话正中敌我双方的利弊要害,敌军恃仗火枪凌利,可是如此一来机动性就差,我军骑兵众多,以快打慢,正是兵家要诀啊。
    想到这里他一摆手止住众人议论,站起身:“方才大家所言都有道理,但是或速战或稳守,都应该随机应变,不可墨守成规,现在最重要的问题是我们不知道倭贼下一步的战略意图是什么,是畏于我军强势,放弃要地退守沿海呢,还是打算集中兵力于王京,和我军决战?”
    李如松看着大家,顿了顿接着道:“我个人认为,虽然敌人遭到沉重打击后可能怯战,但是我军决不能把胜利的希望寄托在敌人可能的软弱上,胜利的根本,终究要靠我们自身的强大和坚韧,我们光复朝鲜的战略意图不能改变,和倭贼作战的决心不能改变,所以,不管敌人是战是守,我们都必须前进,歇兵开城,虽然有利我们补充弹药给养,可也给了敌人喘息的机会,必须趁敌人新败之际,不断的压迫他们,威胁他们,打击他们!只有这样,才能最终把他们赶下海去!”李如松最后每说一句,都有力的挥动一次手臂,这手臂象烈烈的战旗,每挥动一次,都让众将心中涌动强烈的求战欲望和战胜敌人的坚定信念!
第十二章 恶斗迎曙驿
    正月二十六日,明军从临津江下游涉过浅滩,进驻坡州(王京北)扎下营盘,奉李如松令,查大受、祖承训率兵两千五百人,朝鲜防御史高彦伯率朝兵五百人当日向汉城方向搜索前进。
    经历过战乱的朝鲜,处处荒夷,沿途不时可见被日军焚毁的庙宇和村落。间或有几个朝鲜百姓,都木然的站在远处观望着这支南进的军队,不敢近前,虽然雪已经不再下,可北风仍象刀子般呼啸着不停的刮着人的面,生疼生疼。
    “高将军,快要到贵国王京了吧?”查大受在马上缩了缩脖子,侧头问道。“噢,前方便是高阳郡地界,离着王京差不多还有五十里路呢,李大帅只让咱们侦察一下,我看是不是该回去了啊。”高彦伯看了看地形说道。
    “哈哈,五十里吗,骑马驰骋,也不过一个时辰即至,咱们这一路上居然没有遇到半个倭兵,看来他们的确是胆寒了,说不定已经逃到釜山了呢,咱们只管前行,怕些什么。”查大受傲然道,祖承训也是个好惹事的,当下连声咐和。
    高彦伯见他二人凛然无惧,胆子也大了起来,笑着说:“如果是这样的话就太好了,倭寇性情阴狠,掳掠屠杀就跟吃饭一样平常,我国人民可是让这些家伙害苦了。要知道,倭寇犯境初期我们并不想屈服,也曾做了英勇的抵抗,可是他们的铁炮太厉害了,往往不等我军冲到近前就死伤大半,倭军的阵法和单兵格斗技术也比我军好,这次多亏天朝大军来援,总算让倭人知道了天外有天。对了,等收复王京后,我请二位将军喝酒如何?”“好啊,当然可以。”查,祖二人高兴的回应着。
    “天气寒冷,咱们现在就喝点什么吧。”高彦伯热烈的建议着,回头摆摆手,跟在后面的护兵赶上来,从马囊里取出一只皮袋。高彦伯接过来旋开塞子:“给,都尝尝,这是本国土产黄酒,非常不错。”
    查大受咽咽口水,客气两句后接过酒袋,咕咚咚连喝了两大口,然后递给祖承训。朝鲜黄酒入口并不十分的烈,可是后劲儿却足,一股暖意慢慢从腹中升起散布全身,查大受赞道:“果然好酒,真暖胃呀,高将军这法子好,回头我也弄点酒来带上,可是若要让李大帅知道了,怕是没我的好果子吃啊。”
    “哈哈,那是自然,不过在这里就没关系了。”高彦伯说着又从怀里掏出一个纸包,小心的打开,捡出一只干鱿鱼,先撕了一条须子塞进嘴里,然后把其余的递给查大受:“下酒喝吧,慢慢的嚼,香着哩。”“来来,你也喝一口!”祖承训将酒袋递还给高彦伯。三个人兴高采烈的喝着,说笑着。
    忽然听得一声马嘶,紧接着蹄声阵阵,一名斥侯赶到三人面前下马禀报:“启禀将军,前方五里有倭兵大队人马出现,请将军定夺!”“来的好!”查大受精神一振,把酒袋扔还给高彦伯:“看来咱哥几个要立首功了。”高彦伯前后看了看,说道:“查将军,往前半里有个去处唤作迎曙驿,筑有了望高台,咱们若去那里下阵迎敌最好。”
    “嗯。”查大受点点头,举手高声喝令:“全军加速前进,准备迎敌!”在风雪中畏缩前行的众军听说出现敌情,顿时振奋起来,各队一边整顿刀弓军械,将战马腹带束紧,一边井然有序的加快了行军速度。
    迎曙驿顷刻便道,这里本是王京与平壤往来信使和客商歇脚的大驿站,日军侵朝后荒废已久,原先砖砌的小屋和马廊多半坍塌,不过水井,了望台仍然俱在。明军迅速占领了迎曙驿,查大受让祖承训率马军一千人列阵迎曙驿两旁,游击王问率五百车兵依势围成中军大阵。高彦伯率朝鲜骑兵五百人、牙将方时辉,指挥使王问率明军鸟铳兵四百人在其中守护缁重粮草。查大受亲率骁骑六百人列阵在右路,等候日军的到来。
    ※       ※       ※
    当小西行长一路败退到王京时,驻守王京的日军将领们全都震惊异常,连号称智将的小西也败阵了啊,实力强大的明军到来,使的他们意识到横扫朝鲜的势头已经不可能再继续下去了,当务之急,是如何对付眼前的危局。
    或战,或守,或退?一时间众将争论不休,小西行长倍说明军的狡猾勇猛以及大炮威力无比,他这样讲,一方面是因为明军在平壤战役中的确表现出了强大的实力,另一方面,也是为了给自己的惨败寻找开脱的理由。
    日军总督宇喜多秀家愁眉不展,总监军石田三成也流露出退兵的意思。就在这个时候,老将小早川隆景的第六军团和羽柴秀胜的第九军团共三万多人及时赶到王京,使的守军实力大增,小早川隆景力主和明军开战,认为坐拥强兵,不经战斗即行退走是非常耻辱的一件事情。不管怎么样,也要打上一仗再说,实在打不过了再跑不迟。
    在他的鼓动下,日军将领们统一了意见,决定和南下的明军拼死一战。日军第四军团岛津义弘部主力一万余人配合第六军团毛利秀包部两千人部属在王京后方到釜山一线,保证退路的畅通,防备幸州方面以全罗道观察使栗权将军为首的朝鲜义兵的袭击。王京城内由宇喜多秀家的第八军团主力八千人、小西行长残部六千人、石田三成的两千人守卫。在王京近郊的龙山仓由著名的贱岳七本枪之一的加藤嘉明率兵五千驻守。
    小早川隆景亲率第六军团主力万余人北上迎击明军,前锋由立花宗茂率二千五百人担纲。第三军团黑田长政部主力九千人掩护侧翼。羽柴秀胜的第九军团一万九千二百人自后接应。
    二十六日酉初时分,日军第三军团北上搜索部队加藤光泰部两千余人行进到了迎曙驿附近,与查大受、祖承训、高彦伯率领的三千明朝联军不期而遇,一场恶战不可避免的将要展开!
    在明军探马发现日军的同时,日军的忍兵也发现了明军部队,赶忙回去报告。先做大将(即先锋队的指挥官)加藤光泰闻报心中一惊,这可不是朝鲜军,而是明帝国的部队啊,真想不到他们这么快就出现在王京附近,而且看来人数不少,我得立刻通知后面的黑田长政殿才行,在这之前,一定要拖住敌军。
    想到这,派使番火速去请援兵,然后环顾左右,高声喊道:“大日本国的武士们,现在是我们为天皇陛下和太阁大殿尽忠的时候了!咱们的背后就是王京,在黑田将军的援兵到来之前,说什么也不能让敌人通过去!”
    “是啊,绝对不可以让他们打到王京去,和明军拼了!”众武士和士兵们振臂高呼,由于兴奋和紧张,一张张被冻的青紫的脸堂开始泛出红光。“听我的命令,步兵居前,弓箭手长枪手依次排列,骑兵居中,前进!”
    “前进!前进!”两千日军狂呼着挺矛张弓,杀气腾腾的列队前行。穿过树林,拐过山去,眼前豁然开朗,只见前方黑压压排满了同样杀气腾腾的军队,这支军队的铠甲装束对于日军来说相当的陌生,和朝鲜军的服饰截然不同。看来这就是大明帝国军啊。
    朔风起,战马嘶,刀枪锋利,两军对擂。
    “听我的命令,左军突击!”看到日军出现在视野里,查大受举起右手果断的向下挥去,传令兵挥舞着旗帜,祖承训的一千骑兵排成五个方阵,每个方阵两百人,正静待厮杀,看到令旗摆动,凝重不动的骑兵方阵突然似洪水决堤一般向前涌去,长刀在阳光下闪着寒光,沉闷的马蹄声似乎要把大地踏碎,五个方阵的骑兵一波接一波的飞快向前驰去,喊杀声震天漫野!
    “放箭!”加藤光泰狂喊一声,日本弓分为步弓和骑弓(藤缠弓)两种,步弓又叫丸木弓,竖起来有一人多高,但因为弓身长,拉开的角度就受到了限制,射程只在七八十步左右,所以必须等到骑兵冲的很近时才能施射。
    而中国的强弓多半为复合弓,即俗称的铁胎弓,射程为日本弓的两至三倍,拉弓时须要戴上专用的扳指,否则会因弓弦绷力太大而将手指割破。日本弓箭之所以相对落后,可能是因为当时铁炮的很快传入吧。
    这时候日军四百弓箭手早将弓弦拉的如满月一般,听到命令一齐松开捏着箭尾的手指,弓弦声如霹雳般的爆响,嗖!嗖!嗖!箭如飞蝗,扑向明军马队。
    第一梯队的明军骑兵纷纷中箭落马,骑兵冲锋最怕从马上摔下来,只要落下马,就算不当场阵亡也会被后续的马队踩踏而死,但是骑兵的威力就在于这种迅疾如风,冲入敌阵之前经受着巨大的危险,只要冲入了敌阵,那么就会变成步兵的噩梦!
    虽然有同伴不断的中箭落马,可是更多的明军骑兵仍然义无反顾的继续往前冲去,第一波两百骑兵冲到敌阵前时已经星星落落,但是在第一队的掩护下,第二队骑兵已经紧跟着扑了上来。
    闪亮的马刀高举头顶,锋利的长矛高举头顶,沉重的战斧高举头顶,明军骑兵高举着手里的武器,纵马扑向敌阵,只等马蹄落地的一瞬间,这无数举在头顶的凶器就要狠狠的劈刺下来,结果敌人的性命。
    在骑兵的压迫下,日军弓箭手象退潮一样退后,与此同时,第二排的五百长矛手呐喊着把矛杆挺起,迎向冲过来的战马,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如果没有经过严格的训练,普通人是绝对不会有这种搏命的勇气。
    明军骑兵被密密麻麻的枪丛刺的人仰马翻,但是强大的冲击力同样把敌人的长矛队冲开了无数缺口,被刺倒的人和马借着惯性在步兵队里翻滚着,在死去的同时也冲乱了敌人的阵形。
    趁着混乱,第三队、第四队、第五队明军骑兵劈风斩浪般几乎同时冲进敌阵里,刀剑闪着寒光飞快的斩落,长矛溅着血浆一次又一次的洞穿对手的胸膛,无数日军足轻步兵被铁蹄践踏至死。
    “步兵分列,骑兵迎击!”加藤光泰头戴燕尾形盔,身披紫色铠甲,外罩白色阵羽织,手持长矛在后督阵,他连连大喊发令,前军步兵潮水样向两边分去,日军三百名骑兵挥舞着武士刀和长矛向前冲锋。双刀骑兵交战,千余匹战马盘缠拼杀,绞作了一团。日军步兵趁势围了上来,挺刀矛乱刺。
    查大受看着祖承训军在敌阵中艰苦拼杀,并不着急,稍等了会儿方拨剑在手,沉声喝道:“杀!”随着他这一声喊,六百骁骑一齐爆喊,挥舞着马刀闪电般冲出大阵。
    日军弓箭手和长矛手在祖承训骑兵的攻击下,无法排成队列迎击跟进的查大受军,眼睁睁看着明军生力军扑了过来,就在这时,从后方冲出一支一百七十人的骑兵,这是加藤光泰最后的预备队,双方骑兵高速对冲,仿佛两座浪峰涌向一处,刹那间两军撞在一处,刀光闪闪,血肉横飞,红了眼的互相格斗。
    在夕阳还没有完全没入西方的时候,明月已经从东方升起,纷纷雪飘,月白风清,日月光辉交替照亮着这片人间杀戮战场。
    查大受和祖承训都是武将出身,这个时候不管不顾的亲自挥刀上阵,加藤光泰见查大受所到之处锐不可挡,乱军中忙引着百余名亲兵直扑过来,查大受身边也聚着不少亲兵,看日军来的凶猛,那肯示弱,各举刀剑疯狂对战,数千人在迎曙驿摆开战场,翻翻滚滚,斗了个昏天暗地。
    正不知输赢,听的明军阵中号角长鸣,鼓声响过,又杀出一队兵来,却是朝鲜防御史高彦伯忍不住了,率五百朝鲜骑兵赶来增援。在明军骑兵的奋力冲杀下,日军的抵抗这时已经显的非常吃力。
    见明军又有生力兵团加入,加藤光泰心知不妙,不敢再恋战,连忙传令向王京方向撤退。仗着军纪严明和训练有素,日本军咬着牙苦战,且战且退,总算没有形成溃败之势。
    查大受杀的性起,率队猛攻,辗转追杀出四五里地,杀的敌人横尸遍野。正在这时,高彦伯从后拍马赶到,拉住查大受道:“查将军,穷寇莫追啊!你看前方那座土坡叫做砺山岘,看着没?那坡后好像有旌旗飘动,这里离王京太近了,小心有倭寇的伏兵!”查大受猛然警醒,顺着高彦伯手指的方面看去,果然望见八九里外的那处土坡左近烟尘滚滚,隐隐有马嘶人喊之声传来。
    祖承训这时也拍马赶到,三人一商议,按查大受的意思还要再追杀一阵,可是经历过平壤败阵的祖承训这回学乖了,认为日军强大的铁炮军还没有出现,冒然出击,恐怕会落入敌人预先布置好的火枪阵中,既然取胜,不如就地结营扎寨,等后续部队赶到时再继续前进。
    听他这么一说,查大受觉得有道理,于是下令停止追击。这一仗,阵斩日军六百七十人,伤者无数,并缴获大量弓刀箭矢,明军阵亡三百二十人,伤一百多人,可谓全胜。
    明军胜利的关键在于充分发挥了骑兵的冲击作用,参战的两千多人都是骑兵,而且战法娴熟,以集团冲锋的方式快速而有效的突破了日军阵地,加藤光泰虽然也是名将,可是他所经历的日本战国时代的战斗多为步骑兵混战,只有在非常大的合战中才可能遇到几千人的骑兵冲锋,况且日军渡海而来战马输送不易,他凭着先入为主的老经验,且无火枪助阵,在异国军队陌生的战法面前吃了大亏也就不足为奇了。
    看着砺山岘方向鼓声大作,在阳光照耀下,无数雪亮的矛尖从地平线上渐渐升起,随着鼓点越敲越密,日军大阵也开始渐露峥嵘。一队队步骑兵密密麻麻的象蚂蚁一样从土坡背后转了过来,开始向明鲜联军阵地前进。看样子没有五千人,也有三四千人之多。
    刚刚打了胜仗的联军在这种突如其来的危局面前颇有些措手不及。高彦伯道:“倭兵来的众多,我军体力还没有恢复,不利急战啊。左走两里有个去处叫碧蹄驿,那里地势颇高,正可我军扎下营盘与倭寇对阵。”“甚好!”查大受点点头,命全军起营,快速向碧蹄馆方向移动。
    来到碧蹄馆,查大受居高临下的回头观望敌阵,不由的倒吸一口冷气,好家伙,绕过砺山岘向明军方向前进的日军络绎不绝,已经出现在平原上的差不多快有五七千人了,可是仍有队伍不断的从坡后转过,竟是日军大队人马来袭!已方只有三千人不到,这可如何是好!
第十三章 背水一战
   得到搜索营急报,拖后二十里的日军第三军团主力七千人加快了行军步伐,终于在加藤部队行将崩溃之际赶到了战场,至此,日军以接近九千人的兵力对阵明军三千人,在人数上占据了绝对优势。
    “怎么样,有信心顶住吗?”查大受皱着眉头问道。“顶不住也得顶啊。”祖承训和高彦伯互相看了一眼,苦笑着回答。“哈哈,看来倭贼这次来的可真不少啊,正好让咱们杀个痛快。”查大受表面上满不在乎,心里却同样暗暗叫苦,李大帅只是让自己搜索敌情、探勘沿途地势,以便于拟定作战计划,可是自己一念之差竟然轻敌冒进,孤军强突到敌人重兵守卫的王京城附近,现在后悔已经没用了,面对强敌只能选择背水一战。
    想到这儿他反而冷静下来,吩咐高彦伯,趁日军尚未合围之际,派熟悉路径的朝鲜兵快马兼程往坡州求援。高彦伯赶紧照办,不一刻,三百朝鲜骑兵掩护二十名同伴借着夜色掩护,打马扬鞭从日军包围圈的缺口处突了出去。然后快速撤回高地。
    月光渐渐明朗,明军依着坡势,四面掘了壕堑,排下鹿岩、拦马桩、箭刺。车兵营指挥使王问将七十辆战车结成环阵,车兵营是明军中独有的兵种,主要装备偏厢车,性能以防御为主,外形和当时民间的大车相似。所不同之处在于民间的大车的车箱两侧各有箱板,而这种战车只有八片可以折叠,外面嵌着铁皮的硬木屏风,平时放在车辕上,作战时打开竖在临敌一侧,所以称之为“偏厢车”。(还有一种战车叫正厢车,是俞大猷所创,利于进攻,但似乎并没有成为明军主流装备。)
    每辆偏厢战车上装载着“佛朗机”轻炮两门,用今天的标准来看,这种欧洲式的火器只能算做大口径的火枪而不能算做炮(在后续章节也把它称之为佛郎机铳)。它以青铜或铸铁铸成,长度自三尺至七尺不等,口径则小于两寸,从炮口装入铅弹,因为助推的火药是以子铳方式预先填装的,所以可以连发,通常这种火炮以及辅助火炮的火铳都在战车的屏风后发射铅弹,屏风上开有射击孔。除了佛郎机铳,每车另备鸟铳、三眼铳若干。
    布好车阵,近三千名联军一半手持藤牌弓刀伏在其中,另一半拽马拉缰,随时准备听令冲出去厮杀。偏厢车上的士兵每五个人守一门炮,有点火摺的,开炮的,装弹的,放铳的,各司其职,严阵以待。
    这时头戴水牛角肋立形盔,身着黑革缝缀铠甲,披天蓝色阵羽织的日军第三军团主将黑田长政,正手持千里镜不断的向明军阵地窥探,心中兴奋异常,暗忖真是太好了,明军最多不过三千来人,我军以众击寡,取胜不是问题。
    小早川的部队还在向南进发,如果得知这里有明军被围,定会回师助阵的。嘿,我可得加把劲啊,歼灭明军的头功可不能落在这个老家伙的身上。黑田长政心里想着,振奋起精神,指挥日军布成鱼鳞阵向前压了过来。
    这鱼鳞阵属于武田八阵之一,据说是由日本战国时代最伟大的统帅武田信玄所创。大将旗立于阵形中后部,主要兵力在中央集结,分作若干鱼鳞状的小方阵,按梯次配置,前端微凸,属于进攻阵形。战术思想是“集中兵力、中央突破”。非常适合已方兵力占优时使用。
    (注:其实这套阵法是中国诸葛八卦阵的演变,传到日本,到了武田信玄的手里稍加改动,就成了他的专利了?)
    黑田长政虽然年轻,但却是日本内战时的老将,排兵布阵审时度势,得心应手,在他的指挥下,日军铁炮队、弓箭队、旗本武士部队、长矛队、忍兵队、骑兵队分为几十个方阵,举着黑田家“藤巴”军旗缓缓向前,看看离联军阵营约有三五百步距离,黑田长政站起身来军扇连挥,前方骁将看的分明,发一声喊,率步兵方阵如蝗虫似的向敌阵狂冲。
    三个方阵一千多人眨眼间已经冲到联军阵前,甚至可以看到从偏厢车缝隙中露出的明军面孔了,可是虽然近在咫尺,这股强大的突击力量还是不得不在层层的障碍物前停顿了下来。日军士兵吼叫着奋力劈荆斩桩,后续人马抬来长梯木板,要在壕堑上架出攻击的通道,弓箭手拼命放箭,箭幕象寒鸦投林一样落入营盘里,联军将士头顶藤牌遮挡,仍有不少被箭射中,痛苦的倒在血泊里挣扎。
    “把倭贼打下去啊,不能让他们冲上来!”查大受厉声呼喊着。车兵指挥使王问急忙下令:“开火!”车兵营的五百士兵早就瞄准半天了,不等他这个“火”字喊完,余音已经淹没在震耳欲聋的枪炮击发声中。
    火舌从战车射击孔中不断喷出,刺鼻的火药味和四起的硝烟弥漫着整个土坡,在猛烈的炮火打击下,正在劈荆开路的日军步兵割草垛子一样纷纷倒地。可是日军悍勇异常,前面仆倒了,后面的踩着同伴的尸体仍然奋力排障。铁炮队也奔到近前举枪对射。子弹打在嵌着铁皮的车板上扑扑直响,借着车厢的掩护,明军炮手摇动佛郎机炮,猛轰日军铁炮队,趁着敌人火力被压制下去,鸟铳兵和弓箭手兔子般从车厢中探出身来,向前方一轮胡乱射击,然后又急忙伏下来装弹搭箭,等待第二次机会。
    根本不用瞄准,日军攒聚在坡下猛攻,随便一枪一箭射过去都能给其造成伤亡。不一时,阵前已经铺了厚厚一摞死尸。鲜血拌着融化的雪水,顺着土坡象溪流般往下淌,后续者涉着血河仍旧向前猛扑,人人心中存着一个念头,只要把联军排下的路障砍开,就可以直扑敌阵,把缩在其中的守卫者统统杀掉!
    联军铺在阵前的鹿岩、拦马桩、箭刺这时大半被砍倒清除,环营壕堑有的地方被掘土填平,有的地方搭了无数的木板,日军潮水一样此起彼伏的向前猛冲。月色下的堡垒有如狂吼的怪兽,向四下里喷吐着烈焰,双方万余人齐声呐喊,拼力死战。
    由于明军部队装备了先进的铁甲战车,这场日军想象中的野战变成了一场攻坚战。这是大大出乎黑田长政意料之外的事。看到已方士兵在敌人顽强有效的抵抗下伤亡惨重,大将军心急如焚,命令吹响号角,前方各营倭将闻声回头观望,只见黑田老爷把军扇左右摇摆,示意将阵形改为鹤翼阵,这是一种攻守兼备的阵形,将兵力左右张开如鹤的双翅,战术思想是左右包抄。前方佯攻,两翼密切协同攻击。
    接到将令,日军第一梯队依旧猛攻,第二梯队快速向两边展开,将围三打一的战术改为三路夹击。日军无论步兵还是骑兵,大多在背后插着长条幡旗,烈烈迎风,在阵前疯跑着好象一个个小怪物,武士部队则在盔上装饰着羽毛或鳞角,脸上戴着漆成各种颜色的面具,全身重铠,手舞野太刀冲杀。这副架势倒也颇为震慑人心。
    明军炮手伏在偏厢车后不停的瞄准射击,奔跑的身影一个接一个栽倒在地上。更多的日军赶到了攻击位置列好阵势,为首的武将一声大喊,再次带队向明营发动冲锋。
    “查将军,咱们的火器快要发射完了!”王问冒着箭雨跑到查大受面前,嘶哑着嗓子报告道。“什么?”查大受惊怒交集,在敌人重兵围攻面前如果没有火器相助,怕是连一个时辰也坚持不下去。但是他也知道,作为搜索部队是不可能携带更多弹药行军的。在如此大规模持久攻击下,弹尽粮绝是无法避免的事情。
    “查兄,让我率骑兵出去冲击一下吧!”祖承训上前道。“不行,倭贼气势尚未衰竭,现在冲出去不是正中其下怀吗?再等等!”查大受断然否决了祖承训的建议,转过身对王问说道:“让炮手停止射击,把弹药留下来对付骑兵。弓箭手和长枪手上前迎战!”王问答应一声便要下去传令。“等等。”查大受叫住他想了想,又道:“把那批震天飞炮找出来准备好,实在顶不住了再用!”
    明军炮手撤到后排,大批弓箭手在牙将方时辉的指挥下掩至各处偏厢车下,弯弓搭箭准备战斗。明军火力的骤然减弱使的日军前锋营数百人趁机冲了上来,后续部队欢声雷动,一时间似乎胜利在望,连阵后手持千里镜的黑田长政也露出了微笑。
    日军步兵手持长刀不要命的往偏厢车上爬,想越过去突入敌军阵内。等他们爬到车顶正要往里跳时,突然发现无数利箭正指着自己的胸膛,完了!
    “放箭!”随着方时辉一声断喝,明军弩箭齐发,进攻者纷纷从车顶摔了下去。紧接着长枪手快步上前,无数支长枪从战车射击孔和缝隙中向外捅出。只听的车外惨叫声连天,抽回的长枪大半鲜血淋淋,第一波冲上来的日军死伤累累,剩下的抱头滚下土坡。
    第二波日军呐喊着又往前扑,由于壕堑和路障已经被清除,日军进攻的速度明显加快。这批日军手里都举着火把,看看离的近了,一齐将火把掷入联军阵中。随着一片惊呼声,数辆偏厢车的车体燃起了大火。
    “把着火的车子推下去,骑兵上马突击!”见势不妙,查大受大声呼喝下令。明军士卒奋力将烈焰腾腾的战车推下土坡,偏厢车重约四百斤,顺着斜坡咕碌碌直往下滑,势不可挡。其中一辆车上装着不少弹药,滚动中突然起火爆炸,巨大的响声和冲天的火光照亮了整个战场。周围日军倒下去一大片,其他人惊恐万状的连忙向两边闪躲。
    与此同时,祖承训领着七百明军骑兵从南面缺口处冒火突出,跟在“火车”后杀向敌军。高彦伯率四百八十名朝鲜骑兵自西杀出,日军发一声喊,被冲的退出去一百多步远,两路骑兵如闪电般切入人丛,挥刀乱砍乱杀,纵骑忽而直冲忽而侧击,仗着高速的机动能力,把进攻明营的敌军大阵搅乱。
    黑田长政见状大怒,一挥手喝道:“骑兵队向前,把他们包围起来全部杀光!”黑田长政手下最得力的武士共有二十四名,称之为黑田二十四将,这回跟着黑田出阵朝鲜的共有十五人,随着他一声令下,几支骑兵部队从阵后狂冲过来,分头扑向祖承训和高彦伯军,率先冲锋的便是二十四将中的两位,久野重胜和后藤基次。
    久野重胜着乌帽子形头盔,身披黑漆色铁甲,仗着马快,最先驰近明军部队,大吼一声:“四兵卫右马之助在此,谁来和我一骑打?”(注:一骑打就是单挑的意思。在战国中前期是高级武士炫耀武力的战法。)话音未落,只听“嗖”的锐响,久野唉哟一声摔下马,却是祖承训在人丛中看的真切,弯弓一箭将他射倒。久野的亲随忙抢上救护。
    “真卑鄙呀,没有胆量的家伙,居然暗箭伤人!”后藤基次掀开绘着鬼脸的面具,大骂着拍马上前,舞刀劈向祖承训,别说祖承训听不懂日本话,就是听懂了也不会答应和他一对一比武的,这是战场,只求目的不择手段。久野重胜还以为中国人都象《三国演义》里写的那样,喜欢两军对擂,将领一个个单挑,结果一上来就被射倒,根本没机会施展他高超的刀法。
    祖承训见后藤基次杀过来,冷笑一声抛了弓,从马鞍上摘下长枪,迎上去抖腕便刺。后藤基次展开野太刀,将祖承训长枪格住,随即运腕反手回劈。祖承训见他这一刀来势猛恶,也不敢大意了,急闪身让过刀锋,抽枪夹马窜在一旁。后藤自后追上,轮刀照准对手头颈猛砍。
    祖承训挥枪拨开,趁着两马盘旋的空当,狠狠回枪扎向后藤那匹坐骑后臀,后藤看得分明,不待他枪扎到,一提缰绳带转马头翻身而走。祖承训拍马圈回,却不赶进,冷眼看敌将如何变换刀法,这正是久经沙场的手段。
    这时候后藤基次已经掉转马头,轮刀如风般又是一下子,祖承训俯首避过刀口,忽地将长枪斜斜上刺,直取他咽喉要害,后藤基次百忙中横刀挡过,两马再次交错。二人刀来枪往,四条胳膊交加,八只马蹄撩乱,真是好汉对好汉,英雄战英雄。这番杀,直打了三十几个回合不分胜负。这个时候倭兵越聚越多,祖承训不敢恋战,虚晃一枪驳马便走。
    “那里跑!”后藤基次杀红了眼,举刀在后紧紧追赶,祖承训并不十分惧他,见他追的紧,心中大怒,转身挺枪再战。
    两国骑兵捉对儿厮斗,血光飞溅中不时有人中刀中箭落马。正斗到间深处,高彦伯率朝鲜兵赶来支援,二人合兵一处且战且退,查大受在营内见了也率一队骑兵杀出来接应,总算将后藤基次击退,回归本阵,这一场骑兵交锋明朝联军战死了三百多人,带伤者无数。
    祖承训气喘吁吁的下了马,将头盔扔在地上骂道:“好家伙,差点回不来了。”“祖兄辛苦了,咱们的营盘趁这功夫又做了加固,倭子要想把咱们一口吃掉,可也不是那么容易的。”查大受上前说道。祖承训抬眼望去,见阵地的缺口已经被土堆封住,方欣慰的点点头,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经过这一轮攻坚和骑兵作战,日军损失同样非常沉重,黑田二十四将之一的久野重胜被箭射在肋下,当场殒命。日将末次元康率领的九百先头步兵几乎全部战死,受伤的也有千人之多。黑田长政不得已,只好将疲备不堪的部队撤下来进行休整。战场上暂时平静下来。
    “不知道援军什么时候能到,如果敌人再发动一次进攻,恐怕咱们很难抵挡的住的。”高彦伯忧心仲仲的低声道。
    “一定要坚持到底,真要是被倭子攻破了营盘,咱们都将死无葬身之地!只有坚决的战斗,才有生存下来的希望。”查大受看了他一眼,又环视众军,高声鼓励着。
    “要为久野殿报仇啊!”小河信章、后藤基次、加藤光泰等武士们聚在黑田长政身前,愤怒的叫喊着。黑田长政阴沉着脸不说话,足轻大将益田宗清扑通跪倒在地:“主公,请允许我再次带队攻击,这次一定要斩尽明军和朝鲜军的人头!”“嗯,好吧,这是一次必须分出胜负的较量,只有真正的勇者才能取得最终胜利!久野殿是一名真正的武士啊,我希望各位都要象他那样勇猛的冲杀,直到取胜为止!”“是这样的啊!”武士们异口同声的回答道。
    “那就准备连夜作战吧,歇息一阵,然后继续进攻!”黑田长政一挥军扇,毅然说道。
第十四章 艰难的一夜
   “呵呵,一万人围攻明军三千人,居然打到现在还不能取胜?松寿丸算是遇到对手啦。三十岁刚出头的小伙子,想要独自贪功也得看看有没有那份力量才行啊。”听完忍兵哨骑的情报介绍,小早川隆景坐在轿中捋须笑了起来。
    周围的武将们一齐轰笑着纷纷道:“这下丰前中津藩主老爷可有苦头吃啦,说不定过一会儿就要派人来向咱们求援了。”“不好说啊,那家伙是个自大的家伙,就是拼光了所有的部下,也是要想着独自成功的。”“没错,他和他的父亲孝高殿(黑田如水)的作风皆然不同,年少气盛,打仗就知道一味强攻,要是他父亲领三番队长官,或许就不会有今天这样的结果了。”众将七嘴八舌的议论,大多抱着幸灾乐祸的态度。
    “嗯,不要说了,马上回军碧蹄馆!”小早川隆景沉吟片刻,仰起头对众将说道:“这可不是内战的时候了,大家现在都是奉太阁大人的旨意行事,在强敌面前需得同心同德才行,以松寿丸的兵力对付三千明军,我想虽然打的艰苦但最终一定会取胜,不过最让人担心的还是明军的增援部队,咱们就帮这小子一把,在碧蹄馆方面排列阵势,准备狙击必然来到的大明援军吧。”
    “是!”众将听了小早川这番深明大义的话语,颇感信服,这时再无二话,各自回归本营传达命令,日军第六军团一万零二百人前军变后队,调转头浩浩荡荡向碧蹄馆方向开去……
    刁斗声声,已经打过二更了,明营中军帐里仍是灯火通明(刁斗是中国古代行军的用具,夜间用来报时,犹如更鼓。在碰上意外事件时,也可用作警报)。
    坡州离王京大约有一百六十里地,李如松派查大受军前出搜索,作梦也想不到这个勇将军居然会冲到距王京城北只有三十里的碧蹄馆,和日军重兵展开了对战!搜索部队的音讯皆无不禁让李如松心生疑虑,到底出了什么事情呢,为什么连哨骑也不派回来一个?不但他这样想,身边的将领们也有着同样的想法。
    李宁最性急,他曾跟随李如松的父亲李成梁征战多年,很有些老资格,这时看大家都不说话,忍不住站出来率先道:“大帅,查将军侦察敌情从早上出发到现在,已经去了快一天了,现在还没回来,说不定会有什么事情要发生啊。”他说出了众人想说又不愿说的心事,李如松闻声从沉思中回过神来,看了看他,不动声色的道:“查大受也是身经百战的老将了,如果有什么变故,难道他不知道该如何处置吗,何必你来挂心。”听他这一讲,李宁缩了缩脖子忙退回去。
    其实李如松的心里比谁都焦急,但是面上却不能流露,如果自已的情绪轻易就随着部下情绪的波动而受到影响,那么不但对事情的判断于事无补,而且还会动摇军心和士气。
    看来查大受肯定是遇到某种困难了,是和倭兵交战失利吗?如果是那样,再怎么说也是三千人的骑兵部队,总会有人逃回来报信的。可是现在却没有半点音讯,真是让人搞不明白。不行,不能就这么等下去!
    李如松想到这里站起身道:“子贞,子清,你们随我连夜出发,哨骑王京!”“什么?”李如柏,李如梅惊道:“大哥,你要亲自哨骑?”“不错,兵法云,料敌制胜,计险阻远近,上将之道也,我为大将,需得对进军地形熟之与心,当然要亲自前往一探了,怎么,你们有什么意见吗。”
    “可是,”二人对望一眼,面有难色,还是李如柏最先发话道:“大哥,你是一军主将,不可亲涉险境,我兄弟两个走一遭也就是了。”“什么话,难道要我躺在军帐中养老不成!我意已决,你们不必再说!”
    “提督大人不可如此!”杨元见状急道:“上次攻打平壤时,您就已经让我们担心不小,将军身为总帅,你的安危牵扯到全军的安危,这一次说什么不能再冒险了啊。”
    李如柏,李如梅的话可以不听,但是杨元是仅次于他的平倭副将,李如松倒也不能怠慢了,可他天生固执,说出去的话怎肯收回口,当下冷哼一声不语。
    大伙都苦着脸望向杨元,杨元无耐硬着头皮道:“既然大帅执意要去,杨某愿一同前往!”“这怎么行,群龙不可无首,放着数万官军在这儿,咱们两人总得有一个留下。”“那么请大帅留下!”“不行!”“那咱们就一同去!”看杨元死不松口的架势,李如松倒笑了,走过去一拍他肩膀道:“好吧,那咱二人就同去!”
    杨元本以为用激将法能迫的李如松收回成命,谁想竟连自己也一块儿搭上,如此一来,统领千军万马的东征军正副元帅,竟要一齐去做小兵的勾当,亲率轻骑去探哨。
    杨元哭笑不得,其实他心里清楚,李如松探哨是虚,放心不下查大受的三千人马,急于接应才是真正目的,便道:“大帅,既然咱们真的要去,那就不如让大军随后开拨吧,以防咱们落了单儿,万一遇到大队倭兵不好对付。”
    “现在么?现在天色已晚,数万军马已经歇息了,强行开拨恐怕不妥。”李如松想了想,毅然道:“你我二人率轻骑星夜前进,只要能找到查大受军就什么事都好办了。”又向张世爵道:“张将军,我不在营中的消息不可泄露。你率大队明天早上再动身,白天路好走些,要尽快赶上来与我们汇合。”“是!”右军副将张世爵躬身领命。
    “李将军,你去点一千骁骑,准备出发!”“遵命!”李宁答应一声奔出帐外。
    “子清啊,你把咱家的壮士们都召集起来,一同随行。”“是!”李如梅领命下去。李如松又嘱咐留守众将一番,等外面军队集合齐了,和杨元、李如柏等人披挂整齐,径直出了大营,率一千士兵、一千家将向南绝尘而去,转眼没入夜色中了……
    “骑兵上马,预备——”骑兵大将栗山利安跨在马上高举起右手,身后一千名武士全部重铠长刀,齐刷刷的列队等候着号令。
    “铁炮军前进,布铁炮三段阵!瞄准,预备——”铁炮侍大将小河信章大声呼喝着下令,一千名铁炮手分为三排,象长墙一样缓步平移,千余支铁炮指向明军阵地。
    “弓箭队突前,长矛手列阵跟进,预备——”足轻侍大将益田宗清背着武士刀,手里挺着两间的长矛(注:间是日本一种长度单位,一间约合一米八,矛杆一般为硬木或竹制)紧跟着喊道。
    黑田长政阴沉着脸立于阵后高处,猛的军扇往下一指,只见骑兵队,铁炮队,足轻步兵将领同时下令:“——突击!”“——开火!”“——冲啊!”铁炮军首先开火,第一排开过枪后退下装弹,第二、三排依次插到前面举枪射击,然后退下,让重新装好子弹的士兵走到前列再次举枪施放。日军铁炮此起彼伏的连射威力惊人,伴随着震耳欲聋的枪声,铅弹如雨般泼向明军阵营,压的人抬不起头来。足轻部队发一声喊,三千名士兵排成方阵,刀如林,枪如丛,山呼海啸般的向前狂冲,眼看快到明军战车阵前,后面的日军骑兵队已经拍马赶上,并超越了步兵方阵,杀气腾腾的率先攻上高地。
    “给我打!”查大受顶着盾牌,透过射击孔看到敌人接近了,大喝一声。随着这声喊,明军佛郎机炮手,火铳手一齐开火,日军铁骑这时已经扑到战车旁,不少骑兵嘴里衔着钢刀,甩鞍离蹬扒上了车顶!几乎同时轰的连声巨响,明军火器发动,在车外的日军骑兵连人带马百十骑被轰倒在地。爬到车顶的武士也被震的七仰八合,有的向外摔去,有的竟怪叫着顺势扑进了明营。
    一场肉搏战开始了,明军士兵挺着长矛狠狠的往跳进营里的日军敢死队身上刺去,日军士兵挥刀拒战,后续足轻部队也上来了,乱纷纷往车顶上爬,还有的用长钩去钩战车的车轮,试图把连环车阵拉开一个缺口,好蜂拥而入。骑兵打马在阵外飞奔,对着战车射击孔不断的施放弓箭。
    “把倭贼压出去啊!”查大受,祖承训,高彦伯指挥着明军和朝鲜军奋力死战。朝鲜军多用钢叉,伏在战车阵后不时将钢叉掷出去,打击日军骑兵。明军则主要对付突入阵中的日军死士。这时无数火把从外面扔入,烧着了帐篷草料,车阵里顿时变成了火海。战马受了惊吓,嘶鸣着人立踏蹄,使的战团更加的混乱。
    “放轰天飞炮!”查大受一边挺刀指挥战斗,一边拼命大喊着,车兵指挥使王问早就领着几十名士兵把轰天飞炮准备好了,这时分做数伙,飞奔到战车前,将炮点火后向东西南三个方面放了出去。
    据施永图《武备心略》上记载,震天飞炮“其炮径三寸五分,用篾编造。中用纸捍一筒,长三寸,内装送药。筒上安发药,神烟药线接着送药。外以纸糊十数层,两旁插凤翅两扇。顺风点信,飞入贼营,药发乱击,身焦目瞎”,“其腹藏棱角数枚,一炮角发,钉人身上。其尖上加蘸虎药”。从这段描述我们可以了解,震天飞炮的原理是靠火药燃烧产生反作用力,定向制导,然后推进到敌阵爆炸,并利用内置霰弹来大量杀伤敌军。
    在明代,这种“原始导弹”是配属战车的制式火器,一辆战车上装着两三件。做为搜索部队,查大受当初并没想过要多带些飞炮,就是这七十辆战车,也是考虑了半天,认为可以多装些马料才决定带一部分出来的,为了多装粮草,还有意卸下了一些铜炮和飞炮。
    明军士兵这个时候接连抛出轰天飞炮,日军根本不加理踩,只是把藤牌举起,以防砸中头部。那知这黑东西落到身边居然能爆炸,一声巨响,箱体炸开,无数烧的通红的铁蒺藜呈扇形激射而出,日军马步兵被炸的人仰马翻,惨呼着倒下了一片。剩下的慌忙后退。
    没有了第二梯队的支援,攻入阵内的七十多人不一会就被斩杀殆尽。日军见明军新式火器层出不穷,顿时气馁,发一声喊潮水般的退却下去。黑田长政急的嘴上起了大泡,却是无可耐何,一跺脚跌坐在行军椅上,手里的扇子不觉滑落在地。
    “主公,明军火器凶猛,我军死伤众多,一时攻不上去!”加藤光泰满头大汗的奔回报告道。“那么,先撤下来喘口气吧。”黑田长政苦着脸道。使番(传令兵)飞马而去,数千日军交替掩护,抬着伤者疲惫的退回出发阵地。
    “还是让我去试试!”说话的是黑田八虎中的骁将黑田一成,“让我的骑铁队打头阵,小河殿的足轻铁炮军配合骑铁从正面进攻,全体步骑兵再跟进冲锋一次,敌人一定会全力对付我们的,这个时候就可以派出忍兵从另一方向悄悄接近明军阵地,用挠钩将铁甲车阵拉开一道口子,从那里冲进去。全歼里面的明军和朝鲜军。”
    “是个好办法啊。”小河信章等武将赞许道。“是的,这果真是个不错的计策,但是士兵们从日落时分一直作战到晚上,都已经累坏了,还要救治伤者,我看,咱们还是先吃饭吧。”黑田长政用询问的语气说道。他这一说,众人才觉得确实腹内饥饿,当下一致赞同,取出怀中的饭团,围在一起边吃边讨论着作战方案。
    夜色沉深,朔风呼啸,查大受手扶车板,抬眼望着星空,心中无限焦急,派出的朝鲜哨骑这时应该到坡州了吧,即使如此,李大帅的援兵连夜出发,最快也得明天早上才能赶到碧蹄馆,问题是现在我该怎么办,火炮火铳的弹药已经所剩无几了,轰天飞炮也只有六七颗。要是倭军再象上次那样发动一次大的冲锋,靠刀剑弓矢怕是很难顶的住啊。
    “现在是什么时候了?”想到这儿他回转身问道。“不太清楚,大概是三更天了吧,查将军,倭贼在生火做饭呢,咱们也得吃点东西才有力气打仗啊。”高彦伯说道。
    “嗯,传令下去,三军埋锅造饭,把所有的牛肉都炖上,把马也喂的足足的,不必节省草料粮食了。”查大受嗓音低沉的道。听他这般说,祖承训,高彦伯,王问,方时辉等明鲜将领们心中都不是滋味,但是谁也不说话,默默的散去。
    经过连场恶战,明军已经伤亡近半,朝鲜军略好些,有一百多人战死,八十多人受伤。两军加一起能战者不过一千四五百来人。没了火器的支援,面对敌人重兵,这后半夜的仗可怎么打,查大受越想越难过,都是因为自己轻敌冒进,才害的全军陷于危难之中,三千人马啊,真是罪过。
    “查兄,我和高将军商量过了,等吃完饭咱们就想办法突围!”祖承训这时走过来道。“突围?”“对!咱们都是骑兵,趁风高月黑的时候向北边来路冲杀,好歹也能多逃出去一些人,总比在这里被困死强啊。”
    “可是,祖兄,我有一句话要说,不知道你怪不怪罪我?”“什么话?只要大家能活着冲出去就是胜利,还提什么怪不怪的。”
    “依我的意思,咱们是万万不能突围的,只能坚守待援!”“你觉得我们能守的住吗?为什么不可以突围!”
    “祖兄,倭贼兵力是我们的三倍,又有大量的鸟铳助阵,咱们之所以撑到现在,就是因为靠着连环车阵的保护,如果弃险突围,就会暴露在敌人凶猛的鸟铳火力之下,而且定会被倭贼层层截杀,那个时候再想回头死守怕是不太可能了啊!”
第十五章 驰援碧蹄馆
   北风呼啸,飞雪连天,在朝鲜向导的指引下,两千明军马不停蹄,摸着黑向王京方向疾驰,天蒙蒙亮的时候,已经来到了距王京约九十里的马山馆附近,一夜的急行军,明军人困马乏,李如松见状命令队伍停下,暂作休息。
    “大帅,道路泥泞,前程艰险,大伙都累坏了,实在走不得了。”杨元上前道。李如松看了看疲惫不堪的士兵们,点点头:“我知道,可是,离王京越近,我的心里就越不能平静,查大受他们究竟到那里去了呢。”“莫不是他们迷了路,咱们这一夜急行反倒赶在他们前头了?”
    “应该不会,要知道随行的还有朝鲜军,查大受不熟悉路径,难道朝鲜军也不认路么。咱们走的是直通王京的官驿,我想不会错过和他们汇合的,唯一的可能就是他们还在前面!”
    听了李如松的分析,杨元吃了一惊,随即出了一身的冷汗,查大受这家伙太冒失了,再往前走随时会遇到日军重兵,莫非……他不敢再想,可是脸上的神情已经流露出了惧意和担心。
    李如松笑了笑,宽慰他道:“放心好了,查大受和祖承训他们可不是白给的,三千骑兵加上战车营强大的火力助阵,就算遇到大队倭兵也会抵挡一阵的。依我看,如果他们和倭兵交了手,那么现在一定还处在相持阶段。要是真败了早就会有溃兵跑回来报讯了,我就不信,倭贼居然能把他们杀的一个不透。”
    “查大受也太托大,冒进不说,遇到敌人打便打了,可总得先派几个人回来说一声。”“是啊,我担心的也是这一点,看来他们是猝然遇袭,说不定已经被包围了。所以我们一刻也不能停留,争取尽快找到并帮助他们,绝不能让倭贼占到便宜。”
    李如松说到这里眼中闪过一抹杀气,向杨元道:“杨将军,前方情况不明,我军又长途行军过于劳累,不如你率一千骑兵先驻扎在这里休整,我和如柏,如梅他们先行一步,如果遇到情况随时派人回来通报,你也好有个准备。”
    “李大人……”杨元还要再说,被李如松摆手止住:“就这样定了,你看看,士兵都累的不行了,就算咱们有心全军进发,靠这样的状态又怎么能打仗呢,还是我率本府家丁先去打个头阵吧。”
    听他这么说,杨元不禁侧头望了望随李如松前来的那些骑士,这才发现果然和普通明军士兵不太一样,这些人虽然也同样经过长途行军,可是站立停止之间看不出一点疲态,神情或是阴鸷或是彪悍,所带的兵刃除了长枪弓箭,还有些人手持护手钩,狼牙棒,鬼头刀,九环叉等等,还有其他怪莫怪样的兵器,杨元竟不认得。
    见他怔怔观望,李如松笑道:“这些人说是家丁,其实都是我们李家的死士,个个武艺高强,我父亲你也知道,总爱召引一些江湖亡命在府中,这次出兵朝鲜,他老人家不放心我们兄弟几个,一咬牙把他们全派来了。”“嗯,不知道行军打仗在不在行。”“老头子引退在家,整天没事就操练他们,你说在不在行?”杨元也笑了,道:“好吧,既然这样,大帅你可要一路当心,我随后便来。”二人道别,李如松飞身上马,一挥手,率领这千余名枭骑并李如柏,李如梅,李宁,李有异等战将,一路扬尘向前赶去了。
    “骑铁兵列队!”“足轻铁炮列队!”“弓箭手列队!”“长矛手列队!”歇息了三个时辰后,拂晓时分,黑田长政的第三军团再次组织了强大的突击力量,准备对被包围的明军做致命的一击!
    “倭贼准备冲锋了!”方时辉低声惊呼道。战车阵内的明军,朝鲜军也都是一阵骚动,人人擎刀在手,决心和敌人死拼到底。
    “把所有移动火器都集中到正面来!准备打击倭贼的骑兵!”查大受高喊着。随着喝令,明军炮手和鸟铳兵们都集中到了正南方向,把所有剩下的弹药也都集中了这个方向。东西北三面由四百名弓箭手和长矛手守卫,另外集中了四百名骑兵在大阵中央,由祖承训和高彦伯率领着,随时准备在最危急的关头冲出去厮杀。连数百失去作战能力的伤兵也握紧了匕首和腰刀伏在军帐里,都想如果到了最后时刻,宁可自杀也不能落在凶残的敌人手里。
    冰天雪地的平原上,日军一队队步骑兵在明军的射程外紧张的移动着,排列成阵势。忽然一阵欢呼声响彻日军阵地,只见黑田长政率着十几名武士飞马奔到阵前,一边飞驰着一边用马鞭指点着路过的各个方阵,每个方阵被指到时,所在方阵的士兵们都举起了手中的武器,嘴里爆发出雷鸣般的呐喊声,黑田长政纵马围着本阵绕场一周,然后又回到阵后高处。
    不要小看他这一手,在极重武士名誉的日本士兵看来,临战阅兵,这是统帅对部下的极大信任和激励。黑田长政阅兵完毕,一名使番飞骑绕场一周,嘴里不断吆喝着什么,听到他的吆喝,日军全阵又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欢呼。原来他在大声宣布着对作战勇敢者的奖励办法。
    日军的战功大致分为四种:讨死—在战斗中战死,先悬—在战斗中最先突入敌阵,分捕—获取敌人将领首级,手负—在战斗中英勇受伤,这四种行为按战功大小顺序排列,具体的奖赏根据战斗的难易进行区分。为了一举歼灭强敌,黑田长政这次颁布的奖赏相当优厚,最高赏额竟然达到了黄金大判二十枚(日本室町末期至江户末期发行的货币品种,分金银两种,外形为椭圆形,一枚重十两)。在德川幕府时代之前的日本,二十枚黄金大判是一笔非常巨大的财富。不但是足轻士兵,就是武士们听到这样的重赏也不禁动容。
    等使番绕阵一周回到大将旗下时,号角再次吹响,黑田长政站起身来,刷的拨出太刀,月光色下只见一道白光挥过,这是开始攻击的信号啊。
    数千足轻步兵背后插着的各色幡旗在风中烈烈作响,一齐吼叫着,竖起锋利的长刀长矛,铺天盖地的向前冲去,伴随着沉闷的马蹄声和盔甲撞击声,七百名骑铁军超过疯跑的步兵,率先杀向明军连环战阵。“这是最后的一击,武士们,跟我冲锋吧,冲锋吧!”骑铁大将黑田一成驰过列队待发的骑兵队伍面前时,举起手中的短筒铁炮大声咆哮着。
    “冲锋啊!”一千武士骑兵举起手中的长刀和弓箭,大声呼应着,在骑兵大将栗山利安的率领下成一字纵队,与骑铁队汇合并肩向前冲去,迎着刺骨的寒风,近两千名骑兵风驰电掣样的突击,给交战双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佛朗机炮开火!”当日军骑兵冲到距离明军阵地三百步远的时候,佛郎机炮猛烈的开火了,不时有日军骑兵被炮火击中倒地,大片的积雪被炸的扬起,白的雪、红的血交替飞上半空,间或还有半只紧握长刀的手臂。
    骑兵队伍跑发了,只是一个劲的向前冲,两百步、一百步、上坡了,五十步!随着距离的拉近,明军的鸟铳、弓箭接连发射,最后是三眼铳的猛烈射击,这一切只不过是很短的时间,在损失了两百多名骑兵后,日军终于扑到了战车阵前,飞驰的战马并没有停下来,而是顺势绕车阵飞快转圈,与此同时,马上的铁炮手举起短铳,连连向明军阵地施放,尽管有铁甲战车的遮拦,还是有不少明军和朝鲜军士兵被从缝隙中射进来的子弹击中。
    “开火!打!打!”查大受圆睁虎目狂喊着,联军士兵疯了似的拼命放枪放箭,仅剩的十几颗轰天飞炮也掷了出去,车外传来震天动地的爆炸声,有些地段被打死的人和马的尸体摞在一起,几乎和战车一般高了,可是日军冒着炮火奋勇向前,一波接一波的发动冲锋,骑铁兵打光了子弹后,抽出太刀居高临下的向阵中猛扑,武士骑兵队也纷纷甩蹬离鞍,攀车攻击,他们要尽可能的缠住明军,让后面的足轻方阵赶上来加入战团。
    “拉开车阵,骑兵出战!”危急时刻,查大受一声令下,推开一辆战车,祖承训和高彦伯率四百骑兵舍死冲出车阵,向日军足轻部队杀去。呈冲锋队列的日军步兵措手不及,被联军骑兵冲了个七凌八落,围攻战车营的栗山利安见状忙领着数百骑兵回头解围。
    眼看扑入营内的日军没了增援,转眼间要被杀个干净,忽听的战车营西侧一片惊呼,紧接着兵刃撞击声大起,查大受回头看去,只见数百名白衣蒙面人手持长刀,搭人梯跳入阵内,联军只顾着对付当面强敌,谁想竟被日本忍兵抄了后路!
    ※       ※       ※
    当查大受等人孤军奋战的时候,李如松正率着千名枭骑行进在通往碧蹄馆的路上,虽然一刻不停歇,仗着众人精通马术,时张时弛,战马倒也禁的住,正行过一座石桥,忽然队列停住了,一声唿哨,数百马队刷的散开,人人弯弓擎刀,向四下里机警的观望。
    “怎么回事?”李如松闻讯从后队拍马赶到。“禀大爷,这里有血迹。”一名家将伸手指向道边,李如松抬眼望去,只见一棵松树干上,赫然印着一个血手印。
    “去几个人探探。”李如松话音未落,从队伍里飞身闪出十几条身影,箭一样冲进林中。不一时急匆匆跑回来一名家将,向李如松躬身道:“林子深处有一具尸体,看服饰是朝鲜兵。”“噢?朝鲜兵?”李如松讶然道。“不错,那人是肩头中了毒箭,跑到此处毒发而死。”
    “奇怪,是那里来的兵,怎会死在这里?”李如松正在思量,忽然马队一阵骚动,只听数人大喊:“小心,有埋伏!”几乎是同时,从道边的两排枯树上无声无息的落下三十几人,雪花飞溅,从道旁的雪堆里也钻出几十个白衣人来,桥下也有数十人窜出,一边往前扑,一边挥手连扬,点点寒星射入马队中去。众人猝然遇袭,十几人落马。
    李如松急忙转身去看,就在这一瞬间,那名向他报告情况的家将伏身窜到他跟前,从袖子里抽出短刀猛然刺了过去!
    李如松是屡经战阵的人,听得脚步声响,本能的立时感觉有异!不及回身忙一提缰绳,那马“咴”的人立起来,这一刀正扎在马胸脯上,鲜血崩溅!几乎同时,三五杆长枪扑楞楞扎向那名行刺者,却是旁边的家将反应极快,一齐出手拦住那人。那刺客一击不中,身形一晃向后退去,李府家将纵马来追,刺客就地十八滚翻入道边雪里地,随手扬起一片雪花,等雪花散开,这人竟不见了。
    再看李如松,被战马掀翻在地,仓促间额头也碰出了血,众将忙把他围住。“不要管我,杀刺客!”李如松怒吼一声,拨剑驻地竟自己站了起来。
    这个时候石桥前后的驿道上已经乱成了一团。一百多个白衣刺客挥舞长刀猛扑李如松,数十名家将拼死抵挡。李如梅等人见状大呼自外夹攻,刺客一半疾攻李如松,一半回身敌住李府大队家将。
    护在李如松身前的家将们虽然人少,但却临危不乱,人人都为刚才的疏忽而倍感恼怒,此时拼刃力战,片刻间竟斩倒了十几名敌人。来袭的白衣人正是日本忍兵,其中还有六七名武艺高强的中忍。他们截杀了去求援的朝鲜兵后,分为数队埋伏在通往碧蹄馆的必经要道。此时一边突袭明军,一边派人火速回去报信。
    日本忍者分为上中下三等,上忍又称智囊忍,多为忍者集团的首要人物,比如说服部半藏正成和正就父子,就是伊贺派上忍。之后是中忍,中忍是仅次于上忍的优秀忍者,实际作战时的指挥官;每名中忍又率领几十名下忍,下忍又叫体忍,是在第一线作战的忍兵,战斗力比一般的足轻士兵要强。
    忍者眼光果然不差,早就看出来李如松是其中的首脑。此时一齐动手,要把李如松格杀当场!依他们的想法,百余人对阵千余人,虽然很危险,但是靠着突然袭击,以他们的能力一定会杀掉主要目标的。却没料到李如松身手矫健,行刺的中忍一击竟然没有得手,再要行刺,在李府卫士的顽强抵抗下,已经是难上加难。
    忍者最大的优势并非武功,而是出其不意的暗杀术,明刀明枪的对战,李府家将并不输于他们半分,而且仗着人多,把这百余人重重包围了起来。
    为首的中忍见势不妙尖叫一声,众忍者纷纷从怀里掏出一物往地下掷去,扑扑的连响,乱军中升起一片白雾。“保护大帅要紧,小心刺客!”李如梅,李如柏急呼道。
    白雾遮掩了众人视线,只听的兵器撞击声乱响,怒骂哟喝声不绝于耳,待得浓烟散去,袭击明军队伍的忍者们已经不知去方,李如松派出卫士四下里搜索,只在树林里发现一名被勒毙的李府卫士,外衣已经被剥去,想来就是刚才那名行刺的中忍下的毒手。又在附近找到了被杀的十几名朝鲜兵尸体。
    这一场遭遇战,李府家将二十余人被杀,十几人受伤,忍者遗尸二十七具。李如松换了战马,冷冷扫视一眼战场,向朝鲜向导问道:“前方是什么所在?”朝鲜向导尚未从惊吓中清醒过来,闻声颤着音道:“这里快到碧蹄馆地界,再往前走二十里,有个高坡唤做碧蹄驿,那块儿离王京约有三十里路程。”
    李如松略想了想,毅然道:“是了,查大受若是被困,一定会在碧蹄驿列阵坚守,敌人伏兵的出现,也证明了战场离此不会太远。”李如柏道:“可是,咱们只有千余人,若是贸然去解围,怕是于事无补啊。”“你说什么?”李如松狠狠盯了他一眼:“那是三千名士兵!他们在坚守待援!我是一军统帅,难道能眼看着自己三千名部下被围而不去解救吗?不必说了,派人速去马山馆通知杨元统兵接应,咱们现在立刻向碧蹄驿前进!”
第十六章 纵横驰骋
   骑兵们策马狂驰,行不过七里多地,刚转过一座土丘,当李如松纵骑跃上高坡的时候,突然惊怒的勒马急停,身后紧跟着驰上坡的百余名卫士也不禁呆住了,只见坡下的另一条驿道上正行进着一支庞大的日军部队,成千上万、一眼看不到头,正可称的上是刀枪流水急,人马撮风行。
    当明军这支轻骑突然出现时,面前这支日军部队同样异常惊骇,双方不约而同的想到,不好,我们中了敌人的埋伏了!
    这支部队正是回援黑田长政的日军第六军团主力,他们在昨天夜里得知第三军团和明军交战的消息后,马上向碧蹄馆方向赶来,但是日军多为步兵,大部队行军速度缓慢,而且小早川隆景虽然想到明军会派出援兵,但绝没有料到会来的这样快,所以当突然看到明军骑兵时,那种震惊是难以用语言来表述的。
    “从倭贼中间冲过去!直插碧蹄驿!”李如松深吸了一口气,厉声道。众将先是一愣,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当看到李如松刚毅如铁的神情时,才意识到这果然是大帅下达的命令。大伙只觉得一股热血“噌”的往头顶上涌,也许是激动,也许是害怕,说不清是那种原因,反正每个人的身子都开始瑟瑟发抖,但是他们仍然异口同声的发出一声呐喊:“杀!”
    随着这一声杀,李如松一马当先从高坡上冲了下来,其余的人紧随在后,无数马蹄象鼓点一样击打着地面,扬起漫天的白雪和烟尘,刀剑在阳光下寒光闪闪,宛如一条长龙般直扑下面黑压压的日军大队。
    上万日军呆呆的看着这支神兵从高坡上飞驰而下,一时间竟不知该怎么办好了,直到骑兵杀入阵中,才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喊叫声,纷纷挺起刀矛准备应战。明军先头部队借着从坡上冲下来的惯性,一下子把日军分割成两截,并从中间快速的突了过去!
    日军虽众,但摆的是利于行军的一字长蛇阵,在明军骑兵的突然冲击下,瞬间被冲的七零八落。后续部队一边狂突,一边挥刀斩杀从两边包抄上来的敌军,将这道缺口不断的撕裂,使其不能重合。
    象一把锋利的钢锥!明军骑兵杀出一条肉沫横飞的血胡同,快速突破了重围,抄近路奔向碧蹄驿!身后惊天动地的喊声越来越远,道边的草木沙石极快的向后移动着,李如梅伏在马背上一路狂奔,脑子里空荡荡的,甚至想不起刚才自己是怎样冲出来的。
    他迎着风雪勉力抬起头来向前看去,寻找着大哥的身影,身前和身旁都是满脸汗水的骑兵,根本就找不见人,忽然听见前方一个熟悉的声音大喊:“全队停止前进!”是大哥啊,李如梅的眼中一热,本能的勒缰停马,众骑士纷纷勒缰,打马盘旋着徐徐停止疾驰。
    “子贞,子清,你们领二百家将断后,其他人随我来!”李如松威严的喝令道。李如柏,李如梅答应一声,领着二百名卫士列队道边。“当心,不要蛮干,挡一阵就撤。”李如松拍拍二人肩膀,转身率其余部队继续向前驰去。
    看着大哥远去,李如梅心头一片茫然,什么叫蛮干,难道方才那种冲锋的方式不是蛮干吗?可是居然真的冲了过去……刚才如果不是大哥在指挥,换了旁的人,自己是否也能义无反顾的冲下那座高坡呢。
    “子清,你很勇敢啊,看你的剑上全是血,方才杀了不少倭兵吧?”李如柏赞道。“什么?”李如梅如梦初醒,举起沾满鲜血的长剑看着,可是方才自己到底杀没杀人,竟是一点也回想不起来。
    “不好,倭贼追上来了!”一名家将惊呼道。二人忙转头看去,只见身后征尘四起,追兵云集。
    看到明军只是一支千余人的轻骑,小早川隆景如梦初醒,连忙调兵自后追击。领兵的先做大将(前锋指挥官)是曾被丰臣秀吉称赞为“刚勇镇西一,忠义镇西一”的立花宗茂。这一年立花宗茂刚满二十六岁,正是风华正茂的时候。他手持长矛骑在马上,头戴轮贯肋立形盔,身着黒漆色铁铠甲,外罩米黄色阵羽织,显得威风凛凛,接到小早川的命令后,急忙率本部骁骑一千五百人自后紧追。
    “敌众我寡,不可近战交锋,听我的命令,准备发射明火箭!”李如柏高喊着,指挥两百骑兵排成三列,人人弯弓搭箭,点燃了箭杆上的助推火药筒。日军越追越近,看着约有二三百步的距离,李如柏一声令下,明军火箭齐发,数百支利箭激射而出,若是一般强弓,射的最远不过一百二十步,可是加上火药助推,就能达到三四百步远。
    火箭射出的同时,日军骑兵又向前冲了一段,疾驰的骑兵迎向喷着焰尾的火箭,两边都具有着强大的冲击力,真如电光火石一般,刹那间汇在一处,中箭的战马好象猛然间撞在了石墙上,悲鸣着前腿弯曲,翻倒在地。排头的三五十人更是被射的倒飞出去,日军骑兵向前冲着,不断看到同伴的身子甩着一溜血线腾起在半空,有那躲闪不及的,连人带马撞翻在一块儿,从疾驰的战马上落地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情,就算是侥幸没摔死,不等你站起,也会被后续的马队铁蹄践踏而死!
    立花宗茂一挥手,千余铁骑分散开来呈雁行阵压向明军,马上的骑手弯弓搭箭,纷纷向前乱射。日本的缠藤弓射程只有四五十步远,第一轮施射全都落在明军阵地前,趁此机会明军又射出一排火箭,然后拨转马头向后退去。双方一边追逐一边互放弓箭,日军毕竟人多马也多,渐渐赶上。
    经过这番激战,虽然日军死伤百余人,可是明军也有四十几人被射死,另有数十人受伤。李如柏和李如梅见不是头,连忙率余众向东逃去。发现这股明军人少,立花宗茂追着追着感觉出不对劲,分出四百马军由偏将十时连久率领着继续追杀,自己亲率一千精兵赶往碧蹄驿方向。
    ※       ※       ※
    日军从辰初开始,向明军阵地发动了一波又一波的进攻,到了辰末时分,战场上已经仆满了双方将士的尸体,查大受亲自挥舞朴刀,率队将袭入阵地的日本忍兵杀退,在明军顽强的抵抗下,日军的攻势在黑田一成受伤后终于停顿了下来。
    几名武士搀扶着黑田一成来到黑田长政面前,黑田长政大惊,连忙俯身查看伤势,问道:“怎么样三左卫门殿,你还好吧!”黑田长政左肘被箭射中,疼的几欲昏绝,听到问询,忙挣扎着道:“我没有事,若殿,敌军快要撑不住了,只要我们再发动一次攻势,就可以彻底消灭他们!”
    “当然了,我明白你的心意,现在重要的是养好伤,战场的事,有我和其他人来处理!”“那就拜托了,啊……”黑田一成忍不住疼的叫出声来,众人忙把他抬到阵后敷药救治。
    王问扔掉一个空火药桶,绝望的看着阵外再次列队准备进攻的日军队伍。“没有弹药了吗?”高彦伯颤声问道。“全没了,连火箭也射光了。”王问身子摇晃,慢慢跪倒在地上。“准备肉搏吧,援军不会来了。”祖承训捡起一根长矛,掂了掂沉声道。三千明朝联军经过一夜的战斗,伤亡超过了两千人。这时候能够战斗的不足九百人。没有恐惧,所有活着的人全都麻木了,完全是在靠着求生的本能在作战。
    日军铁炮队排成三列,缓慢而坚决的推进着。在明军铁甲战车阵面前吃尽了苦头的日军骑兵不再做为突击的主力,而是作为机动兵力游弋在步兵侧后。铁炮队后面是弓箭队,弓箭队后面是密布如林的长矛队。日军集中了三千二百名士兵,从东、西、南三个方向再次向明军阵地发动了进攻。
    “不要硬冲出去,倭贼的鸟铳厉害,等他们靠近了用长矛和弓箭对付!保管能打退他们的。”查大受伏在战车后不断的向士兵们鼓劲儿。其实包括他在内,所有的守卫者都明白,没有了火器的支援,根本无法挡住敌军强大的攻势,等待他们的将是屠戮和死亡。
    日军队列渐渐逼进联军阵营,看着强大的战车阵不再向外喷吐出火舌,每一个武士和足轻的脸上都挂起了残忍的微笑。可恶的大明军和朝鲜军,没有了大炮帮忙,杀掉你们会是一件多么容易的事情啊。
    足轻大将益田宗清这时也掀掉了头盔,虽然是冰天雪地的初春,可是因为剧烈的奔跑格斗,他身上的汗水不断化做蒸汽向外散发着,嘴里也向外喷着白气。“准备冲锋!”他握紧了手中的长矛,大声吼叫着,“准备—”
    就在日军准备再次发起潮水般的进攻时,突然在军阵后方一阵骚动,紧接着喊杀声震天,进攻的日军部队纷纷扭头愕然的向后面看去。只见立在阵后的大将旗不知怎的竟然滑落了下来。怎么回事?进攻者和守卫者都吃了一惊,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着!”明军骁将李宁在马上觑的真切,嗖的一箭射出,身后六七名家将一齐放箭,十几支利箭连珠样的施放,竟把系日军大将旗的粗绳射断!
    日军主力多去围攻联军战车阵,守在中军的不过两千人,而且全是步兵,就在此时,李如松的七百骑兵及时杀到,旋风一般卷入日军丛中,所过之处人仰马翻,斩首无数。黑田长政不知明军来了多少,慌乱中在数十名武士拼死护卫下弃了软椅,骑马落荒而逃!
    明军骑兵马不停蹄,从背后掩杀过来,进攻联军阵地的日军队伍顿时大乱,本来对付骑兵突击最有效的铁炮军这时反倒被挡在最后,弓箭手也放不出箭,长矛手首当其冲,无耐之下忙排起枪阵试图阻挡飞奔的骑兵,可是要想挡住近八百名骑兵的冲击,枪阵最起码得排成十列,已经来不及了,日军步兵后队刚刚转身挺起长矛,骑兵已经迅猛杀到,突前的十几骑被长矛刺倒,但是更多的骑兵已经突入阵中,举刀剑乱杀,骑兵统领栗山利安忙率马军赶来挡住,双方一场混战。
    “援兵到了,咱们得救了,大伙冲出去杀倭子啊!”看到日军队形大乱,被围的联军士气大振,三千骑兵这时候只剩下两百多匹战马,查大受、祖承训、高彦伯等明朝将领集合了两百名善战的士兵,跨上马开阵门冲杀出去。
    日军铁炮队被混乱的步兵冲散,无法排成有效的三段阵射击,胡乱的放了一阵枪后立刻被查大受军突入阵内,被杀了个血流成河,日军虽然尚有六七千人之多,但经过连夜恶战后,早已是强弩之末,那挡的住李如松这支猛虎般的生力军,这个时候在守军和援军前后夹击之下,意志猛然间崩溃了,发一声喊,四散逃散。栗山利安和益田宗清等武将禁止不住,只好也随着乱兵败走。
    见到竟是大帅李如松亲自前来救应,查大受等人又是激动又是愧疚,全都跪地请罪。李如松那有功夫怪罪他们,连忙喝令众将起身,集合起残兵,汇在一处约有近两千人,一千多匹战马,分出几十匹套上战车,载着伤兵和没马的士兵,李如松领着这支队伍辨准了方向避开来路,在高彦伯的引导下,抄另一条驿路往回撤去。黑田长政退出六七里地,方渐渐收拢败兵,这时候伏击李如松的忍兵队伍也回来了,他们都是步行,拼了命的往回跑也跑不过明军骑兵。等赶到报信时已经晚了。
    得知奇袭自己的只是一支千余人的明军轻骑部队,黑田长政气的差点没昏倒,忙命栗山利安率八九百骑兵折回碧蹄驿再战,栗山利安领命,率部追了下去。
    这时候小早川隆景把一万兵分为五路,堵住各条北归的驿道。另有一队骑兵往来传送消息,小早川亲自统领着三千精锐部队赶到碧蹄馆与黑田长政见面。二人见面后对明军的炮火威力和机动能力都表示了极大的震惊,认为这才不过是三四千敌人,就令已方两大军团手忙脚乱,若是明军大举前来,又当如何呢?但是吃惊归吃惊,放着数万重兵在手,二人还是决定无论如何也要歼灭这支联军队伍。
    当下商定由小早川隆景的第六军团来对付当面联军。黑田长政率第三兵团余部继续执行侧翼掩护,并派快马去王京,召羽柴秀胜的第九军团一万九千二百人火速来援,准备对付可能出现的联军重兵集团。
    李如松等人正行间,忽然身后喊声大作,一支骑兵追了上来,正是栗山利安率领的七百骑兵。李如松沉声道:“不可恋战,查大受率战车营护送伤兵先行,我来断后掩护你们。”“大帅不可!”“将军,还是让我断后吧。”查大受、李宁等人抢着要担纲后卫,李如松把眉一竖,严峻的说道:“这是什么时候,我是在下命令,不是在点将,若有抗令不尊者,斩!”李如松说这话可不是闹着玩的,那可是真斩啊,众将跟随他日久,在平壤城下都是见识过的。
    见他发怒,无人再敢开口,当下由查大受,高彦伯引五百骑兵先行,王问、方时辉引八百人守护车营中军,李如松率李宁、李有异领卫队五百断后。刚安排下来,忽然前面又是一阵呐喊,从树丛边绕出一队背插立花杏叶家纹靠旗的骑兵,却是立花宗茂引着所属一千人杀来。两路日军前后夹击,把李如松这支孤军围在了当中!
第十七章 强兵对决
   栗山利安见到第六军团的立花宗茂引军来援,心中一阵狂喜。将长柄武士刀高高举起在头上,大喊着:“冲啊!”数百骑兵一齐举刀,呐喊着纵骑前扑。
    “大帅,咱们不如先退入树林中去吧,这样可以避一避敌人骑兵的锋芒。”李宁道。“怕什么,咱们不也是骑兵吗?列队,给我冲过去击退敌人!”李如松威严的命令道,随着一声令下,身后的旗手将大旗一挥。两百名骑兵蜂拥杀出。
    李宁脑子都木了,面对强敌居然采取对攻的姿态,这完全是一种赌博啊,根本就不合兵法常理,但是他没有犹豫,而是拨刀冲在最前面,不为别的,就是因为主将是李如松,李如松说行,那就一定能行!
    这就是士气,同样的战斗,在不同将领的指挥下,就能衍化出皆然不同的结果。明军将士们舍死向前,马蹄声似擂响的战鼓,大地在向后疾退,面对着明军骑兵誓死如归的冲锋,日军骑兵先是不屑,继而吃惊,最终眼神中露出一丝胆怯,但是不容多想,眨眼间对方已经扑到身前,双方骑兵战马交错,兵器并举,对杀着搅作了一团。
    李如松一摆手,大旗再次挥动,第二波两百名骑兵擎刀在手,拍马冲了出去。象一道黑色的闪电,骑兵们迎着死神向前狂野的冲击。
    这些骑兵都是在关外和沙漠蛮族较量过的李府精锐死士,装备精良。身着铜铁盔甲,背负弯弓利箭,长枪挂在得胜钩上,左臂上挽着圆形护盾,右手或是大砍刀,或是狼牙短棒,冲入敌阵中乱突乱杀,日军骑兵除了少数武士,大多没有铁甲护身,竹制的护甲在明军锋利的刀枪击刺下不堪一击,纷纷被斩落马下。
    日军骑兵缺少重铠保护是有着深刻原因的:日本战国后期大量应用了火枪,认为铁甲并不能防住枪弹,而且日本缺铁,而威胁骑兵的强弓没有大规模的出现,所以造成了这种有着日本特色的轻骑兵,这种骑兵对付步兵绰绰有余,但在精锐的李家军铁骑面前就差的太多了。
    明军骑兵仗着刀利甲坚,一口气从头杀到尾,又反回来从尾杀回头,杀的日本骑兵胆寒心碎,虽然奋力死战,奈何技不如人,明军一刀就能杀死一名日军,而日军需要全力以付,才能杀死杀伤一名对方骑兵。
    看到敌人渐呈不支之势,李如松亲率一百铁骑冲杀过去,日军早被杀的苦不堪言,见明军又有生力军加入,再也没了斗志,发一声喊顿作鸟兽散,四下里奔逃开去。这一仗斩杀日军三百多人,夺得战马五六十匹,明军阵亡六十人,近百人负伤。
    在后队激战的同时,前队也在拼死的作战,查大受指挥的明军和朝鲜军经过一夜苦战,此时无法抵挡立花宗茂的强大攻势,一番厮杀,死伤了四百多人,仍然止不住的向后退去。杀退了追兵,李如松马不停蹄,又回过头支援查大受军。如风般的李府骑兵从败兵身边掠过,冲到最前抵住日骑。
    “给我杀了那个虎头肩铠的将军!”立花宗茂冷酷的用刀一指李如松。李如松的镔铁连环锁铠上嵌着一付云吞,俗称吞肩兽,阳光下耀眼夺目,倭人不识,称之为虎头。
    “不错,那个正是明军大统领!”立花身边十几名武将看的真切,纷纷拍马冲向李如松。冲在最先的五人分别是号称“日本七枪”之一的小野和泉以及他的兄弟小野成幸,还有立花家的猛将池边永晟、小川成重和安东幸贞。
    五个人五匹马五枝长矛,呼啸着冲入军阵,随着战马奔驰,背后的靠旗呼啦啦作响,气势逼人!
    众日军见这五人一齐杀入,不禁大声欢呼,要知道在日本战国时代,这五个人单儿挑个的拿出来,那都是名动一方的豪杰,此时联手出击,这还是破天荒的第一次,怎能不鼓舞日军士气,当下众军勇力倍增,挥刀死战。
    见日将来的凶猛,李宁、查大受、祖承训、李有异等明军将领连忙拍马舞刀,上前分别敌住。立花宗茂见状一挥手,安田国继、内田忠兵卫、森下备中三员大将也抽出长刀加入战团,明军阵角被冲的松动,高彦伯、方时辉、王问等人忙各举刀枪拦住。
    高彦伯还罢了,和安田国继战了个旗鼓相当,方时辉,王问两个厮杀的本事低微,三五个照面,竟双双遇险,亏的李府数名家将自旁冲过来助战,才勉强敌住内田和森下二人。
    羽箭横飞,刀剑挥舞,双方兵对兵,将对将,舍生忘死的混战。
    李如松战阵中向后望去,只见约两里开外尘烟滚滚,无数旌旗飘动,不用说,那全都是敌军。不由的内心焦急,杨元军至今未到,敌众我寡,若不能尽快杀出一条血路,等到敌人步兵大队合围上来,可真就是插翅难飞了!
    正思量间,忽听身前一声大吼,抬眼去看,只见一名身披金色铠甲的倭将举矛逼向自己,身前十几名卫士居然阻拦不住,这人正是小野和泉的兄弟小野成幸。
    他趁着其他日将和明将对阵之际,驳转马头,竟直扑李如松。长矛一抖,扑噗刺死一名卫士,不等他抽回长矛,身旁四五杆朴刀砍来,“喀喳”的把他的长矛折断,虽然矛断,小野成幸心中不慌,回手拨出背上的武士刀,前后左右连劈出四刀,此刀名唤“初雪”,锋利异常,乃是丰臣秀吉赐给立花宗茂,立花又因战功转赐给了小野。寒光闪处,围攻的明军朴刀杆纷纷被斩断。血光崩溅,三四颗头颅飞上了半空,
    小野成幸杀的性起,催马举刀往来冲杀,李如松面前卫士纷纷被他斩落马下,其他的日军骑兵也跟着往上扑,李府卫士死战不退拼命抵挡。那柄“初雪”直在李如松面前虚晃,要想再往前伸一点也不能够。李如松端坐马上不动,一手按剑,一手提缰冷冷看着小野。
    明军众将见李如松危急,要想过去相帮却被众多倭将围困,祖承训情急之中勇力生发,举起一刀将池边永晟搠下马去,复一刀砍死。小川成重怪叫着舍了李如异挺矛来战祖承训,李如异得了这个机会,一夹马腹冲出战团从后奔向小野成幸,几名日本骑兵上前邀击,均被李有异挥大刀劈翻,眼看到了小野背后,正要来个“力劈华山”,好歹结果了这厮的性命,却不防螳螂捕蝉,黄鹊在后,小野和泉见他只顾往前冲,混战中偷偷自后赶上,挺十字枪一枪扎过去,李如异听的后面马蹄声响,使个“苏秦背剑式”大刀往后搪去,小泉的十字枪得自宝藏院流枪术真传,见李如异横过刀来,顺势枪杆下沉,让过这一刀,紧接着往回一抽!
    所谓十字枪,就是除了枪尖外,枪头还有一枝横刺,类似中国兵器中的长戟或是戈,李有异不知他这枪的奥妙,只当搪过去了,谁想小泉把枪杆在手心一转,那枝横刺转了过来,正钩在李如异腰间战绦上,使劲一扯,李有异身不由已,扔了大刀栽下马,身边数名日军长矛齐出,活活将他钉在地上,李如异浑身浴血,反手拨出腰刀还想起身再战,努了努身子却挣不起来,被日军团团围住,乱刀砍死。
    李如松见手下骁将阵亡,心中悲怒交集,正要纵骑去挑战小野和泉,只听一声大叫:“明将讨死!”小野成幸双手握刀冲到了身前,李如松见他一刀劈落,手腕一抖,腰间佩剑瞬间已经出鞘,长剑迎着倭刀格去,呛啷啷刀剑相交,激起一溜的火花,小野成幸身子略一摇晃,战马与李如松交错而过,可手中刀不慢,刷的向后挥出,李如松也不回身,举剑向后横削,刀剑再次相交崩开,二人方各自驳转马头,小野成幸吃惊的看着对手,不明白为何自己的宝刀削不断李如松的长剑,李如松展臂出剑,迅如风雷,小野成幸全力招架,铛的一声,借着这股力量,伏身拍马窜了出去。
    “看箭!”忽然乱军丛中一声大喝传来,小野成幸忙抬眼去看,已经晚了,眼到箭到,正中他咽喉!小野成幸抛了“初雪”,双手向空虚抓栽下马来。李如松顺声看去,原来却是李如梅和李如柏神兵天降般的杀到。
    “大哥,好厉害的龙行剑法啊!看来已尽得戚元帅的真传。”李如梅迎上去赞道。“没什么,还记得戚帅送给老父的那柄碧渊吗?”“怎么,难道父亲把碧渊剑也赠给大哥了吗?”“正是,戚元帅若是在天有灵,今日也能看到这柄宝剑再展神威!”李如松插剑还鞘道:“子清,那把倭刀锋利不逊碧渊,你可以拿去用来防身。”李如梅单脚一扣马蹬,身子俯地将那把倭刀抄在手中,望着小野成幸的尸体恨道:“这厮斩我将士甚众,今日此刀落在我手,定当加倍斩还于他。”
    “嗯,现在我们要立刻突围,再恋战下去,等倭贼大队步卒赶过来可就走不得了。”“好,大哥你断后,我和二哥在前开道!”李如梅一手持倭刀,一手持长矛拍马向前冲去。小野和泉见李如梅手持初雪宝刀,心知不妙,忙抬眼去找兄弟,乱军丛中却那里看的见,既然宝刀落入敌手,看来弟弟也是凶多吉少啊,想到这大怒,挺枪去迎李如梅。
    立花宗茂见李如梅突然杀到,箭射小野成幸,不由的大惊,难道号称“生摩利支天”的十时连久也失手了吗,他猜想的不错,十时连久率三百骑兵追杀李如梅等人,本以为十拿九稳,谁知李府卫队个个使的强弓硬弩,根本不容日军近身,双方追逐不过十几里地,三百多日军被明军射死大半,十时连久也中箭身亡。
    不容他多想,李如柏和查大受已经指挥着数百骑兵压了上来,李如梅和祖承训联手杀退了小野和泉,护着车营走在中间,李如松率百余枭骑断后。
    见明军来的凶猛,立花宗茂拨马便走,身后众将拼死抵挡,两边的日军骑兵纷纷包抄,明军志在夺路,且战且走,激战中双方不时有人中刀中箭落马。后面日军步兵拼了命的飞跑,要追上来交战,前面骑兵则是奋力阻击,李如松等人岂有看不出之理,集中所有精锐,往前强行硬突,纵使如此,追兵仍是越追越近,箭如雨点般向前射,日军急奔之下取不好准头,但声势亦颇惊人。
    这场交锋从己牌战至午后,犹自酣战不休,李如松率两三千人在日军一万五千人的包围圈中周旋进退,虽然骑兵行动迅速,但日军三面包抄,渐渐将明军压迫到一处名叫惠任岭的山丘下,此处离开碧蹄驿已经有三十里路程了。
    “大哥,怎么办,咱们被包围了!要不我领着家将们先保护你冲出去。”李如柏气喘吁吁的打马过来说道。“胡说!后面不是山么,实在不行咱们还可以上山凭险据守,沉住气,亏你还是个军官,让士兵们看了象什么样子。”
    李如柏被喝斥的脸上一红,忙退到一边。“战车列阵,步兵在前,骑兵居中!”李如松大声喝道。查大受率领的明军,高彦伯率领的朝鲜军以及李府卫士们闻声振奋起精神,将仅存的三十几辆战车成弧形排列,士兵们手持长矛弓箭列队在车后严阵以待。
    立花宗茂细细观看明军布下的车阵,不敢冒进,忙将骑兵撤后百余步扎住,这时候足轻步兵也赶到了,乱纷纷的在弓箭射程外列队。“主公,步兵已到,咱们可以冲过去了吧?”内田忠兵卫问道。
    “急什么,敌军已经是瓮中之鳖,咱们只要把他们紧紧包围住,到时候让铁炮队来对付他们好了,我倒要看看,没有火铳和大炮助阵的明军,怎么对付咱们的铁炮,哼!”立花宗茂得意洋洋的说道:
    “主公高见!”内田等人恍然大悟,纷纷赞道。“谁能递给我一个饭团?我正饿着呢,杀敌也要吃饭呀。”立花宗茂有意在众军面前显示他的镇静从容,向身边的旗本武士们问道。一人赶紧从怀中掏出饭团递过去,此举又博得了观者的一片赞叹。
    日军步兵越聚越多,和骑兵汇合起来约有三千多人了,可是足轻铁炮队因为携带着笨重的火绳枪,还拖在后面半里多地,一时上不来。
    这时原本晴朗的天空忽然间乌云密布,闷雷声若隐若现,几道闪电无声无息的划亮战场,对阵双方数千人各举弓矛,虎视眈眈,
    李如松望了望前方如蚁般密集的敌军,回头向众人厉声道:“士兵们,当年汉将军李陵率五千步卒在匈奴十几万大军追击下,尚且坚持到了最后,难道咱们今日弓马齐全,竟能在数千倭贼面前低头吗?”“不能!”“和他们拼到底!”“拼了!”两千余明军和朝鲜军激动的振臂高呼,阵外日军虽然听不懂联军在喊些什么,但那股激昂的士气还是让他们深为震动,更加不肯往前攻了,只想着等到铁炮队赶到,用火枪消灭敌人。
    “不错,我们要和倭贼拼到底,大伙坚持住,援兵就会到的!”李如松鼓励大家道。“看,那是什么?”李如梅忽然指着正北方向喊道。随着他手指的方向众人目光向北望去,只见一面大旗从起伏的山丘后面升起,竟是明军的旗号,紧接着如林的刀枪剑戟露出地平线,无数骑兵从日军侧后杀了过来!
第十八章 退兵
   日军步兵为了尽快追上交战的骑兵,跑的是精疲力尽,好不容易追上了,没等喘口气儿,就见明军大队铁骑袭至,不由的举阵骇然,均有退意,立花宗茂见状硬着头皮令手下骑兵列队上前迎击。
    被围联军则士气大振,李如松在阵中看的分明,一挥手,李如柏、查大受等人率一千骑兵打开阵门奋勇杀出,日骑经过先前那番苦战,死伤颇众,在两路明军骑兵夹击下拼死挡了一阵,终于不支,开始败退。
    来袭明军杀散立花宗茂的骑兵后,纵骑狂冲足轻部队,数千日军步兵累的腿软手颤,又没排好枪阵,和骑兵稍一接触即被杀的溃不成军,四下里奔逃。立花宗茂禁止不住,加之方才一仗,知道明军实在是劲敌,非朝鲜军可比,心中也颇胆寒,不知明军援兵来了多少,是否有大炮火铳相随,索性随众兵一同向后败去。
    突袭日军的正是杨元部队,他奉李如松之命领兵驻扎在马山馆休整,接到前方军使报讯后,一边派人回坡州催大军前进,自己不敢怠慢,和游击将军钱世桢率一千精骑快马加鞭,恰好赶在日军合围李如松军的关键时刻出现。
    杨元头戴深目铁尖盔,身披雁翎锁子甲,手里提着血淋淋的长矛,驰到李如松面前翻身下马,气喘吁吁的说道:“大帅,请恕末将接应来迟之罪。”
    李如松也从马上翻身下来,冰冷的面容露出难得一见的微笑,上前扶住他的肩铠道:“你来的正好,传我的命令,追击逃敌。”
    “什么?”杨元抬头看着他,吃惊的合不拢嘴,已方兵力加一处不过三千余人,自保已是极难,趁着敌人败退杀出重围才是正理啊。
    似乎看出了杨元的心思,李如松道:“此去坡州百十里地,张世爵军不知何时能到,敌众我寡,若是冒然撤退免不得要被倭贼在后面追杀,如此一来岂不堕了我堂堂中华天兵的军威,此时敌军阵角松动,正可大杀一阵令其丧胆,摸不清我军虚实,方可从容退兵。”
    杨元迟疑道:“此计虽好,只是过于行险。”李如松冷笑道:“怕什么,兵无常势,古代兵家亦有破釜沉舟之举,今日我军虽然行险,却也是存着不得不险,险中求胜的道理,运用之妙皆在将者一心,若是求稳,今日我也不会来这碧蹄驿了!”
    见李如松战意坚决,杨元暗暗咬牙,思忖连大帅都不怕,我怕些什么,死便死了,又怎得?当下慨然领命,和钱世桢率所部骑兵作为前军,李府家兵居中,查大受,高彦伯军压后,追着败逃的日军掩杀。
    立花宗茂退了一阵,正要整军再战,忽听身后喊杀声大作,不由的面如死灰,心想完了,定是敌军大队人马赶至,不然怎敢自后追杀,早知道明军狡猾,不可能孤军深入,此时全伙杀来,这可如何抵敌?不如速去和小早川殿合兵一处方能挡的住追兵!想到这里打马狂奔,只是要逃。可苦了随行步兵,被明军杀的漫山遍野的跑。
    这时天空中喀喇喇一声惊雷响过,暴雨倾盆般泼将下来,虽是中午,天光昏暗却如日落,碧蹄馆战场上不一会儿便水深积踝,泥泞不堪,大雨冲着鲜血汇成淡红色的水流,四处漫淌。
    立花宗茂引着一队败兵向后退却,走不多时,正遇小早川隆景亲率的三千足轻,见立花宗茂如此狼狈,小早川大感惊诧,忙上前问道:“统虎,你急奔什么,明军呢,可曾歼灭之?”立花宗茂气极败坏道:“大人,明军重兵自后压上来了,少说也有一两万人呢,我区区两三千步骑,如何抵挡的住!”
    小早川隆景大惊,呆了呆,点头道:“果然不出我所料,明军这是诱敌之法啊,试图将我军主力引出王京,然后在野战中伏击我们。”“咱们现在可怎么办好?”立花宗茂急道。
    小早川隆景定下心神,捋须笑道:“敌人此计虽然毒辣,却瞒不过老夫,我早就布下了五千兵在后列阵,既然明军重兵涌到,咱们不妨先退回王京,留强兵在后交递掩护,就算他们自后追赶,我军也不至溃败。”说罢二人合兵一处,一边派人通知黑田长政,一边向王京方向退却。
    小早川隆景边走边向立花宗茂分析道:“明军所恃不过大炮厉害,若是此时发炮轰击,我军定会损失惨重,还好此时大雨如注,明军火器不得击发,这岂不是天佑我日本军乎?”立花宗茂惊喜非常,连声称是,二人说到得意处哈哈大笑,催着数千兵马攒程急行。
    联军赶赶一阵,果然看到前方有大队日军列成数个方阵,在风雨中巍然不动,杨元连忙回报李如松,李如松拍马上前看了,见敌军约有五千人之众,在阵前挖了数道壕沟,设了拒马木,弓箭手、长矛手密密麻麻的列阵,见明军骑兵杀到,一齐大声唱着听不懂的战歌,士气高昂,颇有些誓死如归的架势。李如松微微一笑,抬手轻挥一下,说道:“撤兵!”明鲜联军三千余人从容不迫的回马北撤,不久便消失在日军视野之外了。
    碧蹄馆之战历时一天一夜,明军战死一千八百余人,伤近千人,其中李府家兵战死二百六十四人,伤四十九人,朝鲜军战死三百二十人,日军死伤共计五千人。
    据日本《立花家传》记载,碧蹄一战,日军前锋立花宗茂麾下有六员大将战死,分别是小野和泉之弟小野成幸、号称“生摩利支天”的十时连久、以刚勇著称的池边永晟、谋将安东幸贞、骁将小川成重和安东常久;黑田二十四将之一的久野重胜也在此役阵亡。
    另据《明史》、《万历三大征考》、《征东实记》等史书记载,李如松率轻骑解救出查大受军后,鼓勇急进,又从碧蹄馆向王京方向逼进了三十里,和数万日军相持了三天,最后方从容撤退。
    一月二十八日晚,明将李芳春,孙守廉率五千铁骑及战车营主力部队从坡州赶到马山馆,与李如松军汇合,再次进逼王京。时天降暴雨连绵数日不止,道路泥泞,稻畦水深,战马不得驰行,六七万日军龟缩王京城内,任凭明军在城外叫阵,死守不出,并在城头上修筑了无数石砌箭楼,内置火枪,另外备有大量的滚木擂石,居高临下防备明军攻城。
    到了三十日,雨势更急,王京城下的积水居然能没过马腹,联军缺少防雨器材,苦不堪言,只得退到高处结阵,这一日李如松在营中纳闷,招唤众将前来问计,有说攻城的,也有说相持的。
    听完众人议论,李如松向朝鲜防御史高彦伯询问道:“高将军,依你看,这雨势什么时候能够止歇?”
    高彦伯道:“禀提督大人,本国初春向来多雨雪,并且山川众多,暴雨一来泥沙俱下,道路阻绝,看现今的形势,恐怕十几日内天气也不能好转。”
    听他这般说,李如松眉头紧皱,杨元见状道:“大帅,倭军躲在城内养精蓄锐,我军在城外露天苦雨,当今之计,或是急战或是退兵,若是长期相持,恐怕粮草转运不济,而且有损士气啊。”李如松点了点头,又看向查大受等人。查大受和祖承训此番冒进,不但害的大将李有异身亡,更险些让主帅身陷险境,此时那敢开口,见李如松望向自己,均低头无语。
    李如梅这时插言:“下这么大的雨,道路都毁了,我军重炮又运不上来,倭贼倚坚城固守,急切难下,我觉得不如暂且退兵为好。”李芳春,李宁等人也表示赞成。
    见众将再无二话,李如松站起身来道:“行军打仗,要看天时地利人和,现在天时地利均不在我军一边,从碧蹄一战可以猜测出,城内倭贼至少有五万人,我军总兵力不过两三万人,若要急战,怕也不能成功,大家刚才说的极是,将者,当勇则勇,当谋则谋,若是一昧逞强,往往会事与愿违,就这么办吧,今晚退兵。”又对查大受说道:“查将军,你能在倭贼重兵包围之下保全了部队,也算善战,就由你负责领兵断后好了。”查大受红着脸喏喏领命。
    当夜明鲜联军悄然退走,直到第二日中午,宇喜多秀家派出的忍兵才发现城外敌营早已空无一人,连忙回城报信,日军各军团首领多日来神经高度紧张,日夜抵防攻城,此刻总算松了一口气,禁不住抚额相庆,激动万分。
    石田三成当即修书一封送回日本国内,报告丰臣秀吉说日军在王京城下恶战三天,打退了明军十万骑兵进攻,斩首三万七千余级……丰臣秀吉为此下达了嘉奖令,盛赞小早川隆景等人“用兵如神”。
    李如松率军北归,在马山馆与赶来的明军主力合兵后,鉴于天雨路泞补给不畅,决定返回坡州一线休整,待天气好转再进兵王京。
    这时候宋应昌与朝鲜国王李昖已经到平壤了,李如松写了书信命人送去,说明暂时不能进兵的原因,并细说碧蹄馆遭遇战的情况,宋应昌看罢将信笺递给李昖,苦笑道:“大王你看,我家这位提督大人居然亲率轻骑与倭寇数万人马交战,千军易得,一将难求,若是有个好歹,可让我怎么向圣上交代啊。”
    宣祖李昖刚过不惑之年,论岁数比宋应昌还小着十几岁,可是因为长年沉溺于酒色,早就眼花神衰了,这时候双手捧信凑到眼皮底下,吃力的看过一遍后,不忧反喜,抬头冲着宋应昌呵呵笑道:“李总兵如此英勇,真乃中华奇男子也,经略相公不必担心,有李总兵在,何愁倭奴不破?”“可是,他也太英勇些了吧?一军主帅,当以谋划策略为长,象这般动不动就冲杀在前,我看早晚会吃大亏!”
    “呵呵,说的也是,说的也是。”李昖点头附和,想了想又说:“经略相公,天朝大兵既然已经打到王京城下了,你看是不是让李总兵一鼓作气,收复敝国京城为好?虽然天降大雨,可是俗语云,这个,兵贵神速,倭人早被天兵杀的胆寒,若是攻城,定可成功。”
    宋应昌用奇怪的眼神看了看他,沉吟不语,李昖被他看的不自在,干笑道:“小王并非不知行军打仗的艰难,实因收复国土心切之故,若有不妥之言,还望相公指正。”
    宋应昌道:“大王心意我亦知之,可是据李提督信上说,王京倭兵不下五七万之众,而且侵朝各路倭兵不日将齐聚王京,我天兵只有三四万人,贵国能战之兵更少,敌众我寡,势难长趋,加之天气恶劣,粮草军火不济,若是强行攻打王京怕是多有损伤啊。”
    (注:古代中国的属国没有敢称皇帝的,皇帝这个词是中国统治者所独有,都是称大王或国君。朝鲜也是如此,直到李朝高宗改国号大韩后才称皇帝。)
    “说的也是,说的也是。”李昖嘴里附和着,可是面上却有不甘之色,双拳在袖中攥了又攥,想起这些日子来被倭人赶的东奔西走,金银财宝损失殆尽,王子后妃尽落敌手,真让人恨的咬牙切齿,还好盼来天朝发兵救援,眼看节节取胜,如今却忽然止步不前,岂不又让人心愁?
    见他脸色似喜似嗔,阴晴不定,宋应昌也不知道该怎么和他说好,却听身边冷笑一声:“这李如松分明是见倭兵势大,心中胆怯了才不肯进兵,带兵的都如他这样,我天朝上国的威仪岂不是要丢尽了?”
    宋应昌回头看去,原来是军前赞画袁坤仪不知何时从厅后走出来,便道:“袁先生有所不知,虽然我名为备倭经略,可行军打仗的事,还得说是李总兵在行,他并非胆小之辈,这你也是知道的。”
    袁坤仪闻言神情激愤,慨然道:“若不是他胆小,平壤一战又怎能放走了小西行长?要依我的计谋,定要四面围住了以堂堂之阵猛攻不可,我军当时兵力是敌人的两倍,难道还怕不能取胜么?”“呵呵,说的也是,说的也是。”李昖连连点头,扼腕叹息。
    袁坤仪见状气势更盛,侃侃而谈道:“李如松不肯强攻平壤,任敌酋逃脱是为不勇,冒进碧蹄馆险些被困是为不智,辜负圣恩,拥兵不前是为不忠,如此不智、不忠、不勇之辈如何能担当大任?说不得我回国后要去兵部参他一本,让满朝上下都知道这人在朝鲜的作为!”
第十九章 火烧龙山
    宣祖李昖看了看宋应昌,愕然道:“事情不至于如此严重吧?”宋应昌心中也颇不快,但他是官场中磨励出的人,虑事周全,不到万不得已不肯驳同僚的面子,只是淡淡一笑,找个机会差开话题,三人又讲论起了一番文学佛法,这时天色渐晚,李昖要回大臣们为他布置的行宫休息去,宋应昌就势让袁坤仪相送一程。
    袁坤仪一路上越想越觉的自己见识高明,等回到歇处后,奋笔疾书了一封弹劾李如松的奏章,让人快马兼程送往北京。
    送走二人,宋应昌想了想,也提笔写了两封信,一封是递交朝廷的,催促刘綎、陈璘等明军后续人马尽快入朝参战,并汇报了明军上一阶段作战情况,从平壤大捷直写到进逼王京,当论及碧蹄馆一战时,宋应昌非常的感慨,在信中写道:“如松率众将浴血奋战,以寡击众,我军虽有损伤,然事在仓卒,碧蹄之战,射死倭酋,斩杀倭众,彼实败退,又得杨元提兵策应,杀死倭奴颇众,群倭哭遁入城,其胆甚寒!我军铁骑纵横城下,敌虽十余万众不敢与战,此役实大壮我天兵声威也。”
    宋应昌不但赞扬了明军的英勇和战功,而且也实事求是的说明了存在的困难,行军打仗的艰苦和不易:“平壤即克,开城等各路倭贼尽逃王京,机似可乘,但诸倭云集,其势反炽,且道路险峻,水畦泥泞,天雨连绵,运输不易,进剿甚难……”,最后说道:“敌数倍我军,且依坚城固守,目前势难长趋,已成持久待时之局,不如按兵休整,待后援续到,天气好转,然后方可直捣王京。”
    写好奏折后,又给李如松去信,同意缓攻王京的意见,并以经略大臣的身份,反复强调作为一军主将,不允许李如松再亲临险境,希望他安排好军队驻防事宜后,尽快回平壤与之会面。
    接到宋应昌的来信的同时,朝鲜方面也传来情报,说日本太阁丰臣秀吉有可能亲率二十万大军渡海增援侵朝日军,朝将李舜臣正在积极训练水军准备抗击。
    李如松虽然感觉朝方提供的情报多半不实,但毕竟这是唯一的情报来源,也不敢怠慢了,宁可信其有,于是把兵力进行了重新部署:李宁、祖承训率一万明军驻守开城,正面对阵王京日军,杨元率五千兵回防平壤,与朝军一道扼守大同江;李如柏等率三千军驻宝山等处为声援;查大受领两千五百人驻临津;李如松亲率精兵两千东西调度,采取了防守的态势。
    “大帅,咱们军中只有三天的粮食,人还好说,战马可瘦死不少了。也不知道宋经略什么时候才能把粮送来。”这一日李如松刚到开城中军大帐,李宁就急急进来禀报道。
    明军多为骑兵,如果没了马,战斗力将会大打折扣,意识到问题严重,李如松皱了皱眉头:“我已经给宋大人捎过信了,粮草正在筹备之中,相信很快就会运到,这两天么,紧着点吃就可以了,至于草料,朝军前几日不是还派人送了一批吗,难道这么快就吃光了?”
    “咱们军中有一万两千多匹战马,一匹马一天要吃四斤草、一斤豆子才能跑得动,要饿不死最少也得吃三斤草吧?朝鲜人送的那点草料那够吃啊,要是一万两千只羊还差不多。”李宁悻悻道。
    听他这一说,李如松不禁宛尔,忽然脑中灵光一闪,随即神情凝重起来,沉思片刻,他抬头问道:“倭贼吃什么?”“当然也吃粮啊?”李宁本能的回答。
    “粮食放在那里?”“在粮仓……啊,粮仓?”李宁有些醒悟过来,但还有些拿不准,怔怔的看着李如松。李如松突然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微笑着站起身道:“咱们不过万余人,粮草就消耗的这么快,倭贼兵力是我数倍,消耗也更大,王京是朝鲜国的都城,人口众多,市井繁华,一定有大型粮仓保证日常供给,而且这些粮仓绝不会设在城内,应该是在城郊防水的高处……李宁,你去叫高彦伯将军来,我有话问他。”“遵命!”李宁这时候已经有些明白大帅的心意了,连忙答应一声,出帐叫亲兵去找高彦伯。
    朝鲜防御史高彦伯率一千朝军协助明军驻防开城,很快就赶到了。行过军礼,李如松问道:“高将军,听说你的老家就在王京,你可知供给王京的粮仓建在何处,有多少粮草,倭兵进占王京时,可曾烧焚或是运走?”高彦伯道:“回大人,王京的粮仓设在城北郊龙山,有十三座仓,每仓储粮五六万石(一石约合一百二十斤),本国二百年租赋之所入,可说尽积与此,可惜现在都被倭寇占据了。”
    李如松沉吟道:“倭兵虽众,无粮不活,我打算派兵袭击龙山粮仓,断敌生路,你可敢带路同去么?”“只要能打败倭寇复我故土,虽有千般险阻,末将也万死不辞哦!”高彦伯慷慨激昂道。
    “好啊,这才是朝鲜真正的好男子。”李如松大喜,当即命人传众将入营,听李如松讲罢自己的战略意图,众人均是兴奋不已,但也知道龙山仓是倭人心腹重地,要想深入虎穴拨掉这颗钉子,一定会非常的艰难。
    “查大受!”李如松厉喝一声,查大受正在和身边的李宁,钱世桢等人议论这事成败,猛听大帅点自己的名字,不由一怔,赶紧出列拱手道:“末将在。”“好你个查大受,我让你带兵侦察敌情,你居然一直杀到王京城下,损折了千余人马,这些日子来我不说,难道你就不知罪么?”
    “末将知罪,请大帅责罚。”查大受唬的忙跪倒阶前请罪,李如松微微冷笑:“若不是看你还算一员勇将,纵然没死在倭贼刀下,好歹也得让你死在军法上。”查大受苦着脸连连叩首,众将见大帅发怒,那敢上前相劝,均相顾失色。
    见他慑服,李如松口气缓了缓道“且记下你这颗项上人头,今晚命你带罪立功,率五百精兵随高彦伯袭击龙山仓,若是事败,也就不用回来见我了。”“遵令!”查大受咬了咬牙退下。
    “李如梅听令!”“末将在!”“你率本府家兵二百协助查将军一同前往,务要一举成功,若是事败,也不用回来了。”“遵令!”李如梅大声领命退下。
    “李宁,祖承训听令!”“末将在!”二人暴喏一声出列,“你二人率跳荡铁骑(配备短筒火枪的骑兵)三千,至马山馆驻扎,随时准备接应查大受,李如梅军。”“请大帅放心,若是有半点差池,俺们也不用回来了!”“敢?你们若吃了败仗不回来,我拿谁的脑袋去向圣上交差!”
    ※       ※       ※
    二月十日,查大受,李如梅等人率七百明军死士悄悄从开城出发。到达马山馆之后,派出斥候探哨,并将进出道路卡死。
    当夜三更时分,夜袭军团人衔枚,马裹蹄,在熟知王京地理的朝将高彦伯引导下,避过王京城外的日军游骑和忍兵,觅歧径杀奔城郊龙山。
    龙山说是山,其实和平壤城外的牡丹峰一样,都只能算是一个大土丘,北临汉江,有利漕运,西靠连绵不绝的汉北山脉,南望王京城不过二十里。朝鲜当年在龙山上依坡势建了十三座高大的粮仓,可以储粮数十万石,一次库存可够全城人民食用三个月。
    粮仓外面围有一圈挡水的矮石墙,有楼梯通往仓顶,现在被日军占领后,又做了加固,每仓驻兵百十人,远远看去好象是十三座小城堡一样,龙山脚下是日军营寨,驻有两千兵力,与王京城遥遥相望,如果有紧急情况,大队日军就会自城内来援。
    这个时候,镇守龙山仓的日军大将加藤嘉明并不在自己的防区,因为朝鲜义兵在朝将权栗的带领下占据了王京侧后的幸州山城,日军毛利秀包部屡攻不克,而岛津义弘因为丰臣秀吉刚刚谋害了他的兄弟家久,也无心进兵助战,宇喜多秀家无可奈何,只好派英勇善战的加藤嘉明前去增援第六军团,让另一员武将本多重葵接替他守龙山。
    本多重葵刚从本土督运兵器粮草来到王京,风尘仆仆。听说联军进攻已经被打退,撤到开城一线去了,便失了警觉,打算稍稍“放松”一下为自己洗尘。
    这一日晚上他和数十名部将把掳掠来的朝鲜少女们带入营中饮酒作乐,百般淫乱,正在情浓时分,忽听的营外喊杀声大起,紧接着一名足轻小使奔进来,拼命大叫着:“不好了,有敌军偷袭!”
    “胡说什么,明军还在二百里外的开城,定是朝鲜乱民前来搔扰,把他们杀光就是了,来五六个人跟我去看看!”本多重葵正玩的高兴,闻报气极败坏的推开怀中少女,抓起武士刀向外走去,众武士见主将如此说,也都浑不在意,十几个武士懒懒的披衣挂刀,随着他往外走。
    来袭的正是查大受,李如梅率领的明军夜袭队,七百死士人人背负硬弓,带着成捆的单枝火箭或是匣装集束火箭,趁黑摸到龙山背后,沿途遇到伏路的零星日本忍兵,全都手疾眼快的杀掉,随即全队分散开来,快速渗入粮仓周围。
    (注:集束火箭是明军常备武器中的一种,内可装几十枝短柄火箭,手动点火,一次发二十枝的称为“火龙箭”,三十二枝的称为“一窝蜂”,四十九枝称为“飞廉箭”,一百枝的称为“百虎齐奔”,明代火箭很早就应用于实战,据《明实录》记载,建文二年,即公元1400年,燕王朱棣与建文帝战于白沟河,就曾使用过‘一窝蜂’火箭,给对方造成了重大伤亡。)
    “放箭!”查大受见众人进入了攻击位置,一声令下,黑夜中火星点点,刹那间仿佛流星雨一般,无数火箭冲天而起,浸满了松油的火箭钉到砖木结构的粮仓上,十三座粮仓转眼变成了十三枝熊熊燃烧的巨型火烛,守仓的日军在睡梦中惊醒,待要逃脱,楼梯早已被火封死,顿时发出一片绝望的嘶叫。
    本多重葵大模大样的提刀走出营帐,立刻惊的呆了,只见满山大火,映红了半边夜空,守仓日军烧死前的惨叫声远远传来令人不寒而栗!他大脑中顿时一片空白,粮食没了!城中数万士兵……
    武士们狂喊着从身边冲过去,足轻们乱纷纷的从营房中跑出来,骑兵疾风般的刮上山去,这一切,他都好象看不见一样,他的眼里,只有火红的山,火红的天空,还有那十三根喷着烈焰的大火烛。
    查大受见任务完成,马上率军向山后撤去,这时山前的日军已经冲上来了,一部分追击明军,一部分打算救火,可是看着这烈焰逼人的场景,心知那里救得,赶快回报本多重葵,等武士们找到他时,才发现主将已经切腹自尽了。
    明军将马匹留在山下密林中,这时下了龙山,拼命向不远处的密林狂奔,六七十名日本骑兵好似乌云卷地般自后紧追。
    “快跑,退到树林里去收拾他们!”查大受一边喊着,一边停下脚步,倚着树干向后连连放箭,三五名日军被箭射翻,但是其余日军还是居高临下的猛冲下来。
    “查将军先撤,我们断后!”李如梅和高彦伯双双上前,一齐拉弓放箭,不过是一眨眼的功夫,骑兵们已经突入退却的明军队伍中,明军夜袭队大多只带了弓箭和腰刀,在骑兵冲击下伤亡不断,但是大多数人还是成功的撤入林中,战马在林中无法驰骋,明军士兵四下里夹攻,双方激战在一处,这时又有数百名日军足轻步兵从山坡上喊杀着冲下加入战团。
    查大受抛了弓箭,拨刀与十几名敌人格斗,日军皆使长矛,比着查大受乱扎,高彦伯见状抡刀斩翻一名敌兵,夺了长矛赶来与查大受并肩作战,黑暗中一矛刺出,却扎在枯树干上拽不出来,一名日军足轻挺矛把他戳倒在地,高彦伯痛哼着一手抓住插在身体里的矛杆,另一手抽出刀将他砍倒。
    查大受忙过来救应,不防身前身后全是日军,刚到高彦伯面前,背后早被砍中一刀,幸亏有箭壶挡着,查大受努力向前一窜,背上热辣辣的,却顾不得了,反身挥刀将偷袭者逼退,挡在高彦伯身前。见他势危,李如梅忙引着十几名士兵去增援,奋力将这伙日军杀退。
    这时候已经有明军士兵奔到拴马处,百余人上马一齐回头冲锋,将日军赶出林子。“高将军,你怎么样?”看着矛尖深深扎入高彦伯腹中,鲜血喷涌,知道十九是不活了,查大受禁不住胸中一热,泪水夺眶而出。
    听到他的呼唤声,高彦伯慢慢睁开眼,喘息着道:“快走吧,不要管我了。”“没刺中要害,止住血就好了,你可一定要坚持住啊,光复王京,还要请我喝酒呢。”查大受强笑着宽慰他。
    高彦伯摇了摇头:“别说了,咱们也不是没杀过人,这一矛扎的太深,活不了啦。”接着叹息一声,缓缓吟道:“百战好男儿,生平志未降,忠义复国土,义气助天邦,杀尽倭贼众,虽死……美名扬!”吟罢气绝身亡。查大受若大一条汉子,此时泪水在脸上横流,虽然知道他已经死了,可还是把这异国战友抱在怀中,久久不愿起身。
    “查将军,倭兵大队顷刻便到,咱们快走吧。”李如梅边说牵着马走过来。见状怔了一怔,闭口不言。查大受深吸一口气,狠狠的抹去眼边的泪水,抱着高彦伯的尸体翻身上马。沉声道:“撤退!”
    明军马队穿过密林向来路奔去,日军虽有两三千人,但多为步卒,只有百余名骑兵,主将又自杀身亡,群龙无首,追了一阵见追不上,只得收队。
    龙山一役,朝鲜指挥史高彦伯战死,明军死伤百余人。而日军在龙山仓的全部粮秣则被烧毁,在内无粮草,海运又被朝鲜水军截断的情况下,王京日本守军士气大挫,陷入了一场空前的危机之中。
第二十章 对峙
    二月十二日,日本第六军团主力对朝鲜义兵占据的幸州山城发动了总攻,小早川隆景和侵朝日军总监石田三成等重要将领亲自赶来指挥战斗。
    幸州山城距王京四十里,位于汉江之畔,德阳山顶,海拨一百二十五米。山上由全罗道观察使权栗、倡议使金千镒率领的二千七百名义兵把守,战斗非常激烈,城内的僧人,妇女均参加了守城战,朝鲜义兵凭着高昂的士气和险峻的地势,并在京畿道水军李蘋将军的支援下,水陆夹攻,最后成功击退了敌人。在这场战役中,日军有一千多人战死,受伤两千多人,甚至连石田三成都被朝鲜妇女抛掷的草灰包击中脸部受伤。
    面对前有明军虎视,后有朝鲜义兵袭扰的不利局势,日军惶惶不可终日,依着宇喜多秀家的意思,既然粮道绝断,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挥师前进,与明军决一死战,或取有一线生机,但是小西行长对此表示异议,认为“明军锐不可挡,不早讲和,窃恐王京亦未可恃。”加藤清正则主张出战,二人本来有隙,这时更是争执不下。
    石田三成同意小西行长的意见,指出已方虽然有近十万众,但士气低落,冒然离开设防坚固的王京城作战,若被明军击败,后果不堪设想,小早川隆景这时也不说话了。
    听罢众将议论,宇喜多秀家雄心顿消,不禁皱眉道:“既然如此,只好派人回国请示太阁大人的谕示,如果太阁大人要咱们接着打,那就得赶快送粮食过来,否则朝鲜不毛之地,咱们活下去都难,那里还顾得上打仗呢。”
    “可是,这一来一往不知要费多少周折,不如咱们先派人去议和,一来是缓兵之计,二来试探明军的反应,等太阁大人的谕示到了,咱们再做定夺不迟。”小西行长献计道。
    “言之有理。”宇喜多秀家点头称许:“好吧,那咱们一方面议和,一方面加固城防,做好打仗的准备,至于粮草么,龙山仓储粮被焚,城内余粮只够大军支应一月,看来不设法筹粮是不行的啊。”
    “那就让虎之助去办吧,王京方圆百里有的是朝鲜村庄,相信加藤将军一定有办法完成任务的,这可是他的强项啊。”小西行长不怀好意的笑着道。
    “好吧,那就交给我去办,不过有言在先,搞来的粮食必须先满足我第二军团,如果还有剩余的话,才可以拨给弥九郎殿的第一军团。”加藤清正气呼呼的道。
    ※       ※       ※
    同日,李如松赶到平壤与宋应昌会面,知悉明军火烧龙山仓,宋应昌大悦,立刻派快马送捷京城,谓李如松道:“今已烧贼积聚,则我军得胜算矣。正宜整器械,保资粮,抚循将士,觅时出奇制胜,徐以待敌。”
    当晚朝鲜国王宣祖李昖排下盛宴款待李宋二人。朝鲜八道都体察使柳成龙、礼曹参判李德馨、高僧休静禅师、大将李溢等人也都坐陪。李昖非常的高兴,极力称赞明军战绩,并希望能够乘胜追击,早日帮朝鲜收复王京。
    李如松亦含笑对答,把酒敬道:“如松祖上也是朝鲜人士,虽然年代久远,但毕竟颇有渊缘,今日奉旨入朝平倭,定当全心竭力,不负大王重望,也算是对祖先的报答。”
    李昖道:“将军说的极是,我国与天朝唇齿相依,人民互通,天朝古书中也曾言道,朝鲜乃商周箕子所封国也,怎奈僻处东隅,人稀地狭,北接契丹、女直,而南接倭,皆野蛮好战之族,我国屡受战乱,今日若是平倭有期,小王倒是有心举国归附天朝,以为卵翼。”
    宋应昌闻言忙起身道:“大王不需多虑,我天兵入你国平倭,为的是应王所请,帮助蕃邦,并不贪图你国一寸土地,虽然朝鲜向称小中华,但两国各不相属,若有缓急,自当相援,大王先前之说不免让人惶惑了。”
    “说的也是,说的也是,倒是小王失言了。”听他如此说,李昖连连称是,朝鲜君臣都是面带感激,心中叹服。众人欢饮,至晚方散。
    (注:明代朝鲜和古代朝鲜是两个概念,在李氏朝鲜建立之前,朝鲜做为一个独立意义上的国家是从来没有出现过的。以前所谓的箕子朝鲜,高句丽等国,无论从地域还是民族继承上来讲,都属于中国地方政权。打个比方:唐代武将高仙芝,你只能说他是中国古代高句丽人,而绝不可以说他是朝鲜古代高句丽人,这是一个常识。)
    次日,李如松要返回开城前线,宋应昌送他出城,欲言又止,李如松见状问道:“宋大人,如松此去,可还有什么话要嘱咐的吗。”“无他,只是前日我接到兵部来函,说有谏官在朝上弹劾将军,认为你坐拥大军,畏缩不前,请求圣上降旨处分你。”
    “什么?”李如松睁大了双眼看着宋应昌,难以置信,半晌方涨红着脸道:“这也太过分了吧,我李家世代为将,忠勇之名天下皆知,我李如松只有奋勇杀敌之责,没有临阵不前之理,我统兵入朝以来,连败倭贼,光复朝鲜大半江山,朝廷中那些谏官却如此颠倒黑白,真是欺人太甚了!难道张首辅一死,就没人为我们这些武人说句公道话了么?”
    “禁声!”宋应昌忙看顾左右,见从人离的尚远,方吁了一口气,责备的看着李如松道:“李总兵,不是我说你,这种话现在是随便说的吗?张居正现在是逆臣,家都抄了,旁的人躲还来不及呢,若是你这番话被人听了去,报告朝廷,怕要惹出大祸来呢。”
    李如松自知失言,但既然话已出口,说一句和说一百句也没什么区别,索性横下心来道:“张居正是否逆臣,我一介武人不好评说,可现在咱们出兵朝鲜的军饷,不都是张大人在世时攒下来的太仆寺储银么?若要靠国库支应,那里置办得起这许多大炮军火,现在满朝上下党争不断,我看没有一个是肯办实事的。”
    “子茂老弟,你你,就不要再说了。”宋应昌急的直搓手,李如松反倒得意起来,道:“宋大人,你若怕担干系,不妨把我的话传到朝廷里去,大不了革我的军职,又怎得?”
    宋应昌苦笑摇头,拍了拍他肩膀解嘲道:“你李家将谁敢惹啊?朝廷两派中都有你老子的故交,子茂,你今日说此话,就是信得过我宋某,不过可别再对外人讲了,我和你交个底吧,朝中谏官虽然弹劾你,但圣上并不相信这个,宁夏大捷难道是吹出来的么?若是将军不肯用力,又怎能收复平壤?你只管行军打仗,其他的,不要放在心上。”
    “大人对我推心置腹,如松感激不尽,我李某一介武夫,若有说话莽撞之处,还望恕罪。”“那里话,你我二人将帅合心,只要早日平了倭乱,圣上大悦,封功赏爵,到时自然灭了那些闲人的口。”“正是!”
    辞了宋应昌,李如松快马兼程赶回开城,作进军王京的准备。二十七日,宋应昌派人将大明内阁首辅王锡爵的公函传到开城,内中道:“前日朝中谏官议论如松得失,经查多有不实,据平倭宋经略报,我军连战连捷,光复朝鲜大半国土,上甚慰,今知悉倭兵聚王京坚城死守,兵马逾十万,我军天时地利未便,是以明诏谕公等进止,今贼粮尽焚,再筹不易,则我胜算在手,当徐以图之,此坐而制敌之策,朝廷不责公以速战也。”(明经世文编。卷三九五)
    二十九日,明神宗又派内监到朝鲜劳师,至开城宣读圣旨,内曰:“尔等东征将士不避艰险,先收平壤,再捷开城,朕深嘉尔等之功,今贼众尚多,尔等悬军深入,急切难胜,饥寒暑露,疾病死伤在所难免,朕用是痛心,发千五百金优恤。”(国榷。M卷七六)李如松领众将接旨,山呼万岁。
    神宗皇帝亲自下旨表示支持,让李如松心中大定,将全部精力用在了整军备战上,不觉过了十几天,粮丰草足,军容齐整,这一日正在营中聚将议事,忽然有斥候来报,接到倭人箭书一封,李如松把朝鲜通译找来,方知竟是一封求和的书信,内中说两军对阵,胜负难分,不如罢兵讲和为好,若是明军有意,可派使者到王京面谈。
    李如松阅罢微微冷笑,环顾众将道:“好一个胜负难分,倭贼无粮,莫说交战,便是拖上二三个月也把他们拖垮了,我倒要看看,十几万贼兵饿着肚子怎么守王京!”“不错,有本事就来交战,倭贼狡诈多端,若不是到了山穷水尽的境地,又怎会来和咱们议和?”“干脆回书一封,约他们出城决战!”众将议论纷纷,李如松摆手止住道:“不需回书,倭贼已经沉不住气了,咱们只需严阵以待即可,看他们还有何伎俩可施。”当下传令三军戒备,密切注意王京动向。
    “仁慈的天父啊,愿你保佑吾军,能够平安的渡过危难,我们虔诚的信服你,请你教我们脱离凶险,不要死无葬身之地,阿门。”小西行长是天主教徒,此时用手在身上划着十字,心里默默的祈祷着。
    “报告小西将军,送信的使番在明军阵前候了一个晚上不见回书,只好回来了。”内藤如安进来说道。
    “那么,加藤将军筹粮的事进行的怎样了?”“我派人去打探过,他们这几天把王京周围翻了个遍,连朝鲜人的泡菜和干辣椒都不放过,但只够第一军团食用半个月的,朝鲜人都逃跑了,别说我们,连石田大人,宇喜多秀家大人他们也没有分到呢。”“这样怎么可以?真要开仗,就派他们第一军团去好了,大伙都不要管他!”“那我们现在怎么办呢。”“随我去见石田监军去。”二人说着出府上马,直奔石田三成的驻地而来。
    石田三成这时也感到压力很大,做为总监军,各军团都派人来管他要粮,甚至有些急躁的武士要冲入府中当面与他交涉,为防不测,这几天监军府外竟架上了拒马木,众护兵弓上弦刀出鞘,一付如临大敌的架势。
    石田小成和小西行长一样都信奉天主教,和信奉佛教的加藤清正不睦,见他到来,急忙迎出府去,二人携手进厅,各自大倒苦水,最后决定一齐找宇喜多秀家,商量一个切实可行的办法缓解危局。
    “下决心吧,现在只有议和一条路了,如果有什么问题,我会和太阁大人去解释的!”三人会议最后在小西行长坚决的要求下达成了默契。三月三日,日军派出死士来到开城,将议和信用箭射入明军营内,信中说希望能派游击将军沈惟敬来王京面谈议和事宜,请求封贡东归。如果不准,则只好抱决死之志,提十万大兵和明军合战。
    明军士兵将信送交李如松,李如松命通译念过了,沉吟片刻,修书一封道:“两国交兵,我为一军主帅,只管作战,至于议和需取自上裁,我未敢擅自主张,你即有心议和,沈游击近日当去王京,邀尔得力使者,亲赴我天朝觐见天子,圣旨若是准尔所请,降诏赦罪,吾方可退兵罢战。”写罢书信,让明军士兵送到城外空旷处。过了会儿,日军使番从隐藏处狂奔而来,拾了回书打马而去。
    在城头上见日使远去,李如柏不解的问道:“难道真要议和么?”李如松笑道:“他即有心议和,不如让其遣使上京面圣,正好借倭人之口让朝廷中人都知道倭奴畏我之心,至于咱们,照样做进兵王京的准备,只要倭兵以为咱们打算谈和,防备稍有懈怠,就马上挥兵直进,一举收复王京!”
    李如松回营后,当即写了一封信,说明自己的想法,并将日军议和信及译稿附一处,命快马送往平壤交宋应昌定夺,信使来到平壤时,天色尚早,便将书信投到经略府,然后到馆驿休息。
    袁坤仪身为军前赞画,自从被李如松赶到后方后,整天闲来无事,早上到经略府转一圈,然后读几卷书,和朝鲜大臣谈谈文学、佛法,倒也自得其乐,这一日早早来到经略府,在院子里做了一套吐纳养身的功夫,然后抡着胳膊到办事房阅览往来报章书信,正看见这封从开城送来的急件,心中狐疑,便拆开看了,这一看不要紧,简直气炸了肺,好啊李如松,日本国诚心议和,这等大事你不请朝廷处置,居然又要拿来施展欺诈手段,如果让你阴谋得逞,岂不是要坏了我天朝上国的诚信美名?不可,万万不可!
第二十一章 议和
    袁坤仪在心中想了一回,兵者,凶器也,万不得已不可为之,就算动了刀兵也是为了施行教化仁义之法,当适可而止,这些带兵的武将,就想着多伤人命好立功升赏,全不念及生灵涂碳,百姓受苦。也罢,既然这事让我撞破就不能不管,好歹要让两国罢兵议和,也免了多少征伐。想到这里摊纸研墨,急急提笔修书一封,然后出了经略府直奔大明东征神机营驻地。
    同是失意尴尬人,沈惟敬是个市井泼皮,当初自告奋勇和日本人谈判议和,本是抱了政治投机的想法,打算就此混入官场,搏个封妻荫子,财源广进,谁想备倭提督总兵李如松一意主战,自己一番抱负竟成了“英雄无用武之地”,这一日思量入朝近半年,搜刮地方,加上倭人的贿赂差不多也弄了一千好几百两银子,足够自己十来年吃香喝辣的了。就有了辞官而去的想法。
    这一日早上正在房中收拾行李,点数细软。守营旗牌来报,军中赞画袁先生拜访,沈惟敬吓了一跳,不知这位大人物找自己有何要事,当下整衣束冠迎出营外。袁坤仪见他出来,不由分说扯着就走,拐过两条街找了家酒铺坐下。
    要了一壶村酿,沈惟敬惴惴不安,给袁坤仪斟上酒,问道:“不知袁先生找小人有何吩咐?”袁坤仪上下打量他一眼,微笑道:“沈游击,自义州一别也有数月了,虽然你我二人只是公务往来不曾亲近,但将军一意主和之执着精神,袁某是深为佩服的,就连日本人也很看重沈将军啊。”
    “岂敢岂敢,惟敬只是奉令行走,这都是兵部尚书石大人的意思,先生谬赞了,下官愧不敢当。”“不错,今日袁某所来,正是为了看重沈将军和石尚书的不薄之谊。”“噢?此话怎讲。”沈惟敬不解道。
    袁坤仪当下就把日军打算议和,李如松试图将计就计袭击日军的事说了,未了道:“这种无耻行径,我们读书人是做不来的,沈将军虽然也是军职,想来见识也要比那李蛮子高出许多,眼下我写了一封信,请你亲自递交兵部石星大人,并加以游说。估计近期宋经略也会将倭人议和书送到京内,石大人见了我这信,自会有应对之方,此事全托沈将军奔走,事成之后,自然还要派将军去与日人议和,等合约签定了,到那时论功受赏,还怕少了你的么?”
    沈惟敬听罢大喜,忙道:“多谢大人器重,末将一定不辱使命,把大人书信尽快带到兵部,您就擎好吧!”袁坤仪又嘉许了他一番,二人话别。
    回到办事房,袁坤仪从袖出取出一本小册子来,可见封面有字,名曰“功过格”(崇佛之人自省每日行善恶的记录),提笔写上日期,在下面画了一个圈,然后合上册子,心中顿觉无限舒畅。
    沈惟敬得了袁坤仪的书信,心中惊疑不定,暗忖这袁大人所言不知是真是假,莫非他和李如松串通了在信里写着什么大逆不道的话,让我送到兵部自讨死路?想到这儿找了一根针将封皮火漆慢慢挑去,拆开来看了,只见上面写道:天兵与倭人对战,胜负难分,众寡强弱即殊,而主客劳逸迥别,宜从封议,庶可收左次之功,不然,胜则中枢有违异之嫌,败则祸且不测……(《两朝平攘录》M卷四),内中全是力主议和的话语,沈惟敬看罢松了一口气,即而心中欢喜,连忙把信重新漆上,然后去营里报了差,选上等好马,日夜兼程赶往北京去了。
    宋应昌这时也来到办事房,袁坤仪将开城书信奉上,宋应昌看过之后笑道:“李将军此计甚妙,正可趁倭人急于求和,杀他个措手不及。”袁坤仪佯作不知,重又拿过书信看了,故作讶然道:“倭人求和是好事啊,我军不过三万多人,朝军兵力加在一处也略嫌单薄,倭军重兵驻守坚城,此时居然主动求和,我看不如就此和了为善。强行进兵如果失败,恐怕对经略大人也很不利啊。”
    宋应昌不悦道:“吾知为国,何暇身图,且肥水,赤壁,岂在多寡?”袁坤仪听他如此说,只得敷衍道:“宋大人说的在理,且看朝廷是怎么说的。”宋应昌当天即派人将倭人议和书送往京城,并附信一封给兵部,请求继续调拨兵马粮秣到前线,以期再战。
    不觉过了六七日,宋应昌正和袁坤仪在府中闲叙,忽然闻报兵部派使节来了,忙起身迎出去。却是兵部尚书石星的亲信,兵科给事中候庆远。
    三人本是旧识,寒喧一阵后落座,一听侯庆元的来意,竟是要切实和日军议和,宋应昌大出意料之外,不禁道:“前几日圣上还传旨说,务必要作战到底,怎么今日反倒要议和了呢。”
    侯庆元道:“前日石大人接到宋大人的书信后不敢怠慢,将倭人请求议和一事上奏朝廷,圣上认为,”侯庆元顿了顿,扫了一眼袁坤仪道:“我天兵入朝平倭,无非是要把倭人赶出朝鲜国土,现在倭人肯罢兵东归,正应了不战而屈人之兵的古话,倒也未尝不可啊。”
    宋应昌摇头道:“倭人狡诈,那里肯轻易渡海东去?只要我强兵在手,以战止战,足可令其胆寒,若是一昧言和,怕是要中了倭人的缓兵之计。”
    袁坤仪不以为然道:“君子以诚信立世,以教化为先,我国早在唐代时就有鉴真神僧渡海传法之说,倭人对中华文明可谓素来仰慕,此番两国诚心议和,正是化干戈为玉帛的良机,倭人只想着天朝赐予他们封贡,宋兄又何必多疑?”
    宋应昌是很有文化的人,平日里对袁坤仪的学问亦很钦服,二人常常在一起讨论诗书佛学,谁想今天却被他用仁义说辞教训一番,心中气闷,又不知从何辩起,只好沉着脸不吭声。
    侯庆元见状道:“宋大人不要误会,咱们议和并非是怕了倭贼,只是不愿我天兵和朝鲜人民多有损伤而已,封贡么,随便封他们首领一个虚名儿就是了,两国贸易也可以商量。要说打仗,无非是为了赶倭人下海,如今能用议和达成同样的目的,又有何不可呢?”
    见宋应昌有些动容,侯庆元又苦口婆心的道:“这次出兵,咱们勤数道之师,力克平壤,又收复了开城,把倭人侵占的大半江山手把手的交还给朝鲜,藩邦上下对我国是感激不尽!
    宋大人,你说我国和倭贼有什么势不两立的地方,这次完全是为了藩邦的安危,才仗义出兵啊,可说是仁至义尽。俗话说的好,杀敌一万,自损八千,既然倭人肯议和,通过和谈让倭人退出朝鲜,难道不是一件非常好的事情吗?“
    “可是,现在倭贼粮道被断,军心浮动,只要咱们坚持打下去,相信一定会打败他们的,到那时一劳永逸岂不是更好?”
    听宋应昌如此说,侯庆元站起身来,一摊双手苦着脸道:“话说的容易,战事拖的久了,这钱可花不起啊,二位,你们算算看,一尊大将军炮折银价八千两,一百二十尊炮得多少钱?还有灭虏炮、虎蹲炮、鸟铳、火铳呢?三万五千名士兵,一月光饷银就得一万三千两、粮草价六千两,打上半年,这军费又得多少钱?这还是小数目,如果战事激烈,消耗的弹丸箭矢要不要花钱买?士兵的四季征衣、治伤病的药要不要花钱买?这都是钱啊!不瞒二位说,石星大人在朝廷上汇报东征花费时,圣上听的汗都要下来了。”
    侯庆元看了看左右,低声道:“咱今天说句贴已话,说完可就完了,谁都不能和外人说啊?逆臣张居正在世时,圣上可是过够了苦日子,连赏赐宫女的钱都要打欠条,到后来见着人家小姑娘赶紧得躲着走,生怕来向自己讨要。所以现在圣上亲政近十年,对钱财一道看的极重,东征是不得已而为之,既然现在有议和的希望,咱们做臣子的再不识趣,偏要逼着圣上掏钱打仗,恐怕将来祸事不小啊。”
    听他这么一说,宋应昌心中暗惊,明朝后期党争不断,大臣之前互相攻击是最平常不过的了,如果因为这事让神宗皇帝心里有了猜忌,将来万一有个好歹,怕是真的没处说话了,再者说联军主力不过三五万人,对阵逾十万倭军,也不能说有必胜的把握,若战事持久不决,到时反而受人与柄。想到这里,宋应昌犹豫道:“那么,依庆元兄的意思,该如何应对呢?”
    侯庆元笑道:“这还不好办?议和是朝廷的主意,既然说要议和,大人就上道折子说议和亦可,不就结了吗?至于最后是战是和,自有朝廷公议,和大人无关。”
    “说的也是,那我就去和李提督说明其中厉害,一边整顿军马,一边争取用议和的方式早日结束战事。”宋应昌点头道。袁坤仪和侯庆元听了相视一笑,心中颇为欢畅。
    三月十日,宋应昌递奏折至兵部,言“王京敌众城坚,道路艰难,我军急切不可下,闻倭人欲求和封贡而去,不若派得力使者与之斡旋,因势导以复王京,得寸之朝鲜之寸也。”
    三月十八日,神宗皇帝闻奏并听取了朝议后,复旨道:“计兵势即微,而事机复左,孰若假此退贼,可不复血刃,免我天朝将士劳苦,倭如恭顺,赦不穷追。”钦准了和谈的要求。并按石星的意思,派‘熟知倭事’的游击将军沈惟敬办理前期议和事务。
    三月二十五日,沈惟敬回到平壤,宋应昌命其与游击将军周弘谟同去王京和日军交涉议和,并嘱咐道:“此间和议,汝既专主。我不当欺朝鲜,亦不敢诬朝廷,你须率策士五人领倭众归日本,受关白降书以来。我得此然后转奏请旨,封关白为王,使之进贡。”
    沈惟敬这一去免不得又大肆表功,受了小西行长并宇喜多秀家金银若干,最后双方答成意向:四月初八之前,日军献王京,返王子,如约,则明军罢战,任其东归,大明天子封平秀吉为王,秀吉以下诸将均有诰封,两国贸易待退兵后协商。
    明廷的君臣对于中日交往的历史非常清楚,一切都有档案可查。知道封某某的日本王,是个空名义,不起任何作用,充其量是睦邻的手段而已,不过明廷对日本现在的情况很陌生,只知道日本的最高领袖是太阁丰臣秀吉,而太阁是何官职,有什么出典没有人能说得清楚。在宫庭档案中记载日本以前似乎另外有王,现时是否仍在,也茫然不明,由于语言上的隔阂,无从探悉。经过多方考虑,明廷认为抄袭老文章,绝不会有错,于是决定封秀吉为日本国王。明朝向来奉行海禁政策,此次允许协商贸易,在神宗皇帝看来,也算是很大的让步了。
    送走沈惟敬,日军众将喜忧参半,举棋不定。喜的是议和成功,可以安然退兵,封、贡皆有着落;忧的是丰臣秀吉的回书尚未到达,如果现在退兵,万一太阁大人回书送来,说要坚持作战,那岂不令人左右为难?
    最后还是小西行长力排众异,对诸将道:“议和之前,咱们日夜都怕明军前来攻城,现在和谈成功了,难道还要反悔吗?既然战场上不能取得胜利,那么现在的结果就是最好不过的了,希望大家能明白现在的处境,只要能保住生命,就是最大的成功啊。”
    “是这样的啊。”听他一说,石田三成等人纷纷表示赞同。“那么,就做好撤军的准备吧,并且把俘获的朝鲜王子送还给明军。”喜宇多秀家道。
    “且慢!”众人闻声愕然望去。原来发话的是第一军团主将加藤清正,加藤清正手按剑柄站出来道:“诸位,我不反对在劣势下暂时撤兵,可是,万一明军不守信用,趁机追击我们该怎么办呢?朝鲜乱民在我们撤退过程中袭击我们,又当如何呢?”听他这么一说,日军将领们意识到问题的严重,一时无计,相顾失色。
    “呵呵,中纳言大人,还是让老夫来说两句。”六十一岁的日本老将,第六军团首领小早川隆景这时发话道。“啊,太好了,就请谋主来说说看吧。”喜宇多秀家如负重释。
    “依我的想法,议和成功,放弃王京在所难免,何况,就是因为守不住王京,我们才和明国进行和谈的。不过我不赞成现在就放回朝鲜王子,我们在撤退过程中随时会遇到朝鲜军的袭击,王子在我们手中为质,就会让他们投鼠忌器,不敢过分进逼,等我们撤到忠州时再将其释放。至于明军,我觉得既然大明皇帝下旨议和,那他们多半不会追击,当然了,为防万一,我军在撤退过程中需得采取分番迭休法,各军团交替掩护撤退,这样才能确保万无一失。”
    “不错,小早川殿说的太好了,真是妙计呀。”日本众将听罢赞叹不已,小早川隆景捋须微笑,又道:“我军急于议和是因为粮草不济,明军大统领李如松一定明白这一点,一名优秀的将军,是会千方百计利用敌人的弱点进行攻击的,所以我有个打算,在撤离王京时故意留下些粮食,给明军一个错觉,那就是我们并没有到山穷水尽的地步,这样或许能让明军在可能的追击中有所顾及,诸位认为可以吗?”“没问题,大不了白天吃稀饭,晚上改喝粥,再坚持一下好了。”“是个好主意啊,为了退兵成功,一天喝三顿粥也不怕。”众将纷纷认同。
    四月初,明使沈思贤、胡泽、吴宗道、谢用梓、徐一贯等启程去汉城,督促日军履行和议。但日军并没有按和议于四月初八退出汉城,直拖至四月十九日才从汉城撤退,并带走二王子和被俘大臣。
    四月十五日,开城。
    听到议和的消息,前线明军将领议论纷纷,颇感意外,“为什么不打下去,倭人困守孤城,又没了粮吃,正是击败他们的好时候啊。”“或许是朝廷中有人被倭贼收买了吧,否则正打的顺手,怎么说不打就不打了呢?”“是啊,正是立功的好时机呢,若是不打仗,咱们这些武人那有出头之日!”
    李如松止住众人纷说,道:“大家不必疑虑,宋大人已经和我详细说过了,休战议和是朝廷的意思,倭人打算渡海东归,放回朝鲜王子,条件是我国准许封贡,并且在退出王京过程中不得追击他们。”
    “倭人真有退兵之意吗?”张世爵狐疑的问道。“你说呢?”李如松冷冷的反问一句,张世爵品不出他话中意思,不敢再问。
    李如松向众将道:“我军入朝就是为了赶走倭贼,光复朝鲜国土,如果现在通过议和能达到这个目的,又何乐而不为呢?可以说,正是因为我军的英勇奋战,才迫的倭人不得不和。”
    “大帅,那咱们接收王京后,就可以歇兵了吧?”查大受问道。
    “不!我们要继续追击倭寇,直到收复朝鲜全部国土为止。”“可是,倭人已经答应择日渡海东归,正在退兵,我军如果穷追不舍,岂不是有违议和条款?”杨元插口道。
    “倭贼退兵就不算是贼了吗?和书中说倭兵应在四月初八前退王京,返王子,现在已经是十五了,到底是谁先违了条款?斩草需除根,议和是朝廷的事,打仗是我李如松的事,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李如松森然道。
第二十二章 休战
   “报大帅,原五军营参将,新授平倭副总兵官刘綎大人率川兵五千来到开城,现在城外。”“好啊,这个刘大刀,正等着他来呢。”李如松闻报精神一振,“有请!”当即率众将迎出城去,只见纛旗展处,骁骑队里一员头顶红缨战盔,身披唐猊精铠的虬髯大将翻身下马,正笑着张开双手走过来,李如松亦下了马,含笑迎上前去,二人紧紧拥抱在一起。(注:五军营是明代京师三大营之一,另两营为三千营和神机营,李如松曾任神机营副将,与刘綎是莫逆之交。)
    “子茂兄,自京城琼楼一会,别来无恙?”刘綎拍着李如松的背道。“人还行,酒量可不行了,省吾老弟,你在南边打的缅甸人落花流水,今日又来助我平倭,中华战事,从南到北没有你不来的。”
    “别提了,朝廷里那些书生,边关有事时慌的不得了,等俺打了胜仗,不说封赏,却只弹劾俺纵兵扰民,官职一下子捋到游击将军,要不是东征,恐怕现在还翻不过身呢,听说平壤一战,我军大挫倭人锐气,可喜可贺啊。”“呵呵,这回你来的晚了些,朝廷已经决定封贡东瀛了,我看你啊,还是从那来回那去吧。”
    “这算什么?上千里路赶过来,却又不打了,真是气闷。”二人边说边进了城,杨元,李如柏,李如梅等纷纷和刘綎见过,众人不是闻名就是旧识,笑谈一番,说起议和一事,均是叹息不已。
    “省吾,你远道而来,我和你说说,倭人现在正准备放弃王京南逃,我打算追击他们!”“噢?”刘綎又惊又喜,不由道:“好是好,可是朝廷若知道了,岂不怪罪我等?宋大人怕也不会同意咱们这么干。”
    “怕什么,大不了丢官,还能砍了咱的脑袋吗,说好四月初八倭兵退出王京,他们现在才退,已经算违了合约,且不返还朝鲜王子,我们不追击还等何时?”
    “不错,先前倭贼固守王京,咱们兵少打不得,若是野战,咱们都是骑兵,且有大炮助阵,想想看,两万骑兵冲杀过去,倭人怎么抵挡得住啊。”李如梅也道。
    “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子茂兄,倭贼碰到你这么个杀星,可算是走背运了。”刘綎放声大笑,又道:“没说的,请兄下令吧,弟愿做先锋,杀倭贼一个血流成河!”
    “好!最不济也要把倭贼赶到海边去,尽复京畿两道。”李如松赞了一声,当下与众将商定好作战方略。
    四月十六日,备倭经略大臣宋应昌从平壤来到开城,一五九三年四月十七日,日军开始撤出王京,李如松与宋应昌率明军入城,检查仓粟,尚有四万余石,刍豆大略相等。安抚粗定,意欲乘倭退归,待势尾追。
    日军在小早川隆景的布置下步步为营,以火枪队断后,数万人交替掩护撤退,刘綎及查大受、祖承训等明军将领自后紧追不舍。
    明史《刘綎传》中对这一段说的非常生动:綎趋尚州乌岭。岭亘七十里,峭壁通一线,倭拒险。别将查大受、祖承训等间道逾槐山,出乌岭后。倭大惊,遂移驻釜山浦。綎及承训等进屯大邱、忠州,以水军布釜山海口,朝鲜略定。
    从这段描述可以看出,日军从王京撤兵只是权宜之计,本打算继续霸占朝鲜南方,但是明军采取了积极的进逼战术,巧妙的突破乌岭天险,最终迫使日军腹背受敌,不得不退守到朝鲜半岛最南端的沿海一带。宣祖李昖在宋应昌的陪同下兴奋的返回王京故都,自此,朝鲜国土十复八九,战事告一段落。
    朝鲜战争的初战告捷,有正反两方面意义,一方面在明军强有力的打击下,让丰臣秀吉明白了侵略大陆的企图不可实现,四年后虽然勉强发动了第二次侵朝战争,结局却仍然以更加惨痛的失败而告终。朝鲜人民则对中国产生了无限的好感,加之后来的多次朝鲜战争,这种鲜血凝聚的友谊,直到今天依然涌动在两国人民的心底。
    但是对朝鲜统治者来说,壬辰战争的胜利却使其产生了一种错觉,作为明廷的属国,如果有大灾难,只要向明一面倒,就将责任移了给人,岂不轻松?而不是想着如何知耻后勇、自立自强。这种依赖思想,让朝鲜在今后四百年里吃尽了苦头,直到甲午战争中,清兵在平壤仍然需得独自面对凶悍的日军,而得不到朝方的半点支持。
    那场战争的结局不堪回首,朝鲜被日本吞并,中国则签定了马关条约,二亿两白银赔款使得日本这个素来“仰慕”中华的近邻加速了迈向军国主义强国的步伐。并带给中国长久的伤痛和耻辱。
    言归正传,日军一路南撤,经过朝军坚守的晋州时,十几万军队合围,将城池攻破,然后展开了一轮大屠杀,朝鲜军民六万余人惨遭屠戮,宣祖北逃时藏在这里的所有国库珍宝亦被掳掠一空。
    在《日本战史の朝鲜战役》一书中,作者为日军的屠城行为这样辩解:“然而,这是鲜将自遭祸,累及城中士女。我军欲脱无辜生灵之惨祸,六月二十七日以宇喜多秀家将军名义,切实劝告开城,可是顽泯之鲜将不听,遂蒙玉石俱焚之灾害……
    晋州屠城,使得明廷怀疑日方是否真有言和的诚意。围绕和战方针,朝廷中党争激烈,互相攻讦,宋应昌虽然也曾上书请求议和,但毕竟是有违本心的举动,见势不好,干脆请求告老还乡,唯独兵部尚书石星坚决言和,认为平倭不利急战,应该先集中力量消灭播州杨应龙的反叛(万历三大征另一征)。
    接替宋应昌经略职位的另一文臣顾养谦,对军事更加一窍不通,心中生惧,亦出言附和石星,赞同封关白平秀吉为日本国王,以止边衅。在这种情况下,明神宗采纳了石星的建议,先礼后兵,如果和议有变,再动武不迟,并派使者到日本名护屋与丰臣秀吉做了初步接触。
    日军在朝鲜军身上找到了久违的胜利感觉后,气焰重又变的嚣张起来,加之撤到沿海,补给有了保证,于是要求和明朝重开谈判。提出了讲和条件七项:
    一、迎明廷皇女为后妃。二、恢复贸易。三、两国大臣之间互换亲善誓约。四、分鲜地为二,北部四道及国都归鲜,其余部分割让给日本。五、朝鲜应遣送王子及大臣各一二人赴日为人质。六、去岁为日方所掳获之鲜王子二人放还。七、朝鲜君臣应亲书誓辞,累世不得达约。(《中日战争史》,卷六,第253页)
    这七项条件,可以说是日军前线将领为了取悦丰臣秀吉,并掩盖失利真相的痴人说梦,简直把明军当作了战败一方,连主持议和的小西行长都觉得说不出口,在把被掳的朝鲜王子大臣送还王京的同时,大把大把的塞给沈惟敬金银珠宝,说明这只是给本国领导人看的,请求他不要把日方提出的这七项条件真实的转告明廷。
    总监军石田三成则返回日本大阪,以战胜者的姿态向丰臣秀吉报功。丰臣秀吉得报大喜,对爱妾淀姬道:“虽然我军开始战略转进,但毕竟是以一场重大的胜利来作为结束,这可真是一件值的高兴的事啊。”“喜事可不只这一件哟?”淀姬笑眯眯的说道。
    望着爱妾隆起的小腹,丰臣秀吉心花怒放:“是啊,咱们的孩子快要出生了,这才是最让我高兴的事情,嗯,得取个好名字,如果是儿子的话,就叫拾吧,如果是姑娘,就叫妙,感谢上苍,让我这快六十岁的人还能够有自己的孩子。”这一年,丰臣秀吉五十八岁。
    一五九三年八月,淀姬生下一子,取名拾,既丰臣秀赖。在这之前,由于无子,丰臣秀吉将自己的“关白”之位让给养子秀次,自己则引退,成为“太阁”,“太阁”就是“关白”禅让之后的称呼。但是亲子的出世,让秀吉对自己从前的决定深感后悔,于是痛下决心,逼着秀次自杀,并诛灭其全家。
    安顿好家事后,丰臣秀吉把目光重又转到朝鲜战局上来,这时的朝鲜,虽然没有大的战役,但日军和朝鲜义兵的小规模冲突不断,有时还很激烈,加之海运粮道屡屡被朝鲜水军截断,使的侵朝日军苦不堪言,厌战气氛弥漫,士兵们大批逃亡,劫持军船逃回本土的事件层出不穷。据记载,当时集结在肥前平户的岛津部队中,有七百名士兵拒绝渡海作战并举行哗变。(注:见《日本历史》第十五卷334—339页)
    除了逃亡,还有很多阵前起义者,最著名的是日本武将沙也可(朝鲜名叫金忠善),他归降后教朝方制造日式火绳枪及射击术,在一定程度上提高了朝鲜陆军的战斗力。面对这种情况,日军高层以更严厉的军纪约束士兵,并在国内设立检查站(日文称作“人番留所”),阻止士兵开小差回国。尽管如此,部队的士气仍然一天天消沉下去。
    丰臣秀吉对这些情况并不是太了解,前线将领们总是把最好的消息汇报给他,例如日将伊达政宗在据点周边地区指挥的一次斩首两百余级的扫荡,经逐级上报,最后传回国内变成了一场重大战役的胜利。
    丰臣秀吉为此特意写了贺信给伊达政宗表示鼓励,信中写道:接获釜山战果报告表后,得知友军因无法抵挡敌军的攻势而陷入险境,幸好你的勇猛,乃得反败为胜。在当今的日本国内,你的才干无人能比,你的高名凌驾于所有诸侯之上。正因为我了解汝之才干,故赐予汝如此崇高之令名……
    以石田三成,小西行长等人为首的前线将领们,一面向丰臣秀吉隐瞒事实真相,一面打着他的旗号派使者小西飞(小西行长家臣内藤如安)到北京去面见万历皇帝,当朱诩钧询问日本为何要入侵朝鲜时,内藤如安回答说,日方向朝鲜示好,希望两国开展文化和经济交流,而朝方口出恶言,羞辱使者,以致翻脸不和,万历帝虽然不是明君,但智商还算正常,当场批驳了他一番,然后命译官与他议约,要求三事:一勒令倭众归国;二授封不必与贡;三令宣示毋犯朝鲜(注:见《明史 》列传第二百八篇 朝鲜传)。小西飞一一允从,而没有提及日方交给沈惟敬的七项讲和条件。
    有关对答在万历邸钞《兵部尚书石星请视朝礼倭使》一文中是这样记载的:“该部译审倭使小西飞口词,金(讹字,应为釜)山倭众,尽数退归。若得准封(略),不敢留住朝鲜,又不敢留对马岛,速回国。封之外,不得求贡市,任凭分付,并无他求。”
    因为两国的隔阂及官僚作风,明朝廷根本就不会想到这场和谈完全是一场闹剧,沈惟敬以丰臣秀吉愿意称臣退兵以及请求封贡的调子告诉朝廷,而小西行长则以明朝遣使谢罪求和的调子向丰臣秀吉汇报。双方最高统治者都认为和谈对自己有利,而实际上这只是胆大包天的“明使”沈惟敬与同样胆大无比的日将小西行长为了个人利益,在双方主和势力纵容下导演的一场骗局。
    日方提出的七项条件,明朝兵部尚书石星是知道的,或许是出于党争的需要,或许是出于其他不可揣摩的原因,他并没有如实上报,只是给了沈惟敬大笔银子,让他用来贿赂日本,希望草草将此事了结。
    这笔钱自然落入沈惟敬自己的腰包里,小西行长为了让沈惟敬出力游说议和,好让他对丰臣秀吉有个交代,也不断的给他送金送银,就这样沈惟敬两面受贿,又觉得没有隐瞒上司,至于石大人不向朝廷汇报那是他的事,仅有的一点胆怯心理,也被白花花的银子渐渐消磨掉了。
    庞大的明朝和好战的日本,两国间一场严肃的外交谈判居然被这两人视作儿戏,玩弄在股掌之间,也许在今天看来难以置信,但这毕竟是历史上的真实一幕。
    万历二十二年十二月,明廷开始撤兵,李如松的大军班师回国。留下副将刘綎率一万人分驻朝鲜各咽喉要地。随着和谈“进展顺利”,明军陆续撤离,到了次年春天,留在朝鲜的兵力已不足五千人。
    在日军前线将领百般督促下,朝廷决定以临淮侯勋卫署都督佥事李宗城为正使,五军营右副将署都督佥事杨方亨为副使,沈惟敬为随从,前往日本行册封事。但以日军全部撤出朝鲜为册封条件。万历二十三年(公元1595年)九月,明使报告日军大部撤回国,只占据了沿海小部分地区,说明到受封之后才可以全部撤走,万历二十四年春,明廷思量再三,觉得条件可以接受,便打算让使者正式渡海去册封。
    于是,一场更大的闹剧将要上演了……
第二十三章 东封使者
    明朝派出的“东封”使李宗城,是太祖朱洪武外甥李文忠的九世孙,祖上虽然是英勇的武将,但传到宗城,已是位文弱书生,不知轻重的纨绔子弟。朝廷选中了他,因为他贵为列侯,皇姻之后,可以被日方器重。不料出任为钦差之后,便耀武扬威起来,所到之地,尽情的勒索,招待稍有不如意之处,就大发脾气,从中国到朝鲜,沿途接待的官员没有不恨他的。
    副使杨方亨虽然看不过眼,但又怎敢劝说,好在自己只是副使,跟着这位亲王跑龙套好了。这般一想心中顿觉开阔,游山玩水不再烦忧。
    这一行人中只有沈惟敬暗暗叫苦,临走前他再三和石星说明,两国议和的条件相差太大,虽然现在瞒的好,可是真要到了日本与丰臣秀吉当面对质,恐怕要出大乱子,可石星不管不顾,只是催他启程,并且大吐苦水,封贡一事进行到这个阶段,那还敢再向皇上提别的,只怕多说一字,惹的天子震怒,就有遭杀身之祸呢。有困难找倭将小西行长好了,难道不是他要求隐瞒真相的吗?出了事他也脱不了干系,一定会全力帮你周旋此事的,只要丰臣秀吉当时接受了诏书,过后反悔就不该咱们的事……
    沈惟敬没有想到石星居然比他还无赖,只好讨了一封手书作为凭证,硬着头皮上路。虽然开始担惊受怕,可后来见正使李宗城一路上表现的非常弱智,不由的心中一动,计上心来,这一日到了釜山,喜宇多秀家和小西行长等日方将领排出仪式,热烈欢迎明使的来到,李宗城洋洋得意的随众人进营吃酒,沈惟敬趁这个机会把小西行长单独叫到一旁,悄声道:“小西将军,咱们这回祸事不小!”
    小西行长正高兴,听他一说暗暗吃惊,忙道:“沈先生此话怎讲?”沈惟敬冷笑道:“你手下小西飞带回的我朝议和条款,将军可曾看过?”“这个,好象和我方提的条件也差不多。”
    “好哇!想不到我把你当作朋友,你却有心欺哄于我,实话说吧,你们提的那七项条件,后三项也还罢了,前四项任那一条我国皇帝也不会恩准的,为了不想打仗,你们这些倭将串通好了欺上瞒下,今春是谁说日本打算做我天朝属国的?你国平秀吉大人只当你办事得力,我到要看看,万一封贡出了差错,是谁先死,等到了日本,我非当面向平秀吉大人揭露你的诡计不可!”
    “沈先生,何必动怒?有话好说。”小西行长见哄不得他,只好陪上小心,沈惟敬不依不饶,气势汹汹。
    小西行长见状也是微微冷笑:“沈先生,我可是把七项议和条件交给你了,你可曾如实上报?如果封贡事败,难道大明皇帝会饶了你吗,如果我派人去揭发你收受敌国贿赂,你说后果会怎样?要是我这关过不去,你也休想过去!”“好好……”沈惟敬做大怒状,用手指着小西行长说不出话来,小西行长背负双手不去看他。
    “小西将军,我算是被你坑苦了,看来若是事败,怕是谁的日子都不好过,也罢,你说该怎么办好吧。”沈惟敬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
    “无妨,两国互换条约,若是事后反悔也不是没有,只要能让我国太阁大人顺利接受贵国的封贡,就算日后再起刀兵,到那时咱们在君王面前各说各的,都把责任推给对方,难道还能查证出来么?只是你国使者不知好不好说话,需得沈先生从中周旋。”
    “哈哈,好呀,小西将军所想也正是惟敬所想,你我二人正可谓英雄所见略同。”“唉呀,原来沈兄是赚我的话啊。”小西行长又气又喜,沈惟敬忙上前握住他手道:“啥也别说了,你快安排一条船让我先去贵国,我要在东封使者正式到达前给太阁大人送些礼物使其欢心,另外我还有一计,只要兄台依计行事,不怕封贡大事不成哦。”小西行长忙问道:“是何妙计,沈先生快快道来!”
    沈惟敬笑了笑附耳向小西行长道:“也不算什么妙计,只需如此如此……”小西行长听罢大喜过望,连连竖指赞道:“妙,果然是妙计呀,只需沈先生得了正使的差使,不愁在太阁大人面前混不过去。”“禁声,莫要被人听去了”“呵呵,贵国的使者,除了沈先生外,怕是再没一个懂得我国话的吧?”二人相视大笑,携手回到酒席桌上。
    这时宾主对饮,居然十分的融洽,有那随营的日本歌伎翩翩起舞祝兴,看的李宗城眼醉心迷,其实他玩过的女子甚多,等闲看不上眼去,但这日本舞女风韵却又不同,姿色自然上乘,尤其媚人的是一头过腰长发,随着舞蹈挥过来撒过去,那发香,那体香,挡不住的钻进他的鼻子里,李宗城不禁看的呆了,但凡有倭将过来敬酒,无不一饮而尽,虽然喝在肚中,却浑然不觉滋味,更不顾众人侧目。
    沈惟敬看的真切,和小西行长说了几句,然后走到李宗城桌前低声道:“李公子,你看这倭女对你很有意思啊,眉眼间总不离公子左右。”听他这般说,李宗城眉飞色舞道:“是吗,可惜语言不通,不然怎么也得吟诗一首赠给佳人,真想不到岛国蛮夷,竟也有这么出色的人物。”
    “其实岛国小女,都没见过什么世面,心慕中华人物久矣,今日见了公子这般风采,那是她的造化,不知公子可有兴与其共渡良宵,传授中华教化否?”“沈先生,你看你……这不太好吧?”李宗城嘴里谦让着,脸上早已是乐开了花。
    “这有什么,咱们堂堂天朝使臣,此番册封东瀛功莫大焉,宠幸一个倭女,还不是理所应当之事么,公子放心,我这就给您安排去。”“沈先生,真想不到你也是性情中人哦,最明白我的心思,那就有劳先生费心。”
    “公子路途辛苦,既有佳人陪伴,正当歇马数日,以便养足精神东渡扶桑,在下不才,愿先行一步,去岛国摸清倭人虚实,并演习授封大礼,省的那平秀吉不懂中华礼仪,到时出了笑话需不好看。”
    “先生说的有理,对于倭事本公子原是不大精通的,否则朝廷也不会让沈先生一路随行,既然先生自告奋勇,本座求之不得,事成归国,定当在皇上面前重重褒奖先生。”
    “份内之事,何足挂齿,惟敬先谢过李公子,待一切安排妥当,再请您正式渡海。”说话间小西行长已经把那歌伎领到面前,轻轻一推,顺势扑在李宗城怀里,虽然不通汉话,但倭女只将那腰身一扭,便胜过千万话语。
    眼见暮色渐迟,酒席散了,李宗城并歌伎自有人安排宿处,沈惟敬却打叠起精神来,领三五个心腹随从,带了准备送给秀吉的蟒玉、翼善冠、地图武经及俊马百匹,上了小西行长为他准备的大福苍船,连夜扬帆向东而去。
    舒服,舒服死了,李宗城这一夜也没歇着,和倭女“酣战”良久,直到三更时分,方沉沉睡去。
    次日一早,小西行长带着通译来见他,李宗城极不情愿的更衣到了厅中,二人对答,通译往来传话,竟是要他尽快渡海封贡,李宗城颇觉扫兴,沉着脸道:“急些什么,我已经派沈游击先去你国接洽,等诸事安排毕后本座再起程不迟,难道你们这些倭人赖在朝鲜这么久,还怕再担搁区区十几日不成?”
    听他言语轻狂,跟随小西行长左右的武士个个手按剑柄,怒目相视,李宗城那见过这个,此时被众武士眼中杀气一逼,顿时胆寒,连退数步,口中直道:“你们却待怎的?”
    小西行长忙摆手让众将出去,陪礼道:“武士们都是些没有规矩的粗人,明使不要见怪,其实我这次请使者东渡,也不是立刻要去我国大陆,而是先到对马岛暂歇,那里也是我国的土地,离本土甚近,如果有必要的话,可以及时赶到大阪与太阁大人见面。沈先生临行前,交待我要好好招待李大人,对马岛景色宜人,美女如云,正可让大人在那里安心歇马,等候佳音。”
    李宗城见他说话和气,慢慢放下心来,想了想笑道:“也好,那咱们就去吧,离京有三两个月了,若再不到你国地界,只怕朝廷中也有非议,小西将军是沈先生看重的人,咱们也不需见外,由你安排好了。”小西行长大喜,请李宗城用了早饭,然后收拾了一座安宅豪船,和内藤如安一道陪他前往对马岛,李宗城一步三回头,恋恋不舍,小西行长知他还想着那妖娆歌伎,却故作不知,催督开了船,顺风使帆,横过对马海峡。
    这一日天气极好,东南风大行,不到傍晚,已经到了对马岛,对马岛主宗义智是小西行长的女婿,他二人仗着地利,经营跨国贸易发了大财,所以心中非常盼望着能和朝鲜继续通商,并打开中国市场,而不是无谓的开战。但是在丰臣秀吉“欲显名三国”的妄想下,和平贸易只能说是一厢情愿,并且因为战争的原因,对马一度成为了日本侵略朝鲜的物资中转站,翁婿二人见风使舵,又从中大捞了一笔。不愧是商人世家,无论战和都有钱赚。
    明使的到来使这个小岛轰动了,近千岛民在官吏的组织下夹道欢迎天朝使臣,李宗城身穿锦服迢遥过市,对百姓的热情坦然受之,到了当地最好的驿馆下榻后,宗义智行地主之仪,摆下盛宴款待李宗城和副使杨方亨,并在晚间献上日本女人若干供李宗城玩弄,李宗城在对马岛乐不思蜀。他着了迷,每天浸在温柔乡中,尽情的享受,忘了他的使命,停滞在岛上不肯再往前进。
    这正是小西行长和沈惟敬定下的阴谋,抓住李宗城贪淫好色的弱点,用女色美酒来当面迷惑他的心智。然后日方背地里在副使杨方亨面前流露对这种花花公子的轻视和厌烦。就这样在对马岛待了有十几天,没等沈惟敬返回,无论是明朝方面的使者团,还是日本方面,都已经在舆论上造成了对李宗城很不利的局面,只有他本人还瞒在鼓里。
    就这样花天酒地了六七天,对马岛主宗义智终于开口,表达了想见识一下册封玺书的意思,既然受到人家如此盛情款待,李宗城也不好说不,再说只是看看,还能看坏了不成,于是欣然应允。
    宗义智大喜,感激的道:“小人枉活了这许多年,如果能亲眼得见天朝皇帝颁发给吾国太阁之宝物,虽死亦值了。今晚就请李公子移步贱舍,咱们先畅饮美酒,然后再展阅书印,对了,我打算送给公子一名绝色佳人,明晚会在宴席上出来敬酒,若是公子觉得中意,便当场笑纳如何?”“多谢岛主,如此甚好。”李宗城眉开眼笑。不住点头。
    至夜,对马守私邸灯火通明,欢声笑语,宗义智摆开盛大的晚宴招待大明国的东封使者李宗城和副使杨方亨,陪座的除了主人和通译,便只有五七名亲信家臣和长辈亲友,先是一位女艺人表演三味线琴,这是当时刚从硫球传到日本的一种时髦乐器(其实就是中国的三弦),叮叮咚咚,虽然没有琵琶的音律多变,倒也颇有韵味,弹到间深处,大家一齐喝采,只有李宗城微笑不语。
    三味线琴弹罢,又从阶下窜出来六七名短打小使,头缠白带,手捧圆鼓和竹笛,一边吹打乐器一边舞蹈,时不时哟哟哈哈的大叫,惹的客人们跟着击掌附和,气氛顿时热烈起来,通过翻译,宗议智兴致勃勃的介绍道,这种舞乐表演叫做稚子,是日本国很有感染力的一种舞乐,李宗城和杨方亨看着有趣,抚掌称善。
    一段舞乐过后,酒菜陆续上齐,海里游的,天上飞的,树上爬的摆满了一桌,宗义智连连举杯致辞,众家老也轮番上前敬酒,杨方亨顾及身份,只是略饮一杯,只有李宗城年纪轻轻,志满意得,但凡劝酒来者不拒,不一时便喝的醺醺然七分醉,宗义智见状心中冷笑,双手轻轻一拍,只听环佩声响,香风袭人,从屏风后转出一个二八芳龄的盛装美人来,盈盈向众人拜了。
    在坐的日本人都低头向她还礼,面甚恭谨,宗义智对那女子道:“和姬,这就是我和你说起过的大明国东封使者李大人,请你为远道而来的客人敬杯酒好吗?”和姬并不晓得丈夫的真实用意,只当是应有的礼节,点头应允了。
    李宗城正喝的高兴,见身边的杨方亨张嘴结舌望着前方,忙睁开醉眼顺势看去,不由心花怒放,果然绝色女子呀,生的是唇红齿白,腰姿娥娜,一头乌黑的长发直垂过腰,款款行来宛如广寒仙子临凡,瑶池琼英降世,莫非这就是宗义智答应送给自己的美妾吗?
    再见她面带微笑,竟向自己走来,禁不住浑身酥麻,魂魄颠倒。和姬端了玉壶走上前去,李宗城望了宗义智一眼,只见对马岛主点了点头,脸上露出鼓励的微笑,心下大喜,忙伸手扯住和姬的长袖,欲把她搂抱在怀中,嘴里笑道:“美人,你可是我的了,等随我回到中土,本公子一定好好疼你。”
    和姬虽然听不懂他说的什么,可衣袖却明明被这年轻人拽住,再看他嬉皮笑脸的模样,不用说也知道这明国的使者在冒犯自己,当下羞的满脸通红,使劲挣脱开,头也不回跑进内室,玉壶“啪”的落地摔成粉碎,在场众人无不动容。
    李宗城心里还觉得奇怪,这东瀛美人儿为何要逃?嗯,这样才有趣,既然岛主已经把她送给我了,日后自会慢慢调教,但愿在床上可别象老虎一样。
    正茫然乱想之际,忽听的宗义智一声怒喝:“明使无礼,居然敢当众调戏我的爱妻,奇耻大辱啊,难道中华上邦的人物都如你一般吗?左右,快把我的剑取来!”
第二十四章 册封大典
    宗义智唤手下拿剑给他,日本家臣对主上无限忠诚,又都恼恨明使轻浮,顿时有四五人拨出剑来,有往宗义智手里递的,更有的直接就冲明使奔过去了,李宗城吓的推了酒案,瘫倒在地,
    “都住手!”宗义智喝住众武士,拂袖起身,怒道:“李大人,你也太过分了吧,这几日在我岛上花天酒地的胡闹,看在两国封贡的大计上,我都不计较,可今天你居然当众调戏我的爱妻,真叫人忍无可忍,副使大人,请你评评理,这样的人物也配代表天朝出使我国吗!”通译赶紧把他的话译出来,杨方亨听罢羞愧不已,无言以对,李宗城有苦说不出,隐约明白中了人家的圈套,又见日本众武士咬牙切齿的盯着自己,心中更是大惧,完了,今日性命难保!
    宗义智大声斥责李宗城,真可谓句句义正严辞,不容辩驳,说到悲愤处眼中噙着泪花,别说他的家臣,就是杨方亨见了也暗自点头,心想这厮如此作为简直丢尽了我大明的脸面,就算对马岛主真要动手杀他,也是咎由自取,需怨不得别人。
    李宗城这时慢慢坐起来,身子僵直,双眼翻白,喉头一动一动,倒把宗义智吓了一跳,莫非此人有隐疾在身,受不得惊吓?若真逼死了他,倒是难办。
    众人也都怔住了,正不知如何是好,忽见他嘴唇哆嗦着,低头伏在案上狂吐起来,搞的酒气醺天,满身污物,紧接着放声大哭。
    众人掩鼻侧目,窃笑不已。杨方亨见他这样不堪,身为副使更觉羞愧,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却听宗义智高声道:“把这个不知廉耻的狗东西给我轰走!那劳什子玺书也一并带去,别污了咱们的眼!”几个家臣上前横拖竖拽,把李宗城推到阶下,玺印和封书连包扔到他身边,顺势又踹了他几脚,李宗城半晌方跄踉着站起身,昏乱中不辨东西,一头撞在柱子上,跌倒后爬又起来,抓起绸包哭着向外跑去。
    “杨大人,你也请吧,希望这只是个例外,请自重些!”宗义智横眉冷对道。杨方亨自知理屈,那还敢争论,听他这么说如释重负,忙拱手离开。
    宗义智叫过一名家臣道:“你去赶上那李宗城,把他的玺书抢了丢掉,哼,失了这些物事,看他还怎么做使者!”“是!”那家臣一挥手,带两个小使追了出去,看着这一切,宗义智得意的笑了起来。“主公,夫人在后宅吵着要上吊呢!”一名家臣跑过来道。“天,这都是你爹的主意,不干我事啊!”宗义智大惊,忙返身跑进内府去……
    李宗城出了对马守私邸,正昏昏沉沉的要靠墙根歇会儿,忽然身后脚步声响,几个大汉从黑影里奔过来,不由分说抡拳就是一顿胖揍,等他七荤八素的爬起来时,才发现身边的小包不见了,李宗城只觉脑中一片玄晕,玺书丢失,如何继续东封?如何向皇上交待?完了,这回想不死都不成了,念及悲处,再次放声大哭,漫无目的沿着长街向前走,隐约听的身后杨方亨在寻唤他,却不回应,将腰带解下来,在路边一株小树枝上作了个扣,找了块石头垫脚,颤微微把脑袋伸进扣里。死了吧,一了百了,这般想着,咬了几回牙,总是不敢真去蹬了脚下石块。
    这时杨方亨已经寻声追过来了,见状大惊,虽然恨他误事,终归不能见死不救,忙上前把他抱住,道:“李大人不可如此,有事从长计议。”
    李宗城大哭:“玺书都被强人夺了去,我可怎么办啊,放开我,让我去死,都别拦着我!”杨方亨听他这么一说更是心惊,玺书丢失,他若是自杀死了,朝廷追究起来,自己这个副使怎脱得了干系,当下不由分说将他拉下,好言相慰。
    半晌李宗城方止住悲声,抹着泪水道:“这定是对马岛主陷害我,玺书也必在他的手上,杨大人,你可要救我啊,快帮我讨要回来。”“放心好了,属下先送大人回驿馆,等明天一定去和岛主交涉。”杨方亨口中称是,一边搀着他走,一边心里开始暗暗核计,宗义智存心要这小子好看,又怎能交出玺书,我不如抢先写道折子送朝廷去,如实汇报,弹劾这李宗城,或能免了自己的责任。
    次日天明,杨方亨心中定了主意,劝说李宗城对马岛是待不得了,先离境保命要紧,派随从四人借了日方一条海船,暗地里却将一封弹劾他的折子交给亲腹人,命他送李宗城到朝鲜忠州后,即刻快马回京,将此事上报朝廷,想求定夺。
    送走了李宗城,杨方亨愁眉苦脸,宗义智也不来理他了,驿馆里茶饭渐疏,正苦熬时,这一天忽然随从跑进来说,沈游击回来了。李宗城仿佛天旱之人盼到了甘露,大喜过望,忙在随从指引下到海边码头去看,只见一条大福苍船稳稳停在岸边,对马岛主宗义智已先到一步迎接。
    原来沈惟敬一去日本半月有余,不但见到平秀吉,送上带来的礼物,而且为了让日方对自己信任,居然在日本娶了家室,又热闹了几天,等小西行长将宗义智的口信送到,知道事成,他方得意洋洋的回来,这时正和宗义智窃语,远远见杨方亨被日本武士挡在远处,不敢近前,忙快步迎上去,单膝跪下道:“杨大人,在下奉李大人之命去日本演习受封礼仪回归,请求谕示。”“这可好,难为你了,快请起身。”杨方亨讪讪将他扶起,宗义智却不过来,双手抱肩,眼望别处。
    二人回馆,沈惟敬说了在日本的见闻,及到中午,驿馆下人送上粗茶淡饭一盘,沈惟敬举箸不下,诧异道:“倭人好不晓事,咱们天朝使者去册封他国首领,居然不肯用心服侍,难道不怕咱们在平秀吉面前告他一状吗?李大人呢,怎么不见他来?”
    听他这么说,杨方亨无耐只得将李宗城做的荒唐事讲了一遍,沈敬故作不知,连连叹息,想了想道:“就算李大人酒后误事,也只是他一个人的事,为何连咱们也怠慢了,难道李大人走了,天朝就不能再派人去册封了吗,真是可恨!”说着大声喝令馆驿人员去叫宗义智,杨方亨拉他不住,恐宗义智来又生事端,只急的不住搓手。
    不一时宗义智赶到,沈惟敬沉着脸大声和他说话,宗义智连连点头哈腰退了出去,紧接着大鱼大肉流水价送上来,见沈惟敬不用通译就能和倭人对话,且倭人对他甚为服从,杨方亨颇为感慨:“还好有沈先生随行,当时不觉,今日方感圣上的英明啊。”
    “哈哈,那里那里,惟敬不过初通些倭事,报效国家,应该的啊。”自此杨方亨心中对沈惟敬多了一丝羡畏,当晚,宗义智亲自来邀请杨方亨和沈惟敬参加府宴,席间痛说爱妻被李宗城调戏一节,沈惟敬也非常的同情他,向杨方亨道:“这位对马守的夫人是倭国大将小西行长的女儿,李大人调戏这样尊贵的夫人,的确有些令人难以接受呀。”
    杨方亨恨恨道:“李宗城贪淫失节,丢弃玺书,我已经写了折子送到朝廷参他一本。”“是这样啊,可是这样一来,朝廷是不是会派别的人来做使者呢?我已经到日本和平秀吉大人见过面,册封大典将会很顺利的举行,现在无论谁做正使,都会很轻松的得到这件大功劳啊。”杨方亨心中一动,面上浮起了微笑。
    接到杨方亨的奏折,得知李宗城有辱使命,调戏倭国室女,并丢失玺书,神宗皇帝大怒,立即派人去朝鲜忠州将李宗城逮捕,押送回京送审。
    李宗城是被下狱了,可是朝廷却犯了难,因为对日本情况的不了解和李宗城的下狱,一时间无人愿接替这个差使,恰在这时,杨方亨的第二封信从对马送来,信中说是汇报,实为自己脸上贴金,倍言李宗城逃走后,他如何与日方交涉,博得了日人的尊重,维护了帝国的声誉,并且盛赞了随员沈惟敬精通倭事倭语,不用通译即可与日人对答,使得倭人叹服我中华人物的聪慧。最后表示一定全力完成使命,希望朝廷早日派正使前来主持大局,渡海册封倭王秀吉。
    石星接信大喜,即然杨佥事这么能干,还用再派人去吗?不如干脆让他充任正使,沈惟敬是自己的亲信,又得杨方亨赞其懂的倭事,那就提为副使好了,这两员干才前去倭国,定然无往而不利呀,想到这儿与礼部官员合议之后上奏明帝,万历皇帝见兵部、礼部大臣合力举荐,自是没有二话,当即准了。并重新置办了国书金印、国王冕服派人尽快送到对马岛去。
    于是,在这一年的八月末,新任明使杨方亨,副使沈惟敬一行人在对马岛主宗义智的护送下,乘安宅大船前往日本大阪册封秀吉。
    “前面就是日本九州,再过两三个时辰就可以到神户港靠岸啦。”“啊,好大一片岛。”杨、沈二人站在大船第二层的高台上,迎着海风眺望日本本土方向,不知是因为海风凛冽还是心情有些激动,越近海岸,杨方亨身子抖的越厉害,牙齿也咯咯的互碰作响。
    “杨大人,外面风大,咱们进舱休息片刻吧。”沈惟敬不失时机的劝道。“好,好。”二人进了船屋。有随从递上热茶,杨方亨呷着茶,身子渐渐暖和起来。向沈惟敬微笑道:“沈副使,杨某还是初次来倭国,不知倭国风土人情如何,那平秀吉又是何等样人物呢?”
    “倭国的风俗现在和中原差不多,当然了,以前是不毛之地,无论是经济还是文化都很落后,起初倭国在朝鲜是有属地的,后来在当地几个小国互相攻伐中被灭掉,唐高宗东征朝鲜时,又在白江口打了倭人一个落花流水,倭人从此不敢再上大陆,还好又过了些年,唐朝有个和尚叫鉴真,带了大批经、耕、织、医的书籍渡海去倭国,一边传播佛学,一边普及文化,使得倭人渐渐开智,这以后两国走动渐多,直到现在。倭国除了和咱们语言不通,其他的也差不了太多啊。”
    “这就好,只要他们懂的中华礼仪,双方便可交流,否则象是南洋狮子国生番那样,朝廷派人带了礼物去宣抚,生番不但收了礼,居然把人也吃掉了,那才叫冤呢。”
    沈惟敬听了笑道:“杨大人不必害怕,倭人是不会吃人的,不过他们虽然形似中华,但内心实在是阴狠凶蛮,咱们这回去见平秀吉,要想完成册封大典安全回国,在交涉中必须作到‘支吾中国,奉承日本’,这可是我和倭人打交道的诀窍啊,大人不可不知。”
    “那是当然,早些年福建沿海闹倭寇,就知道他们不是善良之辈,此番册封,全凭沈副使作主,事成回国,杨某定在圣上面前重重褒奖于你。”“那就多谢大人了。”
    二人对答间,船已经驶到岸边,一行人上了岸,小西行长亲自到栈桥迎接,沈惟敬欢呼一声跑了上去,却不理行长,直奔他旁边一名日本女人,将其搂入怀中,杨方亨见状大惊,心中暗暗叫苦,原来这沈副使比李宗城还好色,完了,再惹得倭人动怒,怕是没见着倭王平秀吉,倒要先去海里见龙王!
    谁想小西行长等人并不见怪,反而面带笑容。杨方亨壮着胆子走到近前,沈惟敬得意洋洋的指着那倭女介绍道:“杨大人,这是我在倭国娶的小妾,你看姿色还可以吧。”
    那女子生的白嫩肥美,嘴里说着倭话,不住的向他哈腰鞠躬,杨方亨大吃一惊,此时方知沈惟敬果然“精通”倭事,佩服之余心中又有些不安,不及多想,又被沈惟敬拉着上了马车,一行人浩浩荡荡,前呼后拥往内陆而去。
    丰臣秀吉原本想在京都附近的伏见城接见明使,可是年初的一场地震,把个大好城池毁于一旦,连他自己都差点压在下面,所以不得不改在大阪接见。
    大阪城是丰臣秀吉心中的梦之城,它应该是豪华的,它应该是壮丽的,应该是日本最美丽的城市,为了实现这个梦想,他动用了六万工匠,用了两年时间建造完工,堪称当时的日本名城,城内代表建筑物天守阁外观五层,内部八至十层,远远望去,非常的高大雄伟。明使一行人进城后,见了也不禁为之叹服。
    到了驿馆安顿好,丰臣秀吉的手下大臣德川家康、石田三成、毛利辉元等纷纷上门拜访,见他们言语客气,服饰庄重,杨方亨心神渐渐安定,打起精神来与众人周旋。
    沈惟敬则被小西行长找去单独会晤。“沈先生,你的日语说的是越来越好了,每次见面都发现你有新的进步啊。”“不要说这些没用的话了,我国皇帝是招安的意思,你国太阁却一心以为是你们自己定的那七条,快说说看,这封书到时候可怎么读啊?”沈惟敬急切的问道。
    “啊,请放心吧,届时我会让负责翻译的僧人按咱们的意思解释封书,另外,需得让朝鲜人也派使者来朝贺才好,这样才能满足太阁大人的虚荣心。”
    沈惟敬并非职业外交使臣,不过无赖一个,那管后果严重,听了小西行长的话只是点头,心想只要利用双方在汉文上的隔阂,在互相误解的夹缝中求得将东封大典顺利举行完毕,他的任务便算大功告成。
    当下道:“如此甚好,不过千万记住,让通译在宣读我国皇帝的诏书时,将其中的若干句文,凡是和咱们先前所说有抵触的地方,都不要译出。”
    “那是当然,否则被人识破,你我都有性命之忧啊。”“嗯,只要大典顺利完成,我拿到回书交给圣上,就可以安然脱身了,到时候咱们合伙搞些大船在海上做贸易,那该是多么的好啊。”
    “做贸易我最拿手了,对了,我帮你找的女人还中意吧?到时候可别忘了也给我找些中国女子啊。”“那还用说?到时候包你满意,还要给秀吉先生找一个呢。”二人说到高兴处,捧腹大笑。
    回到驿馆,沈惟敬对杨方亨千嘱万托,告诉他册封那天一定要看自己的眼色行事,杨方亨在对马岛时锐气就早被磨灭了,这时人生地不熟,只有点头的份,但求早早完成封典好回国交差。
    一五九六年九月二日,册封大典正式进行。
    鼓乐声中,毛利辉元为向导引明使进入接见所。穿过长廊,来到一个宽敞的大厅,诸将四十人列坐两旁,杨方亨在前,惟敬在后,捧着诰命、敕谕、金印站立在中央。不久殿上黄帏拉开,日本实际统治者、太阁丰臣秀吉大人在两个小使陪同下出现众人面前。
    杨方亨抬眼望去,只见此人年逾六十,身材矮小,面容憔悴,若非亲眼看到,实在难以想象就是这样一个人,居然怀着勃勃的野心,妄图消灭自己的邻国,称霸世界,他的一已之念,害的朝鲜山河破碎,更使三国无数军民死于战乱之中。
    正想间,忽听的一名武士大声喝道:“太阁大人到,众家老大臣参见。”德川家康等五大老,石田三成等五奉行纷纷叩伏在地。
    这时沈惟敬手捧诰敕扑通的居然也跪了下来,整个大堂只剩杨方亨一人站在那里。“快跪下,这位平秀吉大人杀人不眨眼!”听着沈惟敬小声威吓,大明东封使者杨方亨脚一软,跟着跪在了地上!
    这那里是封诰?分明是乞降!明朝随行人员远远在阶下看了,都是大惊,即而怒不可遏,转身就走。
    丰臣秀吉这时候已不复当年统一日本时的英姿,对朝战争的旷日持久,以及日本内部的政治斗争,大大耗费了他的心力,使其日渐衰老,这时颤微微出来,拿眼一扫厅下,喘着气道:“明朝使节在那里,他们来了么?”有小使指了指伏在当中的二人道:“明使跪下了,您往那看。”
    “噢?”丰臣秀吉虽然发动了侵略朝鲜的战争,但是从不敢轻视真正的对手明朝,随着战事失利,更加后悔当初的莽撞,从他所拟定的议和七条中就可以看出,全是在占朝鲜的便宜,最多是希望明朝答应和日本展开贸易,这样的议和实质上只是为了有个台阶下,体面休战罢了。
    可是明使的跪伏却让他感到震憾,这其中的又惊又喜,实难用笔墨来形容。原来强大的明朝也不过如此啊,看吧,他们的大使见到我之后害怕了,向我跪下了,难道这一切,不正说明对朝鲜的战争使我获得了“显名于三国”的目的吗?不正说明了日本国的强大使明朝畏服了吗?或许拒绝议和,把战争进行下去才是最正确的啊。
    这一瞬间,丰臣秀吉的精神面貌彻底改变了,他的内心涌动着继续战争的狂热念头,由于喜悦,使的他整个人重新焕发了生机,面色红润,声音宏亮,这时威严的下令道:“明使起来吧,左右,把他们的议和书取过来!”
    有站殿武士上前夺过沈惟敬手中的诰敕,转交给秀吉身边的小使。“大家辛苦了,我也累了,明天再说吧。”丰臣秀吉说罢转身,在小使的簇拥下幸福的走入内室。
    半晌,杨方亨和沈惟敬才敢起身,这时日本群臣看向他俩的眼神都有些异样,沈惟敬却不以为意,照样和众人打着招呼,然后陪同失魂落魄的杨方亨离开了接见所。回到驿馆,随行的从员更是对二人面露鄙夷之色,杨方亨暗暗宽慰自己,大丈夫能屈能伸,为了大典顺利完成,跪这老儿一次又怎的,这么一想,脸皮不觉又结实了许多,坦坦然洗洗睡了。
    九月三日,黄道吉日,至夜,丰臣秀吉在太阁府设宴款待明朝使臣,并正式宣读册封文书。宴会上,丰臣秀吉对没有朝鲜使者出现大为不满,惟敬连忙解释,说不久将至,并请求日军撤出朝鲜。
    可是丰臣秀吉自从昨天见识过明使的卑懦后,气势大盛,根本不肯妥协,对朝鲜迟迟不派使节重臣来贺表示“强烈愤慨”。不同意继续谈下去。
    在座的小西行长暗暗叫苦,忙出言帮劝,秀吉才勉勉强强地允许不论在什么时候都可以接见朝鲜使臣。不久,宴会结束了。秀吉命令精通汉文的高僧宣读诰命、敕谕。
    沈惟敬这时站起来,讨好的用日语道:“请太阁大人穿戴起我国皇帝奉送的冠服吧,然后由我来宣读诰命。”“不必了,沈先生通晓我国语言,难道我国就没有通晓你国语言的人才吗?先生如此说,可是小看了我日本国了。”
    “不敢不敢。”听丰臣秀吉这么说,沈惟敬只好退下,用眼瞅着小西行长,小西行长微笑示意,沈惟敬这才心中稍定了些。(其实丰臣秀吉是个非常要强的人,虽然出身贫贱,却和其他日本上层人物一样学习过汉语,在公元1931年重修的大阪城秀吉事迹陈列室里,就有他当年写给天皇的汉文奏折陈列,但是在这种场合下,是不可能由他亲自来阅读明皇帝诏书的。)
    丰臣秀吉拿捏了一番,穿起蟒袍纱冠,端坐厅上不动。按理说,大明天子的诰书,是需要接封者跪下受封,可是杨,沈二使那敢提这个,只好任凭丰臣秀吉坐着听宣。
    “让高僧上前宣读明王的诏书吧。”丰臣秀吉挥挥手,从厅下转过来一名老僧,从小使手中接过诰书,小西行长一见这老僧,神情大变,汗水刷的冒了出来!
    沈惟敬不明所以,呆呆的看着他,只有小西行长心里明白,宣读诰书的高僧通译居然不是自己事先联系好的那个,天父啊,快来救我……
    原来丰臣秀吉身边通晓汉文的高僧有三人,分别是承兑、灵三、永哲,但当时只有灵三和永哲在大阪,小西行长料想必是这二人主持仪式,便拿了事先写好的译文并厚礼一份,求他们读诰书时需按他的意思翻译。二人满口应允,谁想丰臣秀吉却连夜从京都召回了更有威望的承兑和尚,请他来主持册封,这可大出小西行长意料之外,知道事情要遭,虽然暗暗鼓励自己要镇静,可汗水却仍止不住的从额头滴落。
    这时候承兑打开诏书,读一段,译一段,虽然老和尚懂的汉文,但仍翻译得十分吃力。文曰:“……圣神广运,天覆地载,莫不尊亲……”这一段高僧打起精神照译了。然后又读到:“龟扭龙章,远赐扶桑之域,荣施镇国之山,嗣以海水之扬,偶致风占之隔,当兹盛际,宜赞彝章。”这一段,可苦了他,不知所云的胡乱翻译了出来,沈惟敬和小西行长对视一眼,觉得还可以,稍松了一口气。
    诏书下面一段:“咨尔平秀吉,崛起海邦,知尊中国,西驰一介之使,欣慕同来,北叩万里之关,恳求内附,情既坚恭顺……”这一段比较直白,承兑为了显示自己学问,字正腔圆的译了出来,还生怕秀吉听不懂,又解释道,恳求内附,就是请求做明朝的属国……
    沈惟敬和小西行长见丰臣秀吉面色沉下去,吓的魂都没了,却听承兑又接着念道:“封尔为日本国王,赐之诰命。”丰臣秀吉再也忍不住,勃然大怒,上前由高僧手里将诏书夺下掷掉,再将头上戴的冠冕,身上披的蟒袍全扔在地上。
    册封会场顿时秩序大乱,丰臣秀吉环视明使并众臣,咬牙恨道:“吾掌握日本,欲王则王,何待你国来封,且吾而为王,何以封天皇!诏书中根本不是我说的那七条,是谁这么大胆和明使串通一气来骗我?真是我邦之耻辱,若查出这人来,看我不杀了他的头!”
    话音未落,只听“咕通”一声,小西行长已经晕倒在座位下面。
    注:(明万历神宗皇帝给丰臣秀吉的诏书现收藏在大阪市立博物馆,当时丰臣秀吉把诏书掷在地上,侍臣堀尾吉睛趁乱捡起来揣进自己怀里,成为堀尾家的传家宝,其后多经碾转,在一九四六年(昭和二十一年)重见于世。)
    原文如下:奉天承運 皇帝制曰 聖仁廣運 凡天覆地載 莫不尊親帝命 溥將暨海隅日出 罔不率俾 昔我皇祖 誕育多方 龜紐龍章 遠錫扶桑之域 貞珉大篆 榮施鎮國之山 嗣以海波之揚 偶致風占之隔 當茲盛際 宜讚彜章 咨爾豐臣平秀吉 崛起海邦 知尊中國 西馳一介之使 欣慕來同 北叩萬里之關 懇求内附 情既堅於恭順 恩可靳於柔懷 茲特封爾為日本國王 錫之誥命 於戲寵賁芝函 襲冠裳於海表 風行卉服 固藩衛於天朝 爾其念臣職之當修 恪循要束 感皇恩之已渥 無替欵誠 祗服綸言 永尊聲教 欽哉
第二十五章 狼烟再起
    丰臣秀吉虽然身材矮小,发起怒来蹦跳着好象一只暴怒的猴子,但是在座的无数身材高大的人都为他的声势所震慑,秀吉一眼就看到小西行长歪倒在桌子下,顿时心中雪亮,气呼呼走过去抓住他的衣领提起来,厉声道:“弥九郎,难道不是你一直负责办理议和事务吗,出了这样的错误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总要给我一个解释吧!”
    小西行长昏头涨脑的坐起来,饶是他精明过人,这时也说不出话了,还是和他同属近江派系的大臣石田三成反应敏捷,忙过来搀住秀吉,道:“主公,不要动怒,让我来问他好了。”毛利辉元也过来劝解。
    石田深得秀吉信任,又自感发怒后身体虚弱,便恨恨松开了手,在毛利辉元的扶持下回到座位上去。
    “行长,你没事吧?”石田三成低声问道。小西行长这时醒过神来,苦笑着道:“三成兄,我这样做完全是为了拯救在朝鲜做无谓牺牲的将士们,这回你可要救我。”
    “没问题,请你把责任推到下属身上好了。”石田三成微微点了下头,转而大声道:“摄津守大人,为什么明国诏书里说的和你一开始汇报的情况不一样呢,以至于主公动怒,请你如实说来吧!”
    “是这个样子的啊,”小西行长喘了口气,道:“完全是语言上的误会,我听家臣内藤如安回来说,明国封太阁大人做国王,当时大家都认为要把明国或是朝鲜的一块土地献给太阁大人管辖,所以非常的高兴,这和咱们条款中要求的割取朝鲜四道给我国并不冲突。实际办理此事的是内藤如安这小子,是他去的北京和明国皇帝大臣协商的,谁想实际上并不是象他说的这样,事已至此,现在我也非常痛悔,请主公处罚我吧,啊,主公,你杀了我吧,或是允许我自杀,只有这样才能赎去我用人不当的罪过!”
    听小西行长痛哭流泣的讲诉,秀吉的怒气渐渐平息了些,毕竟是自己的亲信大臣,真要下令杀死他,倒也不是一件说做就做的事,便道:“快叫那个什么如安来,我要当面问他!”
    石田三成忙上前说:“这件事交给我办吧!请主公放心,我一定尽快把他抓来问个明白!”秀吉点了点头,又侧眼望向目瞪口呆的明朝二使,恨恨道:“你们明国如此无礼,竟敢用这种方式来嘲笑我,是这样的吗?”
    杨方亨不知他说的什么,拿眼去瞅沈惟敬,沈惟敬听的明白,连忙跪下道:“太阁大人息怒,完全不是这样的,我国皇帝对大人非常的尊重,这次册封您为日本国王,完全是因为不了解贵国情况所产生的误会,我二人只是传递诏书,其他的一概不知,两国交往,是双方首脑的事,这个这个,不应该责怪无辜使者的。”
    见他言语卑微,态度惶恐,秀吉受损的自尊心得到了一些补偿,但仍气愤难平,道:“今天真应该杀了你们的头,念在尔等言语恭谨的份上,就饶了你们,且需借你二人之口回去传话给你国皇帝,告诉他,请他好好考虑,如果不满足我提的条件,我将再次兵发朝鲜,杀个血流成河,听明白了吗!”
    “大人说的对,大人圣明!”沈惟敬如捣蒜般不住磕头称是。“给我滚出去!”秀吉大声咆哮着,明朝二使者连滚带爬的逃出接见所。那边石田三成吩咐亲信武士去小西行长府中捉拿内藤如安,暗暗做了个砍头的手势,武士心领神会,握了握刀把出去了。
    这时五大老,五奉行围在丰臣秀吉面前不断的劝慰,纷纷替小西行长求情,丰臣秀吉闹了这一回,精力大损,眼神渐渐迷乱,无力的挥下手道:“都下去吧,我今天累了,有事明天再说。”众人连忙称是,退了出来。
    小西行长感激的向众人称谢,德川家康笑道:“行长君,其实主公只不过一时动怒,象行长君这样的良臣主公怎么舍得真的降罪呢,我们不过适逢其会,做个好人儿罢了,不要太客气呀。”
    “那里那里,我小西今日得保首级,全亏了大家帮忙呀。”寒喧一阵各自散去,石田三成悄声对他道:“我已经派人去取内藤如安的首级了,到时候就说他畏罪拒捕被杀,这样一来,就算主公心疑,多少也算有个解脱的口实,你看可好?”
    “治部少辅公,真是给你添麻烦了!不过内藤是我的心腹人,最好能找个影武者代替他去死,这事全拜托你啦!”“那里的话,都是自己人,以后还有交往的时候呢,你快回府看看,不要出了什么差错才好。”“是!”小西行长告别了石田,急忙上马带着随从往自己府中赶去。
    沈惟敬和杨方亨离了接见所返回驿馆,好半天才歇过来,“沈先生,你不是说万丈水涓无滴漏吗,出了这么大的乱子,这可怎么办啊?”“不要怕,开弓没有回头箭,只要你我统一口径,就说册封大典非常圆满,难道朝廷远隔千里,还能知晓真相么?平秀吉的回书,我自会找小西行长去伪造一份,关键就看杨大人能否和惟敬同舟共济了。”沈惟敬咬牙道。杨方亨忙道:“那是自然,一切全靠沈先生运筹。”二人苦心商讨对策,一夜未眠。
    册封大典以闹剧终结,但事情远没有结束,接到明使的书信后,朝鲜方面不情愿的派出了贺使,但并非如日方想象的重臣王子,只是两名官衔为州判的低级官吏,带的贺礼也是些粗布土产,秀吉闻报更加恼怒,面也不见,当即命人将朝鲜使节轰出大阪,而且下定了要继续征讨朝鲜的决心。
    沈惟敬弄巧成拙,原以为日人头脑简单,只要秀吉接受了册封,他便可以交差,至于以后是凶是吉他都不管,不料“魔术表演”失败,没有能完成东封使命,只有再回过头来,骗自己人了。
    秀吉驱逐朝鲜使节让他灵感突发,深思之后,写了一封折子,内中道:“平秀吉接受册封,习华音,三呼万岁,表示修好睦邻,但恐朝鲜不释前嫌,故尚未撤军,一时未具谢表。”并添油加醋的说丰臣秀吉如何对朝鲜没派高级官员来祝贺受封表示不满,暗示若议和有变,完全是日本和朝鲜之间有隙,和己无关。
    过了两天,又到大阪街上买了许多日本土特产,,伪称是丰臣秀吉回赠明朝的礼物,让随行人员拿了这封折子并礼物先行回国复命。杨方亨虽非君子,但毕竟是正统的朝廷官员,那玩过这种把戏,看沈惟敬大刀阔斧的办理这一切,唬的他如醉如痴,不敢发一声。
    沈惟敬那管这些,又径直去找小西行长,要他帮忙弄一份丰臣秀吉接受册封的表文,小西行长惊魂未定,不敢答应,沈惟敬大怒,威胁要去太阁那里告发他,小西行长无耐,只得应允等事情平息一两个月后再设想盗取官印替他作假表文,方哄得沈惟敬满意而归。
    十二月,小西行长将一封伪造的回书表文送来,沈惟敬心知肚明,知道回京师必然将被治罪,于是让杨方亨先回,自己留朝鲜以“督促日本退兵”。
    杨方亨于万历二十五年(公元1597年)二月回京,呈上沈惟敬买自日本的方物作为贡礼,并献上假造丰臣秀吉的谢恩表一道。
    大明礼部官员对照上次小西飞来京时的表文,在验证丰臣秀吉的谢表时,发现印章是假的,加之得到朝鲜情报,倭将加藤清正已经奉命赴朝鲜整治军队,无数战船往来对马与釜山一线运送军力粮草,知道丰臣秀吉受封一事有诈,经过严厉追问,杨方亨吐露真情,将过错全部推到沈惟敬身上,并交出石星手书。书中有“如事办妥,荐(沈惟敬)为督抚”的话,神宗大怒,立刻逮捕兵部尚书石星下狱,并下旨,派锦衣卫赴朝鲜追捕沈惟敬。
    就在沈惟敬想着怎样瞒哄朝廷交差的同时,丰臣秀吉在二月二十二日发布了全国总动员令,各军团自肥前名护屋第二次出阵朝鲜,日本史称“庆长之役”,朝鲜称之为丁酉再乱。
    具体兵力如下:第一军团加藤清正一万人,第二军团小西行长一万四千七百人,第三军团黑田长政一万人,第四军团锅岛直茂一万两千人,第五军团岛津义弘一万人,第六军团加藤嘉明一万三千二百人,第七军团蜂须贺家政一万一千一百人,第八军团毛利秀元三万人,宇喜多秀家一万人,另外侵朝各据点原有兵力为:釜山浦城小早川秀秋一万零三百九十人,安骨浦城立花宗茂五千人,加德城高桥直次一千人,竹岛城小早川秀包一千人,西生浦城浅野幸长三千人,共计十四万一千三百九十人。
    日军作战的第一阶段目标为占领全罗、忠清二道,沿海筑城,巩固阵地,相机与明军决战,再行北进。从这一部署和作战目的来看,丰臣秀吉对第二次侵朝战争无必胜信心,缺乏第一次侵朝战争(所谓文禄之役)时的雄心壮志,参战的各大名因“文禄之役”损失过大,又无从补偿,颇为厌战,这次侵朝,前次俘获王子而又未受到多大损失的加藤清正最为积极,而主和的小西长行则不甚积极,小西行长手下人多次向朝鲜透露欲入侵的情况。
    在中朝方面,万历二十二年(公元1594年)七月以后,明军主力已撤离朝鲜回国。朝鲜为加强国防力量,聘请了明军教官训练朝鲜军队,同时朝鲜大臣柳成龙按戚继光的《纪效新书》,打算自行练兵。
    但是朝鲜国王李昖满足现状,根本不理柳成龙要求拨款购买明军火器、增加军饷的要求,而是把精力、财力都用在了重修王京宫殿上,大臣们则再次陷入党争,继士林派分裂为东人党和西人党后,两党又各自分裂为南人派和北人派、老论派和少论派。各党派在政治内耗中斗的是“其乐无穷”,最后连包括李舜臣在内的很多优秀将领都稀里糊涂的成了党争牺牲品,不是下狱就是罢官。和议近三年,朝鲜就这样白白的虚度时光,坐待战火重燃。
    册封破裂之后,万历帝朱诩钧和丰秀臣吉的感觉一样,都认为受到了嘲弄,大怒之下决定誓死保卫朝鲜,既然倭人不识好歹,那就开战好了,这回不光是为了友邦,更是为了捍卫大明朝的威严。
    在他的严厉督促下,明朝庞大的官僚机构以少有的高效率再次组成了战时内阁,因为李如松正在辽东和土蛮作战(蒙古察哈尔部),改派麻贵为备倭大将军,佥都御史杨镐为经略,再以新任兵部尚书邢玠转任总督,统御全局,赐尚方宝剑。
    麻贵是武将出生,在大同守边,有过很多的作战经验。杨镐却是文人,万历八年的进士,在朝中有很多知交。虽然他也从过军,皆同大帅董一元,在雪夜里度墨山,袭击过蒙古,获了胜仗,但他绝不是能冲锋陷阵的勇将。这次他奉命征倭,在官皆上除了邢玠而外,是他最高,成为前线的总指挥。
    这次明朝下定决心要打一场大仗,拟集中步骑兵十四万人入朝作战,是第一次援朝兵力的四倍。
    由于没有意识到日本宣战的突然性,以及平定播州的战事正急,从南方抽调部队需要一定的时间,在五月之前,这十四万人基本还停留在兵部的帐本上,而在朝鲜境内,明军只有近五千人驻防。
    六月,日军驻留在釜山的主力袭击朝鲜部队,杀死朝方郡守安国弘,大战一触即发,朝鲜国王李昖一边收拾财宝准备逃跑,一边轻车熟路的派人向明朝告急,到了六月底,明军援朝先头部队杨元、吴惟忠、陈愚衷军先后到达忠清、全罗道。杨元率军三千驻南原(属全罗道),陈愚衷率军两千驻全州(属全罗道),吴惟忠率军四千驻忠州(属忠清道),总兵麻贵坐镇王京,明军的到来给朝鲜君臣吃了一颗定心丸,日军忙又退回釜山。
    中日朝三方剑拨弩张,沈惟敬也象热锅上的蚂蚁,虽然他并不知道石星下狱的消息,但从朝鲜的紧张形势中也嗅出了一丝危险的味道,但是过了个把月见没什么动静,又转而宽慰自己,不管怎么说,我现在还是大明的游击将军嘛,若是册封一事瞒过最好,就算不济,也可东渡日本,不愁无安身之地,嗯,随话说,丰年需得望荒年,趁着现在双方都买我的帐,最好左右逢源,最后无论谁胜谁负,都有我的好处。
    他暗暗想着,居然不怎么担心了,借着游击将军的头衔,从驻朝明军中请拨了二百营兵,以谈判为名整日穿梭往来南原和釜山两军营垒,按今天的话说,叫双面间谍,他这番举动虽然巧妙,在朝鲜没人识的破,奈何杨方亨在朝廷里早把他给交待了,不出一个月,京里的锦衣卫来到朝鲜平壤,径直找到明军总督府,将批捕公文在邢玠面前一递,邢玠看过公文冷哼一声:“早知这厮不是好人,去,到王京找麻总兵,让他把沈惟敬捉拿归案!”
    麻贵在王京接到驻守南原的明军情报,说日本频繁调动,可能有开战的企图,希望派兵增援,麻贵虽然非常重视,苦于主力尚未到达,手中无兵可派,没耐何,只得和柳成龙商量,最后派防御史郑文图带三千朝鲜兵去南原,虽然不济,好歹也是三千条汉子,以壮南原明军声势。
    正在心中烦躁时,接到邢玠要求逮捕沈惟敬的书信,不由大怒,好啊,当前形势如此紧张,我军内部居然还有奸细,这还了得!此人深知我军在朝鲜布置虚实,须得尽快捉住。当下写信让驻守南原的杨元派人去宜宁缉拿沈惟敬,又恐他在当地有势力,建议以磋商议和事务为名诱捕为上。
    沈惟敬可不是草包,一听麻贵请他去王京,马上意识到出事了,要是邢总督找我也还罢了,这麻贵是什么人?是和李如松一起平定宁夏哱拜叛乱的铁杆主战派啊,找我磋商议和,根本就不可能!再说为什么要从南原派人来?联想这些蛛丝马迹,心中不由的雪亮,忙笑脸相迎,让传信的军官在厅中少座,他去后面换件衣服就走。
    沈惟敬穿过屋舍,径直跳窗到了后院,牵过马冲上大街,向城东釜山方向急驰,欲投奔日本人。候在厅里的军官早得了杨元吩咐,不敢大意,这时听得后院马蹄声响,知道跑了要犯,惊怒之下奔出厅门,翻身上马循声追了下去。
    二人在宜宁城内上演了一出古代版闹市狂飙,一路上不知踢翻了多少菜摊铺子,其中惊险自不必说,直追出城外五十多里地,还得数军官马术娴熟,终于追上,一番拳脚比拼将其制服,不一时后面的伴当赶到,众人将沈惟敬绑了径去王京归案。
    七月十五日夜,日本海军在九鬼嘉隆的指挥下,突袭朝鲜水军,日军以优势兵力向停泊在漆川岛(巨济岛北端西)的朝鲜水军实行水陆夹攻。接替李舜臣的朝将元均昏庸无能,根本没做好战争的准备,仓皇结阵,被围三四重,战船尽被烧毁,士卒焚溺殆尽,元均本人也在逃跑中被日船发炮打死。闲山等岛屿尽被占领。
    闲山岛在朝鲜西海口,右障南原,为全罗外藩。闲山被占,顿失屏藩,不仅使日军可以直入朝鲜,也可以直窥明的天津、登莱。占领闲山之后,日军控制了海上通道,开始在陆地上急不可待的发起进攻。
    右路以加藤清正为先锋,主将为毛利辉元(辉元不久因病回国,由养子秀元接替职务),总兵力约六万四千三百人;左路以小西行长为先锋,宇喜多秀家为主将,总兵力约四万九千六百人,总大将为丰臣秀吉的义子小早川秀秋。
    小西行长一军相继占领泗川、南海、光州。日军沿途劫掠杀戮,惨不忍睹。日从军僧庆念在其《朝鲜日记》中,对日军的暴行做了详细记载:“沿途凡见白衣者,不论老幼尽皆斩首,其惨状任何地狱图中亦难以见到。”
    两支部队以钳形攻势猛扑朝鲜全罗、忠清二道,明朝上层的和平想法在日军大举进攻面前彻底破灭了,与虎谋皮终成笑柄,一场惨烈的大战,即将拉开帷幕。
第二十六章 困守孤城
   南原城位于全罗北道东南,与数道相连,是通往内陆的要冲之地,居民三万多人,以陶瓷艺闻名朝鲜,商贾云集,可谓繁极一时,可是朝鲜水军覆没的消息传来,很快的城内百姓便逃之一空。
    看着成群结队的男女老少恋恋不舍的离开家园,哭泣着向北而去,杨元站在城头,神情黯然,不发一声。
    “杨将军,百姓们害怕倭兵攻城,都逃光了,现在城里只剩下我们。”朝鲜防御史郑文图走到杨元身边,感慨的说道。郑文图本是朝鲜义兵的首领,平壤一战加入官军,在和日本侵略者作战中表现的非常勇敢,积功累升至防御史,这一次奉命开拨南原驻守,虽然知道任务艰巨,可还是以最快的速度率兵赶来了。
    “是啊,只有我们了,百姓们逃走,是因为对我们没有信心啊。”“这需怪不得他们,壬辰年倭寇犯境,老百姓被害惨了,这回我国水军又这么快的被敌人消灭,难怪大家害怕。”“贵国水军不是很厉害吗?听说曾经多次击败过倭贼水军,这回的表现怎么相差如此悬殊。”杨元不解的问道。
    郑文图苦笑道:“士兵们是勇敢的,可惜却被昏庸的将领所指挥,当然要打败仗了,自从李将军被免去三道水军统制使后,大家心里就都明白,若是倭人犯境,一定会凶多吉少啊,只是没有想到会败的这样惨,听溃兵讲,两百艘战船只逃出十几艘。”
    “嗯,如果有机会,真的想见见你们的李舜臣将军,他是一名了不起的水军将领。如果有他在,相信倭贼本土援兵也不会这么快登陆的。”
    “敌人这次来势汹汹,势在必得,杨将军,你说咱们能守得住南原吗?”“不好说啊,你我二人合兵一处不过六千人马,要说也不算少,可是南原城正挡在倭兵进军的要冲,大战一起,倭人必会全力攻击我们,真要打的话,如果没有外援怕是守不住的。”
    “那么,万不得已时,我们可以撤退吗?”郑文图迟疑的问了一句。杨元摇摇头:“按大明军法,在没有接到命令的情况下,擅自撤军是要砍头的,不过我已经派人去全州向陈愚衷将军请援去了,而且南原的危局我多次和麻总兵说过,希望会得到有力支援。”“但愿如此。”郑文图若有所思的道。
    杨元忽的胸中豪气上涌,笑道:“就算没有援兵,我也要在此和倭贼拼个你死我活,南原城,就是我杨某殉身之地,不知多少年后,贵国人民是否还记得有位大明将军曾在这里和倭人拼杀过呢。”
    “家国再造之恩,岂敢忘怀!既然杨将军如此,我郑某身为朝鲜人,更无退让之理,让我们并肩战斗吧,对付敌人,退让是没有出路的,只有坚决的打击他们,才能保卫我们的国家。”“不错,如果因为我们的坚守,能为后方多争取一些备战的时间,那就坚守到底吧。”二人相视一笑,遥望釜山方向,心情却是格外的沉重。
    “报将军,前方五十里就是南原城,城内的平民听说我大军将至,已经全部逃走了,据捕获的朝鲜人供认,现在城内只有明国和朝鲜守军六千人。”探哨的忍兵报告道。
    “好,全军停止前进,就地休息。”满身重铠的宇喜多秀家在马上回过头来举手示意,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天地间黑压压铺天盖地全是日军,队列庞大而又凶悍,旆旗招展,矛尖如林,好象一条看不见尾的毒蛇,从地平线上不绝的涌出。
    这正是日军第八军团宇喜多秀家的四万人和侵朝左路军团小西行长率领的一万四千七百人,自从漆川战役歼灭朝鲜水军后,日军一路赢的顺手,梁山(当今釜山北)、叁浪(釜山西北)、庆州、恭山岛(今珍岛)、闲山要塞相继攻陷,进攻的矛头终于指向南原。
    “敌军才六千人,我军将近五万五千人,这一仗,看来是非胜不可的呀!说实在的,我还从没率领过这么多人打仗呢。”望着眼前这支强兵,宇喜多秀家兴奋的直搓手。
    “中纳言大人,咱们还是要慎重一些的好,要知道,南原城内不但有朝鲜军,还有装备精良的明军,如果轻视他们的存在,将会给我们带来很大麻烦的。”小西行长提醒道。
    “啊,那个,是这样的啊,小西殿说的没错,不过我们这次进军实在是太顺利了,漆川一战,居然能全歼令人头疼的朝鲜水军,真是不简单。”
    “九鬼嘉隆算是报了文禄年的一箭之仇了,朝鲜水军一灭,咱们的补给线就安全多了啊。”“是啊,不过这也多亏了小西殿的妙计,只是派人到王京城散布些假消息,就让李舜臣丢了官,朝鲜水军没有了这个人,只是一只披着虎皮的绵羊而已。”宇喜多秀家道。
    听他说起这件事,小西行长无精打采的脸上方露出一丝笑意,“这不算什么,要是朝鲜人内斗的不是这样厉害,咱们的离间计也无法奏效,这么优秀的将领没有在战场上失败,却毁在朝廷党争的馋言上,看来是天亡朝鲜啊。”
    “说的太好了,加油吧小西殿,咱们一起干,先扫平南原,然后再攻下朝鲜人的王京,把他们赶过大同江去。”“好啊,听您这么一说,我也觉得好有信心呀!”小西行长用力的点下头,深吸一口气,顿觉头脑清爽,直想杀人。
    八月十日午时,朝军斥候在南原城外三十里和日军哨骑交战,七死三伤,申未,全城戒严,十一日晨,明军请援使带来全州守将陈愚褒的书信,陈愚褒将侦察到的日军此次进攻兵力情况告之杨元,说明全州只有两千守军,自保尚难,不能分兵前来助阵。
    杨元一看信中说日军有近六万人来攻打南原,不禁急火攻心,撇下书信晕倒当场。众人忙请随军郎中救治,不一时郑文图也闻报赶到,杨元被泼了一头凉茶,悠悠回过神,长叹一声道:“南原不保,我命休矣!”
    听旁边偏将讲罢详情,郑文图也是非常震惊,紧皱起了眉头。半晌,只看杨元站起身来,缓缓向众人道:“大家都看到了,敌众我寡,单靠咱们,八成是守不住这城了,全州不发救兵,忠州吴将军那里也只有四千人,莫说路远一半时赶不到,就算来了,也不济事。我是一军之主,要让我弃城而走,那是想也别想,诸位有家有小,若是实在不愿留下的,就请提出来吧。”
    众将面面相觑,明知留在南原是死路一条,听主将如此说,颇有人心动,但是眼看别人不发话,要想自己首先站出来示弱,却又不敢,过了会儿,终于有一两人鼓起勇气张了张嘴,正要开口,忽听杨元大吼一声:“怎么没人说话?想逃跑的给我站出来,我让你跑!”
    想出言求生的人心中胆寒,连忙紧咬双唇,杨元手握剑柄虎视众将,厉声道:“我天兵奉旨入朝平倭,是为了打仗,不是来逃跑的,今日倭人来袭,正是我等武人奋勇当先的时候,领饷银的时候怎么不想着跑啊?吃着朝鲜的大米,玩着朝鲜女人的时候怎么不想着跑啊?你当你们是好鸟么,南原百姓平时里对咱们敬如天神,纵有小小的掳掠也都忍了,是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凶残的倭兵来时,靠咱们去保护他们吗?现在倭兵来了,有人想跑,跑啊,我不拦着你,除非你降了倭贼,否则跑到那里,军法跟你到那里,不但自己,全家老小都受连累,有种的你跑,跑!”
    听了他这番训斥,厅中顿时鸦雀无声,忽然一将站出来大声道:“跑的是孙子,奶奶的,打仗还有不死人的,咱们七尺中华男儿,绝不能输给东瀛矮子们,人活一口气,和他们拼了罢!”杨元抬眼一看,却是马军指挥使方时辉,不由赞道:“说的好!”
    方时辉挺了挺胸膛道:“我姓方的从军九年,也算是出生入死好几回了,可惜无人引见,至今才混上个都司,那些会溜须拍马的倒能做大官,本想着这回东征能熬出头来,这可好,今日要和这南原城共存亡了,也罢,笑卧沙场,也不枉了这许多年堂堂正正的做好汉。”
    “好啊老方,这才是真正的武将,我杨元能和你这样的好兄弟并肩御寇,虽死何憾,诸位,人生不过百年,总得做点什么,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和国家,咱们是武将,同样是死,不死在沙场上,难道还要死在军法上吗?忒也丢人!”
    听他这么一说,众人热血沸腾,就连那胆小怕死的也认命了,纷纷道:“左右是个死,大伙愿和将军共进退。”杨元心中又是感动,又是无耐,暗想,各位兄弟,不是我杨某不给大家一条生路,实在是军法无情,职责所在,虽然也曾见过怯战逃跑的将军,但,那决不会是我,也不会是你们!
    正在这时,有守城偏将来报:“倭兵大举来袭,已经合围南原!”众将听了虽然无人开口,但都明白,决死一战的时刻,到了。
    七月初明军来到南原时,已经着手对这里的城防进行改造,有明一代,最善筑城,杨元做为领兵多年的高级军官,更是深诣此道,在这一个多月的时间里,环城挖掘了三道壕堑,每道堑深一丈二,最外一层密插竹枪、铁棘藜,沿堑砌了一圈矮石墙,墙后列虎蹲炮四门,鸟铳兵,火铳手各一百,弓箭手五百,长枪手、藤牌刀手各三百人。
    中间一道堑内同样密插竹枪铁棘藜,沿河亦砌了石墙,墙后列轻佛郎机炮(大口径火铳)四十门,铳手一百,弓箭手三百,最里一道距城墙四十步,引附近河水灌成护城河,以城楼鸟铳弓箭遥守。三道壕堑之间以栈桥相连,随时可以拆断或焚毁。由两千明军士兵守壕。
    城楼上东西北三个方向各设威远炮两门,这种炮是根据大将军炮改装而成,重量减轻了许多,改制后的炮身去掉铁箍,并将装药部位增厚,前加准星,后设照门,这种炮竖起来像巨大的花瓶,口径两寸两分,全重一百二十斤。炮弹分大小两种,大弹三斤六两,射程六七里。小弹六钱,一次可装两百枚,用来杀伤步兵,射程约四里。另有虎蹲炮二十门配属各门方向。每面城楼上另驻朝鲜兵五百,明军鸟铳兵一百,共计两千人。
    马军指挥使方时辉率明军骑兵五百列队西门外,朝鲜防御使郑文图率朝军骑兵三百五十人列队南门,随时准备驰过栈桥支援各壕守军。共计八百五十人。
    南原城东、北两门将大门用石块封死,在城内用砖石夹成甬道两排,筑石墙三道,每道石墙后列守军一百人,形成门内有门的布局。杨元则亲率五百亲兵登上西门,指挥全局战事。
    “想不到杨将军布置这样周密,我国军人那会这些,倭兵若想攻入城内,现在看怕也不是那么容易。”郑文图欣慰的道。“尽力而为吧,贼兵势大,若是一昧猛攻,城破也不过早晚的事。”杨元叹息道。望着太阳渐渐沉下山后,两位将军的心,也似乎随之沉了下去。
    八月十五日晨,日军五万五千大军呈包围之势逼进南原。
    午时刚过,日将西山久内、藤堂正高率先头部队五千人首先出现在城外。二人纵马驰到一处高坡,遥望南原。“这就是南原城吗?没什么了不起的,只要咱们大军冲过去,也许行进中就可夺取这座小小的城池呢。”藤堂正高扶了一下头盔,自负的说道。
    看了他一眼,西山久内含笑道:“正高殿,你和你哥哥一样,都是看到打仗就眼红的人呀,这次行长公派你来是不是想抢我的功劳啊。”“什么话嘛,和我哥哥高虎相比,我还差的很远呢,这次请命先悬,也是想和久内殿多学学打仗的本事呀。”
    “哈哈,开个玩笑罢了,说到打仗,其实还是清正公最厉害,小西公么,嘿嘿。”“不要说这些了,当务之急是如何尽快的攻取敌城,我都有些等不急了呢。”藤堂正高说道。
    “嗯,是这样的啊,好吧,就让咱们一起冲进南原喝酒吧!”西山久内说罢一摆手,向左右大声喝道:“全军做好战斗准备,今天拿下南原!”“是!”身边武士们答应一声,纷纷策马回归本队,不一时,五千日军分为三队,骑兵在两翼,步兵居中,列成四十个方阵向南原城发起进攻。
    一声闷雷遥遥传来,“什么声音,要下雨了?”藤堂正高疑惑的问道。“不对,是明军的大炮,小心!”参加过文禄之役的西山久内惊叫一声,身子伏在马上,刹那间炮弹落在步军方阵中炸开。伴着惨叫,十几名士兵血肉模糊的倒在地上。
    “老天爷,这是从那里打来的炮,离着城边还有三四里呢,这怎么可能!”藤堂正高惊的呆了。
    一枝长矛被爆炸的气浪托起在半空,打了两个旋,划了一道寒光又扎下来,正戳在一名足轻肩头上,借着惯性,锋利的矛尖又从腰部斜斜穿出。
    受伤的士兵仆倒在地,疼的满地乱滚。惹来旁边众军惊呼,一名武士飞步抢上前去,抡起一刀就斩下了伤兵的脑袋,惨叫声霍然停止。
    周围的人骇住了,虽然知道这么做是为了减轻伤者临死时的痛苦,可眼瞅着血水从那具没头的腔子里咕咚咚的往外冒,精神上还是觉得受到了极大的刺激。几名年轻的士兵不由自主的弯腰呕吐起来。
    这时闷响声连连,南原城上的威远大炮再次把炮弹倾泄在日军队列里。西山久内如梦初醒,咬着牙拨出长刀,高喊一声:“冲锋!”然后催马向前急驰!五千名士兵也明白过来,顿时发出一阵山崩地裂般的吼声,随着他向南原城下狂冲过去。
    杨元头顶深目铁尖盔,身披雁翎锁子甲,站在城头上正用千里镜密切注视敌人动向,此时看的真切,令旗一挥,第一道壕堑后的明军士兵纷纷把鸟铳和弓箭伸出墙外,这时候日军用藤牌挡着身体,已经冲到近前,好象涛天的排浪,呼吸之间就能把这条细长的明军阵线冲垮。“开火!”明军守壕把总高喊一声,随着他这声喊,石墙内鸟铳齐放。
    日军前赴后继,冒着枪林弹雨拼死的进攻,同时施放铁炮对射。在第一次朝鲜战役中,明军轻火器中鸟铳(火绳枪)只占十之二三,其余的都是火铳(火门枪),经过三年停战,明军汲取了上次战争的经验教训,大规模装备了和日军铁炮威力不相上下的鸟铳,主要以南方步兵为主,使的轻火器中的火绳枪和火门枪达到了一比一的比例。
    《李朝实录》一书中对明军二次援朝装备描述道:“臣路上见南兵来到,皆是步军,所持器械,皆敏捷,多带倭铳筒,火炮诸具。其人皆轻锐,所著巾履,与辽东北京之人不同。”
    这时一百杆鸟铳齐放,加上虎蹲炮和城头上的重炮助阵,打的进攻者七凌八落,但是仗着人多势众和高昂的士气,日军还是一步一步向明军石墙防线推进,随着距离的拉近,明军弓箭,三眼铳相继发射,日本铁炮足轻的火力也越来越猛,双方不断有士兵中弹中箭身亡,经过一番激烈的枪战,大批日军终于冲到石墙前,却被壕堑挡住,十几人收不住脚被挤落堑中,顿时被竹枪扎成刺猬。
    日军虽众,一时不得逾过,只是隔着壕摆互放火枪弓箭,西山久内将铁炮队调到最前边,在藤牌兵的掩护下排好阵势,一轮猛放,石墙后明军倒下三五十人,躲过这轮枪击的明军鸟铳手趁此机会抬起身,想回射过去,谁想日军采取了三段射击战术,虽然第一排放过枪不及装子弹,但是第二排,第三排炮手却仍能开火,保持火力的连续性,明军不知底细,刚探出头去,子弹已经横飞过来,一下子又打倒五六十人。余者忙伏下身子,和伤者,死者滚成一片。
    西山久内趁机指挥部下掘土填壕,杨元在城上看了,命炮手装上霰弹。瞄准了一炮打去,伴着巨响,好似一脚跺进了土灰里,炸的平壕日军人扬马翻,死伤六七十个。剩下的忙向后退去,连带着铁炮队也乱了阵脚,石墙内明军趁机开弓放箭,铁炮足轻挡不得箭如飞蝗,发一声四散奔走,西山久内顾忌明军重炮厉害,又见铁炮队失利,只好下令撤出战斗。
    这一战,明军战死一百二十人,伤一百多人,日军在阵前弃尸两百多具,伤者无数。见敌军退的远了,有明军士兵手持弓箭爬出石墙,见有坠落壕底一时没死的敌人,都发箭将其射死。
    杨元略松了口气,将第一线受伤战死的士兵抬进城内安治,又调了一百鸟铳手补充上去,准备迎接敌人再次进攻。
    “杨将军,倭贼退走了!”郑文图兴奋的走上城头。“可是他们还会来的,而我们却没有援兵。”杨元面色依然沉重,郑文图听了心里不好受,强笑着道:“照这样下去,再支撑几日也没关系,或许援兵马上就到呢。”
    “围攻南原的倭兵足有五六万人,我军在全州和忠州的兵力加起来也不过七千,怎么敢来救援我们呢,麻提督又远在王京,远水解不了近渴。”杨元轻轻摇了下头,又似是自言自语道:“如果李如松将军在朝鲜,知道我被困南原,他会怎么做呢……”
    西山久内和藤堂正高将部队撤到明军炮火射程之外,安营休息,两个人相对而坐,闷闷不乐,藤堂正高心有余悸的说道:“明军的重炮可真厉害呀,咱们在国内那见过这样猛烈的炮火?就是铁炮也不逊于我军,似乎还有过之。”“是啊,看来需得等到喜宇多秀家将军和小西将军到来,集中更强大的兵力才能攻下南原。”西山久内点头认同。
    十五日酉末时分,日军主力五万人赶到南原,与先头部队汇合,听罢二将讲述攻城经过,小西行长沉思良久,道:“明军大炮虽然厉害,毕竟人少,而且孤军困守危城,弹药兵员得不到补充,还记得上杉公的车悬阵法吗?就是军中各队像风车一样轮番向敌军攻击。前面的部队交战后退下,后面的部队马上跟上继续攻击,这样使敌军不断遭受攻击,而己方部队可以得到充分的休息。
    咱们不妨把这阵法用来攻城,昼夜用部分兵力不断进行袭扰,消耗他们的弹药,等敌人疲惫后再大举攻城,如此一来南原可破矣!“听他这一说,宇喜多秀家和前锋二将均是大喜,不约而同的赞道:”小西公果然机智非凡,这个主意真是再好不过了!“
第二十七章 浴血南原
   当晚,日军以大部队休息,以一千人为一队,调集了五千足轻,背负土袋趁着夜色轮番摸到明军阵地前,一边填壕,一边用土袋垒起防炮掩体,明军人少不敢出战,只好在沟旁点了数十支火把,借着火光映照猛烈的射击,日军则用铁炮还击,这一夜虽然明军弹如雨下,可进攻者还是冒死上前填壕,到了天明时分,以伤亡五六十人的代价,终于将南门外的壕堑填平了一段。
    十六日早晨,天刚蒙蒙亮,日本铁炮足轻呈散兵队列冲到壕堑前面,躲在一个个土包后面,呐喊着施放铁炮,上千人开始轮番向前冲锋,明军只要一开火,就伏在地上,然后再跳起来往前冲,从辰到巳,发动了十几次进攻,困为队形疏散,明军大炮不便轰击,这样第一线石墙后的明军压力更大,平均每名鸟铳兵只剩二十发铅弹,箭矢也将射尽,当再次打退日军进攻后,一线守军纷纷放下鸟铳,阴沉着脸操起长刀藤牌,做好了近身肉搏的准备。
    杨元虽然意识到了对手试图以车轮战的方式拖垮自己,但一时却无良策应对。午时刚过,只见从十里外的敌军大营里又冲出两千士兵,吹着海螺,呐喊着扑向南原城东、西两门,人数虽众,散漫开来时却无队列,明军试放一炮,却只轰倒了三两名敌军,便不再放炮,只以鸟铳遥击,来袭日军堀壕相避。多竖大旗战鼓,与南门遥相呼应,使的明军无法从其他城门调兵去参战。
    “杨将军,让我率马队出去杀一阵吧,若任由倭人筑垒前行,城外阵地早晚守不住。”方时辉跑上城楼道。
    “也好,把倭人杀退了,咱们再把壕沟挖开。加固防线。”杨元皱着眉头点了点头。方时辉领命下了城。不一时,南门大开,五百骑兵深盔重铠,挽着护盾,手持长枪冲杀出来,城上城下联军士兵齐声大喊,以壮声势,瞬息间铁骑越过三道壕堑,从被填平的地方急驰出去,冲入敌阵中。日军见明军出城,从隐蔽处纷纷现身,舞动着兵器应战。
    “杀!”方时辉举枪挑翻一人,数名日本足轻忙挺长矛直刺,他拨开来枪,想要回刺,当不得马快,刷的从敌人身边冲了过去,也不回头,只是向前猛突,五百骑兵紧随其后,铁蹄翻飞间,数十敌军被斩杀倒地。
    这时前方和侧方火光连闪,随着声声闷响,明军骑兵纷纷落马,却是中了如雨般射来的铁炮子弹,明军骑兵找不到敌人大集群可以冲击,立即四散开,见人就杀,日军步兵则依托土包掩体,用铁炮和弓箭还击,更有长矛手不顾命的冲上去猛刺战马,守壕步军见状发一声喊,跃出石墙,挺刀矛支援骑兵。
    近身肉搏,双方互有短长,明军长杆枪和朴刀胜过日军的细杆扁头长矛,而日军的倭刀锋利,人莫可挡。
    手持倭刀的日本武士部队称为野太刀队,专为配合足轻长矛手而设,阳光下寒光闪闪,挥刃见血。两军舍生忘死的混战,明军骑兵打马盘旋,见那里敌人抵抗顽强,便冲到那里纵骑狂突,日军铁炮足轻则躲在冷僻处,专寻骑兵开火,双方走马灯似的往来追逐厮杀,都说人命金贵,可在残酷的战场上,人们却互相杀戮着,象蝼蚁一样不断死去。
    小西行长得哨骑报告,登上本阵箭楼,借助千里镜观望战局,藤堂正高道:“前方搏正急,请小西公准我带五百骑兵前去助战!”
    小西行长默然不语,过了半晌,放下千里镜冷冷道:“你过的去么?只怕没突到一半,就会被明军大炮歼灭!”
    “可是……”藤堂正高正要再说,小西行长一摆手止住他道:“无妨,我军在南门外有一千余众,战事紧急时,攻打东、西两门的部队自会过去相帮,三千多人足可以抵挡一阵,敌军人少,我到要看看,他们能顶得住几次这样的野战!”见他如此说,藤堂正高虽然心中焦急,却不敢再出言请战。
    这时宇喜多秀家也来了,小西行长和他讲了自己的意图,宇喜多秀家更不在乎士兵生命,连声道:“这样最好,咱们五六万人马,还怕和明军野战么。”小西行长笑道:“中纳言大人所言正合我意,等厮杀一会儿,我再派藤堂殿领两千步军前去交战,藤堂殿,冲锋时可要把队伍散开,这样可以最大限度的避免被炮火重创。”
    “是!”藤堂正高兴奋的答应着,下去集合部队。
    这时南原城下战况更烈,双方各有数百人死伤,仍然鏖战不止。方时辉连杀四人,自己也负了两处伤,一处是被铁炮打在背部,有铁甲挡着,还不算太重,另一处是大腿中箭,日军弓箭射程近,但是和明军弓箭相比,箭簇要要重的多,近距离的杀伤力很大。
    方时辉只顾杀敌,好半天才感觉腿上疼痛难忍,低头一看,创处竟有酒杯大小,鲜血顺着箭杆横流,赶紧驳马冲出战团,将长枪挂在得胜钩上,撕了一块战袍包裹好伤口,这时十几个敌人步兵飞快的围过来,方时辉顾不得再看伤势,提枪迎战,奋力刺死一人。
    忽然座下马一声咴鸣,被长矛刺中卧倒,方时辉被甩下来,打了个滚跪在地上,抡枪“夜战八方式”搪开敌枪,然后一瘸一拐的站起身子,一名带着面具,披着重铠的日本武士越众而出,双手举刀劈落,刀枪相碰,“呛”的一声,倭刀竟将长枪削成两截,方时辉大惊之下抛了断枪,拨腰刀续战。
    明代在平定东南沿海倭乱后,借鉴倭刀的优点,军队中的腰刀样式也经过了改进,因为是戚继光将军首倡,所以又称做戚家刀,二者相差并不太多,但是和倭刀中的上库刀和中库刀(一品和二品倭刀)相比,锋利程度还是有区别的,两人挥刀对战,连搏数招,方时辉这口刀被砍的缺刃数处!
    正危急时,数名明军骑兵策马过来接应,趁那武士稍一分神,方时辉伏下身子狠狠一刀斩在敌人腿上,缺了刃的刀犹如一把钢锯,随着惨叫,那名武士右腿被砍的肉翻筋断,栽倒在地,随即被冲过来的战马一下子踩爆了头颅。
    四溅的鲜血迸了方时辉满脸,他拿手在脸上一抹,用舌头舔着嘴角,横刀四望,防备敌人偷袭,三四十名骑兵奔过来将日军步兵杀退,方时辉换了马,只觉腿痛难忍,再也不能支持,在几名骑兵护卫下撤回城内。
    这时候藤堂正高率两千人呈散兵队形冲了过来,围攻东西两门的队伍也纷纷赶来助战,杨元在城头上指军鸟铳手和虎蹲炮手猛烈开火,虽然不断有敌人倒地,但更多的敌人还是赶到了南门加入战团。杨元唯恐士卒损伤太多,下令鸣锣收兵,明军步骑且战且退,撤到石墙防线里,日军还待追击,被城上明军鸟铳集中火力猛射,数十人打死在壕堑边,其余的人忙退了下去。
    这一仗双方杀伤相当,各损失了三四百名士兵,但对于守军来说,压力更显的沉重一些。在日军铁炮火力袭击下,明军无法抢出去修复被填平的壕堑,只得在这一段石墙后加强了兵力,并调了一门虎蹲炮助防。
    见战火止歇,城内埋锅造饭,明军刚把炊饼拿在手里,还没等吃,忽听的螺号声大作,日军又呐喊着开始了进攻,虽然只有一千多人,但声势亦是惊人,守军忙放下干粮,端起弓箭鸟铳迎击,日军死伤一二十人后退下,稍停一会儿,又鸣螺做冲锋状,反复数次,到日落时分,喧闹声才渐渐稀了,只是偶而响起几声冷枪。
    明军士兵疲惫不堪,把武器放在身边,默默的吃着凉透了的炊饼,边吃边探头向外瞄着,观察敌军动静。这时两百名日军扛着军粮从本阵中向城下跑去,“原来你们也得吃饭啊,还以为是妖怪呢,先吃点炮子儿吧!”杨元放下千里镜,恨恨道。
    一挥手,明军炮手摇动威远重炮,双炮齐发,炸翻五六人,余者不管不顾,分散开来,哈着腰依旧向前猛跑。随着距离临近,明军虎蹲炮、佛郎机轻炮、鸟铳接连发射,从日军本阵到城下阵地这一段近十里的路程,伏尸数十具,剩下的人好歹奔到城下,躲在了土包后,再设法将饭团小心的传递给附近的士卒。
    明军士兵笑骂着,在城头和石墙后用鸟铳射击敢跑过去取粮食的敌军,一直到天傍黑了,围城的日军才吃上饭。杨元心中忧虑,暗忖虽然方才这一轮火器发射,大挫倭人气焰,可是实际杀伤却不多,我军弹药有限,以后不可再这样轻易施放了。
    杨元心里想着,下了城楼去探望受伤的将士,一二百名伤者呻吟着躺在几间厢房里,虽然开着窗,可稍近前去,仍然血污气扑鼻,杨元一间间屋子走过去,安慰着大伙,并嘱咐郎中好生看顾,见方时辉驻着木棍坐在台阶前休息,走过去赞道:“老方,这一仗可辛苦你了,杀伤倭贼甚多,大长我军志气呀!”
    “这算不了什么,我的伤也并不重,只是……”方时辉看了一眼杨元,脸露为难之色,但咬了咬牙还是说道:“杨帅,虽然咱们决心死战到底,可是没有援军来救,这样硬撑下去也不是办法啊。”
    杨元一怔,面露愠色:“怎么,你也怕了么?”“杨将军,你看我象是怕死的人吗,怕死俺也不会主动请缨,出城杀敌了!”方时辉涨红着脸要站起身来。杨元忙按住他肩膀,道:“我不是那个意思,你误会我了。”
    见方时辉不语,杨元叹息一声,道:“我也知道孤城难守,可南原城是全罗道门户,南原失守,全州亦不保啊。难道当初杨镐大人命咱们守南原,不就是为了抵御倭寇入侵吗,现在大战方起,如果我擅自撤兵怕是不妥吧。”
    “杨镐大人?他很懂兵法吗?咱们先头部队九千人,居然给分驻三地,每处只两三千人,而且从王京到南原数百里,没有后续部队在其中往来支援,这到底是打着攻的主意还是守的主意呢,这样分散兵力,无论攻守都有问题,麻提督只知坐守王京,对此布置却不提出异议,这分明是陷我等于险境么。”
    杨元听罢脸色阴沉,默默不语。其实他的心中也很为难,守是守不住的,突围又没接到命令,南原被困已经两天了,援军能不能到来,何时能到来,自己心中都没有把握,但是这一切又不能和别人说。自己是一城主将,大敌当前,岂能自露怯意。真是让人愁啊。
    这时郎中喊方时辉进屋换药,杨元独自走到街上,心中郁闷,直想大醉一场,忘了这一切,不再烦忧。
    夜幕降临,在小西行长亲自指挥下,日军猛将西山久内和藤堂正高各率三千人马,摸黑杀奔南原城,另有一队士兵背负土袋或就地挖土,在进攻路线上堆起掩体,城头上明军了望哨发现日军大举来袭,连忙鸣铳示警。士兵们紧张的伏在掩体后,等待敌人接近。
    杨元从早到晚没有休息,这时刚在城头角楼里打了个盹,闻警霍然起身,走到城边手扶箭垛向下望去,只见月色下,无数矛尖闪着碜人的寒光,数千黑影象涌动的暗潮,不发一声席卷而来。
    “开炮,打!”杨元厉声喝道,随着一声令下,东南北三门重炮齐发,巨大的火焰照亮了进攻队形,紧接着虎蹲炮也加入进去,弹丸象雨点一样落在敌群中,前面的人倒下了,后面的仍然向前猛扑。
    “鸟铳开火!”轰的一排长焰从石墙后喷吐出去,冲锋的日军又倒下数十人,与此同时,日军铁炮也开火还击,虽然列不成阵势,但离的近了,此起彼伏的射击仍给守军造成了不小的伤亡。
    趁此机会,大批日军冲到壕堑边,将手里的土袋掷下去,眼瞅着壕堑将平,明军火铳手把三眼铳,四眼铳伸出墙外,依次点燃火绳,连珠般的射击把填壕的人群打的血肉横飞,虎蹲炮也在零距离上开火,等硝烟散去,壕堑边已经没有站着的人了。可是第一道壕堑也被土袋和尸体塞满。
    藤堂正原嘴里衔着钢刀,仆伏前进,看明军火力一弱,发一声喊,跳起来率部再次冲锋。踩着同伴的尸体,数百名敢死队象旋风一样冲过来,藤堂正原挥刀劈死一名正在装弹的明军鸟铳手,一个虎扑跃进了石墙里面!
    足轻步兵纷纷跟着往里跳,明军火铳手不及装弹,将三眼铳挥起来当做铁锤使,狠狠砸去,紧接着三百长枪手,三百藤牌刀手让过后退的鸟铳兵快步上前接战,和跳入石墙内的对手展开肉搏,杨元在城头上急的青筋暴额,指挥大炮轰击敌军后续部队,但是黑暗中取不好准头,也不知战果如何。
    藤堂正高抡刀猛砍,仗着他武艺高强,倭刀锋利,一口气连劈三人,大队人马不断涌入防线内。黑暗中刀光剑影,怒骂声,惨叫声不绝于耳,直混战了半个时辰,不知输赢,杨元先后调了近千名士兵前去支援,仍无法将日军逐出去,眼见这样不是办法,只好下令后退。
    明军士兵一边死战,一边交替后撤,藤堂正高杀的性起,紧追不舍,西山久内则率三千军攻击北门,分散守军兵力,一时间城上城下火枪对射,壕里壕外刀剑互搏,又恶斗了近一个时辰,更多的后续日军穿过炮火封锁,加入围攻。
    “断栈桥!”杨元咬牙大吼一声,在强敌紧逼下,尚有三百多明军未及撤至第二道壕堑,但形势过于危急,随时都可能被进攻者冲杀过来,杨元这一声喊,实在是迫不得已,喊声中有一半是狂怒,一半是痛惜,听主将下令,数十名士兵挥刀猛砍栈桥!
    前面正奋力死战的士兵顿时大乱,惊喊声响成一片,转身欲逃过桥去,刚过了数十人,只见忽隆一声响,桥被斩断,连桥上三十多人一并坠入深堑,被阻断在对面的明军止不住脚,又有几十人挤跌堑中,被竹枪扎的腹烂肠穿,惨不忍睹!
    剩余的明军前无后路,后有敌兵,挤在断堑边狂叫着,扔了刀剑,有的往壕堑里跳,想趟过去回到自己一方阵营,可是壕堑布置的实在严密,无数竹枪中间布满了铁蒺藜,人一下去,连放脚的地方都没有,简直和自杀一样。
    真可谓兵败如山倒,三百多士兵如果鼓勇格斗,就算没有外援,怎么也能再坚持半个时辰。可这时没了斗志,不过一杯热茶功夫,就被日军斩杀干净,有那受伤的被擒住,被日本武士用长矛活活穿了,插在地下。旁边再点上火把照明,向城头示威。濒死者的惨叫在夜空里久久回荡,听的人肝胆俱裂。
    城上的明军士兵流着泪,怒吼着向聚集在城下的敌群开枪射击,第二道壕堑后的守军也拼命的放枪,日军顿作鸟兽散,躲到暗影里去,不断跳跃着,欢呼着,鼓掌相庆,并且往俘虏身上射箭,听着他们的叫声取乐。
    藤堂正高攻下第一道防线后,把壕堑填平。随即率军撤走,在北门激战的西山久内部也撤了下去,六千生力军从本阵中杀出,替换下他们继续攻城,这正是小西行长的毒计,数万日军分为数队,以“车悬阵法”轮流上前进攻,要凭着兵力优势,一举拿下南原城!
第二十八章 破城之夜
    日军一波又一波如巨涛拍岸般的发起冲锋,主攻方向是南门,在其他三门外也遥驻数千兵马,伺机而动,并以小股兵力逼近城防进行袭扰。杨元兵少将寡,那顾得了这些,只想把眼前攻城的敌人打退再说,指挥城上威远重炮、虎蹲炮,城下的轻佛郎机炮向敌人猛轰,形成远、中、近三道火墙,整个南原城笼罩在硝烟之中,城外铺满了尸体。
    这回攻城的日军不但负着土袋,而且还扛着上百架木梯,长约三四丈许,看来是白天赶制的,冒着猛烈的炮火冲到壕堑边纷纷将木梯横在上面,然后排成一字长蛇阵,象走钢丝般冲了过来,铁炮队则一字摆在壕边,依着土袋掩体,和城上、城下的守军对射。
    守壕明军用鸟铳,火铳,弓箭拼命抵抗,进攻的人群象下饺子一样中弹中箭落入沟中,但是更多的人接着冲上来,这回日军准备非常充分,进攻也更加坚决,西山久内,藤堂正高二人亲临城下指挥作战,铁炮子弹象狂风似的横扫向石墙后的明军。
    同样使用火枪,因为日本铁炮足轻战术运用的好,火力也更加凶猛准确些,但是明军的佛郎机轻炮给对方造成了很大威胁,每座城门下列有十门,每一炮都能打死打伤数人,城头上的威远炮虽是瞄着远处日军第二梯队,但一开火炮声惊天动地,也颇壮城下守军气势。
    明军壕堑挖的再深,火力再猛,当不得敌军人多,数百人一批轮番冲过来投掷土袋,时间长了,尽管填不平,可还是压倒了大部分竹枪,竟有五六十名日本武士试着下到沟底,打算沿另一侧爬上来!明军弓箭手只好探出身子往沟下放箭,铁炮足轻连放排枪,明军弓箭手死伤惨重。
    顺梯子进攻的敢死队一次比一次冲的近,个别地段竟冲过防线,和守军展开肉搏战,虽然马上被歼灭,但冲过来的次数和人数却越来越多,除了南门,东、西、北三门也遭到了攻击,城上虎蹲炮四面开火,到后来炮管打的发热,一放火药进去马上就自动燃烧喷出,无法装弹丸。只得从城里挑了水,用湿被盖在炮管上降温,虽是如此,仍如抽刀断水,杀伤一批进攻者,立即又有更多的敌军拼死往上冲。不一时,第二道壕堑也被填平,四门同时告急。
    杨元在城头看着大惊,连忙传下令去:“开城门,骑兵突击!”
    西、南两门吱呀呀打开,三百五十名朝鲜骑兵,五百名明军骑兵一齐冲出去,直扑壕边的日军铁炮队,铁炮足轻们躲在拒马木后面密集射击,紧接着长矛手列队向前,抵住骑兵冲击。
    联军仗着马快一下子插进敌群里,挥刀乱砍,但是敌军势众,冲散了一排还有一排,枪阵摆了整整十排,冲在最前面的五六十名骑兵纷纷中枪落马,后续马队冲势衰竭,立刻陷入了苦斗之中,郑文图挥舞长刀连劈两名对手,座下战马也被长矛扎死,在其他骑兵的护卫下,换了马继续作战,杨元居高临下望去,只见成千上万的敌人排山倒海般压了过去,联军骑兵好象一头冲入沼泽地的猛兽,虽然尽力搏斗,可还是渐渐陷入重围。
    “撤退!”杨元痛苦的下令鸣锣收兵,听到锣声,联军士兵且战且退,在守壕明军的炮火掩护下,分批退回城内,大批日军紧追不舍,明军守壕士兵不得已,弃了笨重的佛郎机炮,携轻火器退入城内。并将连接第二道壕堑的栈桥斩断。猛扑的人潮在护城河边终于停了下来,城上鸟铳手拼命放枪,日军前进不得,挤在城下被射死者甚众,发一声喊撤下去。挖了掩体沟与城头守军对峙。
    到了子初时分,枪炮声慢慢止歇,杨元将守城士兵分为两队,交替休息,并查点损失,方才这一战,共损失朝鲜骑兵近两百人,明军步骑兵五百人,伤者近三百。
    将近十二个时辰的恶斗,城内守军共战死两千四百人,受伤六百人,可战之兵只有三千多人,可用战马不到两千匹。并遗弃在城外虎蹲炮八门,轻佛郎机炮四十门,其他火器弹药亦消耗巨大,
    杨元心中沉重,端坐城头默默的沉思,有护兵送来汤饼,也无心下咽。过了好半天,心意已决,下令召千总以上军官到西门城头集合。
    不一时,方时辉、郑文图等二十几名联军将领来到身前,杨元看了看大伙,缓缓道:“咱们已经坚持一天一夜了,兵法有云,守城六要,第一外有救兵,第二内有粮草,第三奇袭、第四水源不绝、第五防奸、第六志坚。眼下咱们虽然有心死战,可是外无救兵,内无补给,可战之士不过三千人,全仗着背倚坚城才守到现在,倭贼以数万之众围城,我等纵然有心偷袭,怕也是徒劳无功哦!”众将听他如此说,都低下头去,神情沮丧。
    杨元顿了顿,继续说道:“我刚才想过了,当今之计,只有弃城突围这一条路可走了。郑将军,方将军,你二人趁敌军暂时撤下,带两千五百精兵赶紧突围,我会在城头用大炮为你们开路!”“那伤兵们怎么办?”方时辉道。“和我一同留下来,等待援军。”杨元斩钉截铁的说道。
    “杨将军,你!”郑文图惊的说不出话来。杨元看了他一眼,摇摇头道:“郑将军,我身为守城主将,断无弃城而走之理,方将军又有伤在身,你的任务,就是保护好他,安全撤回王京,请麻提督派兵来援。”
    “可是,我们带精兵走了,南原城你又怎么守的住,这分明……”郑文图还待再说,杨元伸手拦住他,道:“不用再说,我和你们不同,就这么决定了!”
    方时辉一直默不作声,这时伸手拉住郑文图,道:“按杨帅说的办吧,这是什么时候,别婆婆妈妈的。”“要走你走,这是朝鲜的土地,朝鲜的城池,我郑某死也要死在杀倭子的战场上!”
    “住口!”杨元厉声止住二人争吵,道:“我知道这样做大家心里都不好受,可是方将军说的对,现在不是争论的时候,我是这里的最高将领,我说的话就是命令,如果谁不听从,斩!”
    杨元说到最后一个“斩”字时,脑子里不禁闪过碧蹄驿一战中的情景:李如松亲自断后,大伙劝他不要亲临险境,李将军怒喝一声“违令者斩!”毅然留在最后抵挡追兵,并成功将敌人杀退。虽然自己没有亲见,可是事后听查大受说起将军当时那种横刀立马的气魄,仍是令人赞叹不已,现在轮到自己了,才由衷的感到,身处重围之中,说出这句话需要多么大的勇气啊。
    想到这儿,杨元心意更坚,沉声道:“二位将军,下城集合人马,准备突围。”
    众人正犹豫,忽听哨兵惊叫道:“倭贼又杀来了!”杨元忙回头向城外遥望,只见黑夜中无数火把摇动,随着暴起的呐喊声,日军扑天盖地的从本阵中杀将过来,城外的日军也群起呼应,纷纷从隐蔽处窜出来,加入进攻的行列里去。
    “开炮,快开炮!”杨元急的大喊,城上的炮手乱纷纷的跑到炮位上去,摇动炮管,装药填弹,整个南原城象地震一样剧烈颤抖着,二十几门轻重大炮同时向城下进攻者喷吐着火龙,“护城河里的水快要没了!”一名眼尖的士兵指着城下叫道。杨元和郑文图等将领奔到城头俯身看去,只见环城河水正慢慢消退,不用说,是日军趁着刚才停火偷偷挖了地道,把水又引回附近河流里去了。
    杨元又惊又怒,回身咬牙道:“还等什么,大伙和倭贼拼了罢!”“拼了罢,咱们和倭贼誓不两立!”众将齐心,高喊着奔向各自防守的地段。转眼间敌军大队人马突破炮火封锁,冲到城下向干涸的壕堑投掷土袋,明军和朝鲜军在城头上不停的放枪放箭,惨叫声中,无数敌兵随着土袋一齐掉到沟里面,余者边用铁炮向城上还击。边奋力填壕。守军已经无力组织骑兵出去冲杀,眼见挡不住了,纷纷上城头搬运滚木擂石,准备对付日军攀城。
    不过一顿饭功夫,一丈二深的壕堑被填的跟平镜一样,上万日本士兵欢呼着,架起长梯奔向城边,另有千余人在城东堆栈起高高的茅草,守城的朝鲜军不明所已,唯有杨元看了暗暗心惊,扭头去看城上皂旗,唿啦啦迎风飘扬,不好,倭贼是要顺风放烟啊。
    他猜的不错,日军这次动员了三千多士兵,每人负草一束,积少成多,运到城池上风处,以干草为中心,周围则置湿草,使其易燃发烟,用来熏逐城上的守军。这是北宋时《武经七书》中所载攻城之法,日人多好中华古兵书,小西行长也懂的些,如今现学现卖,居然用来对付起明军来了。
    杨元那能容忍这个,当即调了两门虎蹲炮,瞄准草堆连连施放,炸的几十人和干草一齐飞上天去,顺风一刮,攻城的日军个个灰头土脸,但仍然死攻不休。
    小西行长远远看了,拍额恨道:“我倒忘了明军有大炮了,真是尽信书则不如无书啊。”宇喜多秀家忙宽慰道:“小西将军莫急,你看咱们大队人马已经竖起了长梯,四面攻打,早晚能打下这座城池!”
    小西行长听了点头称善,当下加紧调集部队攻城,至此,一线攻城兵力已经超过了一万人,而且采用车轮战术,每半个时辰,就有五千生力军奔过去换下同等数目的攻城部队,接着攻打。
    “把倭贼打下去啊!”守城联军士兵高喊着,搬起滚木擂石往下砸,日军铁炮和箭矢象雨点一样往上射,双方激烈攻防,不断有被打死的守军和攀梯攻城的日军士兵掉到城下。
    西山久内头戴欧式南蛮盔,身披重铠,手舞野太刀领着几十名武士冲到东城门下,狂喊着:“撞开它!”随着喊声,五十名足轻在铁炮队的掩护下,抱着一根削尖了的大木飞跑过来,借着冲力猛撞城门,一下,两下,三下!南原城并非王京或平壤那样的大城使用铁门,只是包着铁皮的厚木门而已。在巨木的撞击下,呻吟着,颤抖着,终于支撑不住,轰然被撞破了,堵在门后的石块塌泄下来,滚了满地。
    武士们欢呼着往里冲,迎接他们的是一阵箭雨,排头十几人被射的象刺猬一样栽倒,足轻士兵们扔了巨木,扭头往后跑,西山久内挥刀斩翻二人,大叫道:“不许退,攻进去,攻进去!”士兵们本能的回转身,又是一阵箭雨射过来,惨叫声中,活着的人和被射死的,射伤的一起趴在地上,可是后面的士兵并不知道前面受挫,仍不断的往里涌,不断的中箭身亡。
    西山久内跪在门边往里看,这才发现虽然大门被攻破,可是正对着的还有一道矮砖墙,头戴宽沿高帽,身穿白衣黑甲的朝鲜士兵持弓乱射,到这会儿已有四十多名日军被射死在城门口,西山久内哈着腰跑出城去,高喊着:“铁炮队过来,过来!”闻声过来三十几名足轻铁炮手。“往里打!”随着西山久内的命令,几十枝铁炮集火射击,守墙朝鲜军挡不得弹如雨下,十几人被打死,其余的人退往第二道防线坚守。
    呛人的硝烟把西山久内熏的大声咳嗽,日军再次发动冲锋,踏过守军尸体,跃过石墙,直扑城内。可是迎接他们的依然是横飞的羽箭,大门后共设三道石墙防线,朝鲜兵聚在第二道防线后拼死拒敌,石墙几次易手,墙里墙外仆满了双方士兵的尸体。甬道狭窄,日军空有优势兵力无法集中使用,只好一次冲进去百余人,死光后再上去百余人,反复冲杀,损失了三百多人后,终于夺取了第二道防线。
    数百朝鲜兵退到最后一道防线后,和赶来支持的明军火铳兵一起,死战不退。最后从城头搬下来一门虎蹲炮,对着进攻者平射过去,在守军强大的火力下,西山久内只得命令部队暂时撤到城外,并用铁炮队守住城门,防止守军修复。
    城上的争夺同样激烈,不断有日军士兵爬上城,明军火炮打光了,一时不及到城下搬弹药,炮手们均操起腰刀自卫,明军和朝鲜守军挥刀狂砍,挺枪猛扎,谁都知道若是被敌人攻上城去,城内数千人一个也不能活命,最危急的时刻杨元手提一杆三眼铳亲自冲到城边射击,一名悍勇的日本武士身披铁甲,连中两弹不倒,怒吼着举刀斩在杨元头盔上,几乎劈透!杨元同样大吼着,不顾一切的奋力抓住他持刀的胳膊,另一只手举铳抵住他胸膛,火绳眨眼间燃尽,轰的闷响,最后一发子弹射出去把敌人打了个对穿,鲜血狂喷栽下城去。
    这时候眼看敌人蚁聚城下,长梯如麻,明军士兵在绝望中接连把插上引线的火药桶掷到攻城人群中,巨大的爆炸声好象山崩地裂,漫天飞起炸碎的人肉块和碎城砖,连在远处观战的小西行长心中都咯噔噔的直跳,坐下马“咴”的受惊人立,险些把他抛下来。
    攻城日军更受不了这种疯狂的打击,无数人被震的失聪,扔了兵器,象喝醉了酒一样来回乱走,士兵们惊恐万状,一股锐气泄了,潮水般退了下去,转眼间城下再没有一个活动的物体。
    看着日军逃走,城上的守军木然呆立,好半天才回过神,很多人张嘴喊着什么,可是耳朵里却听不到自己发出的声音。杨元扔了被砍破的头盔,茫然四顾,城头上都是和他一样梦游似的部下。不知过了多久,活着的士兵渐渐清醒,摇摇晃晃的去搬运守城器械,修复受损的城门。没有人命令他们,到了这个时候,战斗仿佛已经成了每一个士兵的本能。
    方时辉左手缠着绷带,右手提刀一跛一跛的走上城楼。“你又受伤了?”杨元问道。“没关系,被倭贼射了一铳,东城门已经打破了,我指挥弟兄们垒了砖墙,不知道能不能顶的住。”杨元摆摆手:“不用修了,趁这个机会,你们快点走吧。”这时候郑文图也上来了,满脸是血,见二人吃惊的看着他,裂裂嘴笑道:“不是我的血。”二人点了点头,不再说话。
    沉默半晌,杨元又道:“走吧,别等了。”“好吧,我去集合队伍。”方时辉一把拉过呆在那里的郑文图,两个人走下城去。过了会儿,马蹄声响,一千名疲惫的士兵牵着战马来到南门下集合。城楼上的士兵死死的盯着下面的同伴和战马,人人都知留下来必死无疑,突围才有一线生机,可是谁也不吭声,没有人上前问一句为什么我不可以走。
    杨元迈着沉重的步伐走下城楼,好好的看了一回这些士兵们,然后高声喝道:“全体上马!”士兵们咬牙上马,将弓箭握在手上,长刀插在背后,等待着命令。“弟兄们……”杨元想说点什么,可是一开口不禁哽咽,见此情景,城上城下的士兵全都潜然泪下,杨元深吸了一口气,接着道:“走吧!你们是这里最精锐的士兵了,也只有你们才有可能冲出敌人千军万马的包围,为了不辜负在南原坚守的袍泽,大家。”杨元顿了顿,突然一挥手,高喊道:“大家可要活着冲出去啊!”
    “放心吧杨将军,我们一定会冲出去的!”“我们一定会活下去,杀倭子,为死去的兄弟们报仇!”所有的骑兵们都热泪盈眶,可是脸上显露的却是坚强。“大帅,送我们出城门吧!”方时辉牵马走到杨元身边道。
    “也好,这一去可就是黄泉人间了。”杨元感慨的说道。二人上了马,引着骑兵们出了城门,走不到五十步,杨元勒住缰绳双手抱拳道:“诸位,请上路吧,城里还有千余名弟兄等着我呢,恕杨某无法远送。”听他说罢这话,方时辉和郑文图交换了一下眼色,突然自左右伸手扭住杨元!
    “怎么?!”杨元吃惊的看着二人,郑文图一把将他的腰刀摘下,紧接着几名骑兵上前横拖竖拽的把他反绑起来。杨元又惊又怒,喝道:“干什么?都反了么!”方时辉笑道:“大帅,我和郑将军早就商议过了,你领着骑兵突围,我和郑兄守城,事先没告诉一声,真是对不住了。”
    “方时辉,你你……”杨元张口要骂,可是这几个“你”字出口,却再也骂不下去。“保护好大帅突围!南原城可以破,但是绝不能失了主将折杀我军士气,关键时候你们应该知道怎么办!”“遵命!”几名骠悍的骑兵答应着。
    “将军,咱们来生再见!”方时辉笑着一抱拳,打马奔回城去,郑文图笑了笑,也是一抱拳,驳马追上方时辉,看着他二人并肩回到城里,厚重的大门缓缓合上,杨元痴痴的说不出话来……
    八月十七日凌晨,日军集中两万人再次发起强攻,经过惨烈拼杀,南原守军全部阵亡,杨元率一千骑兵突围,最后活着回到王京的仅剩三百人。
    南原失陷,驻全州的陈愚衷立即撤退,未战而交于敌手。八月二十日,日军加藤清正部攻陷黄石山,八月末向公州推进,陈愚衷部只有两千人,料不能支,只好又抛下公州撤回了京城,吴惟忠也自忠州撤退。至此,日军两路汇师,直指王京。
    十月,杨元以失陷重镇、全军覆没的罪名论处,陈愚衷虽亦属败将,因得保全师而退,命戴罪立功。刑部文案下达后,杨元无一言申辩,口称愿死。伏罪后传首九边,殁年四十五岁。
第二十九章 重兵压境
    八月二十五日,平壤。
    “倭人可恨,居然不宣而战!”杨镐一拍桌子,忿然起身。焦躁的踱了两个圈子,将手中信笺抖了抖,向朝鲜礼曹参判李德馨道:“你看我们这位麻老爷,更加的不象话,不过才失了一个南原,居然把全州和忠州的人马都调了回来,还要求放弃王京,撤至平壤一线坚守,说什么诱敌深入,前后夹击的话,这算什么事?难道我等奉旨入朝平倭,战端方起,竟要舍了重镇逃跑么?”
    “杨经略说的对,前次天兵入朝,在李总兵率领下杀的倭人望风披靡,这次再不济,也不能丢了前次的胜果,只有拼死一战,方可退敌制胜。”李德馨自然不希望大片国土再次沦入敌手,当下出言附和道。
    “嗯,李大人说的不错,我也是这个意思。”杨镐气略平了平,似乎想起一事,回身向李德馨道:“其实我就不知南原守不得么?不过是为着你国着想,在我天朝大军尚未齐备之时,努力的派几枝兵先去震慑倭人,希望他们知难而退,不要轻举妄动,这也是邢大人的意思,谁知这些砍头坯的竟然不怕,真的取了南原,若我军再示弱后撤,可真得教倭人小视了。”
    “倭人不念天朝沐恩封赦,悍动刀兵,靠着偷袭战术灭我水军,强取南原,居然自以为得计,真是阴险无耻。”李德馨也是忿然。
    “既然李大人明白本座的心意,有一事倒是不能不说的。”杨镐道:“天兵入朝,诸般用度耗费颇多,只靠国内怕一时也供给不上,这次大军行动缓慢,和其不无关系,你国有地利之便,既然要想我军前行拒敌,就得多方筹措粮米银钱,以为支撑,我前一回去信王京,希望你国大王能够拨一百万两银子先给付全罗,忠清两道天兵驻守军费,可是直到两道失陷,这笔银子也没能发出去。前线将士浴血奋战,以复藩邦全境为已任,却得不到贵国的理解,于情于理恐怕都说不过去,常此以往,恐慢军心啊。”
    听杨镐如此说,李德馨也是心中为难,日军侵朝一路劫掠搜杀,光是晋州城破,就掳去国库储银五百多万两,珠宝无数。加之王京和平壤失守,宫殿房屋尽毁,人民流离无所,要想安顿家园,那样不得用银钱?杨镐要朝鲜出银一百万两助战,急切间根本拿不出来。
    想到这儿苦着脸道:“不瞒杨经略说,敝国经此战乱,若是米栗等物自可竭力支应,要民夫马匹,也可役使,可实在是搞不出现钱啊。”
    杨镐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不以为然,李德馨恐他不信,又百般分说,杨镐见状摆手道:“罢了,你不必再说,不就是没钱么,我回去告诉兵部,让集结在丹东的兵马都回去罢,终不成到了朝鲜仗没打,先饿杀也。”
    “经略大人不要生气,这样好了,我这就回告我家大王,说明其中利害关系,无论如何要尽力供给大军,这银钱么,实在急需,说不得只好努力的先筹集二三十万了。”
    听他如此说,杨镐方转了笑脸,和声悦色道:“这就对了,只要打败倭寇,多少家私尽可再复,若不然,全境失守,纵有银钱也是给倭人留着的,难道不是这样吗。”李德馨不敢再说,只是点头。
    杨镐教训他一番后心中舒畅,沉吟片刻,提笔给麻贵修书一封,告之需死守汉江一线,若是失了王京后撤,说不得大家一起到圣上面前领死,写好后命人急速送往王京,然后道:“李大人先请回,我这就去见邢总督去,商量调援兵入朝事宜,希望届时能够得到你国在钱帛物力上的大力支持。”“这个自然,天兵不辞艰险义助我邦平倭,但有所需必然全力支应,请放心好了。”
    二人话别。杨镐径往总督府面见邢玠,邢玠正忙的不可开交,调兵的令箭流水价发派下去。见杨镐来,苦笑着道:“京甫兄来的正好,麻将军为着朝鲜南方数道失守,已经多次来书要求支援,我现在手上只有高策,李芳春,祖承训的九千骑兵,李如梅的辽军,邓子龙的浙兵都在路上,陈璘的广东水军尚在旅顺与津辽水师汇合。邢某正要和兄商议,看能不能请兄台先往王京去一回,稳定人心,我十几日内收拾大军即刻前往。”
    杨镐听了昂然道:“蒙邢大人看重,杨某当立即前往王京,与麻总兵并肩抗敌,决不后退一步,请大人放心。”邢玠闻言大悦,道:“曾听说京甫兄同董一元将军夜袭蒙古悍贼炒花部,亲持宝剑指挥冲杀,邢某心中早生敬意,今日知兄果然文人侠胆也。”
    杨镐微微一笑:“那也算不得什么,赖皇恩佑护,将士用命得成大功矣,要说惊险,年前我与李如梅将军夜袭土蛮那一仗才真叫险呢,敌万余骑四面扑来,我军不过三千轻骑,铳尽急放弓矢,弓矢尽续以长矛肉搏,激战两个时辰,失部将十人,士卒百六十余人,如梅将军身背箭创四处,吾亦披风背箭,最终血战脱困!那一仗啊,可真是让人从生到死领略一回了。”
    “好胆气呀!”邢玠竖指称赞,其实那一仗杨镐以辽海道参议身份随军出征不假,可他一介书生,李如梅根本就不会让他冲到最前面,杨镐一直躲在阵后,看着两军舍生忘死的拼杀,吓的魂都要没了,脱险后拥着李如梅痛哭,外人只当他袍泽义重,其实他何尝不是心存后怕之念,借此渲泻呢,但是此刻娓娓道来,却好象是他临危不惧,千军万马中顾盼自如一般。邢玠不知,只当他屡经战阵,是文人中不可多得的通晓军事之人。当下加力称许。
    杨镐这话和别人说过多少回了,到后来几乎连自己都相信所言不假。此时又说一遍,不但听者心壮,言者亦气壮云霄,别了邢玠,次日下午与马军统领高策,祖承训一道,率五千铁骑驰援王京。
    接到杨镐命其死守王京的急信,麻贵心中暗叹,我自为将以来,凡是斩敌立功,莫不是料敌情难易,旋进旋退,当战得战,当守得守,只要能取得战争的最终胜利,就算假和诈降也在所不惜,可如今杨经略不顾我军兵少将寡的实情,非要我困守王京坐待强敌来攻,虽然大义凛然,可却有违兵法常理,既然命我统兵作战,权却不在我,这可怎生处置?也罢,既为人臣,勉力周旋好了。
    想到这儿传下令去,在总兵府大会诸将,点卯完毕,麻贵振奋精神道:“诸位,眼下倭寇不顾大义,悍然进兵,以重兵围攻南原,至使我军尽没,如今更挟兵胜之势,长趋王京,我天兵入朝平倭,此番处境最危,当此时刻,本帅誓与众将共进退,力保王京,痛击倭寇,不知众将可有信心乎?”
    “愿随大帅左右,杀尽倭子,以报皇恩!”众将齐声说道。这些部将大多是随麻贵征战宁夏的旧部,只知死进,不知生退。这时候大帅发话,那个肯示弱,均是异口同声的请命杀敌。
    麻贵赞道:“好!我麻某手下有这许多虎狼之师,何愁倭人不灭,副总兵解生听令!”“末将在!”阶下转过一员大将拱手暴喝。只见此人三十四五的年纪,身披锁子连环甲,头戴镔铁盔,腰挎利剑,虎背熊腰,一副桀傲不训之色。
    “如今南原失守,敌军长驱直入,稷山位于忠清道要地,倭人若想攻打王京,势必从此经过,我命你率精兵两千守稷山,可有把握?”解生一怔,心中暗想倭兵总有十几万之众,南原就是因为我军寡不敌众方才失守,今日麻大人只派我两千人守稷山,却如何守得?麻贵岂不知他心中所想,没奈何手上实在没兵,只得咬咬牙追问一句:“怎么,见倭兵势大,你怕了吗!”
    “不错,是有些怕,以区区两千兵守稷山,末将的确没有把握,不是怕死,是怕负了将军的重托,诒误军机!”解生昂然道。
    麻贵也知他说的正大,无法驳斥,便道:“也好,你能直陈胸臆,足见不是妄人,我也和你实说了吧,稷山守得住也要守,守不住也要守,若让敌人占领此处,我王京面前将是一马平川,无险可依。杨镐大人已经送信给我,我后续大军不日将开赴朝鲜,目前要最大限度的争取时间,把倭人尽可能的挡住,等待援军抵达。”
    “大帅的意思我明白了,如果能争取到足够的时间保卫王京,我解生死又何妨,请大帅放心,我人在稷山在,若是稷山失守,那就是我全军尽没之时!”诸将闻言无不动容,只有解生面如冷冰,仿佛这话说的是别人,根本就没想过要去送死的正是自己。
    麻贵大为感动,扶案起身连连冲他点头:“好,好!有你这句话,本帅说什么也不会让你白白去送死,我会把蓟镇跳荡铁骑调拨给你,这可是当年戚元帅练兵时留下的最后一点精华传承,每名骑兵都擅使快铳,你都领了去吧!”
    明时跳荡铁骑只有辽东和蓟州独有,且骑兵多持三眼铳,能够在马上同时使用鸟铳和三眼铳的只有大同兵一家而已。解生听了大喜,高声道:“谢大帅成全,有此强兵在手,我一定会和倭贼死战到底的!”
    麻贵欣慰的笑了笑,重又坐下,道:“游击将军摆赛听令!”“末将在!”一名身材矮胖的军官拱手出列。“摆将军,你率我亲兵卫队两千支援解总兵。在稷山外围扎阵,如果稷山守不住,就接应解总兵突围回来,切不可象南原那样,让倭贼将我整军歼灭。”“遵令!”摆赛暴喝一声退下。
    “你们即刻起程,我会尽快调朝鲜军一部配合你们作战。”二人领命下去。“大帅,难道我就不能前去杀敌么?前些日子从忠州撤兵已经够蹩气了,请大帅准末将率本部四千步骑前往稷山一同迎敌!”麻贵抬眼一看,却是老将吴惟忠,不由叹息道:“老将军,若是连你也派出去了,王京城那还有堪战之兵可用?”
    “不是还有朝鲜兵么,我看他们士气也颇高昂,野战虽然不行,守城还可以吧?”麻贵连连摇头:“不妥,朝鲜兵火器太少,尤其不擅使大炮,你所带的都是南兵,颇多炮手,正可守城,朝鲜国王和重臣均在王京,有了你这一枝兵我才安心啊。”吴惟忠无法,料再说也是无用,只得恨恨退下。
    麻贵一番调兵遣将,命众人散了,心仍不定,又派人去支会朝鲜国王,请求出兵助战。当时日军北上,朝鲜兵一溃千里,据万历二十五年《大明邸报》八月二期载:“总督刑阶报称:朝鲜南原全州已失,倭势甚大,该国官民纷纷逃散,渐溃空城,且盗贼四起。”可见当时朝方在日军进攻面前的混乱无措与损失惨重。
    虽然如此,朝鲜国王李昖还是咬牙做出了一件比较果断的事,就是把自己的三千五百名御林军,由都体察使李元翼率领着全部拨给明军调遣。这三千兵有一半使用仿造的日式火绳枪,余者弓马娴熟,也非普通朝兵可比。
    麻贵心喜之余,立即让李元翼率兵出乌岭增援明军,又命参将彭有德率一千五百名骑兵配合。不多时柳成龙也急急来到总兵府,告之朝方另外集结了僧兵一千人听调,为首的泗溟和尚曾率义兵参加过平壤战役,据说精通中国的五郎棍法,所部僧兵均操习过拳棒。
    麻贵二话不说,也给派出去了。至此陆续前往稷山一线的联军已经增至万人。王京城内则由吴惟忠的四千明军,休静禅师的三千僧兵及朝鲜兵近万人守卫,宣祖李昖在王宫内早早套好了大车,装了些大米银钱,随时准备往平壤避难。
    麻贵恐他先逃乱了军心,派随军御史陈效进入王宫寸步不离,不断的好言宽慰,并请他去检阅城防。守城朝军见国王亲自视察,皆举兵器欢呼。麻贵又亲燃大将军炮试放一发,炮声惊天动地,气势威猛。李昖至此胆气始定,誓言与众人共进退。
    大敌再次当前,朝鲜群臣一致强烈要求重新启用李舜臣将军。李昖也深悔当初的决定。于是从善如流,下令再度任命他为三道水军统制使。这时候李舜臣还在忠清道青山郡当小兵呢,五十多岁的人了,还得每天上城出操。接到快马送来的委任状,他抛弃了个人的荣辱与是非曲直,毅然受命于民族危难之际,在朝将李亿祺的接应下,率领五六十名壮士乔装打扮,混过日军封锁线前往全罗道重组水军力量。
    九月二日,日军右路第三军团黑田长政部一路烧杀淫掠,和第一军团加藤清正部展开竞赛,你追我赶的向王京挺进。而左路第一军团首领小西行长对上次兵败平壤仍然心有余悸,料想王京必有明军重兵把守,占领南原后并不急着和加藤,黑田二将抢功,而是把部队停在附近,展开大规模的“庆祝活动”。有四千多来不及逃走的朝鲜百姓在日军的“庆祝”中被杀。日军还将战死的联军士兵耳、鼻割下送回日本报捷,这便是臭名昭著的“耳冢”与“鼻冢。
    九月五日,黑田长政与秋月种长率一万三千人在舒川郡击败了朝将李应里率领的七千朝兵,斩杀朝军两千两百多人,七日,先加藤清正一步赶到稷山。
    ※       ※       ※
    “朝鲜国可真是个鬼地方,到处都是山,气候也变化无常,要不是上个月底的那场大雨,或者咱们现在已经到了王京城内了吧。”黑田长政头戴水牛角肋立形盔,身披黑革缝缀铠甲,一边四下里张望,一边向旁边身材削瘦,戴着锹形前立盔,身披黑色铁叶甲的秋月种长说着。
    “哈哈,是呀,每次都是这么顺利,朝鲜兵不堪一击,真不明白,上次征朝为什么却没有成功呢。”秋月撇着嘴说道。
    听他这一说,黑田长政脸上的得意劲儿一下子消失了,悻悻道:“这个么,其实都是太阁大人想的太夸张了,从几个老头子那里听说当年我国武士横行中国沿海,明军畏之如虎,以为此番进军朝鲜他们定然不会出兵相助,谁知道人家说来就来,而且三拳两脚就把咱们赶到海边去了。照我看啊,这回能在朝鲜立住脚,就算是了不起的成功了,什么打到明国,再进兵天竺,这些话提也不用再提。”
    “长政殿,在胜利的时候说这种话可是不应该呀,听说宇喜多将军和小西将军在南原打的明军是落花流水,上一次咱们只是运气不好罢了,这次弓矢八幡大神一定会保佑我们战胜敌人的。”“是啊,我也听说了,可是南原一战,小西殿虽然歼灭了敌军,可第一军团也损失了六千多名士兵呢,请你记住吧秋月将军,凡是有明国军队的地方,都是难啃的硬骨头,千万不能大意了。”“是这样的吗?”秋月种长笑了笑反问一句。
    黑田长政似乎也觉得自己有些不够英勇,干笑一声解嘲道:“明军最厉害的是大炮和骑兵,当然了,这回有英勇的秋月殿助阵,我想打败他们应该不成问题。”秋月种长听了大笑:“放心吧长政殿,如果遇到明军,就让我去打个头阵好了,只不过这样一来,倒有些小看黑田家勇士的嫌疑了,将军对此不会介意吧。”
    “都说些什么呀,你怎么可以这么和我说话!”黑田长政气呼呼的打马冲到前面,秋月种长忙拍马赶上,“长政殿好象生气了,千万不要这样,难道凭咱俩的交情,说句玩笑话也会让长政殿生气吗?我可不信。”
    黑田长政哼了一声:“秋月殿是大汉灵帝的后裔,血统尊贵,祖上曾蒙朱雀天皇赐予锦旗和天国短刀,以示恩宠,我怎么敢生您的气呢,现在我们的敌人是明军和朝鲜军,希望贵殿能与我同仇敌忾,至于咱们两人到底谁英勇,等回到国内再比试一番吧。”
    “哈哈,这是那的话,看来长政殿真的生气了啊,唉呀,真是对不住了,请原谅我的失礼吧!”秋月种长半真半假的向黑田长政低下头去,黑田长政只得还了一下礼,道:“秋月殿太客气了,等遇到敌军的时候,可别象这样客气。”“那是当然了,彼此彼此。”
    这时有哨探来报:“前方二十里就是稷山郡,似乎有大队敌军据守,请主公示下!”黑田长政点了点头,回首向身后的尾上藤太夫道:“可保,你和统胤率三千人去夺取稷山左侧的青山郡,然后扎下营来掩护我军侧翼,可以吗。”“请主公放心,说不定那里的朝鲜军早就逃跑了呢,一切就交给我好了。”尾上藤太夫答应一声,和黑田统胤领了一枝兵向青山方向扑去。
    “后藤基次,林道利,你二人率两千五百人做为先头部队攻打稷山,我与秋月殿统大队人马自后接应你们。”“是!我们一定会用敌人的鲜血和首级为主公争得荣誉。”二人领命去了。
    秋月种长赞叹道:“真是两员勇将,早就听说后藤基次是长政殿的右腕,壬辰役时在晋州之战中第一个登城,和清正殿麾下勇将森本仪太夫一起获得过‘晋州城一番乘’的美名,今日一见,果然是气度非凡。”“能得到贵殿的称赞,是右兵卫的荣幸,其实林太郎也很不错,记得我那柄名枪虎冲吗,因为他枪术的高超,在战场上屡获先悬,我已经把虎冲赐给他了。”
    “哦,后藤基次号称枪之右兵卫,你说他和林太郎谁的枪法更高明一些呢?”“这个么,说到枪法,或许后藤殿好一些,但是他的个性过于刚强,相比较而言,还是林太郎更显得可爱一些呀。”“好嘛,长政殿派出这两人,稷山一定是势在必得了。”“那是当然,不过没能用上秋月家的精兵,也是憾事不小哟?”秋月种长闻言一怔,随即大笑起来,黑田长政总算占了他的便宜,也笑的合不拢嘴。
第三十章 激战稷山
    朝鲜是一个多山的国家,山地占国土面积的三分之二,很多城市都是四面环山,稷山郡也不例外,它位于太白山脉延伸出来的丘陵地段,在忠清道最北端,紧挨着京畿道,只要日军攻下此处,就可直面汉江平原,王京以南将无险可守。
    解生站在稷山城头,看着日军前锋部队旌旗烈烈,渐渐逼了过来,他放下千里镜,陷入沉思中,眼见敌人越逼越近,游击牛伯英忍不住开口道:“解将军,敌人就要到城下了,咱们快出击吧!”“不,撤出城去。”解生沉声道。
    “撤兵?可是,麻大帅说过,无论如何也要挡住倭贼,不能丢了稷山啊。”牛伯英,杨登山等部将吃惊的望着解生。
    解生道:“刚才我观察良久,倭贼前锋呈战斗队形,排列整齐,进退有序,我军若正面冲击敌人的步兵方阵,一定会陷入苦战之中,且胜负难说。你们看,倭贼大队离着前锋有十几里路程停下来了,我记得那个地方叫素沙坪,地势开阔。咱们全是骑兵,机动性好,不如放倭贼前军进城,然后突然攻击后面的敌军主力,打他个措手不及!”
    杨登山迟疑道:“此计虽妙,但离开坚城去攻打敌人主力,可是非常冒险的一件事,必须有置之于死地而后生的极大勇气方可为之。”“我知道,届时请你打头阵,我率主力自后接应你。”“将军,这……”杨登山大吃一惊,一时说不出话来。
    “这样吧,你跟在我身边。”“哦,还好。”杨登山舒了一口气。“咱们一起打头阵!”解生加了一句,然后把手一挥:“走吧,把城让给他们!”说罢率先下了城去。
    不一时,两千明军骑兵从西门撤出城,绕了个大圈,向素沙坪侧翼迂回过去。虽说是两千人,可是借着丘陵和树林的遮掩,加之人衔枚,马裹蹄,这枝军队仿佛一条大蛇,行动起来阴险而又毫无声息。
    后藤基次和林道利把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城池的正面,排开五百铁炮队压阵,两千步兵分为三个梯次,吹起了进攻的螺号,半晌不见城头动静,“怎么回事,难道城里的守军都吓跑了吗?”后藤基次心中惶惑。
    “不要管那些了,既然已经到了城下,那就一鼓作气攻进去吧。”林道利紧了紧手中虎冲长矛,催促道。“好吧,就算守军埋伏在城里,我们也要攻上去把他们全部杀光!”后藤基次举起长矛大喝一声:“攻城!先上城者,赏金十两!”
    随着他一声喊,金鼓齐鸣,两千五百名日军齐声呐喊,铁炮子弹如雨般扫向城头,紧接着一千士兵抬梯顶盾涌了过去,竖起长梯,蚁聚攻城。
    顺着长梯登城的日军士兵鼓勇直上,弓箭手冲到城下拉满了弓,死死盯着城垛,只要有守兵露头,不用说,立刻给他一箭!
    进攻出奇的顺利,百余名日军抱着必死的决心率先上城,可是持刀四顾,却一个人影也看不到,适应不了这种巨大的心理落差,数十人扔了刀,失魂落魄的跌坐在地上喘着粗气。后续上城者也是一怔,继而狂喜。忙举矛跑到城边向下欢呼,另有十几人奔下城去,斩关落锁,放大队人马进城。后藤基次一马当先冲了进去。大声对身边足轻小使道:“去告诉黑田老爷,就说我现在已经占领了稷山,请他和秋月将军进城来休息吧!”足轻小使答应一声,驳马而去。
    黑田长政手持千里镜,看到稷山城上飘荡着印有“藤巴”形家徽的大旗,兴奋不已:“果然是两员虎将呀,攻城拨寨势若破竹,怎么样,我黑田家的勇士也很能干吧!”“哟,真是意想不到的顺利,长政殿,咱们也过去看看吧?”秋月种长用力的点了下头,同样感到十分的高兴。
    “那是什么?”秋月正要拍马向前,忽见黑田长政手中的千里镜急速摇向侧翼,忙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见本阵大队左侧树林后尘烟大起,“怎么,有埋伏么?”秋月种长惊问道,不等他话音落地,树林中涌出无数骑兵,疾驰而来!
    所有的士兵都感到有些愕然,队列中一片骚动。“是明军的旗号!”黑田长政惊叫一声,把千里镜扔到马袋里去,飞快的扣上牛角盔,拨出太刀呼喊着:“长矛手列队!弓箭手列队!铁炮足轻列队,准备迎敌!”
    日军铁炮队面向正前方,敌人却从侧面出现,听到主将下令,忙纷乱的调转头,在炮头小河信章的指挥下一边排成阵势,一边急急扭开腰里挂着的小瓶,用瓶盖装了火药往枪筒里倒,然后塞入铅弹,再抽出通条捣实。
    明军骑兵风驰电掣般向日军队伍杀了过来,“冲过去,击破敌军!”解生大吼着冲在最前面,骑兵们人人背负长弓,胸挂三眼铳,皮囊中插着长刀,一边飞奔一边举起手中的鸟铳。
    火绳枪的装填步骤非常繁琐,一名经过训练的铁炮手做完这一切大概需要二十五秒的时间。因为没有预料到突来的敌情,日军铁炮手仓促的现装子弹,眼看着数千骑兵肆无忌惮的狂奔而来,每个铁炮足轻的头上都渗出了汗水,努力稳住颤动的手指,好不容易将引药倒入火盖,引燃了火绳,“举枪,瞄准!”小河信章狂喊着,近千杆铁炮平端起来,指向离着四五百步远的明军骑兵。
    “开火!”虽然离着还远,但是看到日军铁炮队准备射击,解生抢先下令开枪。顿时间明军骑兵队里火光闪闪,冲在最前面的数百人一齐放枪,明军装备的鸟铳射程不逊日式铁炮,且早就实枪待发,这时好似伴着闷雷刮过一阵狂风,虽然马上瞄不太准,可毕竟是几百杆鸟铳齐射,面前黑压压全是日军,想打不中都难。发过枪的明军毫不犹豫的把珍贵的鸟铳扔在地上,放缓马速,擎起用带子系在颈下的三眼铳,另一手掏出竹管,虚放在铳边继续策马前进。
    日军铁炮队一下子被打死五六十人,伤二百多人,突如其来的袭击让整个军团都产生了混乱,所有的人都感到恐惧,回头望向阵后的大将旗。黑田长政连忙把长刀平端着举过头顶,点头示意部下保持镇静。
    这时在小河信章的厉声喝斥下,后排的铁炮手咬着牙踏过同伴的尸体,快步走到前面举枪列阵。受伤的士兵浑身浴血,痛苦挣扎着往后爬,把空下来的位置让给后续者。
    因为要最大限度的发挥铁炮齐射威力,日军铁炮队有着非常严格的射击要求,达不到一定密度,没有铁炮侍大将的下令,绝对不允许单枪击发,这时重新排好枪阵,几乎同时,数百名明军后续骑兵冲到最前面,再次开火,然后同样抛了鸟铳,勒缰缓行擎起三眼铳,两千骑兵此起彼伏,交替纵马上前,用鸟铳持续不断的向日军猛烈射击。
    小河信章几次要发出开火命令,可是每次不等他喊出口,就有数十名部下被子弹击中倒地,伴随而来的是更多的铁炮手本能的伏在地上,等再抬起头来举枪列阵,明军骑兵又冲近了许多,急的小河信章冷汗直流,终于忍不得了,不等全体准备完毕,大吼一声:“开火!”
    铁炮手们胡乱的扣动板机,本该是铁炮齐放,却变成了杂放。饶是如此,硝烟中明军骑兵还是纷纷落马,但更多的骑兵继续前冲,距日军大队只有一百多步!铁炮队再次装弹已经来不及了,黑田长政狂喊着:“弓箭手,弓箭手!”铁炮手倒提着火绳枪窜入大阵,六百多名弓箭手越众向前,弯弓搭箭,准备发射。
    “放火铳!”解生一拉缰绳让马速缓下来,举手喝道。身前身后的骑兵闻令一齐摇亮阴燃在竹筒中的炭条,放在火绳上,铳口略微仰起,指向前方。
    刹那间火绳燃尽,每一枝铳都能发射出三颗弹丸,三四百枝铳一齐发射,弹如雨下,日军弓箭手根本想不到明军有可以连发的火枪,一个不及被打的血肉横飞,乱成一团。(注:袁崇焕曾在没有大炮支持的情况下,曾用九千装备火铳的骑兵在北京城外击败皇太极的数万满州兵,不过那时候明军已经用上五眼铳了,比万历朝鲜战争时更具威力。)
    经过这一连串的打击,明军骑兵已经突到了日军阵地前,居高临下的猛射,硝烟中日军铁炮队,弓箭队,长矛队惨叫着滚成一团,再也列不成阵势。“杀!”解生抛了火铳,从得胜钩上摘下长枪,奋力戳中一名日军的胸口,狂喷的鲜血立刻染红了他的小臂。战马冲力太大,解生握不住枪杆,顺势往前一递松手,然后拨出配刀左右劈砍围上来的敌人。
    那名中枪的日军虽然立时气绝,但被长枪的惯劲推着,“蹬蹬蹬”尸体又连退数步撞入人丛中,带倒了三五个人,然后一屁股坐在地上歪着头不倒,却是枪尖透过背后扎进土里,把肉身撑住,众军骇然,哄然退开。
    明军骑兵蹬紧马镫,把身子前倾靠在马鞍上,挺枪突入敌阵,势不可挡,黑田长政挥着长刀,连连督促日军四面包抄,拼命拒战。
    “骑铁队上前迎敌!”眼见黑田家的步卒挡不住骑兵,秋月种长高喊着命令部将原田胜野、秋月右兵卫等人率一千名骑铁兵从阵后插上来迎战。解生混战中看到日军骑兵人人手持短筒铁炮,忙将刀插回背上,一边策马游走,一边摘弓搭箭,如流星般射去,一口气射倒三名日骑。
    眨眼间铁骑兵已经冲过来,举枪开火,百余名明军骑兵躲避不及,被打下马去,其余明军一手挥刀,一手持三眼铳回射,一轮猛放把日军骑兵也打翻了百余人。
    双方战马交错,举枪互射,半空中子弹横飞,在近战中使用火器的骑兵最多只有一次开枪机会。因为火铳和火绳枪再次装弹很麻烦,双方壮观的枪战场面很快就结束了,骑兵们扔了枪,操起长矛和刀剑继续格斗。
    有了骑兵的支援,日军步兵渐渐稳住阵脚,菅正利、栗山利安、益田宗清等日将各率千余士兵,在乱军中结成数个坚实的方阵做为战场支撑点。黑田长政亲率旗本(近卫军)一千人突前参战。秋月种长的骑兵则穿插在各方阵中间,在步兵的配合下与明军铁骑展开激烈拼杀。
    “不好,敌人大举来袭!”林道利站在稷山城楼上,突然发现已方本阵乱成一团,杀声震天,不由的惊怒异常,忙向后藤基次道:“敌人放弃城池,意在集中兵力击破我军本阵,请你率一千人留下守城,我带一千五百精兵出去接应主公。”
    “还是我去吧!”“后藤殿,敌军人数不明,如果我军在野战中被击败,就全靠你接应着进城坚守了,这个艰巨的任务需要一名智勇双全的武士来担当,太适合你了,请你不要拒绝!”“啊,快别这么说,既然林太郎这样相信我,就由我来守城好了,救援主公的事就全拜托给贵殿,拜托了!”“放心吧,一切交给我了!希望这场大战过后,我们都能活着见到对方。”“一定的,要多保重啊!”二人对鞠一躬,林道利转身下城,集合起一千五百人,向数里外的战场飞奔而去。
    “弓箭手断后,撤退!”看日军越战越勇,解生命旗手摇动大旗,尚在酣战中的明军骑兵纷纷打马冲出战团,脱离和敌人步兵的接触,“将军,为什么不打了?”杨登山手提长刀,盔歪甲斜的靠过来问道。
    “敌人兵力是我数倍,把弟兄们拼光了就能守住稷山么?老杨我看你是不长脑子,赶快撤!”解生骂了一句,转身斜刺里奔去,忽的又回过头来:“你率本部人马断后!”
    “将军,我……”见解生已经绝尘而去,杨登山痛苦的摇摇头,只好回身集合起几百名骑兵,拉弓放箭,拼死掩护大队且战且走。
    日军骑兵弓箭不及明军射的远,追了一程没占到便宜,只得打马回归本阵。解生率一千四五百马军正要插入树林,忽见稷山城方向奔来一股日军步卒,约有千余人,正是林道利率领去增援本阵的队伍。
    “冲过去,把他们杀散!”解生一挥手,明军铁骑杀红了眼,一齐扑过去。林道利见明军势大,料想一千五百步卒挡不住同样数量的骑兵,但是就算要跑,两条腿也跑不过四蹄,索性狠下心来,布阵迎战。远处本阵中的黑田长政见了大惊,却见秋月种长已经抖缰绳冲出大阵,率所部骑兵赶去驰援林道利。
    明军铁骑似一股势不可挡的洪流,行进间就冲散了林道利的一千五百军势,斩杀三百人,并顺手割取了三十枚首级,不等日军骑兵赶到,呼啸着很快就消失在丘陵背后了。
    这一仗,明军战死四百多人,斩杀日军近千人,伤者亦有数百。黑田长政恼恨明军割取战死者首级,将受伤被俘的三十多名明军士兵当场格杀,同样割了头去,弃尸道边。
    当晚,日军进入稷山城休息,紧接着传来的战报不禁让黑田长政狂怒不已,尾上藤太夫和黑田统胤率三千人马攻打青山,遇到明鲜联军重兵包围,死伤惨重,被迫退出青山郡挖壕据守,请求增援。
    黑田长政急派部将母里太兵卫率一千铁炮军、三千足轻和三百名骑兵连夜前去青山解围。一番激战,终于将二将和残兵救出,回到稷山。
    尾上藤太夫叙述战败详情,他们到达青山,立即遭到一千多明军骑兵的攻击,于是布成铁炮阵与明军相抗,不多久又有三千多朝鲜军参战,二将力不能支,一边派人快马赶到稷山报信,一边且战且退,沿途又遇到近千名朝鲜僧人截杀,幸好母里太兵卫的援兵及时赶到,才把敌军杀退。
    黑田长政听罢宽慰道:“你们以三千人的兵力,原无法挡住逾六千敌军的攻击,这次是我不该分兵冒进,让大家受委屈啦。”尾上藤太夫和黑田统胤见主公毫无责怪之意,心中大为感动,尾上藤太夫当场痛哭失声,表示今后一定要加倍努力作战,杀死更多的敌人来报答主公的知遇之恩。黑田长政大喜,分别赏赐他二人上等铠甲一副、黄金大判六枚以示鼓励。
    联军在青山取胜后,重整队伍,解生、摆塞、彭有德的四千多明军骑兵,李元翼的朝军,泗溟大师率领的僧兵汇合在一处,准备对稷山发动一场大的战役,在强大的军事压力下,日军第三军团不敢孤军前进,黑田长政下令收缩兵力,专一防守稷城。
    联军没有重火器,虽然几次试探性逼进城下,均被日军伏在城头上用火枪击退。遂不敢冒然攻城。日军也不敢出城与联军交战,双方相持数日不下,解生其实并不在乎稷城得失,只要日军不继续北上王京,对联军来说就是胜利,所以安心驻扎着,时不时派出小股部队虚张旌旗,呐喊放枪,谁想到了十四日夜,天降暴雨,丘陵皆成沼泽,泥水横流,马不能驰,近万将士苦不堪言,次日清晨,有探马来报,有万余日军从东南方向列队而来。解生听了料想敌不过前后夹击,当即收拾人马,撤往青山郡。
    稷山日军不明所已,恐中了诱兵之计,不肯出城追赶。将近午时,黑田长政正在吃饭,一名武士奔进来喊道:“报告主公,城外出现大队人马!”“有多少人?”“远远看不真切,总归是有一两万的样子吧。”听了武士的汇报,黑田长政大惊。忙将秋月种长找来,两人并肩上了城头,用千里镜四下里张望。这一看不由眉开眼笑,连忙吩咐:“开城门,迎接虎加藤进城!”
    这枝兵马并非联军去而复返,而是日本第一军团加藤清正的一万人马赶到。加藤清正此番进军虽然落在第三军团黑田长政后面,却有一个很大的收获,就是在攻陷黄石山后,用金钱和武力收服了上千名朝鲜山贼和腐败官吏,这些朝奸成了日军的眼睛和耳朵,在其指引之下,加藤清正按图索骥,抓捕了大批当地工匠,尤其以陶艺匠人为多,然后押到日本,逼迫他们传授制造精美陶瓷的方法。
    加藤清正虽然是一介武夫,但同样也很有头脑,指挥着日军有计划的掠夺朝鲜的人力物力资源:抓住工匠押往日本传授技艺;抓住农民押往日本种地,然后将本国农民换到朝鲜当兵;甚至把文人秀士也抓住押往日本,传授儒家文化,搜刮的金银财宝自然也全部运到本国去。
    一面侵略朝鲜领土,一面又把朝鲜知识分子抓到日本给民众讲授“做人的道理”。这真是极大的讽刺。不过在丰臣秀吉看来,虎加藤的做法太先进了,以至于后来下达指示,所有侵朝日军都要向第一军团学习。于是在这之后,通过釜山——对马——北九州这条海上运输线,朝鲜奴隶和物资源源不断的被掠往日本。
    “清正殿,可盼到你来了啊。”黑田长政快步迎上去,握住为首一名戴乌帽子形盔,披金色铠甲武士的手说道。那名日本武士正是丰臣秀吉座下第一勇将加藤清正,他与黑田长政,秋月种长分别握了手,然后问道:“二位,请恕我来迟一步,听说你们前几日刚刚经历了一场大战,怎么样,战果还算丰厚吧?”
    黑田长政面露愧色:“不瞒加藤将军说,我们遇到明军和朝鲜军的主力部队了,总有一万多人吧,在青山和稷山两郡同时开战,还好将士们英勇顽强,最终击退了敌军。”“清正殿,你来的正好,咱们合兵一处,和敌人大干一场吧,打败他们,然后和小西殿的第二军团会师在王京城下,如何?”秋月种长跃跃欲试的说道。
    加藤清正双手抱肩,阴着脸道:“这个么,恐怕情况有些变化,弥九郎行长派人告诉我,明军前几天送给他一封沈惟敬先生的手书,说大明国准备再次议和,上次咱们提出的七项条件,都有可能答应下来。所以希望我们不要继续进兵,拿出诚意来,促进和谈顺利进行下去。”
    “清正殿,难道你真的会相信吗,我看这全是骗人的话呀,想想看,明国有什么理由答应这些对他们来说显的十分苛刻的条件呢?”“不错,虽然我们打下南原,只是占了兵力优势而已,明军报仇还来不及呢,怎么可能答应和咱们议和呢。这是缓兵之计,我们可别上了当。倒不如趁他们没做好准备,一举攻下王京为好。”黑田长政也附和道。
    “两位殿说的有道理,可是现在的情况非常不妙,也许你们还不知道吧,沈先生在信中说,明国皇帝对我国这次用兵朝鲜非常震怒,已经在沿海集中了水军二十万人,打算渡海直接去攻打我国本土,另有陆军五十万开进朝鲜,在平壤附近待命,只要议和不成,马上动武。在这种形势下,咱们如果继续前进,很可能会象上次那样,被敌军切断漫长的补给线,然后受到四面夹击而败没。”
    黑田长政和秋月种长听了面面相觑,秋月种长半信半疑道:“七十万人?清正殿在开玩笑吧?这么多人参加战斗,需要多少粮草军械,怎么指挥啊。”
    “这是有可能的,记得在我小时候,北政所夫人经常朗读《三国志》给我和冢原小传次师傅听,讲的是一千三百多年前,中国分为三个国家互相打仗的事儿。”“不错,诸葛亮、曹操、关云长这些中华人物,咱们从小就知道的。”黑田长政附和道。
    加藤清正点了一下头:“是啊,里面的唐人打起仗来,三两万人只是小战斗,如果是重要的战役,动辄就是二三十万人厮杀,赤壁一战,仅孟德公方面就动员过六七十万兵力,很恐怖的。何况现在大明已经一统天下,这样庞大的帝国,只要它愿意,可以随时动员比这多的多的兵力,对咱们来说,这场战争是全力一搏,可对明国来说,朝鲜战争只是一场局部战争,投在这里的力量仅为冰山一角,我们并不真正了解这个国家,所以还是小心点好啊。”
    听了他的话,在场的武士们无不动容,半晌,秋月种长方道:“加藤殿,听你这么一说,我的信心全没了,拜托你说些让人高兴的话好吗,不要说七十万人,照现在这样打下去,明国只要出兵二十万,咱们就很难在朝鲜待下去了呀。”
    “嗯,所以么,虽然我并不相信小西行长的情报,但是无论如何,这次咱们要尽可能的把战争控制在一定范围之内,只要不再提那些攻打明国的大话,不过分激怒它,我想这个庞大的帝国需要应付的事情很多了,倒不一定会把全部力量用来对付我们。只要大明国能够撤兵,咱们单独对付朝鲜,那还不是很轻松的事情吗。”
    “没错,这次只要我们能在朝鲜站住脚,就是了不起的成功。”“怕什么,做为武士,战死杀场是很光荣的事情!我才不怕大明军呢。”“话是这么说,可也不能白白送死呀,要死的有价值才行。”“最好的结果是和明国议和,然后独自对付无能的朝鲜人!”武士们争论不休。
    “大家不要再说了!”加藤清正傲然举手,示意众人闭嘴:“现在宇喜多秀家殿和小西行长殿率领的左路军团已经停止前进,向后撤退了。咱们右路军团就算要接着进攻,也没有可能。这次战役所获颇丰,夺得的财宝物力足可以向太阁大人交待,还是准备撤兵吧。”“清正殿说的有道理,在这陌生的国土上,战败就意味着失去一切,咱们还是谨慎些的好。”秋月种长赞同道。
    加藤清正是日本战国后期数一数二的勇将,众人皆知。第一军团也是侵朝右路军团的主力。黑田长政和秋月种长虽然和他地位相同,但却下意识的唯其马首是瞻,当即没有异议,各自集合队伍,十五日在城内休息一晚,十六日一早出发,向来路撤去。
    联军士兵近万人列阵稷山北面的丘陵上,居高临下看着日军撤兵,朝将李元翼问道:“将军,需要追击吗?”解生沉思片刻道:“不必了,敌军不战而退,非常可疑,如果不是麻大帅派出援兵袭击敌人后路,那就是倭贼设下的圈套,二者必居其一,现在情况不明,我军按兵不动即可。”“倭贼会那么狡猾吗?我看定是被咱们打怕了,所以急着逃跑。”李元翼道。
    解生道:“不然,我军列阵山头,可敌军并不惊慌,瞧这阵形,前后有序,层次分明,中间行进很快,可是左右队列却非常的凝重,随时保持接战的态势,李将军你看,现在走到前面的队伍慢下来了,两翼队形速度加快,这是交替掩护之法,足见贼酋不是一般的人物,如果我军发动进攻,在冲锋的过程中一定会受到敌军猛烈的火枪射击,而且咱们人少,上去了也不见得就能取胜。”
    “可是让他们就这样大摇大摆的退兵,总觉太气闷了。”李元翼驻着长矛恨恨道。“李将军,咱们只要以游击战术不断袭击敌人,他们就不敢明目张胆的去攻打王京,反过来说,如果这是倭贼的诡计,咱们这枝兵钻进去被消灭或是重创,就会使全局陷入被动啊。”“说的有道理,事关重大,不可逞匹夫之勇。”听他这么一说,李元翼信服的点了点头。
    解生盯着日军庞大的队伍渐渐远去,若有所思的对李元翼说道:“这是一场残酷的战争,倭贼是非常凶猛而狡诈的,你我都是麻大帅手里的棋子,这盘棋怎么走,还有多少子,只有他能够掌握,最后的胜利才是真正的胜利,希望下一次,不会再让他们这样轻易的溜走了!”
第三十一章 运筹帷幄
   稷山战后日军开始南撤直至沿海,屯聚为营,形成从蔚山到顺天的沿海要点防御。加藤清正屯于蔚山,小西行长屯于顺天(属全罗道),岛津义弘屯于泗川(在晋州南),各建筑营垒,以图再犯。
    这场战役的胜利,使联军赢得了宝贵的时间调集兵力,加固了王京城防,同时动摇了日军继续向北进攻的决心,丰臣秀吉得到前线回报后,鉴于前次大兵冒进,平壤失利的教训,同意前线将领不进攻汉城的主张,命令各军撤回釜山、西生浦等沿海一带,作持久盘踞打算,蚕食朝鲜,然后再图中国。
    此次日军进犯,所到之地烧杀劫掠,朝鲜居民无论男女老少,能步者掳去,不能步者尽杀。以朝鲜所掳之人送于日本,代为耕作。以日本耕作之人换替为兵,年年侵犯。全罗道是朝鲜的富庶地区,前次日军入侵未受多少损失,此次损失甚惨。
    到了这一年的十一月份,明援朝军陆续到达朝鲜,总督邢玠也于月底前往王京,大队人马后续缓行。
    经略杨镐与备倭总兵官麻贵,朝鲜礼曹参判李德馨出王京十里迎接,众人策马入城。当晚在新设的总督衙门摆下接风酒宴,朝鲜大臣柳成龙,都体察使李元翼、麻贵帐下骁将解生,杨登山,摆赛等均出席坐陪。
    席中麻贵讲起稷山战斗经过,盛赞解生与李元翼等中朝将领以寡敌众,临危不惧,继而叹道:“事后才知,除倭贼黑田部外,加藤清正,毛利秀包二贼等三四万兵都在几天内赶到了稷山附近,如果不是邢大人送去沈惟敬的亲笔信,我军区区万余人,无论如何也挡不住倭寇的全力猛攻。”
    “亏的没有立即把沈惟敬斩首。这厮倒还有点用处。”杨镐向邢玠道:“邢总督真好计策,一纸退敌十万兵,佩服!”
    “那里,不得已而为之,倒让几位见笑了。”邢玠捋须得意道:“这都是参军李应轼的主意,那姓沈的胆小怕死,稍一唬喝即应允传书倭人,当年李如松将军入朝平倭,李参军没少出谋画策,等过些日子发一封公文将他从平壤调来,随军出征,倒是好事。”又道:“此番退敌,一赖用计,二来也倚仗着杨经略和麻提督的调度有方,好歹力挽狂澜,击退贼兵疯狂进攻,眼下我大军陆续入朝,形势和上旬相比那是大不一样了,水军四千余人,战船近百艘已经自南浦和永登浦开入大同江、汉江设防,倭贼若想横渡这两道防线,真比登天还难。”
    “这样最好,未攻先料守,如此才可进退自如,立于不败之地。”杨镐附和道。邢玠点头首肯:“正是如此,陆上咱们也集结了重兵,大同副总兵高策和义州副总兵李芳春各率骑兵五千人,辽东副总兵李如梅率骑兵两千五百人,参将卢继忠领步卒两千人,董正谊率骑兵两千,蓟镇都司王问领车兵一千、河南参将茅国器率藤牌刀兵一千、游击陈寅率南兵一千五百人、福建游击将军许国威率步兵五千人,海防参将吴惟忠三千人,游击陈愚衷一千二百人,再加上麻总兵亲领的六千五百铁骑,咱们这次水陆军共集结了四万余人,满可以和倭贼打场硬仗了,刘綎的川兵,邓子龙的浙兵,以及陈璘的水军主力三两个月内都能赶到朝鲜助战。”
    麻贵整日来为兵少发愁,这时听邢总督介绍了军备情况,不由大喜,方把心中一块石头落了地。杨镐皱了皱眉头道:“辽兵怎么来的这么少?上次平倭,他们可是主力啊。”
    “辽东战事正紧,土蛮动辄就是上万骑来袭,李如松这阵子接连打了几次硬仗,双方互有攻守,能抽出两千五百人赴朝鲜参战,已经不易了。”听他这一说,杨镐嗯了一声,心中暗想,兵少倒也罢了,只是无论如何不该让李子清来,他箭创未愈,不老老实实养伤做甚,其实换作如柏也是一样么。
    这时柳成龙手捧酒杯,站起身抿嘴笑道“我和几位大人说个好消息,九月中旬,敝国水军大将李舜臣在鸣梁海峡击沉倭船三十余艘,打死倭酋来岛通总,溺毙倭兵四千余众,这一战,可是大壮我军声威啊!”众人听了皆尽欢喜,举杯同祝。杨镐怔了怔,侧身向麻贵小声问道:“一下子歼敌四千多人?看来朝鲜水军倒是很善战。”
    麻贵道:“朝军一向夸大战果,杀敌往往上报数倍,三十几艘倭船怎么可能装得下四千多人呢?不过两三千倒是有可能的,听说李舜臣当时利用鸣梁海峡每天四次潮起潮落的特点,在峡口内暗设铁索两道,然后诱敌深入,倭船果然上当,潮落后大部搁浅,朝船趁机蚁聚袭杀,最终大获全胜。”杨镐听罢暗挑姆指,赞许道:“将军斗智不志力,想不到朝军竟有如此杰出人物,为我天兵分忧不少。”众人把酒言欢,至晚方散。
    次日晨,李如梅,茅国器,许国威等军陆续赶到王京,杨镐闻讯径奔城外李如梅军帐,李如梅忙出帐相迎,杨镐一捶他肩膀道:“子清老弟,咱们又可以并肩作战了呀。”李如梅道:“是啊,杨大人,恕如梅甲胄之身,不能大礼参见。”
    杨镐听了用手指着他笑骂道:“老弟,你看我升了官,就不认作是你兄长了么,辽东李家将那有你这样不爽快的人,等见到子茂将军评评理,看他怎么说。” 李如梅重伤初愈,原本神情萎顿,这时脸上方露出一丝笑容,握住他手道:“罢了,是小弟的错,杨兄莫要见怪才好。”
    杨镐见状详问他的伤势,李如梅手抚左肩,皱着眉道:“这条胳膊直到现在还抬不利索,慢慢的养吧,在朝鲜打了半年的仗,回到辽东却忘了土蛮弓箭远比倭人凌利,好不容易适应过来了,如今又重回朝鲜来对阵倭贼的鸟铳,这仗打的,都晕头了,本朝兵马号称一百八十万,不要总调动我们辽兵好不好。”
    “哈哈,没办法啊,咱大明是兵多,那又怎么样?平息民乱,弹压地方还凑合,真要和倭贼交战,也只有你们这些边防军可堪一用了,象内地那些兵,来个十万二十万,我看都是肉包子打狗的主儿。”
    “不错,倭贼是我见过的最强劲对手,以前都是咱们用火器打人家,到了朝鲜,头一回遇到和咱一样大规模装备了火器的敌人,这一次,可真不太好打。”李如梅也深有感触。
    “上回你们李家兄弟带着三万多兵马,不也把十几万倭人打到海边了么,要不是那年朝廷偏信石星妖言,一意主和,只要再给你们添些兵去,来个趁热打铁,也就没有今天再战朝鲜这码事儿了。”
    “杨兄说的没错,我大哥虽然在辽东,但一直惦记着朝鲜战事,一再叮嘱我和倭人交战不可轻敌,但是一旦抓住机会,就要往死里打,倭人如同野兽一样,别指望用仁义可以感化。”“子茂这话说的太对了,咱俩先进城,等见到麻总兵,大伙好好说说,看怎么才能把倭贼一网打尽才好。”
    安顿好营盘,李如梅和杨镐二人纵骑进城,刚到门口,忽听后面马蹄声杂乱,十几名武将来到近前,杨镐闻声回头,不禁心中欢喜,举手打招呼道:“元真,咱们可有日子没见了,想不到多年的老友,今日齐聚海外。”众人纷纷下马行礼,杨镐大笑着拉住其中一名身披紫铜战甲的军官,对李如梅道:“来来,我给二位引见一下,这位是李公成梁的三公子,李如梅将军。这位是许国威将军,他和我是同一年的进士,不过我是文进士,人家可是武进士,都是不错的朋友,难得有机会见面,你们可得多交交。”
    李如梅细看此人,年近五旬,和大哥李如松年纪差不多,虽然举止干练,可是面上却非常的和气,不由心生好感,忙抱拳施礼道:“多闻许将军大名,今日一见,真是幸甚。”许国威还礼道:“李将军太客气了,李家将名震辽东,尊父大人和尊兄如松将军我也是久仰的。”
    杨镐对李如梅道:“许将军是俞大猷老帅的旧部,他的荆楚剑法源自少林真传,有空你二人切磋切磋,看看龙行剑法和荆楚剑法那个高明。”二人齐声道:“不敢不敢。”李如梅苦着脸道:“杨兄,要说龙行剑法,还得数我大哥二哥练的到家。再说小弟现在肩伤未愈,就是骑马都稍嫌吃力呢,更别说比剑了。”
    “开个玩笑,看把你吓的,你二人都是领兵的大将,性起时千万人都杀了,又怎会着意剑术小技。”又向许国威道:“老许,这回东征可是我特意点名要你来的,你怎么说也是武进士,大把年纪才做到游击将军,让年兄我怎么看的过眼?好好打一仗,以后的前程可全在这里面了!”
    许国威一脸的无耐:“杨兄,这些年下来,仕途一道我也看的透了,本朝重文轻武,岂不闻私塾小童启蒙文章便是‘少小需勤学,文章可立身;满朝朱紫贵,尽是读书人。’‘天子重英豪,文章教尔曹;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别看咱俩都是进士,这文武之间的差别不可以道理计啊,有那个象李家将那样,世代拼杀,才搏到一些名望?”
    李如梅听了深以为然:“许兄说的在理,便是我李家几代为将,从我老父那辈算起,被弹劾的次数也是数不胜数,说句难听的话,在那些朝堂文臣眼里,咱们这些武将就跟狗一样,用你的时候给块骨头拉出来,不用的时候一脚踢开,压根儿从心眼里就没瞧得起咱们,咱们在战场上拼命流血换得的功劳,人家一不高兴,随便几句话就能让你白忙活了。”
    “李老弟,你是在骂我么?”杨镐佯怒道。“我那敢啊?要是文臣都象杨兄这样体恤我们武人的难处,肯同死患难,那可真是求之不得啊。”李如梅悻悻道。
    “几句牢骚话,也只是说说罢了,该怎么着还得怎么着。”许国威笑了笑,倒劝起李如梅来,一行人边走边说。
    众人入城休息,午时过后,邢玠传令下去,都到城外明军大营,先和各营主将见面少叙了会儿,然后吩咐中军起鼓聚将,须臾,几十名将官齐至,另有朝鲜将领权栗,李元翼等入营听调,邢玠手捧尚方宝剑居中,杨镐,麻贵立左右,官场威严,参见毕,邢玠各令坐了,说道:“本部院同杨经略,麻提督二位奉旨入朝平倭,闻命之日,即驰驿至平壤,后续人马一时未到,致令倭贼残害朝鲜百姓日久,今日大军齐聚王京,正是我等报效皇恩,除灭贼寇之时,希望众位共同努力,早日平定倭乱,凯旋回国!”
    众将齐声应道:“愿听邢总督号令,虽刀山火海,万死不辞!”邢玠甚为满意,扭头向麻贵道:“麻总兵,你在王京日久,可将倭寇近日情形、兵势,详言陈说,然后咱们好斟酌进兵。”
    麻贵闻言起身,道:“自从稷山一战退敌后,我已派精细小校会同朝鲜向导,前往忠清二道多方打探倭人情形,本以为二道尽没,谁知探马回来说,倭兵已撤至朝鲜南方沿海一带老巢据守,以图久战。忠清二道目前并无一个倭兵,只是盗贼四起,纵驰乡里,前些日子我已经派游击牛伯英率一千兵前往忠州驻守,一来预知倭人动向,二来剿灭附近盗贼,保境安民。”
    邢玠道:“如此甚好,我大军当可长驱直入,先收复了南方数道交还朝鲜国王,上报朝廷为诸将请功,然后再图进剿倭贼。”
    “多谢大人体恤。”麻贵又道:“稷山一战后,倭贼对我军甚为忌惮,不敢轻举深入,贼酋小西行长退守顺天,加藤清正退往蔚山,黑田长政退往梁山,岛津义弘退守泅川,在朝鲜南部沿海大举筑城坚守,到如今共修成倭城二十六座,遥相呼应,不时出巢北犯,凡是抓到朝鲜百姓,非杀即掳,残暴异常。”
    “倭贼侵掠别国、占我友邦以为己家,真是畜类不如!”邢玠听了一拍文案恨道。在座的中朝将领无不切齿,面带怒容。
    邢玠忿然道:“麻总兵,咱们现在手上有四万士兵,朝鲜方面也集结了一万多人配合我军作战,兵力不成问题,你是惯打仗的人,快给大伙讲讲围剿倭贼的方略吧。”
    麻贵拱手称是,沉吟道:“邢大人说的不错,我军兵强马壮,已经有能力主动出击和倭人对战了。但是倭贼狡诈,分兵数处驻守,你击他一处,他四方来援,若是分兵进击,倭贼总有十几万人,怎么打得过来?前些日子朝军庆州防御史金应瑞将军来王京,我曾找他问话,据他讲,倭贼中最善战的当属加藤清正。上回侵朝,就是他俘获两位朝鲜王子,领兵击破朝方临津江防线,甚至渡过图门江,侵入女直地界。咱们只要先把他这一路强兵给灭了,其余倭酋自然胆寒,不敢和我天兵相抗也。”
    “言之有理。”邢玠和杨镐对望一眼,均是暗自认同。麻贵又道:“我奉邢大人之命先行驻守王京,这些日子来不断派人去打探倭人底细,朝方也提供了不少情报,我细细想来,觉得倭贼虽众、性情虽悍,却有一个极大的破绽在里面,这个漏洞是咱们想都没想过的,简直是不可思议!”众人听了精神为之一振,都屏息凝听。
    杨镐急问道:“麻总兵快讲,倭人到底有何破绽?”麻贵道:“那就是倭贼虽众,居然没有一个有威信的大将总领全军,完全是各自为战的局面。各军团首领之间矛盾重重,据归降的倭兵说,倭将中分好多派系,不少将领都是内战时的死对头,只是平秀吉统一日本后,勉强拉到一个阵营里去,众将貌合神离,象前一阵子打稷山,就是因为倭兵左右两大军团说好了齐头并进,可小西行长打下南原后,却拥兵不前,使得右路军团不敢孤军深入,只得后撤。”
    邢玠愕然道:“这怎么可能?”麻贵道:“此事千真万确,我也是打探良久方始相信,名义上倭兵总大将叫做什么平秀嘉,是平秀吉的干儿子,不过才二十出头,仗着他母亲和秀吉私通才得宠信,那些将军们根本就没把他放在眼里,后来换了一个小早川秀秋,也无能服众。倭国的监军大臣石田三成,属于近江派系,和倭将小西最好,都信天主洋教,右路先锋加藤清正则笃信佛教,又不是他那一党的,双方势如水火,咱们正可利用这一点,专攻加藤,想那小西必不会来救。”
    邢玠欣然道:“这些内幕本部院怎会知晓?麻大人打探的如此详尽,果真难得。这次进军,就请你全权安排调度,定要打败倭兵,收一劳永逸之功。”杨镐也道:“邢大人的意思也就是我的意思,麻将军尽可放手去干好了。”麻贵谦逊几句道:“多谢二位大人器重,麻某定会竭心全力为之。”当下将自己的想法和进攻方略详尽道来,众将听了齐口称善。
    公元一五九七年,也就是明朝万历二十五年、日本庆长二年的十一月,明兵部尚书刑玠大会诸将商讨进军计划。明军将领们认为:如果消灭盘据于南海岸的强敌加藤清正,则泗川方面的小西行长当不战而退。
    王京会议后,麻贵一方面派遣参议李达谏为使者,去顺天游说小西行长不要增援加藤清正,另一方面又派死士黄庆赐前往西生浦加藤清正处,诈言议和,使其放松警惕。同时集结重兵,准备出击。
    联军共计四万七千五百人,其中明军三万六千人,朝军一万一千五百人。具体兵力分布如下:
    将主力部队分为左中右三协,左协杨镐、李如梅率明军一万二千,朝鲜军四千;右协麻贵、李芳春率明军一万一千,朝鲜军三千;中协高策率明军一万一千,朝鲜军五千,分三路向南推进。
    左、右协奔庆州进攻加藤清正,中协驻宜宁,做出东援庆州,西扼全罗的态势,并另外派出数千联军向全州、南原推进,佯攻顺天,以牵制小西行长东援。
    打开朝鲜地形图,让我们分析一下,蔚山属于沿海城镇,顺江道可直通东海(日本海),庆州在地理位置上则比蔚山更接近海边,处于蔚山侧后方。明军不长驱直进,而是绕了个弧形转到庆州出击,战略意图非常清晰,那就是先把日军退路截断,使其无法通过太和江逃走,然后再关门打狗,一举全歼敌人。抛开蔚山战役中联军的战术表现,单从战略上讲,麻贵的排兵布阵堪称妙计。
    而加藤清正自从稷山一役撤兵后,预感到明军绝对不会善罢甘休,为了确保守备忠清道的成功,于是决定在蔚山筑城。由其亲自设计并与浅野幸长一起指挥建造。此城从庆长二年八月二十日开始修建,同年十二月二十日,即在明朝联军进攻前夕完成。
    筑城的所在地岛山是位于蔚山平原太和江边的一座仅高五十米的小山,此城又被称为岛山倭城。
    岛山倭城中的天守阁(守城将领居住的内城)高十五米,(约相当于现代一幢五层楼的高度)用石头垒成,附以本丸及二之丸三之丸(这里的“丸”是城堡建筑的意思,城堡中心地区日语叫作“本丸”,外一圈则是“二丸”,如此类推)。
    外城为在三丸外所垒起的土墙,共有三重城墙。蔚山依山傍水,东与岛山相连,水路沿太和江可通西生浦,全长七十里,陆路八十余里。经彦阳或西生浦亦可通釜山。日军驻蔚山总兵力为六千三百人左右,由浅野长政、幸长父子二人守卫。
    西生浦倭城位于蔚山湾附近海拔两百米的山顶,其下构筑二丸,最下面筑三丸。城墻高六米,斜度十五度,整个城的布局呈矩形。本丸内亦建有一处天守阁还有水井,由加藤清正率五千人据守,二者以为应援,两城兵力共计一万一千余人。
    于是,在这一年的十二月二十日,联军和日军都已做好了战斗准备。明日朝鲜战争中最大规模的会战—蔚山战役即将拉开帷幕。
第三十二章 蔚山初阵
    十二月十五日夜,大雪纷飞,王京全城戒严,禁止闲杂人等进出。街头布满了岗哨,近五万联军士兵饱餐战饭,秣兵砺马,整装待发。到了戍初时分列队出营,都到王京城下集合,大明兵部尚书、备倭总督邢玠陪同朝鲜国王李昖亲自到城头上看军。
    只见兵威将猛,月光下一眼望去,马队如龙,步卒如虎,盔甲兵器闪耀寒光,无数旌旗迎风飞扬。杨镐神完气足,头顶红缨尖翅盔,挎着三尺龙泉剑,束袖软甲,披着棉披风,和一身精钢唐猊重铠的麻贵并骑而站,率领众军面向城池接受检阅。
    李昖在城上看的是激动万分,回头向柳成龙道:“好壮观哦,本王还是头回看到这么雄壮的兵马,此番征讨倭贼,何愁不立全功!”“是啊,大王你看,队列里那些黑帽白衣的都是我国士兵,他们是由壬辰战争中的义兵队伍收编来的,很有些战斗力,这回和天兵联手出击,定要让倭贼知道咱们的厉害。”
    “说的也是,说的也是。”李昖赞不绝口。邢玠微笑道:“这次我军出征,由杨经略和麻提督带领,本部院年高体弱,受不得鞍马劳顿了,麻将军是惯战的老将,杨经略虽是文人,却也屡经战阵,他二人去我很放心。”“当然放心,当然放心。”李昖喜的不住口称许。
    阅兵完毕,杨镐与麻贵拜辞李昖与邢玠,统军连夜出征。
    十七日,到达忠州,大军兵分两路,解生率七千人驻扎宜宁,并派出兵马趋南原,佯攻顺天,牵制小西行长;杨镐,麻贵率主力四万余人取道径奔庆州。
    二十三日晨,联军先锋摆塞率一千骑兵掩至庆州,庆州原驻有日军四百五十人,由浅野长政家臣竹森义盛统领,根本就没料到会有大队人马袭来,经过一番混战,八十多名武士和足轻被杀,其者见势不好,赶紧弃城而逃。
    联军主力随即涌入城内,杨镐打马扬鞭,踏过日军尸体,快活的大笑:“倭人也不过如此,见我天兵到来,仿佛长了四条腿一般,这逃跑的功夫却很了得啊。嗯,摆赛何在?”“末将在!”摆塞打马过来。“速速进兵,不得有误!一定不能让蔚山倭贼有了防备,”“得令!”
    看着摆塞引军前行,杨镐打了个哈哈:“李老弟,你看我这是怎么了,该你下令才是啊。”李如梅忙道:“虽然如梅统领左军,但杨兄是经略大臣,位在如梅之上,杨兄下令那是理所应当的事情,”“那里,若论行军打仗,还得是你们这些武将啊,快走吧,莫要让摆将军把倭子杀尽了,你我需得不到功劳。”
    “杨兄,我军走了一夜了,又累又饥,大雪方住,道路湿滑,想必后面的锱重车兵也还没跟上呢。是不是让士兵们吃点东西再接着走。”“嗯,说的对,这样吧,你我随先锋营前进,其他各营埋锅造饭,休息一个时辰,随后跟进好了。”“杨兄英明!”李如梅命偏将传下话去,然后两人驰马跟上摆塞军,直奔蔚山。
    竹森义盛打马狂奔跑回蔚山报信,浅野长政刚吃罢早饭,正和儿子幸长巡视刚竣工的岛山城堡,闻报大惊,忙问道:“敌军有多少人马?是明军还是朝鲜军?”竹森义盛茫然道:“天刚亮,就听的一片喊杀声,说不清有多少人冲入庆州城内,我们远远见无数骑兵杀过来,料想挡不住,只好先撤回来报信,请主公定夺。”
    “真是无能!连有多少敌兵都搞不清楚,让我怎么定夺?”浅野长政怒骂道。“父亲大人,袭城的也许是些朝鲜山贼吧,王京离庆州约八百里,敌人重兵出征,一定声势浩大,怎么可能突然出现在我们后方的庆州呢?”
    浅野长政沉思片刻,道:“还是小心些好啊,如果偷袭庆州的果然是敌人正规部队,那么就说明我们已经深处险境之中,怎能不让人忧虑。”“既然父亲大人这么说,那么,就让我带些人去看看吧!”浅野幸长说道。
    “长政公,还是让我们去吧,这些小事情,用不着纪伊守大人亲自出马!”浅野长政抬头一看,原来是闻讯赶来的加藤清正部将饭田角兵卫和森本仪太夫二人,不由大喜,道:“这样再好不过,就请两位殿辛苦一趟,得了确切消息,也好及早决断。义盛,你也去吧!”“放心吧,交给我们了!”“是,主公!”三人领命,点了八百名骑兵急急出城,往庆州方向而去。
    “到底是怎么回事,但愿只是虚惊一场罢了。”浅野长政心中不安,站在城头上自语道。“就是敌人大举来袭也不怕!岛山城坚如铁石,说真的,这么坚固的城堡,在国内也算是一流的呢。”浅野幸长安慰父亲道。
    “那是当然了,清正殿亲自设计建造的,还能有错么,虎之助可是筑城的好手呀!”浅野长政脸上露出了微笑,但这抹笑意转瞬即逝,叹息了一声道:“太阁大人不知道是怎么想的,庆长一役已经失败了,居然还要坚持打下去,其实谁都知道,只要有明朝军队的插手,这场战争对我们来说,就注定没有胜利的可能。”
    “太阁大人的想法又有谁能知道呢,连秀次大人都被处死了呀,您在太阁大人身边待了那么久,他一不高兴,还不是一样把您赶到朝鲜来了吗,照我看,大伙留在这里是不得已的事,只要敌人不进攻,那就这样和平下去好了,对每个人来说,生命可只有一条,就算要死,也要死的有价值才可以!”
    听了幸长的话,长政神情显的更加失落,顿了顿,似乎想起了什么,道:“最好派人去西生浦再运些粮草弹药来,如果要打仗,没有这些可不行!”“明白啦,交给我办好了。”幸长答应一声走下城头。
    长政在本丸瓮城上待了会儿,觉得寒风刺骨,也转身下来,只见二十几个士兵正在从城下的仓库里吃力的往外搬运弓箭,长矛和火枪,然后分成几堆,等待二丸,三丸守城分队派人来领取。浅野长政走过去,拿起一杆铁炮举起来向远处瞄了瞄,觉得还不错,满意的放下。
    岛山城内虽然只驻有六千多士兵,却有铁炮两千多杆,火绳枪在当时是一种非常昂贵的武器,据抗倭名将侯继高在万历十二年所著《日本风土记》中记载,铁炮的时价约为每杆二十两黄金,而且日本不仅缺铁,还缺少硝石和铅,战争之前这些原料主要靠从明朝进口,之后靠从西洋贩运,这就使的弹药也非常的珍贵,战国时期,只有非常有实力的大名才可能养得起三百人以上的铁炮足轻,那时候制造枪枝完全靠人工,日本每月只能制造火枪一百杆,朝鲜战争期间,丰臣秀吉曾要求每月制造二百杆,但一直到战争结束也没能完成这个生产计划。相对于这个数字,岛山城内储藏的火枪数量是非常高的,超过了一个普通日军万人军团的配备。
    看到城坚器利,浅野长政心里舒服了许多,觉得先前自己的担心似乎没什么必要,便背着手走进本丸天守阁居所,从枕头下抽出一本精装的汉文原版《孙子兵法》,翻看起来。
    接近午时,虽然明军大部队刚刚从庆州开拨,但是前锋营一直在前进,这时候离蔚山只有二十里路程了。
    “看,是敌人!这么多骑兵,不用说一定是大明军了!”饭田角兵卫惊叫一声,手指前方。“太好了啊,不过才一千来人么,双方兵力差不多,让我们冲上去大杀一阵吧,叫明军看看我日本武士的厉害!”“可是……”“可是什么,你怕了吗?”森本仪太夫抽出太刀,用嘲笑的语气说道。
    “你说什么呀,我才不怕呢,只不过长政公是让咱们来哨骑的,既然知道是明军,那就应该赶快回去报告,我相信后面一定还有大队敌人的!”饭田又兵卫辩驳道。
    “说的是不错,可是看到敌军却往后跑,这可不是加藤将军部下的风格,不要说了,先看我击破当前的敌军马队吧!”“还是先击破这股敌军再回去报信吧,我愿和森本殿同往!”竹森义盛憋了一肚子气,这时候恨不得立刻斩下几颗人头拿回去取悦主公。
    “好吧,既然这样,大家就共进退!”饭田又兵卫气呼呼的挺起长矛,率先冲了出去,“等等我,要抢功吗!”森本仪太夫忙把刀一挥,八百日骑呐喊一声,呈扇形向明军骑兵扑去。
    “是倭兵!李将军,咱们怎么办?”杨镐有些紧张的问道。李如梅神情严峻,向身边一名矮胖军官道:“摆将军,你率五百马军迎敌,冲杀一阵然后撤退,记得咱们来时经过的那处土丘吗?你转过去,我会在那里接应你的。”“得令!”摆赛二话不说,率五百骑兵迎了上去。
    “子清,倭骑来势凶猛,摆将军恐怕挡不住啊。”杨镐担心的说道。“无妨,倭贼居然敢和我军野战,今天非给他个教训不可。”李如梅微微冷笑,驳马率兵缓缓后退。
    两国骑兵刹时间冲到了一起,双方挥刃格斗,马嘶声,惨叫声,金属碰撞声响作一片。“那个是明军的首领,杀了他!”饭田角兵卫眼尖,看到摆塞全身披挂与众不同,又有旗手举着军旗在侧,当下大喊着挺矛冲过来,二三百日本骑马武士紧随其后。
    “找死么?”摆塞微微冷笑,腆着大肚皮把刀一举,百余名明军骑兵从他身后分为两队包抄向前,排成三排人墙挡住敌兵。围绕着他形成了一个大的战团,四周又有六七个小战团,上千人马旋进旋退,辗转拼杀,仿佛认准了这个胖子是主将,日军骑兵不要命的往这边冲,看部下不断的被杀落马,摆塞大怒,从身后摘了长柄硬弩,插上箭瞄向敌群。
    “斩!”竹森义盛双手握刀奋力劈下,寒光闪闪,一名明军骑兵长枪断为两截,脸上中刀栽下战马。竹森义盛狂笑着舞刀向前,试图寻找下一个对手,突然听见弓弦响,不等他抬眼去看,一支短箭已经闪电般飞来击中左肩,竹森义盛闷哼一声,身子在马上晃了晃,手中长刀落地,他强忍疼痛,从马鞍上摘下长矛准备御敌。
    又是一箭挟着劲风射来,“嘭!”的穿透头盔,颤微微直钉在他太阳穴上,巨大的惯性把竹森义盛抛下马,哼也不哼即命归黄泉。
    “暗箭伤人,无耻!”森本仪太夫怒喝一声拍马赶到,所过之处人浪翻开,摆塞想不到敌将如此强悍,一个冲锋便撕破防线冲到近前了,忙扔了弩,挺起朴刀对战。二将齐声大喝,各自举刀劈向对方。
    刀锋对刀锋,铛啷啷的激起一溜的火花,摆塞掌心发麻,不及转刀就势横过刀杆,猛的捣向森本仪太夫面部,森本仪太夫也是双臂一震,钢刀荡在圈外,见状赶快一低头,这刀杆顺着脖梗火辣辣的噌了过去,这时候手中刀缩回来了,反手削向对方,但是砍中的同时,两人坐下战马已经交错跑开,锋利的太刀只是在摆寒的肩铠上划了一道浅沟,摆塞惊出一身冷汗,本能的朴刀回劈,却劈了空,二人不及回马再战,立刻又被另外的对手缠上。
    “明将讨死吧!”饭田角兵卫迎面杀到,挺矛便刺。摆塞喘口气的功夫都没有,腰一扭,闪身让过他这一矛,抡刀回砍他肩颈,饭田角兵卫横矛隔挡开钢刀,再次抬起长矛扎向对手脖颈。摆塞马冲的快,差点被刺中,忙偏身一让,险险让开他这一下子,身子因为剧烈闪动也失了平衡,眼看要栽下马去,不及细想扔了刀舍身扑向饭田角兵卫。二马交错,两个人互相抱着摔了下来。
    被敌人死死的揪住,呼吸可闻,四目相视,巨大的恐惧感充满了两人心头,几乎同时松手,狂叫着抬起一脚将对方踹的飞出去,饭田角兵卫顺势一滚,爬起来时手中已经多了一把明晃晃的胁差(比短刀略长的一种倭刀),摆塞着慌起身连连倒退,绊在地上的乱石上,摔了一个倒栽葱。
    饭田又兵卫扑过来举刀猛刺,摆塞就地向一旁又滚了几滚,拨出配刀刷的斩向敌人双脚。饭田又兵卫跳起来躲过这一刀,摆塞挥刀又刺。
    二人对战不过顷刻的当儿,双方骑兵见主将落马,不约而同的赶来救助,激战中十几人死伤当场,二人趁机各自上马,换了长兵器,饭田又兵卫拼命上前想再次和摆塞交锋,摆塞不敢恋战,驳马冲入已方大队中去,冲着旗手大喊:“撤退!”
    明军大旗挥舞,骑兵们纷纷向后退却,森本仪太夫和饭田又兵卫大喜,高喊一声:“他们顶不住了,追!”日军骑兵欢呼雀跃,自后紧追。
    追逐厮杀了二三里路,眼看到了一处大土丘附近,明军马不停蹄转过土丘,日军正要跟着追过去,忽然自丘顶箭如雨下,一时不及躲闪,数十人被当场射死,队列大乱,正是李如梅和杨镐伏兵在此,等候多时了。
    望着敌人纷纷落马,李如梅猛然间心中一动,想起当年在碧蹄馆战役里,大哥李如松率队从高坡上冲下去突破日军包围的那一幕!今日再次面对强敌,李如梅胸中早已热血沸腾,他抽出初雪倭刀大喝一声道:“跟我来!”喊罢双腿一夹马腹,率先冲下坡去!
    五百明军骑兵先是一惊,随即明白过来,纷纷提刀呐喊着紧随其后冲下土坡,森本仪太夫抬头望去,只见一员金盔银甲大将,骑着黑马,挥动钢刀率领着数百骑兵以雪崩之势自上而下的狂冲。
    不等他回过神,这股洪流已经冲散了前面的队伍,劈风斩浪般到了自己身前,寒光一闪,李如梅挥刀劈向他的头颅。
    森本仪太夫暗叫一声不好,忙举刀去迎,双刀相交,呛的一声,半截刀头飞到了天上,森本仪太夫大惊失色,扔了断刀,伏在马背上没命的窜到一旁,李如梅顺手一刀斩在他肩头,鲜血立时飞溅,饭田又兵卫狂喊着挺矛来战李如梅,不到两个回合,呛的矛头又被“初雪”削断!
    吓的二人魂飞天外,驳马便逃,苦了身边众武士,被李如梅挥宝刀一口气连斩三四人,大队明军骑兵人人争先,奋勇杀敌,摆塞军也转过头夹攻,日军一来挡不得从高坡上冲下来的这股生力,二来主将受伤,锐气被挫下去了,顿时听的惨呼声一片,无数人死于明军刀下。余者没了战意,扭头就跑,摆塞率明军骑兵沿着太和江一边追赶,一边放箭,追出五里多地,又射杀了百余人。
    李如梅刚才搏斗中用力过猛,扯动了左肩伤口,此时疼痛难忍,皱着眉头说不出话。杨镐兴奋的拍马赶上,向李如梅道:“子清,不是说好了先用弓箭杀敌的吗?谁知才射了一轮箭,你就冲下去了,真是勇将呀!”
    李如梅忍痛张口道:“杨兄,你快派人告诉摆将军,穷寇莫追,我军主力还没有跟上,小心敌人有援兵接应。”“啊,对啊!”杨镐忙派了哨骑去追摆塞。“子清,你没事吧,快下马休息一下。”“没关系,就这样颠一颠还能好些。”李如梅虽然这么说,身子却渐渐向马颈上伏去,“快!送李将军到路边休息,去后队找最好的郎中来!”几名亲兵七手八脚将李如梅搀下马,扶到一边。
    森本仪太夫的马臀上中了一箭,越跑越慢,肩上的创口也不及包扎,浑身浴血,听见后面追兵越来越近,急的他大叫:“我的马跑不动了,有没有多余的马?来几个人跟着我好吗!”
    生死关头,身边的骑兵们没有一个打算把自己的马让给他的,都低头狂奔,假装没听见,饭田右兵卫闻声靠过来喊道:“嘿,你没事吧,不要怕,我会保护你的。”
    森本仪太夫面色惨然,绝望的看着好友道:“饭田殿,无论如何不能让我的人头落在明军手里,请你做我的介错好吗,带了我的头颅快走吧!”“你要自杀吗?别干蠢事,已经看到岛山城了,相信我,我们会冲进城里去的。”
    “来不及了呀。”森本仪太夫伸手去腰间摸刀,才想起已经被敌将削断,还好日本武士一般身上都带着两三把刀,长刀断了,还有胁差和短刀,他拨出短刀,正要给自己一个痛快的,忽听的前方一阵呐喊,竟是浅野幸长率领一千多人从城里杀出来接应,饭田角兵卫忙用矛杆将他手中短刀击落。
    摆塞接到李如梅撤兵的将令,又见敌军势大,只得领人马暂且退回。这一仗,斩杀日军竹森义盛以下四百多人,森本仪太夫死里逃生,与饭田右兵卫率着数百残兵逃进岛山倭城。
    “敌军来了!是明朝的军队!快去告诉长政公!”饭田角兵卫声嘶力竭的喊道。一名武士翻身下马,沿着石阶拼命向城内跑去,岛山倭城内的日军纷纷涌到城头或夹道里,焦急而不安的注视着这一切。
    随着杂乱的马蹄声响,浅野幸长领着几十名武士也赶到了,他打马盘旋着,仰脸向城上的守军吼道:“敌军来了,有很多人,大家赶紧准备战斗吧!”城头上的武士和足轻们如梦初醒,退潮般散开,从仓库里拼命的往外搬运弹药和弓矢。
    浅野长政接到武士的报信,这时候握着刀匆匆从天守阁出来,一路小跑来到三丸,正和搀扶着森本仪太夫的饭田右兵卫碰了个对面,森本仪太夫张嘴欲言,浅野长政忙阻住他道:“二位殿辛苦了,快下去休息吧,我都知道了!”
    背插着浅野家纹和加藤家纹靠旗的足轻和武士们在甬道里纷乱的来回跑着,每一道墙后都堆满了刀矛和铁炮。浅野长政登上三丸城头,极目远眺,只见远处十几里外旌旗招展,尘烟大起,不知有多少人马向这边逼近。他使劲眨了眨眼,可还是看不清楚。
    “把我的千里镜拿过来!快去!”浅野长政忽然想起了什么,忙催促道。“是!”一名贴身侍卫飞跑去本丸。
    “父亲大人,外城的防守交给我吧,请您回本丸坐镇好了!”浅野幸长走过来说道。“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敌人一定是大举来袭,加藤将军在西生浦可能还不知道这个消息呢,需得赶紧派人去报信才好。”“是!”浅野幸长急忙派了五六个人,坐上一条小早船沿太和江飞驶去西生浦倭城报信。
第三十三章 合围岛山
    “他们来了!”三丸城头上一名武士惊呼道。所有守卫者的目光一齐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无数骑兵绕过太和江边的岔道,在距岛山倭城两里处停下。一千人,两千人,三千人……更多!
    这队伍不断的出现,不断的向前伸展,不断的左右游动,队列不断的扩大,骑兵列阵之后紧接着步兵队伍又出现在日军的视野里,浅野长政父子和武士们看的呆了,太阳渐渐落山,可联军人马仍源源不断的出现在平原上列阵。足有两三万人,光是列阵就用了将近一个时辰。
    “父亲大人,今天咱们怕是要玉碎在这里了。”浅野幸长颤声道。“不要怕,我就不怕!”浅野长政努力控制住自己上下牙不碰在一起,装作不在乎的样子道:“敌人虽然成千上万,但我们有坚固的城防,而且加藤将军也会前来增援的,最重要的是不能自乱阵脚,懂了吗小子?把头盔戴好,拿出战斗的样子给敌人瞧瞧。”
    “没错,是这样的啊。”浅野幸长看父亲临危不乱,也把心神稳住,使劲点了点头。把鹿角盔扣在阴阳头上。
    “这样才象是浅野家的勇士嘛,现在由你来守卫三丸前面的防线,要尽可能的拖住敌军,等待援兵的到来。”“明白,交给我吧。”浅野幸长将头盔上的面当(保护脸部的一种护具)拉下,一挥手,带了五六个家臣转身跑下三丸城头。
    (注:古代日本武将因为常戴盔甲,磨擦出汗时头发会脱落,因此干脆将额头一带的头发剃掉,露出一片白地,状如马匹额头上的那撮白毛,叫做“月代”;剩下的头发在头顶上梳起来,或是结成一束,撅在脑后,或打成两个抓髻,发梢朝前,中国话俗称阴阳头。其实日本那时候发型很多,不只这一种,但作为武士一般都剃的是这种头。)
    “看,这就是岛山倭城。”朝鲜将领权栗指着山城说道。借着落日的余晖,明军将领杨镐,麻贵、高策、吴惟忠、祖承训、李芳春等人聚在一处,仰面望着坐落在岛山顶上的这个巨大城堡。高策皱着眉头道:“这是什么东西?大城套小城的,样子稀奇古怪,好象山大王的土围子。”
    祖承训插言道:“这就是倭人的要塞,当年我随李如松将军攻打平壤练光亭时见过,非常不好打,现在这个比平壤城内的倭堡还要大六七倍,好家伙,这得装多少人啊。”“管他多少人,咱们大炮一轰,全给他端上天!”吴惟忠豪迈的说道,众将哈哈大笑,连连点头称是。
    唯有麻贵低头不语,杨镐见状问道:“麻帅在想什么?”麻贵摇沉思片刻,道:“我在想,要是把大将军炮带来就好了,这次出兵路远泥泞,又是雨雪交加,咱们的大将军炮重五六百斤,炮车走两步就陷入泥里,根本就上不得路,为了兵贵神速,所以只带了灭虏炮和虎蹲炮,想不到倭城如此坚固,咱们没有重炮支援,要攻下此城也许会付出很大的代价啊。”
    杨镐道:“不要紧,咱们人多,就算没有重炮,轮番进攻总能打破倭城。”麻贵摇摇头道:“倭贼和咱们以前见过的敌人不同,他们火器厉害,都装备着大量鸟铳,且居高临下占据地利,要想攻上去真得费些功夫才行。”
    听他这般说,众将一时无话。似乎意识到将领们情绪受到影响,麻贵马上转了话头,道:“料敌先机,方可无忧,虽然敌人背倚坚城死守,但是杨大人说的对,我军数倍于敌,只要人人冒死向前,就不愁攻不下倭城!”“是啊,狭路相逢勇者胜!”“就是这样,四面围住猛攻,一定能拿下岛山倭城!”众将议论纷纷,麻贵见状甚喜:“好,那咱们就立个军令状,谁先打破倭城,赏黄金五千两,并记头功一件,上报朝廷另有封赏。”
    众将呆了一呆,随即群情振奋,人人请战先行。“麻将军,离岛山倭城七十里的西生浦,还有一座倭城,不知道加藤清正那条恶狗躲在那个里面?”朝将权栗用不太流利的汉话问道。
    “据我派去安抚倭酋清正的使者黄庆赐回来说,那厮当时就在岛山城,咱们不管他现在那里,先捡眼前的打,今晚就发动猛攻,先拿下这里,然后再回过头去收拾西生浦的倭兵不迟。”
    杨镐听了赞道:“麻将军说的有道理,我军进兵神速,西生浦倭贼定然不会及时增援岛山,先集中力量攻克这座城,西生浦倭贼当可不战自溃。”
    麻贵点点头:“既然如此,那就准备攻城吧,祖承训何在?”“末将在!”祖承训忙拍马上前。“你率五千骑兵,汇同朝将李元翼,李德馨率领的两千朝鲜军星夜往南五十里,卡住梁山要地,以防倭兵主力自釜山来援。”“遵命!”二人打马回归本营,调兵往南而去。
    “卢继忠何在?”“末将在!”“你率本部两千人马前往岛山附近的太和江沿岸布防,直至蔚山湾。我调给你虎蹲炮五门,佛郎机铳五十具,鸟铳兵五百,如果倭贼从西生浦沿江而上,务必要全力阻击。”卢继忠暴喝领命,也拍马去了。
    “其余各军合围敌人,然后原地休息,等候攻城命令!”麻贵一声令下,数万大军有条不紊的展开行动,分别赶到指定位置,对岛山倭城形成包围态势。
    岛山地势险峻,整个倭城建在山的最高处,呈阶郭式布局(利用山河等地形,本丸在最上,连结二之丸、三之丸的阶段状排列),城的左右都是陡峭的绝壁,只要派三五个铁炮足轻了望,就可以防止敌人爬上来,只有正对城门方向有路可以出入。
    寒月清辉下,黑黝黝的本丸天守阁高耸夜空,岛山倭城内守军密布,按浅野长政的部署,最外围的三重土墙由儿子浅野幸长率三千士兵把守,三丸,二丸各有一千士兵把守,另有六百士兵由饭田右兵卫率领着作为预备队,自己则亲率五百旗本近卫军驻守天守阁。用火枪遥守城内要道。
    决战前的寂静令人心中不安,天守阁的底层大厅里,浅野长政坐在蒲团上,把佩刀放在身侧,微闭双目缓慢的呼吸着,尽可能让内心趋于平静,十几名亲信武士顶盔贯甲跪坐在两旁,脸色苍白,无助的看着主公。
    千万不能让部下们看出其实自己和他们一样紧张,浅野长政心里想着,可脸上的肌肉却止不住的抽搐了几下,他索性嘴角上扬,做出微笑的表情,虽然很别扭,但在众武士的眼中,却是显的那样的高深莫测。不由的皆尽叹服,不愧是主公啊,大敌当前还能这么镇静,果然与众不同,
    砰的一声枪响遥遥从山下响起,厅里所有的人都猛吃一惊,不由自主的扭头向外望去,这是敌军总攻的信号吗?忽然又听见咚咚的连珠炮响,浅野长政只觉热血上涌,四肢发颤,忙一把抓过佩刀,站起身子。
    众武士手握剑柄,乱纷纷的跟着站起,“不要慌!”浅野长政威严的扫视众将一眼,道:“木村左兵卫,山田利信,你们两个去看看!”两名家臣答应着急忙跑出厅去,奔向三丸。
    “怎么回事!那里开火?”麻贵正在中军大帐里和杨镐议事,闻声吃惊不小,急忙喝问道。一名副将跑进来跪下道:“启禀将军,枪声好象是从南边传来的。”
    杨镐也面露诧异之色:“那里是卢继忠的防区,难道是西生浦的日军赶来增援了吗?好快啊。”
    “祖承训!”“末将在!”“你领着我的卫队快去看看,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是!”祖承祖答应一声,领着五百骑兵向两里外的太和江畔飞驰而去。
    “传令下去,全军戒备,守好自己的营盘不准乱走,没有我的命令,妄动者杀。”“遵令!”十几个传令兵跳上马,驰入夜色之中。
    这时火铳声,炮声、呐喊声已经响成一片,杨镐不知情况如何,站起身在帐内踱来踱去,心里牵挂着不时向帐外看去。麻贵见状宽慰道:“杨大人不必担心,我已经派人支援卢将军去了,黑夜之中最怕敌人偷营,只要我军守好营盘不自乱阵脚,放着数万人马在这里,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倭贼想要夜袭怕也不是那么容易。”
    “是啊,麻将军带兵有方,我,我只是放心不下,不不,这个,唉,我还是出去看看吧。”杨镐忽然语无伦次,转身向外走去。麻贵只得跟上,营外这时已经站满了卫兵,人人刀出鞘,弓上弦,杨镐见了心中略安,将绵披风紧了紧,伸颈四下里张望。
    枪声果然是从太和江边传出。
    来的不是别人,正是日军第一军团主将加藤清正,他前两天在岛山倭城送走代表麻贵来‘议和’的明军使者黄庆赐,先是高兴,即而觉的不妥,思忖明军绝对不可能这么轻易就善罢干休,但是对于敌军连夜奔袭七百里进攻蔚山,他还是没有充分的心理准备,只是凭着本能,加紧了对蔚山双城的修筑,整日奔走在岛山和西生浦之间,督运土木粮草。
    这一日正在西生浦倭城歇息,忽然从岛山倭城赶来报信的武士,说明军大举来攻,有三五万人之多,已经包围了城堡。
    闻听此讯,加藤清正不由的暗吸一口冷气,想不到敌人来的这么快!想不到敌人来的这么多!当下严辞盘问使者,那几名武士异口同声,虽然有说敌军三五万的,还有说十几万的,但加藤清正总算弄清楚了一点,那就是敌军绝非小股朝鲜军,确实是明朝的大军出动了。
    既然明军包围了岛山城,难道会放过西生浦这个重要兵站吗?如果我军倾巢去救岛山,很可能会中了调虎离山之计呀,况且两城兵力加一起不过一万多人,和装备了大炮的优势敌军野战,简直就是去送死。
    但是浅野父子困守孤城,急盼我来救援,如何忍心不救,且失了岛山城,西生浦城也必将不保……加藤清正脑子里急速的思考着,本是十二月隆冬,但此时他的额头上竟然渗出了豆大的汗珠。
    见主公神情苦闷,加藤手下家臣九鬼四郎兵卫上前匍匐行礼道:“主公,请允许我带领一千名武士前去岛山救援浅野公父子!”
    “嗯。”加藤清正犹豫的看了他一眼,沉吟不语,另一名家臣山內甚三郎抢着上前道:“让我也去吧,森本殿和饭田殿都在岛山城内,加藤十六将生死与共!”“我去!”“我们也去!”听他这一说,龙造寺又八、庄林隼人、贵田孙兵卫等几名家臣异口同声的嚷着站出来,匍匐到加藤清正面前,请求出战。
    “大家的心意我明白,可是,”加藤清正顿了下,似乎下定了决心,开口道:“这次必需我亲自出马才行。”“什么?”众家臣愕然抬着望着他,即而力劝道:“主公不可!”“太危险了,您是一军主将,不可亲临险境!”
    “都别说了!”加藤清正一摆手,断然道:“这件事就这样决定好了,岛山城内除了浅野家的士兵外,还有咱们第一军团的三千多人,只有我亲自去才能使两军联合起来死守住城池,如果我是明军主将,定会利用兵力上的优势切断陆上增援。西生浦水道是釜山和泗川友军来援的唯一途径,也是我军重要的物资补给站,所以说什么也不能放弃。这和增援岛山城是同等重要的。”
    “那么主公的意思是?”“凭咱们手头的兵力,无法和敌军正面抗衡,现在的战略方针就是依托城池坚守,等候增援,如果有可能的话,就放弃岛山城,将全部人马集中在西生浦。只要能救出困守在那里的六千名士兵,丢了一座城堡又算得了什么呢。”
    加藤清正看了一眼众将,道:“四郎兵卫、甚三郎,你二人领五百旗本武士随我冲进岛山,贵田孙兵卫领一千足轻护送我们,等我们进了城,马上带兵返回,龙造寺又八、庄林隼人,你二人率三千五百人守卫西生浦,我只能给你们留这些人了,如果敌军大举来袭,希望你们能够挺住。”
    “可是,您只带这么少的兵去怎么可以?”庄林隼人为难的问道。加藤清正苦笑道:“就算我带两三千人进城,和围城的数万敌军相比,又能起什么作用呢,我去岛山要塞是为了稳定军心,在做战时,最重要的不是士兵的数量。而是士气,那里有六千多人,只要不被敌军破城,足够用了,而且这里也需要严密守卫,事不宜迟,大家分头准备,马上出发。”“明白!”众家臣齐声应道。
    亥初时分,加藤清正率一千五百精兵借着夜色掩护,乘小早船六十艘,关船三十艘沿太和江下游的蓝江逆流而上,悄悄向岛山方向驶去。西生浦与岛山水路只有七十里,不到两个时辰,已经看到黑黝黝高耸的岛山倭城天守阁。
    看看还有七八里的水程,加藤清正命令船只靠岸,山內甚三郎不解的问道:“马上就要到岛山了,怎么不走了呢?”加藤清正冷笑道:“你以为敌军不会在江边设防么?如果咱们再往前驶,定会被发现,我军在水上目标太大,若是敌军用炮轰击,别说靠岸,恐怕逃都逃不回来。”说话间几十艘大小船只已经泊在岸边,加藤清正略一思索,命关船泊在原地,向贵田孙兵卫附耳几句,由他率着六十艘小船,每船上只有三五个人,沿江边继续前进。自己带着一千多人,堕后半里悄悄跟随。
    守江的是卢继忠率领的两千明军步卒,卢继忠把十门虎蹲炮沿岛山渡口一字摆开,由两百鸟铳兵、六百长枪兵、二十具佛郎机轻炮驻守。自己亲率五百劲卒往来巡视江边,并沿太和江下游布下了骑马斥候,若有敌人从陆地来袭,立刻鸣铳示警。
    说来就来,卢继忠布置好这一切,打着哈欠刚想歇一会儿,忽然听见江边哨兵尖叫一声:“有敌船!”他机伶的站起身,困意顿消,跳上马领着五百士兵奔到太和江边,“敌船在那里?”“看!下游那些黑影全是!近了,有灯亮起来了。”“还看什么?给我打!”卢继忠大吼一声,抓过一杆鸟铳,砰的向江心射去。顿时六七杆鸟铳接连开火,贵田孙兵卫见目标暴露,干脆点起火把,指挥船上士兵大声鼓噪起来。
    十门虎蹲炮早就装好了火药弹丸,这时候炮手上前点燃火绳,青烟哧哧的直冒,紧接着轰的齐声巨响,江面顿时映成通红一片,日本战船四周腾起了一条条水柱,有一两艘小船被炮火击中,瞬间燃起大火,其余船只急忙后退。贵田孙兵卫狂叫道:“不准退,冲上去!”有那不要命的战船闻令奋勇当先,并用船上的火枪回击。
    “不能让敌人上岸,打,打沉他们!”卢继忠拨出腰刀指挥着鸟铳和虎蹲炮再次齐射,无数弹丸如雨般泼向江面,又有六七条小早船被击中,拖着熊熊烈焰向下游飘去。这时候明军士兵们都奔到岸边,拽着弓,握紧了手中钢刀死盯住江面,只要有倭船敢靠岸,就扑上去杀他个落花流水!
    在明军被吸引到江边的同时,陆上的日军直扑岛山城,虽然卢继忠在岸上布了斥候,发现有日军袭来,也开了枪,但是马上就淹没在震耳欲聋的大片枪炮声中了,日军不用铁炮,只是拉弓放箭,近百枝利箭一齐射出,把三五名明军哨骑连人带马射死作一团,“不要恋战!”加藤清正低喝一声,手持长矛率先冲了上去。
    守在岛山倭城正面的是河南参将茅国器的一千藤牌刀兵,接到麻贵让各营自守的命令,早就严阵以待。此时黑夜中见无数人影扑来,料想不是自己人,当下发一声喊,排成三列挡住去路。
    “九鬼四郎兵卫,你领六百人挡住敌兵,其余的人绕过去。”“明白!”九鬼四郎兵卫厉喝一声,率着数百日军,直扑河南藤牌刀兵。
    “给我杀!近前者死!”茅国器举剑指向前方,威风凛凛的喝道。转眼间日军已经扑到面前,明军藤牌兵巍然不动,等敌人靠的近了,先投出两根原本插在牌上的短标枪,扰乱敌阵,然后左手举牌护身,右手大砍刀一齐劈出!
    这些藤牌兵从军以来,几乎每天练的只有四招:投掷标枪,退步举牌抽刀、上步分牌劈刀、弃牌双手抡刀。若是单对单可能敌不过武林高手,但战阵中使用却是威力无穷,数百只孔武有力的手臂擎着重达十二斤的砍刀一齐劈出,好象一道白练闪过,冲在最前面的几十名日军虽然各挺刀矛抵挡,却那里挡的住?在大砍刀的压力下,矛折刀断,连同对方的利刀一齐铡进自己身体里,血肉横飞倒在地上。
    第一排刀牌手奋力劈出这一刀后,马上用藤牌护身退后,养息臂力,第二排迈步上前,再次施展同样的招式,砍刀翻飞,又斩死数十人。
    九鬼四郎兵卫见不是头,急令众人退后,用弓箭铁炮射击。五十六杆铁炮开火,将明军打倒二十几人,但后队士兵立刻上前补位,近战中日军铁炮足轻不及再装子弹,打过一枪只好抛在地上,边退边用弓箭与明军对战。
    明军使用的藤牌是用粗山藤编制作的,牌呈圆状,中心凸出,周檐高起,圆径约三尺,重六七斤,牌内用藤条编成上下两环以容手臂执持。这种藤牌使用轻便,加上藤本身质坚而极富伸缩性和坚韧性,可以抵挡大部分冷兵器的攻击,所以日军弓箭对藤牌兵构不成大太威胁,而且藤牌兵后面也有明军弓箭手掩护,这时将箭从前排士兵头顶不停射过去还击日军。
    藤牌刀兵作战必须布成刀阵,互相掩护厮杀,若是各自为战,就无法使沉重的砍刀持续发挥出威力。这时见日军畏缩,千余人用藤牌护身,把血淋淋的大刀举在头顶,“杀!”“杀!”呐喊着一齐迈步向前,保持队形整齐。
    在箭雨和刀阵的巨大压力下,日军士兵连连后退,间或有勇猛的武士试图上前交手,均被砍刀劈翻在地。
    “撤退!”九鬼四郎兵卫大叫一声,转身就跑,数百人哄的紧跟着飞奔而去。众军正要追赶,茅国器连忙喝住:“不要追,麻帅有令,夜战各军需自守营盘,冒然追击小心被误伤。”
    趁着明军和九鬼四郎兵卫部交战,加藤清正率四百六十名精锐武士摸黑一路急奔,遇到明军营盘就快速绕过,不断有人被从营中射出来的利箭杀死,但大部分人还是冲到了岛山城下。
    “来的是什么人?刀剑无眼,快站住了!”黑暗中前方传来一声断喝,只见呼啦啦从四面八方扑上来无数明军士兵,却是围攻岛山倭城的一线明军:游击陈寅的一千五百南兵。“口令!”一名士兵挺刀上前问道。
    加藤清正一声不吭,低头走过去突然出矛将他扎倒,明军士兵这才明白原来是偷营的日军,当下发一声喊,猛冲上来。
    黑夜中双方对战,鸟铳弓箭都派不上用场,只看刀光剑影,互相追逐,不断有人惨叫着栽倒。双方舍生忘死的恶斗,虽然加藤清正率领的都是精锐的武士部队,但明军中的南兵最善肉搏,发起狠来不管不顾的刀枪对刺,丝毫不惧。
    加藤清正一人对付五六个明军,身边的武士们都在各自奋战,无暇相帮。加藤清正使开片镰枪,左挑右刺,忽的寻个破绽戳中一名明军士兵胸口,那名士兵身上和嘴里喷着鲜血,扔了刀,双手却死死的抓住枪杆不放,加藤清正用力回夺不下来,眼看周围的敌兵同时扑上,忙抛了枪,抽出太刀抡圆了将三四把钢刀搪开,另一手拨出肋差,短刀护身,长刀攻敌,又劈倒一名进攻者,自己的肩铠也同时被劈去一半。
    加藤家的武士们虽然努力作战,奈何寡不敌众,四百多人被一千好几百人围住厮杀,不到小半个时辰已经有两百多人阵亡。眼看就要全军覆灭,忽然明军队伍象潮水般分在两边,数十人冲了进来。当先一名身披黑色铠甲,头戴鹿角肋立形盔的武士高喊道:“肥后守大人,我来了!”
    加藤清正闻声抬头张望,不由的大喜,原来是浅野幸长领着五六百守军冲下山来接应。
    “幸长殿!”“加藤殿!”二人在重围中见到对方,都是激动万分紧紧拥抱在一起,“怎么样,你带来多少人,咱们要突围吗?”“不!快进城,进城再说!”加藤清正不及分说,挥舞双刀和浅野幸长并肩往城中退去。
    这时候明游击将军陈寅也自阵后赶来,看日军且战且退,即将撤入土墙防线,忙调了几十名鸟铳兵来,一声令下,猛烈的开火,走在最后的十几人惨叫着滚下台阶,有那负伤的都被明军士兵追上去乱刀砍死,土墙后的日军忙开枪还击,将紧追的明军击退。
    经过一番苦战,随加藤清正硬闯岛山倭城的四百五十名武士死伤大半,只有一百七十人成功进入城内。
    负责掩护的贵田孙兵卫和九鬼四郎兵卫九死一生逃回西生浦,连夜派船经海路前往釜山,向日军总大将小早川秀秋搬请救兵。
    联军大帐里灯火通明,麻贵和杨镐端坐正中,听着各营主将前来报告战况。当从受伤被俘的日军口中得知率兵进城的是加藤清正时,麻贵不禁又恨又喜,恨的是没能当场杀死或活捉他,喜的是此君自动入瓮,眼下联军重兵围城,不愁他再飞上天去。
    麻贵想到这里,当即拍案而起,厉声道:“诸位将领,兵法有云,兵贵胜,不贵久,目前以加藤清正为首的数千贼兵已经被我军团团围住,此时不灭了他们,更待何时?传下令去,各营备战,今晚务必拿下岛山倭城,然后咱们就在城里包饺子过大年!”
第三十四章 苦战
    二十三日丑初时分,明军和朝鲜军开始准备攻打岛山倭城。由朝鲜军五百人、明军参将茅国器率河南刀牌兵一千人、游击陈寅率浙江步兵一千三百人担当主攻任务。战车营指挥使王问负责火力支援。其余各营近四万人环山列阵扎住(注:古代计时方式是把一天分为十二个时辰,每个时辰相当现在的两个小时,旧历二十三日丑初时分,按现在的算法,应该是二十四日凌晨一点至两点)。
    借着夜色的掩护,杨镐与麻贵潜至出发阵地观察敌情。仰望面前孤零零矗在山顶的倭堡,看着隐蔽在身边的数千联军士兵,再想想身后还有数万枕戈待命的精兵强将,杨镐意识到这是一个难得的好机会。胜利唾手可得,为什么不尝试一下亲自指挥这场战斗呢?
    我军兵力占压倒性优势,战役取胜当在情理之中,当捷报传回国时,朝廷中一定会有很多同僚羡慕和嫉妒自己吧?圣上定会龙颜大悦,称赞我文武双全,乃大明栋梁之臣也……
    想到凯旋之日,自己披着战袍,腰挎宝剑在京城午门外请皇帝接受献俘仪式时的风采,杨镐不禁心驰神摇,激动的身子瑟瑟发抖。
    “杨大人,我军已经准备好了,可以攻城了吧?”见他抬头望着倭堡痴迷不语,麻贵忍不住出言提醒道。杨镐如梦初醒,刚要附和,话到嘴边又转了口风:“不忙,再等等,不知王问将军的大炮布置好了没有?”
    “已经布置好了,只要一声令下就可以开火,不过咱们的虎蹲炮装的是霰弹,灭虏炮虽然是实心弹,可弹丸又太轻,若是平射城门还可以,想打碎城墙恐怕威力不行。能否进攻得手,关键还得看将士们是否敢冒死向前了。”杨镐笑了笑道:“本部院一介文臣,尚能亲冒石矢向前督阵,士卒们都是惯战之辈,临阵杀敌理所应当,又有何惧?”
    “杨大人说的有理。”麻贵应了一句接着问道:“我军三千余人潜伏在山下,随时可能被倭贼知觉早作防备,现在是否可以立即攻城?”再等等。“杨镐回身看了看,向麻贵道:”为何不调李如梅的辽兵一并攻城?“麻贵愣了一下,回道:”倭城一面临海,两面危崖,咱们虽然兵力众多,但只能从前面进攻,一时排不开这许多人马,且还得防着西生浦倭贼沿江过来增援,李将军部下都是骑兵,所以我派他去帮助卢将军把守太和江去。“
    杨镐听了连连摇头:“麻大人此言差矣,李如梅的辽兵素来强悍、正可用来打硬仗,骑兵也可以下马嘛,至于西生浦那边么,只要咱们尽快攻下岛山倭城,谅他们也救援不及。大战之前分散精兵我认为非常不妥,镐身为经略大臣,乃众将之首,事关军务不敢马虎,希望你能体谅我的苦衷。”
    见杨镐话里有话,麻贵有些吃惊,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停了停试探着说道:“杨大人所言极是,末将愚顿,我马上派人调李如梅将军前来参战,大人屡经战阵兵法娴熟,贵多有不及,此间攻城事宜,还望大人一力主持为好,万勿推托!”
    杨镐听罢捋须沉吟道:“要说领兵打仗,杨某虽然略有些心得,但麻将军也是久经战场的老将了,倒不能说谁高谁下,只是此番我奉邢尚书之命总督全军出征,为着尽早剿灭倭贼,对军事上的一些看法还是有什么说什么,你我二人共同参详好了。”
    麻贵心知自己猜的不错,这位杨经略定是存了抢功的意思,又恐自己不通时务,所以说的都是制肘恫吓的话,论官职,杨镐是右佥都御史、正四品,麻贵是都指挥佥事、正三品,此番出征朝鲜又加了提督之名,应算是初授二品,名义上比杨镐起码要高出两级,但实际上麻贵作为一介边将,是无法和和杨镐这样的朝中大臣相争的,再说临战之际那还容他想这些事,既然明晓其意,没奈何只好成全他,话语间便显的甚为诚恳迫切,连声道:“此言差矣!我军入朝作战,自邢尚书以下杨经略职位最高,且畅晓军事,贵自知不如,今番杨大人代邢总督统帅诸军,亲莅战阵,麻某实在是诚心愿为之臂膀,大人岂可妄自菲薄?若再推托就是看不起我了!”
    杨镐此时方显的高兴起来,笑道:“难得麻将军这么看重杨某,既然这样,我就恭敬不如从命,斗胆指挥全局了,还望将军届时在旁指点一二。”“大人不必客气,你我休戚与共,荣辱相连,只要攻下岛山城,还说什么别的?”
    “嗯,言之有理。”杨镐精神一振,向身边众将发话道:“各位将军,今日我军出战蔚山,以四万之众围困数千倭贼于孤城,胜负之数不言自明,只要打破了眼下这座城子,本帅回朝之后定会奏明圣上,封功赏爵,希望大伙用心用力,不要辜负圣恩和本帅的期望。”
    众将齐声称是,杨镐甚为满意,将手一摆道:“不必多说,大伙各自领兵攻城去吧,我与麻大人在此静候佳音。”茅国器,陈寅等军官答应一声正要出发,麻贵忙阻止道:“且慢!杨大人,咱们还没放炮呢?”“哦,对对,应该先放炮,然后再冲锋。”“传令开炮!”杨镐心中暗叫惭愧,一时窘的无地自容,还好天色昏暗,无人看见他失态的模样。
    明军炮手得了将令,纷纷点燃火绳,三十门虎蹲炮率先开火,轰的巨响,惊天动地!刹那间半边天空都被炮口喷出的烈焰映红了。大地在剧烈的摇动,整个岛山都在剧烈的摇动,随着隆隆的炮声,黑漆漆的岛山倭城里腾起了无数朵闪亮的红花,山上山下硝烟弥漫。数万联军将士见了一齐欢呼,杨镐被震的差点跌倒在地,麻贵忙伸手搀扶道:“杨大人,要攻城了,咱们站远些吧。”杨镐呛的不住咳嗽,甩开他低头向后跑去。
    “躲到城边,快趴下!”浅野长政将身子紧紧贴在箭垛旁大叫着。三丸城头的日军士兵纷纷卧倒在地,惊恐万状的听着无数弹丸从头顶呼啸飞过,落入城里。
    明军的虎蹲炮重三十六斤,有五六道宽箍,炮口处有铁爪铁绊,作战时从战车上卸下来用铁钉固定于地,以减少后坐力。炮口内可装填上百小铅丸或石弹,散布面积大,野战中对付密集冲锋的敌群效果尤佳。此时用来攻城,虽然不能毁坏石砌城墙,但却能打伤守城的敌兵,偏偏此时北风大作,火借风势,风助火威,赤热的弹丸落在城里的木质房屋上,劈劈啪啪引燃起了大火。不一时岛山倭城内已经是乱作一团。
    “攻城!”麻贵见状大吼一声,伏在山下的联军士兵们举起兵器,呐喊着一跃而起,明军在前、朝鲜军在后,向岛山倭城奋勇扑去。
    “铁炮打火,准备射击!”倭城三丸外围的三重土墙由浅野幸长率三千士兵把守,这时见联军士兵密密麻麻的向前冲来,忙指挥日军端枪瞄准,“开火!”随着他一声令下,从土墙的射击孔中喷出一溜的红光,冲在最前的明军士兵倒下一片,明军虎蹲炮装的是霰弹,发射的同时散布开来,弹丸有远有近,当士兵冲锋时,为了避免误伤,炮击往往停止,无法形成弹幕跟进射击。这时候只能单凭步兵来攻城了。
    冲在最前面的明军倒下几十人,后面的士兵将盾牌举在头顶,仆伏前进,可是藤牌挡不住铁炮子弹,仍不断有人伤亡。明军手里的三眼铳和单眼铳射程不够,只好冒险向上冲,试图接近敌军开火。从山上往下看,只见进攻者如潮水般向上涌来,铁炮子弹则是如雨般向下泼去,或是打在石头上腾起一股白烟,或是打在人身上溅起一股血线,人潮溅着血红的浪花此起彼伏的向山顶逼进,日军依托三道高矮不等的土墙拼命向下放枪,三丸城上的守军也居高临下的射击。
    “鸟铳兵接战!”麻贵在山下隐蔽处看的真切,忙命令鸟铳手冲上去,两百多名鸟铳兵飞奔到阵前,举枪仰击敌军,子弹打在土墙上扑扑作响,日军铁炮手伏下身去,等明军开过火后,举起后备枪再次起身射击。另有数百人专门负责给空枪装子弹,这样一来日军火枪射速大大加快,随着明军士兵越来越靠近土墙,死伤的也越来越多。
    “用明火箭攻击!”麻贵再次大声下令。早已伏在山下接应的一千名弓箭手装好火箭,往山上冲了一段距离,然后拉弓放箭,好象寒鸦投林般火箭纷纷射入日军阵地,无论是钉在墙上或是地上,都燃起一团火焰,浓烟四起。土墙后的日军大惊,顿时慌乱。
    趁着这个空当儿,明军士兵们直起身子一路疯跑冲向敌阵。浅野长政在城头上见了急的大叫:“开火,开火!”铁炮侍大将山田利信把采配(日本战国时代的一种指挥棒,木质长柄,柄头密缀纸条或布条,挥动时可互相摩擦发出响声)向下一指,三丸城头上的一百铁炮军举枪齐放,扑到土墙前的明军士兵顿时淹没在一片硝烟之中,余下的人发一声喊,伏在地上。
    但是土墙后的日军也在火箭猛烈攻击下抬不起头来,参将茅国器身披镔铁重铠,手持大砍刀伏在乱军中,眼看后退亦无生路,这时候咬咬牙窜起身子,三步并作两步到了土墙正门前,手起刀落“喀喳喳”几刀将木栅栏门劈开几条缝,紧接着从破门内刺出十几枝长矛,直在他眼前晃,茅国器立不住脚,身子后仰就势滚下山去。
    明军鸟铳兵见状集中了十几杆鸟铳,猛轰木门,门后偷袭的日军长矛手惨呼着倒下四五个,“冲啊,冲进去!”游击陈寅挺刀在后督战,连声高喊。
    虽然弹如雨下,但是听见长官在后厉喝,士兵们那个敢犹豫,全都不要命的向上涌去,举大刀向着木门乱劈,接连倒下三十几人,硬是趁着日军铁炮射击的间歇将门砍开,冲了进去!
    浅野幸长在第二道土墙后见明军上来了,也是连声呼喝:“把他们打下去!”接着开了栅门,率领四五百长矛手前去支援第一道土墙后的守军。明军拼命的往里攻,日军拼命的往外顶,数千人在两道土墙之间展开了一场大混战。三丸城上的日军铁炮足轻和明军鸟铳手举枪对射,山下的明军弓箭手不停的放箭,火箭拉着啸音不断飞上城去,将铁炮足轻射落城头。
    “长政公,战局如何?”听到激烈的铳炮声,正在本丸天守阁内休息的加藤清正带着五十六名亲随武士急忙赶到三丸城上。“没什么大不了的,犬子正在下面领着军队作战,一定会把敌军赶下山去的。”浅野长政虽然话是这么说,但眼神中满是焦急之色,将手中的太刀攥了又攥。
    加藤清正想了想,对跟在身后的家臣饭田又兵卫道:“饭田殿,请你带一百名武士到幸长殿身边去,要一直呆在他身边,能做到吗?”“明白!”饭田又兵卫心领神会,大声答应着领了一群加藤家的旗本武士开城门冲出三丸,奔向激战中的土墙防线。
    浅野长政感激的望了他一眼,加藤清正嘴角翘起,冲他笑道:“做为父亲,其实是很担心的是吧?放心好了,幸长殿是出色的武士,他不会有事的。”“是啊,你说的对!”浅野长政趴在箭垛后目不转晴的望着下面,又使劲点了点头:“他能行,没问题!”
    浅野幸长这时正陷入苦战之中,四周全是格斗的人群,黑暗中简直分不清敌我。他吼叫着双手举刀,不停的转头扫视可能扑到身边的敌人。家臣木村左兵卫右手端着侍筒(武士头目用的短管大口径火绳枪),左手将长矛挟在肋下紧张的保护着少主。
    越来越多的明军和朝鲜军冲上山来,在第一道土墙根儿下排着队等待进攻,围绕着土墙大门内外两侧,尸横遍地,对战双方舍生忘死的拼杀,时不时就绊倒在尸堆中,有那受伤的就势一滚,然后不动装死,在夜战中另一方举着刀睁大双眼也看不清那具是尸体,那具是活人,这时倒在地上的“假尸”就会喘着气积攒一点力气,把短刀抽出来,管他是敌是友,只要看到有脚往自己身边趟,就一刀冲脚脖子扎过去。但马上又会被无数人脚踩成真尸。
    日军的长矛利于野战,在近身肉搏中不敌明军的砍刀,一时间死伤惨重,后来纷纷抛了长矛,抽出肋差格斗(上文介绍过,是比短刀略长的一种倭刀,本来是武士自杀专用刀,不过战斗中急眼了往往也用来杀敌)。如此一来优劣逆转,砍刀虽然威力大,但是过于沉重不似肋差轻捷,厮杀久了又被日军占据上风,明军士兵忙弃了砍刀,抽出腰刀迎战。
    联军源源不断的从一重土墙门口涌入,从二重土墙内也涌出大量日军,到后来双方连肋差腰刀也使不开了,均使短刀匕首肉搏,任你多高的本领,到了此时也只赚了个相互刺杀,两军将士情知若不奋力格斗,生命难保,退是退不出去了,只有咬紧牙关死战,忽然听见轰隆一声响,却是数千人挤在两重土墙之间搏杀,终于将外围土墙推倒一段,尘土飞扬中,无数尸体随着碎石滚下山去。更有几十名联军士兵被压在土石中惨呼挣命,战场突然开阔,交战双方均是大感意外,绘绘的各自后撤。
    “到墙后去,开上大门!”浅野幸长挥着战刀一迭声的狂叫着,千余名日军仓皇后退,可是冲出来容易,猛然间要退入二重土墙后,门窄兵多,反而半天进不去几个人。对面的明军和朝鲜军清醒过来,急忙从地上捡起长兵器冲上去厮杀。挤在门口的日军只有外围的一百来人捡起长矛慌忙应战,其余的人手里只有一把短刀或是肋差,夹在人堆里连哈腰都没有空间。瞬时间血肉横飞,被大刀砍下的头颅象土豆一样在地上乱滚。浅野幸长连声催着关墙门,可那里关的上,不多时两扇木门都被挤碎,绊倒在地上的人立刻被踩成肉酱,后面的人连滚带爬的抢进土墙内。落在最后的又有三五十人被杀。不过也亏了如此,没有门的缺口被重重叠叠的尸体阻住,竟使的联军一时翻不进去。
    这时三丸城上的日军铁炮手冒死探出身子向下射击,挤在二重土墙外的联军士兵接连被打死打伤近百人,其余的人发一声喊,四散逃开伏倒在暗影里。
    “灭虏炮开火,向城上打!”车兵指挥使王问厉声喊道,明军的灭虏炮属于车载中型火炮,净铁打造,管长两尺,重九十五斤,有五道箍,射一斤铅弹。用灭虏车载行,每辆车可以装载三门这样的火炮,早就卸下来设好了炮位,听到命令,炮手们将炮管摇动,缓缓扬起对准三丸城头,用火折在药捻上一点,火星噌噌乱蹦,紧接着六门灭虏大炮轰的喷出三尺长的焰尾,将弹丸呼啸着送上天去。
    日军铁炮手此起彼伏的装弹射击,正打的顺手,忽然看见黑漆漆的山下红光一闪,紧接着嗖嗖的怪响,狂风扑面,六枚一斤重的铅弹流星赶月般飞过来,有两枚掠城而过,一枚砸在城墙上,其余三枚正打在石砌箭垛上!铅弹裂开,连同打碎的箭垛四散飞溅,铅弹和石头碎片呈扇形向城头上漫射开去,等硝烟散后,城头上已经横七竖八倒下了二三十人,铁炮侍大将山田利信的头盔也被气浪掀开,满面是血昏死在地上,手里的采配只剩下半截。
    活着的士兵们抛了枪枝,全都伏在地上一动也不敢动。加藤清正和浅野长政站在城头另一端看的呆了,虽然努力保持着镇静,但从对方苍白的脸上可想而知,自己也是面无人色。
    当明军炮手将城头日军打退时,城下的二重土墙内日军已经组织好铁炮,用密集的火力封锁住缺口。眼见联军冲了几次徒劳无功,麻贵心中烦闷,紧皱眉头不语,王问见状上前道:“禀大帅,敌墙低矮,咱们的灭虏炮虽然打不着,但可以把虎蹲炮抬到山上近距离轰击倭贼!”
    麻贵大喜道:“那还等什么?快把炮抬上去打!”杨镐披了一副重铠正往这边走,闻言忙摆手道:“且慢,再等等!”麻贵与王问愕然望着他。杨镐喘息着道:“我军连番攻打敌寨已经万分疲劳,需得换一批生力军接着上前攻打才是,李如梅将军的辽兵调上来没有?”“我已经派人去传令了,应该马上就到。”“这就好,王将军,那你抬炮上去吧。”王问拱手称是,忙指挥着炮手和步卒将两门虎蹲炮系上牵绳,五六个人拉一门,另有十几人背着弹药箱,沿着崎岖的山路向上慢慢推去。
    杨镐很自然的上前一步将麻贵让到身后,手搭凉蓬向上眺望着,麻贵一句话不说低头退下。这时候岛山顶上浓烟滚滚,火光冲天,两军大呼酣战,浅野幸长命人在一丈半高的土墙背后搭起脚手架,上去一百多名弓箭手,从墙头上向外放箭,铁炮军则伏在射击孔后不断的开火,联军士兵们把身子紧紧贴在地面,点燃手里的三眼火铳,举在头顶胡乱的向上回击。
    明军炮手这时冒着枪林弹雨已经把两门虎蹲炮抬上来了,步卒们举牌在前掩护,不断有人中弹倒下,用了约一刻钟的功夫,炮架终于推到第一重土墙的废墟后,用粗重的长钉固定好了炮架,两门炮对着二重土墙轮番发炮轰击,虽然是霰弹,可是近距离发射冲击力仍然很大,而且震耳欲聋的炮声也给日军心理上施加了极大的压力,打到第二轮齐射时,厚重的木栅栏门已经被炸的粉碎,日军弓箭手乱纷纷从墙头上跳下来逃命,铁炮手放了一阵枪见不管用也赶忙后撤。
    浅野幸长环顾左右,咬牙怒道:“敌军都是些胆小鬼,只敢用大炮轰门,不怕死的跟我冲出去啊,把明军的炮夺下来!”众军摇动兵器,齐声呐喊“冲啊,冲上去!”可内心却实在胆怯,没有一个人真敢往外冲。浅野幸长自己冲了几步,见无人跟上便大骂着又退回来。挥刀砍翻一人,余者哄然逃散。
    饭田又兵卫硬着头皮上前劝道:“纪伊守大人,敌人炮火凶猛,眼看这土墙是守不住了,咱们还是进城吧!”浅野幸长瞪着眼吼道:“这怎么可以,我在父亲大人面前下过保证,一定要守住外围工事,现在既然守不住了,那就战死在这里好了!”“可是,您的身边还有两千多士兵呢,如果都这样无谓的送死,恐怕连本城也保不住!”饭田右兵卫下了狠心,同样大声吼道。
    “你!”“嗯?怎样!”两个人手握刀柄相互怒视,各不相让,浅野幸长忽然气馁,抛下刀惨然道:“你们走吧,我是坚决不会进城的!”饭田又兵卫不看他,大声向左右喊道:“来几个人,扶幸长殿进城,其余的人跟我退守下一道防线!” 木村左兵卫等人上前架住浅野幸长。“我不走,我不走!”浅野幸长嘴里喊着,心中却没了战意,在武士们簇拥下飞奔着退入石城里,饭田右兵卫则率领千余人退守第三重土墙。
    此时明军虎蹲炮仍在不停的放着,直到弹丸全部打光为止,二重土墙已被轰出几个大缺口,游击陈寅一马当先,率领几百名勇敢的士兵向倭城外最后一道防线冲去,“开火!”饭田右兵卫见明军发起冲击,下令铁炮齐射,组织了二三百杆铁炮从射击孔中探出,火光闪过,砰砰扑扑的打出无数铅丸铁子,开枪的后座力使的整道土墙都震的颤微微晃动,冲在最前的几十名联军士兵被打的人仰马翻,陈寅刚要卧倒,突然大腿根儿一阵钻心的痛,知道中弹了,忙伏下身去摸,只觉满手是血,没奈何只好把钢刀衔在嘴里,四肢着地向后撤。身边脚步声杂乱,不时有沉重的物体倒下来。好不容易见到一段残墙,挣扎着骨碌翻过去,掀开头盔护面深吸一口气,脑子忽然发晕,头一歪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启禀二位大人,游击陈寅中弹受伤,倭贼火力凶猛,我军一时攻不上去。”一名传令兵汗流浃背的跑下山,向杨镐和麻贵报告战况。杨镐恨道:“咱们不是有大炮么?再运上去几桶弹药,全力攻打敌营!”“是!”
    “两位大人,李如梅奉命参见!”“如梅,你可来了。”杨镐欣慰的上前一步,拍了拍他肩膀道:“茅国器军和陈寅军已经打了两个多时辰了,倭贼拼死拒战,我军损失很大,连陈游击也中弹受伤,还好你及时赶到,先让士卒们到山下扎营歇息,等天亮之后再发起进攻,咱们只要奋力一战,不愁攻不破敌城。”
    “遵命!请问麻将军有何谕示?”“哦,照杨大人说的去办,不必问我。”“是!”李如梅翻身上马驰入夜色,不一会儿带领所部辽兵两千五百人赶到山前。
    杨镐传下令去:“鸣金收兵!”麻贵愕然道:“我军马上就要攻破敌军防线了,大人这是?”杨镐摇摇头道:“死伤太重,你看士兵们都不往前攻了,咱们不如先撤下来,然后将大炮一字摆开猛轰一阵,待把倭贼的土墙全部轰塌后再行进攻,如何?”
    “大人有所不知,岛山地形复杂,从山下望去,倭贼的土墙只能隐约看见一部分,纵然用大炮击毁几处缺口,步兵不能及时跟上去也是无用,空费弹药而已。”“是这样哦。”杨镐面色尴尬,心想若是自己在攻城战中不能提出些良策,纵使日后邀功也不好看。于是又提出新建议:“那么,我的意思还是先把攻城人马撤下来休息一下的好,已经攻打了两三个时辰,眼瞅就要天亮了,到那时火炮更容易瞄准,再让李如梅的生力军上前接着作战,如何?”麻贵犹豫了一下,只得点头道:“大人说的极是,这车轮战法原是攻城的妙计,这样再好不过了。”
    杨镐极为高兴,连忙传令收兵。茅国器等攻城将领听见山下鸣金,留下火铳手,弓箭手在后交替掩护,其余的人挥刀剖割日军遗弃在两重土墙防线内的尸体头颅,昏暗中免不得连自己人的首级也割了不少,然后背着重伤难行的同伴陆续撤下山来。
    见联军撤走,山上的日军抓紧时间搬运砖石,将被炮轰毁的二重土墙缺口堵住,并将已方有头无头的尸体拖入城内安放、敌军尸体抛出墙外。
    第一道土墙防线虽然破损严重,无法修复,但饭田右兵卫仍派了百十名铁炮手和弓箭手去守卫那堆乱石,作为后面防线的缓冲。
    浅野长政命令城外守军大部撤回城内,然后将守城士兵替换出去。看着一队队疲惫不堪的士兵蹒跚进城,再看着城里的士兵阴沉着脸向外列队走去,他不禁暗暗叹息,到太阳升起的时候,谁知还能有多少人活着回来呢?
    加藤清正看出他的忧虑,走到他身边安慰道:“长政殿不必担心,有你我在此,谅敌兵也不会轻易取了这座城去,只要咱们坚持几天,我想西生浦那边一定会派人去釜山请援军的,金吾阁下手里有三万多人,总不会见死不救吧。”
    “秀秋那家伙吗,不好说啊,二十来岁的小年轻,遇到这种事一定会感到头疼的,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呢,要是他的养父隆景公还活着就好了啊。”“别忘了还有官兵卫殿在他身边呢,我相信他会帮助金吾阁下做出理智的决断。”
    “嗯,黑田如水啊,这个诡计多端的瘸子,没有他还真是不行哟,想当年太阁大人攻打鸟取城,还是他想出断粮围城的主意,最后鸟取城终因弹尽粮绝而陷落。”“什么?你,你说鸟取城!”加藤清正脸色大变,浅野长政奇怪的望着他道:“是啊,‘鸟取断粮’,难道你不记得了吗?”他重复了这一句,忽的同样脸色刷白,呛啷一声,居然失手把太刀掉在地上。
    (注:一五八一年,在日本内战中,丰臣秀吉进攻毛利名将吉川经家驻防的鸟取城,先设计花高价将城里的贮粮买空,然后趁机围城,鸟取城最终因为缺少粮食而被迫投降。)
第三十五章 死守
    “父亲大人,敌军这半天都没有动静,也许是想等到天亮再发起攻击吧?”浅野幸长匆匆走过来,见二人脸色有异,不禁问道:“有什么不对吗?”
    浅野长政沉重的说道:“此城昨天才竣工,咱们还没顾得上从西生浦运储粮。若是敌军围上三五日,城中五六千人怕是要断炊了。”幸长闻言忽的醒悟,惊道:“唉呀,这可如何是好?”
    加藤清正想了想问道:“幸长殿,城中还有多少粮食?”“不到一百石,一个人怕是摊不上两斤粮。”“水呢?”“这个,山下就是太和江,平常用水只要直接到江里舀就可以了,谁想敌军说来就来,眼下本丸和二丸的蓄水池中倒是有些水,那还是前两天用剩下来的,不知道能支持多久。”幸长道。
    “那点水够干什么的!”浅野长政又恨又悔,跺了跺脚不知该说什么好。幸长气极败坏的说道:“左右是个死,与其困死,不如干脆集合人马杀下山去,或许还有条活路。”
    “开玩笑么,山下敌军少说也有三两万,凭咱们这点人怎么冲的出去啊。”“既然加藤将军昨晚能够冲进来,咱们也应该能够冲出去的!”“傻孩子,清正殿能进入城中那是因为敌军刚开始围城有些大意,能被加藤殿冲进来多半也有侥幸的成份,你当大明军的将领都是白痴吗?有了上回的教训,岂能容我等故技重施,想也不要想了。”听父亲这么说,幸长垂头丧气,不再言语。
    “长政公说的对,强行突围是一件很困难的事,不到万不得已不能冒险,城中缺粮的情况千万不要对士兵们讲,坚持两天再说吧。”“看来也只能这样啦,还不知道能不能打退敌军的进攻呢。”“不要紧,岛山城修的很坚固,只要大伙齐心协力,守上一阵子应该不成问题。”三个人低声私语,又商量了一番,然后分头去布置守城。
    日军紧张的调动守城,直到五更天(拂晓时分)才轮换着休息,这时候天边渐渐露了白,一抹彩虹闪过,火红的太阳慢慢爬上半空。将金色的光晖重新洒向大地。
    突然山下传来阵阵号角声,半梦半醒的守军们闻声机伶伶从草垫子上爬起来,抓起身边的步枪和刀矛欲冲出营房,“不要乱,城上有我们的人在守卫,如果敌人进攻,会通知大家的!”饭田右兵卫提刀站在院子里大声喊着,止住了众人骚动。
    加藤清正也听到了这凄厉的号角声,忙披上衣服,匆匆登上本丸内的天守阁,凭高向下看去,只见联军营寨环山四面扎住,一眼望不到边,无数旌旗随风飘动,仿佛起伏的海洋,壮观而又充满了杀气。加藤清正心中骇然,拿起窗边的千里镜仔细观望,只见居中一座营盘外竖着两丈高的杆子,上面扯着一面大旗,被风吹的呼啦啦看不清字样,根据他多年的战争经验,猜测这定是联军大营所在。
    这时号角吹过,又擂起大鼓,咚咚的几十面铜鼓齐敲,声音震天动地,七八十名骑马的武将从各处军营飞蹄扬尘纵马驰来,不多久又隐入如山似海的旌旗营盘之中,想必都进入那座大帐中去了。
    这时候浅野父子也登上阁顶,幸长担心的问道:“敌军要进攻了吗?”“不太清楚,可能会有大的行动吧。”加藤清正听见身后脚步声响,回过身来把千里镜递给幸长,道:“敌军好多啊,看旗号大部分是明军,他们的主帅是李如松吗?早听说这个人不太好对付,文禄元年那一次我错过了和他交手的机会,想不到这次终于要面对面的较量一下了。”加藤清正若有所思的说道。
    幸长接过千里镜一边观察一边说道:“清正殿上次被太阁大人召回国内待了很长时间,可能还不知道吧,明军的大将已经不是李如松了,据我们派出的忍兵回来报告,这次明军主帅叫作麻贵。”“不管是谁,能派来和咱们交手的一定不是等闲之辈。”“不错,奔袭蔚山的作战行动,就完全出人意料之外,总而言之,这回可能是要完蛋了,看着他们从容调兵围城,咱们连还手的机会都没有啊。”幸长嘴里嘟囔着。
    “也不一定。”加藤清正微微冷笑:“敌军营盘离我城可是不远,咱们不妨用铁炮来个齐射,杀杀敌军的锐气。”“什么?”幸长吃惊的回过头来问道:“清正殿的意思是,直接用铁炮射击明营?”“可能射程不够吧?”长政也是满脸疑虑之色。
    “一般的铁炮有效射程只有八九十步左右,在三丸可能不行,但是如果用大筒架在天守阁上,平行距离能打到四百步开外,再加上弹丸在空中的飞行距离,应该能射到敌营,当然了,要想瞄准射击是不可能的了。”“真是个好主意,咱们倒要让明国将领看看,虽然彼等将我军困于孤城,但若想唾手拿下,却也休想!”浅野长政抚掌赞道。
    明军大营中,点将完毕,杨镐端坐正中,麻贵居次,大小将官依次排列,杨镐环视众官,道:“诸位,今天凌晨咱们对岛山倭城发起了连续猛攻,斩首甚多,加之昨天午后的城外伏击战和晚上阻击西生浦援敌的战斗,我军共歼敌约一千五百余人,真是个不小的胜利,但残倭背倚坚城顽抗,使得我军也损失不小,更有游击将军陈寅冲锋在前,中倭贼弹丸暗算受伤之憾事,本部院在记功册里已经记下了陈将军的功劳,只要大家奋勇杀敌,少不的日后本部院奏明朝廷,为将士们请功邀赏,今日召各位将军在一起,是想听听平倭的方略。”麻贵也道:“大家都说说吧。”
    少顷,副总兵李如梅站起身道:“末将认为,朝鲜南部沿海倭营无数,互为声援,我军长途奔袭蔚山,采用的是摘心战术,只可速胜,久拖则必生变,虽然倭贼铁炮火力凶猛,但我们应该不惜一切代价的发动猛攻,一举克敌!”杨镐点头赞许道:“李将军所言极是。”副总兵李芳春也道:“我军兵力远胜倭贼,只要不停攻打,相信必会攻下倭城!”
    麻贵道:“话是这么说,但是眼见此城高峻坚固,我军自下仰攻,必然会付出相当的代价,如果没有万全的计策,一昧强攻似不可取。”杨镐道:“咱们不是有大炮么?先集中炮火将倭城打塌一段,然后步兵跟进攻击,如何?”麻贵想了想道:“杨大人所言极是。”又向车兵指挥王问说道:“王将军,你看如何?”
    王问出列道:“末将今早去山下看了一回,发现这山虽然不高,却极险峻,敌城又建在山顶,连环三重。我军若用灭虏炮轰击,只能打到最外围的石城,若炮火想再延伸,角度却不够,如果把大炮往后挪,距离远了又打不着。”
    麻贵问道:“如果咱们在炮架下垒个斜坡,把炮口再往上抬一抬呢?”“灭虏炮重约百斤,发射时后座力极大,只可依托原有的炮架发射,若是强行抬高失了平衡,只怕届时会将大炮震翻,引起爆炸。”“是这样哦。”麻、杨二人对视一眼,心中均是不乐。
    王问接着道:“不过咱们的虎蹲炮相对较轻,虽然不能用来破城,支持步兵进攻,轰塌石城外的土墙防线应该不成问题。”“嗯,那我军有多少虎蹲炮,能不能集中使用?”“敌城三面凭险一面临敌,且坡度极陡,倭贼沿坡路辟出一条石径上下出入,石阶旁都是乱石杂木,步兵固然可以披荆而上,可我军大炮却需得固定在实处才可以发射,照这样推算,能够跟随步兵上前助战的火炮一次只能上去两三门,多了就没地方可放了。”
    听他如此说,杨镐回头向麻贵道:“看来只有强攻了。”麻贵沉吟道:“此番奔袭蔚山,我军也做了强攻的打算,三四万兵力强攻一城,虽然损失会大些,但应该能够攻下的。”“既然如此,咱们就横下心来将数万兵将摆布开,连番攻打,看看倭贼能挺到几时。”正说到这里,忽然听到一排沉闷的火铳声遥遥传来,紧接着外面马嘶人乱,众将正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一名旗牌官慌忙跑进来,跪在帐下禀报道:“倭贼用炮从山顶上打下来,击中前锋营的驻地!”
    “我军驻地离山下尚有两里多地,怎么可能?”杨镐奇道,接着向麻贵道:“最前面是茅国器将军的人吧,咱们出去看看。”二人领着众将出了中军大营,遥望岛山,只见晨曦下,从岛山倭城的制高点天守阁楼上,伴着闷响不断冒出缕缕的轻烟,前军营的士兵们已经从军帐里跑了出来,用盾牌遮身向后退去,也有的士兵用鸟铳仰击,弹丸在半空中飞行一段距离就纷纷落下,够不着山顶。
    不一会儿从前锋营驰来一骑军官,到的近前翻身下马,跪下禀报道:“倭贼居高临下施放大鸟铳,我营有两匹战马中弹,一名士卒轻伤,其余的人都已经撤到后面营寨去了,茅将军派卑职来请二位大人谕示!”
    “知道了,退下。”杨镐摆了摆手,向麻贵道:“看来这是倭贼的盲目射击,我就说么,离的这么远,火铳怎么轻易够的着。”“虽是如此,还需把大营往后移一移的好,不然恐令将士心躁。”“那是自然,不过且不忙,倭贼先动了手,咱们不如就此先攻打一阵,看看他们如何应对。”“甚好!那就用炮火掩护,让李如梅统辽兵前去攻山吧。”
    二人商量完毕,命车兵营的炮手将三门虎蹲炮、三门灭虏炮推到山下,另有鸟铳兵一百人,准备随步兵攻击。李如梅心中暗暗纳闷,我带的都是骑兵,如今却要舍长就短,下了马做步兵来攻城,不知两位大人是怎么想的,但是军令如山,不容他再多考虑,当即将战马都留在营里,率领所部官兵两千多人,去往岛山下列阵。
    两千士兵分为五个梯次,战斗队形由疏至密,头阵为一百名手持铁盾的重甲士兵和一百弓箭手、一百鸟铳手;第二阵为四百弓箭手和四门虎蹲炮;第三阵为五百长枪手,第四阵为六百手持圆盾的单刀手,李如梅亲率两百卫队在后督战。
    这种布阵方式,是为了用头阵吸引敌军火力,然后第二阵上前用弓箭火炮压制敌人,第三阵长枪手趁机突前肉搏,攻入敌军防线后,第四阵单刀手参加混战,这时所有的鸟铳手、弓箭手排阵城下与城头日军对射。如果进攻顺利,明军自有后续部队跟进支援。
    因为辽军皆为骑兵,所以擅使硬弓,一名优秀射手挽二至五石强弓可以准确命中一百步左右的目标,也有能拉七石以上的,但很少。
    (注:一石约合一百二十斤,据《二十四史 魏书》中记载,五代时的骁将奚康生能拉开十余石硬弓,弓长八尺,仅箭杆就和普通矛杆一般粗,百步外射杀敌军有如儿戏,在今天,无论是东方还是西方恐怕都没有人能够做到了。)
    硬弓无论是射程还是发射频率都要优于火绳枪,但是在实战中,所有的弓箭手都希望能在相对近的距离内射杀对手,毕竟人的体力有限,不可能持续远射,而火枪就不存在这种问题。
    “明军要攻城了啊!”“还是白天看的清楚,简直就是青铜色的海浪,怎么样,先用铁炮射击一阵吧。”浅野长政和加藤清正站在天守阁上边张望边商量着,“好吧,不如这样,请长政公领三十名铁炮手呆在天守阁上,用铁炮支援下面的战斗,我和幸长殿率主力去守三丸。”“让我呆在这里?清正殿是嫌我老了,无法亲自披甲作战了,也好,我就呆在这上面,如果最终城破,你们就等着看烟火吧。”“长政公说话可真是太有意思了。”加藤清正笑了笑,转身走下楼去。
    巳初时分,明军再次发动攻击,加藤清正是日本佛教日莲宗的信徒,此时在贴肉汗衫上用朱砂写上‘南无妙法莲花经’的字样,以求佛祖保佑,然后披上金色重铠,顶着长乌帽式头盔,率领几名旗本武士亲临三丸城头指挥战斗。
    背插加藤徽号旗幡的士兵们见主将出马,都是大声欢呼。加藤清正一手提着片镰枪,一手攥紧拳头,咬牙频频向部下鼓劲,示意死战到底。
    “真不愧是贱岳七本枪中的矫矫者呀。”浅野幸长在城外仰望城头,暗暗叹服加藤的风采,心中大受激励,不禁转过身来向士兵们大声吼着:“大家努力战斗吧,这是最后的时刻,只有坚持战斗才能保住生命呀!”“是这样的啊!”身边的武士及足轻们同样大声的回应着,纷纷提起弓箭铁炮,扑到土墙后准备迎敌,每个人的脸上都充满了狂热和绝望混和的表情。
    “开炮!”王问手一挥,灭虏炮轰的开火,数枚铁球呼啸着飞上山去,砸在城墙上激起大片的石屑白烟,“冲啊!”明军士兵们发一声喊,伴着大炮的轰鸣开始了进攻。
    “铁炮瞄准,打火,放!”铁炮侍大将山田利信高声下令,日军铁炮手居高临下,借着土墙和城头的掩护朝下放枪,明军奋勇攀登,子弹打在铁盾上铛铛作响,也有掩避不及被打中的,顺着山坡骨碌碌滚下坡去,但是更多的士兵又爬了上来。山下的炮手凭着目视和经验校正好弹道再次发射,这回炮弹全都砸中箭垛,只见城头上石屑伴着鲜血漫天飞舞,惨呼声中,三五具日军尸体和几杆残破的火绳枪落下城楼。
    加藤清正赶紧蹲下身子,连声叫道:“快来几个人把箭垛砸下去!”十几名武士手持铁斧大锤跑过来一通猛抡,把突出的石砌箭垛砸掉多半截,这虽然是个应急的笨法子,却立杆见影的见了效果,明军灭虏炮弹丸太小,打在厚实的墙上只能轰碎表层石屑,且离的远了,要想正好射在墙沿上崩塌城墙,却不能够。实芯弹丸对人员的杀伤力有限,没了易碎的箭垛,虽然仍有弹丸飞上城头,只能零星打死数人,对整个战局起不到决定性的作用。
    明军如潮水般漫上山坡,强弓劲弩飞蝗似的向上射,日军拼命的放枪放箭反击,并将石块掷下去。山坡陡峭,明军虽然有铁盾护身,却挡不住巨石飞落,连推炮上山的炮手也有多人被石块击中,一辆虎蹲炮失了控制,翻滚着倒在石阶路边,明军士兵多为骑兵,不善攻坚,猛攻了近一个时辰,见死伤近百人仍然攻不到土墙近前,顿时气馁,发一声喊如潮般退下。李如梅在阵后看了焦急,连声下令,督促众军接着进攻。如此连攻三五次,每次都因地势不利而败退。
    加藤清正大为得意,命人取了一面军旗挂在城头上,只见旗上和他汗衫上一样,都用朱砂写着几个大字,‘南无妙法莲花经’。
    这里却有一段典故,原来这面军旗是日本战国时代名将织田信长生前赐给丰臣秀吉的旗帜,后来在天正二十年(后来改年号为元禄,即元禄元年),丰臣秀吉在九州大规模集结军队准备侵朝时,赐给了作为先锋的加藤清正,作为日莲宗信徒的清正,感激得几乎落泪,当场宣誓愿以一死报答丰臣秀吉的恩典。
    苦战中的日军见了这面大旗,欢声雷动,想起了从前的风光日子,不禁勇力倍增,又接连打退明军两次进攻。山下的明军炮手见状连连发炮射去,加藤清正见势不好,忙命人将这面珍贵的战旗撤下,送到本丸内的天守阁上张挂。
    战斗从巳初至申正时分,虽然两军互有伤亡,明鲜联军却始终无法攻上山顶,眼看日头将要落山,李如梅无耐只得回中军大帐赴命,杨镐和麻贵用千里镜观战多时了,见敌军火力凶猛,已方的大炮对敌人威胁又不大,不由的心中愁闷没了主意,索性命令收兵,然后救治伤者,将倭城围住准备歇兵一晚。
    此日,联军共歼灭日军九百余人。联军方面,明军阵亡七百余人,朝鲜军阵亡二百人。
第三十六章 针锋相对
   “敌人被打退了,我们还活着!”“真是不简单,照这样打下去,咱们完全可以在城里安心过年了。”“是呀,一边吃着香喷喷的饭团,一边用铁炮向下射击明军的阵地,真比吃糯米糕、放爆竹还要有趣的多呀!”
    “哈哈,明国军队有本事攻上来啊,我们等着你们哩。”守军高举着火枪和弓矛在城头上笑着,跳跃着,城内一派欢庆的气氛。
    浅野长政这时从本丸赶到三丸,紧紧握住加藤清正的手,激动万分:“清正殿,真是辛苦你了,这次打退敌军全靠你镇定从容的指挥,贱岳七本枪之首,真是没说的!”
    “过奖了,七本枪之一还差不多,我可不敢为首啊,贵殿这番话若是传到福岛正则那家伙的耳朵里,非得和我决斗不可,好在没让长政公在天守阁上放焰火,到是值的欣慰的一件事啊。”加藤清正笑着道。
    这时浅野家的近侍首领木村左兵卫跑上城头,一脸气极败坏的神情:“启禀老爷,开饭的时间到啦,可是井川那老头子怎么也不肯派人送饭,说得您亲自下令才可以,我催他几句,他居然破口大骂。”
    “是这样?”长政心中是一惊,可面上却显的并不在意,呵呵笑道:“木村殿是勇猛的武士,不要和那种人计较嘛,你让大家稍等一下,我去看看好了。”说罢和清正走下城。
    穿过用石墙围起来的长长石阶路,两人进入二丸,只见主管后厨的井川太郎正焦急的向这边张望,见他们来了左右看了看,急忙迎上,仆伏在地小声道:“主公,今晚这顿饭恐怕只能吃粥了。”
    浅野长政皱着眉头问道:“城中还剩多少粮食?”“还有六千多斤,蔬菜昨晚就没啦,因为天气寒冷,鱼肉和酒倒是储存了些。”
    “今天刚打了胜仗,说什么也要让士兵们吃顿饱饭,怎么样,想想办法吧。”听主公如此说,井川太郎显的有些犹豫,道:“那个,既然这样,今晚就做些小饭团,再多做些汤,不过这样一来,恐怕连粥都喝不上几天。”
    浅野长政和加藤清正听了相视苦笑,长政向井川道:“就这样办吧,请尽快把饭菜做好,大家都等急了呢。”“是,再过半个时辰!”
    半个时辰后,城里的近五千日军终于吃上了饭团和肉汤,再喝点烧酒,竟然高兴的载歌载舞起来,只有天守阁中的高级将领们心中忧虑,食之无味。
    幸长仰面干了杯中酒,略带些醉意的高声叫道:“斟酒!”木村左兵卫拿起长勺,就酒桶里满满舀了一勺倾进他的酒杯,幸长双手把酒杯捧到嘴边,咕嘟咕嘟两三口就喝干了。然后抛了杯摇摇晃晃的站起,走到窗外拎起一杆铁炮,“砰”的向山下盲目射去,听着枪声久久的在夜空中回荡,幸长哈哈大笑,转过身来又歪歪坐倒,嘴里含糊不清的嘟囔着什么。
    长政与清正均是默然不语,愁眉苦脸的对饮,半晌,长政抬起头来向清正道:“这样下去可不是办法啊,等没了粮食和水,城防再坚固,怕也无法守住。”
    加藤清正点了点头:“说的没错,可现在没有别的办法,唯一能做的就是坚守待援,西生浦到蔚山,水路最多不过一百里地,按说这时候求援的人已经到了金吾阁下那里了,要是行动快的话,明天早上救兵就会来了。”
    “来了又怎样呢,你认为我军在野战中能击败明军吗?”“这个么,击败是有些困难,不过到时候咱们趁乱突围的可能还是有的吧?”“也是,四五千人呢,应该没问题,那么现在就坚守好了,一切等到明天再说吧。”两个人互相打气鼓劲,情绪渐渐好转,不觉又喝了几杯。
    明军帅营里,杨镐与麻贵同样在愁容不展的商量着对策。听着从山顶零星传来的枪声,麻贵叹息道:“如果有了大将军炮,倭贼就不敢这样猖狂了,我军攻破岛山城当是易如反掌。”
    “谁说不是,咱们出兵的时候,朝鲜人不是说蔚山倭城是座土城么,现在倒好,居然是座石头城,还建在山顶上。”杨镐恼怒道。
    麻贵摇了摇头:“这需怪不得他们,朝鲜元帅权栗和我说过了,咱们围住岛山后,他们找附近的百姓一打听,才知道这座石城是倭贼新砌的,前几天还不停的从西生浦运木材过来呢。”
    杨镐站起身忿然道:“我看事不宜迟,今晚就派人回王京调大将军炮,就是肩扛绳拖也得弄过来。”麻贵怔道:“这一来一往,少说也得十五六天,如果轻易能将重炮运到蔚山,咱们当初就运了,现在再想运炮,恐怕有些来不及了。”
    “不妨,大将军炮运来最好,就是不来,咱们照样攻打倭城,双管齐下并不停顿。”杨镐自信的说道。“嗯,也只好如此,其实我方才还想,如果实在硬攻不下倭城,干脆撤兵也好。”
    “这怎么可以?”杨镐惊问道:“咱们数万大军出动,正是要和倭贼决战的意思,怎好虎头蛇尾呢,麻将军是怕釜山倭兵来援吗?就怕他不来,来了正好杀他个落花流水,以解我心头之恨!”
    “咱们只带了十天的粮草,若是久攻不下,倒是难事。”“让邢总督派人运嘛,正好咱们也有好多伤兵需得送回后方休养,顺便捎个信去,先运粮草,再运大炮。”杨镐轻松的挥挥手道。
    麻贵心中暗想,这位杨大人说话也不掂掂份量,八百里的运输线,数万人马一天粮草就是近千石,那得筹措多少粮草,派多少人,多少天才能运的到?但这番话却不好和杨镐直说,只是沉吟不语,考虑如何攻打倭城。
    杨镐只当他同意了,自己又思量一回,觉得计划周全,完美无缺,不由的心中舒畅,微笑着重新落坐。
    半晌,麻贵开口道:“杨大人说的有理,咱们一会就派快马去王京催要粮米大炮,至于眼下么,既然撤兵不妥,那就应该加紧攻城,我看从明天开始,就不分昼夜的连番攻打,或是重兵出击,或是轻兵佯攻,倭贼能有多少人?这样一来累也累死他们了。”
    “对啊,真是妙计!”杨镐高兴的又站起身扼腕赞道。然后又坐下,想了想又站起来,冲外高喊道:“来人哪里,笔墨伺候。”片刻间干仆将笔墨送到,杨镐提笔刷刷写好请援的书信,然后请麻贵过目,马上派人送往王京。这一晚杨镐与麻贵商讨攻城的方案,双眼熬的通红,彻夜未眠。
    二十五日天光方亮,杨镐坐镇中军营,调整部署,为了减少日军铁炮所造成的伤亡,决定各部转移到铁炮射程之外安营。具体安排为:杨镐、麻贵亲率六千五百步骑在城北扎营,中军营设在距离岛山五百米外的古鹤山顶;副总兵高策率三千五百步骑在城东扎营;老将吴惟忠率三千步兵驻扎在城南;李芳春率五千骑兵驻扎在城西。
    此外,副总兵李如梅,游击摆塞领三千步骑驻扎在太和江边以防备西生浦方向的日军再次增援蔚山。副总兵祖承训则率领两千五百步骑负责应付釜山方向的日军。另有朝鲜军七千人、明军参将卢继忠部两千人、董正谊部两千、茅国器部一千人、车兵营王问九百五十人、游击将军许国威率步兵四千两百人,游击陈愚衷一千二百人分散驻扎在岛山方圆三十里内待命。明军共计三万四千八百余人,朝鲜军七千人。
    安排完毕,杨镐正要退帐,这时一名中军官上前禀到:“我军斥候在太和江畔城隍堂附近发现小股倭贼,卢参将已经调兵将贼众包围起来,请求谕示!”
    “嗯?”杨镐冷哼一声:“这定是我军来的迅猛,使的蔚山倭贼不及全部躲入城中,见我军来的势大,便四散隐藏岂图蒙混过去,传令给卢将军,让他多派些人马去清剿,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切不可放走一贼。”“得令!”那名中军快步走出大帐。
    卢继忠中了加藤清正声东击西之计,使其侥幸破围入城,虽然杨镐与麻贵并没有见罪,但他心里着实憋了一肚子的火,到了自己的防区后,四下里撒开探马哨骑,居然真的让他搜到一股敌兵。
    这队日军约有一百五十来人,本是奉浅野幸长之命下乡扫荡去的,回来的迟了,听到岛山方向一夜的铳炮轰鸣,不知出了什么事,唬的众人沿江边急走出十几里地,钻进这座城隍堂里暂避。待的天亮,为首的武士派出三五名足轻潜至岛山附近的伴鸥亭想看看情势,这时候岛山四周全是联军人马,围的密不透风,这几个刚一露脸就被卢继忠的哨骑发现,急忙回报本部主将。
    卢继忠大喜,一面派人去禀报杨镐,一面统兵出战,这回学的乖了,倒留下一半人马驻防。自己领着千余骑兵前去攻击,日军百余人那敢与明军大队厮杀,哄的四散奔逃,卢继忠督着骑兵往来兜杀,等杨镐的军令传到时,这股日军已经被砍的差不多了,其中十几名骑马武士想逃到西生浦倭城,奈何日本马生的矮小,跑不出多远就被明军的高头大马追上,一一发箭射毙。连同余者皆被明军割了首级去。
    杨镐得报大笑道:“这却是个好照头,气可鼓而不可泄,正可借着这股锐气再次攻山,高策何在?”“末将在!”“大同镇向来兵精将猛,与辽兵、宁夏兵并称我朝边镇三雄,今次攻山,本部院要派你部担当主攻,此番定要精锐尽出,不攻下倭城就别来见我!”“遵命!”高策没有二话,转身出帐调兵去了。
    号角呜呜,旆旗烈烈,时近午时,高策调本部精锐两千五百步卒来到岛山下列阵。山上的日军见状急忙涌入阵地,端枪引弓,严阵以待。
    高策头戴熟铜盔,身披龙鳞甲,提着长矛在阵前夹马来回盘旋,抬头仰望山上的倭城,听着身后士兵们沉重紧张的喘息,心中无限感慨,万历二十年东征时,高策还是李如松帐下的一名游击,事过数年,居功累升,已经官封副总兵之职,这些年他不知看着多少士兵在自己眼前死去,自己却还活着,杀人与被杀,人命在战场上就象儿戏一样啊,待会儿这场恶战……他心中一动,似乎想到了什么,却不忍再想。
    这时号角止住,战鼓擂起,士兵们听到鼓声纷纷抽出战刀,挺起长矛,无数把钢刀同时出鞘,呛啷啷的钢铁碰撞声汇成一道连绵不绝的龙吟,寒光闪闪,山上举枪待发的日军被映的微闭双目,心里禁不住突突的发颤。
    十二月的寒冬,干冷干冷的,人们嘴里哈出的凉气化作白雾缭绕在头顶,但无论是明军还是日军,身上都感觉象是火一般的热,恶战前的寂静更加让人惊栗。
    突然咚的一声号炮响,这炮声孤零零的响过一声,山下凝重的明军阵列好象山崩地裂般的松动,旆旗展处,后队压前队,一排排士兵狂喊着向山顶冲去!
    这个时候,人性中的懦弱和胆怯都不存在了,或者说都被团体的力量暂时抑制住,虽然前面等待他们的可能会是枪林弹雨和锋利的箭簇,但身后同样是枪如林,刀如雪,稍一停顿,战友的矛尖和钢刀就会顶在自己的后心上,军令如山,后退者杀!
    “开火!”浅野幸长的叫喊淹没在明军灭虏炮的轰鸣声中,几乎同时,土墙防线和城头上数百杆铁炮扣响了扳机,从黑洞洞的枪口中喷出火红的烈焰,弹丸如雨般泼下山去。冲在最前面的明军士兵扬着手臂,喝醉了一样打着旋栽倒在地,后来者踏着他们的尸体继续进攻。
    岛山城海拨只有五十米高,但因为有坡度,山下到山顶的攀登距离至少将近两百米、距最近的日军土墙防线约一百米。铁炮三段射击每次间隔大约在七八秒,在明军冲到日军阵地之前至少能集中开火三次。铁炮射击的间隙还有弓箭手在放箭。
    刹时间,山坡上尸横遍野,枯草和石砾均被染成了黏糊糊的血红色,眼看着同伴尸体不断滚下山去,进攻者面如死灰,却毫不动摇,一尺一尺的向敌军逼近。高策在山下铁青着脸,一次次挥动手中的长枪,每挥出一次,身后就扑出两百名士兵加入攻山的队伍。
    虽然明军的灭虏炮对日军杀伤不大,但这个时候却一刻不停歇,持续猛轰城头,日军铁炮手一边躲避炮弹,一边咬着牙往打红的枪管内装弹药,长矛手和弓箭手拼命将箭矛掷出去阻挡明军前扑。明军先锋营缓慢而坚决的向前推进,地狱般的一刻钟!终于凭着人海战术突至日军防线前。
    守卫第一道土墙废墟的日军见势不妙,扔了笨重的铁炮向后跑,不断有人中箭倒地。明军士兵借着土堆的掩护,凶猛的用三眼火铳和弓箭回射敌人,近战中明军的三眼铳威力远胜日军铁炮,但日军用集火射击的方式弥补了单枪火力的薄弱。
    双方弓箭互放,弹丸横飞,爬上来的明军越来越多,终于聚集了将近三百多人,带队的把总大吼一声:“冲过去!”士兵们呐喊一声,刚从土堆后直起身子,马上被枪弹打倒下五六十人,但更多的人鼓勇冲了上去。
    第二道土墙防线后的日军不及给火绳枪装弹,忙抓起长矛到墙边拒守。片刻间,墙里墙外倒满了双方战死者。活着的两军士兵发疯般的互相攻击着,又有一波明军跟进,城头上的铁炮手视线被城下土墙阻挡,要想把身子探出去射击,却又被火炮震慑住,只好远击明军第二梯队。
    高策眼见前锋已经突入日军防线,又是高兴又是紧张,却待再次派兵支持,才发现身边只剩下五百名卫队了。恰在此时,游击许国威奉杨镐令率两千步卒抬着攻城梯从后营赶来助战。高策大喜道:“许将军,你带领部下马上投入攻击,倭贼已经顶不住了,只要咱们再猛攻一次,就有可能击败他们。”
    “末将领命!”许国威那敢怠慢,忙将两千人马排开,一波波的攻上去接应。不多久,游击陈愚衷也奉命率着一千步兵赶到山下,均服从高策的指挥,预备参战。
    杨镐和麻贵站在中军营箭楼上,用千里镜密切注视着战局,见明军士兵如蚁般向山上爬去,前锋渐渐隐入漫天的硝烟之中,不由的大为兴奋。
    杨镐笑道:“辽军虽然勇猛,毕竟是骑兵,还是大同镇步兵善于攻坚啊,我这一招可是用对了。”“杨大人英明。希望这次能一举成功,我已经派了吴将军的五千人在营中待命,只要前锋突入敌城,后续部队马上可以跟进参战。”“嗯,非常好!”
    山顶的战斗愈加激烈,虽然受到城头上铁炮的射击,但是已经无法阻挡进攻者潮水般的涌上山来,最终明军突入了土墙防线,弓箭手在后面仰射城头,双方在城下开始肉搏,浅野幸长指挥着部下奋力死拼,试图将明军赶下山去,一队队武士从三丸城中奔出,挥舞着肋差和倭刀加入混战。
    城头上加藤清正大声哟喝着,命令众人将尸体抬下城,再往上搬运弹药,间或一颗炮弹飞来或是几枝火箭从头顶掠过,士兵们都赶紧卧倒在地,然后咬着牙爬起来继续战斗。
    每个士兵都明白自己的处境,如果城破,将不会有一个人能活下来,所以在加藤清正和浅野幸长的指挥下,人人抱定必死之决心,刀砍箭射,死战不退。凭借险峻的地势一次又一次向下反冲击。
    明军仰攻吃力,但后续部队源源不断的补充上来,长矛如林般的向前攒刺,弓箭如雨般的向城上施放,日本武士们一个个将头盔揭掉,披头散发,张开涂着黑齿的嘴狂喊着,如鬼魅般的做着绝望的抵抗。明军抵挡不住,慢慢向后退去,忽然听见后队一片呐喊,前面的士兵忽啦啦向两旁闪去。
    日本武士们双手举刀正要向下狂冲,猛的全都愣住了,只见敌群从中间闪开,三四个明军士兵抬着一根粗铁筒,大骂着越众而出。
    “不好,是大炮!”众日军顿时骇的肝胆俱裂,不等有所动作,明军的虎蹲炮已经点燃火绳,轰的炮声响过,对阵双方大乱,当前的日军被轰倒下一片,满天都是崩碎的倭刀和断矛,明军的火炮也因为悬空发射,在后座力的冲击下翻转,连带着压倒几名炮手滚下山沟。
    虽然只发射了一炮,但却给日军精神上施加了巨大的压力,不知道敌人把多少大炮抬上山,顿时阵角大乱,浅野幸长在后面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声,就听见一声巨响,紧接着部下如雪崩般向后拥来,虽然连声厉喝却那里禁止的住,没奈何稀里糊涂的被人流挤着退入了下一道土墙防线里面。明军官兵士气大振,在后面一轮枪刺箭射,将落后的百余名日军割草似的杀翻在地。
    “不要乱,不要乱!”浅野幸长举着倭刀厉声呼喝着,退入防线后的日军拼死关上木栅门,将铁炮和弓箭从墙上的射击孔中探出去,没命的施放。明军一面举着圆盾护身,一面聚在木栅门前用利斧和长刀猛劈。墙后的日军胡乱奔走,有拼命拒战的,有向城内退却的,也有的聚在门前用长矛向外乱刺。忽然又是惊天动地一声响,明军用虎蹲炮的引药将土墙炸塌一段,大批士兵跌跌撞撞突入墙内。烟尘暴土中胡乱挥舞着兵器,铁炮队扔了铁炮向后狂奔,长矛手和长刀手硬着头皮向前迎,转眼间两军又混杂在一起,城头上的日军这回看的真切,忙用铁炮向下射击,明军用如雨的箭簇回应敌军,不断有人中箭从城上摔下来。
    “撤退,撤到城里去!”加藤清正在城上嘶声高喊着,苦战中的日军看到城头上挥动撤退的旗号,争先恐后的向城内跑去。浅野幸长和木村左兵卫率领着一百多名旗本武士守在城边掩护部队进城。
    这时候炮声隆隆,漫山遍野全是攻山的明军,发射的箭矢遮天蔽日,浅野幸长苦苦支持,总算等到幸存的部队大部分撤到城里了,这才亲自断后撤退。明军士兵杀红了眼,紧紧纠缠住这支残兵不放,竟然尾随着突入了三丸城内!
第三十七章 功败垂成
    “关城门!”浅野幸长一边后退一边大喊着,守在门后的武士一齐用力关门,冲入城内的十几名明军举刀乱砍,被砍掉胳膊的日本兵惨叫着仍不肯放弃,继续用头、肩膀使劲顶着铁门,也有的虽然被砍倒在地,却仍然死死抱住对方的腿不放,直到后背被剁成肉泥为止。
    “铁炮开火!”城头传来加藤清正的厉声呼喝,甬道上的铁炮手望着混杂在一起的两军士兵,怔怔的不知该如何是好。
    “快开火!城门失守,大家一齐死!”加藤清正的眼睛里仿佛要喷出火焰来,表情异常凶猛,铁炮足轻们如梦初醒,咬着牙一齐端枪向下射击,随着震耳欲聋的枪声响过,城门内外堆满了双方士兵的尸体,城里的武士趁机冒死跑下去关城门,城外的明军士兵则不顾一切的往里冲,双方再次展开混战。
    “继续射击,我没说停止!”加藤清正冷酷的吼道,城上的铁炮手乱枪齐放,又有二三十名双方士兵倒在血泊里,明军慌忙后退,可硝烟弥漫中,城上的日军根本看不清下面的形势,依旧猛烈的向下放枪。
    追击明军的日本武士惨叫着倒下十几人,余者抱头逃开,有那受伤的幸存者一边捂着流血的伤口,一边哭喊着哀求城上不要放枪,可城头上的铁炮军都杀红了眼,排枪持续不断的轰击,直到城门附近再没有一个活人,间或有死尸被枪子儿打的胳膊腿颤动几下,马上又招来排枪和石块疯狂打砸。
    拥在城门外的明军一开始还想趁着铁炮射击的间隙冲进去,见到这个阵势,知道冲不得了,无耐只得带着满身的硝烟,灰头土脸的退出来。
    铁炮足轻们杀的性起,又转身跑到城墙朝外的一侧,举枪向下乱放,城外的明军见到日军在城头上露头,毫不示弱,千余人一齐拉弓放箭,足轻们的脸上和身上好象一下子糊满了黑芝麻,紧接着鲜血透过如麻的箭杆从扎烂的肉体里喷出,又好似开了瓢的西瓜,五十六人张牙舞爪栽下城头。
    三丸的铁门终于合上了,血水顺着门缝汩汩的向外淌,把城外的硬土地泡成了红色的泥浆。守军在城头上用弓箭、石块、火枪与城外的明军弓箭手、火铳手激烈对打。一排排的尸体从城上抬走,一队队的活人继续上城作战,然后变成尸体抬下来,再换上一批活着的士兵登城。
    城外的进攻者同样打的艰苦,因为地形的限制,虽然攻山的有两三千人,可能够展开队形接近城下的不过千余人,其余的人挤在半山坡干着急冲不上去。而且虎蹲炮的射击角度不够,炮手们几次拼死冲到城下平射城门,只是在铁铸的大门上留下无数小坑而已,伤亡不断增加,一具具尸体接力向下传递,山下的尸堆早已垒成了丘。
    “弓箭掩护,攻城梯给我架上去!”许国威隐蔽在一段土墙后,一手持盾一手驻剑,连声督促猛攻,十几架长梯搭在了城墙上,一百多名口衔钢刀的敢死壮士冲到城下,扔了手里的盾牌,噌噌的往上爬,数十杆铁炮自上而下的用交叉火力阻击,敢死队伤亡惨重。
    “上去了!”城下明军突然欢呼起来,只见十几个亡命徒已经攀上了城头,许国威大喜,挥剑高喊着:“一齐往上冲啊!”卧在土墙和乱石堆后的士兵潮水般涌动,呐喊着向长梯奔去。
    “铁炮队阻止后续敌军登城,武士们跟我上!”加藤清正嘶喊着手持片镰枪亲自上前搏斗,攻上城头的明军士兵都是极为枭勇善战之人,虽然手里只有腰刀,面对围上来的日本武士仍然面无惧色,奋力格斗。
    日军集中铁炮向城下猛放,并从城上浇下煤油焚烧长梯,在明军箭雨反击下,守军大量的死伤,浅野幸长手持战刀指挥着城里的士兵源源不断的上城接替战死者的位置,顽强抵抗着,明军后续部队冲了几次上不去,眼瞅着城上的厮杀声渐弱,却是毫无办法。
    攻上城的最后一名明军士兵被五六枝长矛挑起在城头,身子悬空。他大声惨叫着,挥动钢刀徒劳的砍着矛杆,鲜血顺着扎透背心的矛尖泉涌般向外喷洒,城内传出阵阵狂笑,长长的矛杆挑着他的身子来回晃动,那名濒死者拼尽最后一点气力将钢刀掷出,随着城内一声痛嚎,他的尸身也从矛尖滑落,张着手臂飘落城下,“扑通”的重重摔在尸堆里。
    战场上一时鸦雀无声,端着铁炮,握着砖头碎石的日军和拿着火铳弓箭的明军仿佛都被方才的恶战耗尽了体力、耗尽了精力、耗尽了勇气。守卫者和进攻者隔着城墙互相对峙着,眼神里除了仇视和憎恶,还有不尽的疲倦。
    新的战斗似乎马上会在短暂的沉默后再次爆发,这时山下忽然传来撤兵的锣声,许国威一怔,有心接着攻城,但是军令难违,又见部下们人人疲惫,只好恨恨的抬头向上望了望,指挥着部队交替掩护撤下山去。
    城上的日军没有一人敢从后面开枪的,因为谁也不知道,如果惹的明军发起狠来继续攻城,是否还能再次将其击退。尽管敌人早已撤走,不少铁炮足轻依然端着火枪,扣在扳机上的手指已经紧张的僵硬了,需得同伴的帮助才能放下武器。
    高策随着传令兵回到设在古鹤山上的中军大帐,跪下请罪道:“末将无能,没有按大人的谕示攻下敌城,请大人降罪!”杨镐忙上前搀扶起他,好言宽慰道:“高将军言重了,我和麻提督在营中看的很清楚,将士们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虽然没奏全功,但是大量杀伤了敌军,将倭贼的三道土墙防线完全毁掉,实在功劳不小,将军辛苦了,先下去歇息片刻,等天黑后咱们换一批生力接着打,定会一举拿下此城。”
    正说时,外面马蹄声纷乱,一名汗流夹背、满身尘埃的中军官纵马飞奔而来。他从马背上跳下,扑进大帐跪倒,急声道:“启禀主帅,太和江下游的蓝江水面上出现大批倭船,正逆流而上,向岛山方向挺近!”
    “什么?”杨镐惊叫着撑案起身,看了看众人,又镇定下来重新落坐。冷笑道:“好大胆的倭贼,当真是不怕死啊,来的好,省的咱们东奔西走了。”
    说罢拨出一枝令箭掷出去,厉声道:“车兵指挥使王问何在?”“末将在!”“还等什么,把灭虏炮全推到江边去,咱们的炮射不穿倭城石墙,难道还射不穿倭船吗?只要敌船敢来,统统给我打沉!”“是!”王问暴喏一声领命下去了。杨镐回顾左右,满意的笑道:“倭贼飞蛾扑火,自取灭亡也。”
    这时候驻守江边的李如梅、卢继忠、摆赛诸将已经指挥士兵们布好了弓箭阵,弓箭阵左右排列着六七门轻佛朗机炮,见王问领车兵营前来助战,均是大喜,忙把弓箭阵撤后,六门灭虏炮搬下车固定在最前方,炮口昂起对着江心。
    来援的日本战船共有四十多艘,其中有十艘关船,三十几只小早船。关船是日本水军除安宅船之外的主力战船,单桅方帆,长十八米左右,宽六米多,水手四十人,兵员三十人,两舷在八十挺橹到四十挺橹之间;小早船又分为长柄船(用于搭载长枪武者的近战攻击船只)、奇船(用于奇袭的四五十橹的轻便高速战船)、物见船(快速的侦察船)、番船(可于河川使用的轻型船)。
    为首的是加藤十六将中的龙造寺又八和庄林隼人,自从加藤清正破围进入岛山城后,留守西生浦城的加藤家武士们个个忧虑万分,在派人火速驾船到釜山救援的同时,又派出忍兵去刺探岛山动静。等了两天援兵未到,终于等不及了,决定先从西生浦派兵试着去解围。指望能分散一下攻城明军的注意力,若是运气好时,说不定内外夹击,还能救出困在城里的部队哩。众将一番筹划,留下贵田孙兵卫等人守城,龙造寺又八和庄林隼人带了精兵一千五百人,坐乘浩浩荡荡的开往岛山。
    夕阳将无限的金晖洒向粼粼的碧波,随着风起,天空上一会阴云密布,一会又露出红色的映日云,红灰云彩往复间夹、若龙若虎,显的十分的诡异。
    龙造寺又八身披米色铜铠甲,头戴装饰着白牦尾的南蛮盔坐在船头,身后刀架上横放着伺筒铁炮和锋利的太刀,十几名武士聚在他周围,庄林隼人在另一条关船上也是如此,两船都扯起了加藤家的黑白蛇目徽旗。
    正当东南风起,日军船队扯起帆,八十里水路不到两个时辰就赶过去了。明军哨骑在岸上远远看了,快马奔回大营报信。
    等日军驶至岛山水域时,明军早已严阵以待,见岸上旌旗招展,密密麻麻无数敌兵,龙造寺又八心中暗暗叫苦,再环顾左右,见武士们一个个面有惧色,刚来时那股子锐气便渐渐的有些消退,正在这时,忽然传来炮响,紧接着日军船队中间腾起一条条巨大的水柱,驶在最前的一只小早船躲避不及被炮打中,当场被炸成碎片。
    紧接着一枚炮弹凌空飞来,正打在龙造寺又八的座船侧面,“喀喳喳”顿时穿透舷板,木屑飞崩中,三五名日军水手横死当场。桨手们吓的肝胆俱裂,不待主将下令,一齐动手攒划,将这艘大船向后退去。
    龙造寺头皮发炸,思忖着早听说明军大炮厉害,果然非虚,若是再往前进,这木头做的船怎能抵挡这铁石弹丸轰击?就算冒着炮火上登岸,凭已方千余兵力,恐怕也不是敌人的对手,看来只好等到天黑再说了。想到这里摇动令旗,指挥着大小船只悠悠后退,泊在下游水面上伺机而动。
    两军在江岸间驳火,早惊动了城内日军,加藤清正与浅野父子大喜,忙上了天守阁顶翘脚张望,见日船终于因畏惧明军大炮轰击而退走,不禁甚是失望,随着夜幕的降临,三人均是忧心重重,相顾无语。
    半晌,加藤清正打破僵局,出言宽慰二人道:“虽然援军暂时退走,但同样的很鼓舞人心,这说明咱们不是孤立的,只要再坚持个三两天,岛山外围必定援军大集,然后内外夹击,当可一举破阵而出。”
    浅野父子连连点头称是,其实心中却半点把握都没有,加藤清正说完这话,也觉得有些底气不足,讪讪的不好意思再说。
    一阵喧哗声传了上来,“渴啊,渴死了,我们要喝水!”“快点给我们水喝吧,至少给伤兵们弄点水来!”三人不知出了什么事,急忙下楼,只见上千名士兵聚在本丸外面,饭田又兵卫和山田利信大声厉喝着却止不住众人的骚动。
    “怎么回事?”加藤清正走出城门问道。“刚打完一场恶仗,士兵们都非常的渴,四千多人啊,蓄水池里的水转眼就光了,还有很多士兵没有喝上。”饭田又兵卫无耐的说道。
    看了看空荡荡的水池和里面几条干死的鱼,再看看面前黑压压的人群,加藤清正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又顿住,士兵们都不说话,死死盯着他。
    加藤清正阴沉着脸走到台阶高处站住,然后转过身来缓缓道:“我知道大家都需要水喝,没有水就无法战斗,就无法生存,可是我现在不得不告诉你们实话,城里面现在已经没有足够的饮用水了!”
    士兵们都惊呆了,正不知如何是好,却见加藤清正提高了嗓门,继续说道:“城外是太和江,那里有的是水,但是我们不能投降,谁都明白,只要我们放下武器出去,立刻会被残暴的敌人砍下头颅!援军已经到了,正在和围城的敌军开战,再坚持两天吧,为了我们所有人的生命,请大家再忍耐一下。”
    “将军说的有道理,可是,我们现在需要有水喝,没有水,大家都会死光的!”仍然有士兵执着的提出要求,如果是平常,这样无礼的举动恐怕没人敢做出来,但是现在,困在城里的每一条生命都是平等的,为了争取活下来的机会,必然会有人站出来说话。
    加藤清正看着那名说话的士兵,点点头道:“我会让大家喝上水的,厨房后面还有做饭用的水,如果节省点完全可以满足基本的需要,这个不用担心。”
    “是这样的啊。”士兵们的心有些安定下来了,忽然寒光闪过,众人惊呼声中,那名出言求水的士兵措手不及,竟被加藤清正一刀砍下了头!
    站在前排的士兵们惊恐的握紧了刀矛,拼命向后退去,加藤清正提着滴血的战刀,眼神凶猛的与人群对视,厉声道:“还有什么问题吗?如果一切都解决了的话,就请大家排好队准备领水吧,在这样困难的境地下,希望所有的人能够团结一心的去战斗,最终一起活下来。或是,”他收刀转身,又冷冷加了句:“或是一起去死亡。”说罢头也不回的步入本丸城内。
    “启禀杨大人,倭船已经被打退,一时半刻不会再来了!”李如梅进帐禀报道。“好!”杨镐赞了一声好,满意的把身子埋在帅椅里,这时又有一名军官进帐禀报道:“我军斥候抓获了一名利用绳索从倭城背后垂下峭壁的可疑男子,经盘问,原来是被掳去的朝鲜土人,他说倭贼的粮食所剩无几,且没有水井,城里已经乱成一片了。”
    杨镐听罢拍掌大笑道:“真是太好了,眼下敌军断了援兵,又没有粮食饮水,必然士气低沉,本部院虽然有心趁势将贼兵一网打尽,可是为着我军避免无谓的伤亡,现在打算写封劝降的书信给城内倭酋,诱其来降,诸位看这样可好?”
    “杨大人所言极是,不战而屈人之兵为兵法最高境界,眼见的敌军孤立无援,人心惶惶,正是劝降的大好机会,咱们可以告之倭贼,只要投降就饶其性命,为首的倭将还可以按招安对待,给予奖赏,当然了,只要拿下敌城,怎么对付他们还不是咱们说了算么?”麻贵说道。
    杨镐大悦道:“麻将军所言深何吾心啊。既然这样,我就修书一封派人送去,看看倭贼如何应对。”杨镐当即写了一封劝降的书信,命人携带着令箭和赏功旗、免死帖前往招降城内日军。
    守城的日军见只有一人上山,便不放枪,让他等候着,用吊篮将书信吊上城来,拿去报告加藤清正并浅野父子。中日之间语言不通,但文字相似,加藤清正费了半天劲总算看明白了,皱着眉头道:“明国将军说我们外无救兵,内无粮草,应该早早向他们投降。”“完全是骗局,中华人向来诡计多端,当年小西殿在平壤之战中就上过明军的当,干脆让我去把来使斩了,怎样?”浅野幸长气势汹汹的接磋道。
    “不妥,若斩了来使,只能更加激怒敌人,我军目前最需要的是待援时间,依我看,就说咱们可以考虑投降,但是因为围山的还有朝鲜军,就算明军讲信用,恐怕朝鲜军也不会放过我们,需得让朝鲜人派使者进城谈判,立下不杀降的誓约方可商量讲和。”长政微闭双目,捋须沉吟着说道。
    “如果朝鲜军真的立下誓约,咱们难道真要投降吗?”幸长问道。长政呵呵冷笑:“若是朝鲜军立了誓约,咱们再让明军立誓约,若是明军立了誓约,咱们再让他们派人质,若是派了人质,咱们再让其撤围以示诚意,若是敌人肯撤围,咱们就冲下山去溜之大吉,拼着死上几千士兵,你我三人怎么也能逃到接应的船上,总而言之,若是真投降,士兵们或能免死,咱们这些领头的人明军是绝对不会放过的,就算放过了,回国后太阁大人会饶了咱们吗?总而言之,见机突围才是正道,投降是想也不要想的了。”
    幸长点头赞道:“还是父亲大人说的对啊。”加藤清正叹道:“长政公不愧是前辈,说出话来非常的让人信服,就依您的意思办吧。”浅野长政谦逊了几句,欣然提笔写了一封回书,内中大意是:“欲为降附,而时未知朝鲜许降与否,未敢即降。若与朝鲜相讲,则当即投降。”写完给儿子和清正观阅,二人阅罢大笑,连连称好,让人将回书交给等候在城外的明军使者。
    在明军大营里,杨镐听使者念罢回书,不由的怒极反笑:“好贼子,欺我等是三岁顽童,给他活命的机会已经是天大的恩赐了,居然还不知好歹的和咱们提条件,这分明就是缓兵之计,倭贼这般可恨,当真以为我攻不下这座城池么?”
    众将听了日军回书,也颇不以为然,高策上前一步道:“杨大人,倭贼死到临头尚不自知,请让我带一枝兵连夜攻打倭城,此番定要将倭贼赶尽杀绝不可!”“说的好,说的好啊。”杨镐振奋精神,将手一挥道:“三军饱餐战饭,等入定时分再次进攻倭城!”正说时,忽然天空一道霹雳闪过,闷雷声隐隐传来,紧接着大雨如注。
    杨镐一怔,站起身来望着帐外,不禁自语道:“怎么回事?十二月正是隆冬,来时踏雪而来,怎么现在又下起雨了呢?”随即暗叫糟糕,再看麻贵,同样面色不定,二人心中均想:“这朝鲜的节气居然和中土大不相同,倭贼有了雨水解渴,又能多支撑几天,而且暴雨一下道路毁坏的更加厉害,看来攻打倭城的大将军炮是说什么也运不过来了。”
第三十八章 屡攻不克
   这雨瓢泼般的下,加上电闪雷鸣,把个天地间搅的混沌不堪,众将纷纷回营安顿视查部属,雨借风势,先是沙沙的下,起初还听得到营盘里骑兵牵马入棚的哟喝声,战马的嘶鸣声和蹄声,到后来雨点爆豆似的拍在地面,信潮般作响,压住了所有的杂音。
    不到小半个时辰,雨水将泥土泡软,顺着帐角向内渗,众军士忙不迭的收拾帐内事物,也有的用袋子盛了土去堵塞的,不一会竟连土袋都浸湿了,水渍满地。
    “来人,快传下令去,各营需十分的警戒,小心倭贼趁雨夜偷营或是突围!”麻贵大声喊着,“遵命!”六七名偏将冒着大雨冲出帐外,隐入夜色之中。
    “麻将军,这雨来势迅急,咱们是不是把部队转移到高处暂避一时?”杨镐搓着手焦躁的问道。“现在恐怕不行,数万人马呢,怎么也得等雨住天亮之后才好移营。”“说的也是,真是天公不作美,这仗可要打的艰苦了。”杨镐长吁短叹,时而望望帐外,时而在帐中来回踱步,岛山倭城内却是欢声一片,众军纷纷找出瓦盆泥罐接雨,大口大口的喝着,畅快之极。加藤清正和浅野长政站在二丸城头,看着雨水将城内的两个大蓄水池渐渐灌满,喜的是呵呵大笑。
    “真是弓矢八幡大菩萨(日本神话中的武运之神)保佑啊,南无妙法,南无妙法莲花经!”加藤清正双手合什,不住的高诵日莲宗的咒语进行祈祷。“真不敢想象,如果没有这场雨,士兵们都会渴死的。嗯,对了,咱们还得防备着明军趁夜偷袭才是。”浅野长政道。
    加藤清正使劲占了下头:“是这样的,长政公的想法和我不谋而合,饭田,森本!”饭田又兵卫和森本仪太夫闻声跑上城头。
    “仪太夫殿,你的伤好多了。”加藤清正上下打量自己的爱将,满意的说道。“蒙主公挂念,我的伤已经差不多全好了,起码还可以再杀死几个敌人!”“好样的,你二人马上带着一百名武士去三丸城巡视,千万不能大意,知道了吗。”“明白!”二人带着一大群武士跑下城去。
    此时在釜山倭城,本丸天守阁一层大厅里。
    雨水顺着屋顶的飞檐砖瓦哗哗的往下淌,在门口形成了一道水帘。一个二十出头的日本武士站在门口,双手抱肩,出神的望着外面,脑海里想着在本国天正十六年,自己十五岁的时候,日本最强者丰臣秀吉招集各大诸侯,在天皇面前起誓永远效忠丰臣家,当时代表秀吉接受众人效忠信的那个孩子,不正是自己吗?多么荣耀的回忆啊,可惜随着秀吉亲生儿子的出生,这一切,都已经成为了过去……
    大厅正中靠墙的桌案上,依次摆着秀秋的配刀,毛利家一文字三星徽旗和黄底白日的长幡中军旗。两边分坐着家老太傅山口正弘、军师黑田如水,以及将领黑田长政、加藤嘉明、蜂须贺家政、锅岛直茂、生驹一正等人。各将大多顶盔贯甲,默默不语望着那个年轻人的背影。
    半晌,黑男如水把蒲团向前挪了挪,小心翼翼的问道:“金吾中纳言阁下,蔚山战事吃紧,毛利秀元殿昨天率领三千名武士已经乘船赶去西生浦了,可是至今没有消息传来,你看,我们是不是应该及早出兵,支援在蔚山苦战的清正将军和浅野父子呢?”
    那名年轻武士正是侵朝总大将小早川秀秋,他原名丰臣俊秀,本是北政所夫人(秀吉正室妻子)的外甥、丰臣秀吉的养子,后来因为秀吉的亲子秀赖出生,他和其他养子一样,地位一落千丈,而且做为其中的优秀者,还得时刻担心养父的猜忌。
    义兄秀次之死,让他深刻明白了自己的危险处境,为了避免争夺继承权的嫌疑,在军师黑田如水的磋合下从丰臣家脱离出来,过继给了毛利家族的小早川隆景为养子。
    曾在碧蹄馆一役中“大败明军十余万骑兵”的小早川隆景在庆长二年(公元1597年),也就是文禄之役归国后不久去逝,秀秋顺理成章的继承了小早川家当主的地位,正是因为拥有这样显赫的出身和地位,所以这次丰臣秀吉选中他来做征朝军总大将。
    听到黑田如水的问询,秀秋从深思中回过神来,不悦的道:“就让他们战死在那里吧!”诸将听了这话都是大吃一惊,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应对。
    小早川秀秋转过身来走到桌案旁坐下,问众人:“我说的不对吗,加藤殿是太阁大人眼中最勇猛的将军,如果连他都不能够打败明军和朝鲜军,换了我又能有什么办法呢。”“这个,话是这么说,不过总不能见死不救吧,如果这样,恐怕太阁大人知道了也会怪罪阁下的。”山口正弘急的头上冒了汗,躬身说道。
    “我知道了,其实在坐的各位无论年纪还是资历都要比我高出许多,在你们眼里,我只是个不懂事的孩子而已,就算我不下达命令,你们也会自行去救援蔚山的,不是这样吗?”秀秋傲慢的质问道。
    其实像加藤嘉明、锅岛直茂这些日本战国时代的名将,心中的确有过这样的想法,可是被秋秀秋当场说破,却又感到有些惶恐,毕竟这个年轻人是太阁大人亲自任命的总大将,而且又有毛利世家的支持,怎么可以轻易得罪的起呢,于是全都双手驻地向他行礼,连声道:“金吾阁下言重了,我等万万不敢违背您的吩咐,这里的一切全要靠您呢!”
    秀秋不屑一顾,站起身来说道:“西生浦求援的使者已经来了两天了,那里的情形我当然很清楚,加藤殿和浅野父子守卫的岛山城坚固异常,且有西生浦城守军自外呼应牵制,我相信,在他三人的指挥下,坚持半个月应该不成问题,反倒是我们,如果贸然率军去解围,遇到气势正盛的敌军会发生什么事情呢,你们有把握在野战中击败拥有无数大炮和骑兵的明军吗?”
    “虽然敌军很强大,可是,身为武士就是为了寻求死的真谛!眼看着他们被敌人包围陷入苦战,我们总得做点什么吧?”年近六旬的老将锅岛直茂争辩道。
    “什么都不要做!都陪我待在这里,要沉住气,懂吗,遇到难以判断的复杂情况时,冷静才是取胜的法宝!”秀秋大声说道。
    众将有些迟疑,如果这话从在坐的任何一个将领口中说出,大家都会觉得有道理,可是秀秋一直以来给人的印象是才智平庸,他的言论这时候又怎能让人信服。
    似乎看出众人的疑虑态度,小早种秀秋非常的不满,冲着部下们怒喊道:“你们听懂我刚才说的意思了吗?不要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其实我心里很清楚,有些事我经历的比你们要多的多,忍耐,忍耐!只有忍耐才能取得最终的胜利,宇喜多秀家和我年龄相仿,都是太阁大人的养子,为什么你们只相信他的能力呢,现在我要坦白的告诉你们,我,小早川秀秋,什么都明白,只是不说而已!”
    大伙心中又是茫然又是畏惧,没人敢再开口。只有黑田如水的眼神亮了亮,嘴角露出一丝会心的微笑,暗想,这小子是压抑的太久了啊,处在他那样优越的位置,应该是经受了很大挫折后才明白了忍耐的道理,和他相比,表现张扬的秀次之死,也就在人的意料之中了。藤吉郎(丰臣秀吉发达前的名字)这个家伙身体越来越差,随时都有可能归天,今后的天下,或许还得落在这个年轻人的身上,为了黑田家的未来,我可得帮他一把才行啊。
    这么想着,他带着尊敬的表神匍匐在地向秀秋道:“金吾阁下,中华的《左传》里面曾有一段兵法典故,叫做一鼓作气,意思是说土气正旺的时候有若刀锋,挡之者损;再而衰,三而竭;而后以气盛之师战气竭之师当然能胜。
    您所说的,不正是这个意思吗?先让清正殿他们消磨敌人的锐气,然后咱们再以气盛之师与敌人合战,当然就会有很大的把握取胜,阁下真是天生的将才啊,您的意思我们全都明白,就这样办好了。“
    黑田如水是黑田长政的父亲、丰臣秀吉的老战友,战国出名的智将。他这一番话说出来,众将都是非常的信服,颇有茅塞顿开之感,又实在不想和秀秋产生龌龊,当下连声说道:“我们太愚顿了,经官兵卫殿这么一解释,才知金吾阁下真好计策,不是一般人可以想的出来呀。”
    小早川秀秋确实是这么想的,但限于年龄和学识,不可能像黑田如水那样引经据典的加以说明,这时候高兴的像遇到了知音,上前一步双手搀扶起如水,感激的望着他。
    “金吾中纳言阁下,现在咱们的战略方针已经明确了,下一步,我想应该火速派人去泗川和顺天,调岛津义弘、小西行长部主力增援岛山,由您亲自率领釜山大队人马伺机参战,这样可以吗?”黑田如水顺势说出了自己的意图。
    “当然了,就算泗川、顺天被敌军占领了,也得调他们去蔚山参战,地盘丢了可以再打回来,集中力量歼灭主要敌人才是最关键的啊。”小早川秀秋睁圆了眼说道。他那略显稚嫩的脸上,此时显露着不容置疑的表情。
    这个时候不仅是黑田如水,连在坐的老将们也都暗暗点头,以一种全新的眼光重新审视这个年轻人。小早川秀秋的心中充满了兴奋感和一股子狠劲,他决心要在这场危机中证明自己,让所有的老臣都明白,他和宇喜秀多家是一样能够胜任职责的大将。如果失败了呢?这一点,他从来就没去想过。
    雨势由密转稀,淋淋的下了一夜,到了二十六日凌晨才渐渐止住。天光放亮之后,麻贵指挥着联军将阵营尽量往地势高的地方转移,可是人数太多,最终还是有一多半不得不继续驻扎在烂泥地里。士兵们被褥尽湿,升起火来尚可烘干,只苦了两万多匹战马,只能待在四面漏风的马棚里瑟瑟发抖,嘴里嚼着湿透了的草料,不安的踢踏着。
    辰初时分,明军升帐,诸将纷纷入营参见主帅,点卯完毕,麻贵低声同杨镐商量道:“杨大人,连日攻打倭城,再加上天气不好,士兵们都很劳累了,是不是让大伙歇一天,缓缓精神?”“不妥!咱们虽然劳累,城里的倭兵也是一样劳累,兵法有云,一鼓作气!只要咱们咬牙猛攻,不愁打不破倭城。”
    麻贵沉吟片刻,又道:“不如这样,头两天攻打倭城都是咱们明军在先,今天就让朝鲜军上去攻一攻,毕竟是为着他们的国家受难,咱们才来到这里打仗的。”“朝鲜军,他们行么?”杨镐狐疑的望了望麻贵,麻贵忙道:“自出兵以来,朝军元帅权栗多次主动请战,依我的看法,此次随征的朝军都是上次战争中收编的义兵战士,除了火器不足,白刃格斗应该是很有些战斗力。”
    “嗯,也好,就让他们去试试吧,放着四五千条汉子不用,也实在说不过去。”杨镐当下传朝将权栗进帐。
    权栗,号晚翠堂,京畿道江华人。他是朝鲜壬辰年抗倭战争(文禄之役)中的著名将领,曾率孤军在幸州山城击退过小早川隆景和石田三成率领的优势日军,这一年他已经六十一岁了,但是老骥伏枥,壮心不矣,仍然带领着部下追随明军前来征讨敌人。
    杨镐见他进来,和颜悦色的说道:“权将军,咱们正式攻打岛山倭城已经连着好几天了,虽然我军努力的奋战,杀敌颇多,可倭贼负隅顽抗至今不肯投降,权将军是善于守城的名将,不知可否有良策献上?”
    权栗是文士出身,曾担任过礼曹、京城判官之职,懂的华语,当下双手抱拳深鞠一躬,回道:“禀杨大人,末将认为,倭城建在山顶,且以坚石砌成,如果没有巨炮,实在是易守难攻,想当年末将在缺少火器的情况下,尚能用三千兵力在幸州山城抵挡住数万倭兵的攻打,依这个道理,我军现在强攻岛山倭城恐怕不妥,应该火速派人去王京运天朝的巨炮前来助阵。”
    杨镐神情尴尬的望了望麻贵,又回过头来冲着权栗苦笑道:“当初咱们不知道倭贼在蔚山建造了石城,为了快速进兵,只带了野战用的火炮,现在路程遥远,又天降大雨,虽然已经派人去王京运巨炮,恐怕二三十天内也到不了此处。将军还是另外想个法子吧。”
    权栗想了半晌,摇头道:“大人恕罪,末将实在是想不出什么良策来了,若是不下雨,我军还可以背负薪柴,用火攻烟熏之计对付倭贼,可是现在柴草都让雨给浇透了,此计如何能够用的?”
    “好计策呀!”杨镐一拍文案,喜道:“《武经总要》中就提到过这火攻之计,我还记得里面是这样说的,如果攻城超过十天,则可以用人力将柴草运到敌城下,然后至城的上风处,以干草为中心使其易燃,周围则置湿草使其发烟。用来熏逐城上的守军,再趁机竖起云梯攻打。虽然天降大雨,但是咱们可以用易燃的被服衣物裹上木碳煤油替代干草啊?嗯,权将军所说暗合中华兵法,真是善哉。”
    麻贵在旁听的一愣一愣的,心说这位杨大人是惯做八股文的进士,居然通晓兵书,倒也难得,只是不知实际运用怎样,看来和这样自负的“行家”上司在一起,我这个领兵打仗的提督可就更加的难做了。
    当日上午,联军派出大批士兵搜集柴草,将驻地方圆五里内的树木杂草一扫而光,然后打捆成束,并备下了木碳煤油等引燃物。巳初时分,权栗率三千朝鲜军至岛山下列阵,一半是弓箭手,一半专门背草,准备攻打倭城。
    由于粮食短缺,到了二十六日这天,城内守军实行了配给制,按照加藤清正的命令,守卫三丸的两千日军每天可以分到三个饭团,二丸、本丸的守军每天一个饭团,所以在联军不进攻的时候,为了保存体力,士兵们都回到营房内躺着。
    这时候听到城上的哨兵发出警报,三丸守军急忙登城防守,几十名士兵将早已准备好的铁炮子弹和火药从库房里成桶的搬出来,连同刀矛弓箭一起,如小山般堆在墙根儿下面。浅野父子和加藤清正急忙从天守阁跑到最前线,上城指挥战斗。
    雨过天晴,抬头望天,天蓝蓝,空气格外的清新;可是低头望地,地面却是泥泞不堪,从山上冲下来的沙石软软颤颤的积在山脚,仿佛烂泥塘一样,不过朝鲜军的士气十分的高涨,这是他们第一次做为先锋攻山,每个人的心中都充满了自尊和必胜的信念。
    老将权栗手持大刀站在最前面督战,为了提防日军铁炮暗算,他穿着草鞋,披着蓑衣混杂在士兵丛中。忽然听见阵后明军灭虏炮轰然开火,一枚枚铁弹呼啸着奔向城头,权栗将军见状振奋精神,举刀大呼:“三军儿郎一起给我冲上去,杀尽倭子啊!”“杀尽倭子!”“杀,杀!”三千朝兵背负着柴草火种一齐呐喊,奋勇向山顶登去。
    “讨厌,是无能的朝鲜军!是想用生命来消耗我们的弹药吗?”浅野幸长伏在城后,看到攻城的士兵个个身穿白衣黑甲,头顶宽檐帽,不由的皱眉咒骂。“当心,说不定是明军假扮的呢,不管怎么样,只要靠近了就狠狠的把他们打下去。”加藤清正在一旁说道。“没关系,咱们当初建城时先运军火来着,城里虽然没有大米,但是有弹丸,打退敌人不成问题。”浅野长政也出言附和。
    “好吧,就这样吧,大家努力的战斗,杀光所有的进攻者!”浅野幸长向部下们说道。“是这样的啊,把他们全杀光!”铁炮军们恶狠狠的喊着。
    明军的大炮一直轰鸣着,但是因为弹丸威力小,而且远距离瞄准困难,与其说是射击城上的敌军,不由更像是一种心理上的威慑,朝鲜士兵们趟着烂泥往山顶爬,不一会就有很多人的鞋被湿泥粘掉,但是即使光着脚,仍然不停的向前冲。
    “等他们近了再开火!”铁炮侍大将山田利信叫道。蜿蜒的城墙上布满了铁炮军,每个人的身边都放着两三枝装好子弹的备用枪,另外还有些士兵蹲在后面负责给空枪装弹。眼瞅着敌军密密麻麻的上来,浅野长政挥了下手,山田利信见状高声下令道:“铁炮打火、瞄准、齐放!”三百多支铁炮扑扑的集火射击,向城下喷吐出扇形的弹雨,进攻的朝军倒下数十人,余者本能的伏在地上,却听的山下权栗大声厉喝道:“不准后退,给我冲!”士兵们直起身子,铁炮子弹马上迎面扑来,很多人被击中后张着双手滚下坡去,满山飘散着被子弹打飞的草屑,不少士兵走着走着就一头栽倒在地,后面的人咬着牙踩过同伴的尸体继续前进。
    进攻者和城池的距离越来越近,加藤清正怔怔的看着攀山的敌军,脸色突变,猛的大叫一声:“不好!”浅野长政和旁边的武士们闻声惊愕的望向他,加藤清正紧盯着山下道:“攻城的敌军都背着柴草,一开始我还以他们是怕雨后路滑,想用草铺路,可是你们看!”他说着用手一指:“除了战死的人,没有一个把背着的草束扔在地上,这只能有一个原因,就是他们试图把柴草堆到城下,然后放火用烟薰我们,然后再架梯攻城!”
    “原来如此,朝鲜军真是太狡猾了,咱们可不能让他们扑到城下面。”浅野长政握着拳头恨恨道。加藤清正点了下头,双手拢在嘴边向守军们尽力高喊着:“敌人想用火攻的办法对付我们!不要让他们接近城墙!”
    所有守城的日军都是一惊,紧接着射击更加的猛烈,朝军没有火铳手掩护,弓箭手若想向城头放箭,必须仰面拉弓才行,虽然战斗的很勇敢,换来的却是更多的死伤。间或有日军子弹击中朝兵背负的煤油罐,立刻将其炸成了火人,惨叫着倒地挣扎,给战场平添一份恐怖气息。
    猛攻了一个多时辰,朝军战死三百多人,伤六七百人,仍然无法接近城池。最终不得不撤下山去,权栗大怒,挥剑将带头撤退的朝鲜军官全悌砍首,正要下令接着攻击,就在这时,天空中阴云密布,喀喳喳伴着闷雷响过,居然再次天降大雨。朝军连同背负的柴草木碳全被浇透,火攻计是用不成了,无可奈何,只好硬着头皮回到中军大营,跪地请罪。
    杨镐忙上前把他扶起来,安慰道:“老将军不必自责,倭贼的铁炮厉害咱们是见识过的,一时攻不下去也在情理之中,您国之军虽没有焚陷贼营,但冒死攻城以助声势,同样极为可嘉。快带领士兵们回营避雨去吧,把受伤的战士都送到我方军营,自有良医救治,待雨停后再设法攻城不迟。”
    送走了权栗,杨镐正要和麻贵商计军情,忽听见遥遥一声炮响,似从太和江边传来,不禁回过头,愕然道:“这是怎么回事,莫非西生浦的敌船再次来袭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