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美国当警察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超级军网 时间:2024/04/27 19:45: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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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  “请系好安全带,先生。”
  李易之睁开双眼,只见一个金发碧眼约摸五十开外的老空姐正彬彬有礼地注视着他。他一边心里惊叹这位空姐的高龄,一边乖乖地系好安全带。
  飞机震颤着向前驶去,加速,再加速,终于腾身而起。李易之透过舷窗向候机楼望去,希望能看到大落地玻璃墙内杜迎和女儿的身影,她们一定还在那儿,看他乘坐的这架波音747起飞。一进机舱,他就曾试图看到她们,但庞大的机翼遮住了他的视线,角度不对,他看不到她们,只好在座位上闭目养神。此时,他又一次向候机楼投去搜寻的目光,希望再瞥上一眼,他看到巨大的候机楼已变得像一所矮小的民宅,机场上走动的人像蚂蚁一般小,一会儿,连蚂蚁也赶不上了。大地迅速地被推远了,变成了一块大沙盘,被切成条条块块的大沙盘。
  泪水涌上李易之的双眼,涌出眼眶,止不住地哗哗而下。李易之这个34岁的魁伟强壮的汉子,没有料到自己竟有如此多的泪水,没有料到这么多泪水竟会因为离别而奔涌。这是怎么了?一时间,他对自己的反应不由得有些奇怪,是因为舍不得妻子和女儿?舍不得父母舍不得家?仿佛是也不全是。一年来,不正是他自己和自己的家人,含辛茹苦,千方百计地为他有一天能坐上这架美航的越洋客机飞出国门而不懈地努力吗?他所遇到的每一个难题,每一重难关不都是命运对他的留难,阻挡他跨出这一步,而他自己面对它们,不都是以坚强的毅力和决心排除之、跨越之吗?当他拿到华盛顿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和使馆的F-1签证时不是满怀喜悦地接受妻子和家人的祝贺吗?怎么如今喜悦的心情荡然无存,变成一腔的落寞惆怅,甚至是悲伤。
  “坚强点!”心里蹦出一句自我勉励的话,立刻又觉得有点好笑,哪儿是哪儿啊!又不是遭了重大打击,需要咬牙挺过去,出国,去美国,这不是梦寐以求的好事吗?坚嘛强呀!这不是不合逻辑吗?任他如何自嘲,如何不承认自己反应的合理性,一种非酸非甜、非苦非辣却味道厚厚的割舍不下的情怀在他心头涌动着,排遣不开。他突然强烈地感到是自己对这越离越远的大地有一种深深的眷恋之情。是它像磁石一样吸引着自己。这力量是那样强大,以至于要挣脱它如此痛苦,如此困难。一年来,他第一次怀疑自己这抛妻别女、去国离家的抉择是否正确……
  一年前的一个星期天,李易之和妻子杜迎带着不满5岁的小女儿到姥姥家度周末。午饭后,姥爷照例回房午睡,小女儿聚精会神地坐在电视机前,杜迎在厨房帮母亲收拾碗筷。
  “易之,你们夜大发毕业证了吗?”杜迎的大姐杜静边问边递给妹夫一个削好的苹果。
  杜静是李易之在检察院的同事,工作接触中,对李易之印象很好,就把自己的二妹杜迎介绍给他。李易之性格有点内向,但思想上进,工作作风干练,杜迎身材颀长,文静内秀,二人一见倾心,遂成连理。婚后相敬如宾,夫妻间从未红过脸,小女儿津津的出生更给这小家庭带来无限欢乐。对这位促成他幸福婚姻的大姐,李易之一直十分尊重。
  “发了,一个法律文凭,一个英语文凭。”李易之简短地答道。
  “姐夫,你也试试考托福吧!550分就够资格到美国读学位了。将来杜迎还可以办陪读,把津津带去,多好,在国内有什么混头。”杜迎的小妹杜荣听说姐夫拿了两个文凭,立刻心直口快地鼓动起来。
  “别胡扯!”岳母从厨房走出来,打断正在兴头上的小女儿,“三十多岁了,还折腾什么?在检察院干得不错,都提了两年的科长了,再熬两年三年提个处长,就行了。你爸干了一辈子不才是个处长,别不知足,出国,那得一切从头干,别看人家出国眼热,你出去,还不知道是福是祸呢!放着稳稳当当的日子不过,去冒那个风险!”
  杜荣刚要还嘴,见杜静向她使眼色,便打住了。杜静顺着母亲的话,说道:“易之当处长是有希望的,能力成绩都摆在那儿,这回又一下拿了两个文凭。”她顿了一下,向妹夫笑了笑,“不过,你的文凭还不够,还得拿个‘关系学’的文凭。易之不会来事儿。再不注意该成焦书记第二了。”
  大家都笑起来,杜静说的“焦书记”可不是焦裕禄,她说的是检察院的书记员小焦。小焦自学心劲十足,拿了五六个大专文凭,就因为不会搞关系,一直提拔不上去,比他后参加工作很多年的人都提成助理了,他还是书记员,人送外号“焦书记”。
  出国的话题被转移到关系学上,争执也就没有了,连李易之自己在内,全都认为他在搞关系这方面太欠缺了。可是说归说,真要他变成一个“会来事儿”,会搞关系的人,恐怕比出国还难。
  转天下了班,杜荣跑到二姐家,和姐姐、姐夫商量了一晚上。李易之终于下定了决心,准备瞒着家里人,先考托福,再请易之在美国读博士的弟弟帮助联系大学。等真被录取了,再跟家里摊牌,万一不成,就当什么也没发生。
  第二天,李易之就开始实施他出国计划的第一步——准备考托福。这包括玩命学英语和准备考试费用。当时托福考试费是29美元,按1:3比例兑换,合人民币87元,比李易之一个月的工资还多几块钱。杜迎让丈夫别担心,只管考好托福,联系学校。决心下定了,就是倾家荡产,也得实现它。看到平时文静娴淑的妻子竟然如此意志坚定地鼓励自己,李易之感动之余,只有更加拼命去努力的份儿了。
  托福顺利地通过了,接着是申请就读的大学。李易之在弟弟的帮助下联系了15所大学,每所大学的申请费都在25至35美元,每收到一包美国大学寄来的申请资料,都要仔细阅读,逐项填写,按要求准备各种文件,相应地寄回更大一包资料,邮费不知花了多少,时间、精力更不用说了。每寄出一叠资料,两口子就觉得有了新的希望,接着就是焦急地等待。那一段日子,就是这样在希望和焦急中度过的。
  为了应付各种费用,同时不能影响幼小的女儿的成长,两口子节衣缩食,除了结婚时打的几件家具外,就只有一台半导体收音机,那还是为了李易之收听英语900句才添置的。朋友们来串门,看到李易之家徒四壁的景况,都十分不解,不知这两口子在忙些什么,搞得如此狼狈。
  李易之当然知道自己和杜迎每天在忙些什么,可是,这一切究竟为什么,他们似乎从未深想过,也从来没有时间好好去想。现在,在他乘着越洋飞机飞去时,他才想到了这个“为什么”。这一年多来他好像参加了一场长跑,而妻子杜沙就像运动场上常见的助跑者,在一旁引着他,助着他,一样的紧张,一样的辛苦。跑到最后,杜迎又用力推了他一把,他飞起来了,然而她却远远地落在后面,留在他起飞的地方。
  “我会就此失去她吗?”一闪念掠过,李易之心头一沉,“不,决不,决不能。”李易之暗自下着决心。与杜迎分别的情景浮现在脑海里:在候机楼,他们两人都哭了,津津站在一旁,怔怔地抬头看着紧紧拥抱在一起的爸妈,她只知道爸爸要去很远很远的地方读书,却不知爸妈为什么哭,以前也没见过爸妈这样拥抱,看到女儿有点害怕,易之弯身抱起她。津津紧紧抱住易之的脖子,易之亲她时,泪水把她的小脸都弄湿了。登机的时间到了,杜迎从易之手中接过津津,易之转身头也不回地快步走过检查通道,消失了。李易之知道,自己没有勇气再回过头去看。前途等着他的是什么,一点底都没有。他只知道,这一年多的冲刺,只到达了一个新的起点,终点的到达还是遥遥无期。
  想到这里,李易之不由得用手摸了摸上衣口袋,那里面装着托人兑换的200美元,杜迎把钱缝在上衣口袋里,这几乎是他们家全部可用的现金,杜迎手里只剩一点自己和津津这个月的生活费。今后相当一段时间里,母女俩只能靠杜迎有限的一点工资生活了。李易之不敢往下想,他必须精打细算地筹划怎样靠这200美元在美国站稳脚跟。
  二十多小时的飞行,在上海、东京、夏威夷、洛杉矶都要起落。李易之从上海就开始晕机,不停地呕吐。当飞机在夏威夷火奴鲁鲁国际机场降落时,他已经一天一夜没吃东西,原本强壮的身体一下变得虚弱了,稍动一下就是一身虚汗。
  一脚踏上美国的土地,李易之就觉得气味不对,咖啡味,地毯味,还有人味,各种气味混在一起,成了一股让李易之难以接受的美国味,熏得他头昏脑胀;颜色也不对,商店五颜六色,人也五颜六色,弄得他眼花缭乱。李易之本是一株生长在黄土地上的小草,现在被拔起来,插在黄油上,立刻感到窒息了。他真想诅咒那拔他起来的人,可是他知道那人就是他自己。
  “自作自受,自作自受!”
  此时的李易之渴望回到24小时前的时光。想到一年多来受的罪,想到在美国打工留学还不知要受多少年的罪,这个刚强的汉子竟在心底暗暗盼望移民局拒绝他入境,他好原机返回,读什么学位,连学校大门还没看见就快吐血了,人像被扒了一层皮,这份洋罪真不好受。
  胃里一阵波涛汹涌,李易之冲进卫生间狂吐起来,直到黄绿色的胆汁都吐出来。他漱了漱口,擦了把脸,觉得轻松一些。
  李易之最后一个办完了入境手续。尽管移民官对他盘问了个底儿掉,还是签字放行了,李易之不知该喜该忧,看来洋罪是受定了。一抬头,他看见从北京一起上飞机的五六个中国人都在等他,看见他出来,一齐向他招手。他心里一热,几步跑过去,像是见到了亲人,李易之竟然鼻子酸酸的。
  旅伴们想利用停留的几个小时,在附近观光,李易之自觉没那个体力,便找了个沙发斜靠在上面,闭目养神,还有七八个小时才能到纽约呢。
  沙发正对着大敞着的落地窗,一阵阵带着咸味的海风吹进来,扑入李易之的鼻腔。他深吸了一口气,感到异样清爽,翻腾躁动的肠胃也渐渐平静下来,他睁开眼睛,看见窗外是一片高大的椰树林,椰树林外是白色的沙滩和蔚蓝的海。他不由得想起了海南岛。
  18岁那年,李易之应征入伍,被分配到海南岛驻军某部特务连,成了一名侦察兵。人称海南岛是东方夏威夷,那婆婆摇曳的椰林,那细白如银的珊瑚沙滩,那四季常青的热带风光,和他眼前的这片土地毫无二致。他在那里度过了三年军旅生活。李易之从小就爱舞拳弄腿,还参加过武术班,这回到了特务连,如鱼得水,每天摸爬滚打,射击投弹,捕俘格斗,练得样样精通。在军区侦察兵集训大队,他获得总分第一名,参加全军侦察兵大比武也拿了不低的名次,被上级视为军事尖子。
  1978年,从部队退役不到两年的李易之,参加了刚刚恢复的高考,被北京一所大学录取了。在最后一刻,他把大学的录取通知书珍藏起来,没有去北京报到,却响应号召加入了“文革”后重新组建的检察队伍,立志为国家拨乱反正,整纪肃贪贡献一份力量。
  工作中,他痛感中国这个几千年的人治社会,要走向法制化所面临的巨大阻碍和压力。官本位的传统观念在改革开放的大环境下仍时时凌驾于法律之上,这激发了他的学习热情。做好工作,要有本钱;明辨是非,要有眼光;与邪恶斗争,要有本领;他于是读完了法律和英语的大专课程。杜荣的出国建议,又激发了他想到正宗法制化国家学习了解的欲望。如今,他是市检察系统第一个出国留学人员,虽然不是国家负担学费的公派人员,但检察院不少领导和同事仍然着实为他能得到这个机会而自豪了一番,好像他们打一开始就支持他出国似的。
  想到这里,李易之意识到刚才想返回中国的念头是多么的不合适,他为一时的退缩感到自惭,况且也不现实,即使回去,检察院给他安排工作也难办,连户口都注销了,再说,怎么对得起杜迎和全家的期盼,连自己也对不起啊!他终于明白,他只能一条道走下去,要走出一条路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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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  “请系好安全带,先生。”
  李易之睁开双眼,只见一个金发碧眼约摸五十开外的老空姐正彬彬有礼地注视着他。他一边心里惊叹这位空姐的高龄,一边乖乖地系好安全带。
  飞机震颤着向前驶去,加速,再加速,终于腾身而起。李易之透过舷窗向候机楼望去,希望能看到大落地玻璃墙内杜迎和女儿的身影,她们一定还在那儿,看他乘坐的这架波音747起飞。一进机舱,他就曾试图看到她们,但庞大的机翼遮住了他的视线,角度不对,他看不到她们,只好在座位上闭目养神。此时,他又一次向候机楼投去搜寻的目光,希望再瞥上一眼,他看到巨大的候机楼已变得像一所矮小的民宅,机场上走动的人像蚂蚁一般小,一会儿,连蚂蚁也赶不上了。大地迅速地被推远了,变成了一块大沙盘,被切成条条块块的大沙盘。
  泪水涌上李易之的双眼,涌出眼眶,止不住地哗哗而下。李易之这个34岁的魁伟强壮的汉子,没有料到自己竟有如此多的泪水,没有料到这么多泪水竟会因为离别而奔涌。这是怎么了?一时间,他对自己的反应不由得有些奇怪,是因为舍不得妻子和女儿?舍不得父母舍不得家?仿佛是也不全是。一年来,不正是他自己和自己的家人,含辛茹苦,千方百计地为他有一天能坐上这架美航的越洋客机飞出国门而不懈地努力吗?他所遇到的每一个难题,每一重难关不都是命运对他的留难,阻挡他跨出这一步,而他自己面对它们,不都是以坚强的毅力和决心排除之、跨越之吗?当他拿到华盛顿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和使馆的F-1签证时不是满怀喜悦地接受妻子和家人的祝贺吗?怎么如今喜悦的心情荡然无存,变成一腔的落寞惆怅,甚至是悲伤。
  “坚强点!”心里蹦出一句自我勉励的话,立刻又觉得有点好笑,哪儿是哪儿啊!又不是遭了重大打击,需要咬牙挺过去,出国,去美国,这不是梦寐以求的好事吗?坚嘛强呀!这不是不合逻辑吗?任他如何自嘲,如何不承认自己反应的合理性,一种非酸非甜、非苦非辣却味道厚厚的割舍不下的情怀在他心头涌动着,排遣不开。他突然强烈地感到是自己对这越离越远的大地有一种深深的眷恋之情。是它像磁石一样吸引着自己。这力量是那样强大,以至于要挣脱它如此痛苦,如此困难。一年来,他第一次怀疑自己这抛妻别女、去国离家的抉择是否正确……
  一年前的一个星期天,李易之和妻子杜迎带着不满5岁的小女儿到姥姥家度周末。午饭后,姥爷照例回房午睡,小女儿聚精会神地坐在电视机前,杜迎在厨房帮母亲收拾碗筷。
  “易之,你们夜大发毕业证了吗?”杜迎的大姐杜静边问边递给妹夫一个削好的苹果。
  杜静是李易之在检察院的同事,工作接触中,对李易之印象很好,就把自己的二妹杜迎介绍给他。李易之性格有点内向,但思想上进,工作作风干练,杜迎身材颀长,文静内秀,二人一见倾心,遂成连理。婚后相敬如宾,夫妻间从未红过脸,小女儿津津的出生更给这小家庭带来无限欢乐。对这位促成他幸福婚姻的大姐,李易之一直十分尊重。
  “发了,一个法律文凭,一个英语文凭。”李易之简短地答道。
  “姐夫,你也试试考托福吧!550分就够资格到美国读学位了。将来杜迎还可以办陪读,把津津带去,多好,在国内有什么混头。”杜迎的小妹杜荣听说姐夫拿了两个文凭,立刻心直口快地鼓动起来。
  “别胡扯!”岳母从厨房走出来,打断正在兴头上的小女儿,“三十多岁了,还折腾什么?在检察院干得不错,都提了两年的科长了,再熬两年三年提个处长,就行了。你爸干了一辈子不才是个处长,别不知足,出国,那得一切从头干,别看人家出国眼热,你出去,还不知道是福是祸呢!放着稳稳当当的日子不过,去冒那个风险!”
  杜荣刚要还嘴,见杜静向她使眼色,便打住了。杜静顺着母亲的话,说道:“易之当处长是有希望的,能力成绩都摆在那儿,这回又一下拿了两个文凭。”她顿了一下,向妹夫笑了笑,“不过,你的文凭还不够,还得拿个‘关系学’的文凭。易之不会来事儿。再不注意该成焦书记第二了。”
  大家都笑起来,杜静说的“焦书记”可不是焦裕禄,她说的是检察院的书记员小焦。小焦自学心劲十足,拿了五六个大专文凭,就因为不会搞关系,一直提拔不上去,比他后参加工作很多年的人都提成助理了,他还是书记员,人送外号“焦书记”。
  出国的话题被转移到关系学上,争执也就没有了,连李易之自己在内,全都认为他在搞关系这方面太欠缺了。可是说归说,真要他变成一个“会来事儿”,会搞关系的人,恐怕比出国还难。
  转天下了班,杜荣跑到二姐家,和姐姐、姐夫商量了一晚上。李易之终于下定了决心,准备瞒着家里人,先考托福,再请易之在美国读博士的弟弟帮助联系大学。等真被录取了,再跟家里摊牌,万一不成,就当什么也没发生。
  第二天,李易之就开始实施他出国计划的第一步——准备考托福。这包括玩命学英语和准备考试费用。当时托福考试费是29美元,按1:3比例兑换,合人民币87元,比李易之一个月的工资还多几块钱。杜迎让丈夫别担心,只管考好托福,联系学校。决心下定了,就是倾家荡产,也得实现它。看到平时文静娴淑的妻子竟然如此意志坚定地鼓励自己,李易之感动之余,只有更加拼命去努力的份儿了。
  托福顺利地通过了,接着是申请就读的大学。李易之在弟弟的帮助下联系了15所大学,每所大学的申请费都在25至35美元,每收到一包美国大学寄来的申请资料,都要仔细阅读,逐项填写,按要求准备各种文件,相应地寄回更大一包资料,邮费不知花了多少,时间、精力更不用说了。每寄出一叠资料,两口子就觉得有了新的希望,接着就是焦急地等待。那一段日子,就是这样在希望和焦急中度过的。
  为了应付各种费用,同时不能影响幼小的女儿的成长,两口子节衣缩食,除了结婚时打的几件家具外,就只有一台半导体收音机,那还是为了李易之收听英语900句才添置的。朋友们来串门,看到李易之家徒四壁的景况,都十分不解,不知这两口子在忙些什么,搞得如此狼狈。
  李易之当然知道自己和杜迎每天在忙些什么,可是,这一切究竟为什么,他们似乎从未深想过,也从来没有时间好好去想。现在,在他乘着越洋飞机飞去时,他才想到了这个“为什么”。这一年多来他好像参加了一场长跑,而妻子杜沙就像运动场上常见的助跑者,在一旁引着他,助着他,一样的紧张,一样的辛苦。跑到最后,杜迎又用力推了他一把,他飞起来了,然而她却远远地落在后面,留在他起飞的地方。
  “我会就此失去她吗?”一闪念掠过,李易之心头一沉,“不,决不,决不能。”李易之暗自下着决心。与杜迎分别的情景浮现在脑海里:在候机楼,他们两人都哭了,津津站在一旁,怔怔地抬头看着紧紧拥抱在一起的爸妈,她只知道爸爸要去很远很远的地方读书,却不知爸妈为什么哭,以前也没见过爸妈这样拥抱,看到女儿有点害怕,易之弯身抱起她。津津紧紧抱住易之的脖子,易之亲她时,泪水把她的小脸都弄湿了。登机的时间到了,杜迎从易之手中接过津津,易之转身头也不回地快步走过检查通道,消失了。李易之知道,自己没有勇气再回过头去看。前途等着他的是什么,一点底都没有。他只知道,这一年多的冲刺,只到达了一个新的起点,终点的到达还是遥遥无期。
  想到这里,李易之不由得用手摸了摸上衣口袋,那里面装着托人兑换的200美元,杜迎把钱缝在上衣口袋里,这几乎是他们家全部可用的现金,杜迎手里只剩一点自己和津津这个月的生活费。今后相当一段时间里,母女俩只能靠杜迎有限的一点工资生活了。李易之不敢往下想,他必须精打细算地筹划怎样靠这200美元在美国站稳脚跟。
  二十多小时的飞行,在上海、东京、夏威夷、洛杉矶都要起落。李易之从上海就开始晕机,不停地呕吐。当飞机在夏威夷火奴鲁鲁国际机场降落时,他已经一天一夜没吃东西,原本强壮的身体一下变得虚弱了,稍动一下就是一身虚汗。
  一脚踏上美国的土地,李易之就觉得气味不对,咖啡味,地毯味,还有人味,各种气味混在一起,成了一股让李易之难以接受的美国味,熏得他头昏脑胀;颜色也不对,商店五颜六色,人也五颜六色,弄得他眼花缭乱。李易之本是一株生长在黄土地上的小草,现在被拔起来,插在黄油上,立刻感到窒息了。他真想诅咒那拔他起来的人,可是他知道那人就是他自己。
  “自作自受,自作自受!”
  此时的李易之渴望回到24小时前的时光。想到一年多来受的罪,想到在美国打工留学还不知要受多少年的罪,这个刚强的汉子竟在心底暗暗盼望移民局拒绝他入境,他好原机返回,读什么学位,连学校大门还没看见就快吐血了,人像被扒了一层皮,这份洋罪真不好受。
  胃里一阵波涛汹涌,李易之冲进卫生间狂吐起来,直到黄绿色的胆汁都吐出来。他漱了漱口,擦了把脸,觉得轻松一些。
  李易之最后一个办完了入境手续。尽管移民官对他盘问了个底儿掉,还是签字放行了,李易之不知该喜该忧,看来洋罪是受定了。一抬头,他看见从北京一起上飞机的五六个中国人都在等他,看见他出来,一齐向他招手。他心里一热,几步跑过去,像是见到了亲人,李易之竟然鼻子酸酸的。
  旅伴们想利用停留的几个小时,在附近观光,李易之自觉没那个体力,便找了个沙发斜靠在上面,闭目养神,还有七八个小时才能到纽约呢。
  沙发正对着大敞着的落地窗,一阵阵带着咸味的海风吹进来,扑入李易之的鼻腔。他深吸了一口气,感到异样清爽,翻腾躁动的肠胃也渐渐平静下来,他睁开眼睛,看见窗外是一片高大的椰树林,椰树林外是白色的沙滩和蔚蓝的海。他不由得想起了海南岛。
  18岁那年,李易之应征入伍,被分配到海南岛驻军某部特务连,成了一名侦察兵。人称海南岛是东方夏威夷,那婆婆摇曳的椰林,那细白如银的珊瑚沙滩,那四季常青的热带风光,和他眼前的这片土地毫无二致。他在那里度过了三年军旅生活。李易之从小就爱舞拳弄腿,还参加过武术班,这回到了特务连,如鱼得水,每天摸爬滚打,射击投弹,捕俘格斗,练得样样精通。在军区侦察兵集训大队,他获得总分第一名,参加全军侦察兵大比武也拿了不低的名次,被上级视为军事尖子。
  1978年,从部队退役不到两年的李易之,参加了刚刚恢复的高考,被北京一所大学录取了。在最后一刻,他把大学的录取通知书珍藏起来,没有去北京报到,却响应号召加入了“文革”后重新组建的检察队伍,立志为国家拨乱反正,整纪肃贪贡献一份力量。
  工作中,他痛感中国这个几千年的人治社会,要走向法制化所面临的巨大阻碍和压力。官本位的传统观念在改革开放的大环境下仍时时凌驾于法律之上,这激发了他的学习热情。做好工作,要有本钱;明辨是非,要有眼光;与邪恶斗争,要有本领;他于是读完了法律和英语的大专课程。杜荣的出国建议,又激发了他想到正宗法制化国家学习了解的欲望。如今,他是市检察系统第一个出国留学人员,虽然不是国家负担学费的公派人员,但检察院不少领导和同事仍然着实为他能得到这个机会而自豪了一番,好像他们打一开始就支持他出国似的。
  想到这里,李易之意识到刚才想返回中国的念头是多么的不合适,他为一时的退缩感到自惭,况且也不现实,即使回去,检察院给他安排工作也难办,连户口都注销了,再说,怎么对得起杜迎和全家的期盼,连自己也对不起啊!他终于明白,他只能一条道走下去,要走出一条路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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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二)初到美利坚</P>上一页 目录页 下一页</P>  <P>   纽约,肯尼迪国际机场。
  人流从宽敞的通道向候机楼外侧大厅涌动着,身着各种服饰、肤色各异的人们,与自己人讲着各自的母语,只有和外人交谈时才用英语,人们急匆匆地走着,都想尽快离开机场奔向自己的目的地。
  李易之脸色苍白,头昏沉沉的,靠行李车支撑着身体,向机场外慢慢走着,从夏威夷到纽约,又被着实折腾了一回。但这时他已经不像一开始那样敏感了,他慢慢做着深呼吸,快到出口时,已经感觉好多了。
  “大哥!”
  李易之抬起头,看到向他奔来的弟弟承之。
  承之比易之小三岁,个头比易之略矮一点。因为幼年时赶上节粮度荒的三年困难时期,后天不足,承之一直不如易之健壮,但他天资聪敏,好学上进。“文革”后恢复高考时,承之以小学的文化底子,自学不倦,考上了天津外语学院。他拎起插队时用的旧柳条箱,开始了四年的大学生活。毕业后,承之以优异成绩考取北京外语学院许国璋教授的研究生,第二年又以630分的托福成绩获得美国宾夕法尼亚大学的全额奖学金,再过几个月,他就拿到语言学博士学位了。
  承之是全家的骄傲,也像是易之的“引路人”,易之考大学、出国都是步承之的后尘。这可能与承之外向、敢闯,而易之内向、稳重有关吧。
  兄弟俩紧紧地拥抱在一起,易之的心一下踏实了,人也有了精神。
  “这是我的女朋友辛迪。”承之指着身边的白人姑娘用英文向易之介绍。
  易之知道承之有了一位异国女友,但没想到她也会和弟弟一起从费城赶到纽约来接自己,一时不知如何寒暄,也不知该采用怎样的礼节,竟愣住了。
  辛迪不等易之反应过来,便走上前去,微笑着轻轻拥抱了他一下,还用半生不熟的中国话叫了一声“哥哥”,落落大方,毫不拘束,倒弄得易之自愧弗如,红了脸。
  “没有订到去华盛顿的机票,因为从费城赶来,时间太紧张。我们开车送你去。”
  承之解释着,一边把车门打开。
  易之正踌躇着,生怕这辆豪华的奔驰车又会使他重坠眩晕的狼狈境地,辛迪却开口了:“不,哥哥好像很疲倦,还是先到我父母家去吧。”
  她已经知道易之晕机的情况,体贴地建议着,这使易之不由得暗暗赞赏,没想到这位美国姑娘竟这样细心,看来弟弟找到的是一位善解人意的姑娘。
  辛迪是学语言学的,23岁获得硕士学位,为了弥补过分优越的环境给她带来的不足,她主动到贫穷国家去工作来磨练自己。因为修的是西班牙语,所以先到南美洲的国家工作了一段,后来随和平队到了中国,志愿教了一年英文。回国后又读完了博士学位,现在已被宾夕法尼亚大学聘为副教授。她能讲流利的西班牙语,现在正学中文。
  辛迪和承之是在同修语言学的课程中认识的,因为承之成绩优异,才华出众,博得了辛迪的芳心。
  奔驰车在高速路上飞驰,辛迪一路上不断分散易之的注意力,一会儿让他看湖面的野鸭,一会让他看远处的森林,这确实使易之觉得好过多了。易之看到路边施工的白人工人,T恤衫、牛仔裤,打扮和国内的打工仔差不多,觉得新鲜。在国内见到的白人,一个个都是西装革履,出人高级宾馆和写字楼,从未见过干粗活的。
  承之道:“哥,别忘了你已经在美国了。在国内见到的老外大多是公司的高级管理人员和外交官,要不就是旅游者,很难见到蓝领阶层的人。在这儿,你才是老外呢!”
  易之不由得笑了。
  车在长岛的别墅前停了下来。透过编花的铁栅大门,易之看到里面是一幢漂亮的多层小楼,坐落在一丛丛开花的灌木之中,楼前有一个小型泳池,泳池周围是绿色的草地,稍远处草地的边沿长着一排高大的乔木,乔木下是灌木组成的绿篱,绿篱外露出一座建筑的屋顶,那似乎是邻居的房子。
  一个上了年纪的巴西女佣走过来打开了门,微笑着迎接客人。
  “这是苏珊娜。这是承之的哥哥易之。”辛迪介绍着。
  苏珊娜比看上去的年龄还要老,她已经80岁了,在辛迪家工作三十多年了,辛迪和她的哥哥都是她带大的。她一生未婚,辛迪全家视她为家庭的一员。她身体很好,平时无事还常常侍弄侍弄花草。
  辛迪的父母此时不在纽约,出国旅行去了。易之谢绝了辛迪进去喝一杯的邀请,留在房子外面。他盘腿在泳池边的草坪上打坐,深吸一口气,沉入丹田,开始运周天,这是他在习武时苦练的内家功。不一会儿,易之便入静了。
  运完周天,又打坐一刻,易之觉得神完气足,肚子也开始有了饿的感觉。他收了功,站起来,绕着清澈见底的泳池走了几步。这里的空气非常清新,环境十分安静,一座座小楼掩映在树木花草之中,这一带是有钱人在长岛的别墅区。
  “想吃点什么吗?”
  不知何时,辛迪走到易之身后,轻声地问着他。
  易之此时已有了食欲,但一想到西餐,还是受不了,就说:“能做一点热汤面吗?另外有没有中国的四川榨菜?”
  “这个容易,请稍候。”
  辛迪完全听懂了易之的话,驱车离去,不到10分钟,就抱着一个纸袋回来了,原来附近就有一家中国杂货店。
  易之坐在草坪的长凳上,把一大碗热乎乎、香啧啧的汤面吃得精光,这是他在美国吃的第一顿饭,也是24小时以来吃的第一顿饭。承之趁他不注意,把他在草坪上吃面的情景摄入镜头。笑着说:“等洗出来,寄一张给嫂子,看到你这副狼吞虎咽的样子,一定会放心的。这说明你在美国胃口大开,很适应嘛。”
  第二天,承之和辛迪陪易之去乔治家暂住。
  乔治是一位律师,住在华盛顿。他是承之的朋友,待人很热情,易之到美国留学,就是乔治做的担保,他在银行开了一个户头,存入1万美元,言明是支持易之不时之需的。同时寄给易之一张银行出具的拥有100万美元股票和共同基金的证明文件,以备签证时用。
  那天,李易之起了个大早,赶早车到北京的美国大使馆办签证。
  使馆外已经排起了队,在排队的人当中,天天泡在这儿的大有人在。这些人因为各种原因被拒签,但又不死心,按照签证官的要求,回去补了文件又来办。渐渐地,跟签证官混熟了,对签证的手续也摸得门儿清,希望磨功到家,总有一天感动上帝,所以只要使馆办公,他们就天天来泡。
  易之一到,就有人主动给他当上了顾问。一听他头一次来,在美国只有一个上学的弟弟,大学不管头一年的费用,一个经验老到的人就摇起了头:“希望不大,希望不大。”
  “咳,我说您哪,别这儿瞎耽误工夫,干脆打道回府,明年再考一个高高的托福分,拿到全额奖学金再来,那没准儿有点戏。”一个一口京腔的小伙子发了言,其他人也你一言我一语地附和。
  李易之真有点儿毛了,本来他计划先试着办出国留学,办不成就还在检察院干下去。可是接到华盛顿大学的录取通知书时,勒紧裤腰带奋斗了一年的他实在是太兴奋了,没顾得上保密。消息传到检察院,同事们问起就不好再瞒下去,李易之坦然承认了。这一来,检察院上上下下,一致把他看成了要远走高飞的人,连评职称都把他的名额留给了别人。要是签证办不下来,他这被当成过河卒子的人,要想回头可就难上难了。想到这些,李易之真担心过不了签证这一关。
  他想,既然来了,就得硬着头皮闯一下。俗话说,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可先得谋,才能知道成不成呀。李易之不再和那些热心人交谈,静下心来,掂量着自己的处境,他想F-1学生签证拒签的理由不外乎两条,一条是移民倾向,一条是担保不足。移民倾向自己还不够资格,如果拒签,理由多半是担保不足。沉吟片刻,他抽出乔治的担保文件看了看,忽然有了主意,他把银行出具的那份100万美元的证明放回文件夹,只留了一份1万美元的担保和其他文件一起拿在手中。他想,别一下子把文件都交上去,留下一件,作回旋余地。
  李易之真正是福至心灵了,他这灵机一动,恰用在点子上。一位长着浓密络腮胡的签证官迅速测览了一遍李易之的文件,眼皮都没抬,便说:“先生,你的担保不足,不能给你签证。我很抱歉!”
  说了抱歉,他同时抬起头,注视着李易之,一副十足的外交官派头。见李易之没有立刻答话,他又补充道:“你的钱不够,因为你要去的大学下学期学费要上涨,这样1万美元是不足支付的。”
  听他说到担保不足是指的钱不够,李易之顿时有了应对,他赶紧掏出文件夹中的银行证明:
  “对不起,我忘了,这儿还有一份文件没有交给您,请过目。”
  李易之连声道歉,心里却有了底。因为知道了拒签的原因,他便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了。
  签证官接过文件,看了一眼银行的证明,摇了摇头,不知是怪李易之马虎竟然没有一起呈交这份重要文件,还是没有理由再拒签而有些不情愿,他二话没说便盖了章。
  李易之一走出使馆,马上被人围起来,问他是怎么签下来的,是不是托了人情。李易之不肯把自己的小伎俩透露给这些素昧平生的人,便胡乱应道:“我跟他说去美国学法律,学成后回国帮助中国司法改革,签证官说,那很好啊,就签给我了。”
  听的人若有所悟,一个小伙子脱口而出:“八成是料定学法律的,学成在美国也不好找工作,站不住脚,早晚得回来,才不跟你废话了吧!”
  他的话李易之没往心里去,暗自好笑自己顺口编的瞎话:“天才知道,我算老几呀,中国司法改革什么时候用得着我这棵葱!”
  李易之感激地和走上来欢迎他的乔治拥抱。
  “你可以在我这里住10天,办理入学前的所有事务,包括找一处满意的住所。”
  乔治略一寒暄,便直接明确了他能给李易之提供的帮助内容和期限。易之想:早听说美国人最实际,果真一点不含蓄,什么都直截了当。要是中国人,帮了别人这么个大忙,这当口还不得大大卖个面子,好人做到底。即使他不讲这话,我也不会赖着不走。但也没把握10天准能顺顺当当落脚呀!再说离开学还有二十多天呢,万一找不到合适的地方怎么办?
  可李易之不好意思刚一见面就提出和主人相左的意见,他想:先这么着吧,回头和承之商量一下再说。他摒弃这不安的念头,俯身从放在地上的手提包里拿出送给乔治的礼物——一对景泰蓝花瓶。
  花瓶是托熟人在北京的工厂里用出厂价买的,比市面上便宜很多,大约是市价的五分之一。乔治高兴地接过礼物,大声喊替易之将箱子送进客房的妻子柔丝:“亲爱的,快来看,我们的客人给我们带来了什么。”
  柔丝是位三十多岁的美丽女人。她走进客厅,一看见放在茶几上的那对尺来高的花瓶,便惊叹起来:“噢,太美了!谢谢你,李!”
  她走近易之,在他颊上吻了一下。李易之只觉一阵香气扑鼻而来,一阵热潮涌上脸颊。他憨憨地冲柔丝笑了笑,按事先准备好的话说道:“这是中国的传统工艺品,从明朝流传下来的。我很感谢你们给我的帮助,这礼物是表达我谢意的。”
  “你的英文说得真好,不过是牛津音。”柔丝夸道。她的话使李易之想起,她也是搞语言学的,研究东方语言,在宾夕法尼亚大学进修时认识的承之。有一度,她曾请承之做她的中文教师。承之与乔治成为朋友,还是她介绍的。
  不一会儿工夫柔丝从自家小花园里采了一抱鲜艳的月季花,想分插进两只花瓶中。
  “NO,no,no,亲爱的,”乔治阻拦她,“这么漂亮的花瓶,是不能用来插花的,那会使它们互相破坏。”
  乔治从书柜里另外拿出一只棕黑色的玻璃花瓶,交给夫人:“花插在这里更漂亮。”
  他小心地将两只景泰蓝花瓶放进宽大的书柜里,关上玻璃门说:“珍贵的礼物只能放在这里。”
  大家都笑了。
  乔治说李易之可以在他家住10天是有道理的。事实上入学前的准备,诸如注册、报到等等,李易之只用了两天时间。因为他所就读的华盛顿大学坐落在市中心,为了市容的需要,学校没有围墙,走在校园里就像走在大街上,学校里也没有指示在何处报到的广告招贴,问了好几个人,说得都不确切,待找到报到注册部门时,已经是下班时间了,因此第一天只认了个门,没办任何事。第二天,李易之一早就赶到那里,所有的资料均存在电脑里,工作人员敲了几个键盘,调出资料,核对无误,很快就办完了手续。现在只剩下找个合适的住处这件事了。
  学校的宿舍每月租金是500美元,李易之觉得太贵了,住不起。学校有个部门专门为外地学生包括留学生提供住宿信息。李易之仔细浏览了每一条信息,抄下了几条相对便宜,他认为可以考虑的信息,准备逐一去看看。
  回到乔治家,只有柔丝一人在家。乔治出庭去了,柔丝在书房写东西。
  “Hi,顺利吧?”
  柔丝给易之开开门。
  “是的,谢谢。”易之边走边和柔丝打招呼。
  “想喝点什么吗?茶或者咖啡?”
  “请给我一杯茶吧。”
  柔丝端了两份茶,陪易之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她很关心易之的事情安排得怎样,想和他聊几句。
  “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谢谢,很需要。我抄了几条租房信息,想听听你的意见。”
  柔丝接过易之递来的纸条。
  “噢,这些地方太远了,交通不方便,有的在治安不太好的区域,都不合适。你为什么不能考虑住在学校?”
  “学校的宿舍一个月要500美元,太贵了。这几个地方要少得多,你看,这个月租金才200元。”
  “当然,房租是便宜了。但你如果住在那里,每天要坐地铁还要转公共汽车,这样一天也要几块钱的车费,一个月下来少说也要100美元。这里离学校大约一小时路程,每天还要耽误两个小时,太划不来了。”
  李易之听柔丝说得有道理,便点了点头。
  “李,你愿不愿意和别人共住一间宿舍?那样你可以只付一半房租。如果找个美国人还可以帮助你练习口语。”
  “和别人共住?美国人?”
  李易之想起承之临走前曾陪他找到过一处两室一厅的公寓,主人是个三十多岁的单身美国男子,他想找一个房客共住,月租200美元。李易之认为很满意,没想到承之和那人谈了几句后,便点头告辞。坐进汽车,承之直摇头,易之说:“怎么了,不是挺好吗!”
  “不行,那人是同性恋,跟他住麻烦可大了!”
  想到这儿,李易之颇有难色,嗫嚅道:“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问题?”
  柔丝不解,用疑问的眼光看着李易之。
  “我是说,和一个男人,不会是,嗯……”
  柔丝恍然大悟。
  “你是说同性恋,”她笑起来,“你到学校公寓管理处去申请,提出你的要求,让学校安排,不会让你为难的。”
  李易之松了口气。他按柔丝说的,找到学校的公寓管理处,管理处让他填了一张表格,又让他自己写一张征求室友的启事,贴在广告栏里,李易之照着做了。
  很快,启事有了回音。两天后的一个下午,李易之正坐在沙发上看报纸上的招聘广告,他想早点为自己找到在美国的第一份打工工作。柔丝喊他听电话。
  “Hello,我是李易之,请问……”
  “Hello,我是麦克。我看到了你的启事,想和你谈谈,可以吗?”
  “当然可以,什么时间谈?”
  “如果可以,最好现在就谈。我在学校的办公楼前等你。”
  麦克是个让李易之一见就喜欢的年轻人。他个头身量和李易之差不多,黄头发灰眼睛,皮肤浅棕色,身上还背着旅行行囊,看来是才到华盛顿,还没安顿下来。
  麦克非常开朗直爽,一见面就自报家门。他告诉李易之,他是从亚特兰大来的,大学毕业后在那儿打了一年工,积蓄了一些钱,现在到华盛顿大学来攻读医学学位。他必须要读高一点的学位,否则很难找到像样的工作。
  受麦克情绪的感染,李易之也不再拘束,他告诉麦克,自己是几天前才从中国来到美国的,现在借住在朋友家。
  一听李易之是中国人,麦克兴奋起来:“太好了,我还以为你是韩国人呢。中国很神秘,我早就想去看看中国的长城。”
  二人一见如故,很快就谈妥了共同租房的计划。因为李易之还可以在乔治家住一周,所以二人决定从一周后开始租住学校的一间学生公寓,这期间麦克准备到匹兹堡去办点事。
  没想到一切竟如此顺利。和麦克分手后,李易之舒了一口气,现在惟一要做的,就是赶快找一份工作了。虽说到美国后,有承之的照顾和乔治的款待,杜迎缝在李易之上衣口袋里的200美元还原封没动,而承之又主动提出可以支持易之在美国站住脚前的必要费用,但易之总觉得弟弟也只是一个靠勤工俭学和奖学金学习生活的穷学生,况且自己是哥哥,他不愿过多拖累弟弟。他只向承之借了200元,心想能越早还他越好。
  想到自己的200元还不足支付宿舍的房租,李易之真有点饥不择食了。他开始在街上寻觅打工的机会,当碰到第一个肯雇他打工的老板时,他连价都没还,就应了下来。
  这是一家中国人开的饺子馆,他的工作是洗盘子加打杂,时间从下午2点到晚上10点,每小时2美元,餐馆管一顿饭。李易之算了一下,到开学还有15天,如果天天来,可以挣到240美元。这样下次见到承之就可以把钱还给他。
  有了这份工作,李易之不好意思以客人的身份继续白吃白喝地住在乔治家里。从打工那天起,他就只在乔治家吃一顿早饭,下午5点吃一顿餐馆提供的饭。好在美国人早餐均比较丰盛,有鸡蛋、火腿、牛奶面包、黄油和水果,大概热量较高,而且吃得较晚,所以盯到下午5点钟还是可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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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三)加油站的故事</P>上一页 目录页 下一页</P>  <P>  以美国开国元勋华盛顿总统命名的乔治·华盛顿大学,英文缩写是GWU,位于华盛顿市中心的哥伦比亚特区,距白宫不过几个路口。
  哥伦比亚特区的环境十分幽雅。气派的建筑,整齐的草坪和各种花草树木,营造出一种宁静、庄严而又不失质朴的氛围。街道上的车辆不算拥挤,除了来自世界各地的旅游团外,看不到熙来攘往的人群。
  由于没有围墙,华盛顿大学与城市融为一体,但安静的环境却非常适合学习。虽然在全美大学排行榜中,华大不是名列前茅,但仍是美国的名牌大学,而华大的法医系是全国最好的,排名第一,李易之就在法医系攻读硕士学位。
  法医系并不设在医学院,也不设在法学院,而是设在研究生院,只面向获得学士学位资格的人招生,中学毕业是不能直接申请就读的。
  法医系设4个主要专业——刑侦和保安两个刑事司法专业,还有法医学专业和情报专业。在美国至少有3类不同的系或学院设有法律专业。首先是法学院,只招收有学士学位的人,学制3年,毕业时获博士学位(J.D.),通过律师资格考试后,便可成为律师或检察官;其次是社会科学院也没有法律专业,设有学士、硕士、博士几种学位,它们的培养目标是法学研究人材,而不是律师;第三类就是法医系了,它只培养硕士和博士。除了法医、刑侦等专业课外,还要修刑法、刑事诉讼法、证据学以及法庭辩论等必修课程。法医系主要培养警察系统的管理人员、侦探、特工及刑侦技术人材。
  美国是商品经济社会,与大量的商业企业管理人员相比,社会对特工、侦探的需求较少,因此法医系规模无法跟医学院、法学院或商学院相比,学生也较少。
  李易之攻读的是刑侦刑事司法专业。要拿到硕士学位,必须修满36个学分。每门课3个学分,也就是说必须修完12门课。如果想在两年内拿到硕士学位,每学期至少要修完3门课。他非常向往成为一名特工,于是除了必修课外,又选修了有关个体识别、痕迹鉴定、笔迹鉴定、犯罪心理学、犯罪学和罪犯改造等课程。这12门课,门门都有期中考试、期末考试和结业论文;每门课总评分必须在B以上,才有资格参加毕业考试。惟一的回旋余地是,如果有一门课总评为C,则可由得A的一门课程与之平均成B,但12门课程中最多出现两个C,如果出现第三个C,就取消研究生资格,即使其他课程都是A也不行。
  填完选修计划,李易之有点踌躇满志,他渴望尽快掌握这些课程的知识内容,早日成为一名学有专长的特工人员。他自信,只要英文再加把劲,他是能以优异成绩完成学业的。
  可是一算账,李易之兴奋的心情迅速冷却下来。华大是私立学校,学费比公立学校高,每一个学分要450美元,36个学分要16200美元,加上生活费,是一笔不小的数字。为保证学生的身体健康和学习质量,学校规定除寒暑假外,学生不许打工。他终于明白麦克为什么大学毕业要打工1年才能继续深造。看来顺利读完这些课程,对李易之来说,学习的压力只是一部分,更大的压力来自生存。第一年的学费必须自理,乔治当初为他提供的担保只是名义上的,他告贷无门,也不愿向弟弟开口。一向循规蹈矩的李易之陷入绝境一般,没了主意。
  他回到宿舍,躺在自己的床上,看着天花板发呆。麦克一阵风似地冲进来,他一身运动服,手里拿着网球拍。
  “Hi,李,网球场真棒,还有一个一流的健身房,建议你去过过瘾。”
  不等李易之答话,他便冲进卫生间,打开淋浴冲了起来。
  10天前麦克从匹兹堡回来,如期和李易之见了面,两人一起选中这间宿舍租了下来。这是一间标准的研究生宿舍,配了两张床,两张小写字台,房间的一角有厨具灶台,供愿意自己动手的学生做饭,还有一间带淋浴的卫生间。与灶台相连的操作台上有一块折叠木板,支起来就成为一张小小的餐桌,房间里有两个大壁橱可以放衣物,很实用。麦克和李易之有不少共同之处,最突出的就是都喜欢体育,因此很谈得来。前些天李易之每天去饺子馆打工,只是上午和麦克一起在校园里跑跑步,还教了麦克几手擒拿的招式。现在开学了,李易之辞掉了饺子馆的工作,麦克以为他可以和自己一起去锻炼了。他哪知道李易之的经济条件根本不允许他去从事任何收费的体育锻炼。
  直到换好一身干净衣服,甩了甩湿漉漉的头发,麦克才觉察到李易之的闷闷不乐。
  “发生什么事了?李。”麦克关切地问道。
  李易之坐起来,毫不隐瞒地向麦克说出了自己的困难。
  麦克听后并不惊讶,他安慰李易之:“别发愁,你可以打工把钱赚出来。”
  “可是,学校不是不允许吗?”
  “那是规章条例,作为学校,它必须那样规定,但并不是不能通融。你可以找不占用上课时间的工作,只不过这种工作要多费点时间去找,我可以帮助你。”
  麦克果不食言,晚上他把一张《华盛顿邮报》的广告版放在李易之面前,指着一条广告说:“你可以给这家老板打个电话。”
  李易之接过来一看,原来是一个加油站的招聘广告,是3天前刊登的。他们需要一名夜间值班的人,联系人的名字叫威廉张。
  加油站在离哥伦比亚特区约20公里的地方。第二天下课后,李易之便坐地铁去应聘了。
  威廉张是个小个子的中国人,四川口音。李易之说明来意,他打量了一下,似乎对李易之魁伟壮实的身材很满意。原来他就是这间加油站的老板,他仔细看了李易之的护照和学生证,便开出条件:他招聘的夜间值班人员需从每天晚上7点接班至次日早晨7点下班,夜间12点至早晨5点的时间,一般没有人加油,加油站要关门,可以睡觉,这几个小时不算工资,其余时间每小时3.5美元,不能吸烟不能喝酒,否则扣工资。早晨加油的车较少,工作主要是把加油站里里外外收拾干净和给加油器加足油。每月休息4天,如果加班就给加班工资每小时4.5元。李易之计算了一下,每晚可挣21美元,刨去地铁往返车费5.6元,可净赚15.4美元,便一口答应下来。
  因为缺人手,威廉张已经几天没回家睡觉了,当晚李易之就留在加油站。接班前,威廉张带他熟悉了一下加油站的情况,并告诉他,加油站还有一个伙计,是上早班的,加上威廉张共3个人,一天24小时,白班每人6小时,每时每刻都不能离开人,特别要防火。他说他就住在离这儿不远的镇上,并给李易之留下了家里的电话号码,嘱咐他如果有处理不了的情况就报警。
  威廉张交完班就回家去了,李易之接手干起来。10点以前,来加油的车辆络绎不绝,李易之很忙了一阵。10点后加油的车渐渐少了,李易之略收拾了一下东西,又到贮油罐处检查了一下,试了试消火栓,便回到值班室的桌子前,找出一支笔和一张纸,开始给杜迎写信。因为不知道今天就能上班,他没带书来,所以抓紧时间先给杜迎写封信。他要告诉她,自己已有了一份较稳定的工作,让她放心。另外为了节省时间和金钱,他暂时只能一个月给她写一封信。
  有了这份工作,李易之心里踏实多了。他盘算着,仔细安排自己的时间,从学校到加油站,路上大约用50分钟;每天晚上6点离开学校,在地铁里可以边看书边吃晚餐;早餐仍在地铁里解决,8点以前可以准时到校,功课一点都不会耽误。他舒心地透了一口气,觉得一切太圆满了,这都亏麦克帮忙,得好好谢谢他。
  下了地铁,李易之花了10美元在超市买了些肉和蔬菜,一瓶饮料。还买了一打方便面。肉、菜和饮料是准备请麦克吃一顿地道的中国菜的,方便面则是他这一周的午餐。
  麦克刚刚坐在写字台前,一边翻看报纸,一边吃着早餐,桌上放了一大杯橙汁和一盒牛奶。
  “Hi,麦克。谢谢你!”
  一进门,李易之便向麦克道谢。
  “Hi,李。祝贺你!”
  麦克也由衷地为室友高兴。昨晚他们通了电话,他已知道李易之找到了工作。
  “今天有课吗?”
  “上午有解剖课,两节。”
  “中午我请你,吃我亲手做的中国饭。”
  麦克连连喊好,又有礼貌地问了一句:“我可以带个朋友来吗?”
  “当然可以,非常欢迎!”
  原来麦克在华盛顿遇到了一个他少年时代的朋友,他在另一所大学里学美术。
  这天上午,李易之只有一节课,他回到宿舍就开始动手。他先煮了一锅米饭,备好炒菜的材料,切了一盘冷牛肉,一盘松花蛋,一盘拌黄瓜做凉菜。他把一张写字台搬到房间中央,铺上几张报纸,摆上3个凉菜,3只玻璃杯。
  当麦克领着他的朋友走进宿舍时,电饭锅里已飘出了泰国米的清香。
  “嗯,真不错!”
  麦克使劲吸了一口气,赞叹道。
  “李,这是我的好朋友于连。于连,这就是我和你讲过的会中国功夫的李。”
  李易之和于连彼此认识了。
  于连比麦克矮一点,人也显得文弱。他蓄着棕色的长发,眼睛蓝蓝的。麦克说,于连的父母是随他祖父从法国移民到美国的,法国人酷爱艺术,所以于连到华盛顿来学美术。于连根和善,不大说话,与李易之初次见面,甚至还有点拘谨。李易之甚至觉得他不像自己印象中的西方人,倒有点东方人的味道。
  李易之把饮料倒进三只玻璃杯,请麦克和于连入座,自己也坐了下来。他举起杯:“首先感谢麦克对我的帮助。为我们的相识,为我们的友谊,干杯。”
  三个人都喝了一点饮料。李易之站起来,解释道:“你们先吃凉菜,中国菜讲究火候,必须现炒现吃。我去炒菜,一会儿就好。”
  说着他走到灶边,打开油烟机,开始炒菜。
  李易之做饭的手艺是在部队学的。刚参军不久就当上了伙头军,正赶上军区开学毛选积极分子代表大会,从各基层部队调炊事员为会议做饭,他被选上了。为大会做饭的主勺师傅都是四五级厨师,手艺精湛,什么古老肉,虎皮肉,焦烟肉,香酥鸡,脆皮鸭,开会10天,一日三餐,愣没重过样。这些菜,近年来在中国大街小巷的餐馆里司空见惯,可那时候,就得说是山珍海味了。见什么就爱钻什么的李易之,给好几个师傅打下手,因为勤快,得空师傅们都爱教他一手。后来他这几个得了“真传”的拿手菜,就成了保留节目,每逢年节家庭团聚或请客时,都少不了露一两手,现在款待麦克和于连是绰绰有余了。
  不一会儿工夫,香啧啧的鱼香肉丝、古老肉、滑溜鸡片和香菇油菜就一道道上了桌。麦克吃一口赞一口,还说有了钱可以和李易之一起开个中餐馆。于连只时不时小声附和麦克,对易之表示赞赏。
  半个月以后,李易之对加油站的工作已十分熟悉,威廉张对他很满意。知道他需要钱,便连着两个周末给他安排了加班。为了节省时间和地铁票钱,李易之干脆和威廉张说好,从周五晚接班一直工作到周一,趁现在刚刚开学多做一点,日后期中、期末考试时就没那么多时间了。威廉张很痛快地答应了。
  又是一个周末。
  李易之忙活了一天,晚上10点以后才坐下来看书。值班室有一个小彩电,可他没工夫看,他得抓紧时间把下周要讲的课预习一下。由于听英语讲课还不适应,他只能采取这种办法,这样在课堂听课时就可从容些了。他用工作调剂脑力,用读书调剂体力,自己觉得相得益彰。每天从学校到地铁那段路,本可以坐两站公共汽车,他也改为跑步往返,以弥补体育锻炼的不足。
  夜深了,李易之有点犯困。他站起来,在值班室踱了几步,用手揉着眼部附近的穴位,想缓解一下眼睛的疲劳。这时,一部大货车驶到加油站外。
  李易之走出值班室,为货车加油。
  从车上下来一个黑人司机,他走近李易之,一股酒气迎面扑来。李易之看了看他那双血红的眼睛,知道他喝了不少。他不愿多管闲事,加完油,自去看计价器的显示:“12美元。”
  李易之清晰地报价,可是没有人回应。他抬头一看,只见那司机正走向前部的车门。
  “喂,先生,请付12美元。先生!”
  李易之紧追几步,拍了一下司机的后肩。
  那司机扭过头来,翻着布满血丝的眼睛,威胁地看着李易之。
  “先生,请你付钱,一共12美元。”
  李易之仍有礼貌地提醒他,只是声音略有提高。
  “你他妈的喊什么!”
  黑司机咆哮起来,转过庞大的身躯,猛一拳,向李易之的脸部挥来。
  李易之听得耳边风响,一偏身,躲了过去。黑司机一拳击空,趔趄了几步,更加恼羞成怒,站直身子,又扑了上来。
  一阵热血涌上李易之的头。
  “加了油不给钱,借酒耍赖,真不是东西!想练练,好,来吧!我奉陪。”
  他提了一口气,拉开了应战的架势。正在此时,那醉汉忽然单腿跪在地上,原来他的腿被油管绊住了。他双手扶地,好容易拱了起来,像一头笨熊。
  看到他那副笨拙的样子,李易之想到他已是烂醉了,顿时收了与之较量的念头。一愣神的工夫,那家伙已经返身上了车,接着便发动了引擎,溜之乎也。
  李易之没想到这家伙爬起来时那么笨,开溜时却如此麻利,追之不及,让他得了逞。他心里一阵懊恼,看来周末加班所得,三分之一倒先赔了进去,他知道威廉张只按消耗的油量算钱,是不会过问客人付没付钱的。所以周一威廉张来接班时,李易之如数交上了油钱,对此事只字未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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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四)陪读路迢迢</P>上一页 目录页 下一页</P>  <P>  杜迎带着津津到华盛顿了。这时李易之离度完第一个暑假还有15天的样子。
  李易之有意这么安排的。他既不想冷落刚刚到美国的妻子和女儿,又不能不珍惜三个月暑期打工挣钱的机会,于是采取了折中的办法——用两个月零二十天的时间打工,留下半个月每天只做一点零工,准备大部分时间用来陪伴杜迎母女。
  杜迎到华盛顿那天,承之从费城驱车赶来和易之一起到机场接她们,因为易之此时还没有力量买自己的车。
  6岁的津津见到爸爸有点陌生了。虽然在国内,妈妈每天都要和她提到爸爸,现在见到阔别一年的爸爸,她还是像见到生人一样有点害怕,而叔叔她就更不认识了。她只小声叫了一声爸爸,便从易之的拥抱亲吻中挣脱出去,躲在妈妈身后,牵着妈妈的衣角。
  “津津,怎么不认识爸爸了?”
  “小孩儿都这样,过一会儿就好了。在飞机上还念叨着见爸爸呢,真见了又害怕。真没出息!”
  杜迎一面向丈夫解释,一面又嗔怪着女儿。见到易之,她心里又高兴又难过。高兴的原因很简单,无非是一家团圆终于见到了日思夜想的丈夫;难过的理由可就复杂多了,看到眼前黑了、瘦了的易之,她难过,想到一年来母女俩靠她那一点儿顾了孩子顾不了大人的工资,不得不常回父母家蹭饭的窘境,她也难过。但她知道,这一切都是他们自己的选择,她不愿一见面就倒苦水,所以只顾说些淡淡的话,顾左右而言他,免得触动感情,在这异国的大庭广众之中哭出来。易之马上理解了杜迎的表现,他默契地回避了一切嘘寒问暖的话。他让承之陪着杜迎和津津,自己接过行李牌,张罗着去取行李办手续,把和妻子之间感情的宣泄和倾诉,一杆子支到忙活完一切事务之后的夜深人静时刻。
  为了杜迎母女的到来,李易之在华盛顿西南部的阿灵顿找到一所月租500美元的房子。那是一幢2层的小楼。一层条件较好,房间宽敞明亮,面积也大,还有地下室,被一个在当地公司任职的美国人和他的太太租住着。二层是顶楼,上面是那种斜斜的大屋顶。两个房间一个餐厅,有单独的厨房和卫生间。通往一楼的楼梯被打掉了,楼外另设了一架小楼梯供二楼的人出入。这样可以自成一体,互不干扰。
  看房子时房东说,这处房子原来住着一户台湾人,不久前他得到一份外州的工作搬走了。他走时留下的全套家具和厨具可供李易之使用,床、桌、椅、柜样样俱全,还有一只半旧的冰箱和彩电。李易之很满意,当即谈妥,租下了这套房子。他清点了一下,惟一不足的是两张床太小,一张给津津睡,另一张与这张一样大,睡两个大人无论如何是不够的。李易之花了50美元另外买了一张沙发床。这50美元是他乔迁的惟一花费。读书一年,李易之仍只有从中国带来的两只箱子,只多了几本课本和笔记。他把书本打了个捆,趁这会儿承之接杜迎母女之便,一车子便捎到了新居。
  杜迎对租住的房子也很满意,这比他们在国内的房子宽敞多了。虽说家具设备都不是新的,但全都没有损坏,可以派用场不说,更重要的是免去了他们一笔安家费。
  承之以给杜迎和津津接风的名义,请易之全家到华盛顿一家中餐馆进晚餐。禁不住承之又是送玩具又是买巧克力的,津津很快和叔叔混熟了,以致承之告辞回费城时,她紧紧抓住他的手不让走。承之再三保证,等周末辛迪阿姨从海滨度假回来,一定再来看津津,津津才松开小手,和叔叔说了再见。
  “你怎么了?”杜迎轻声问道。
  她哄津津睡着,回到卧室,见李易之望着天花板发呆,就知道他有了心事。只要心里嘀咕上什么了,李易之每每就是这个姿势,对易之的一举一动杜迎太熟悉了。
  李易之性格内向,心里装得住事,由于平时寡言少语,偶尔有了事不作声也很难被人觉察,而杜迎却是个例外。结婚8年和易之相濡以沫的共同生活,使原本就心细如发的杜迎对丈夫的脾气心性摸得一清二楚。也只有对杜迎,李易之才能敞开心扉,毫无保留。
  果然,听到杜迎发问,李易之略一踌躇,便说出了让他忧心的事。
  李易之一年来见缝插针地打工,除了支付学费房租和必要的文具外,他连一件衣服都没有添置,也不敢买任何一件额外的东西,这样积蓄了1500美元。承之见杜迎和津津也到了美国,料到易之不宽裕,又执意塞给他500美元。但房租是每月20号付,而且根据租房协议,第一个月要同时交500美元的押金。两天后就是20号,到那时他们要支付房东1000美元。房东说因为他们才搬来,20号以前的12天就不计房租了,算是对他们的优惠。这已是很照顾了,因此,易之觉得20号的1000元是断断不能拖欠的。
  三天来,易之陪杜迎和津津到处去玩,虽然除了地铁票钱和快餐费,他们只给津津买了很少一点糖果,但也已经花去了100美元。
  “不是还有900美元吗?”
  杜迎初到美国,对在美国的花费还缺少概念,“900美元顶人民币好几千呢,总可以支应一阵吧?”
  “支应不了多久,别忘了,下个月20号还要支付500元。”
  听易之如此说,杜迎不作声了。沉吟片刻,她坐到易之身边,安慰道:“你别着急,从明天开始,咱们不去逛了,以后有的是时间逛。你也别光陪着我们,还去打你的工。有机会也替我找找工作。”
  “你刚来,语言又不通,还是先休息吧!”李易之心疼地说。他一点儿也不想让杜迎去打工,他和她说那些话,只是想让她谅解自己没有办法继续陪她和津津玩了。听她如此说,他心里涌起一阵感激之情。这不是第一次了,婚后8年,杜迎的体贴入微,不知多少回让这个刚强汉子激动不已。
  杜迎的话可不是说说的,从那天起,她便留上了心。周末承之和辛迪来看他们时,她背着易之,托承之帮忙找工作。
  “正好,”承之倒很支持杜迎这么做,“柔丝有个半岁的小男孩没人看,我去问问她需不需要请人。不过,嫂子你……”
  杜迎一听给人带孩子,不免愣了一下,但想到易之的压力,她便不再犹豫:“不要紧,试试吧!你别为我担心,尽快问问人家。”
  自从生了孩子,柔丝一直在家。因为她可以在家完成研究课题,时间安排比较自主。但从下学期开始,她每周不定期的有几次兼课,的确需要人帮忙照顾小贝恩。听说易之的夫人愿意帮忙,她十分高兴,立刻就答应了。她每周需要杜迎来两到四次,每次2小时到5小时,根据兼课计划而定。她每小时可以付给杜迎5美元,并同意杜迎带着津津一起到他家来。但杜迎只带津津去了一次柔丝家,因为带上女儿要多花3美元的地铁票钱。好在一周只去几次,时间也不很长,杜迎觉得津律很乖,一个人在家几小时是不会出事的。
  津津是个安静的孩子,喜欢看连环画,喜欢画画。杜迎去柔丝家时,就给津津布置“作业”,让她画几张连环画上的人物。每次津津都超额完成作业,不仅比妈妈留的作业画得要多几张,而且都仔细地涂上了颜色。妈妈总是夸津津乖,画得好。
  这一天,因为课程排不下,柔丝的课被排在晚上,乔治又去了纽约。6点钟她给杜迎打来电话,请她晚上7点钟去她那里帮忙。不巧的是,李易之这天晚上有一门重要的选修课,为了上这堂课,加油站那边他告了假。
  只好把津津一个人留在家里了。杜迎千叮咛万嘱咐地安排津津做一会儿“作业”就上床睡觉,妈妈看完小弟弟就回来,要是害怕就开开电视机。津津懂事地一个劲儿点头。
  杜迎走了,津津看窗外已经黑下来,有点害怕。她拉上窗帘,又走到大门边,挂上了门链。她记得,每次爸爸出门,妈妈都让她把门链挂好,还告诉她,这样坏人就进不来了。
  挂上门链,津津把电视打开,声音开得大大的,又拿了条毛毯放在电视机对面的大沙发上,然后钻了进去,只露出眼睛看着荧光屏,这样她就不害怕了。
  柔丝上完课回到家已经10点半了。杜迎陪她到婴儿室看了看孩子,告诉她小贝恩9点钟吃了一瓶混合奶,纸尿布也换过了。柔丝想留杜迎一起喝点什么,可杜迎惦记津津,道了谢便匆匆去了。
  “津津,津津,开开门,妈妈回来了。”
  杜迎发现门从里面挂上了,边敲边喊着津津。可是津津在暖烘烘的毛毯里早睡着了,电视机还在播放着节目,声音很大。
  杜迎使劲砸门,叫门,无奈津津已睡实了,根本叫不醒。杜迎正急得没有办法,李易之回来了。他仔细察看了一下,发现如果不从里面把门链摘下来,确实没法进门。夜已深了,再使劲叫门,会打扰邻居的。
  没办法,李易之只好试试身手了。他选准了方位,扒住墙角,两只手死死抠住砖缝,一点点爬上二楼。杜迎提心吊胆地站在下面,一个劲地说“小心点儿”。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李易之终于爬上二楼,他砸破了厨房的玻璃,钻进房子,给杜迎打开了门。
  床上没有津津,沙发上却堆了一堆毛毯,易之掀开一看,津津正缩在里面酣睡,脸红红的捂了一头汗。他心疼地抱起孩子向卧室走去。睡得迷迷糊糊的津津睁开眼睛,看到爸爸妈妈回来了,搂着爸爸的脖子,“哇”的一声哭了起来。杜迎忙接过女儿,抱在怀里,拍着哄着:“津津乖,津津不哭,妈妈爸爸都在这儿呢。来,妈妈陪着津津睡。”
  杜迎坐在在津津的床边,轻轻拍着她。夜深了,杜迎毫无睡意,她小心地拭去还挂在津津圆圆小脸上的泪水,自己的眼泪却流下来。易之出国后的一幕幕情景,电影一般浮现在她眼前。
  送走易之,杜迎一个人带着津津回了天津。一路上她不住地在心中祈祷,但愿上苍庇佑,让易之顺利到达美国,站稳脚跟。至于自己的处境,她想都没想。
  回到家吃完晚饭,父母把杜迎叫到一边。
  “小迎,你想过没有,易之这一走,你和孩子怎么过?”
  在家主事的母亲先开了口。从一开始她就不同意易之出去,她觉得易之两口子都是内向型的,没有承之那种闯劲,稳稳当当做个国家干部挺好的。可是儿大不由娘,何况易之是女婿。当得知易之苦斗一年拿到华盛顿大学的录取通知书时,平时不多话的老伴成了开放派,支持了女婿一把,她想反对也办不到了,只好默许,心里却从此为女儿的今后担心。她和老伴商量,决定义不容辞地支援女儿。这会儿她想先听听女儿的想法。
  “该怎么过就怎么过呗。”
  杜迎显然并没计划,甚至没有多想。
  “该怎么过?你能怎么过呀?你想过没有,一个月五十多元工资,加上奖金不过六七十块,津津上幼儿园就得交四十元……”
  “别说那么多没用的,”老伴又发了话,“说这些都没用。小迎,你妈和我的意思是,你那点工资肯定不够,用来支应津津一个人的生活费都紧张。我们想让你每天回家来吃饭,省点开销。你姐和你妹也都没意见,就这么办吧!”
  父亲言简意赅地说明了自己的立场和措施。
  “可是你们也不宽裕。”杜迎有点为难。
  “再不宽裕也比你好点儿,一家人别说两家话,这时候你不靠爹妈还能靠谁呢?”
  听了老伴的话,母亲也放弃了自己“启发式”的唠叨,直接表明态度。
  杜迎心里热乎乎的,她只有接受二老的好意。心想今后每天回来,也可以帮家里干点活儿,孝顺孝顺父母,便不再推辞。
  从此,杜迎每天下了班,先去幼儿园接津津,然后直接回家。进了门,杜迎挎包一放,给津津洗手洗脸,接着就扎上围裙,摘菜做饭,不到晚饭上桌不落座。
  杜静和杜荣隔三差五,就拎一大包吃的东西送回家,表面上是回家看爹妈,实际上是送“给养”,减轻一点二老的负担,因为他们执意不肯接受两个女儿的钱财。易之的父母也常以给津津零花钱的名义支持杜迎,杜迎把这些钱全用在家庭的支出上。在公婆和全家人的关心体贴下,杜迎和津津生活上没有遭什么罪。可一年后,易之来信说要杜迎以陪读身份带津津赴美并寄来所有必要的文件时,她却大大地犯了踌躇。
  杜迎在工商银行当贷款员,虽然工资不算高,但是是铁饭碗,福利待遇更好过工矿企业。像杜迎这样大专学历的职员,当时都是国家干部,由于表现好,每次调级长工资都没落下她。领导对杜迎印象不错,多次提出表扬。杜迎业务熟练,有经验,加上工作作风细致、谨慎,她负责的贷款从无呆账、坏账。同事们都说,下半年贷款部主任老谢退休,杜迎接老谢是毫无疑义的。这并非空穴来风,领导已找她谈过话,最近又调她做老谢的助手,看来分行人事处下达任命只是时间问题。如果此时杜迎赴美,这一切就都可能成为泡影,这是其一。其二,杜迎的英语不行,到美国两眼一抹黑,有她能胜任的工作吗?她对此一片茫然,打工尚且困难,个人的发展几乎谈不上。尽管杜迎决不是一个自主意识很强的女性,对个人的发展只有一般性的要求,没有任何野心,如果条件允许,让她在事业和相夫教子两者之间选择,她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后者,但易之目前却远远不能独自负担三口之家在美国的开销。
  如果留在国内,易之那边的负担可减轻许多,自己也可以有个较好的发展,可是这意味着要继续依赖父母一段时间。一年来,父母从来不说,可能连想也没想过,但杜迎却时时感到内疚,她总觉得因为自己和易之的个人选择,让年迈的父母退休后的生活水平有所下降,甚至间接拖累了易之的父母和自己的姐妹。在困难时,亲人给她的帮助和支持越多越真诚,越是让她在感激的同时于心不安。她知道,只要再坚持一年,易之拿到学位,有了像样的工作,她再带津津去美国,情况会好得多,但是,她不能太自私,只为自己的小家庭打算。何况,以她和易之伉俪之情的深笃,一年的分别,也使她分外思念易之,强烈地想和易之团聚。
  掂量来掂量去,杜迎终于顺从了易之的要求,走上陪读之路。
  办签证那天,津津正在生病,虽然打针后退了烧,可是还在咳嗽。由于签证处要求本人必须亲到,杜迎只好背着津津去了北京。
  由于易之、承之均无资格,杜迎母女的担保是辛迪的父母作的。辛迪的父亲是皮革商,在美国有自己开办的工厂和企业。他们的担保十分有效,签证官挑不出任何毛病,也不能下“移民嫌疑”的考语。于是他要求杜迎出示她和易之是合法夫妻的证明。杜迎根本没想到还要这个证明,只好返回天津去取结婚证。第二天,她又来到北京,这一回签证官又提出要一份有关李易之经济状况的担保文件。杜迎无奈,只得再次打道回府,给易之挂了长途,让他把文件寄来。两星期后,杜迎第三次带上所有的文件和孩子又到了大使馆。那个签证官认出了她,也许是觉得第二次拒签,害得杜迎多跑一趟自己多少有点责任吧,他显得格外客气,并且在逐一验核文件后立即签署了同意发给F-2陪读签证。
  飞美国的机票钱,是杜荣借给杜迎的。无论是杜迎还是李易之当时都无力负担这笔费用。不愿再增加父母的负担,姐姐也有个上中学的孩子,杜迎只好开口向妹妹借钱。心直口快颇有侠气的杜荣,第二天就把钱给杜迎送去了。她说人是她给鼓动走的,所以这钱算是她送的。杜迎看那一万多元钞票中有100元的,有50元的,还有不少10元的,心想杜荣朋友虽多却并不认识什么有钱的“大款”,这钱不知从几个人那儿凑来的,便当即表示只能借,如果送就不要了。姐妹俩推来搡去,最后杜荣有些不耐烦了,说:“好吧,借就借。但还钱无息无期,你们量力而为,这总行了吧!”
  看到妹妹已让步,杜迎接受了。她心中暗想:“无息是妹妹的情分,无期可不行。两年之内,必须还上这笔钱。”
  想到这里,杜迎从沉思中回到现实。她擦去泪水,想道:“再难也得咬牙坚持下去,至少要帮助易之读完学位,挣出所有欠人的钱。”
  杜迎替津津掖了掖被子,走回她和易之的卧室。
  易之还在看书,见杜迎进来就放下课本。
  “小迎,你别犯难。我想另外找一份工作,找一份晚上能留在家里的工作。不过可能要有一阵子才能找到合适的,别着急,总会找到的。”
  他像洞悉了杜迎刚才的心理活动,说着他的打算安慰杜迎。
  杜迎靠在易之怀里,轻吁了一口气:“我没事儿。有机会,我可以另外找一份工作。你们学校不是不许找影响学业的工作吗?”
  “也没说只许找值夜班的工作呀,找找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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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五)再不愿给他干了</P>上一页 目录页 下一页</P>  <P>  李易之很快找到了一份比较合适的西餐馆工作。这家餐馆颇有名气,餐厅装潢豪华高雅,就餐者大多为有钱人,晚餐是一天的营业高峰。这里的侍者接受过正规培训,有着多年的工作经历。他们穿着黑色燕尾服,待客经验丰富老到,一个个派头十足,工资优厚还有小费,收入不菲。易之是生手,阅历没有,经验谈不上,当侍者没有资格。虽然也穿着差不多的燕尾服,但领结是红色的,懂行的人一看就知道他不是真正意义上的侍者。他不能直接接待客人点菜,也不转递客人结账的账单,只负责上菜和撤换餐具及其他餐厅杂务。工资只及侍者的三分之一,客人的小费也从不付给他。不过,餐馆中约定俗成的规矩是,接受客人小费的侍者事后要将三分之一的小费分账给李易之这样的助手。
  起初几天,易之不知道分账的规矩,他所配合的那位侍者汤姆也不提此事,每天独吞了全部小费。当别人提醒易之要求小费分账是他的权利时,易之还有点不好意思直接向汤姆提。他想,小费也不会太多,不要为这点钱伤了和气,能拿到每晚4小时每小时6美元的工资,而且时间安排在下午5点到晚上9点,他已经很知足了。可是有一天,他请了两小时假,另一个人替他顶了一会儿班,他赶来接手时,看到汤姆分给那位顶班人几张钞票,少说有几美元,才意识到他放弃的这点权利,使他损失的收入数目并不少。于是,当天下班时,他很有礼貌地向汤姆提出了分账的要求。出乎意料,原以为汤姆会有不予分账的理由向他解释或者对他的要求恼羞成怒,没想到汤姆听完他的要求,不动声色从容不迫地从一叠钞票中分给他5美元。李易之心想:“原来他欺我不知就里,故意装傻,能少给一天就少给一天呀!如果我今天还不提,恐怕他永远也不会主动分账给我。”
  此时,他仿佛看到,汤姆那绅士派头的晚礼服下遮盖着一个并不那么优美高雅的躯体和灵魂。他下决心从此不再讲面子,只要明天汤姆不主动分账,他就继续主张自己的权利。你不要面子我也不要,“入乡随俗”吗!他觉得美国人又教会自己一着,心里颇感得意而且觉得很踏实。他第一次认识到,中国人所尊崇的“谦谦君子风度”,在美国,不过是迂腐无能的同义语。在这里一个人能够为自身的权益争取公道,才是正常的为人之道。无原则的谦让没有必要,弄不好为此吃了亏还没人同情,会认为你活该自找。
  杜迎就没有那么顺利了。她整整找了三个月,才在《世界日报》上找到一则看上去比较适合她的招聘广告。此前虽接触过十几家餐馆、服装店和杂货店,但不是离家太远,每天工资所得付了交通费便所剩无几,就是人家嫌她英文不好拒绝聘用。
  杜迎接报纸上的广告找到那家中餐馆。
  杜迎到餐馆时是中午,餐厅刚刚结束早茶,员工正在打扫餐厅;为下午的正餐做准备,一个杂工在厨房里洗菜切肉打下手,主勺的大师傅还没有来。
  餐馆的老板是位台湾人,姓陈。此时他正坐在收银台后核账,约摸40岁光景。
  “请问,您是陈先生吗?”
  杜迎从广告上得知招聘联系人姓陈,便如此发问。
  “我是。有什么事?”陈先生一口国语。
  “我是来应聘的。”
  陈先生站了起来。他个子不高,比杜迎还矮半头,一看就知道是闽粤一带的人。
  “小姐贵姓?”
  “我姓杜,叫杜迎,这是我的护照。”
  陈先生接过杜迎的护照,仔细看了看。
  “是F-2签证。大陆的。”
  “是的,我丈夫在华盛顿大学读研究生。”
  “你们有固定住处吗?”
  “有,在阿灵顿。”
  杜迎用一笔秀气的字体,填完陈先生递过来的表格,留下自家的电话号码。
  “好,你今天先回去。是否录用,我一周之内答复你。”
  陈先生交待完,又补了一句:“你是大陆哪里人?”
  “天津。”
  陈先生有点样子怪怪地盯着杜迎,一边微微点点头。
  杜迎不知他什么意思,见他不再问什么,便说:“陈先生,那我先回去了。谢谢您,有什么事请和我电话联络。”
  “我会的,你先回去吧!”
  三天后的晚上,陈先生打来电话:“杜小姐,我们可以录用你了,你明天早上10点来谈谈吧。”
  第二天,杜迎按时到了餐馆,陈先生已经在那里,这回他坐进了一间小小的办公室。杜迎这才知道他就是这间餐馆的老板。
  他向杜迎交待,她的工作内容是在餐厅打杂,负责上菜,收碗碟,擦桌子及包装外卖的食品。工资每月500美元,是月薪,工作时间是每天下午5点到晚上11点。
  “一会餐厅领班来了,我叫他告诉你店规,你要记好,不能违反,否则照章扣钱。他还会代我和你签一份用工合同。从前,这里也有过大陆来的人。哎呀,大陆人嘴巴很会讲,工作就很一般啦。”
  陈老板这次并不讳言他对大陆人的看法。杜迎听他如此说,心里咯噔一下。她想,这老板当着她说这些可能是为了给她敲敲警钟,不过自己也无从表白,就没有吭声。
  这家餐馆的规模不算大,但生意却很红火,经营的种类也很多,有牛肉、虾仁炒面、炒饭、粤菜、川菜、扬州菜,不过都是中菜西做,按照美国人的口味作了改良,味道是美国人喜欢的甜酸味,有些菜有辣椒,一般不放酱油。开胃小吃是量很小的馄饨、春卷、锅贴等。餐厅还有外卖业务,根据电话订餐的顾客要求,把食品包装好,派专人送餐上门。餐厅有七八个员工,常常人手不够,陈老板自己也搭手帮忙送餐、端菜。
  因为陈老板表示了对大陆人的看法,杜迎便抱定宗旨,在餐馆打工多做事少说话。从上班第一分钟起,她便不歇气地干着各种各样的活儿。杜迎心细,有眼力见儿,放下菜碟端起盆,不是为外卖打包就是收拾桌子,不停地在餐厅里穿梭。她干得很卖力,因为她不想失去这份工作。500元对她来说太有意义了,那可以支付全家每月最大的一项开支——房租啊!有了这500元,易之就会轻松一点,多留点时间念书,也可以给津津买一点每个孩子都喜欢的糖果小食品了。何况,自爱的杜迎,也不愿让自己的行为再次验证陈老板对大陆人的偏见。
  打工的第一个星期,杜迎还没有完全适应,每天晚上回家,双腿都像灌了铅一样,上楼梯都困难,但她心里很高兴,因为这份工作能给这个家真正的帮助。
  杜迎的收入果然使原本紧巴巴的日子宽松起来,夫妻俩省吃俭用,终于在应付学费、房租和基本生活费外,有了一点小小的积蓄。杜迎仔细算了一笔账后,就催着易之买下了一辆二手车。有了车不仅行动大大方便了,也省下了不少坐地铁和公共汽车的费用。车归易之专用,下午杜迎坐公共汽车去上班,11点钟下班时,易之总是开车来接她。逢到休息日,全家还可以开车出去玩。
  杜迎的工作总是做得又多又好,可从陈老板的态度上,谁也看不出他对杜迎是否满意。对每月500元的工资,杜迎虽很知足,但那却是这间餐厅正式员工中最少的一份工资,就连厨房打下手的人,每月也能挣到600元以上。刚来时,老板说工资少是因为她是生手,还有个熟悉的过程。可现在已经过了两个月了,杜迎早已十分熟练。别人的工资都是周薪或半月薪,只有她是月薪。这些杜迎都知道,但她总想这是因为老板对大陆人有成见,改变看法总要有个过程,所以并不十分介意,仍然勤勤恳恳地做她那一份工作。
  这一天不知为什么,餐厅的生意格外忙。杜迎从一上班就没停过手脚。6点半钟时,她刚为一位顾客端上菜,还没摆放好,老板就招呼她去为一份外卖打包。她匆匆摆好那道菜,立刻走到打包的操作台前,一份份包装外卖的食物,然后把包好的食物放进一个大纸袋里。当她包好最后一份春卷时,本应用订书钉封好折叠的纸袋口,可这时老板过来了。对杜迎说:“你快去给10号餐桌送菜,这里我来。”
  杜迎听老板这样说,就把这份外卖的食品和订单交给他,赶快去为10号桌端菜。
  陈老板把订单放进大纸袋,没有再核对,就亲自去送这份外卖。杜迎刚才还没订口的春卷纸袋就这样被遗落在操作台上。
  当陈老板把这份外卖送到顾客家,当面接订单核对食物时,很快发觉少了一份春卷。看到买主不高兴的脸色,陈老板怕失去这位经常向他订餐的主顾,便连忙陪笑道:“实在对不起!由于小店的疏忽,出了这样的纰漏。为了弥补给您带来的不愉快,这份食品,小店情愿免费赠送。”
  那位顾客原本为少送了一份春卷而产生的些许不快,顿时变成怒放的心花,要知道,这份赠送的价值是那一份春卷的一二十倍!他顺手递上一份小费,也被陈老板谢绝了。
  虽然料定这一来算是留住了这位老客户,但一份十几美元的餐费白白损失了,还有小费,陈老板心中仍不免十分恼火。他认为杜迎应对此事负责,可自己的确没有按照自己设计的店规——送外卖的人在接过包装好的食品后,必须再核对一遍订单——去做,这使他不便向杜迎发难。为什么不核对呢?陈老板发现是因为自己太任任杜迎的工作质量了。这个大陆来的北方女子,在店里的一举一动他都看在眼里,满意在心头。她几乎没有偷过一分钟的懒,无论上菜还是包装外卖,从生疏到熟练,只有速度的不断加快,却从不出错。那种细心和利落,在他招募的所有员工里,无一人可以与之相比。他迟迟不给杜迎加工资,改善待遇,也不对她假以辞色的原因,恰恰因为他认为杜迎很难得,生怕她意识到自己的与众不同而就此自抬身份,使他陈老板再难驾驭。万一她跳槽,他想再找这样一个人,几乎是不可能了。可是这一次,唉!他东想西想,怪杜迎为什么要出这样的错,怪自己为什么对杜迎如此信任。就是没有想到今天餐厅比任何一天都忙,就是没有反省正是自己超节奏地接二连三支使杜迎,一件事还没做完就去做另一件事,搞乱了杜迎的工作秩序,更没有反省是他自己违反规定,擅自减去了核对订单的程序。
  “咣当!”一声,陈老板把一只铝盆重重地掉进洗碗池。周围的人吓了一跳,杜迎也听见了,但没听见老板说什么,过一会儿大家便把这事忘了,继续干自己手里的活。
  晚上10点钟后,餐厅里的客人稀少下来,杜迎也开始收拾东西。这时,厨房里传来陈老板的声音:“你们不要浪费我的东西!”不知他在训斥谁,“我的祖宗,这餐馆是我的。不愿干可以说,不要给我找麻烦!”声音一阵比一阵高,话一句比一句难听。杜迎想:“老板今天怎么了,跟谁过不去呢?”但她没空停下手里的活去探问个究竟。
  因为陈老板送的是当天最后一份外卖,杜迎一直没空再到包装操作台前来。这时,她收拾到这里,一眼便看见了那份被遗落的春卷。她吃了一惊,忽然意识到陈老板的那股莫名其妙的火气,一反常态的詈骂,含沙射影的说辞都是冲着自己来的。一阵失悔和委屈涌上心头:失悔的是自己怎么这样疏忽,竟没有将春卷袋订好放进大纸袋;委屈的是,她不知道这一疏忽带来了多大损失,以致使老板这样大发邪火。自从来到这里,除了工作,她不多说一句话,干得比谁都多都累,拿得比谁都少都差,可到头来,竟招致老板这样的刻薄对待。她从小性格柔顺,丈夫女儿,父母姐妹,公婆小叔小姑之间,充满着脉脉温情,在单位对同事们也是和善相处,她自尊自爱从来没有受过今天这种气。但杜迎毕竟是杜迎,面对老板的粗暴,她决不会立即作出以牙还牙的反应。她强忍着泪水,仍然把餐厅收拾得干干净净。惟一带有些许反抗性的举动就是她把那只春卷纸袋扔进了厨房的垃圾桶里,也不管老板就站在两步开外的地方。杜迎的举动使陈老板停止了抱怨,可她却并不理会,转身又进了餐厅。
  李易之来接杜迎时,她再也忍不住了,一进汽车就伏在丈夫肩上哭着说:“我再不愿给他干了!”
  易之忙问出了什么事,杜迎哽咽着讲了晚上发生的事。易之听了半晌没说话,只是加大油门,一阵风似地把车开回家。
  收拾停当,躺进被窝时,李易之忽然对杜迎说道:“不干就不干了,没啥了不起,咱们可以再找别的工作。”
  第二天,杜迎提前10分钟到了餐馆。她走进陈老板的办公室,平静而又坦率地对他说:“陈先生,昨天的事我很抱歉!但我不是故意的,我认为您会核对订单,就忙着去给10号餐桌的客人上菜了。如果这让您受了损失,我愿意赔偿,请在我的月工资里扣除吧!另外,我想告诉您,我不准备再继续留下来工作了。按照合同,辞工应提前15天通知店方。请您另找接替我的人吧!”
  陈老板怔怔地看着杜迎,似乎不知道说什么好,杜迎又说了句“抱歉”,就转身出去工作了。
  15天头上,她又去辞工,陈老板说还没找到合适的人,让她再坚持几天。杜迎只好又干了一个星期。这期间,陈老板对杜迎态度比以前大不一样。过去不论杜迎干得多么好,他从不假以辞色。现在,他总是用赞赏的语气评论杜迎的工作,只是从来不提也不解释送错餐那件事发生后,他那样歇斯底里发邪火的原因,也不向杜迎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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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六)上学记</P>上一页 目录页 下一页</P>  <P>  杜迎拖着沉重的双腿爬上楼梯回到家。这一天陈先生不知发了什么善心,下午没有给杜迎排班,让她回去休息,并说工资照发。杜迎去意已决,也不愿捉摸老板的意图,她实在太累了。
  津津已经放学了,坐在电视机前看动画片。暖气烧得很热,津津只穿了一条棉毛裤和毛衣。
  “津津,怎么在看电视,做作业了吗?”
  津津没有作声。杜迎走进卫生间,洗手洗脸,心里不免嘀咕。她想起这两个多月因为在餐馆打工,很晚才回家,几乎没时间关心津津的学习,好像也从没看她做过作业,难道美国的学校不留作业?她提高声音又问了两次,仍然听不见回答。
  杜迎走出卫生间,只见津津缩在沙发上,眼睛盯着电视,可时不时偷偷翻眼扫一下自己。她感觉作业的事有些蹊跷,就走到沙发前看着女儿。
  “津津,妈妈问你话,怎么不回答?你们学校有作业吗?”
  津津点点头。
  “你都做了吗?”
  津津翻翻眼睛没回答。看到女儿心虚的样子,杜迎明白了一大半。
  “以前做没做不说了,今天的作业做了吗?”
  津津又看看妈妈,胆怯地摇了摇头。
  “作业呢?拿来给我看!”
  杜迎有点恼火了,嗓音也不知不觉提高了。
  “我扔了。”
  “扔了!扔哪儿了?”
  “垃圾箱。”
  杜迎冲到大门边,拉开门,看了看门外自家用的小垃圾桶,里面是昨晚新放进去的垃圾袋,还没有扔垃圾,是空的。
  “这儿怎么没有呀?”杜迎高声问道。
  津津走到门外向楼梯下路边的大垃圾箱指了一下:“在那儿。”
  津津说完咬住嘴唇。杜迎三步两脚下了楼,果然在垃圾箱里找到一摞装在纸袋里的作业纸。一股无名怒火从心头升起,这孩子怎么变成这样,她竟敢不做作业,还把作业扔进垃圾箱。她这样做究竟有多久了?怒火直冲杜迎的头,她已想不清什么问题,最后只剩下一个念头:“我得好好教训教训她。”
  杜迎回到家,摔上门,抄起一把扫帚照着津津的屁股、腿就打下去。
  “你为什么不做作业!为什么不做?爸爸妈妈辛辛苦苦学习打工,还不是为了你。你这没良心的孩子,你对得起爸爸妈妈吗?”
  杜迎边打边质问,一股邪火在胸中窜,她像着了魔,下手一下比一下重。
  津津长这么大,从来没见妈妈发这么大火。平时,妈妈总是非常亲切非常慈爱的。有时不听话,妈妈最多沉下脸说几句,可今天妈妈是怎么了?她想,不做作业一定是最大最大的错,不然妈妈怎么生这么大的气。哎哟,疼死了,扫帚上的干枝戳进棉毛裤,血流出来,津津大哭起来。
  “妈妈,妈妈,别打了,我再也不敢了。求求你,妈妈,饶了我吧!我听不懂,我听不懂不会做作业。我怕你说我,就把作业扔了。妈妈,我错了,我错了呀!”
  孩子嘶叫着,杜迎的心一下子软了。热泪涌上眼眶,拿扫帚的手再也举不起来。她看到血从津津穿的棉毛裤里渗出来,连忙褪下津津的棉毛裤,只见孩子白嫩嫩的大腿、屁股上已被打得通红,还有扫帚尖利的划痕。杜迎感到一阵揪心的疼,她抱住女儿,大声抽泣起来。看见妈妈哭了,津津更是委屈得放声大哭。
  好一会儿,母女俩才停止了哭泣。杜迎和声细气地询问女儿不做作业的原因。原因很简单,津津哭着求饶时已经说出来了,就是她听不懂老师讲的课,回到家也不会做作业。杜迎听了,心里又是一阵难过,孩子真没有大错,不过因为胆子小怕挨说,又不知该怎么办,就采取了扔作业这种自欺欺人的办法。杜迎觉得自己真的太过分了,她简直不能相信,刚才那样狠毒抽打女儿的人竟是自己。
  “妈妈吓坏你了吧?”
  “嗯,妈妈你再也别这么生气了,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唉,孩子,不全是你的错,是妈妈没有照顾好你。以后不会做作业或是碰到什么困难要跟爸爸妈妈说,千万别干扔作业这样的事了。这对你对爸爸妈妈都没有好处,懂吗?”
  津津使劲点点头。
  杜迎小心地给女儿洗净伤处,敷上消炎药粉。她做了可口的晚餐,可津津吃不下,只喝了几口汤,就上床睡觉了。可能因为伤处疼痛,津津趴在床上睡着了。
  杜迎坐在孩子床边,心中涌起的是一阵阵内疚,虽然孩子有不对的地方,可此时她只觉得对不起孩子。
  到美国不久,秋天,6岁的津津就在附近的一所学校上学了。那所学校招收来自不同国家的孩子,离家只有5分钟的路程,杜迎认为很适合津津。
  美国实行12年义务教育,也就是说上大学之前的教育是全部免费的,由政府负担所有的经费,只有午餐由学生自理,每次55美分,但家境贫寒者照例可以申请免费。像李易之这样靠奖学金生活,妻子又没有正式工作的人,是符合条件的申请者,但他们只是在最困难的第一学期为津津申请了免费午餐,手头稍稍宽裕就不再申请了。
  第一天上学,津津坐在教室里,看到周围各种肤色的同学,觉得很新鲜,但她胆小,不敢主动和同学说话,只是规规矩矩坐着,眼睛盯着桌面。
  上课铃响了,一位黄头发的女老师走进教室,她和同学们互致问候,然后发课本给每个同学,津津也得到了两册。课本是精装的,硬硬的封皮,五彩插图,比津津的连环画还好看呢!老师开始讲课了,可津津一句也听不懂,她只好一会儿看看老师,一会看看同学,看同学们做什么,她也跟着做什么。一个同学举起了手,老师叫起他,他向老师问了些什么,老师拿起靠墙的一张小桌上的两个牌子,说了一堆话。那个同学点点头走过去,拿了一个牌子走出去了,另一个同学也走上去拿了一个牌子出了教室。不一会儿,他们回来了,把牌子放在原处。此后,不断有同学拿了牌子出去。津津不知道他们在干什么,又听不懂老师的课,只好失神地坐在座位上。
  “Can l help you?”(我可以帮助你吗?)女老师走到津津身边,和气地问。这时别的同学都在自己翻书看了。
  津津抬起头,由于先天远视,她戴着一副远视眼镜,把原本就圆滚滚的脸衬得更圆了。看到津津畏怯的眼神,老师笑了,她伸出手去抚摸了一下津津乌黑蓬松的头发,希望给这个腼腆的中国女孩一点亲近感。她又问了几个问题,见津津不回答,只是怯生生地摇摇头,她想到这个孩子大概听不懂她的话。她走回讲台,拿起学生的花名册,果然看到津津的名字下注明当年8月随母亲从中国赴美。她重新走回津津身边,她指着课本,放慢速度说:
  “Book。”
  一面用双眼向津津示意跟着她读。
  津津看着老师的脸,觉得很像妈妈教她认字时的表情。当老师重复这个词时,她试着小声地跟着念:
  “Book。”
  老师频频点头,聪明的孩子,她一下就理解了老师的意思,这使她很高兴。便翻开第一课,教津津认了几个单词,又递给津津一支笔,让她学着拼写。津津开始认真地在纸上写这些词,老师满意地走开了。
  午间休息时,津津想上厕所。她记得早晨妈妈送她上学时指点的地方,顺利地找到了厕所。厕所里分成一个一个厕间,她进了其中一个,轻轻一带,门关上了。可是当津津解完手想出来时,麻烦来了,她开不开门。门上有一个小小的机关,津津又是转又是扭,就是打不开。怎么办呢?津津急得直想流眼泪。忽然她看到门下面有一块空档,灵机一动,听听外面没有人,就从门下爬了出去。她回头看了看那厕间的门,不知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放学时,杜迎到学校接津津。孩子一见妈妈就哭了,她心里委屈极了。
  “怎么了,津津?告诉妈妈。”
  津津呜呜地哭着,边哭边把一天的遭遇告诉了妈妈。她呜咽着说:“我什么也听不懂,谁也不认识。我不上学了。”
  杜迎这才放下心来,她本以为津津受了欺负呢。她替津津擦干眼泪,安慰着女儿:
  “没关系,津津好孩子。你只不过是还不懂英语,很快你就能学会,然后你就能听懂老师的话,也会有许多许多新朋友的。你看,妈妈也不会英文,出去打工也有困难。妈妈也在慢慢地学,不过妈妈年纪大,学得慢,你人小,记性好,会学得很快。叔叔说,一般中国孩子到美国,上学三个月,英语就过关了。别着急,明天让爸爸送你上学。”
  第二天,李易之把津津送到学校,和班主任,就是教津津认字的那位女老师交谈了一会儿。女老师自我介绍说她叫卡尔曼,是来自西班牙的移民。她告诉李易之,在她班上一多半学生来自不同的国家,其中有两三个是最近半年才到美国的,语言上还都有些问题。听李易之问到学生们拿着出教室的牌子是怎么回事,老师笑了,她说因为课间没有休息,学生想上厕所时就拿牌子出去。一班有两个牌子,同学们可以轮流去厕所,但一次最多只能去两个,以免妨碍其他同学听课。李易之又讲了津津开不开厕间门的事,老师立刻叫过一个女孩子,让她陪津津去厕所教会她开门。老师说津津很文静,她很喜欢她,会好好照顾她的。李易之临走前,把老师的话告诉了津津,又把牌子的事和其他一些要注意的事告诉了津津,让她乖乖地留在学校听课。津津懂事地点点头,爸爸的话使她的情绪安定下来。
  此后,大人们便忙着应付学习和生计,无暇多管孩子,以为过几个月津津就能适应了。没想到已经过去三四个月了,津津还是听不懂老师讲课。杜迎想到,也难怪孩子,津津从小都很听话,只是性格内向,胆子小。到美国后,自己不会英语,易之又上学又打工,根本没空教孩子。孩子上学是第一次,做学生对她来说是完全陌生的。一个刚从幼儿园出来的孩子,一下子到了异国他乡的学校里,学习的困难可想而知,可自己为津津想得太少了。杜迎边想边流下泪来,她心疼孩子,替孩子委屈,更不明白自己怎么会那样冲动,不问青红皂白地责打孩子。她仔细回想,当时只觉得心中猫抓一般,烦躁极了,似乎有一种无形的力量支配着她那样大打出手。她忽然意识到,自己是在宣泄,在拿孩子出气。她感到可怕,这是因为自己受不了在美国的各种生活压力造成的。她真怕长此以往,自己人格变态,会毁了家庭,害了孩子。
  深夜,李易之回来了,杜迎向他讲了白天的事,也讲了自己的担忧。看到妻子哭得红肿的眼睛,李易之没有多责备,他只是掀开津津的被子,看到津津的伤,说了一句:“你下手也太重了。”
  杜迎的泪水又涌出来,易之搂着她的肩,一同回到卧室。
  “算了,都过去了,别再多想了,明天我抽半天时间,到学校再跟老师沟通一下,看看有没有什么办法。小迎,你别把这事看得太重。我想,你这段在陈老板那儿,工作太累太紧张,又发生了那件不愉快的事使你心理负担过重。好多人来美国后相当长一段时间不能适应,也有承受不了寻了短见的。咱们条件不算好,但比有些人还是强多了,那么多苦都吃了,咱们一定能挺过去,你说是吧?”
  听着丈夫的劝慰开导,杜迎好受多了,她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卡尔曼老师听完李易之的来意,就表示说非常愿意帮助津津。她说自己也是自小随父母从西班牙移民来的,她非常理解移民的苦衷,特别是孩子。随父母移民到美国的孩子,不论父母状况如何,孩子自己都有一个自我奋斗打天下的过程,语言是最主要的难关。津津很听话,守纪律,学习跟不上的原因完全是语言关系,她的数学就很好,从来都是A。卡尔曼建议寒假期间送津津去一个专门为外国学生办的英文补习学校学习,那儿有华语班,有会讲华语的老师,一般只要补习很短时间,孩子的英文水平就会大大提高。在孩子英文过关以前,暂时由卡尔曼老师每天将留的作业内容通知李易之,由李易之向津津说明作业的要求,她还特许津津比其他孩子晚交一天作业,因为李易之每天回家太晚。
  卡尔曼老师说到做到,从那天以后,她每天都跟李易之通电话,或者把作业内容写在一张纸条上。李易之每天早晨把作业和一些课堂内容告诉津津,津津放学回来就补上头一天的作业。这办法果然有些效果,到学期末,津津的学习成绩有了提高,期末考试数学是A,英文也及格了。
  到第四个星期上,陈老板还没有让杜迎走的意思,杜迎终于向他表示不能再拖,她无论如何要离开,她已经多做两个星期了。陈老板无奈,只得给她结账。
  杜迎接过陈老板开的工资,想起这一个月中为了找新的工作,她曾请过一次假,而老板给她开的是全薪,便提醒道:“陈先生,我请过一次假。”
  陈老板听后,脸上仍是一副怪怪的说不出的表情。他什么也没说,直接从杜迎手里抽走20元钞票。杜迎把剩下的工资放进手提包,和同事们道了别。走出餐厅,杜迎舒了一口气,她决心重新找一份工作,但前提是必须能有时间照顾津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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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七)GWU的第一个中国硕士</P>上一页 目录页 下一页</P>  <P>  初夏是华盛顿一年中最美好的季节。气候温润宜人,天空总是湛蓝湛蓝的,几片洁白的云朵悠悠地飘浮在天上。夜来的雨,把整个城市洗刷了一遍,使它显得更加清新。波托马克河闪着粼粼波光,沿岸绿树成荫,树下是宽阔而又宁静的滨河大道。大道上出现最多的是晨练的人们和安度晚年的老年人,他们往往携带一份早餐,坐在河边的长凳上,看看报纸,欣赏美景,回忆着往事沧桑。波托马克河绕过世界闻名的水门饭店和肯尼迪艺术中心,与阿纳科斯蒂亚河汇合,静静地流向东南方浩瀚的大西洋。
  华盛顿是一座美丽而宁静的城市,是名副其实的政治文化中心。这里除了繁华的大商店、大酒店而外,没有任何大型工业企业。政府机构精简到最低限度,大量的行政司法权力下放到联邦的各个州,以便使行政司法更适应当地的具体情况。各行业的规范运作及仲裁审批权则大都有赖于行业自律组织,因此在华盛顿几乎看不到什么企业或部门的头头到政府钻营,如果有这样的端倪出现,一定有关系重大内幕交易之嫌,立刻会引起新闻界和社会舆论的关注。他们会明察暗访,追本溯源,不遗余力,哪怕抓住一点点蛛丝马迹,也会立刻见诸报端或电视广播大事煽情,大做文章,在民众中掀起一片大哗。虽然许多事最后都以事出有因,查无实据而不了了之,但惹上了舆论媒体的注意,对任何官员来说都是一场麻烦。水门事件的暴露就是美国舆论界的一件杰作。因此政府的公务员行事、处理问题都非常谨慎小心,视每一个来访的公民和纳税的侨民为上帝,客客气气地为之服务,因为在他们的意识里,这些人是他们的衣食父母,得罪不得。
  美国实行12年义务教育制,从事义务教育的学校和博物馆等文化设施由政府负担。政府的经费来源于税款和罚没收人。当经济不景气时财政必须紧缩,所有靠财政维持的部门概莫能外。比如博物馆,此时就可能采取暂停开放或暂时欠发员工工资的办法来渡过难关。学校不能停办,就在平时尽量节约开支。比如学生的课本是免费提供的,但不属于任何一个学生,而是“代代”相传。课本的装帧很好,扉页上有一个登记表,上面记载着每一个使用过它的孩子的姓名,无论是一年级的幼童还是高年级的毛头小伙儿,都懂得爱惜课本,从不在上面乱写乱画,大家都认为课本在自己使用期间被损坏是一种耻辱,是很没面子的事,因此往往一本课本被几个学生使用过后,还是崭新的。
  大学虽然也受到政府资助,但对学生来说除非拿到奖学金,否则学习期间的费用全部要自理,一般的奖学金也只能解决部分问题。最突出的一个好处是,美国的大学教育是完全开放的,任何年龄段的人,只要愿意,都可以通过入学考试,进大学读书。李承之在外语学院读书时的一个外教,就是在中国工作几年后,回到美国,在60岁时考取了哥伦比亚大学的博士生,开始攻读博士学位的。私立大学的学费是最昂贵的,为了交纳每学分450美金的学费,李易之辛辛苦苦地打工,挣的工资除了交学费和房租,所剩无几。头一年里,他严格地把自己的伙食费控制在每月40美元之内,每天除了方便面就是热狗,吃伤了胃口不说,还因缺乏维生素,经常口腔溃疡,咽喉上火,还便秘。他不得不买一点香蕉润肠,吃杜迎从国内设法托人带给他的一些维生素来补充营养的不足。
  上学第一年是最艰苦的,除了生存的巨大压力外,学习上也有很大困难,主要是语言不过关。李易之虽然在国内拿到了英语的大专学历证书又通过了托福考试,但在法医系听一句中文也没有几乎全是专业辞汇的美国老师讲课可就远远不够用了。李易之十分感谢柔丝给他的建议,找了一个美国人做室友。麦克在英语提高方面给了李易之很大的帮助,特别是最先修的几门课中有法医课程,而麦克是学医的,很多内容相通,这样更多了共同语言。至于刑法学的课程,麦克是大学生,美国人从小学就接受法制教育,在法学辞汇上做些指点对麦克来说亦能胜任。在宿舍里,麦克常常纠正李易之的口语表达方式,也替他解答教科书上不理解的内容和专业词汇的意思,而李易之便时常炒两个中国菜作为对麦克的报答。
  麦克真的像他自己宣称的,对中国很有好感,他找的女朋友莎拉就是一个有中国血统的姑娘,虽然长得金发碧眼,但她的外婆却是一个正统的中国女人。她外婆随做牧师的丈夫住在马萨诸塞州一个富有田园风光的小镇附近。她原是江南水乡的一名女学生,认识了当时在中国传教的年轻牧师,两情相悦终成连理。抗日战争爆发,他们便一同回到了美国,并且在马萨诸塞州定居下来,生儿育女,白头偕老。莎拉是牧师小女儿的孩子,现在和麦克一样,在医学院读书,不过学的专业是牙医。麦克说,他们已经计划好,毕业后他和莎拉要一同去中国旅行,看看长城,也看看莎拉外婆的家乡。莎拉的外婆总是把自己的家乡描绘得无限美好,像是一幅充满诗意的画卷。
  最难熬的第一年过去了。在麦克的帮助和自己的努力下,李易之不仅顺利过了语言关,而且学习成绩全部达到要求。现在李易之已拿到30个学分,正在修最后的两门课。
  “李,中国监狱怎样改造犯人?”犯罪学和罪犯改造的讲师向李易之提问。
  “我们对犯人实行劳动改造。”
  十几人的课堂里传来一片不以为然的声音。
  “那是侵犯人权,”一个女同学站起来,“劳动要靠自愿。体罚或强制犯人劳动,那是侵犯人权。”
  “我们不这样理解。”李易之对西方人的人权概念早已耳熟能详,对他们的偏见并不惊讶,“劳动创造了人,也能改造人。我可以用我亲眼所见的实例来证明,劳动对一个人思想的改造是十分有效的。”
  李易之侃侃而谈。他讲了一个扒窃惯犯的放事,这是在检察院工作时,他亲自参与过的一个案子。
  这个惯犯从小失去父母,随祖父生活,因为缺少管教,十几岁时结交了一群坏朋友,多次扒窃被拘留,在派出所长期挂号。有一次,在派出所民警的耐心教导下,他被感化了,痛哭流涕,说要重新做人。为了表示自己的决心,他拿来一把刀,当着干警的面跺下一段右手食指,举着血淋淋的手指发誓再也不偷了。这誓言发得是够狠的,派出所相信了他。没想到几个月后,他旧病复发,又用那只伤手去偷人家的钱包,被当场抓住。他说作案时,似乎有一种不可抗拒的力量在胁迫着他,使他不由自主地将手伸向别人的钱包。
  就是这么一个恶习极深的惯犯,经过三年的劳动改造,彻底改变了。他在日记里写道:
  “自从进了监狱,我才知道了劳动是怎么一回事。本来是一片杂草丛生的空地,经过我们双手的劳动,在上面盖起一所漂亮的房子。在会陷进双脚的烂泥地上,我们用双手筑起一条经得住10吨大卡车通过的公路。劳动苦中有乐,但我这双手以前却从没干过这些有意义的事情,而是用可耻的手段去剥夺别人的血汗钱。一看见别人口袋里的钱包,心里就痒痒,回想起来,真是痛心疾首。是劳动改变了我的人生。”
  那个犯人出狱后,靠自食其力成为一名普通劳动者,从未再违法犯罪。
  李易之发言时,同学们都静静地听着,没有一个人插话,显然被这闻所未闻的故事吸引住了。李易之一讲完,大家便热烈地讨论起来。议题是在美国监狱试行劳动改造的可能性。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列举了许多劳动改造的好处,又想出一些鼓励犯人劳动改造的措施。例如适当提高劳动报酬,用参加劳动的天数折成点数,优先考虑假释等等。还有人提出一些限制措施,以防止狱警滥用职权,对犯人变相体罚。同学们兴高采烈,不时向李易之询问中国监狱的有关问题。从他们的问话中,李易之听出,不少人一直认为中国监狱就是关押不同政见者的集中营。他想,这全是那些民运组织的宣传影响。
  两门课很快结业了。在美国研究生毕业有两种考核方式,一是论文答辩,一是毕业考试。采取哪种考核方式由学校决定,学生没有选择的余地。多数人喜欢论文答辩,一来有充分的准备时间,二来可以找人帮忙,到答辩时已经胸有成竹。而毕业考试则不然,坐在考场里整整4个小时,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谁也帮不上忙。考试内容是所修的全部课程。考试的结果只有通过与不通过之分,未通过者允许补考一次,再不通过就惨了,不仅学位拿不到,所修的36个学分也全部作废。
  李易之的刑侦专业采用的就是毕业考试,以往,每年毕业的十几个学生中总有一两个被淘汰。这些给李易之构成巨大的心理压力,对他来说,毕业考试必须一次通过。他的时间和金钱都不允许他再来一次。
  李易之停止了一切打工,全力以赴复习两年来所学的全部课程。好在他每门功课学得都很好,除了第一学期有两门B以外,其余课程都以A的成绩结业。杜迎又找了一份带孩子的工作,每月有将近900美元收入,加上一点积蓄,短时间维持生活还不会出现问题。
  考试前两周的准备时间,李易之见缝插针,苦读不辍,每天只睡三四个小时。他坐在房间里读书,虽然有空调,但因为是顶楼,上面的大屋顶不隔热,房间里的温度还是很高。为了节省电费他早晚都关掉空调,宁愿让汗水顺着脸往下淌。
  “易之,喝杯酸梅汤吧!”
  杜迎走到他身边轻声说着,顺手抄起一把扇子给他扇风。杜迎的动作让李易之回想起10年前在国内准备高考时的情景。
  那时他家祖孙三代挤在一间临时搭的防震棚里,李易之下班回家,吃完晚饭复习功课只能在两平方米的小厨房里。当时也是夏天,小厨房里又闷又热,家里没有电扇,他在身上涂满避蚊油,光着膀子坐在小板凳上看书。有一次突然停电,他站起来找蜡烛,猛然发现背后站着个人,仔细一看是母亲,正站在那儿给他扇扇子,也不知站多久了。
  “喝呀,发什么呆?”杜迎催促道。李易之从回忆中醒过神,把放着冰块的酸梅汤一饮而尽,又低下头看书。他想:
  “一定要一次通过,不然谁都对不起!”
  毕业考试一结束,李易之又陷入另一种不安之中。他担心通不过,一天往信箱跑好几趟,看有没有考试结果。杜迎自然和丈夫一样,捏着一把汗。她觉得以易之的学业功底,通过应当没问题,可这毕竟是美国,以前易之从来没有参加过美国任何学校的毕业考试,没有经验,通不过的可能性不是一点没有。万一通不过,对易之的打击太大了。她想起,为了应付每学期4000美金的学费和全家的生活,夫妻俩省吃俭用,没看过一场电影,没买过一件新衣服。全家只到餐馆吃过一顿饭,那还是用的易之在西餐馆打工受奖得来的60美元就餐券。
  杜迎心疼地看着丈夫在这大热天的苦读中一天天消瘦下去。此刻,她和易之一样焦心地等待着通知书,可又怕等来的是坏消息。她只有不停地说着宽慰的话,尽量为丈夫分担着。
  两周后通知终于来了。李易之从杜迎手中接过没有启封的通知,不知是凶是吉。他用颤抖的双手撕开信封,心情紧张地抽出通知。
  通知很简短,只有一行字,李易之却反复念了十几遍,接着他一屁股坐进沙发里。杜迎不知怎么了,急忙凑上去,拿过通知,那上面说李易之的毕业论文通过了。杜迎扑到丈夫怀里,两人抱头痛哭。两年的辛苦和等待通知的煎熬都随着泪水流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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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八)天涯共此时</P>上一页 目录页 下一页</P>  <P>  易之终于通过了毕业考试,再经过一段实习,就可以拿到硕士学位了。这意味着他们三年多的耕耘终于结出了果实,从此易之可以找一份正式工作。他们的生活可以有所改善,也可能有报答父母养育深恩的条件了。杜迎的心境变得格外愉快起来,她一连写了几封信,分别寄给国内的父母、公婆和姐妹,又给费城的承之和辛迪挂了电话,她急于让亲人分享自己的快乐。另外还有一个人,也是杜迎急于告知的朋友,那就是玛丽。
  玛丽是杜迎看护的小男孩亚瑟的母亲,她是个办公用品的推销员。小亚瑟出生40天后,她就想去工作了,但孩子不能没有人看护。于是,玛丽就在华盛顿大学贴了一则招聘广告,想找一位学生看护小亚瑟。她认为大学生比较单纯,请他们看孩子能够放心。
  这则广告被李易之看到了,当时杜迎刚刚辞去了餐馆的工作。他把广告撕下来,拿回家去交给杜迎。
  杜迎仔细地看了广告,那上面说要求每天上午8点到下午4点在玛丽家照顾孩子,每小时的工资是5美元。杜迎算了一下,除去周末,一个月下来可以挣900美元左右。而且时间很理想,她再也不用把津津一个人丢在家里。玛丽家住在市中心,可以乘地铁直达。杜迎没有犹豫,当时的情况也不容她犹豫,一天不工作就一天没有收入,津津已经上学了。易之要上学还要打工,如果自己不工作,易之打工的收入交学费和房租都有困难呀!她给玛丽打了电话,第二天一早就去了玛丽家。
  玛丽看上去有二十五六岁,中等身材,棕色的头发,蓝眼睛,小亚瑟却长着一头金色的小绒毛,一双蓝蓝的大眼睛,还在襁褓之中,看上去十分可爱。
  玛丽温和地请杜迎坐下来,和她交谈起来。虽说已经到美国三四个月了,可是杜迎的英文还说不流利,她只会简单的口语。她们连说带比划地谈了好一会儿,总算把该交流的都谈到了。玛丽最关心的是杜迎是否有孩子,是否亲自带过孩子,虽然杜迎一一给了她肯定的回答,她还是没有做出决定,而是让杜迎先回去,等她的电话。
  杜迎想,玛丽一定是因为自己英语不熟练而犹豫的。她有点失落,没精打采地回到家里,耐下心来等待命运的安排。
  一周后,玛丽打来电话,告诉杜迎,她决定请她看护小亚瑟。
  “如果可以,请你今天就来吧!”
  玛丽在电话那端急切地说着,杜迎答应了。在去玛丽家的路上,杜迎想,大概这一个星期,玛丽是在找更合适的保姆,但没有找到,只好聘用自己。想想也是,早晨8点到下午4点正是上课时间,的确不容易找到合适的学生。杜迎不由得庆幸自己的好运气。
  玛丽亲自为杜迎示范怎样照顾小亚瑟,牛奶怎么热,水怎么兑,尿布怎么垫,不厌其烦地做给杜迎看,还要杜迎照着做一遍才放心。
  最初几天,玛丽过两三个小时就要回家一趟,看看有没有什么问题,看来她的确很不放心。幸亏她做的推销员工作,可以让她自由安排自己的时间。
  不过,没过多久,细心的杜迎就让玛丽放心了。
  那天早晨8点,杜迎按时赶到玛丽家,她从玛丽手中接过小亚瑟。
  一抱过孩子,杜迎就觉得不对劲。她用手试了试,小亚瑟的脸颊滚烫,嘴唇也通红通红的。
  “亚瑟发烧了,要赶快去看医生。”
  “不会吧,我刚才喂他牛奶,他吃得很好,只剩下一点点。”
  玛丽不相信,但还是拿来了体温计。
  体温计显示39.5度,小亚瑟的确在发烧。玛丽立刻紧张起来,她把车开出来,和杜迎一起把不足百天的小亚瑟送到医院。
  医生对小亚瑟进行了全面检查,说亚瑟扁桃腺发炎。因为孩子太小,当时天气又冷,为防止并发症,医生建议把亚瑟留在医院治疗。玛丽照办了,直到孩子完全退了烧,才把他接回家来。
  这件事让玛丽感到杜迎带孩子比自己有经验,而且很有责任心,对杜迎产生了好感。从此她放心地把亚瑟交给杜迎,不再一天几次地跑回家来了。这一来,玛丽可以专心推销,生意很有进展,她十分高兴,对杜迎越加友善了。在玛丽眼里,杜迎一家的生活是很贫困的,她经常送东西送衣服给杜迎,工资方面总要从宽计算,希望尽量给他们一点帮助。玛丽的好意杜迎岂能不知,她越加精心地看护小亚瑟。除了按照玛丽要求的美国式育儿法带亚瑟之外,杜迎还常常给小亚瑟煮一点中国的菜肉粥调剂饮食,亚瑟很喜欢吃这些中国的粥。
  小亚瑟渐渐长大了。这个孩子性格比较内向,没有病痛时从不哭闹,总是安静地玩手里的玩具。只是一样,他十分依恋杜迎,一刻也不肯离开。平时杜迎下班走时,他总要伸出小手抓住杜迎不肯放开,回回玛丽都要好说歹说才能让他放手。可第二天早上,杜迎不来亚瑟就不肯吃饭。没有办法,玛丽只好提出请杜迎周末也来两个半天,她可以付双倍的工资。杜迎对小亚瑟也很有感情,想想家里也没有更多的事,就欣然允诺。得到玛丽的应许,杜迎周末常带着津津一同到玛丽家。津津就像自己有了个小弟弟,总是高兴地带小亚瑟玩。杜迎有了时间,便帮着玛丽收拾房间,有时还做几个中国菜。玛丽也毫无顾忌地给杜迎讲各种各样有趣的事情。时间长了,两人无话不谈,成了要好的朋友。
  “我太为你高兴了,婕妮!”
  玛丽叫着杜迎的英文名字,高兴地拥抱她。这名字是柔丝给杜迎起的。她说美国人叫中文名字,发音总是怪腔怪调,好名字也叫难听了,不如干脆起个英文名字,杜迎听她说得有理,就接受了。
  “你们打算怎么庆祝?”
  “明天恰好是中国的中秋节,明晚我们想举办个Party,请朋友们聚会庆祝。你能来吗?”
  “当然来。中秋节,啊,我从没有参加过中秋节的庆祝。你们怎样过这个节?”
  “中秋是中国人最重要的节日之一。这一天的月亮是全年最圆满的,这一天中国人家家都团圆,一起赏月吃月饼。”
  “听上去真美!”
  杜迎说第二天早上她来把小亚瑟接回家,玛丽可以从容准备,晚上去杜迎家聚会。开始玛丽觉得不好,要把亚瑟托给邻居照顾一晚上。杜迎知道西方人参加社交活动,从来不带幼童,更不带婴儿,玛丽是怕添麻烦,杜迎就坚持要接亚瑟去。她跟玛丽说,中秋既然是团圆节,怎么能把亚瑟撇给别人呢?玛丽被说服了。
  美国的节日特别多,圣诞节、感恩节、独立节、劳动节、母亲节、父亲节、情人节、鬼节,五花八门,大大小小有28个之多。有些节日是不放假的,而放假的节日,大部分被政府安排在星期一放假,这样可以跟周末连起来放3天假,成为一个大周末,便于人们安排工作和休闲。
  李易之刚到华大时,开学第一天就放假,是劳动节,那年正赶上9月2日。李易之老大不明白,就问麦克:“劳动节不是5月1日吗?你们怎么改成9月2日了?”
  麦克一下子被问住了,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不禁笑了起来:“我们不过你说的那个‘劳动节’,那是共产主义者过的。”
  李易之后来才发现,美国人不仅不过“五一国际劳动节”,也不过“三八国际妇女节”,而这两个节日恰恰都是从美国兴起的。
  中国人到了美国,除了跟着过这些花花绿绿的节日外,还照过中国人自己的节日。无论到美国多久的中国人,哪怕是第二代、第三代移民,有两个最重要的中国传统节日是必定要庆祝的,一个是春节,一个就是中秋节。
  为了晚上的Party,李易之一早就在厨房忙活着。因为家里地方不大,他们只请了很少几个朋友,玛丽以外,还有易之的室友麦克和麦克的女友莎拉,同学贝里和其他系的两个中国留学生。就是这样,杜迎也不得不向楼下的邻居借了几把折叠椅。
  这天,李易之心情格外舒畅。他买了大虾、牛肉、鱼,一些熟肉、烤鸡和蔬菜,准备大显身手,好好做几个菜。杜迎把小亚瑟放到铺在地毯上的厚褥子上,让津津看着小弟弟。自己又是擦拭桌椅家具,又是铺台布摆餐具,忙个不停。她从中国城买来了广式月饼、苏式月饼,葡萄、鸭梨和一个西瓜。她把水果洗好装进一个大果盘,又把每个月饼切成六瓣,按不同的馅芯分别码在几只碟子里,又给每碟月饼插上纸签,上面注明这碟月饼是什么馅儿的,便于客人各取所好。
  “易之,你第一年的中秋节是怎么过的?”
  “咳,别提了,那滋味可不好受。”
  接着李易之一五一十把第一年中秋节的情景告诉了杜迎。
  那天,他背着沉甸甸的书包去图书馆念书,在图书馆大厅前的台阶上,迎面碰见北京来的女博士生晓兰。
  “怎么这么早就走了?”
  李易之主动和晓兰打招呼,他知道她快毕业了,正在准备博士论文。
  “你大概忘了,今天是八月十五啊!”晓兰边说边停住脚步。
  李易之心头一沉,真的忘了是八月十五。他突然对这个节日有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它一下子勾起了他无限的思乡之情。他觉得自己比任何时候都想家,想父母,想弟妹,想妻子,想女儿。中秋节是家人团聚的日子,月圆之时,应是全家团聚,共享天伦之乐的时刻,想到自己此时却孑然一身,漂泊在异国他乡,不知何时才能与家人团聚,泪水不知不觉涌上了他的眼眶。
  “对不起,我真不该告诉你,让你也难受。”晓兰说着,自己的泪水却已潸然而下。
  李易之见晓兰也伤心,再也没心情进图书馆了,便对晓兰说:
  “你要是没事,就到我那儿去,一起过节吧,咱们包饺子。”
  那时,李易之没有钱,每个月伙食费只能控制在40美元以下,他买不起中国城4美元一个的月饼。
  晓兰跟他到了宿舍,两人一起动手包了牛肉馅的饺子。边喝冰凉的可乐边吃饺子,觉得香极了。他们都是自费生,方便面、热狗肠是平时的主要食品,早就吃伤了,这饺子吃着像山珍海味一样。
  “别说了,听着真难受。”杜迎打断丈夫,她的眼圈早红了。
  “你看你,”李易之忙安慰妻子,“这都是过去的事了,现在熬过来了。你看,现在咱们买了这么多东西招待客人,你和津津都来了,今天这个节一定得好好过。”
  听易之这么说,杜迎缓过劲儿来,她问:“那个晓兰现在在哪儿?”
  “不知道,那也是个苦人儿,4年寒窗苦读,马上要毕业了,眼看一家子可以来美国团聚,没想到她丈夫却给她寄来了离婚协议书,说是他不来美国,也不让儿子来。晓兰博士帽是戴上了,可落得个孑然一身。她后来好像去了加州,命运怎样就不知道了。当女强人可真太难了。”
  麦克和莎拉第一个赶来,他们带来一束鲜花送给杜迎。杜迎道了谢,将花插进一只造型别致的空酒瓶里,摆在餐桌正中央。鲜花映着新鲜的水果,诱人的点心,增添了不少节日气氛。
  圆圆的满月出现在深蓝的天空时,客人们都到了。大家品尝着李易之大受喝彩的拿手菜和美味的月饼,谈论着中秋的故事,轻轻唱起月亮的歌。游子们思念着大洋彼岸的骨肉,默默祝福着亲人,几位美国人则为中秋优美的节日文化所陶醉。
  那晚,朋友们相聚在一起,直到深夜时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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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九)实习警察</P>上一页 目录页 下一页</P>  <P>  李易之把最后一页犯罪记录输入电脑,揉了揉有些酸痛的手指,又伸了个懒腰。整整一上午他都在输入昨晚送来的厚厚一叠犯罪记录。
  在市警察局当实习警官是李易之硕士学业必不可少的环节。他被分到犯罪档案室,给女警官梅茜当助手。
  梅茜是档案室的负责人,她安排李易之做把犯罪记录输入电脑的工作。由于全市的犯罪记录均要汇总到市局,所以每天的工作量不小。李易之输入后,梅茜还要核对一遍,避免出错。
  吃过午饭,手头的犯罪记录已经输完,新的还没有送来。李易之想,何不趁这时间了解一下当地的治安状况。
  李易之开始调查以前输入的犯罪记录。他随便调出一个案例。
  这是一起交通事故,肇事者是到美国旅游的英国人。他逆行开车,造成一起大事故。他辩解说,在英国都是靠左边驾驶,到美国变成靠右行驶,一不留神,又开到左边去了。听起来的确情有可原,可是入境随俗,到了哪儿就得守哪儿的规矩,外国人到了英国、日本、香港等地,不也照例得靠左边行驶吗!违了章照样受罚。李易之忽然起了好奇心想看看有没有中国人犯罪的案子,犯的都是什么案。
  李易之按姓名检索,先查Z打头的,看有没有姓张或者姓赵的。结果一下子就找出三个案子,两个大陆人,一个台湾人。李易之想:“这真是‘河里没鱼市上见’,平时没听说有哪个中国人让警察抓起来了,谁知一查还真有。”
  头一个案子是个从大陆移民来的中年妇女。她到购物中心买东西,在其中的一家小店选了东西没付钱就走了出去,被保安抓住报了警。她一个劲儿喊冤,说她以为整个购物中心是一个整体,选了东西最后一块儿付钱,根本没想偷东西。看来她因为到美国时间不长,对购物中心内部小店的隶属关系没有搞清,以为像国内的大百货商场一样只有国家一个所有者,又自以为是地把超级市场的自选形式给购物中心安上了。实际上美国购物中心是由许许多多各自为政的小店铺组成的,中心为这些小店铺提供出租铺面和统一的服务,并因此收取费用,但不参与各家小店的经营。在哪家商店买的东西当然付钱给哪家,美国人都懂这一点。这件案子下周开庭,李易之没有时间,否则很想去旁听,看法官怎么判。
  第二个案子是台湾人,看来有点钱,因为案子是他的休闲活动引发的。这位先生喜欢钓鱼、打猎,周末一个人带着猎枪、鱼竿到山里消遣。按规定他必须有执照才能从事这项活动,可执法部门对此睁一眼闭一眼,采取民不举官不究的态度,这样许多人也就不太在意办执照的事。这个台湾人大概也是心存侥幸,却偏偏走背宇,碰上个爱管闲事的美国人,把他的行为报告了警察,以“违法狩猎”被立案。看来蹲监下狱虽不至于,可一大笔罚金肯定逃不掉了。
  第三个案子更简单。大陆来的人生活拮据,都很节俭,这位张先生给汽车定期保养换机油也舍不得出去换,而是买来机油自己换,这样大约能节省10美元。可是得费不少事,特别是要把旧机油全部放干净。这位老兄用来接机油的盘子也不是专用的,一不留神黑乎乎的机油流了一马路。邻居见了当然不高兴,一个电话告到警察局,稀里糊涂被铐走了。等待他的除了罚金,弄不好还有几天的社区服务,就是为政府义务劳动。为省10块钱,惹出这么多麻烦,李易之很为他不值了一番。
  几个案子看下来,尽是些小鱼小虾,但件件均正经八百地记录在案。美国司法部每年公布的发案率中绝大部分是这样的案子,例如在公共场所喝得大醉,也有逮捕归案的可能。这放在中国国内,是不可思议的。
  梅茜从外面走进办公室,手里拿了一迭犯罪记录。她对李易之笑笑说:“又送来一些犯罪记录,要我们赶在下班前输入电脑。另外,刚才管人事的中尉把我叫去,说换一个人接替你。从下周起,你去交通处上班。”
  歇了两天班,李易之精神抖擞地到交通处报到。走进点名大厅,只见来点名的交通巡警一多半是白人,其余是黑人,只有李易之一个亚洲人。在长人如林的美国,李易之只能算个中等身材。他的到来并没引起大家的注意。
  李易之被分配和警官大卫一同值勤。大卫四十多岁,在警察局已干了十几年。他告诉李易之,交通警都是一人一辆警车,独当一面,处理各种各样的问题。如果有大案发生时,可以通过911指挥中心要求增援。
  “巡逻时要特别小心,随时可能有情况发生,放机灵点!”
  正说着,步话机响了。911指挥中心命令他们赶赴50号高速公路、那里刚刚发生了特大事故。
  大卫拉响警笛,车顶上红蓝两色的警灯也跟着闪起来,前面的车辆纷纷让路。
  他们第一个赶到现场。一辆拉集装箱的大型货车翻倒在路上,压住了一辆福特牌轿车,四条车道都被堵死了。
  “疏导交通!”
  大卫简洁地要求李易之,自己拿起步话机,向指挥中心报告现场情况,要求增加警力,并派救护车救人。
  李易之从警车里拿出一捆封锁路面用的点火棒。这种点火棒有水管粗细,一尺来长,一拨发火帽就有两寸多长的火舌喷射出来,白天也能看得清清楚楚。李易之沿现场边缘放了七八只点火棒,形成一条封锁线,谁再越过就算违章。他看到旁边有条小路,就果断地把警车开到那里,堵住对面驶来的车辆,只留下一半路面用作现场车辆的疏导。
  李易之跳到高速公路中间,开始指挥车辆从小路上疏散。一个刚刚赶到的警员也过来和李易之一起疏导交通。高速公路上已经堵了长长一队车流,看不到它的尾部在哪儿,后续的车还在加长着。那么多车要从这一条小路上疏散,真好比千军万马过独木桥,要是指挥不当,随时可能失控。
  正在李易之聚精会神指挥着车辆循序开上小路时,一辆丰田汽车竟停下来,开车人探出头来向他打听下了公路怎么走。李易之看了一眼他的牌照,是外州的,知道他迷了路,现在让他改道,想问清楚怎么走。可是这节骨眼儿上,李易之哪有工夫给他引路,便简单地回答:“往前走。”
  “然后呢?”
  “还是往前走!”李易之提高了嗓门。
  那人虽也急得满头大汗,可就是原地不动。李易之从口袋里抽出一本违章罚单,冲那人边晃边喊:
  “不想吃罚单就赶快离开!”
  那人这才一踩油门,冲下高速公路。李易之沉住气,有条不紊地指挥车辆。后面的车没有乱挤乱抢的,服从指挥,一辆辆开离了现场,疏散开去。
  高速公路刚刚腾出一条车道,救护车就赶到了。这场事故的责任完全在大货车司机,他不仅违章开上了最左边的快道,而且超速,方向盘没把稳,撞上公路中间的水泥隔离墙,又急忙向右打方向盘,导致翻车,把旁边行驶的福特车压在下面。大卫他们和救护车里的医务人员一起,从福特车里救出受重伤的母女,迅速抬上救护车。又爬上大货车,一看司机满脸是血,不省人事,急忙把司机弄下来,抬上第二辆救护车。
  抢救货车司机时,大卫受了伤,胳膊被翻开的铁皮划了一个大口子,歇了两天病假。
  第三天,大卫来上班时,李易之对他说:“大卫,你胳膊有伤,我来开车,你坐旁边指挥吧!”
  大卫谢了一声,便坐到驾驶员旁边的座位上。刚开出不远,就见路边停车场出了事,一辆警车停在那里,一位黑人警员正在那里处理事故。李易之停下警车,走过去看是否需要帮忙。只见那警员正把一张罚单递给一个中国人,那中国人点头哈腰地接到手里。李易之觉得有点不对劲,心想,哪有吃了罚单还这副模样的,八成根本不明白警察给他的是什么。
  李易之冲那个警员打了个招呼,便用中文问那中国人是怎么回事。那人说,他花200美元买了这辆旧汽车,刚开几步就趴窝了,只好让拖车拖去修理,半路不知拖车司机为何开进这个停车场,还让他下去把旧车的紧急灯打开。他照那拖车司机的话做了,司机把旧车放到地上,正赶上是个大下坡,汽车向下滑去,撞上停在后面的车。
  李易之又问那个拖车司机。那司机是个黑人,他说当时他觉得旧车没固定好,想开进停车场重新调整一下。他让中国人去拉手闸,谁知他打开了紧急灯,旧车一放下地就向后滑去。
  这分明是司机的责任,他应该自己去拉手闸,确定一切无误后才能将车放下。可他偷懒支使中国人去拉闸,那中国人显然没听懂他的话。李易之问那中国人手里拿的什么。
  “不知道呀!是这位警官先生交给我的。是不是什么让拖车公司赔偿的证明?”
  “警察刚才跟你说什么你没听懂吧?那是一张违章的罚单,120美元。不仅没人赔偿你,你自己的车得自己修,被撞坏的那辆车也得你修,明白吗?”
  “什么?这……”
  那中国人急了,却一时说不出话来。李易之知道他心疼钱,花200美元买了这辆该扔的破车,想必经济拮据,又罚款又修车他哪能不着急,不免动了恻隐之心。他对那人微笑了一下:“你别着急,这事不怪你,我去跟那个警察解释。”
  李易之转身把那警察拉到一边,向他解释了一番。那警员听后,无话可说。略停了停,他告诉李易之,刚才他也问过那中国人,可也不知他听懂没有,不是所答非所问,就是点头说是,他只有根据拖车司机的陈述开了罚单。
  大卫也走了过来,看到这种情况,就说,这是一起意外,双方均无过失!罚单取消,双方交换电话地址,由各自的保险公司交涉赔偿问题。
  李易之把大卫的话翻译给那个中国人听。那人不住点头致谢,而且说那两个黑人串通一气,欺负他不懂英文,不懂法律。他再三道谢,说要不是碰到李易之,让人坑了还蒙在鼓里。李易之对他说:“以后办事小心点,一些经常用的英文还得熟悉。刚才要不看你是中国人,我就不管这闲事了。”
  回到警车里,大卫说:“以后这类事,别的警察已介入,就不要再插手了,否则会制造不必要的矛盾,下不为例。”
  李易之也看出,那黑人警察一脸不高兴。他想,大卫挺够意思,帮了自己。
  “下一个小时,你至少得开出三张罚单,咱们才能交差。”大卫又对李易之说。
  “没问题。”李易之心想,违章的人不在少数,自己眼睛放尖点儿就是了。他放慢车速,盯着停在路边的汽车牌照看。一会儿,他就找到一辆牌照过期的。他停下车,几笔写好罚单,打开车门走向那辆车。
  李易之刚要把罚单往车上放,一个西装革履的黑人满面堆笑地大步走过来。他狠狠自责,说是怪自己没有及时办延期牌照的手续,又赶上公司派他去芝加哥出差,昨晚刚刚回来,现在正要去办延期手续。李易之听他说得字字恳切,牌照又只过期一天,便想,谁没有个疏忽呢,态度又这么好,放他一马吧。他将罚单改成警告,50美元就免了。那黑人信誓旦旦地保证,决不再犯。
  回到警车,不等李易之解释,大卫便淡淡地说:“你不能相信他们。”
  显然大卫已看出是怎么回事了。李易之恍然明白自己上了当。他想,轮到自己吃罚单,不也得编个理由蒙混过关吗,怎么三言两语就让人胡弄了,看来自己还是太嫩了。
  李易之自觉理亏,发动汽车又向前开,想再找个违章的将功补过。驶过十字路口,见一辆出租车停在拐角处,那里是不准停车的。
  李易之停下车,走了过去,拿出罚单,一个中东人模样的小伙子从一家杂货店跑出来,手里端着一杯热咖啡。他跑到李易之面前,一个劲儿说好话,说马上把车开走。
  “少来这套,”李易之心想,“把车堵在拐角妨碍交通,说什么也得罚。”
  看到李易之沉着脸,手中只管刷刷地开罚单,那个小伙子马上换了一副可怜相:“行行好吧!我是个穷学生,打工交学费,还要养家。你要处罚我,我这两天全白干了,连买面包的钱都没有了。”
  听他如此说,李易之又于心不忍起来。50美元罚单又改成了警告。
  “这回他又跟你瞎扯了些什么?”大卫嘲笑地问李易之。
  “这回不是瞎扯,的确事出有因。”李易之辩解道。
  “不管事出何因,违章就是违章,就要受罚,你是执法者,不能感情用事。”大卫毫不客气地说,李易之不吭气了。心想折腾了半天三张罚单一张也没开出,只开了两张警告,下一个无论如何不能心慈手软了,有天大的理由也照罚不误。
  李易之正暗暗咬牙,就见路旁一个停车计时器“叭”地一声跳出了红牌,那表明这辆车的停车时间已超过规定。李易之急忙跳下警车,飞快地开好罚单,夹在汽车而刷下面。
  还没等他转过身来,一个男子推着一辆童车走到跟前。童车上有三个小男孩儿,都在两三岁左右,一个个满头金发,大大的眼睛,十分可爱。那男子满头大汗,一是天热,二是三个孩子挤在一辆车里,他走不快,早到半分钟就不会吃罚单了。李易之看在眼里,不免设身处地地为这个男子着想,刚才两个违章的都该罚而没罚,这个人倒真该放他一马。有心改警告,又想事不过三,回去怎么向大卫交待。他心一横,低下头匆匆走开。他听见那个大一点儿的男孩指着车上的罚单大声问道:“那是什么?”那男子把罚单放入口袋,摇摇头,一声也没吭。
  李易之想,这男子肯定有一肚子理由,可他一句也没争执。从此,这个男子满头大汗,推着童车的情形便留在李易之的记忆中,一想起此事,他就不由自主地产生一种负疚感。
  李易之是那种吃软不吃硬的人,从表面看,他冷静、内向、不苟言笑。
  他不怕危险,不怕威胁,对横行跋扈,不可一世的人从不买账。他血气方刚,身手不凡,惹毛了有足够的勇气和手段将挑衅者拿下;而他内心却是禁不住人家几句温言软语的。这一点,大卫很快便摸透了。他了解作为警察李易之业务上是一把好手,但做一个铁面的执法者却远远不够。因此大卫对李易之,业务上从不多说,点到为止,而在严格执法方面,他却一再嘱咐不能感情用事。而李易之的弱点正在于此,遇到态度好的违章者,他总禁不住为人着想,试图法外施恩;赶上不讲理的,恨不得罪加一等。
  这一天,大卫和李易之的任务是专抓闯红灯的。他们用的警车不是往常那样蓝白色的,从外表看,跟普通车没有两样,警灯藏在车里。
  他们躲在十字路口附近的一条小路上,注视着过往车辆,像一只伏在草丛中等猎物的猛虎。
  绿灯亮时,汽车一辆紧跟一辆向前驶去,都想赶在变灯前冲过去,不然又得等半天。按交通规则,变黄灯后还可以继续走,但如果为了赶上黄灯而加速,就是闯黄灯,属于违章,闯红灯当然就更严重了。
  李易之紧盯着已经亮起的黄灯,连续三辆车都没有停车的意思,最后一辆车越过白线的同时,红灯亮了。李易之脱口而出:“违章!咱们追吗?”
  大卫却摇摇手:“放他一马。”
  “为什么?”
  “这种违章属于可纠可不纠一类,到了法庭上很难说清。开罚单必须证据确凿,让违章者心服口服,没有话说。”大卫耐心地向李易之解释。
  这时,红灯又一次亮了起来,左右方向的车辆启动了,准备通过路口。不料,一辆丰田跑车风驰电掣般冲过来,闯过红灯,扬长而去,害得左右方向刚启动的车辆又急忙刹车,一齐按响喇叭表示抗议。
  “追!”大卫果断地下了命令。他拉亮了警灯,李易之一踩油门,跟了上去,紧紧咬住丰田的尾巴不放。
  丰田车的司机戴着随身听的耳机,只顾摇头晃脑地听音乐,根本没看见尾随的警车。李易之一按警报器,警车“嗷”地叫了一声,那跑车顿时放慢速度,乖乖地停在路边。
  李易之开出罚单——120美元,外加3个点。罚款逾期不交,马上吊销执照,一年累计9个点,就得强制进学习班了。
  这一天,让李易之抓到了好几个不长眼的,罚这种开霸王车的人,他一点儿不手软。一天下来,足足罚了七八百美元,他觉得很过瘾。
  快到下班时间了,他们驱车到消防队加了油,准备回局里交班。刚驶上马路,冷不防一辆雪佛莱轿车斜插到他们前面,若不是李易之急踩刹车就撞上了。
  “妈的,跟上它!”
  大卫边骂边把雪佛莱的车牌号码输入警车上的电脑终端,不一会儿荧光屏便把这辆车的全部信息显示出来。原来是一辆被通缉的被盗车辆。
  果然,此时雪佛莱车上坐的不是良善之辈。它见警察追上来,不但不停车,反而加速逃窜。李易之拉响警笛,紧追不舍,直追了两英里,那车还是不停。大卫已用步话机报告了指挥中心,让指挥中心调动警力围追堵截。大卫一路上准确地向中心不断报告着自己的方位,李易之心中暗暗佩服,只管紧紧跟定雪佛莱。
  追着追着,雪佛莱突然减速了,原来一辆大货车开不起来,压住了道。李易之并不减速,眼看离雪佛莱越来越近了。雪佛莱狗急跳墙,一下子开上逆行道。李易之暗暗高兴,心想,这可是你自找!他一轰油门超过货车,和雪佛莱并排行驶。雪佛莱快他也快,雪佛莱慢他也慢,一直把雪佛莱逼在逆行道上。
  “它要敢撞警车,你就开枪!”李易之向大卫喊道。因为如果谁胆敢给警员造成危险,警员就有权利动武了。
  一辆大卡车从对面驶来,李易之仍稳住方向盘向前开着,心中发狠道:“这回你死到临头了!让你狂,跟大卡车亲嘴去吧!”
  “李,赶快让开!让他过来!”大卫突然大喊起来,听到他的命令,李易之不情愿地放慢车速,雪佛莱疯了一样地冲到他的前面,再晚一点就真的撞上大卡车了。
  “冷静、冷静!我们是警察,在执行任务!”大卫严肃地一字一板警告着,李易之发觉自己又犯了老毛病,顿时冷静下来。他明白大卫是对的,现在不是耍性子的时候,美国警察有公众监督,洛杉矶警察痛打醉汉的镜头被人录下像并公之于众,结果导致了一场种族冲突。
  指挥中心按照大卫报告的方位,已经调动警力在前面堵截。4辆警车一字排开,把通往高速公路的去路堵得严严实实。雪佛莱见状,不甘束手就擒,驾车人一打方向盘冲下公路,朝路边草地驶去。由于车速太快,方向盘又打得过急,车身一下失去平衡,在空中连着翻了两个筋斗,终于四轮朝天躺在地上不动了。
  李易之和大卫同时跳出警车,朝雪佛莱跑去,其他堵截的警员们也牵着警犬迅速包围上来。李易之以为他们会放出警犬,教训教训那家伙。
  但那些警员并没有放犬,而是用手枪指着雪佛莱内的驾车人,命令他从车里爬出来,那家伙歪歪斜斜地从车里爬出,马上被铐上手铐押进警车。
  警察局要盖新办公楼,市政府拨一半经费,另一半由局里自筹。
  警察局的进项之一是罚款,可罚款要依法,不能乱设名目乱罚款。在经常执行的罚款项目上做文章,也只能是监管得更加细致一些,这在增加收入上效果不明显。怎么办呢?想来想去,只有在星期六停车的问题上打主意了。按照华盛顿地方法规,只有星期日和节假日停车是免费的,而星期六停车不优惠,得像平时一样往停车计时器内投币。以往这条法规一直没有认真执行,人们总认为,星期六也是周末,停车收费有点说不过去,所以警察当局也是睁一眼闭一眼。现在要增加罚款收入,又要有法律依据,就不得不从这里入手了。
  第一个星期六,许多人认为还和以往一样,停车不必交费,谁也不往计时器里投钱。巡警一下来了个突然袭击,弄得人们怨声载道。李易之和大卫半天就开出一百多张罚单。
  吃过午饭,李易之他们来到最繁华的地区,这里车辆拥挤,开着警车实在不方便,李易之对大卫说:“大卫,你在这儿歇会儿,我步行转一圈,再捞一把就回来,反正咱们已经超额完成任务了。”
  大卫深以为然地点点头,李易之迈步走开。没过多久,他又开了十几张罚单,心想,差不多了,也别赶尽杀绝。边想边转过身往回走。这时,一个五十多岁的白人男子气势汹汹地冲李易之走来,手里捏着一张罚单。
  “这是你开的吗?”那人劈头就是一句,毫无礼貌,连个称呼都没有。
  李易之明知他在问自己,但对他的无礼很反感,心想,你又没叫我,这么横,我凭什么理你。便故意不理他,假装没听见。
  “你懂英文吗?”
  “当然懂,跟美国人一样,只会说英语。”李易之话含讥讽,回敬了他一句。
  “星期六为什么要付计时费?”那人理不直气倒壮。
  李易之冲他勾了勾食指,示意他走到计时器跟前,用手指着上面的一行小字,不紧不慢地说:“如果你能看懂英文,这上面写得清清楚楚。”
  李易之不紧不慢不温不火的态度,更惹得那人恼羞成怒,火冒三丈。他气急败坏地把罚单撕得粉碎,朝李易之脸上抛去,又用手在李易之胸前重重推了一把:“操你妈的!我参加过越战,最了解你们他妈的中国人。这是美国,滚回中国去!”
  他跳着脚大吼大叫,引得周围围上一群看热闹的。李易之被他骂得心头火起,真想一脚把他踹趴下,再弄几个擒拿手,给他败败这股目无法纪敌视中国人的邪火。但这两个月受大卫的帮助和影响,他已懂得自重执法者的身份,他冷静下来,想道:“突然对开罚单一事较真儿,已经不太得人心,开了罚单再动手收拾人,肯定犯众怒,真动了手,谁会站在自己这个中国人一边?”想到这儿,他把刚要抬起的脚又放下了,伸手按了一下步话机上的橘黄色按钮。
  这是局里最新装备的摩托罗拉步话机,每台4000美元,功率大,功能齐全,既是步话机,又是大哥大。那个橘黄色的按钮就是发生紧急情况时用的,只要一按,指挥中心马上就能知道是谁出了麻烦。
  不到一分钟,三辆警车呼啸而至。那家伙还一蹦多高地指着李易之大骂出口,被两个警察一下按倒在地,铐上手铐。这时从人群里走出两个美国人,向李易之表示他们看到了那人的蛮横无礼,如果需要,他们愿出庭作证,并留下了自己的电话号码。李易之向他们道了谢,接过写着电话号码的纸片,心想:如果刚才三拳两脚将那人揍趴下,这两个人恐怕要为那人作证了。他第一次体会到“文明执法”的威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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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过把侦探瘾上一页 目录页 下一页</P>  <P>  圣诞节快到了,李易之已经在市警察局实习了三个多月。天天处理交通违章,对此他已轻车熟路,处理得十分老练了。
  这一天,李易之照常和大卫开着警车在街上巡逻。几个警察正在给一辆车“穿鞋”,所谓“穿鞋”是一种锁住车辆的办法。按规定,违章者接到警察的罚单,要主动交纳罚款。如果在规定期限内不交罚款,电脑就会记录在案。当一个违章者三次拒付罚款,第四次再被抓住时,巡警就会用一种特殊装置将违章车的后轮锁住。这样车辆便无法行驶,车主只有补交完罚款,才能被打开锁车装置。
  忽然,步话机响起来,传来911指挥中心调度清晰的呼叫:
  “P23,10-25凶杀组。”
  “p23”是李易之的代号,“10-25”是亲临的意思。这是指挥中心要他马上去凶杀组报到。大卫掉转车头,向凶杀组所在地驶去。
  “去吧,小伙子,祝你走运!”大卫说着鼓励他的话,和他分手,独自开着警车去巡逻了。
  杰克探长身材稍显矮胖,但一双黄色的眼睛却十分犀利。他斜睨了李易之一眼,指了指办公桌对面的椅子,要他坐下,自己也坐进办公桌后面的圈椅里。
  “这是一起抢劫伤人案,因为受害人是个华人,不大会讲英语,所以调你来帮助破案。”说着递给李易之一份卷宗:“这是有关情况,你先熟悉一下案情,然后谈谈你的想法。”
  李易之翻开卷宗,仔细阅读起来。
  这是发生在两周前的一件案子。受害人姓王,是个中国人,晚上从餐馆下班回家,在家门口附近停车时,被两名黑人窜上来按倒在地,正好那天发工资,一个月的血汗钱被洗劫一空,新买的本田汽车也被歹徒抢走。这两个歹徒抢劫了财物还不算,临走还对着王先生开了一枪,幸好他拼命挣扎反抗,枪打偏了,这才保住性命。
  李易之想起,这件案子当地电视台报道过。根据笔录,此案目前还无任何进展。对许多细节,受害人语焉不详,有的答非所问。笔录记载,受害人案发当天晚上8点多就离开了餐馆,可11点半才到家。餐馆离他家只有20分钟车程,那么多出的两个小时他去哪里了呢?笔录上没有,但显然应当详细询问受害人。
  李易之向杰克探长谈出自己的看法,并建议走访受害人。探长同意了。
  这天王先生恰好在家,他们驱车直奔而去。
  那是一片住宅区,街上一个行人也没有,偶尔有一辆汽车驶过。李易之想:“这儿真够僻静,中午时分街上都没人,难怪此案一个目击者都没有。”
  开门的是一个约摸70岁的老头,颤巍巍的,他是王先生的岳父。
  “请问王先生住这儿吗?”
  “什么?”老头大声问。李易之看出他耳背,就提高声音重复了一遍,并向他出示了警察的证件。
  “他在,他在,在上面睡觉。请进来,我去喊他。”
  这是一幢单独的房屋,共三层。王先生夫妇住楼上,他的岳父住楼下。
  听说警察来了,王先生匆匆起了床。这些天因为受伤,他没有去上班。他右臂吊着绷带,走下楼梯。
  他迟疑地看着李易之:“这位先生,你是中国人?”
  “是的,你好!我姓李。”
  王先生的眼光中流露出惊讶,他向前紧走了几步,左手拍了拍李易之的胳膊。“请到楼上去谈!”
  杰克探长示意李易之随他上楼,说:“我就在下面等你。”
  李易之明白探长是有意给自己一个单独工作的机会,也免得人多了,王先生有顾虑。
  “王先生,案发那天晚上,下班后你还去过什么地方?”李易之单刀直入地问道。
  “唉,说起来不好意思啦!”王先生有些讪讪地道,“我去玩了一会儿。”
  原来,王先生有点小小的赌癖。邻近的P郡有个注册开业的赌场,每周开两次。只要手头宽裕,他就要光顾。那天正好赌场开门,一下班他带着刚刚发到手的1500美元就去了那里。
  那天王先生手气特别好,押什么是什么,虽然只下了一半的注,也赢了800美元。
  “当时你注意到有什么可疑的人在你身边走动吗?”
  “有两个黑鬼。可是我玩得高兴,当时并没在意。算他们运气好,要是再碰上他们,我让他们死得好看!”王先生恨恨地说。
  “你又去过赌场?”李易之从他话里听出点端倪,便追问。
  王先生自觉失口,只好承认发案后第二周又去过一次赌场,还带了几个哥们儿,想以牙还牙,不过扑了个空。
  “你知不知道,那样做是很危险的。歹徒的深浅你一点也不知道,不要抱侥幸心理。你为什么不把这些告诉做笔录的警察?”
  “我是想告诉他,可那是个黄头发的,说话特别快,我根本听不懂,只好请他等我内弟赶到再谈。我内弟从几十公里外赶来当翻译,连他也听不大懂那个警察的话。他大概嫌耽误了他下班,一脸不耐烦的傲慢样子。我心里很生气,就没有告诉他实话,看他怎么破案。”
  听王先生说出缘由,李易之不由得笑了笑,他原以为王先生不配合的原因是不愿警察介入,想私自解决,现在看来只是有点意气用事。他又再三叮嘱王先生,有情况随时和自己联系,万不可轻举妄动,私下寻机报复。王先生见李易之态度很诚恳,便痛快地答应了他,保证不再去找那两个歹徒。
  听完李易之的报告,杰克探长露出满意的笑容:“干得好!主要受害人能认出嫌疑犯就好办。不过,我们还要先等一等被劫车的消息。”
  李易之会意,探长是要做到人赃俱获。
  车的消息不久就有了。
  原来,那辆本田车的牌照及VIN号码,在案发当天就被输入了电脑,全美的911指挥中心和各地警察局都可以收到,只要被警察发现,便可就地截获。
  那辆本田车在夜间行驶时,被A市警察局的一名巡警识别出来。他亮起警灯,拉响警笛追了上去,那车不管不顾,拼命逃窜,最后撞上一棵树,巡警亲眼看到两个黑人从车上跳下来,消失在黑暗中。那时,接应的警员还未赶到,那巡警没有再独自追下去。他很聪明,懂得截获赃车已是大功一件,而一个人对付两个逃犯难度很大,弄不好会节外生枝,也就穷寇不追了。
  李易之和杰克探长风风火火赶到A市警察局,指望从车上取到嫌疑犯的指纹或其他有助破案的痕迹。尤其是指纹,有了指纹,就可以到FBI(联邦调查局)去找线索,那儿有世界上最大的指纹中心。
  他们晚了一步,A市警察局报功心切,已对赃车作了处理。李易之看到那辆被撞坏的本田车,车身上没轻没重弹满了银粉,那是为了显现指纹的。
  “这个白痴!”李易之小声地骂了一句,他是骂A市警察局那个负责痕迹鉴定和取样的技术员。他对指纹可能出现的部位毫无概念又用了过多的银粉。
  果然,在A市警察局一无所获。惟一能够选择的行动方案,就是带受害人去赌场指认了。杰克探长决定一周后行动。
  这一周的时间,主要用来协调各方面的关系。因为是跨市行动,李易之他们不能带警员到人家地盘抓人,只能依靠赌场所在地的P郡警察局配合。
  P郡是个强人出没的地方,根据报案记录,几乎平均1小时就有一起抢劫案发生。斯柯特探长半个小时内接到三起抢案报警,不由得骂道:“这鬼地方!”
  他已经50岁了,左脸上有一个明显的伤痕,肌肉揪在一起,把左眼挤成一条缝,这使他的脸看上去很恐怖。
  那是5年前的一次搏斗给他留下的。他下班时被一个歹徒暗算,没来得及掏枪就被接在地上,那家伙用枪口顶着他的太阳穴:“你也有今天!”
  斯柯特认出那歹徒是自己曾拘捕过的一名罪犯。他咬紧牙关,默不作声,却暗自警惕着。就在罪犯扣动扳机的一刹那,他把头拼命向上一扬,子弹从他的右颊穿过,穿出左颊,损伤了面部神经,却留下他一条命。那罪犯没顾得上补第二枪,仓皇逃窜了。斯柯特从此落下了残疾,损伤的面部神经使他说话变得含混不清。只好改做内勤,那张脸成了他侦探生涯的光荣见证。
  一周前接到李易之的联系电话,斯柯特探长便做了安排,这会儿他正等着他们到来,他安排瘸子麦肯配合这次行动。
  “这是负责抢劫案的麦肯队长,他配合你们这次行动。”斯柯特睁着一只眼睛向刚刚到P郡的李易之他们介绍麦肯队长。麦肯的腿在一次执行任务时中了弹,手术后就瘸了,但他仍被留在行动队里继续当队长。
  他们彼此认识了。
  “走吧,我们去大会议室,已经5点钟了,伙计们都等急了。”麦肯招呼李易之和杰克探长。
  大会议室是P郡警察局班前点名的地方。李易之随麦肯走进去,只见十几个便衣已等候在那里,清一色的黑人,个个肩宽腰细,一看就知道是在健身房里泡出来的这身腱子肉。
  麦肯队长重复了两遍行动步骤,便命令准备行动。因为嫌疑犯可能带武器,弄不好会有一场对射,所以每个人都穿上了防弹背心,子弹也上了膛。
  麦肯队长递给李易之一支9毫米口径的自动手枪,那是美国警察普遍装备的枪支。
  “小伙子,玩儿得转吗?”
  他打量着李易之,并不掩饰对他的怀疑。
  李易之没有回答,只是迅速地伸出手去,把右手食指伸进扳机护圈,一抖腕子,手枪飞快地旋转起来。接着,他一手握住枪把儿,用手枪标尺贴着腰带向下一推,“哗啦”一声,子弹上了膛。前后不到三秒钟,把麦肯队长看了个目瞪口呆。他只从电影里见过西部牛仔在手指上转左轮手枪,可一只手子弹上肢他可从来没见过。没想到,今天这个中国小伙子让他开了眼。他竖起大拇指:“好样儿的!”
  “谢谢!”
  李易之报以微笑。他这么做是跟美国人学的,依着他的性格和中国人的习惯,决不会在第一次见面的人面前卖弄手段,而是会采取“真人不露相”的态度。但美国人可不懂“谦谦君子”那一套,你只有亮出真章儿,人家才服你,才信任你。此刻,他是为了让麦肯队长放心,也透着不让他小看华盛顿警局的意思才露了一手。
  赌场下午6点半开门,11点关门。
  李易之让王先生简单化了装,贴上了假胡须,免得没等他认出罪犯反让人家先认出来。这是李易之小心之处,其实,黑人也不容易记住亚洲人的面孔,就像中国人看黑人都长得差不多一样。
  P郡的赌场虽比不上拉斯维加斯和大西洋城,但规模也不小。除了没有角子机,其余的赌具应有尽有。赌客多数是黑人,其次是亚洲人。张张牌桌挤得里三层外三层,与灯红酒绿的大西洋城相比,这里显得乌烟瘴气。
  李易之和王先生选了一张靠近角落的牌桌,那里不引人注意,却能观察到赌场的每个部位。华盛顿警局为这次行动发给李易之400美元特费,那是用来赌钱的。他得边赌钱边盯梢,如果光坐着盯梢,是很容易暴露的。
  王先生一进赌场,情绪立刻亢奋起来,好像早把挨枪子儿的事忘到九霄云外了,头一注就押上了300美元的筹码。李易之从没赌过,这是头一次上牌桌,见王先生下注,连忙跟着他也下了50美元的赌注。
  “Yeah!咱们赢啦!”王先生冲着李易之傻笑。
  李易之拿着庄家赌的50美元筹码,回想刚来美国时,一天打工12小时都挣不到50美元,可这连一分钟都不到,不禁感慨万分。想到来此的目的,他收起念头,手下随着王先生下注,眼睛却注意着大厅内的动静。
  7点钟刚过,王先生有点神色慌张地挤到李易之身边:“来了,来了。”他用中文低声说着,那声音有点发抖。
  “别紧张!来了几个,在哪里?”
  “只来了一个,就是朝我开枪的那个,扒了皮我也认得他的骨头!”
  李易之立即用微型步话机向麦肯队长报告。不一会儿,麦肯队长便一瘸一拐地出现在一张玩21点的牌桌旁。
  李易之按事先的约定向王先生指认的那个嫌疑犯走过去。经过那人身边时,李易之把帽子摘下又戴上,但没有停步,这是告诉其他便衣目标所在,让他们盯牢。
  嫌疑犯身材不高,有一张极黑的脸,李易之觉得那脸色黑得如同炭烧的黑锅底,那人眉宇之间露着凶光。他并不赌钱,只是这儿看看,那儿看看。跟他一起的同伙大约有五六个人,都在人群中东张西望。
  为了不引起嫌疑犯的警觉,便衣们轮流盯梢,只要他一出赌场,立刻逮捕。而在赌场里,只要他没有犯罪现行,警察是不能在营业时间抓人的。
  9点钟过了,第二目标还没出现。
  便衣们开始有些不耐烦,对嫌疑犯越盯越近,恨不得一下子铐走算了。“黑锅底”似乎觉察出不对劲,暗示那几个同伙一个个溜出赌场。
  直到赌场关门,第二目标还没出现,只好放弃。
  “黑锅底”随着赌兴未尽的赌客们往外走。李易之和另一个便衣一左一右远远跟在他后面,不时用步话机报告嫌疑犯的位置。
  一小队便衣在黑暗中向“黑锅底”包抄过去,四辆警车也慢慢向目标靠拢,好像一张正在收拢的网。
  李易之眼看着“黑锅底”加快了脚步,真想一个箭步冲上去,给他来个饿虎扑食。但他想起杰克探长的交待,务必要等嫌疑犯进了汽车再动手,那样就可以一并搜查汽车,否则还要单独申请搜查证。李易之心里暗暗对自己说:“沉住气,沉住气,一定毕其功于一役,不能多生枝节。”
  他向周围扫一眼,发现那些刚出赌场的赌客正一群一伙地站在便道上,似乎已经感到要出事,想看热闹的光景。
  “黑锅底”跨进停在路旁的汽车,“砰”地一声关上了车门。
  “快跑!”
  不知是谁向“黑锅底”大喊了一声。李易之闻声而起,一下子窜到车门边,说时迟那时快,他从打开的车窗探进手去,一把拽下了“黑锅底”的车钥匙。
  “警察,手放在头上,下来!”他大声命令道。
  这时四辆警车已前后开了上来,堵住了“黑锅底”的去路。突然,谁也没注意到的一辆警车从停车场冲出来,那是麦肯队长的指挥车。随着一声刺耳的警笛,麦肯的车急刹在“黑锅底”的正前方,其余的警车也都闪起红蓝两色警灯,便衣们一齐冲出来,警犬冲在最前面,七八支手枪齐刷刷地对准“黑锅底”。
  “黑锅底”翻着白眼仁,恶狠狠地盯了李易之一眼,像是要盯进他的骨头里。接着双手放在头上,从李易之打开的车门迈了出来。
  李易之像老鹰抓小鸡一样,不等他站稳,就拎着他脖领子,把他的头反压在车顶上。
  “你有权保持沉默……”他开始大声清晰地向“黑锅底”宣读权利。
  路旁的人都看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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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十一)你还能活15年</P>上一页 目录页 下一页</P>  <P>  鲍比快30岁了,个子不高也不粗壮,但十分灵活。尽管和其他黑人一样是黑皮肤,但人家的皮肤多少总有些泛棕色,只有鲍比黑透了,尤其是他那张脸,黑成一团。要是在光线稍暗处,只要他闭上眼睛,别人就很难分清他的眉眼,这成了他最显著的特征。这会儿他坐在华盛顿监狱拘留所一间黑暗的房子里,通向外面的一尺见方的小窗里射进一络天光,只在墙上打出一方亮框却照不亮房间的其他角落。鲍比已经在这儿3个月了,除了提审,见律师,他不能迈出这间黑屋一步,只能整天待在这间臭烘烘的牢房里。他腻透了,烦透了这个鬼地方,也恨透了那个指认出他的华人赌棍和亲手抓住他的华人警察。
  鲍比从小生长在纽约哈莱姆区,那里是黑人聚居的地方。他的父亲在码头当搬运工,母亲给别人洗衣服。鲍比兄妹5个,他是第二个儿子。由于生计艰难,子女众多,父亲干活挣的钱不够填饱这一群人的肚子。他劳累不堪,脾气越来越暴躁。最小的孩子出生时,父亲开始酗酒,喝醉了就打骂妻子和孩子。他骂鲍比的母亲是个只会下崽的老母狗,骂鲍比他们是魔鬼派来害他的小鬼。因为鲍比长得格外黑,特别不讨父亲的喜欢,他只要一看见鲍比就会动打人的念头,所以鲍比挨父亲毒打的次数最多。
  “你这个丑陋的家伙,从地狱里钻出来的混球!你是老母狗和魔鬼生出的狗杂种!”父亲总是边打边这样骂着。他打人从不用手,而是抄起什么用什么,不论是木棍还是铁榔头,只要摸得着,他抄起来就没头没脑地打下去,鲍比浑身上下都是他打出的伤,背上腿上扎满了木刺。他恨透了父亲,发誓要杀了他。
  一个漆黑的夜晚,父亲喝得醉醺醺地回到家,一头栽在床上便打起粗鼾。鲍比和兄妹们挤在一张床上,别的孩子早都睡了,只有他在黑暗中睁着双眼。开始,他还听到母亲在床的另一头轻轻啜泣,后来连母亲也发出鼾声。鲍比轻手轻脚从床上爬到地下,在床下的一只小木箱里掏了一阵,拿出一把锋利的屠刀,那是他从附近的肉铺偷来的。他走到父亲身边,破窗户外射进的路灯光照在父亲流出涎水的厚嘴唇上。鲍比静静地站在父亲身边看了好一会儿,突然双手举起屠刀,对准父亲的胸膛狠命扎了下去。一声嚎叫,父亲坐了起来。鲍比拔脚就跑,一直跑到码头,藏进一只运货的小船。鲍比从此再也没有回家,那年他刚满12岁。
  第二天天刚亮,小船便启航了,把躲在货舱里熟睡的鲍比带到海上。
  船上的清洁工到货舱打扫,发现了鲍比,把他交给了船长。船长是个50来岁的黑人,看到鲍比是个瘦小的孩子,便把他带到自己的舱里,他指着床让鲍比坐下,自己坐在小写字台前的椅子上。
  “说吧,小伙子,别害怕,你为什么跑到我船上来了?”
  鲍比翻起白眼仁偷偷看了老船长一眼,老船长正微笑着在看自己,样子很和气。鲍比不再害怕了,但他也不想说出杀爸爸的事,就编了一套瞎话。他说他的父母出车祸死了,亲戚们嫌他累赘,都不肯收留他,要把他送到孤儿院去。他不愿去孤儿院就逃了出来,晚上实在太困,没地方去就钻进船舱睡着了。
  老船长是个单身汉,听鲍比说得可怜,就收留了他。他给他洗了澡,换上一身干净衣服。鲍比很机灵,每天跟在老船长身后听候差遣。不到半天,鲍比已把船上的角角落落弄得一清二楚,只要老船长一招呼,不论放在何处的东酉,他都能立刻取来。老船长很高兴,晚上就让鲍比睡在自己的舱房里。
  这条船载重量不大,只是一条小货船。它从纽约开往迈阿密,一路上在沿海城市靠靠停停,装卸货物。到达迈阿密后,再沿原路返回。小本生意,风险也不大。鲍比就在船上干点杂事,不挨打不挨骂,天天能吃饱饭,他很开心。可是当船从迈阿密返回,一天天驶近纽约时,鲍比的心情便沉重起来。他不知道自己是否杀死了父亲,但他知道自己永远也不想再见到父亲、母亲和任何以前熟识的人,不想再回到哈莱姆区那破烂的家里去,他不能再回到纽约
  船在葛拉斯堡罗靠岸了,这是到达纽约前的最后一个港口。鲍比知道再留下去被带回纽约,在那里没准很快被人认出来,然后把他送回家或者关进监狱。反正都一样,这两个地方他都不想去,于是,他下决心在葛拉斯堡罗离船。
  船员们都去帮着卸货了,老船长到前甲板去指挥。离开舱房前,他看鲍比近来有些闷闷的,以为他坐不惯海船有些累了,便让他留在舱房里。
  鲍比心神不定地坐在床上,他要等一个合适的机会离开,不能让人发现。他看到写字台上放着船长的大钱夹,心不禁怦怦地跳起来。他拿起钱夹,想到老船长慈祥的面容,又把它放回写字台。他向舱房口走了一步,又忍不住回身抓起钱夹。他向四周看了看,一个人也没有,舱外船员们已把货装进船舱,正在整理码放。通向码头的跳板上已经没有人上下,正是他下船的好时机,他不再犹豫,将钱夹装进他穿着略嫌宽大的裤子的兜里,飞快地溜下船去。
  一下船,鲍比使拼命朝远离港口的方向跑去。他爬上一辆运甘蓝的大卡车,卡车把他带到让他终身难忘的匹兹堡。
  船长的钱包里有300美元,鲍比从来没有拥有过这么多财产。从葛拉斯堡罗下船到现在一点东西没吃,他觉得肚子饿得咕咕直叫,他花了2美元大吃了一顿热狗、汉堡包和炸鸡,抹了抹沾满鸡油的嘴,便躲到一个垃圾箱后拿出那只钱包。他把钱取出来,藏在背心和肚皮之间,把信用卡和剩下的一些搞不清是什么的证件连同钱包一起扔进了垃圾箱。
  300美元迟早会用完的,鲍比又在一家超市偷了一个被粗心的主人丢在小推车里的手提包,掏出里面的几百美元后,把手提包留在小推车里。钱来得太容易了,鲍比觉得为自己找到了一个很好的职业。他发誓决不像该死的父亲那样卖苦力挣钱。他开始在匹兹堡的大街小巷里流浪,结识了一群小流氓。他们合伙去摸别人的钱包,合伙溜门撬锁,成了惯偷。凭着心思灵活和敢作敢为,鲍比渐渐成了这一伙人的小头目。在不断犯罪,不断被收容教养中,这一伙人长大了,从少年犯罪变成了危害社会的真正罪犯。鲍比已不再是小偷小摸的扒手,而成了强奸抢劫无恶不作的江洋大盗。
  P郡的赌场是鲍比光顾最多的地方,在他眼里那里充斥着供他抢劫的对象。那些嗜赌成性的家伙,不论怎样辛苦挣来的钱,都会忍不住拿到赌场上来孤注一掷。
  输得精光的倒霉蛋,鲍比绝不打搅,他会让他们安安静静在独处中“享受”痛苦;而那些手气好走运的家伙却是他要关照的猎物。鲍比有足够的耐心,仔细摸透每一个抢劫对象的行动规律后才下手。他精心安排同伙,不断变换作案人。这样万一有闪失,被警方抓住,惩罚也可以轻一些。在P郡,抢劫案经常发生,其中不少就是鲍比的团伙干的。但因为他们一般只抢钱不抢物,抢的数目不是很大,所以屡屡得手又屡屡逃脱,很少被抓住。“事业”一帆风顺,鲍比的胆子也越来越大。
  鲍比这伙抢劫时,也持枪吓唬人,但从不真正开枪,达到目的便罢。可是抢那个中国人时,却是个例外。
  鲍比和另一个同伙在赌场里巡逡。他们早就盯上了那个每月固定日子到赌场来一次的中国人,估计是开支后来过瘾的。那天见他把往常开的一辆二手雪佛莱换成了崭新的本田车,知道他境况不错,便悄悄跟踪到了他家。他们弄清地址,看好地形,发现那地方十分僻静,很便于下手,于是决定连车一起抢。
  第二个月,那中国人又来到赌场,他们便提前在他家附近埋伏起来。午夜,中国人的本田车开回来了。鲍比和同伙窜上去,抢了钱和车,又给了拼命挣扎的中国人一枪,便开车逃跑了。
  从电视中他们得知那中国人没死,好一阵子不敢再在P郡的赌场露面。他们把车开到A市,想暂避一时,不想却遭到警车追捕。情急之下,他们弃车逃走了,幸亏那个巡警不再穷追,才使他们得以脱逃。
  重新回到P郡后,鲍比为谨慎起见,不再和那个一同抢劫了中国人的同伙在公开场合露面,而是领着另外几个同伙去了赌场。鲍比向他们布置,最近一段时间,只去赌场,但不作案,为的是怕案发后他们从赌场消失得大突然反而会引起别人的怀疑,所以故布疑阵,迷惑警方。可是这次他玩聪明玩过了头。
  那天晚上,鲍比又和同伙去赌场闲逛。中途,鲍比嗅出气味不对,几个生面孔的人老在他附近转悠。于是他示意其他同伙溜走,自己一直等到赌场关门,才随着人流走了出去。他故作镇静,不慌不忙地上了车,打开钥匙,正准备猛踩油门,冲出停车场时,冷不防从车外伸进一只手,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拔去了车钥匙,鲍比束手就擒了。
  这会儿,鲍比回想着落网的前前后后。他对自己的聪明过人赞赏不已,对自己的闯荡生涯陶醉不已。他一点儿也不认为落入法网是自己屡屡作案的必然结果,而只是把这归咎于自己的一时疏忽,没把那个中国人打死;归咎于自己一时命运不济,栽在那个厉害的中国警察手上。
  在拘留所的漫长日子里,他凭着印象,在心中不断描摹着那两个中国人的形象。想他们再过5年会是什么模样,再过10年会是什么模样。他要牢牢记住这两个人,今后只要有机会,一定要杀死这两个使他身陷囹圄的中国人。可惜的是,那个被抢的中国人他倒是记得住,而那个警察他只是在头被压在车上后,回头盯过一眼,记不真切。他祷告上帝:让他有再见这人的机会。
  上帝真挺照顾鲍比,他终于又见到了那个警察,而且看得真真切切。那是一个月后在法庭上,李易之为鲍比的抢劫案出庭作证。当他向法庭陈述他的证词和回答律师的询问时,鲍比一双仇恨的眼睛一直没有离开过他。鲍比心中默记着李易之的特征,根本不去听他在讲些什么,反正都是对自己不利的话。
  地方法院在充分听取了证人证词和当庭验核作案证据后,认定鲍比抢劫、伤害和非法携带枪支三项罪名成立,判处他有期徒刑15年。
  鲍比在被押赴监狱时,一个劲儿地想象着中国警察15年后的模样。
  “你还能活15年!”鲍比在心中喊道。囚车闪着警灯驶向郊区的高速公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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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十二)SPrint的佼佼者</P>上一页 目录页 下一页</P>  <P>  津津上2年级了,自从寒假上了英文补习班,她的英文一下子提高了很多,第二学期开学后,已能听懂所有的课程,再也不用卡尔曼老师给爸爸写条子了。津津很快成了班上的优等生,李易之夫妇也大大地省了心。这时,小亚瑟已经1岁多了,为了减少杜迎来回坐地铁奔波,也为了小亚瑟有机会和小姐姐玩,玛丽主动提出由她每天把亚瑟送到杜迎家,晚上再由她接回去,这为杜迎节省了不少时间。
  为了在易之正式工作前再增加一些收入,杜迎天天看报纸上的招聘广告,这一天她终于发现了一则长途电话公司的广告,这家公司要招聘晚上工作的推销员,还注明特别欢迎非英语国家的应聘者。再一看,公司的地址就在阿灵顿,离李易之家只有几分钟的路程。
  第二天一早,杜迎到了电话公司所在的写字楼。公司的办公室在第11层,她低头看了看表,从出家门到公司办公室只用了9分钟。
  公司的秘书小姐问了杜迎几个简单的问题,让她填了一张表格,记下她的电话,便让她回去等通知来面试。杜迎也向她要了一份公司的简介。
  美国的电话公司都是商业性的,分市电话公司和长途电话公司。市话公司负责市内的电话线路和为市内电话用户服务,长话公司则为各种国内和国际的长途电话用户服务。电话公司有很多家,较大的长话公司有三家,ATT、MCI和Sprint它们之间是自由竞争的关系,往往花样翻新地为客户提供各种优惠来扩大业务。这家招聘推销员的公司正是Sprint的中间商,刚刚注册不久,与Sprint的代理合同也才签下不久,业务局面还没有打开,正是急需用人之时。因为是长途电话业务,潜在客户是那些有海外业务或家在异国的人,这些人大都是移民,所以在招聘中公司表示特别欢迎非英语国家的人,那样更便于拓展业务。公司有中国、韩国、日本、越南、西班牙等小组,分别联系不同身份的客户。
  面试时,招聘者只是不断地向杜迎提各种各样的问题,有些看来不着边际,但实际上是在考察她待人接物的态度和应变能力。
  杜迎顺利地被录用了,她被分到中国组做试用工,工作时间是每天下午5点到午夜12点,每小时工资6美元。除工资外,每天完成一定定额后还可以拿佣金。这种定额公司叫做“概率”,要求每7小时动员3.5个客户选用Sprint的长话服务。隔一段时间,公司便会推出一个发展计划,里面规定了在一定时间内给用户提供的各种优惠,比如阶段性降价,给新客户50美元代用券的酬谢,免费赠送几分钟国际长途等等。推销员利用公司的计划去打动用户,使他们从原来的长话公司转到Sprint来,这样就可以在一定时间内增加客户的数量。当然,其他公司也会推出优惠方案,但因为优惠计划都是阶段性的,当一个公司的计划到期后,一些客户就会转到其他公司,以便享受新的优惠。而当原来的公司又开始推出优惠计划时,对它们原来的服务感到满意的客户就又会转回来。竞争固然激烈,但因为安排有序,此消彼长,风水轮流转,客户得到最大的实惠,各个电话公司也得到了平均利润。
  在公司里,杜迎的实力并不强,虽然是地道的中国人,可是在美国的华人和华裔,祖籍多是广东、台湾。她不会讲广东话,也不会讲台山话,这就大大地限制了她打交道的对象。加上客户不在家,或者不愿谈等等因素,上班7个小时,打五六百个电话,能讲上话的只有几十个,不愿多谈或没时间谈的又去掉一大半。愿意谈谈的,在她费尽唇舌详细解说公司计划之后,往往又表示要考虑考虑再说,这样要完成3.5人的概率实在不是件容易的事。刚上班时,因为是新手,公司还派人监听她的谈话,以便了解其工作能力和指点纠正不足。这让杜迎很紧张,有时竟然结结巴巴,连计划都说不清楚了。
  一连三天,杜迎一个客户也没有说动,那张从市话局买来的电话用户名单已经浸透了她手上的汗水。只要上班,工资当然得照发,可是老这样完不成概率,不要说公司会解聘,就是自己也不好意思赖着不走了。怎么办呢?杜迎十分着急。她觉得这份工作所提供的条件,对她来说是太合适了,第一不要求英文流利,避了自己的短处;第二报酬不低,每月900多元的工资使她的收入几乎增加了一倍;第三一点儿不影响她看护小亚瑟;第四离家又十分近便,省得他们再买一辆车或者坐地铁公车日日奔波。这简直是天赐良机,她决不能错过。
  杜迎全身心地投入到提高自己业务水平的练习中去了。她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时间,一遍遍练习着和客户的对话。她用录音机把自己的谈话录下来,仔细地听哪里有不合逻辑的地方,哪些话不会使客户高兴,哪些话需要换个角度去表达,甚至讲话的语气、音调都注意到了。她就这样不断地练习着,公司的计划她已经烂熟于心,控制自己说话的能力也大大提高了。到她上班的第三个星期,再没有讲话结巴,词不达意的情况了。完成的概率从0.5开始,渐渐提高到3.5,杜迎终于可以心安理得地领取自己的一份工资了。第二个月她开始拿佣金了。同客户的谈话,从紧张、拘束到从容放松,最后竟至成了她的一种享受,每当不见面的客户用各种各样不同的语气和她对话时,都让她觉得十分愉快。杜迎平时不善交际,特别是和人面对面时,总免不了有些拘谨,但在电话中,那感觉就不一样了。由于看不见对方,她可以全心全意地倾听对方的谈话,发现对方的需求所在,以便营造气氛,使谈话轻松愉快,哪怕对方一时高兴,谈起了不相干的话题,她也从不打断,而是利用合适的契机,把话转到正题上。这样即使业务没有谈成,对方往往也会留下好印象,过一段时间再同他联系时,就可能成功了。
  杜迎的概率在不断增加,最高时达到每7小时谈成功12人,这是公司有史以来的高纪录。但电话公司推销员的工作并不是对人人来说都那么好做,相反淘汰率非常高,和杜迎同时应聘的5个人里,不到半年就被淘汰了3个。
  杜迎努力地做着,公司的业务也在不断扩大。半年下来,公司的员工从杜迎来之前的8名增加到30多名,老板说明年还要增加到50名。为了嘉奖杜迎,老板把她转为正式职工,并且给她加了工资,从每小时6美元增加到7美元。杜迎很高兴,更加努力地工作。
  “这里是Sprint长途电话公司。我叫杜迎,想请陆小姐听电话。”
  “我就是,请讲。”
  “陆小姐,您好!我们公司最近推出了一份销售计划,有很多优惠。您有空时,我希望能有和您谈谈的荣幸。”
  “好吧,明晚9点钟以后你再来电话吧,那时我可以和你谈10分钟。”
  “谢谢,十分感谢!”
  杜迎在手中一份专门记录客户转移情况的表格上记下了陆小姐约定的时间。她又拨通了另一个电话。
  每天午夜回到家中,杜迎总要拿着那些有希望成为新客户的转移单,一个一个地回想当天对话的情形,揣摸着对方的心理,深人谈下去可能遇到的问题,计划着自己应当在何时用何种方式再和对方通话。
  和客户通话时,杜迎一般先用拉家常的口气坦率地向对方介绍自己,然后根据对方的身份变换谈话内容。她常常在不经意说出的只言片语中了解到对方的经济状况、长途电话的通话方向和每个月的通话次数。掌握了第一手资料后,她便有的放矢地向客户介绍自己公司的特长和目前推出的销售计划的优越之处。当客户表示愿意将自己的长话业务转到Sprint公司时,她便请对方即时拨通国际长途给国内的家人,并告诉客户这是公司赠送新客户的3分钟免费服务。
  电话公司考核员工业绩,除了根据概率外,还有一个指标叫差错率。所谓差错率是指原本同意转移到Sprint的客户由于某种原因又决定不转了,这样已经由推销员填好交给公司的一张转移单就成为错单,以百分比衡量,0%为无差错。每月差错率超过10%就不能拿佣金。一般人差错率常常在8%,而在对杜迎的差错率考核中,连续几个月都是0%。这使公司方面在惊叹之余,也非常感动,他们发给了杜迎一张资质证书,持有这张证书求职,只要是在推销系统都能得到优先录用和较优厚的工资,对推销员来说,这是对其工作实力的证明,也是一种殊荣。
  公司的高层管理人员认为杜迎推销有术,专门组织了一个班子,研究杜迎的推销方法。他们把杜迎工作时与客户的谈话录了音,研究她说话的语气和态度,选编了他们认为最能作为典范的部分,辑录起来,作为要求新员工学习、模仿的蓝本。但学来学去,仍然没有一个人能赶上或超过杜迎的业绩。
  其实保持天天完成概率和0%的差错率,杜迎确实有一个人人皆知的秘密,那就是以维护客户的利益为第一宗旨。而这在别人看来,只不过是公司一句广告词,谁也不当真,在推销中人人都是不择手段,使尽浑身解数地拉客户,只有杜迎真的在按这个宗旨行事。这也是那些人听了无数遍杜迎的录音却总也赶不上杜迎业绩的真正原因。
  杜迎当然知道做推销员,争取的客户越多挣的钱也就越多,给老板挣来的利润也就更多。但是怎么去挣,人和人就不一样了。杜迎决心不赚昧心钱,体现在工作中就是绝不让客户吃亏,而是使之得到真正的优惠。如果了解到客户原来签约的长话公司推销计划比SPrint更优惠,她就会诚实地建议客户暂时不必转移公司。但她会留下电话,表示在对方需要时,或是Sprint有更优惠的计划时,再与之联系。这样,一时的生意可能做不成了,但今后再有机会时,那客户一定会想起杜迎,并愉快地接受她的服务,对新转来的客户,杜迎从不忘记为其兑现公司所有的承诺,并且耐心地教给客户,怎样使用Sprint的服务最合算。凭着杜迎的诚信为本,她博取了相当一批客户的信任,交了一群从未谋面的朋友。在几个大电话公司中,推出的销售计划都是有期限的,因此客户转移公司是很常见的。许多客户由于对杜迎十分信任,都表示愿意跟着她转移公司,也就是杜迎家的电话接受哪个长话公司的服务,他们就转移到哪个公司。
  一天,杜迎拨通了一个客户的电话,谈了几句后,杜迎得知那位客户的长话公司是MCI。当时MCI正要实施一项新的销售计划,而Sprint当时实行的计划还有两个月就到期了,杜迎诚恳地对那人说:“谢谢您和我谈了这么长时间,虽然我很欢迎您接受我们公司的服务,但MCI很快就要推出一个更有吸引力的销售计划,它可以帮您省不少钱。如果您愿意,请留下我的电话,等我们公司再有新的计划推出时,我愿意为您效劳。”
  那位先生客气地留下了她的电话。
  这事没过几天,杜迎便听到有人在说她的闲话了,说她拿公司的利益做交易,讨好客户,损害了公司,是吃里扒外的行为。杜迎并不理会这种议论,但是有人把状告到了总经理那里。
  总经理让秘书打电话把杜迎叫到办公室。
  “婕妮,你知道公司一直十分赞赏你的工作,我们也适时地嘉奖了你。可是,你能告诉我,你为什么要那样做呢?”
  杜迎沉吟了一会儿,她想,难道这位老板也不明白客户是上帝的道理?她不想讲大道理,只实话实说道:“我想不应当让客户吃亏。”
  “那你不怕公司因为少了一个客户而吃亏吗?”
  “不会的,公司只能因此博得客户的好感,他们会认为Sprint是一个诚实负责的公司。我这个月经手转移的客户中有3个就是几个月前转到别的公司的,因为不满意他们的服务,又转回了Sprint。”杜迎从容地答道,总经理露出笑容。
  “看来,这才是你成绩出色的秘诀了!我要因此奖励你。从这个月起,你的工资将长到每小时9美元。还可以享受每年一周的旅游假,遇特殊情况需要请假,请假期间,工资仍然连续计算。这是公司给你的特殊优惠,我只希望你永远不要离开我的公司。”
  杜迎在电话公司的业务蒸蒸日上,但她仍然保持着内心的冷静。被人打小报告的事,虽然适得其反地让她因祸得福,但也提醒了她不可太出人头地。于是,她把每天完成的概率控制在7以下,免得刺激别人。反正公司并不要求转移单当天必须上交,再确认一次会更稳妥。
  让杜迎为难的却是小亚瑟。电话公司的业务越来越忙,终于有一天,公司决定延长工作时间,上班时间从原来的下午5点提前到4点,而下班时间则延长到午夜1点钟,当然增加的两个小时有加班费,每小时按原工资的两倍计算。这样一来,看护小亚瑟就有问题了。
  杜迎如实向玛丽讲了自己的难处,玛丽也犯了难。倒不是找不到看护小亚瑟的人,问题出在小亚瑟身上。这个孩子从40天起就由杜迎带,杜迎对他照顾细致入微,小亚瑟非常依恋杜迎。自从玛丽送亚瑟到杜迎家,小亚瑟和津津相处得也十分快活。亚瑟有点东方孩子的气质,平和害羞,甚至有点胆怯,除了母亲,他只要杜迎。在玛丽的同意下,杜迎教小亚瑟学说中国话,现在一岁半的小亚瑟常常迈着还走不稳的小腿,跟在津津后面,不停地叫着“吉吉”(姐姐),一见杜迎他就会扑上去叫“依依”(姨姨)。杜迎全家都非常喜欢这个美国小男孩。他们早已把亚瑟看成自己家的一员,冷不了要和小亚瑟分开,不光杜迎千般万般舍不得,津津一百个不愿意,就是李易之也不愿接受。所以当玛丽提出一个“合理化建议”时,所有的人便一致同意了。
  玛丽的建议是,由于下午三四点钟还是亚瑟午睡的时间,杜迎尽可以去上班;津津3点多钟回到家可以照顾小亚瑟起床,带小弟弟玩;而李易之当时正在警察局实习,没有紧急任务时,5点钟可以按时下班,也能搭把手;她自己则在5点半钟准时来接亚瑟。
  事情就这么定了,李易之一家齐心协力,稳稳当当又带了小亚瑟大半年。直到亚瑟两岁多,玛丽把他送到幼儿园之后,还有相当长一段时间,每个周末必到李易之家玩一天。这是后话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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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十三)难圆之梦</P>上一页 目录页 下一页</P>  <P>  李易之终于以优异的成绩获得了刑侦专业硕士学位,他是华大法医系第一个获此学位的中国人。
  与他同时毕业的其他四个同学都是美国人,罗伯特是原美国副总统的贴身保镖;汤马斯在联邦调查局指纹中心工作;哈利在五角大楼国防部军法处任职,美军驻日本基地犯罪实验室主任的交椅正等着他去坐;贝里则在移民局总部,负责笔体及文件鉴定。四个人都是带职学习,由政府支付学费。学习时不用发愁学习生活费用,毕业后也不用发愁出路。李易之两年来所经受的种种艰辛、困顿对他们来说是非常遥远的事,但此刻他们也就没有李易之那般大功告成,踌躇满志,对未来充满憧憬的兴奋。
  李易之的踌躇满志不是没有根据的。刑侦专业毕业的五个学员里,他学习成绩最好;也只有他在实习时得到市警察局的嘉奖;他那一手好枪法,把市警局教练镇得一愣一愣的,成绩遥遥领先,实习警官中无一人能望其项背。他觉得自己融入美国社会,成为一名维护法律、维护治安的卫士是毫无问题的,美国需要他这样的人才。他相信只要有一个为时不长的,让人认识了解自己的过程,他的前程绝不会比那四个同学差,至少不亚于汤马斯和贝里吧!
  尽管内心并不认为得到一份合适的工作有多难,李易之还是决定去拜望自己的指导老师贝克教授,想在求职方面听听他的意见和忠告。
  “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国?”
  贝克教授以为李易之是来辞行,一开口就问出这么一句。
  “哦,不,我暂时没有回国的打算。”
  “不回国,在美国还有什么打算吗?”
  “是的,我想找一份工作……”
  “找一份工作?一份侨民的工作?那太可惜了。李,你是一个好学生,回去才有发挥你才能的工作,美国没有适合你的工作,如果为了挣钱去打工,那是浪费!”
  贝克教授肯定地谈出了自己的看法。李易之有点不理解他的话,他觉得教授身居象牙塔里,不理解他这个中国学生的苦衷。回去,说得倒轻松!他的名字两年前大概就不在检察院的花名册上了,为出国欠下的债虽说早已还了,但自己并没有什么积蓄,一家三口这样回去只能拖累家人,那是李易之万万不愿选择的。如果留下来找到一份正式工作,不仅可以让津津好好读书,也可以让陪着自己受了这么多罪的杜迎得到点补偿。可能工作不太好找,可连试都没试呢,怎么能轻言放弃!何况自己不比谁差,为什么找不到合适的工作?美国不是任人唯贤,唯才是举吗!难道找个工作比拿学位还难?
  李易之想在美国找工作有其客观现实原因,但还有一条除了杜迎谁也不知道的原因,就是多少年来,他一直有个梦想,想成为一名特工或侦探,运用自己的智慧和武功枪法与犯罪分子周旋。在华盛顿市警察局实习破获的那起抢劫伤人案,已给了他牛刀小试的机会,这让他向往更加精彩的刑侦生涯。
  李易之来到司法部人事办公室查询有关职务空缺的信息资料,这是贝里分手前指点他的,以报答他在“笔体及文件鉴定”那门课中对自己的帮助。那时贝里曾几次拿了截获的伪造中国护照向李易之求教。
  李易之埋头翻阅厚厚一叠空缺介绍资料,从打字员到部门主管,什么都有,每页最后一行都赫然印着“就业机会均等”几个大号黑体字。信息是公开的,根本不用托什么人情。李易之庆幸自己没有向贝克教授提出请他帮忙介绍工作的事,甚至为自己曾有那种念头感到可笑,未免太中国式了,以为什么都要靠关系。
  李易之填好三份表格,交给坐在办公桌后的一位金发女郎,她是负责收表格的秘书。她接过表格,溜了一眼,抬起头向李易之眨了眨左眼:“祝你好运!”
  “谢谢,非常感谢!”
  李易之有点飘飘然的感觉,似乎事情已搞成了,过不了多久就可以挎上手枪,成为大名鼎鼎的FBI特工了。
  李易之申请的三个部门是:FBI(联邦调查局);DEA(缉毒局);INS(移民局)。他相信凭着自己的学历、经历和文化背景,这三家一定会抢着要他。他想一定要慎重选择,要沉住气,耐心一点,首选FBI,那才是真正能实现他梦想的地方。
  一个月后,移民局来了回信。李易之兴奋地一把撕开信封,心里判断那是面试通知。
  信很简短,是移民局人事部门主管亲自签署的:
  
  十分高兴你有兴趣并申请移民局笔体及文件鉴定一职。但遗憾的是,你不是美国公民,故不能考虑你的申请。

  李易之一口气读了三遍,越读越冒火:
  不是美国公民怎么了?我又不是非法移民,笔体文件鉴定,不是美国公民就做不了?笑话!移民局大概是抓非法移民抓得神经过敏了。
  他恨恨地把通知揉成一团,丢进了垃圾箱。
  几天后,缉毒局的信也来了,内容和移民局的差不多,“遗憾”的原因竟也是“不是公民”。难道缉毒局也神经过敏了?非法移民跟他们可无关呀!李易之冷静下来,开始意识到,有那么一些部门对是不是美国公民似乎很介意。FBI怎么样?会不会也很在乎这一点?一想到这里,李易之就有点紧张。他盼着收到FBI的回音,又怕回音是一封回绝信。
  过了一个月,FBI的回信终于来了,竟约李易之去面谈。出乎意料之余,李易之不禁又想入非非起来。他想到FBI有个专门对付亚裔犯罪的部门,雇用他再合适不过了,没准真有门儿呢!
  “中国陆军特等射手,法律学士学位,刑侦学硕士学位……”
  一位肤色白皙的金发碧眼女郎,围着李易之来回踱着。边走边念叨着李易之的履历、学历,好像这样就能证明这个东方小伙子是不是真像履历表上写得那么文武双全。她是FBI的女特工。
  “你什么时候人的美国籍?”
  “美国籍?我没有入。”
  李易之只好实话实说,心里不禁一阵颓丧。
  “啊哈!原来是个外国人!”女特工可不管李易之的情绪,她莞尔一笑,补充道:“FBI从不雇用外国人做特工人员,所以申请表格上并无国籍一栏。”
  注意到李易之的神态,女特工似乎有点心软了:“你条件不错,等入了籍再来吧。可现在,十分遗憾!”
  她做了个表示爱莫能助的手势,接着把申请表格轻轻摔在写字台上。
  李易之乘兴而来,这一下又凉了半截。
  “我能不能申请别的职位,比如,比如特等射手。我看过你们特等射手的表演,我的射击技术肯定超过他们。”
  李易之不死心地自我推荐起来。
  “特等射手必须是特工人员。”
  她耸了耸肩,又无情地打破了李易之的希望。李易之颓丧地靠在椅背上,像泄了气的皮球,觉得前途一片黑暗。
  女特工踱到李易之身边,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
  “别这么沮丧,这是法律规定,谁也不能改变。你要做的,是适应法律。”
  李易之明白,她是示意他入籍。可他一点儿没有入籍的打算,他心里怎么也转不过弯来,搞不懂当个好特工和是不是美国公民有什么关系。他失望地站起来,朝门外走去。
  “李,”女特工突然叫住已走到门边的李易之,“我倒想起一个职位,不要求一定是公民,不知你愿不愿意干?”
  “什么职位?”李易之眼睛亮了起来。
  “教中文。我们有个语言学校,教授十几种主要外国语言,也包括中文。”
  “No,no,”李易之连连摇头。他知道,在FBI学习外语的不是专门从事海外问谍活动的人,就是在美国国内监视外国使领馆的人。CIA(中央情报局)也有这样的语言学校。他听说有些学文科的中国学生,因为不好找工作,就去那里教中文。这种为虎作伥助纣为虐的事,他李易之是不干的。他看了看那名女特工,弄不懂她是发了善心想给自己一个机会呢,还是别有用心。他说了一声“对不起”拉开门走了出去。
  对这种无视别人的尊严,利用人的手段李易之是反感的。他想起在市局协助凶杀组破了那起抢劫案之后,局长在全局通报表扬了他,还桨了他500美元。那以后有一天,局长把他叫到办公室,向他介绍一黑一白两个穿西装的FBI特工。李易之很兴奋,以为他们来找他谈话是想破格录用他。没想到等他们讲明来意,李易之才知道原来FBI正在侦破一起亚裔犯罪集团案,希望他打进去卧底,协助破案。
  “你们是正式雇用我做侦探,还是临时收买我去卧底?”
  “是临时性的。”
  “对不起,我不干。”
  李易之断然回绝了。他想,给他们当线民,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冒着生命危险替他们破案,案子破了他们升官受奖,然后用几个钱打发人了事,真会巧使唤人!
  现在这位女特工的做法似乎与那次异曲同工,李易之真怀疑这是不是FBI一以贯之的用人态度。
  对找一份符合自己理想的,和别人平等的,堂堂正正的工作,李易之还是不死心。他跑到国会图书馆,把全美国联邦、州和地方警察部门的电话、传真、地址统统复印下来,准备回去一个一个联络。他心想撒开一张大网,还能一无所获?直到后来的一次面试,他才从梦想中清醒过来。
  那是美国外交部招收外交保卫人员,派往海外领使馆工作,除了负责领使馆区及外交人员的安全保卫,还负责保密及反间谍工作。
  李易之完全符合条件,外交部不能雇用他的惟一理由仍然是“非美国公民”。临走,负责招聘的人事主管造过一句话来:
  “先生,你要明白,自己家的事是不能请外人来做的。”
  李易之终于明白了,美国对国家机器内部的工作人员,在政治上是有要求的,要求他们必须效忠美国,接受政治审查——high、clealence,这和中国的政审是一样的。他们怎么可能相信一个外国人对美国的忠诚呢!外国人在美国可以做生意,可以在大公司任职,可以年薪10万美金,可以坐林肯、卡迪拉克,可以住大房子买别墅,但是绝不可以涉足美国国家机器内部。李易之以为当特工当侦探与政治无关,看来是大错特错了。不入美国籍,他的侦探梦难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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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十四)移民律师</P>上一页 目录页 下一页</P>  <P>  一个熟悉的面孔擦肩而过,李易之不由回过头去,那人也正回头看他。
  “大李!”
  “小徐!”
  李易之认出那是几年前在业大一起学法律的同学徐志。徐志原是一家电子设备厂的工人,比李易之小几岁,人蛮聪明,但因为文化底子薄,夜大的课程听是听了,可不知怎么掌握,更不知怎么应付考试,第一门考哲学就没及格。他看到李易之不仅通过了,成绩还相当不错,就盯上了。他成天缠着李易之问东问西,每次考试前,都把李易之准备好的答题内容复印下来死背,居然灵验,李易之得八十多分的课程,他也能得个六七十分。在以后的考试中不仅重考的哲学过关了,其他课程也一门接一门地通过,拿下了法律大专文凭。夜大结束,他们各奔东西,李易之继续参加英文的夜大考试,两人联络渐疏,后来徐志便不知去向。没想到,今天居然在异地他乡重逢。
  徐志满面红光,已有点发福了,穿一身笔挺的西装,头油光光的。
  “有5年没见了吧!”徐志掰着指尖说。
  “有了。你还那样儿,胖了点儿,挺精神的。”李易之笑道。
  “你也没变,还显得挺年轻。在美国干什么呢?”
  “刚从华大毕业,正找工作。你呢?”
  “华大?哪个专业?”
  “法医系。”
  “哦,不错!”徐志看了看手表,“快12点了,你还有别的事吗?如果没有,咱们一起去吃午饭,我请客。好好聊聊,怎么样?”
  李易之刚在外交部碰了钉子,下午还没安排,就欣然同意了。
  两人找了一间安静的小餐厅,点了几个菜,边吃边聊起来。
  原来徐志业大毕业不久就碰到一个机会。他的一个朋友找到了失散多年已在美国定居当律师的父亲,父亲给他办了移民手续赴美读书。他父亲开了一间律师事务所,主要为华人服务。近年来,由于中国赴美人数剧增,事务所生意兴隆,人手不够,因为和徐志是从小的哥们儿,他朋友就向父亲推荐请徐志赴美帮忙。徐志刚和老婆离了婚,又生就一副不肯安分的脾气,自然一招即至。在他朋友父亲的事务所已干了三年多,主要是联系客户,做点文秘性质的工作。头一年,因为语言不过关的确困难,好在事务所主要和华人打交道,凭着他的机灵乖巧,倒也能应付裕如。业余时间徐志参加了个英语补习班,从ABC学起,现在已经可以说一口流利的美式英语了。他正合计着想进大学拿个法学学位,取得律师资格,今后便可以自己挂牌开业了。
  李易之也简单讲了讲自己的经历。徐志听后,连连表示佩服。
  “不过,老哥,说句扫兴的话,你空有一身本事,在美国可难有用武之地。只要不入美国国籍人家是不会信任你的。”
  “是的,我现在也明白了。”
  “你打算怎么办?”
  “不知道,我总有点不死心,也许再试试运气?但先得找个混饭吃的工作。”
  “找个律师事务所去应聘吧,我可以帮你找。”
  “可是,律师不是我的专业,我对美国的法律了解不多,我去能做什么呢?”
  “这你就不知内情了。国内人总以为,在美国当律师的人个个顶呱呱,能跟老美唇枪舌剑,对簿公堂,那英文得多流利,对美国法律还不得倒背如流。那是想当然,其实可没那么玄。”徐志不慌不忙,索性给李易之来了个启蒙教育,说出一番话来:
  “在美国土生土长的华裔另当别论,其中不乏成为真正的美国律师的人。半路出家的就不同了,绝大多数只搞移民服务,客户当然是华人。确切地说,是在美国给华人当律师,自成一个小气候,除了移民局基本不跟美国人打交道,不过是中国人做中国人的生意罢了。我们行内叫他们‘移民律师’。这些年移民美国的中国人越来越多,移民律师自然生意兴隆,财源茂盛。多数新移民都得让移民律师先宰一刀,放放血。说句难听的,移民律师是靠吸新移民的血发起来的,这话可一点儿不过分。”
  李易之有点不解:“申请办移民的人,不符合条件的不说,符合条件的,干嘛还花钱请律师呀?”
  “这个问题问得好,”徐志狡黠地眨眨眼,“许多人的条件完全符合美国有关亲属移民、技术移民、投资移民或特殊移民的规定,申请移民也并不复杂,条件和程序都是公开的。花一天时间去图书馆,就自己的条件做一番查询检索,最多再花几十美元,到移民律师那儿咨询一个小时,自己申办移民就绰绰有余了。可惜他们大多数不这么想,更不这么做,总是把移民看得很神秘,好像非请律师办不可。实际上,他们是把绿卡看得太重,绿卡就是一切,生怕出一点纸漏,这才不惜花重金请律师办自己完全可以办的事。”
  “我给你讲个实事儿。有一对访问学者,和其他中国人一样,到美国后十分节俭,租最次的公寓住,到旧货店买人家穿过的衣服,吃最便宜的食品,开的是一步一喘的老爷车。直到孩子考上名牌大学,而且获得奖学金,才破例到‘K Mart’给孩子买了件新衣服。你知道‘K Mart’是美国低档次的百货连锁店,商品价廉物不美。如此精打细算的两口子,办移民时,律师张口要4500美金,他们眼皮眨都不眨,当场给律师开了支票。你瞧瞧,这不是疾迷心窍了!中国人什么都省,就是给移民律师的钱不敢省,一掷千金不还价,这会儿才看出中国人的豪气呢。”
  “你的老板是移民律师吗?”
  “他呀,怎么说呢,过去在国民党的法院里当小职员,四九年去了台湾,后被裁员失业,就到了美国,混了个律师。业务上算半路出家,比不上土生土长的美国通华裔律师。但因为来得早,受美国社会影响很深,又是小职员出身,年纪也大,办起案来谨小慎微,并不敢像其他半路出家的律师那样,只要能赚钱,什么野路子的案子都敢接。移民方面的业务他只接符合规定的,因为资历较深,华人中小有名气,信誉不错,所以找上门的客户也不少,生意照样兴隆。其实他接的那些移民案子,叫我看也都是不必请律师自己就能办的。可客户认头,心甘情愿花这笔冤枉钱,倒成全了我们。衣食所系,我们自己是决不会说破的。你花钱买放心,我举手之劳卖你个放心。那钱,事务所也就笑纳了。天予不取,不是也犯忌吗?哈哈哈!”
  徐志说得有声有色,得意地笑起来。
  “不符合条件的案子,律师也能办成吗?”
  “那当然,花钱办自己能办的事,那豪气里透着傻气,移民律师办这种不符合规定的移民案,透出的可真是中国人的智慧了!被我老板拒之门外的案子,到了移民律师那儿,竟然一个个起死回生。前两个星期还在我们事务所苦苦哀求,请求帮助的主儿,不定哪天碰见了,他会满面春风地告诉你他绿卡快拿下来了。问他托的谁,他就会掏出一张律师的名片,你看吧,准是个移民律师。中国律师点子多,善于钻法律的空子,符合条件的固然可办,不符合条件的,创造条件也能办,糊弄老美还不容易,跟玩儿似的。”
  “再给你讲件实事儿。有个大款太太,在国内玩腻了,闲呆呆烦了,想到美国闯一闯。她以商务考察的名义到了美国,逾期不归,‘黑’了下来。身无一技之长,又从没受过高等教育,英文一窍不通,在美国又无亲无故。托人找到我,我绞尽脑汁想帮她,可她实在是跟移民法不沾边儿,我们事务所决不可能接她的案子。可受人之托抹不开面子,我只好指点她去找一位移民律师试试。她听从了我的指点,抱着死马当成活马医的态度找上门去。那位先生还真有起死回生的绝招,一听完她的情况和要求,眉头都没皱就教了一招,告诉她可以以家庭教师的名义申办移民,只要有学士以上学位和教学经历就行。有钱能使鬼推磨,她花重金在国内打通关节,前后不到两个月,就拿到了经过公证的假大学学历、假职称和假教学经历的证明,从一个无业的有闲阶层阔太太摇身一变成了有10年教学经历的大学讲师。她凭这些伪造的文件,顺利通过了移民局和劳工部的层层审查,成功移民了。你说绝不绝!”
  徐志眉飞色舞,李易之目瞪口呆。居然有这样的事!美国不是法制国家吗,怎么也这么乱。
  “咳,法制,法律都是人订的,哪能那么十全十美,总有疏漏之处。死心眼呆板的就被限制住了,心眼儿活脑筋灵的就发达起来了。等问题大了发现法律有漏洞,再去修改完善法律时,那些捷足先登的可能早‘开拓’出新的‘漏洞’,走新的生财之道了。那年,移民局受理‘六四绿卡’申请,预计符合条件的约4万人左右,想不到后来翻了一番还拐了弯儿,这就是那些移民律师的‘杰作’。一公布这事儿,移民律师们就争相在中文报纸上刊登广告,生怕漏掉这千载难逢的赚钱良机。当时,最引人注目的是一则半版套红的大广告,那是民运组织的。称他们亲自参与了‘六四保护法’的制定及实施全过程,了解内部的变通处理原则,更有把握帮助客户申请成功。更重要的是,‘六四’绿卡名额有限,先到先得,他们可以事先从内部得知移民局开始受理申请的时间和地点,保证在公众得到正式通知前,将申请材料寄到,万无一失,等等,话说得甭提多牛气了。这广告一登,非同小可,寄来申请的材料立刻雪片一样的从全美各地飞来,民运组织一夜之间就发了。申请截止日期一过,他们立刻吹灯拔蜡,电话也取消了,人更不知去向。”
  “六四”绿卡的事李易之隐约听说过,但民运组织的所为,是今天才听得如此详细。他不由得有些愤慨:
  “他们知不知道这么做犯法?一个非营利性的社会团体利用参与政府法律和实施的职务之便,把得到的政策信息事先卖给客户,为自己谋取非法利益,谁能跟他竞争?这是典型的滥用职权。”
  “咳,谁说不是呢!我认识的移民律师因为被他们抢了生意,也都牢骚满腹,说民运组织这帮家伙,自称忧国忧民,自称精英,其实是中国最自私自利的人,还没成气候就开始腐败,行事又独,中国的民主运动要靠这帮人非完蛋不可。架不住现在美国有些人觉得他们还有利用价值,所以对他们的行为每每姑息放纵。这帮人成天靠骂中国、骂共产党过日子,不仅很多华人反感他们,就是外国人也有很多看不起他们。只不过美国这个林子大了,什么鸟儿都有,没人对他们大惊小怪罢了。”
  小徐的一番话,打开了李易之的思路。回到家和杜迎商量,杜迎原本就想让易之搞律师专业,总觉得当特工,做侦探太危险,现在有去律师事务所工作的可能,她当然十分赞成。
  凭着华大法医系的硕士学位和徐志的热情帮助,李易之很快在一家移民事务所谋到了职位——做当家律师的助理。
  移民事务所果如徐志所言,接待的尽是各种各样来头的中国移民。那份助理的工作对李易之来说是不难应付的,工资待遇不菲,每月有稳定的收入,接到有油水的案子还有额外的分红。但李易之并不快活,一是因为他所热爱并下工夫学来的刑侦专业丝毫用不上,二是以他的为人,很难心安理得地接受那种从新移民身上巧取豪夺的从业方式。上班不到半个月,他就对新工作产生了一种压制不住的厌恶感,要不是为了维持一家人的生活,他早就辞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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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了???
<P>(一)星条旗下</P>上一页 目录页 下一页</P>  <P>  一辆深红色的本田轿车沿着州际高速公路向南奔驰。这条公路是美国东部贯穿南北的大干线,从最北部的缅因州直抵最南部的佛罗里达,全立交全封闭,中间没有一个红绿灯。平时,这条公路十分繁忙,数不清的车从四面八方汇集而来,如同百川人海,浩浩荡荡排满高速公路的五条车道,像一条不停向前游走的长龙。这天是周末,忙碌了一周的人们还在酣睡,李易之一家三口却起了个大早,坐上这辆新买的本田车,他们要去州中心监狱参加新警员培训结业典礼。
  为了摆脱令人厌烦的移民事务所,李易之把所有业余时间都用在寻找和他专业对口的工作上了,几乎踏破了华盛顿所有有关机构人事部门的门槛。也许他的执著感动了上帝,终于有人告诉他,州中心监狱正在招募新警员,应考人只要持绿卡就行,不要求一定具备美国公民身份。李易之立刻递上了申请表,果然被录用了,接着是两个月的新警员培训。为了鼓舞士气,监狱方面还邀请新警员的家人一同参加结业典礼。
  “军功章有我的一半也有你的一半嘛!”李易之看过结业典礼的请柬,向杜迎调侃着。
  “什么军功章,不过是要你们给美国政府卖命。”
  对李易之的选择,杜迎虽然没有力阻,但并不赞成。她总觉得在监狱当警察,和犯人打交道太危险,她深深地为丈夫担忧。但她深知李易之的梦想,找来找去,只有这个工作和他的梦想沾边儿,看到丈夫的兴奋劲儿,她不忍心一味反对,只好听天由命地随他去了。
  李易之头戴大沿帽,身穿深蓝色警服,武装带束得紧紧的,显得格外精神。杜迎坐在李易之旁边,时不时向丈夫投去关爱的目光。李易之觉察到了,他左手扶着方向盘,伸出右手握住杜迎的手,两人都没有说话。想到终于如愿以偿,李易之沉浸在一种满足而又幸福的感觉里。他想,为了杜迎,为了津津,就算不能在警察这行里做出番事业,也要安身立命站稳脚跟,要给她们创造一个安稳富足的生活环境,来弥补她们这些年跟着自己遭的罪。
  “开慢点儿,易之。都70迈了,当心警察!”杜迎提醒丈夫。
  “放心吧,警察逮不着我。警车爱躲在哪儿我知道,在警察局我是专干这个的。别忘了,我可干得不错,局长还嘉奖了我。”
  “那他们也没雇你呀!”杜迎有意挪揄。
  “那是因为我没有入美国国籍,如果我是美籍,他们早雇我了。不过我这不还是当了警察吗!看来美国的法律还是有不严谨的地方。”
  “爸爸,我问你,”津津在后座上插话,“你还记得我上次问你美国宪法的问题吗?”
  “当然记得。”
  “要是总统死了,谁接着当总统?”
  “副总统啊!肯尼迪总统被刺,就是副总统约翰逊继任。”
  “要是正副总统一块儿死了呢?”
  “那就该众议院议长继任。”李易之没有被女儿问倒,对答如流。
  “正副总统都必须是在美国出生的公民对不对?”
  “对呀,闺女想什么呢?”
  “可是议长就没有规定必须是在美国出生的,归化的移民也可以。这样一来,不就有可能出一个不在美国出生的总统了!我们老师说这是美国法律的一个空。”
  “津津,不应该说‘空’,要说‘漏洞’。”杜迎纠正女儿的中文用词。
  “是的,是有空,有漏洞,不然爸爸就找不到这个和专业沾边儿的工作了。”
  李易之瞥了一眼金黄色的臂章,心里庆幸美国的法律给自己留了一个“空”。
  “Daddy,I see the razor wire.That must be a priso!”(爸爸,我看到铁丝网了,那一定是监狱!)
  津津头一次看见监狱,不免有几分惊奇和激动,刚才说中文出了毛病,这回干脆改了英文,免得又露怯。如今的津津可不是那个听不懂英文课的可怜的小姑娘了,她现在对英文比对中文更熟悉,要不是杜迎坚持在家说汉语,津津恐怕会把母语忘光的。
  李易之把车拐下高速公路,朝监狱方向驶去,路很窄,一起一伏的,路旁是齐腰深的杂草和茂密的灌木丛,偶尔有房屋掠过,与喧闹的大都市相比,这里是另一个世界。
  中心监狱坐落在华盛顿远郊,由于监狱在此,这一带人烟稀少,商业萧条。这所监狱始建于1902年,那时中国还是清王朝,可谓历史悠久了。即使在交通发达的今天,来一趟也有长途跋涉的感觉。试想世纪之初,这阴山背后的牢狱是多么的与世隔绝!
  结业典礼在训练基地大厅举行,一簇簇鲜花,五彩缤纷的气球和彩带,把大厅装饰得五颜六色。
  主席台正中是贵宾席,右侧一只旗杆上挂着美国国旗。大厅前10排座位分成左右两部分,右侧是各监狱来的代表,左侧留给新警员。10排以后的座位是到会家属的。
  大厅最后面,排了一大溜桌子,上面放满了食品和饮料,那是为典礼后庆祝用的,没有大鱼大肉,也没有酒,只是一些冷盘、沙拉、水果和面包甜点,饮料是可乐、果汁和矿泉水。
  典礼的司仪是新警员中最年轻最漂亮的姑娘安娜,她的父母是来自南美洲的移民,她从小在美国长大,已是地道的美国姑娘。安娜长着一双明亮的眸子,笔挺的鼻梁,白皙的皮肤,瀑布般的头发技在肩上,警服穿在她体态婀娜的身上,别有一番动人之处。安娜不仅长得出众,学习成绩也很骄人,八周的培训中有八次考试,安娜七次都是第一。她大学刚毕业,拿了社会学学士学位,因为立志从事罪犯改造工作,就申请来到了中心监狱。对这位漂亮的女同学李易之颇为钦佩,他自己只是武器常识一门课拿了100分,其余几门都屈居安娜之次。
  “1992年第一期新警员培训结业典礼开始!”安娜大声宣布。
  乐队奏起雄壮的军乐,三十多个新警员踏着军乐的节拍,精神抖擞地列队步入会场。个个挺胸昂首,目光坚定,深蓝色警服,雪白的手套,乌黑锃亮的皮鞋,简直可以和西点军校的毕业生媲美。
  新警员们都有些兴奋,他们知道,能参加今天的结业典礼非常不容易,是自己过五关斩六将得来的。到达这一步并不是万事大吉了,新警员有一年的试用期,得格外小心,否则随时有被解雇的可能。李易之感慨更深,为找到这个与自己专业沾边儿的正式工作,他几乎被扒了一层皮。他暗暗下决心,一定要站稳脚,扎下根。
  杜迎看到丈夫随队步入大厅,连忙站起来,对准易之,连连按动快门。她今天尽心尽职地担任摄影师的任务。她知道这一天对易之来说有多么重要,怎么能不留下纪念呢!津津和其他美国孩子一样,一边鼓掌一边大声叫着,雀跃着。她觉得爸爸今天比世界上所有的人都酷。
  “咔,咔咔,咔,咔咔”,传来有节奏的皮鞋声。人们一齐扭过头去,原来是荣誉卫兵组成的仪仗队踏着军乐走进大厅来。
  走在最前面的男卫兵手持美国国旗,两名女卫兵左右护旗,最后三名男卫兵排成一路纵队,手持步枪,组成威武而又简单的仪仗。他们和着音乐节拍,迈一步原地踏两步,稳健地列队行进,速度很慢,仿佛有意供人充分欣赏他们的雄姿和聆听那清脆有力的踏步节奏。这种荣誉卫兵都是经过专门训练的,遇有庆典或各种礼仪场合,主办单位总少不了请他们来助兴。中心监狱请他们到会,可见对新警员的结业典礼十分重视。
  “威廉·史密斯!”
  “Yes sir!”(是,长官!)
  训练基地的福特中尉大声点着新警员的名字,开始向他们颁发佩带。新警员个个精神十足地应声而出。
  福特中尉把银光闪亮的帽徽、胸徽递到李易之手上。那是两枚盾牌形徽章,上端是一只象征美国的展翅欲飞的白头鹰,那也是执法部门和执法人员权力的象征。李易之神态庄严地双手接过徽章,心中涌起一阵自豪感。
  新警员举起右手,面对美国国旗宣誓忠于职守。然后他们唱起《星条旗永不落》:
  啊,在晨曦初现时,你可看见
  是什么让我们如此骄傲?
  在黎明的最后一道曙光中欢呼,
  是谁的旗帜在激战中始终高扬!
  烈火熊熊,炮声隆隆……
  李易之和大家一起唱着,眼前星条旗上红色条带变宽了,渐渐充满视野,那上面是黄色的星,是五颗星,是镰刀斧头,是“八一”字样……他仿佛回到了少先队的队旗前,共青团的团旗前,五星红旗前,八一军旗前,中国共产党党旗前。在红旗下,每一次的宣誓都让他激情奔涌,热血沸腾。可这一次呢,他回到现实,发现面对蓝白红三色的美国国旗,虽有自豪感,却缺少那种热血沸腾的感觉。他知道,以自己的品格和敬业精神,一定会不辱誓言地忠于职守,但能不能像对那些鲜红的旗一样,不计得失地工作甚至献身?环顾大厅里不同肤色的人们,李易之感到一阵茫然。
  下一项议程是为新警员训练中的佼佼者颁发荣誉证书。文状元是指八次考试总分第一名的人,武状元是指实弹射击第一名的人。文状元的桂冠当然非安娜莫属,安娜从校长手里接过证书,脸上激动地泛起红晕。大厅中响起热烈的掌声,安娜向校长敬礼,又转身向大厅中的众人敬礼。她的目光扫过李易之时,向他友好地眨了眨眼,像是说:“该你了,伙计!”
  “最佳射手李易之。”校长骄傲地宣布,“手枪成绩598环,是训练基地历届最佳射手中的最高纪录!”
  人们的目光聚集到李易之身上,没想到这届新警员中惟一的亚洲人竟有如此惊人的枪法。
  大厅内爆发出如雷的掌声和喝彩声。
  598环,离满分600环只差两环!除此之外,在14型小口径步枪、AR15型自动步枪和散弹枪的实弹射击中,李易之均遥遥领先。整整一周的射击训练,无论试射、预射还是正式考核,李易之都稳稳当当,一丝不苟地把子弹一颗接一颗射进靶心。只要李易之一抬手,手中的枪和靶心之间就像建起了一条无形通道,子弹一颗颗鱼贯而入,几乎毫无偏离地射进了靶心。新警员中有十来个是刚从美国海军陆战队退役的,他们看到这神奇的枪法,佩服得五体投地,个个向这位当年中国人民解放军的特等射手翘起大拇指,惊为天人。
  结业典礼40分钟就结束了,人们向大厅后面的食品拥去,冷餐会开始了。
  安娜朝李易之走过来,递给他一个纸盘子,同时举起右手。李易之会意,也举起右手,在空中和安娜击了一下掌,表示彼此的祝贺。
  “李,真感谢你射击考核时的临阵指导,要不然,我会不及格的。没想到你三言两语一点拨,我就提高了100多环。”
  “那是你聪明,学得快。”李易之半开玩笑地说。
  安娜凑近李易之,放低声音说:“李,我还以为你是单身呢,没想到你女儿都快跟我一样高了,还有这么漂亮的太太。”
  “谢谢!”李易之连忙感谢她的夸奖。
  “不要谢,我是有点儿遗憾!”安娜故意拖着一种轻浮的长腔说道,看到李易之飞红了脸,她哈哈笑着走开了。
  杜迎和津津走过来,李易之带她们到食品桌前取食品。
  安娜又一阵风似地带着一个瘦瘦的老头向李易之走来:“李,这是咱们的监狱长黑(Black)先生。”
  李易之打量着这位上司,心中暗忖:这人不仅长得黑,还显得有几分老奸巨猾。Black,还真有点货真价实,从里到外都透着黑。
  “长得还真像。”黑先生握住李易之伸出的手,向安娜笑道。
  “黑先生说我像谁?”
  李易之不明白黑先生的话,只好问安娜。安娜也笑了,说:“你难道忘了,咱们到监狱实习时,犯人们见了你就喊Bruce Lee,Bruce Lee(李小龙的英文名字)。从那天起,这就成了犯人送你的绰号,连监狱长都知道了。”
  李小龙的形象在美国深入人心,“No one can bea Bruce be!”(李小龙天下无敌)美国人都这么说。大约李小龙的武打片看得太多,美国人以为中国人个个会功夫,犯人们见李易之是中国人,不仅姓李,长得也有几分像李小龙,便送了他这个雅号。他们不知道,这个大号李易之还真当之无愧!这是后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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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二)对犯人就得吼!</P>上一页 目录页 下一页</P>  <P>  第一天上班,李易之接中班。他提前1个小时到了监狱,想在班点名之前熟悉一下环境。离家之前,杜迎千叮万嘱,要他在班上处处小心,千万马虎不得。在杜迎看来,丈夫在监狱工作是进了虎狼窝,随时都有可能发生危险。李易之百般安慰杜迎,说自己能应付,再说监狱防范措施严密,就是虎狼窝,也是分别关在铁笼子里的猛兽。美国人最惜命了,他们的人都敢在那儿干,自己更没什么好怕了。他让杜迎放宽心,建议她按着报纸上的广告去看看房子,有了正式工作,不久他们就有能力买自己的住宅了。
  两道5米高的铁栅栏围着监狱,代替了高墙电网。栅栏上一圈一圈缠满了铁丝网。那铁丝是用不锈钢制成的,有一指多宽,上面布满5厘米长,两头尖利的钢刺,极其锋利,毫无“丝”状,倒像带刺的不锈钢刀片,在阳光下闪着烁烁寒光。
  李易之暗忖道:“好家伙,真厉害,哪个犯人想越狱,还不得有上刀山的功夫!”
  正胡思乱想着,出入口的第一道铁门自动打开了。原来是附近的1号岗亭控制着开关,岗亭上的警员看见李易之,按下了开门的键钮,李易之整肃面容走进去。
  李易之走进检查室,见一位女警察正伸出双手向他走来。
  李易之会意,女警察是要对他搜身,便连忙亮出工作证,然后高举起双手。
  女警察从头到脚把李易之搜了个遍,她动作娴熟,一丝不苟,毫无顾忌,就差没把手伸进裤裆里去了,李易之不由得涨红了脸。
  女警察一眼瞥见李易之憋红了脸的模样,不由得笑了。连忙解释道:“监狱就是这样,监狱长来了我也得这么搜。这是制度,你慢慢就习惯了。”
  她说的一点儿不假。每天监狱进进出出的上下班人员,全都无一例外地要经她仔细搜身。为防不测,不许有任何夹带,搜查必须十分仔细,也真难为她了。想到下班时还得这么折腾一番,李易之不禁吐了吐舌头。
  女警察走到第二道铁门,向1号岗亭挥了挥手,示意开门放人。
  下午三点半钟,中班警员在点名大厅集合,等候班前点名。
  美国的狱警,百分之八九十是黑人,一个个人高马大,粗壮有力。李易之1.84米的个头,在中国可算是魁梧了,可跟这些狱警站在一起,不仅显不出魁梧,反而显得单薄,有的狱警胳膊和他的腿差不多粗。这些狱警一个个板着面孔,凶神恶煞一般,看上去还真有点威慑力量,要不怎么镇得住犯人。
  李易之掂量了一下,选了个他认为合适的位置,站进队列。
  “点名,点名,点名!”
  炸雷般的一阵吼,带班少尉旋风似地冲进大厅,全场顿时鸦雀无声。
  李易之被突如其来的狂吼吓了一跳,不由得直皱眉头。他不明白:点名就点名呗,用得着这么大呼小叫吗?看看别人毫无异常反应,他只得不作声,站直身子,准备听上司训话。
  带班少尉是个50开外的黑人警官,一头卷曲的头发,像烫过似的,人称卷毛少尉。他扫了一眼全体警员,吩咐新分来的10名新警员站到队前一字排开。
  “警员,李。”李易之向前跨出一步,挺胸立正,大声自我介绍。
  “大点声!”卷毛少尉吼道,像是十分不满意。
  李易之提高了一倍音量,重新报名。
  “Bruce Lee!”
  警员中不多几个白人中的托马斯中士突然喊了一声,引起一阵哄堂大笑。
  “不许喧哗!”卷毛少尉又吼起来,可这一回他自己也露出笑容。
  李易之被分配到第七监号。
  第七监号的负责人阮中士是个越南人,也是李易之来之前这所监狱惟一的亚裔狱警。他来自南越,矮矮的个子,细瘦的身材,饱经风霜的面容,架着一副花边眼镜,他不像警察更像看门人。他目光深逮,话不多。不知怎么,第一眼见到他,李易之就似乎很确切地意识到,阮中士是个历经坎坷的人。
  和李易之一起当班的另一个警察是个超级大胖子,足足有300磅,他是个黑人,一脸横肉嘟噜着,大腿上的肉多得都没地方长了,两条腿被大腿根的肥肉挤得成了“X”型,走起路来扎开两条胳膊一扭一扭地,像日本的相扑运动员。浑身的肉都随着“300磅”的脚步颠动着,走不了几步,就得停下来喘几口粗气。他戴着一副把眼睛遮得严严实实的墨镜,李易之看不见他的眉眼。他懒得打招呼,只冲李易之努了一下厚厚的嘴唇,算是表示接纳。
  接班后第一件事就是清点犯人人数。上班时交给当班狱警多少人,得如数交到下一班手里,不能有错,少了犯人可不得了。李易之想起新警员受训时教官福特中尉讲过的一件事:曾经有个犯人在床上自杀身亡,由于点名时狱警以为他在睡觉,没有介意,直到两天后才发现他已死去。犯人家属不依不饶,告到法院,最后监狱赔了一大笔钱才算了事。从此监狱清点犯人多了一条规矩——赶上正在睡觉的犯人,光点数不行,必须推他一把,确认他还在喘气才成,否则便是失职。
  李易之格外加了一分小心,跟着老越南阮中士走进监号,清点人数。
  监号里,是一幅李易之前所未见的景象。犯人几乎是清一色的黑人,一个个坐在自己的床上,瞪着大眼睛,木然地盯着他。
  一阵议论的声音飘到李易之耳际,虽然压低了嗓音,他还是听得清清楚楚。
  “这就是那个长得像他妈Bruce Lee的小子。”
  “先别惹他,看样子他会功夫。”
  李易之本能地激灵了一下,背上一阵麻飕飕的感觉:怎么,还没认清人头,就有人想叫板了!看来这儿真是杜迎说的虎狼窝。李易之真有点误入歧途的感觉,和这些亡命徒打交道会是什么结果?他不由得对自己未来的命运打了个大大的问号。
  老越南向李易之打了个手势,表示交接完毕。他交给李易之一个从早班警员手里接过的步话机和一大串钥匙。钥匙中有一把特大号的,有20厘米长,5厘米宽,钥匙把有鸡蛋大小。李易之掂了掂,这把钥匙没有半斤也有4两,他知道,这就是卷毛少尉说过的那把历史悠久的监号大铁门的钥匙。卷毛少尉说,25年前他到这所监狱供职时,就有这把大铜钥匙了。谁也说不清它是从何时开始启用,经过多少警员的手,囚禁过多少失去自由的人。
  “怎么样,年轻人,感觉如何?”
  老越南一声招呼,转移了李易之对钥匙的注意。
  听他叫自己“年轻人”,李易之不由得一笑,看来老越南也和别人一样看走了眼。不知是出于恭维还是李易之英姿勃勃真的显得年轻,在美国见到的每一个人几乎都把他看得年轻了10岁。
  老越南并不追问李易之为何笑。尽管他肯定知道一个初来乍到的人会对监狱作何感想,仍然毫不体恤地继续向李易之陈述他所面临的险境:“我们所管理的监狱属于中级警戒,但犯人中的三分之一本应关押在特级警戒监狱。他们都是重刑犯,判三四十年的不在少数,还有被判了两三个无期徒刑的。因为特级警戒监狱人满为患,挤不下了,只好把他们关押在这里。”
  “那太危险了,”李易之脱口应道,眼前出现了那一双双凶狼而又深不可测的囚犯的眼睛,“三分之一的犯人达到特级警戒程度,却按中级警戒管理!那不是鸡笼里关狼吗?”
  “说得一点不错!人家特级警戒监狱两个人一个监号;24小时上锁,出入都戴手铐脚镣。可咱们这里,百多号犯人一个监号,对重刑犯也没什么特别措施。不他妈出事才怪呢!”
  提起监狱的不合规范,老越南的话一下子多起来,大发牢骚。这也难怪,事关自己的生命安全,谁能不在乎呢!李易之听着也有了发发可危的感觉。
  “年轻人,你慢慢就熟悉了。我也不能一下子把所有该注意的事都告诉你,不过有一条你要记住。”老越南拿起步话机,掂了掂。
  “看见犯人打架,用这玩艺儿报告,呼叫增援,然后躲得越远越好。千万别夹在犯人中间劝架,否则受了伤,吃亏的只有你自己!”
  听了老越南少管闲事,独善其身的忠告,李易之有些不解:“我们的职责不就是看管犯人吗?狱警怕犯人,天下哪有这个道理?”
  老越南摇了摇头,嘴角露出一丝讥讽的微笑:“不怕?凭什么不怕?你有武器吗?是的,联邦政府给监狱配备了大量的武器弹药,可那是用来装备监狱外围的执勤警察和特攻队的,监号里的警员不准佩带任何武器。”
  “如果犯人动武,我们怎么办?”
  “怎么办,用这个。”老越南拿起步话机,“还有这个。”他又拿起一支铅笔,“把你看到的写份报告,交给上司。由上面决定如何处置违反监规的犯人,轻的关几天禁闭,重的会被延迟假释,甚至起诉加刑。美国人说这叫靠监规管理犯人,不能以暴施暴。”
  李易之听罢无话。他想,听上去可真够仁义的,可那是对犯人。对手无寸铁的管犯人的狱警意味着什么,紧急情况下他们的人身安全如何保证,似乎就没人虑及了。思量至此,李易之真有点不寒而栗。
  电话铃响了。
  “Hell,这是第七监号。”李易之抄起电话。
  “通知犯人开饭。”是卷毛少尉打来的。
  李易之打开铁门:“开饭了,去食堂吃饭。”
  犯人们一个个伸长脖子,只管盯着李易之看,谁也没动地方。好像他们都是聋子,压根儿没听见李易之的话。
  “什么,你说什么?”有人问道。
  “真邪了!”李易之心想:“我的美语说得够标准的,他们怎么听不明白呀!难道他们不懂英文?”
  他看见黑胖子“300磅”正斜靠在一张沙发椅上,面朝这边坐着。
  李易之忙向“300磅”招招手,想向他请教为什么叫不动犯人,那胖子却一动不动。李易之走到胖子跟前,发觉他正在呼呼大睡。李易之这才明白他那遮严双眼的大墨镜的功用——掩护胖子睡觉,让人看不出来。“这家伙,真是懒大胆儿,也不怕犯人割开喉咙给他灌点凉气进去。”李易之想道。
  “300磅”听明白李易之的话后,站起身直脖子瞪眼就是一嗓子:“开一饭一喽!”
  震得李易之耳朵嗡嗡直响,还没容他回过神来,犯人们早已应声而起,忽喇一下子窜出监号,一窝蜂地向食堂冲去,活像一群饿狼。
  “跟犯人说话不能像个娘们儿,非得吼才行。他们只习惯这个,学着点儿!”
  “300”磅一脸傲气地诠释他的“身教”,传了李易之一手。
  李易之这才恍然大悟,怪不得卷毛少尉宣布点名也要炸雷般的大吼大叫,敢情狱警也都受了犯人传染,对低分贝的声音没有反应。他想,用不了多久,恐怕自己也会练得底气十足,一嗓子喊出去也能惊天地,泣鬼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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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三)农夫与蛇</P>上一页 目录页 下一页</P>  <P>  盛夏。铁门紧闭,没有空调,监号里跟桑那浴室差不多,又闷又热。
  两个犯人在监号里自己的床前脱衣服,一件一件脱了个精光,在身上围条浴巾,然后把洗发精倒在头上,顶着一脑袋白沫,光着脚,懒懒散散地向洗澡间走去。
  “猪猡,滚开!”
  粗壮的一个被脚伸出床边的犯人绊了一下,粗鲁地骂起来。绊人的是个瘦小得多的犯人,他睁开眼刚想回骂几句,瞥见那骂人的家伙身躯高大,嘴动了动,连声音都没哼出来,乖乖缩回腿,翻身朝里面睡去。
  托马斯中士走进第七监号,身后跟着一个推着小车的犯人,小车上是吞拿鱼三明治和饮料。托马斯中士今天在食堂当班,他找了个听话的犯人,推着餐车,挨个给各监号送晚上的加餐。
  “Hi,Bruce Lee。”(嗨,布鲁斯·李)
  托马斯向李易之打招呼。从第一天起,他对李易之就没改过称呼,李易之也习以为常了。
  犯人们一个个领走了自己的三明治和饮料。李易之则数着人头,除了那两个洗澡的家伙,还多出一份三明治。不一会儿,李易之就发现,是那个笃信天主的老约翰去教堂还没回来。
  老约翰是个重刑犯,被关押二十多年了,落了一身的病,特别是腰椎。他整天围着护腰,据说他的椎骨压缩性骨折,要是不用护腰撑着,就会压迫神经,导致瘫痪。他还有糖尿病,背也驼了,走起路来还要拄根拐杖。别看老约翰曾经是个劣迹斑斑的抢劫犯,可他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却成了虔诚的天主教徒。每天晚上,他都要去监狱教堂忏悔,似乎迫切希望得到主的宽恕,死后灵魂能升入天堂。
  想到老约翰斑白的头发和佝偻的身体,李易之不禁动了恻隐之心。他想,天这么热,三明治放久了会腐坏,就顺手把装三明治的牛皮纸袋和一罐饮料放进办公室警员专用的小冰箱里。他想,举手之劳,能行人道就行人道吧。
  从教堂回来误了加餐的老约翰蹒跚着走进监号。他看见别的犯人正在随手抛着装三明治的牛皮纸袋,知道加餐时间已过,只好自认倒霉。
  “你过来一下。”李易之招呼着老约翰。
  约翰满脸狐疑地拄着拐杖蹭到办公室门外,一脸畏惧、可怜巴巴地看着李易之,不知什么错处让人抓住了。
  李易之从冰箱里拿出那份牛皮纸袋和饮料。
  “拿去,这是你的加餐。”
  老约翰一脸惊喜地接了过去,激动万分地合上双手,嘴里不住念叨着:“感谢上帝!”二十多年来在监狱里从来没有受到这样的关照,在老约翰看来,由于自己的虔诚,终于感动了上帝,才赐他这样的恩典。他把牛皮纸袋和饮料夹在胳肢窝下面,一只手不停地划着十字,另一只手拄着拐杖离开了。
  李易之看着老约翰激动得微微颤抖的身影不禁想到:“看来博爱、人道这些西方资产阶级强调的理念还真有作用。留加餐这么一个小小的关心的举动,竟把这杀人越货的老家伙激动成这个样子。唉,应了那句老话,人心都是肉长的!”
  “愚蠢的家伙,你不知道我鱼肉过敏吗?你想害死我吗,蠢驴!”
  李易之被这带着嘶声的吼叫吓了一跳。他转过身去,只见老约翰已一脚跨进办公室,暴跳如雷底气十足地大喊着。他恶狠狠地把牛皮纸袋摔在地上,边骂边用脚在上面乱踩。他一脸凶相,和刚刚划十字的情景判若两人。他口沫横飞,捶胸顿足,那阵势哪里像是有病的人,比健康人闹得还欢实。
  “操你妈了个X,猪儿子,驴蛋,和你妈睡觉的乱伦的畜牲……”
  老约翰可逮住了机会,一刻不停地破口大骂,眼睛里充满了血丝,骂得越来越起劲,越来越难听。美国监狱里的惯例,狱警对犯人,打可以还手,骂却不可以还口,犯人骂什么难听的话都得听着,美其名曰:保持警员风度,文明管理。老约翰有恃无恐,越发骂得不堪入耳。
  一群犯人围在门口看热闹,那两个洗完澡的家伙衣服也不穿,围着浴巾在犯人堆里起哄,不时发出下流的笑声,给老约翰助威。
  李易之根本不知道老约翰为什么发这么大邪火,想等他住了口问个明白,不想他竟停不下嘴来。老越南闻声跑过来,连忙给卷毛少尉挂电话。
  卷毛少尉来了。老约翰收起那一嘴脏话,换了副面孔,居然一脸正气地振振有词起来。他骄傲地昂着头,拿出一副绅士派头,神气地用手杖点着地,一板一眼地说:“我要见我的律师,我要到法庭告他!这样的警员难道还配在合众国的监狱里混饭吃!你们是在糟蹋纳税人的金钱!懂吗?把表格给我!”
  他伸出手。卷毛少尉一声不吭,从抽屉里拿出一份表格递了过去,那是专门供犯人控告警员违法乱纪用的。
  老约翰大模大样地坐了下来,开始填写那份表格。他控告李易之玩忽职守,不按医嘱给他提供健康食品,侵犯了他的人权云云。
  李易之气得直发木,这个不识好歹的老东西,真像那条冻僵的毒蛇,你可怜它,把它暖过来,它倒狠狠咬你一口。想到自己几分钟前还对他充满了怜悯和同情,李易之觉得自己蠢透了。
  卷毛少尉不动声色地应付着老约翰,很有礼貌地指点他把表格填完。李易之大惑不解地看着卷毛少尉的一举一动:“难道他竟然也想趁机赶走我?”
  “李,你快到食堂补一份加餐来!”卷毛吩咐着。
  李易之压着满腔怒火朝食堂跑去,没想到食堂已经上了锁。无奈,他只好开车到离监狱最近的一家肯德基炸鸡店,买了一份套餐,趁热送到老约翰手里。那天晚饭,李易之本来也想买炸鸡的,但一想到要买房子,就改了主意,吃了个热狗当晚饭,结果倒便宜了老约翰。他窝着火,觉得晦气透了。
  老约翰一把抓过炸鸡,还得便宜卖乖地指着李易之说:“以后小心点,当心开除你!遇上我,你算是遇上好说话的了,不然非把你告上法庭不可!”他一口咬下鸡腿上的嫩肉,边嚼边唠叨着。
  三下两下吃完炸鸡,老约翰虽不再喊起诉,但照样把表格交了上去。按监狱的投诉程序,要带班少尉、正副监狱长三级核实,逐级提出处理意见。害得李易之被逐级召见,勒令“说清楚”,惊出一身又一身冷汗。
  卷毛少尉召见李易之时,由于他亲临现场,早已知道就里,并没对李易之怎样,只是例行公事般询问了几句。最后他告诫李易之:
  “要记住,犯人不论犯了何等样的罪行,只要判了刑关进监狱就得到了他应得的惩罚。在监狱里,他们是受人权保护的。老约翰发怒,你没有还嘴,很好,以后还要保持下去。”
  “还要保持?见鬼去吧!”李易之忿忿地想道,“以后别说是三明治坏了,就算这老家伙犯急病死在监号里,也休想让我帮他。我会循规蹈矩地好好替他收尸!”
  回到监号办公室,他忍不住当着老越南发了一通牢骚。老越南平静地听他说完,笑了笑说:
  “你来的时间太短,这里的利害还搞不清楚。其实我们这些老一点的狱警,哪一个没吃过犯人的亏,卷毛少尉也不例外。有一次他被一个犯人告到法院,说他玩忽职守,没有及时送犯人去看医生,致使他的感冒转成了肺炎。又是打官司,又是开记者招待会。那些人权组织闹得不亦乐乎,捐款送慰问品给那犯人,好像卷毛少尉是魔鬼虐待了无罪的羔羊一般。监狱方面压力很大,卷毛差点被开除,压了他3年才提了少尉,所以他学乖了。要说真心话,他对那些无理取闹的犯人也恨得咬牙切齿。那天他指点你去给犯人补餐,是在帮助你。这样老约翰就不能说你有意害他了。”
  李易之听罢,才理解了卷毛少尉那天那种出奇冷静地处理老约翰问题的态度。
  “你还得提防老约翰,犯人一般都很记仇的。”老越南又提醒了李易之一句。
  祸不单行,李易之的晦气还没散,又让老越南不幸言中了。
  监狱里的犯人可以从事各种体育活动,中心监狱的一些犯人常爱打乒乓球。
  乒乓球在美国不普及,美国人不认为那是正儿八经的体育运动,而把它作为娱乐项目和台球、保龄球归为一类。
  李易之从小爱打乒乓球,在少年宫还受过几天专业训练。因为经常练习,身体素质又好,虽然比不上专业运动员,在业余乒乓球爱好者圈里却属于身手不凡的常胜将军。
  监号里有几个犯人是乒乓球爱好者,他们当中除了一个罪行较重判了20年监禁外,其余罪行都较轻。他们知道李易之会中国功夫,都很佩服,又亲眼目睹了他以德报怨地对待老约翰,更觉得他是个少有的好人,于是渐渐和他熟络起来。
  李易之没事时常常看他们打乒乓球,忍不住手直痒痒。可是按监狱规定,警员不允许参与犯人的活动。他只能在一旁干看着,最多动动口,指点一二。
  打球的人中有一个叫戴维斯的,犯的是过失伤人罪,判得不重,在狱中表现也较好。那天,戴维斯被告知可以获得假释,他已通知了律师来办手续。几个和他关系好的犯人都托他出去后帮办各种事情,为了给戴维斯饯行,他们举行了一场乒乓球赛,李易之照例在一旁观战。
  那个被判了20年的犯人是这些乒乓球爱好者当中的高手。
  他几年前在和其他犯人斗殴中被打断了腿,坐在轮椅上学会的打乒乓球,从此爱上了这一手。后来他的腿虽然恢复了走路的功能,可一打球就非要坐在轮椅上才行。打球的时候样子虽然怪怪的,可球路很熟。这天不知是真心助兴还是心存妒忌借机发泄,他在轮椅上左攻右突,狠狠地抽对方打来的球,杀得对手片甲不留,落荒而逃。他却仰面朝天,哈哈大笑。其他犯人开始有些忿忿不平了。
  “Bruce Lee,上来露一手!”
  戴维斯邀请李易之,其他犯人也纷纷鼓动他上。李易之一时按捺不住,上去抄起球拍,过了会儿瘾。他三下五除二就击败了那个坐在轮椅上的霸王,周围的犯人看得直叫好。他们第一次看到李易之这种路数,才明白原来乒乓球是这么个打法,纷纷上前,要求李易之传授两手。李易之也就来者不拒,悉心传授了一番。众人尽兴而散,约好第二天再来切磋技艺。
  第二天一上班,老越南就通知李易之到卷毛少尉办公室去。
  “报告!”
  “进来。”
  “Yes sir!”李易之大声应道,推开卷毛少尉的门。
  “李,你犯了一个严重的错误,知道吗?”
  李易之先是一愣,继而想起昨天打球的事。“Yes sir!我不该破坏规定,和犯人打球。”李易之主动认错。
  卷毛少尉照本宣科地,把有关监规从头到尾向李易之宣示了一遍。最后他说:
  “念你初犯,这次给你一个警告处分。再有这样的行为,定然严惩不贷!”
  卷毛上尉口气严厉地威胁着。
  “Yes sir!”
  李易之棍板条直地给卷毛少尉敬了个礼,转身一脸沮丧地回到监号里。
  几个犯人还想邀李易之打球,他悻悻地冲他们摆了摆手,一脚跨进办公室,摔坐在椅子上。
  老越南微笑着看看李易之:“挨训了?”
  “嗯。”
  李易之抬眼看着老越南,他向监号努努嘴。李易之顺着他指点的方向看去,只见老约翰正谈笑风生地和人聊天,还时不时得意地朝办公室瞟上两眼。
  李易之明白了,正是这老家伙干的。他上次告状让李易之挨了训,觉得还不解气,昨天看到李易之和犯人打球,可这到了把柄,立刻告到卷毛少尉那儿。卷毛少尉又是气又是恨,还不得不当面夸了老约翰两句:感谢他监督狱警的行为。
  李易之想,这老小子对监狱的各项法规还真门儿清,今后得加倍小心行事。自己也是,监狱是什么,是一个阶级压迫另一个阶级的工具呀!怎么那么掉以轻心,不自重身份呢!他决心再不重犯类似的错误。
  严格遵守监狱的各项规定,对李易之来说并非难事。难的是100多号犯人,大多数是人高马大的黑人。他们成天甩着在健身房里练出的长满腱子肉的油黑乌亮的膀子大腿,瞪着炭圆儿似的眼睛,在李易之面前晃来晃去,生事找麻烦,真让李易之有与虎同眠的感觉。这些还不算,他算了算,每天8小时,在监狱里干三年就等于把自己每天24小时地关了一年。在失去自由和提心吊胆方面、李易之们和那些犯罪服刑,十恶不赦的家伙还真有点不分轩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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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另一个世界上一页 目录页 下一页</P>  <P>  灰色的囚车来了又离去。
  一批又一批新犯人被收押进来,一批又一批老犯人被提前释放,好给新来的腾地方。每次进来的犯人中总会有几个熟面孔,有的是二进宫,有的是三进宫。
  美国对犯人是不讲劳动改造的,他们认为那是不体罚犯人,是保护犯人人权的体现。监狱里除让少数犯人打扫卫生,做饭之外,绝大多数犯人都是饱食终日,无所事事。打发日子,是狱中犯人生活的核心。
  看电视是犯人打发时光的主要方式。每个监号都有一台26英寸的大彩电,放在活动室,24小时开机。总有一些犯人目不转睛地整天盯着电视屏幕。
  看电视的规矩是少数服从多数,多数人要看某个频道,少数人就得服从。
  犯人们一般不爱看新闻,除非报道暴力犯罪现场。那时,他们会蜂拥到电视机前,看看有没有认识的狐朋狗友。
  犯人们爱看武打片。那些片子大多是香港、台湾出品的,飞檐走壁,浪迹江湖,好勇斗狠,胡打一气,可犯人们看得挺过瘾。
  犯人们还爱看体育节目,特别是美式橄榄球比赛。美国人把它叫做足球(football),而把一般意义上的足球叫做“搔克儿”(soccer)以示区别。每逢橄榄球赛看到紧张处,犯人们一个个挥拳瞪眼,恨不得把电视机砸了。为防范犯人们失去理智的举动,监狱把电视机固定在两米多高的铁架子上,得站在大椅子上才能摸到按钮。
  犯人看球赛的兴趣并不完全来自于对这项竞争激烈的体育运动的喜爱,更主要的是参赛双方的胜负和他们自身有利害关系。犯人们哪能规规矩矩欣赏比赛,他们是拿比赛作为打赌的工具。每个人都有自己喜欢并支持的球队,开赛前,犯人们就开始押注赌输赢,与赌马赌彩票毫无二致。赌注是香烟、糖果之类,有时监号里的警员穷极无聊,也跟着下注。
  活动室有台球、乒乓球供犯人娱乐。犯人嫌乒乓球拍上贴着的胶粒打起来不过瘾,把它们全撕下来,用光板打,为的是听响。这样一来声音听着挺脆,其实球没有速度,胡打罢了。
  每个监号都有一块篮球场大小的室外活动场地,当然也是用铁栅栏围起来的。场地上设有单杠、双杠,还可以打篮球、排球。美国篮球运动很普及,水平也高,知名篮球队的队员大多是黑人。也许是黑人天生擅长篮球,跟中国人长期称霸乒乓球一样,还没有哪个国家能够战胜美国的职业篮球队。美国每年都举行一次东西部明星篮球赛,是从各职业球队中挑选出的尖子,组成东部队和西部队。东西部明星篮球赛,才称得上是世界最高水平的篮球比赛呢。
  中心监狱有一支犯人组成的篮球队,是附近七所监狱的冠军队,无论战术配合、速度还是个人技术,都相当专业化。如果能够参加国际比赛,恐怕一般国家队都不是其对手。
  监狱还为犯人们设置了举重房。犯人练举重,多半是为了练健美。健美和举重并不是一回事,举重是锻炼肌肉一次举起一定重量的能力,健美则是通过科学的锻炼方法,促使全身各部分肌肉迅速增长,练出健美的身材。二者训练方法不同,即使练健美,也因目的不同而采取不同的训练方法,这里面大有讲究。是练发达的肌肉还是苗条体型,其方法完全不同,所得的结果也完全不同,如果不懂得其中的科学道理,方法错了会得到相反的结果。犯人都有自己的训练计划,每天练哪一部分肌肉,练多长时间,重量多少,都是一套一套的。配套严谨,循序渐进,一丝不苟。第七监号有个叫汉德森的健美冠军,浑身的腱子肉,线条清晰。虽然监狱里大块头不少,可像汉德森这样健美匀称的身材几乎没有。李易之有时想,要是汉德森没有坐牢,大可去参加健美比赛,跟阿诺·施瓦辛格一决高低。
  10年前,汉德森高中毕业后,没钱上大学,又不能继续在家里靠父母养活,便到一家白人开的餐馆打工,那老板不知怎么看汉德森不顺眼,别人的工资都是每小时5元,可他只给汉德森4.5元。
  汉德森忍气吞声地干了半年,跟他一起来的人工资都长到5.5元了,只有他原封没动,老板好像把他忘了。
  “老板,什么时候给我长工资?”汉德森终于忍不住了。
  “什么?长工资,你亲手签的合同忘了吗?”老板一脸的不屑。
  “老板,都半年了,别人都长了,我……”汉德森一着急,话都说不清了。
  老板不耐烦地站起来,轻蔑地瞟了一眼面前的黑人打工仔,那时的汉德森还不是个大块头。
  “别人是别人,你是你!你能跟她比吗?”一个金发碧眼的女服务生从他们身边走过,那老板指着她的背影向汉德森发问。
  “人家一上班,我这儿生意格外兴隆。你一来就把客人都吓跑了,不解雇你就是你的福气了,还想长工资!哼,识相点吧!”
  汉德森气得青筋直暴,真想给这家伙一拳,可是他忍住了。他拼命咬紧牙关,心里说着“绝不能自己砸自己的饭碗”。
  一桌客人正在开怀畅饮,大概是为谁庆祝生日,桌上摆着一个精致的生日蛋糕。
  汉德森强压下怒火,不再和老板说什么。
  他转身走到那桌客人跟前,为他们上冰水。老板也跟了过去。
  “喂,你见过猩猩吗?”
  老板当着满桌客人的面,挑衅地问汉德森。
  “没见过。”
  汉德森知道老板不怀好意,不软不硬地回了一句。
  老板突然扑上来,把汉德森推到墙边,指着墙上的镜子说:
  “看吧,这就是猩猩!”
  客人们一阵大笑。
  黑人最恨别人把他们比做猩猩,动物园里的猩猩从没有黑人围观。被老板如此当众侮辱,汉德森的怒火再也按捺不住,半年来所受到的歧视、羞辱,半年来所积压的怨气,一下子爆发出来。此时,什么工作,什么饭碗,他早已抛到九霄云外,他再也不能忍受这混账老板的侮辱了。他从客人手里夺过一把切牛排的尖刀,朝老板胸前猛扎过去,一刀,一刀,又一刀,直到那该死的老板像死猪一样躺在地上不动了。
  汉德森被判了无期徒刑,不准假释。他的一生将在带刺的铁栅栏里度过。
  在监狱里,为打发没有边际的无聊日子,汉德森开始有计划地练习健美,终于练成这一身漂亮的令人称羡的肌肉。许多大块头的犯人跟汉德森一样,刚入狱时不过是普通身材,是监狱的环境迫使他们埋头苦练。看到练出的浑身腱子肉,他们也会有一种成功感,总比让岁月白白流逝好。
  有些犯人在狱中练成了健美身材,可一旦出狱,不是忙于生计,便是沉湎酒色。几年后重新犯罪,再回到监狱,他们已经面目全非,不是大腹便便,就是骨瘦如柴。
  除了丰富多样的娱乐体育项目外,宗教也是犯人借以寄托的一种方式。犯人崇信的宗教多是基督教和伊斯兰教。
  第七监号有七八个犯人,信奉基督教,每天晚上定时集合在一起,你一言,我一语,讨论交流心得体会,持之以恒,雷打不动。老约翰信奉天主教,他从不参加这些人的讨论。
  每次集会,发言者先是引经据典,介绍圣经上的一段教义,然后谈个人的理解,谈完后大家互相补充,每次都得一个多小时才结束。结束前,几个人手拉手围成一圈,低头闭目,口中念念有词地祷告一番。
  李易之看着这些人,每天聚会论道,觉得挺有意思,那架式和当年国内学毛选差不多。有一次,见他们散会,便叫住了其中一个:“对不起,我能问你个问题吗?”
  “当然可以。”
  那个犯人停住脚步,抬手摸了摸八字胡,他是聚会的积极分子,每天必到,发言也颇多。
  “你真相信世界上有上帝吗?”
  “上帝是绝对存在的,他不仅存在于我们心中,还真实地存在于这个世界的某个地方,只不过我们还没认识到。仁慈的上帝给人们时间去认识他。”
  “世界上有那么多教派,是不是每种教都有自己的上帝?”
  “NO,no,no,”八字胡语气很肯定,“世界上只有一个上帝,也就是我所信奉的上帝。而且上帝的确给过我不少恩惠。”
  八字胡因诈骗罪判了15年有期徒刑,大概按他的逻辑,如果上帝不帮他,他早该判死刑了。
  “你从圣经里都学到了什么?”
  李易之不想和他探讨上帝是不是真的存在,是不是真的给了他恩惠,只是对犯人信教充满了好奇心。
  “学到的东西可多了,不过最主要的是诚实,诚实。如果你有兴趣,可以去读新约全书。”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信教的?”
  “我从小就接受了洗礼,一贯是虔诚的基督徒。”
  李易之差点笑出来,暗想:“这家伙说的跟真事儿一样,真不知道他当初诈骗别人时想没想到他的上帝。”
  从文体活动到宗教活动,监狱方面也算是用心良苦,希望这些有益于身心健康的活动能使犯人忏悔自己的罪行,从此洗心革面,重新做人;最低限度也是耗耗他们的精力,免得无事生非。具有讽刺意味的是,狱方的好意难得有好报,这些犯人个个身强力壮,年轻人居多,成天游手好闲,哪里能不生事。帮派火并,新仇旧怨的报复行为,在监狱里屡屡发生,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也能引发一场大战。洗心革面,重新做人就更谈不上了,在这样的监狱里,除了锻炼得更强悍,思想的改造和转变是谈不上的,不变得更加变态,更加恶劣就是万幸了。美国的监狱只是“关”犯人的地方,而不是改造犯人的地方,犯人在监狱就是混年头,混够了出去,不重新犯罪才怪呢!所以监狱里的许多犯人都是不止一次坐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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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五)喋血监号</P>上一页 目录页 下一页</P>  <P>  一天傍晚,李易之像往常一样,坐在办公室外的椅子上,听那几个信教的犯人交流心得体会,忽然听到不远的厕所里传出打架的声音。李易之几步冲到厕所门口,听到一个犯人大喊:“来啦!”显然是在给打架的人通风报信。
  李易之明知犯人打架应该呼叫支援,可是这一次他竟疏忽了,根本没想起这碴儿。他“砰”地一脚把门端开,就见四五个犯人站在不同的位置,个个都摆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都站成一排!”李易之厉声喝道。
  那几个犯人慢慢腾腾走过来,低着头,有的还翻着白眼珠子看李易之。李易之紧闭双唇,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威严地瞪着这几个家伙。他发现当中有两个的鼻孔一张一合,胸脯一起一伏的,断定刚才打架的就是他们。他冲那两个犯人一指,命令道:
  “你们,跟我去办公室!”
  “噢,放了他们吧!他们不再打了。”一个犯人装出可怜相,替他们求情。
  由此李易之倒确认抓对了人。他转过身正色道:
  “你们想在监号解决还是去指挥中心?”
  每个监狱都有一个指挥中心,里面的负责人并不是“头儿”,而是中士以上的资深警员。他们负责监狱日常工作的指挥调度,又像一个总调度室。指挥中心处理问题,中规中矩,完全按监规办事。
  那两个打架的犯人明白,监号内还有商量的余地,到了指挥中心就得公事公办,权衡利弊,还是跟在李易之身后来到监号办公室。
  这两个犯人都是小伙子,不过二十多岁,因为争洗衣机动了手。一进办公室,两个人就开始求情认错儿。李易之检查了一下,倒是都没受伤,听他们说了事情的经过,不过是为了一件小事,便也不想小题大做。他训斥了几句,罚他们每人做了40个俯卧撑,也就让他们回去了。罚俯卧撑并不是监规中的惩罚手段,而是警员自己发明的,为的是耗耗犯人的体力,让他没劲再胡闹。
  老越南正在办公室最里边的长凳上睡觉,听见李易之惩罚犯人,他醒过来。犯人走后,李易之一五一十向他讲了刚才“摆平”这帮家伙的经过,听得老越南直吐舌头。
  “你也太胆大了!犯人打架,老警员躲都来不及。你倒好,一个人往里闯,不要命了,出了事连个报信的都没有。”
  李易之蓦然记起第一天上班老越南的忠告,不禁也有点后怕。他感激地向老越南点点头,说:
  “谢谢你的提醒,我当时太冲动了,以后一定加倍小心。”
  “这次算你运气好,今后可千万别再这样干了,太危险了。”
  接着老越南给他讲了去年发生的一件事。一天,属于两个不同帮派的犯人在健身房里群殴。当时只有一个白人警员在场,按理说见到这种情形,他应该立刻反锁上健身房的门,出去呼叫增援。可是当时他太托大了,不仅不用步话机报告,反而冲上去劝架。
  健身房里有一百多个犯人,他们见只有一个警员,便有恃无恐。不知哪个犯人先朝警员后脑猛击一拳,趁警员摔倒在地,一拥而上,拳打脚踢。当时恰巧另一名警员去岗亭换岗,路过健身房,看到此景,便急忙呼叫紧急增援。等增援人员闻声赶到现场,那被殴打的警员已浑身是血地躺在地板上昏了过去,犯人们则若无其事地站在远处围观。那人被送到医院一检查,全身有四处骨折,多处软组织伤。他也不记得是谁打的他,要不是有人恰巧路过,让犯人打死了也没人知道。
  后来,那个警员认为,监狱方只派他一个人看管100多犯人活动的健身房不妥,应当对他的被殴负责任,就想状告监狱,要求经济赔偿。可是他跑遍华盛顿的律师事务所,竟没有一家肯接他的案子。律师认为,他既然挣这份钱,就得冒这份险。难道警察在街上巡逻被人开枪打死了,也要告警察局不成,没有哪条法律支持这样的诉讼要求。可是如果犯人受了伤,情形就大不一样了,肯定会有一帮律师蜂拥而至,要求帮犯人打官司。一打准赢,动辄就是几十万的赔款。监狱就像是个冤大头,谁都想敲几下竹杠。可对警员,监狱可就一毛不拔了。
  那个警员休了好几个月工伤假,病假都用光了,再不上班就停发工资,他只好硬着头皮回来上班。因为他曾经想告状,监狱也不给他好脸色看,照样分配他去健身房执勤,不干就滚蛋。他实在被犯人吓破了胆,一见犯人就打哆嗦,只好辞职,离开这是非之地。
  老越南的一席话,更让李易之感到当狱警之险。他再三告诫自己:“听人劝,吃饱饭。今后千万不能再这样干了,不能忘了老越南的忠告,否则后果之严重,不堪设想。”
  “第七监号,紧急增援!紧急增援!”
  步话机里传来急促的呼叫声。李易之和老越南面面相觑,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他们同时飞快地跑出办公室,李易之扫了一眼监号,好像没什么动静,便向厕所奔去,莫不是那里又出了事?还没等他冲到厕所,其他各监号的增援警员已来了一大群。卷毛少尉领头,一个个神情紧张地冲进第七监号。
  “出了什么事?”卷毛少尉大声问老越南。
  “一切正常,没有发生什么事啊!”老越南迷惘地答道。
  “谁呼叫的紧急增援?”
  “没有,我们都没有……”
  老越南看看李易之,像忽然想起什么,打住话头,扭过头去。
  卷毛少尉犀利的眼光已随着老越南向前方扫去,落在监号尽头沙发上坐着的300磅身上。他一步一步向300磅走去。300磅还是一动不动地坐着,戴着那副遮住双眼的墨镜,李易之知道,这家伙又在酣睡,心想,这下他可要吃苦头了。
  “起来!”
  卷毛少尉大吼一声,比刚才的声音又提高了许多,同时踢了一下300磅的脚。
  300磅激灵了一下,醒了过来。看见卷毛少尉恶狠狠地盯住自己,300磅连忙扭动着肥大的身躯拱了起来,用他那种大腿并拢,小腿向外乍着的特殊姿态来了个立正。
  “Yes,sir。”300磅带着喉咙里的痰,应了一声。
  卷毛气得半晌没说话。300磅害怕地看着卷毛少尉和他身后的一群警员,不知所措地立在地上。
  “你的步话机呢?”
  “在这儿。”300磅向腰间摸索着,可是没摸着,他手忙脚乱起来,转过身,在沙发的角落里找到自己的手机。
  “在这儿,掉沙发上了。”300磅向卷毛陪着笑脸。
  “混蛋!跟我去办公室!”卷毛少尉大声命令着,他转过身来,阴沉着脸,向其他警员挥挥手,说:“回去吧,都给我竖着点儿耳朵。你也来。”
  卷毛少尉向老越南招了一下手,大步走出第七监号。
  显而易见,是300磅闯的祸。他睡着时,不知哪个犯人恶作剧,偷了他的步话机,连呼紧急增援,在监号里演了一出烽火戏诸侯的把戏。
  呼叫紧急增援好比消防队按响了火警警报,听见的警员会精神高度紧张地火速赶到发出呼叫的地方。300磅一疏忽不要紧,害得大家白跑一趟,白白受了一场惊吓,卷毛少尉不恼火才怪。
  果然老越南回来告诉李易之,卷毛少尉把300磅骂了个狗血淋头,吩咐老越南对他严加管束。
  在监号值勤就是这样,要时刻保持警惕,不仅为了安全,也要防范这类恶作剧发生。
  监狱里的工作让李易之越来越紧张,这种紧张绝不是有多少干不完的活造成的,相反一旦熟悉了日常工作,他倒常常觉得闲得无聊。那紧张完全来自于精神方面,监狱里犯人不安生,三天两头出事。被犯人暗算固然是吃了亏,可是即使没让犯人算计,犯人当中出了事,处理不当,也要受上司查处。不知何时,什么样的麻烦会落到自己头上,成天心提在嗓子眼里,那滋味可真不好受。
  一天傍晚,犯人们吃完晚饭陆续回监号。他们三个一群,五个一伙,晃晃悠悠往回走,都想走慢点,借机会多吸点新鲜空气,谁也不愿马上回到臭气熏天的监号里。
  李易之站在监号门口,像赶鸭子似的,不住口地把犯人往监号里轰。他想这儿是监狱,哪能容他们像逛大街似的,赶紧把犯人轰回监号里,大铁门咣当一锁,省得他们在外面惹是生非。
  “快走快走,不准停留!”
  李易之催促着,并不理会犯人投过来的不满的目光。忽然一个小个子犯人引起他的注意。这个人不像其他人那样磨磨蹭蹭,而是脚下飞快,急匆匆地朝第七监号走来。李易之从没见过这个小个子黑人,一定不是自己这个号区的。监狱分东西南北4个号区,每个号区有5个监号。开始李易之还分辨不清这些犯人,在他看来,这些清一色的黑人长得都差不多,时间长了,才慢慢看出来,他们也是有很大个体差异的。
  犯人不准串监号,李易之刚要上前盘问那小个子,只见他从怀里猛地抽出一把尖刀,足有一尺长,对准走在前面的一个犯人猛扎过去。那时,小个子的头发乍了起来,充满血丝的双眼露出灼灼凶光,青筋在他的额头上凸出来,真可谓血脉贲张,杀气腾腾。
  小个子的刀正扎在前面犯人的后背上,那人立刻疼得像牛一样吼起来。那人弯下腰,从高腰皮靴里抽出一把匕首,转身朝小个子胸口扎过去。李易之惊愕不已,这哪里是监狱,简直成了小刀会了,怎么人人都带着刀子!怎么办?这次他想起老越南的忠告,打开步话机,呼叫紧急增援。
  两个犯人扭打在一起,你一刀,我一刀,都恨不得一刀要了对方的命,鲜血染红了他们的白衬衣。不知谁的动脉被刺穿了,一股血流顿时像喷泉一样射出来,门上、墙上溅得到处都是。
  其他犯人都躲在远处坐山观虎斗,谁也不上去拉扯或帮忙,看来这是一场个人恩怨,所以没有别人介入,要是帮派火并,那场面可就大得多了。
  增援人员赶来了,两个犯人也停止了刺杀,血还在汩汩地流着,但已经不再喷射,估计流得差不多了,呼吸也越来越弱,只是两个人的手仍紧紧抓住对方,不肯松开,一副同归于尽的样子。这令人心惊肉跳的一幕,让李易之看了个满眼。
  “我报仇了,操你妈的,我报仇了!”
  小个子躺在担架上,嘴里还在喃喃自语。另一个犯人已经失去了知觉。
  被小个子扎死的犯人是杀死小个子爸爸的凶手,他还强奸了小个子的姐姐。小个子在监狱里听说此事后,恨得咬牙切齿。他让姐姐探视时偷偷带给他一把铁尺,趁警员不注意就磨几下,整整用了一年的时间,磨成了一把尖刀。他看准了晚餐后回监号的时间,实施了自己的复仇计划。按惯例有这样仇雠关系的犯人是不应同时关押在同一所监狱里的。一定是主管人员疏忽了。小个子报了杀父之仇,没等救护车到医院也咽了气。这两个犯人的名字,从监狱的花名册上一起被抹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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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六)少尉的美国观</P>上一页 目录页 下一页</P>  <P>  李易之和十五六个警员在点名大厅集合待命。他们被告知要对监号进行突击搜查,具体搜查哪个监号,只有等卷毛少尉来宣布后才知道,为防走漏风声,事先是严格保密的。
  一名上士手里举着盛满乳胶手套的盒子走到队前,开始给每个人发手套。李易之第一次参加搜查,不知道发手套干什么,他想:“又不是验尸,戴什么手套,美国人就是小题大做。”
  卷毛少尉正点到达集合大厅,他扫了全体人员一眼,并不发话,只一挥手,便向第10监号走去,警员们紧紧跟上他的脚步。
  这一天天气闷热得要命,监号里更是令人窒息。监号两端巨大的排风扇一刻不停地嗡嗡叫着,把混浊的空气排出室外。犯人们一个个光着脊梁,只穿一条裤衩,就差把皮扒下来了。警员们的制服也早被汗水浸透。
  第10监号是一座半地下室的建筑,本来是座大库房,后来犯人多了没地方安置,就把这儿改成了监号。100多个犯人挤在只有几个通风口的地下室里,在这里熬过盛夏的滋味可不好受。
  卷毛少尉一声令下,搜查开始了。监号里的犯人每人有一张单人铁床,也有的是上下铺。床底下放着每人一个3尺宽,1尺高的铁箱子,是让犯人盛放他们全部家当的。
  李易之开始检查箱子。一掀开箱盖,一幅幅裸体女郎的图片就暴露出来,那些图片上的女郎摆着各种各样淫荡的姿势,妖冶招摇,引人想入非非。这些图片都是从色情刊物上剪下来的,按监狱规定也是违禁品,不知是通过什么渠道转到犯人手中。他们便你一张,我一张地珍藏起来,贴在铁箱子盖内侧,一掀箱盖就可以见到自己的“意中人”,也好过过眼瘾,给无聊的日子添几分色彩。
  监号里折腾得底儿朝天,有个犯人竟然还在蒙头大睡。李易之走过去推了他一把,那个犯人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睁开惺忪的睡眼,惊恐地四处张望着。看到他那过度的反应,李易之知道他是以为有人要暗算他,不禁好笑。不过其他犯人在睡梦中被人碰醒,也会如此反应,因为监号里常常有人寻衅,犯人们个个好勇斗狠,也都难免有冤家仇人。恶劣的人际环境,把犯人们练得个个如受惊的困兽。
  那犯人见是一个警员,似乎放了心,他一撩被子下了床。李易之还没上去搜,一股恶臭扑鼻而来,熏得他直恶心,这才明白发手套的用意。他屏住呼吸,在那犯人床上搜了一遍,又在他箱子里翻了翻,除了黄色图片,没发现什么违禁物。
  一堆堆肮脏的衣被散发着恶臭,一个个半裸的犯人也散发着恶臭,没搜几个人,李易之已被臭气熏得头晕眼花。他冲到监号门口,深深吸了几口新鲜空气,借机站在那里喘会儿气。他看着老警员的动作,发现他们还真是颇有经验,专门去搜那些没人碰的地方,什么地沟盖啦,垃圾桶啦,一翻一个准儿,一会就翻出六七把自制的凶器,这些凶器留在监号里都是惹事的祸根。李易之想起新警员培训时,福特中尉曾带他们参观过一个凶器展览,展品全都是从犯人手中收缴的,大件有1米多长,小的只有钢笔大小,千姿百态,就像进了凶器博物馆。福特中尉说,任何一件金属物品,到了犯人手里就会被他们制作成一件要人性命的凶器。他们利用在监狱中漫长的岁月,抓住每一个不被注意的机会磨制自己的凶器。李易之到监狱后,稍稍注意了一下,便发现墙上、地上、台阶上,到处都有磨制金属的痕迹。今天这一搜查印证了磨制凶器在监狱里确实是每天都在进行的一项生产活动,李易之感到,对犯人真是防不胜防。
  “报告长官,我找到了这个!”
  托马斯中士像捧着个宝贝似的把一支注射器献给卷毛少尉,一副邀功请赏的样子。他是在抽水马桶里找到这玩艺儿的,犯人们用胶条把注射器固定在马桶内侧。这支注射器是犯人们伙着用来注射可卡因的,由于不讲卫生,吸毒的犯人往往都患有各种交叉感染的脏病。
  “干得不错。”卷毛少尉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算是对托马斯中士用手掏马桶的嘉奖。他见得多了,比这还严重的吸毒事件在监狱里也司空见惯,这小小的一支注射器真算不了什么,他把它扔进证物袋。
  “长官,要是你走进监号,正看见几个犯人在注射毒品,你怎么办?”
  李易之走上前,向卷毛少尉请教。
  “怎么办?我扭头就走。”
  “去报告吗?”
  “报告个屁,我转一圈再回来假装没看见。”
  李易之听卷毛少尉说得直率,不禁笑了起来。卷毛少尉看了李易之一眼:“你笑什么?我这可是句至理名言,你想想。那些家伙好容易弄了点毒品,刚要享受享受,你过去搅了人家的好事不说,还得公事公办,按违反监规处理他们。那帮小子不跟你红眼才怪,决不会善罢甘休的。”
  李易之听他这样说,觉得卷毛少尉的话是经验之谈,很实在,说的是掏心的话,一点儿没打官腔,不由得对他产生了好感。
  “那你查凶器怎么那么不含糊呢?”“那不一样,凶器是惹祸的根,有了它,犯人就能捅漏子。他们出了事,我是要负责的。可毒品算什么,吸毒是一种麻醉,一种享受,要说害也只害吸毒者自己。”
  “政府养这么多警察、特工,怎么这毒品就禁不了呢?”李易之的话题又转到毒品上。
  “这里面的学问可就大了,不是一句两句说得清楚的。”卷毛少尉十分认真地回答道,他巡视了一眼还在翻箱倒柜的下属,见没有什么异常,就转过身面对李易之。看来他今天高兴,愿意多开导这个新来的下属两句。
  “我知道你有点背景,受过教育,不会像我样在这倒霉的地方混一辈子。不过,你也别在这里白混日子。监狱虽然条件恶劣,但在这儿,你可以见到、学到许多在外面见不到、学不到的东西。它们可以让你更深刻地认识人生,认识美国。”
  不知怎么,卷毛少尉今天特别愿意和这个华人警员说话,平时他是很少这样做的。
  “说到禁毒,那不过是政府虚张声势,做样子罢了。没有一本万利的毒品交易,就没有美国的繁荣。”
  卷毛少尉出语惊人,李易之不由得聚精会神地竖起了耳朵。卷毛的观点对他这个在司法界工作多年的人来说,是闻所未闻的。
  “犯人吸毒不过是小打小闹,看看那些寡头、参议员、众议员、大法官,他们当中瘾君子比比皆是。就连狱政管理局的局长都因为吸毒被联邦调查局抓了起来,但后来也是不了了之,现在官复原职,照样给咱们当局长。你还记得肯尼迪总统被刺案吧?”
  卷毛少尉打开了话匣子,话题越发宽泛了。
  “都三十多年了,还没弄出个眉目来。虽然要想真正取证破案难度很大,但要想搞清肯尼迪总统被刺的政治原因并不难。当时,肯尼迪总统正准备做出两项重要决定,一是从越南撤军,二是全面禁毒。这两条都是大老板们不喜欢的,何止不喜欢,那是在断他们的财路,是用刀子挖他们的心。为了阻止做出这种对他们不利的决策,他们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美国表面上三权分立,各司其职,好像很民主,很科学。实际上,美国的命脉掌握在亿万富翁手里。法律、政策都得符合他们的利益,惹恼了他们,总统的位子也坐不住。肯尼迪总统不就把命丢了。什么五角大楼,中央情报局,他们听谁的?谁有钱就听谁的。”
  “美国历史上许多案子,从一开始就注定要石沉大海。像马丁·路德·金一案,被指控的凶手叫詹姆斯·厄尔约,认定他有罪,判他99年徒刑的惟一证据是,射杀马丁·路德·金的枪上有一枚詹姆斯的指纹。詹姆斯一直没有认罪,一直声称自己是无辜的。可是有什么用,现在他已被关了几十年,健康状况恶化,可能不久人世了。如果他不是凶手,那么真正的凶手这几十年来岂不是一直逍遥法外!”
  “马丁·路德·金的案子并没有了结,只能叫做疑案,肯尼迪的案子也是疑案。还有李小龙的案子,一个武打明星也会死得不明不白。”
  卷毛少尉似乎对美国的这种社会现象很不满意,但也似乎很无奈。他在华盛顿中心监狱干了25年了,很有经验。不论监狱里哪儿闹乱子,只要卷毛少尉一到,很快便能平息下去。听了他一席话,李易之更佩服他了。他觉得自己对美国的政治、法律制度及其实质,还真得重新认识。
  卷毛少尉看警员们搜查得差不多了,便指挥着把“战利品”送到监狱指挥中心去。他和李易之并排走出第10监号。
  “我原来也没看透这些,以为美国是道地的法制国家,各方面的秩序都由法律来界定,公平公正。那是太理想化了,现实有时完全是两码事。我没有吸过毒,但我听一位法医说过,吸毒的人追求的是一种精神上的高度愉悦的感觉。由于毒品价值昂贵,一旦成瘾,会导致人家败人毁,而对于腰缠万贯的大富翁、大明星们,他们有的是钱,只要不过量,吸毒只是他们的一种享受方式。”
  听卷毛少尉又谈起毒品,李易之想起老越南跟他讲过卷毛少尉缉毒的事。卷毛少尉有个特长,就是对毒品格外敏感,哪儿有毒品他很快就能觉察。有一次,他凭着自己的经验和灵感,一下子搜出来几十袋白粉。但还没等他弄清毒品的来龙去脉,就被犯人暗算了,差点送了命。事后,监狱方面反倒责怪他处理事情不妥,激化了矛盾,被停职审查。气得卷毛少尉想辞职不干,可是别无他途,最后还是忍气留了下来。
  “长官,我听说你为缉毒还负了伤。”
  “不错,有这回事。”卷毛少尉拍了拍右胸,“在这儿,有两处,肺都刺破了。毫无价值,毫无价值!”卷毛少尉感慨地摇摇头。
  李易之想,大概就是从那时起,卷毛少尉学乖了,不再热衷于什么缉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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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七)压力</P>上一页 目录页 下一页</P>  <P>  哀乐低回,一片肃穆,监狱在教堂里为比尔上士举行葬礼。
  不到半年时间,李易之已是第二次参加警员葬礼了。第一次是在训练基地受训时,一个中士同时面临晋升受阻、离婚和债务问题,又和犯人发生了两次冲突,终于精神崩溃,在岗亭值勤时,他把枪含在嘴里,扣动了扳机。
  这次又轮到了比尔。比尔不是自杀,他是被犯人杀死的。
  比尔是个白人上士,他担任独居监号的负责人。独居监号是为特殊犯人设立的,违反监规的、有暴力倾向的、有自杀倾向的都关在这里。
  独居监号分成左右两排,每个监号有5平方米大小,三面砖墙,没有窗户,另一面是钢筋铁门,钢筋比大拇指还粗。每个监号只关两个犯人,上下铺。这种独居监号像个坚固的铁笼子,再凶煞的犯人,关进去也无法施展。
  比尔管犯人虽然也按照监规严格管理,但他心地善良,能行方便时总是行方便,还常给犯人烟卷抽。
  那天比尔正在值勤,忽听一个监号传出呼救的声音。他跑过去一看,只见一个犯人倒在地板上,口吐白沫昏了过去,另一个犯人站在一旁不知所措,只知道大声呼救。
  “救命,快救救他吧!”
  那人向比尔大声喊着,催比尔救人。比尔平时对这个犯人也不错,因为常给他烟抽,他一见比尔就露出雪白的牙陪笑脸。按常规,比尔应当呼叫救援,但因为是关系不错的犯人,发生的又是急病救人的事,不是打架斗殴。比尔救人心切,一时疏忽了。他打开铁门,走进监号俯身去看倒在地上的犯人,冷不了被人一脚踹了个仰面朝天。原来那倒在地上的犯人是装病,为的是把比尔哄进监号,另一个犯人趁比尔倒在地上的工夫,扑上去就是几刀,比尔当时就死了。那两个犯人从比尔身上拿下钥匙,想混出监号,结果被门卫识破,重新关进独居监号。
  比尔躺在鲜花丛中,他年轻的妻子领着一双年幼的儿女到灵前告别。女孩子5岁,一头金发,碧蓝的眼睛,十分可爱。男孩子才3岁,小脸蛋红红的,像熟透的苹果。他睁着一双大眼睛,好奇地东看看西看看,他不懂得发生了什么事,
  “Daddy,Daddy!”(爸爸,爸爸)
  女孩一声声轻呼着,好像想唤醒爸爸,又怕声音太大惊醒了他似的。
  李易之是个硬汉,他见得了血却见不了泪。大家都哭了,李易之更是哭湿了几张餐巾纸。他为比尔难过,为比尔的妻子和两个可怜的孩子难过。惺惺惜惺惺,他不由自主地老是设想,如果比尔的事发生在自己身上,杜迎母女可该怎么办呀!泪水止不住地流下来。李易之暗下决心,今后办事要格外谨慎,对犯人决不滥施同情。比尔的死,他不打算告诉杜迎。
  葬礼过后,卷毛少尉在点名时,向因为比尔的死而情绪低落的警员们举起一份文件,他说:“对不起,我这儿还有一个坏消息,上面让在点名时传达。”
  那份文件是狱政管理局发的简报。通报的是女犯监狱的一名上士,都快退休了,不知怎么一时糊涂,招惹上一名女犯人。人家告他性骚扰,他官司打输了,法官判他赔偿女犯人20万美元。他不得不变卖家产,一辈子的积蓄就这样落进了那女犯人的腰包。老上士不仅自己落得无家可归,家人也跟着他倒霉。
  点名大厅里,警员们默默地听完卷毛少尉读简报,谁也没有说话,一个个只是摇头叹气,当狱警真太难了!
  没过两天,又传来坏消息,安娜被开除了。
  那天,李易之一跨进监狱就觉得堵心,一段时间以来,这都成了条件反射,李易之只要一看见闪亮的铁栅栏,心上就像被填了个大棉花包,一肚子闷气,抑郁难抒。
  被那个叫巴妮的女警搜身后,李易之一脚踏进点名大厅。只见几个一起受训的警员正在交头接耳地议论着什么,见他进来,忙叫他过去。
  “李,你听说没有,安娜被开除了。”
  “哪个安娜?”
  “还有哪个,就是和我们一起受训的文状元安娜呀!”
  李易之像挨了当头一棒,愣住了。他刚刚歇了两天班,沉重的心境稍稍轻松了一点,不想又受到这个消息的打击。
  “前天,一群犯人在球场踢球,其中一个把球踢到栅栏边,接着跑过去捡球……”一个警员向李易之述说经过,还没说完,就被另一个警员打断,“什么他妈的捡球,我看他们是故意的。想趁安娜不注意,跳过铁栅栏逃跑!”
  “安娜在岗亭上值班,见犯人向栅栏边跑去,连喊了几声‘站住’,那犯人像没听见一样,安娜就开了枪。”
  “把犯人打死了?”李易之急忙问道。
  “没有,她朝天开的枪。”
  “离铁栅栏10米处有警告标记,越过了就可以开枪,安娜有什么不对!”
  李易之冲那个警员喊了起来,好像是他把安娜开除了。
  “是这么规定的没错,可咱们监狱有条不成文的规定,得等犯人爬上铁栅栏才能开枪,尸体挂在上面,铁证如山,告到哪里也没话说。可当时那种情况,换上谁也不好办。不开枪吧,万一犯人跑了是失职,要开枪真把犯人打死打伤了,犯人一口咬定是去捡球,也不好办。安娜左右为难,才向天开了一枪。”
  “既然知道不好处理,又没伤那家伙半根毫毛,为什么还要开除安娜?”
  “唉,那个犯人闹着要告监狱,说警员使用武器不当,侵犯了他的人权。头儿们怕他真的告上去,监狱肯定败诉,为了息事宁人才把安娜开除了。”
  “什么他妈的人权,犯人都骑到警员脖子上来了!那些家伙有人权,警员就没有人权了!”李易之气愤至极,很为安娜抱不平。
  “安娜是昨天下午走的,她还找了你,想和你告别。交警徽时,安娜难过得哭了。”
  李易之紧锁双眉,心中涌起深深的悲哀。安娜的影子总在他眼前晃。一个充满了朝气、才气,有强烈的事业心和敬业精神的女孩子,她本应属于充满阳光的世界,却抱着巨大的社会责任感和献身精神,主动到监狱这个阴暗丑恶的角落来工作,来奉献自己的青春。她刚到监狱的第一天,不知哪个缺了德的带班的,把她派到独居监号监视犯人洗澡。一个未婚女子,眼睁睁看着十几个又黑又脏的男人洗澡,该有多尴尬,可安娜极其认真负责地完成了自己的职责。现在,监狱为了自身的利害,把无辜的安娜做了牺牲品。李易之胸中充满了愤懑之情,他看了看罩在自己头顶上的黑黢黢的监狱,真不知道它究竟是剥夺了犯人的自由,还是更多地剥夺了警员的人身权利。
  在美国,心理压力是人人皆有的通病。这种压力并非仅仅来自老板让你卖10件产品,你只能卖5件,因完不成任务而产生的那种压力,而是来自更广泛的各个方面、各种因素形成的压力。
  狱警恐怕是公认的最有压力的工作。首先是来自犯人的压力。那些曾经杀人越货,心理变态,性情乖张的家伙,一天到晚在身边晃来晃去,谁会无动于衷?一般都会把弦绷得紧紧的,一天8小时,精神高度紧张。除了像300磅那样的,敢在值勤时睡大觉,那多半是有点弱智。来自犯人的压力还不止这些,有人讽刺美国的法律是保护犯人的法律,说得虽然尖刻,但绝非无中生有的恶意中伤。为了防止警员滥用职权,法律上有许多规定和限制。如,手铐戴松了不安全,戴得太紧,就有变相体罚之嫌;搜查犯人东西,必须有犯人在场,否则不论搜出什么都有栽赃诬陷之嫌;使用强制措施得降到最低限度,可事实上遇到紧急情况,是很难掌握的。一旦犯人抱怨强制措施过了头,倒霉的准是狱警。可强制措施不力,狱警会更倒霉,反正只能是提心吊胆地在夹缝中求生存,弄不好就里外不是人。
  有个犯人爱剃光头,没事还总往头上抹油,灯光一照,倍儿亮。一名警员常开玩笑地叫他灯泡,那犯人也不介意。可有一天那家伙心情不好,一状告到监狱长那里,说警员不尊重他的人格。黑监狱长大笔一挥,竟把那个警员开除了。消息传出,警员人人自危,安娜被开除也就是倒霉在犯人身上。
  来自犯人的威胁还有传染病。要是犯人出天花,必须关到独居隔离,以免传染。可在独居值勤的警员就遭殃了,他们照旧得对犯人搜身,检查衣物,送水送饭,稍不慎就可能被传染上。警员不能以此为由要求调换岗位,就算警员已出过天花不会再发病,可是还是会把病菌病毒带回家,威胁家人、孩子。
  出天花还是可以防范的传染病,只要多加注意,还可能避免受害。有些传染病,在潜伏期或者发病后症状不明显,就更可怕。犯人不讲卫生,一杯咖啡经常几个人转着喝,一根烟几个人轮着吸,一旦有传染病,就会迅速蔓延。狱警们跟犯人说话,不敢站得太近,说不定成千上万的细菌正从犯人嘴里往外喷。有时犯人会伸出手来和警员握手,表示友好。不握显然不礼貌,还会触怒犯人;握吧,谁知道他有没有什么传染病。
  这么多来自犯人的压力还不够,狱警还要应付来自同事和上司的压力。
  李易之在国内,常听人说中国人最不团结,专会窝里反,自己也确有切身体会。当时只听人说,西方发达国家的人如何如何文明,博爱,以为他们都是风度翩翩的绅士,可真到了美国,时间长了才发现,原来国内的各种小人嘴脸在美国都能对上号儿。如果某个警员受到犯人袭击,在一旁幸灾乐祸的警员大有人在。有些警员还借犯人暗算同事,所以警员之间说话得格外小心,不能议论犯人,否则被人传到犯人耳朵里,遭了暗算还不知为什么。
  对上司更不敢得罪。监狱、警察局都算准军事部门,也有“军阀残余”。官大一级压死人,肩膀上多一道杠就能把下属骂得狗血淋头。带班少尉一个个骂不离口,头儿们的口头禅就是:“谁不想干就滚蛋,有的是人想干还轮不上呢!”动不动就拿开除威胁警员。
  狱警还要面临来自社会的压力。社会舆论往往偏袒犯人,好像狱警一个个都是草菅人命的凶神恶煞。只要听说发生了什么违纪的事,记者们立刻蜂拥而至,小题大做抢头条新闻,非闹得满城风雨才罢休。
  柿子拣软的捏,社会舆论针对的往往是某一警员的一次违纪不放,穷追猛打,必将其置于死地而后快。而对绝大部分警员奉公守法,兢兢业业,默默无闻地从事着的工作,却没有一个人感兴趣。可能他们认为狱警拿了纳税人的钱,就该尽自己的职责。可是许多警员因公负伤,甚至献出了生命,也从没有一家媒体义正辞严地讲几句公道话。舆论只是抱怨,社会治安不好,警察都是白吃饭的,可把罪犯绳之以法,与世隔绝了,他们又开始抱怨监狱当局没有善待这些失去自由的可怜人。
  做个狱警真难!舆论指责,上司责骂,犯人更是恨之入骨,冒着风险,顶着压力,竟没有人说他好。这就是狱警,美国国家机器上损耗最大的部件。
  下班了,李易之跟谁也不打招呼,径直往大门走去。巴妮搜身时,他也绷着脸,连一向有礼貌的道别也没有,他的心情糟透了。
  上了高速公路,李易之沿着最左边的快车道风驰电掣般地往回家的方向奔去,时速达到85迈,可他还嫌慢。他只想快点离开,离那个让他憋气室息的监狱越远越好。
  已经深夜了,高速路上的车不多。李易之狂奔了一阵,前面出现了一辆雪佛莱车。要是平时,他会拐上另一条车道超车。可今天他只是拼命闪大灯,让雪佛莱给自己让路。可是那雪佛莱也不加速,也不让路,像是有意斗气,压着李易之的车。李易之心头一阵烦躁,他稍稍放慢车速,与雪佛莱拉开了点距离,突然一轰油门,加速超了过去。车尾刚一超过雪佛莱的车头,李易之猛打方向盘,一下子斜插到雪佛莱的前面,然后松开油门,车速一下慢了下来。那雪佛莱车的司机正得意压住了后面的车,想不到李易之突然来了这么一手玩命的招数,眼看要撞车,只好紧急掣动,就听“吱——”的一声,路面上留下两道又黑又长的轮胎印。雪佛莱又惊又气,嘟嘟的直按喇叭。
  李易之听着落在身后越来越远的喇叭声,不由得笑了,似乎出了一口恶气,心里略感轻松。
  杜迎还没有睡。她像往常一样,为丈夫准备了宵夜,让他回到家就可以吃到热乎乎的餐点。杜迎对丈夫体贴入微,知道在监狱那种地方,难得有好胃口进餐,所以总是坚持为他做宵夜。
  杜迎不太适应美国,当初抛弃了国内的一切来美国陪读,是为了帮丈夫一把。丈夫毕业了,有了固定的工作,她就时时想回到中国去。可是眼看着津津还小,在美国的学校里学习生活得很愉快,她又犹豫了。卡尔曼老师说津津是她教过的学生里天资最好的。由于生活的优越,美国孩子学习起来大都活泼有余,踏实不足,而津津从来都是有板有眼地把门门功课都学得好上加好。在班上,津津从来不因为学习成绩好就骄傲,常常帮助其他同学,也从不和别人争执,不像那些好胜又好斗的美国孩子。卡尔曼老师很喜欢津津,她多次和杜迎讲,一定要培养津津进美国一流的大学。为此杜迎只好又把自己的想法放到一边,耐心地再陪孩子走一程。
  李易之进了家门,杜迎接过他脱下的外衣,就催他去洗澡。杜迎把做好的宵夜,一小碗肉面和两只豆沙包从保温箱中取出,摆上餐桌。津津已经睡了,她轻手轻脚地做着这一切。
  平时,李易之洗完澡吃过宵夜,总要和杜迎一起到津津房中,看着女儿熟睡时可爱的样子,他们总是禁不住要俯下身去亲吻女儿的小脸蛋儿。
  可今天李易之没有这般心情,他勉强吃了两口面条,就闷闷不乐地一头倒在沙发上。
  “怎么,累了?那早点儿睡吧!”杜迎关切地说。李易之仍然一动不动,也不吭声,两眼盯着天花板,满脑子都是比尔的葬礼,哭泣的安娜和那个输了官司的倒霉上士。
  “你又怎么了?”看到丈夫又出现了那种心事重重的姿态,杜迎走到沙发边,坐下去推了推易之。
  李易之一翻身坐了起来。“简直不是人干的活,Shit!”他骂了一句。
  “现在后悔啦?本来嘛,在律师事务所有什么不好,非说没劲,不改行不罢休。那么多到美国的中国人,谁不是有碗饭吃就知足。谁像你,这山望着那山高。”
  杜迎本来就不赞成易之当狱警,如今听到他自己也发牢骚了,就不由得说了他两句。
  “你怎么老跟我抬杠,一点不理解我。你知道我每天都是怎么过的,天天玩儿命似的,还不都是为了你们!”
  “你为我们,我为谁呀!”杜迎也委屈了。自从易之当上狱警,家里的生活有了相当的改善,但易之的脾气却越来越坏,说起话来老是骂骂咧咧的,好像心里总有一股消不掉的火气,一有机会就要发泄出来。
  “Same all shit everydy!”
  这是监狱里犯人常说的,也是狱警的口头禅,意思是“天天都是一样的臭狗屎”,骂这句话用来诅咒他们在铁栅栏里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循环往复的日子。如今,这句话,也时时从丈夫嘴里说出,连杜迎也耳熟能详了。她觉得丈夫变了,变得有点不认识了,再也不是以前那个稳健内向,宽厚有礼,求知上进的人,而越来越像一个地道的美国警察,还是他们当中最没好气的那种。杜迎有心再说丈夫两句,看看夜色已深,想到丈夫每天的辛劳,又有些不忍心。可要一言不发地走开,她也不很情愿,便冷冷地向易之说;
  “我知道你不容易,本来看你累了,不想告诉你,我们公司最近裁人,这回要是裁到我,我就回国,免得在这儿拖累你。”
  说着说着,杜迎又有点负气。她觉察到自己的情绪,赶快打住,不再往下说,径自上床睡了。李易之一人坐在沙发上发愣。他想,真是见鬼了,开车跟人家斗气,回家又跟妻子拌嘴,这是怎么了?也许杜迎说得对,自己压根不该干狱警这一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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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八)拘留所里的脱衣舞会</P>上一页 目录页 下一页</P>  <P>  对自己的怀疑并不能让李易之下决心辞去了作,他瞻前顾后、扪心自问,还是觉得除了干下去没有更好的出路。他于是决定不再想去留的问题,而是详详细细为自己拟定了一份健身计划。他想通过这份计划来调整自己的生理、心理状态,以适应狱警的工作。
  警员健身房里热气腾腾,七八个警员正利用班前点名的时间锻炼身体,一个个大汗淋漓,背心和短裤都湿透了。
  李易之为自己拟了一个肌肉锻炼的计划,一三五练胸大肌、腹肌和腿肌,二四六练两臂、肩膀和背肌,星期日休息一天。这会儿他正在练推举,杠铃已加到245磅,这重量超过他体重80磅。一个大块头警员站在杠铃后面为李易之做保护,还不住地给李易之打气。
  李易之躺在长凳上,深深吸了口气,双手握好杠铃,用力一推,杠铃离开了支架。他双臂慢慢弯曲,将杠铃降到胸前。
  “依——呀!”
  李易之大喊一声,运足气力向上推举,双臂微微颤动。
  “还差一点,一点点,加油!”
  做保护的大块头张开双手,随时准备帮他一把。
  “依——呀!”
  李易之又吼了一声,终于将上臂伸直。大块头连忙帮他把杠铃推回到支架上。
  李易之一丝不苟地严格按计划锻炼着,半年过去,果然成效不俗。本来健壮的身体,又隆起一块块腱子肉,胸腹收得紧紧的,一用力就现出一道道横纹。杜迎说他全身硬梆梆的,都练成四方块儿了,壮得牛似的,一点儿不像受过教育的人。李易之听了只是笑笑,并不介意。他觉得,每天大运动量的体力消耗,也消散着郁积在心头的压力。当他双拳一下接一下猛烈击打沙袋时,就想象着在打击着什么和自己作对的人,内心的重压似乎被发泄出去,不再堵在心头了。
  李易之找到了释放压力的有效途径,许多同行也是通过这条途径来解决问题。不断把压力释放出去可使他们避免更坏的结果,像那个把枪含在嘴里把自己脑袋崩开了花的中士,等到郁闷到思想崩溃再来个自我了断就太惨了。
  但也有人寻找发泄途径时走了板儿,招来更大的麻烦。
  事情发生在设在市中心的拘留所,那地方是临时关押现行犯的。
  华灯初上,周末的乔治城格外热闹。乔治城是华盛顿最繁华的地方,各种酒吧、夜总会、大商店聚集在这里,霓虹灯闪闪,音乐声阵阵。紧张了一周的美国人,收拾好办公桌,趁着月色初上赶到这繁华的闹市,开始了星期五的狂欢之夜。
  城市的另一个角落却又是一番景象,昏暗的路灯鬼火似的闪着冷光,街上只有几个幽灵般的影子晃来晃去,那是路宿街头,无家可归的人。一座暗灰色的混凝土建筑矗立在夜色之中,阴森、丑陋,像一个充满仇恨的野兽,窥视着城市灯红酒绿的另一端。这就是坐落在黑人区的中心监狱拘留所。
  4个中班警员当班,晚点名已过,监号统统上了锁,还有3个小时才下班,这段时间是最无聊的了。
  4个警员开始打扑克,他们把办公桌放在办公室中央当做牌桌,百无聊赖地玩起了桥牌。但没打两圈就烦了,一个中士把牌一摔,一伸腿,把两只脚都架在桌子上。
  “下次换班,我就申请到白班去。”中士边说边点上一支雪茄。
  “中班有补助,一个月300来块呢!”
  “谁希罕那点儿钱!我不能每晚都在拘留所里过。今天周末,乔治城酒吧里肯定热闹非凡,可咱们还得守着这些倒霉犯人,没劲透了!”
  “你说的是不是‘好小伙儿’酒吧?听说那儿的姑娘个个都让人动火,是不是?”
  一个小个儿警员也放下扑克,一边问一边下流地嘻笑着,
  “什么‘好小伙儿’,我看去那儿的都是他妈的坏小子。看舞女跳舞时,脸都快贴到娘们儿屁股上去了。不过那些娘们儿可真够劲儿,不像别处那些吊人胃口的次货,故意扭扭捏捏半天才脱一件,她们一上来三下五除二脱得精光,还变换着姿势让人看个够。哈哈哈……”
  中士笑到一半,忽然眼珠一转,像是想起什么。他伸出食指,意思是请大家稍候,接着便溜了出去。
  谁都知道这个中士鬼点子多,有一套控制犯人的手段,皮鞋有犯人给他擦,总是乌黑锃亮;吃饭也不用亲自去买,食堂打杂的犯人会给他送到办公室。干了十几年,不知他用的什么招儿,竟然没有犯人找他麻烦。
  不到10分钟,中士就回来了。一进门,就冲着几个同事“嘘”了一声,大家定睛一看,中士身后跟着个女犯人。
  “你把爱丽莎弄来干什么?”监号负责人不知中士搞什么鬼,疑惑地发问。
  “你既然知道她的名字叫爱丽莎,当然也知道她从哪儿来,为什么来的呀!嘻嘻。”
  中士嘻皮笑脸地边说边抬起一只手在空中做了个跳舞的姿势,那意思是说,还用问吗,找这路货色来还能干什么。
  监号负责人哪能不知道,爱丽莎是红灯区跳脱衣舞的舞女,因为吸毒、卖淫而被抓进了拘留所。
  “再过两小时就下班了,别胡闹。传到头儿那儿,咱们都得被炒鱿鱼。你要真憋得发慌,下班后直接去按摩院,找个韩国小妞泄泄火不就得了。”
  监号负责人连摇头带摆手,不肯应允。
  爱丽莎是个混血儿,但显然在她身上白人的血统占了一多半,她棕褐色的头发蓝眼睛,肥大的囚服罩住了线条分明的身体,却罩不住漂亮迷人的脸蛋儿。
  另外两个警员此时也明白了中士的用意,他是想让爱丽莎在这里免费表演脱衣舞。对中士这匪夷所思的主意,他们虽略感吃惊,但如果真被允许,倒也乐得享受一番。他们盯着监号负责人,目光灼灼流露出渴望。
  中士见负责人犹豫,连忙凑过去小声说:
  “爱丽莎我来摆平,你不用担心。办公室离监号有段距离,咱们把大铁门一锁,谁也不会知道今晚这里发生过什么。”
  另外两个警员立刻附和着:“就一会儿,就一会儿,下不为例行吧!”
  负责人双手一摊,摆出无可奈何的样子。见他已经默许,中士连忙招呼那两个警员,把两张办公桌对在一起,作为临时舞台。
  爱丽莎一纵身跳上写字台,转了一个圈就把号衣脱下来,顺手扔在地上。
  爱丽莎体态丰满,线条妖烧,一对圆圆的乳房像要从雪白的胸罩里爆出,随着她的舞动而微微颤动着。她大腿修长,腰肢柔软,伴着录音机里飘出的乐曲,她的全身都在有韵律地抖动着。从脸蛋儿到身材,爱丽莎比那些参加选美的小姐丝毫不逊色。美国的红灯区虽说和其他国家一样,也是下九流的所在,可是没有天生丽质,没有点艺术天才的女人,是当不了脱衣舞舞女的。光凭着一股骚劲儿,只配在马路上做“鸡”。
  “脱下来呀,宝贝,全脱下来,太漂亮了!”中士狂喊起来。
  “你他妈小声点!别昏了头,你以为这儿是乔治城呀,要是把母老虎召来了,看你怎么收拾!”
  监号负责人狠狠瞪了中士一眼。他说的母老虎是警员们给拘留所带班的女少尉起的绰号。女少尉人高马大,办事一板一眼,从不循情,也不讲任何面子。谁要犯在她手里,她能训得人像个孩子似的痛哭流涕。无论是警员还是犯人都怕她,背地里便送了她母老虎的绰号。
  “脱,脱光呀!”另外两个警员压低声音,也跟着喊起来。
  爱丽莎机械地扭动着身躯,脱下了最后一块遮羞布。她已经一丝不挂了,一切都是那么熟悉,疯狂的叫喊,色迷迷的眼神,时时向她伸来的不安分的手……这是什么地方,是红灯区吗?但这些“顾客”明明穿着警服,她的意识模糊了……
  两年前,爱丽莎考上了乔治城大学,只身一人从南部的得克萨斯州来到这东部的大都市。那时她天真无邪,心中只有读书二字。但好景不长,一年后父母便开始闹离婚。在美国,离婚要以夫妻分居一年为先决条件。爱丽莎的父母分居后,为爱丽莎的抚养费,特别是学费问题打得不可开交。爱丽莎伤透了心,一气之下,决定自食其力,不再要父母一分钱。
  美国大学学费昂贵,特别是私立大学。乔治城大学就是一所私立大学,一年一万美金都不够。一个女孩子靠自食其力完成学业,谈何容易。冷静下来的爱丽莎开始找工作,可一个在校学生是很难找到正式的专业性工作的,在餐馆打工,收入全由顾客心情好坏决定。运气好时,一天能挣百八十块美金,运气不好,只挣三四十块是常有的事。工作时间长,消耗体力大,往往影响学生的学业。
  一筹莫展的爱丽莎,有一天看到墙上贴出一则招聘舞女的广告,白纸黑字地写着,一小时500美元的酬金。她心头一亮,太诱人了,干一个小时能顶在餐馆干一个月的收入!爱丽莎像溺水的人抓住了一块木板,她撕下广告,按地址找到招聘舞女的酒吧。
  酒吧老板是个五十多岁的白人男子。他挺着一个圆滚滚的啤酒肚儿,用挑剔的眼光审视着前来应征的妙龄女郎。他一脸凛然不可侵犯的样子,心中十分骄傲——只有他才能决定,谁是那每小时能挣500美元的幸运儿。
  良久,啤酒肚儿朝包括爱丽莎在内的三个姑娘指了指,示意她们跟他去办公室的套间;又对另外几个挥了挥手,示意她们离开。那些姑娘懊丧地走出了酒吧。
  “都把衣服脱光!”
  这是啤酒肚儿今天对姑娘们说的第一句话。
  “噢,我的上帝!”啤酒肚儿煞有介事地喊道,“你难道把足球缝进了乳房?我看你是进错了门,你应当去隔壁的按摩院。”
  他用挖苦的语气,奚落着第一个脱去上衣,乳房极其丰满的姑娘。那姑娘像被蜇了一下,立刻重新套上上衣,眼中涌出泪水。
  第二个姑娘是个细高个儿,大概减肥减过了头,穿着衣服还显得十分苗条,一脱光瘦骨嶙峋的身子格外刺眼。啤酒股儿连连挥手,嘴里发出不屑的声音,那个姑娘也走开了。
  爱丽莎一动不动地呆站在一边,外衣虽然脱了,可还留着比基尼。
  “我说脱光,你不懂吗?你以为我这儿是肯尼迪艺术中心啊!我的顾客会花6美元买一杯饮料来这儿看你跳《天鹅湖》吗?”啤酒肚儿尖刻地说着。爱丽莎的心怦怦乱跳,她万万没想到,一小时500美金原来要付这样的代价。她想离开,可是一想到昂贵的学费就泄了气。她急需用钱,都开学两周了,再不交学费就得退学。她狠狠心,也学着那两个姑娘,脱得一丝不挂。泪水在眼眶里打转,爱丽莎强忍着没让它们掉下来。
  啤酒肚儿贪婪地看着爱丽莎,眼神迷乱起来。这老色鬼虽然见过无数裸体女郎,可像爱丽莎这样丰满、匀称而又性感的身体,他以前从来没见过。他伸出胖手,在爱丽莎的乳房上捏弄着。乳房滚圆柔腻,啤酒肚儿爱不释手。爱丽莎扭过脸,泪水止不住地落了下来。她被留下,当了这家酒吧的脱衣舞舞女。
  自从爱丽莎来到酒吧,那些酒色之徒一传十,十传百,吆五喝六,蜂拥而至。啤酒肚儿的钱袋迅速被撑大,他暴发了。
  爱丽莎很快挣够了学费,可她再也没心思读书了。就像一只迷途的羔羊,她一步步走进啤酒肚儿的陷阱。
  自从啤酒肚儿在饮料里偷偷下了春药占有了她,爱丽莎便心灰意冷,好像看透了人生和这个世界。父母离异,自己失身卖相,还念什么书!念了又怎样?干什么不都是为了钱!啤酒肚儿的确让爱丽莎变得很有钱,但也改变了爱丽莎的人生。她变得毫无追求了,每天在纸醉金迷中混日子,内心却变得空虚痛苦。她开始吸毒,开始毫无节制地勾引男人,掠夺男人……
  爱丽莎疯狂地扭动着。她的灵魂和肉体已经分离。进了拘留所,她清醒过来,回首往事,她感到一种切肤的痛楚。她恨自己的父母,如果他们对自己负点责任,她都上大学三年级了;她恨啤酒肚儿,这个色狼毁了她的一生;她更恨自己吃不了苦,为了钱出卖了自己的灵魂,沦落成囚犯。她觉得什么都完了,等待她的是法官判决。她不敢想象,自己如何去面对可怕的铁窗岁月。
  音乐更加疯狂,人也像疯了一样。免费的享受使4个警员如醉如痴,他们哪管爱丽莎的心是在流泪还是流血,只是纵情地狂笑着,扭摆着,拼命地寻欢作乐,丑态百出。
  “当,当,当!”
  警棍快速敲打着铁门,就像一把铁锤重重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警员们手足无措地一阵慌乱,但很快便像一根根木桩似的呆立在那里。带班女少尉怒气冲天地出现在办公室门口,手里拿着开办公室门的钥匙。她带来的4个警员马上接替了这个监号的一切工作。
  第二天早晨,从女犯监号抬走了一具尸体。尸体用黑色塑料袋裹得紧紧的,直挺挺地躺在担架上。爱丽莎自杀了,她匆匆走完自己的人生,离开这光怪陆离,人欲横流,充满陷阱的世界。
  那4个拿女犯人来消愁解闷,释放压力的警员也在同一天被中心监狱开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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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九)炸鸡之战</P>上一页 目录页 下一页</P>  <P>  杜迎把李易之推醒。
  “我把饭做好了,你自己热热吃。我今天下班晚,你走之前把厨房收拾一下。”
  李易之迷迷糊糊点了点头,他实在太困,翻了个身又睡着了。
  最近几天格外忙,昨天晚上电视台播放职业拳击决赛。不少警员为了看电视,都编了一个合理的原因请了假。李易之下了中班连夜班,早晨到家都快9点了。他早饭也没吃,一头倒在床上就睡着了。今天下午他还得接着上中班。
  监狱24小时“营业”,须臾离不得人,逢年过节也不例外。遇有警员临时请假,就得找人替补,当时正当班的警员往往便被指派去做替补,所以在监狱工作,加班是家常便饭。
  “铃……”
  电话铃声吵醒了李易之,是杜迎打来的。
  “我一猜你就得睡过了,快起来上班去吧,厨房等我回去再收拾吧!”
  李易之一看表,啊,已经是下午2点45分了,最晚3点出门,不能误了3点半钟的班前点名。
  李易之一骨碌爬起来。想起杜迎的话,他冲进厨房,用最快的速度收拾起来。虽然杜迎电话里已说不让他收拾了,可那是怕他时间不够开快车危险,而李易之觉得杜迎上班也很辛苦,他愿意为她分担些家务。他把一大堆锅碗瓢盆刷洗干净,又用强力清洁剂擦干净炉灶。动作有条不紊,忙而不乱,那是军旅生活把李易之锻炼出来的,每次紧急集合,他都是全连第一名。收拾完厨房,李易之看看表,还有5分钟,他打开冰箱,伸手去拿玻璃瓶,想喝口水就走,谁知手一滑,瓶子掉在地上摔得粉碎。他刚起床,只穿条短裤,光着脚,右脚踝处被碎玻璃划破了,一道两寸长的大口子直往外冒血。
  无端又多出一件事,幸好家里有小药箱,伸手就拿得到。他先把消毒水喷在伤口上,血和着水流下去,又跟地上的水混在一起,红了一大片。他在伤口上敷上药,用绷带扎紧脚踝,血算止住了。可一看地上,一片血水,李易之想,这可不行,等会津津回来还不吓坏了,再说地上那么多碎玻璃,会伤着她。他动手把地上的碎玻璃收拾干净,擦去血水,又用吸尘器吸了一遍,才放心离去。
  班前点名总算没迟到。卷毛少尉把李易之临时派到食堂值勤,因为今天吃炸鸡。
  监狱食堂供应的炸鸡和外面的肯德基炸鸡差不多,对犯人们来说是很少有的伙食改善,他们会想尽办法多吃一点,否则不会善罢甘休。因此每逢吃炸鸡,监狱方面都要增强食堂的警力。李易之本来还可趁在监号执勤,坐下来歇歇被划伤的腿,这下被派到食堂,至少要精神紧张地站上3个小时。
  犯人领饭都用饭票,警员在饭票上打个洞才能领饭,每天一张饭票,一日三餐要打3个洞。食堂一次可容纳300多人就餐,4个打饭的窗口前都排着长队,李易之站在最左边的窗口检查犯人的饭票,并负责在上面打洞,像火车站的检票员一样。
  这是犯人最集中的时候。虽然一个监号一个监号通知开饭,犯人轮流前来就餐,可在高峰期,食堂大厅里总会保持300多人。有站着排队的,有坐着吃饭的,有三五成群聊天的,乱哄哄吵成一团。等饭排队的一个个像饿狼,吃饱喝足的又像刚加足燃料的马达,一触就会发动起来,惹是生非。因此饭厅是犯人情绪最高涨,最容易出乱子的地方。
  犯人中90%是黑人,其次是南美洲人,他们多来自萨尔瓦多。墨西哥、巴拿马等国家,因为讲西班牙语,所以叫他们西班牙人,其实和欧洲的西班牙人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白人在犯人中数量很少,亚洲人就更少见了。美国是白人统治的国家,连总统府都叫白宫,可监狱里就不同了,那里是黑人的天下,犯人绝大多数是黑人,狱警也是黑人多,金发碧眼的犯人在这里是吃不开的,亚洲人也是一样。
  一个瘦高个中国犯人端着自己的一份炸鸡躲到桌子的一角,试图在这略显僻静的角落里,享用这顿难得的美味。他刚刚抓起一只炸得焦黄的鸡翅,一只肥大的黑手从后面伸来,一把抓走了他的冰淇淋三明治。他站起来想要阻止那黑人,却见那家伙挺胸昂首向他晃了晃瓦罐大小的拳头,吓得他连忙又坐下去。他大概想起了“好汉不吃眼前亏”的古训,明白继续争下去的结果,没准连炸鸡也吃不成了,弄不好挨顿打更不上算。只有默诵“忍”字诀,节怒顺变了。
  一些满头银发的老年犯人,驼着背,有些还拄着拐杖,哆哆嗦嗦递上饭票,然后颤抖着端起饭慢慢离开去寻找进餐的座位。这样的犯人多半已在狱中度过了几十个春秋,刚进来时,也是血气方刚、好勇斗狠的不安分的囚徒,如今已是步履蹒跚,手无缚鸡之力了。不知他们在有生之年还能不能出去与家人团聚,但多数大约要终老狱中了。
  李易之每当看到这样老态龙钟的囚犯,总难免产生怜悯之心。有时他想,这样的人还能再危害社会吗?放他们回家算了。可是一想到他们有今天的下场,还不是当年杀人越货,茶毒残害别人的结果,那种怜悯之情便会消散殆尽,何况还有老约翰的教训呢!
  老年犯人毕竟是少数,多数犯人正值壮年,饭厅气氛就像充满了火药,随时可能爆炸。时不时就会从某一个角落传来一阵争吵声,警员像救火队,立刻要赶过去制止,生怕迟一步就会掀起大战。他们虽然正言厉色地申斥着闹事的犯人,可心里都在打鼓,要真动起手来,纵使增加了警力,也不是300多犯人的对手呀!
  李易之已阻止了十来个返回要求加餐的犯人,虽然免不了小有争执,但并未真正冲突,他软硬兼施,连吓带哄总算把那些犯人打发了。
  又一只黑手伸过来,可手里并没有饭票,李易之抬起眼睛,原来是那个基督徒八字胡。
  “我忘记带饭票了。”
  八字胡摊开双手,一副无辜而又诚恳的样子,眼神里还带着乞求:“你知道,信上帝的人是不会撒谎的。我决不会为了一份上帝赐给我的晚餐而犯罪!”
  他信誓旦旦,一脸虔诚。李易之想起他们每天讨论圣经教义的认真劲儿,也觉得他不至于为此撒谎,就和窗口里的人打了个招呼,让他领去一份炸鸡。
  “你真是个好人,上帝保佑你。”
  八字胡连忙给李易之戴高帽,还大划十字一番,捧着炸鸡,欢快地走去了。
  没过几分钟,李易之就听见身后的窗口吵成一团。他转身一看,八字胡正在和那个窗口处的警员吵架。八字胡火冒三丈,气势汹汹地冲那个警员大吵大闹,手里举着一张饭票。“我的饭票明明只打了两个洞,晚餐还没领,你凭什么不给我领饭?”
  那警员声音低得多:
  “你刚才没在其他窗口领?我好像看见你刚才端了一份炸鸡。”
  “你他妈瞎了眼!少废话,饭票没打洞就证明我还没吃晚餐。你要敢不给我,我就到监狱长那儿告你!”
  八字胡威胁着,像是真的受到了不公平的待遇,气得浑身发抖。那警员也气得脸色煞白,显然他并不确定八字胡刚才是否真领了一份,为了不引起冲突,只好给他打了洞,让他又领了一份。李易之看着八字胡骂骂咧咧地走开了,不禁又好气又好笑,这个基督徒!倒是个演技不差的演员。他离不开自己的窗口,也不想多生枝节,便想放这家伙一马算了。
  吃饱喝足的犯人们挺着肚子,慢慢往外走,有的在剔牙,有的打着饱嗝。饭厅门口站着几个警员,挨个对犯人搜身,因为监规规定,犯人不许把食品带回监号。
  一群野猫瞪着黄绿色的眼睛,等在食堂门外,希望得到犯人带给他们的残汤剩饭。时不时有犯人把吃剩的鸡骨头丢给这些猫,这些猫都是黑色的,当它们为了争食而互相咬起来时,那种凶狠贪婪的样子让人又生厌又怜悯。它们的模样举动和这座监狱倒很般配。
  “你好!”
  李易之听到一句带着中国南方口音的问候。他扭过头,只见一个细瘦矮小的中国犯人站在自己面前,大约二十多岁。
  “长官,我一天都没吃饭,一份炸鸡吃不饱,让我再领一份行吗?”那人斯文地求李易之。
  “你为什么不吃饭?”
  “我,我睡着了,错过了吃饭时间。”
  李易之想,这个漂洋过海的中国人,不知犯了什么罪,在美国蹲了监狱,每天跟那些强悍的囚徒混在一起,肯定不好混。再一看他的饭票。早中餐确实没打洞,大概心情不好,蒙头大睡错过了吃饭时间也是有的。他说的是实话,不像那无赖的八字胡,都是中国人,帮帮他吧!李易之把炸鸡放进他盘子里,那人感动得不住点头称谢,这是他入狱以来第一次得到的优待。
  “I’m hungly.Can I eat?”(我饿,能再吃点儿吗?)
  李易之一看,是满头大汗的汉德森,看来他刚做完他的健美锻炼。
  李易之想,这么大块头,运动消耗那么大,一份鸡显然不够。为了吃饱肚子这么低三下四求人,李易之真不愿拒绝他,看看厨房里的炸鸡剩得还不少,他又给了汉德森一份。
  李易之已经在食堂执勤3个小时了,要是平常,早该结束了,可今天不行,这全是炸鸡闹的。李易之觉得脚踝处一跳一跳地痛,拉起裤管一看,血渗透了绷带又渗透了袜子,用手摸上去,伤部温度很高。他想大概有点感染了,得去卫生室上点药,重新包扎一下。
  他自己的窗口已收了摊,想找头儿请会儿假,抬眼想看看卷毛少尉在哪儿,忽见卷毛少尉正从餐厅门口一阵风似地冲进来,风风火火地朝最右边的窗口跑去,须臾又转身跑出了餐厅。李易之很纳闷,不知卷毛少尉为何这般举动。他朝右边窗口望去,大厅里人已不多了,可那里挤满了犯人。又是那个八字胡,正在和警员争夺炸鸡的盘子。
  “这些鸡反正也没人吃了,你为什么不许我们吃!”
  八字胡使劲拽住盛鸡的不锈钢盘子,那盘子一般放在窗口内厨房的桌子上,看样子是八字胡趁警员不备,伸手从里面抢出来的。
  “对呀,对呀!抢他的!”
  一群犯人大声附和着,起着哄。
  盘子被警员夺过去,刚要送回窗口,八字胡又猛扑过去,一把夺过盘子,由于用力过猛,炸鸡都掉在地上。八字胡可不是祷告上帝时的那副模样了,他恼怒地举起盘子要朝警员脸上劈去。
  “好哇,揍他狗娘养的!”
  围观的犯人大声起哄,一边践踏着地上的炸鸡,看来他们早吃够了,是故意寻衅闹事的。
  八字胡的盘子劈了下去,正砸在那警员的眉骨上,血顿时流了下来。没等那警员还手,周围的犯人就一哄而上,拳头雨点般地打过去。
  李易之急忙打开步话机呼叫增援,接着便朝人群冲过去,脚踝的疼痛也顾不得了。门口的几个警员也向这边冲过来。
  刚刚冲到那群犯人边缘,就见那群家伙突然像没头苍蝇一般,“嗡”地一声四散逃窜。李易之顿时觉得脸上、手上火辣辣的,像被烧灼一样地疼痛起来。他知道有人使用了辣椒水喷射器,在训练基地受训时就有这一课,他体会过这玩艺儿的厉害,不由佩服决定使用这一招的人,若不当机立断使用喷射器,即使冲上去也不一定制服得了多过警员几倍的犯人。
  原来正是卷毛少尉又赶回来了,他正拎着一筒喷射器向犯人堆里扫射着,像是在杀蟑螂一般。犯人早跑了一多半,八字胡被喷中了眼睛,由于处于核心位置,他着的辣椒水最多,正疼得满地打滚。
  李易之顾不上自己鼻涕眼泪哗哗直流,上去按住八字胡,用手铐把他铐上。他心里想道,这会儿你祷告谁也没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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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十)第一次冲突</P>上一页 目录页 下一页</P>  <P>  比尔上士被犯人杀害后,李易之被临时调到独居监号执勤。
  独居监号两个人一间,上下铺。监号只有5平方米,床铺占了一半面积,抽水马桶、洗手池都在监号里,这样一来,基本没有活动面积。监狱的环境本来就令人发疯,独居监号更加恶劣。犯人关在里面还比较安全,可总得按时放风。每次放他们出来,都得格外小心,那就像放出来了一群猛兽。
  有个犯人曾因中风动过手术,手术后每日锻炼,病情大有好转,都快恢复正常了,结果违犯监规,被关了两星期独居监号。独居监号不准吸烟,不准看电视,一天24小时关在5平方米的铁笼子里,每两天才允许出来洗一次澡。等放出来时,那犯人旧病复发,又成了“弹弦子”的姿势。他说再也不敢违犯监规了,关独居的滋味太难受了。
  独居监号的警员事儿最多,律师会见,医生出诊,家属探视都自成一体,不与其他监号混同安排,大铁门打开,关上,叮吟咣当响个不停,大灯24小时亮如白昼从不熄灭。
  犯人被关在笼子里,与外界隔绝,百无聊赖,更急于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走廊里一有响动,一溜监号铁门里立刻会探出一排“小镜子”。每个犯人几乎都有这样一面“小镜子”!它们不是玻璃做的,而是镀了金属的塑料片,或是软金属片,一般有笔记本大小。专门用来窥视监号外的动静,因为通过监号的铁门只能看见对面的监号,视野有限。伸出这样一片“小镜子”,通过反射就可以看见走廊里各个角落的情况。
  “李,独居监号那个说肚子疼的家伙怎样了?”卷毛少尉在电话那端询问着。
  不远处的一间独居里哼哼唧唧传出犯人呻吟的声音,已经有半个多小时了。
  “那人还在哼哼。”李易之报告着。
  “一会儿新来的女医生去给他看看。你加点儿小心,别出事!”
  “Yes,sir!”李易之大声应道。
  出诊的女医生来了,的确是个生面孔。她大约三十来岁,高高的个子,穿着一件比别的医生短了一大截的白大褂,还不到膝盖,而她的裙子比白大褂还短,一迈步大腿根时隐时现,脚上蹬着一双大红色的高跟鞋,显得格外鲜艳。她这身打扮,在医院里大概算不了什么,妖冶点罢了,可是在监狱里就十分扎眼。李易之见到她,立刻想到难怪这几天去医务室的犯人络绎不绝,原来来了这么个尤物。
  李易之领女医生走进监号,那个自称肚子疼的犯人正仰面朝天,躺在上下床的下铺上。他盖着毛毯,一只胳膊露在外面。上铺的犯人出庭受审,只有他一个人在监号里。
  “你哪里不舒服?”
  女医生开始问诊,声音柔和清晰。
  那犯人用鼻子哼了一声,算是回答。仍然一动不动地躺着,两只眼睛色迷迷地盯着女医生的脸。
  独居监号关的犯人多为强悍之徒,一个个都是这副德行,跟大爷似的,等闲不把人放在眼里,动辄就生事,很难侍候。
  “我问你,究竟哪儿不舒服?”
  女医生重复一句,俯下身,把听诊器挂上耳朵。
  突然那家伙冷不丁一把扯掉毛毯,原来他竟然一丝不挂地躺在床上。他那话儿直挺挺地竖着,大概在毛毯下已小动了半天,早憋得足足的。就见他用手握住那话儿上下翻飞,鼻孔里喘着粗气,双眼仍死盯着女医生,一副令人作呕的馋相,动了没几下,便喷射如注。
  “啊!”女医生惊叫一声,慌了手脚。她后退几步,用力抓住李易之的胳膊,又扭头看那个正在发狂的犯人,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不知所措。
  “Stop that shit!”(别他妈弄了!)李易之骂道。他觉得这家伙太猖獗过分了,不能坐视不管,便大吼一声冲到床前。他双手抓住那家伙还在不停动着的右手腕子,猛地一个360度转体,就听咯嘣一声,那家伙的胳膊响了一声,身子一下滚到地上。不等他翻身,李易之一骗腿儿坐在他右肩上,双手紧紧扣住他右手腕子,像搬道岔似的使劲往怀里拉。
  那狂人正在极度亢奋中,原来仗着自己身强力壮,没把这个狱警放在眼里。冷不防李易之如此迅猛地扑了上来,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制服在地动弹不得。他虽然比李易之块头大得多,可李易之用了擒拿技巧,把全身力气全用在他一只胳膊上,就顺利地制服了他。那家伙觉得手腕和右肩一阵阵钻心的疼痛,又丝毫动弹不得,只好扯开嗓子杀猪般嚎叫起来。
  李易之原也只想制服他,见他动弹不了了,也就不再继续往怀里拉他的胳膊,要是再拉20度,没准他便筋断骨折了。
  那家伙的惨叫声代替了步话机的作用,忽喇一下子,好几个警员闻声而至。他们七手八脚,用手铐脚镣把那小子锁了个结结实实,押到指挥中心听候发落。
  李易之把惊魂未定的女医生送回诊所。他想,这回她也该得个教训,别在监狱里花枝招展了。然后他回到指挥中心,向卷毛少尉汇报这件事的经过。他想,出了这种事,肯定要填表格,写报告什么的,弄不好联邦调查局还要介入,查查是不是有违纪之处。他盘算着怎么向卷毛交待这件事,又仔细回忆了当时的每一个细节和自己的每一个动作,虽然自认为没什么越轨,但谁知监狱方面会怎么看。唉,管他呢,是祸不是福,反正已经这样了,听天由命吧!
  一进指挥中心的门,三个带班少尉都端坐在椅子上,个个面无表情,六只眼睛盯着李易之,盯得他有点发毛。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不注意间已经触犯了什么不成文的监规,安娜的遭遇一下压在他心上。
  “没想到你还真有两下子,我手下多几个你这样的就好了。哈哈哈……”
  卷毛少尉开怀大笑起来,另外两名少尉也笑起来,大概他们看出李易之忐忑不安的样子觉得好笑吧。李易之这才松了口气,不由得也笑起来。
  “这帮家伙太嚣张了,该给他们点颜色看看,否则还不知会闹成什么样。”卷毛少尉又鼓励地说了一句。
  “Yes,sir。”
  李易之精神起来,响亮地答应着。他简单写了一份报告交给卷毛少尉。
  “很好,你可以回家了。”
  “你今天干得不错,早点回去放松放松。”
  “谢谢,sir。”
  李易之知道这是卷毛少尉给他的奖励,高兴地敬了个礼,转身走出指挥中心的办公室。
  因为头一天提前下班回家,李易之获得了充分的休息,第二天到监狱上班时格外精神。他照例在健身房锻炼了一番,冲了个澡正赶上班前点名。
  点完名,他走进独居监号。犯人们一见他就指手画脚议论起来,还有犯人隔着铁栏杆向他挥手。李易之见情形有点异样,心中不禁直犯嘀咕:是不是昨天的事惹恼了这些家伙,一个黄皮肤的中国人,在黑人窝儿里制服了一个最强悍的家伙,是不是犯了众怒?他放心不下,决定找老越南请教对策。
  李易之抽空回到第七监号,老越南正在办公室执勤,300磅照旧坐在那张几乎是他专用的沙发上,不知是在执勤还是在做梦。自从上次挨了卷毛少尉一顿臭骂,300磅稍有收敛,可是这家伙懒惰成性,大意之至,没过多久,又故态复萌了。
  “我是不是不该管昨天的事?”
  李易之一进门,二话没说就直接向老越南提问。
  “怎么不该管,管得太对了。”
  老越南这回可不说那些劝他独善其身,少管闲事的话了。
  “你知道,你昨天制服的那家伙是个什么角色。他自己仗着会点西洋拳,平时总是鼻孔朝天,欺善凌弱,常和好讲话的警员过不去,不光警员讨厌他,连犯人都恨他。这回栽到你手里,他们都出了口气,高兴还来不及呢!”
  老越南平时胆小怕事,这次可不一样了,他说得眉飞色舞,好像也为他出了口气似的。李易之不禁想到,也许老越南也吃过那家伙的亏。
  事后,李易之对此事反复思量了半天,他想到,这第一回和犯人的冲突,全仗着自己动作快,而犯人托大毫无准备,这才占了上风。要不然,凭着那家伙的块头和本事,两人平地对打,还真难说谁胜谁负呢!千万不能让一时的胜利冲昏了头脑,还是谨慎小心为妙。
  虽然冒了点险,但李易之也因此出了风头。从那以后,犯人见了他就喊“Bruce Lee!”,只要他执勤,捣乱闹事的就少多了,犯人们似乎认可了这个华人狱警确有中国功夫。可李易之心里一直提醒自己,那次是运气好拣了个便宜,万一不知深浅地把犯人头儿给打了,那他麻烦就大了。那些犯人头儿,不光犯人对他们惟命是听,就是狱警也从不敢过分跟他们过不去。那些家伙一般都是小肚鸡肠,睚眦必报,而又心狠手辣,做事决绝的。
  该下班了,李易之到指挥中心去交手铐和步话机,看见一个便衣正和卷毛少尉谈话。
  “罗伯特!”
  李易之认出了那白皮肤红头发的便衣是华大的同学,激动地走上前,抓住他的手。
  “Hi,李易之!”
  那便衣眼睛一亮,“老同学,是我的老同学。”
  罗伯特一边握住李易之的手,一边向卷毛少尉介绍。
  “少尉是我的长官。”李易之忙向罗伯特说明。
  “啊,是这样,那太好了。”
  卷毛少尉从李易之手中接过手铐和步话机,抬了抬眉毛说:“我先走了,你们聊聊吧!”
  卷毛少尉走开了。
  “你不是在白宫当保镖吗?”
  “早不干了,我现在是FBI的特工了。”
  罗伯特十分得意。李易之听了心里却不是滋味。
  罗伯特身材魁梧,一手好枪法,在白宫的保镖中是数一数二的人物。在华大时,他听说李易之是中国军队的特等射手,便花钱请李易之打了一次靶,实际上是要跟李易之较量较量。罗伯特想看看自己这个白宫的神枪手和中国军队的特等射手孰高孰低。
  第一轮射击,罗伯特6发子弹,弹弹命中靶心,在10环内打出6个小圆洞,而李易之却用6发子弹在靶心射出一个梅花形;接下去,他们又打了30发子弹,罗伯特的成绩均在8环以上,而李易之除有3发子弹打在9环处外,其余的子弹全都从10环中心打出的一个鸡蛋大小的空洞穿了过去。靶场的人验靶后,一个个惊得目瞪口呆。罗伯特也彻底折服了。
  罗伯特枪法一流,可念书就怵头了。特别是刑侦课,什么指纹分类、对比,弹道痕迹分析,他一见这类题目就像进了迷宫。考试前罗伯特总要缠着李易之帮他复习。
  当一名FBI的特工,是李易之梦寐以求的愿望,但只要他一天不人美国籍,这愿望就一天与他无缘。而罗伯特学业虽然平平,就业上却捷足先登,让李易之心中不平衡。
  “你来我们监狱搞调查吗?”李易之不愿再和他谈FBI,转变了话题。
  “是的,是为一桩越狱案。以后一段时间我都负责这工作,有机会常见面了。”
  听罗伯特说为一桩越狱案而来,李易之知道与自己无关,放了心。他向罗伯特笑笑,说:“那今后请多关照了。”
  “没问题!”罗伯特一口答应了。在他看来,FBI的大侦探,还能帮不了一个小狱警的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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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十一)家在华盛顿</P>上一页 目录页 下一页</P>  <P>  终于可以买一套属于自己的公寓了,杜迎心中十分欣慰。
  他们已经搬过一次家了,因为12街那套房子条件较差。
  那套房子虽说有两层,但大概因为房主原先并没考虑出租给两家人,所以底层设计得宽大敞亮,而顶层基本是阁楼性质。大屋顶没有隔温层,虽然冬天因集中供暖,暖气烧得很热,室内温度相当高,可到了夏天,就全得靠空调了。大屋顶空间很大,隔热又差,空调24小时开着是很费电的。为了节省电费,他们一般早晚都关掉空调,在易之准备毕业考试时都是如此。
  杜迎和女儿到美国后的第一个夏天,天气格外炎热。李易之两口子都在外面打工,从6月中旬到9月的漫长暑期中,白天只有津津自己在家。这孩子十分懂事,为了帮家里省钱,她总是把妈妈临走时为她打开的空调机关上。杜迎下班回家,一打开门,一股又闷又热的空气就扑面而来。她知道津津又关了空调,跟女儿讲了多少次,她总是笑眯眯地答应,可第二天照旧又会关掉空调。
  境况稍好些,他们就搬到附近一套条件较好的公寓,但房租也提高了不少,每月700美元。这笔钱和买房的分期付款差不多了。
  对于买房,杜迎总下不了决心。她老觉得在美国是暂时的,不必作买房这样的长期打算。但现在条件不同了,一来有了比较稳定的收入,二来房租太高,与买房比实在不上算。有个朋友帮她算了一笔账,以孩子考上大学为限,起码还有七八年时间,用分期付款的方式购买一套普通公寓,每月连本带息还银行700美元,最多7年时间也付完了。那时他们便拥有了自己的房产,孩子上大学如在华盛顿,就不必另租房而住在家里;如果那时想回国,房子可以卖掉或委托出租。如果运气好,房产还会升值,等于进行了7年的保值升值储蓄,何乐不为呢!在他们认识的朋友中,不少就是算了账后,毅然买下了自己的房子。
  杜迎被说服了,她和丈夫合计着也要买房子。但当时他们的积蓄还少,不够付头款。另外,收入不算稳定,也不敢贸然买房。虽然他们使用信用卡的信誉很好,银行贷款不成问题,但以他们两人共同的办事稳重的秉性,还是觉得有了正式工作后再考虑买房更稳妥些,所以暂时还是租房子住。
  李易之在中心监狱工作后,他们省吃俭用,很快积蓄了一笔钱,估计买套普通房子的头款是够了。现在,李易之在监狱工作已快满1年了,杜迎就开始利用空闲时间物色房子了。
  和许多赴美的中国人一样,买房子的首要条件就是住所必须能保证孩子的在校学习。
  杜迎有个同事,是个上海人,她就曾经和杜迎他们谈过她儿子上学的麻烦。
  美国从小学到高中都有校车接送居住较远的学生上下学。那个上海人的儿子就读的小学对坐校车的资格有个规定,居住在距离学校半英里以外的才能搭校车。而她家的房子恰好在距学校半英里处,校车站就在马路对面,离她家不过几十米。学校规定,住在校车站以远的孩子才能坐校车,她的儿子只好走路上学。
  那上海人曾向学校提出申请,请求学校按特殊情况予以照顾,线里线外,几步之遥,是不是可以通融一下。谁知校长硬是不准,坚持照章办事。说让你孩子上车,比你家又近一个路口的人怎么办?那半英里的规定不就作废了吗?
  后来,她家楼下搬来一家南美洲人,孩子也在那所小学。因为南美洲人的孩子有残疾,学校每天派专车接送那个孩子。每天早晨,两个孩子一同出门,专车接走一个,另一个眼看着马路对面的校车不能上,不管刮风下雨,仍然只能步行上下学。她又去找学校交涉,能不能允许孩子搭残疾孩子的专车一块上学,结果再次遭到拒绝。她逢人就抱怨美国人死脑筋,一点不懂得具体问题具体分析。
  坐不上校车倒是小事,学校校风不好才是大事。
  有个华人的女儿上高中时,一天突然失踪了。邻居说下午还看见她在门口和一个女同学聊天,一会儿就不见了。三天三夜过去,女儿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父母心急如焚,到警察局报了案,同时在当地所有中文报纸上刊登了寻人启事,以为女儿遭到了绑架或出了什么意外。过了半个月,女孩子的姨妈突然接到她的电话,说钱花光了,要向姨妈借钱。姨妈满口答应,和她约好了见面的时间地点。然后姨妈立即通知了她的父母和警察局。父母见到女儿,好说歹说才把她劝回家。原来这半个月她和那个女同学到两个男同学的住处吃喝鬼混,根本没想到父母会着那么大急。学校方面如果对学生管束不严,学生受社会上的不良风气影响,因此辍学走上邪路的大有人在。前车之覆,后车之鉴,所以大家在选择住房时十分注意房屋所在地的学校情况,免得误了孩子的一生。在中国人看来,孩子就是未来的一切,有了孩子美好的将来,自己就有了希望。
  津津的学校校风不错,班主任老师和同学们与津津相处得十分融洽,因此杜迎选择房子的条件不是选择一个有好学校的区域,而是要在津津学校所在的阿灵顿地区选择一所合适的房子。
  阿灵顿在华盛顿市中心稍偏西南的方向,位置很好,因此房价也较高。在这个地区买一套公寓的钱,在偏远些的地区就可以买下一栋单独的住宅。为了让津津不受干扰,也为了杜迎仍可就近上班,他们权衡再三,还是决定就在阿灵顿买房,这样他们还可以省下再买一辆车的钱,杜迎在Sprint下班晚,离家近也比较安全。
  在美国买房一般都通过中间商,而不是由客户直接面对房屋所有人。中间商为供需双方提供中介服务,并依照法律负有责任,买卖成交后,中间商按一定比例抽取佣金。
  有个和杜迎关系很好的同事介绍给她一位名叫泼厄的中间商。他曾帮助那个同事买了一套房子,价格合理,住进去后感觉各方面的实际条件与泼厄的介绍很相符,因此认为他信誉不错。第一次见面,泼厄详细询问了杜迎对房子各方面条件的要求和能接受的价格范围。
  三天后,泼厄就打来了电话。
  “婕妮,按照你的要求,我找到几处房子。什么时候有空,我把资料交给你,你初步筛选一下,然后我们就安排时间去看房子,你看好吗?”
  泼厄客气而又具体地说出了他的安排,杜迎答应第二天上午和没厄见面。
  泼厄提供了4处比较符合条件的房子资料,见面后杜迎仔细看了那些文件,选中了两处,准备实地看后再做最后决定。泼厄为她做了安排。
  这两处房子都离杜迎现在的住处不远,一处在东边,隔一个街区,另一个在南边隔两个街区,都是新盖的公寓房,分属两家房地产发展商。两套房子都有两间卧室一间客厅,有宽大的厨房和卫生间,带前后晾台。不同的是其中一套客厅较小,但另外还有一间餐厅,而另一套设有单独的餐厅,只是客厅面积较大,可在其中划出一块地方放餐桌。
  杜迎选择了有单独餐厅的一套,因为她觉得这更符合自己一家的生活习惯。厨房很大,平时一家三口在厨房吃饭就可以了,那间餐厅在必要时还可以派别的用场。她和易之一直都想有条件时接父母来美国同住,到时候可以让津津住在当餐厅的那间里,而津津的卧室可以让爷爷奶奶住。现在可以暂时把它布置成一间小书房,放置书柜和计算机。这套公寓坐西北朝东南,客厅和两间卧室都能见到阳光。更让杜迎满意的是,和她们现在的住处相比,这套距她们现在住处两个街区的公寓离津津学校和Sprint公司更近。因为学校和公司均在南面,与这套公寓方向一致,只不过从公寓去学校和公司与现在住处的方向相反而已。
  杜迎把公寓的情况详细地向易之描述了一番,易之的态度是一切听凭杜迎做主,自己当了甩手掌柜。这样杜迎很快就通知泼厄帮她办理购买那套公寓的一切手续。
  泼厄果然马不停蹄,往来穿梭,高效率地办理起这桩买卖来。他和发展商谈条件,又和杜迎磋商有关问题。经过讨价还价,达成一致,双方签署了购房合同。接下来便是向银行申请贷款,杜迎向银行提供了所有必要的文件,经银行审核后,同意为他们提供75%的购房贷款,其余25%作为首期款由他们付给房产主。贷款采用浮动利率,本息由他们按月分期偿付,每月付款不低于700美元(多付不限),7年还完。泼厄告诉杜迎,如果提前还清,利率还可以降低。
  杜迎觉得这些条件他们完全承受得了,顺利的话,他们可以在更短的时间里还上贷款。泼厄办完一切手续把公寓的钥匙交给了杜迎。杜迎算了算,买房只用了短短两个月的时间,没想到在美国买房竟如此简单!
  杜迎向家具公司订购了几件家具,只是日常必须的几件。原来租住的两处房子都有家具,属于他们自己的只有那张双人床和后来添置的一些日用品。她给津津买了一张新的单人床、一张写字台、一个书柜、两个床头柜、几把椅子和一套沙发。她还是本着精打细算的原则,不肯乱用一分钱,只想尽快还上贷款。
  星期日,李易之休息,一家三口去大商店选购电器。李易之泊好车,便和妻女向商店走去。这里是闹市区,商店林立,人行道十分宽敞,一些街头艺人在表演器乐,有吹萨克斯管的,也有拉小提琴的。忽然杜迎瞥见一张熟悉的面孔,那是麦克的朋友于连。他脸色苍白消瘦,一部浓密的胡子遮住颈部,头发长长地披在肩上,身上随随便便穿着一件T恤。他坐在一只小凳上,面前是一只画板。他正在为一个幼小的孩子画像,孩子后面站着一个女人,像是孩子的母亲。因为和于连不太熟,杜迎扯了一下易之的衣袖,意思是看他是否想上去打招呼。李易之看到于连,忙把杜迎拉开,没有停留,走了过去。
  走出一段距离后,李易之才告诉杜迎,听麦克说,于连境况很不好,如果上前打招呼,恐怕他会很尴尬。
  于连在美术学院学习时,认识了一位姑娘,两人一见钟情,很快便同居了。一年后那姑娘生了一个孩子,为了照顾好她和孩子,于连需要钱。他举办了一个画展,试图卖掉一些作品,可是他只是一个美院的学生,虽然很有才气可没有名气,他的画没有人要。画展用去了他所有的积蓄还负了债,可画却一张没卖出去。于连只好辍学打工,但不知怎么运气极差,什么都干不长便会因种种原因被辞退。他只得流落街头,为人画肖像为生。麦克找过他,可于连脾气变得很古怪。他拒绝麦克的帮助,后来干脆不再与人来往。麦克碰了几次钉子,没办法只好不再找他。
  “那他就这样落魄下去了?”
  杜迎听了于连的事不免惋惜,心中老大不忍。
  “没办法,一个人如果自我封闭,别人是无能为力的。麦克是他最好的朋友,还不是一点忙也帮不上。在美国,人们从年轻时就受到来自生活各方面的巨大压力,肯拼的终究能走出困境;而精神上脆弱的往往承受不了,有的走向没落、堕落,被社会吞噬,有的变成罪犯危害社会……”
  大概意识到自己已经三句话不离本行,涉及到《犯罪心理学》的有关内容了,李易之笑了笑,连忙结束这段议论:“总之,对有些人来说,美国是天堂;对另一些人来说,美国是地狱。关键看你自己怎么把握人生了。”
  “麦克现在怎么样?”杜迎也想换换话题。
  “他医学院毕业了,现在在华盛顿市的一家公立医院当医生,我们监狱的病人都往他们医院送。医生的工作很稳定,估计他境况很好。真是的,我还不知道他在哪个科当医生,最后一次和他通电话还是半年前的事。有机会咱们真该请他和莎拉到家里做客。”
  “等搬完家,收拾好就可以了。当然你得心情好点儿才行,不然拉着脸,人家也得说你变态。”
  李易之笑了,知道杜迎是说他前些日子脾气暴躁。他摇摇头,又点点头,像是对杜迎又像是自言自语:
  “是啊,谁都有压力,就看你怎么把握了。”
  他似乎悟出点什么,不再说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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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十二)别放过肇事者</P>上一页 目录页 下一页</P>  <P>  美国不愧号称“汽车王国”,平均每两个人就有一部汽车,大概是世界上拥有汽车最多的国家。尽管美国公路系统发达,但交通事故仍然经常发生。
  绝大多数车主,为了防止发生意外均购买汽车保险。一旦出了事故,正确的处理方式有两种,一是“报官”,即通知警察局,一是“私了”,即双方私下谈好条件解决。如果没有人身伤亡,车辆损坏不严重,责任明确,一般人就不去劳动警察的大驾。双方尤其是有过错的一方主动交换有关信息,主要包括车牌号,车辆种类,驾驶人姓名及驾照号码,然后由保险公司负责赔偿。这样做,既解决了受损方的赔偿问题,又不伤和气,毕竟不是有意出事故嘛!所以“私了”是许多人在出事故后经常采用的一种解决方式。哪怕在“私了”过程中遇到过路的警察,双方也会向警察挥挥手,说一声“We are OK”(我们已经搞定了),请警察不必介入。
  “私了”对事故责任一方有利,如果叫警察,不仅照样要承担赔偿责任,而且还要吃罚单。所以,如果受损一方同意“私了”。务必将对方的驾照、车辆、保险等有关信息问清楚,缺一不可,以免对方事后反悔。因为保险公司一旦为肇事者支付了赔偿金,就要增加他以后的保险费。李易之在警察局交通处工作过,办事一贯仔细,没想到因为对处理事故缺乏经验,一时大意,竟吃了“私了”的亏。
  那天李易之休息,天气格外好,他们一家三口决定开车到布涭公园去玩,那里有个大型游乐场。
  李易之驱车在95号高速公路上向南飞驰,时速达到75英里。这是高速公路上的一般速度,他不过随大流罢了。
  突然,李易之看见前面的车都亮起红色的尾灯,不知路面出了什么问题,大家都在刹车减速。李易之急忙踩刹车,那么快的速度不是一下子就停得住的,车胎发出一声怪叫,总算把车刹住了,差一点就撞上了前面的车。与此同时,就听一声巨响,他的车“腾”地向前冲了一下,车里的人都从坐椅上弹了起来。李易之明白,这是因为后面的车跟得太紧,刹不住车而撞上了自己的车。
  李易之看看杜迎和津津都安然无恙,这才打开紧急灯,下车到后面看个究竟。这辆买了才一年的本田车被撞惨了,后保险杠被撞扁,尾灯也碎了。后面开车的人也下了车,那是个年轻的黑人姑娘。没等李易之开口,她先声夺人,劈头质问道:“你怎么在高速公路上突然停车?”
  李易之真有点生气了,这个女人把别人的车撞成这样,连对不起都不说,反而强辞夺理,先质问起别人来了。
  “你没看见前面都在踩刹车吗!按交通规则规定,在任何情况下,都不能从后面撞前面的车。所以对这起事故,你负有百分之百的责任。如果你不服,我马上打电话叫警察。”
  李易之忍着气,向她讲出一篇道理,他用手指着不远处的报警专用电话,表示如果那女人不服,他们可以采取“报官”的办法。
  那女人一看自己的先发制人没有奏效,听李易之讲话,对美国的交通法规还挺门儿清,马上换了另一副态度:
  “是我的错,我负责赔偿你的损失。”
  她边说边把驾照递给李易之。
  李易之向来吃软不吃硬,对方又是个女的。见她认错认赔,他的气也就消了一半,心想,她又不是故意的,也别难为她,私了算了,省得啰嗦。
  李易之抄下了那女人的汽车牌照号码,驾照号码及姓名,原来那女人名叫海蒂。最后李易之也没有忘记向她要汽车保险卡,买了汽车保险的人都有一张卡片,一般就放在车里。
  海蒂迟疑了一下,说:“能不能不惊动保险公司,我不想让他们提高我的保费,你找一家车行估个价,我支付你修理费。好吗?”
  海蒂虽然用的是一种商量的口气,手底下却飞快地在一张纸上写下了自己的住址和工作地点的电话,递给李易之。
  依李易之的个性,要在平时一定会坚持要她的保险卡,不行就叫警察,公事公办。可那天一家人赶着去布涭公园,看海蒂说话办事语气肯定爽快,便没有坚持。他更没想到海蒂在耍花招;不过他还是要求她在纸上写一句声明,承担某年某月她自己从后面撞坏李易之车的责任。海蒂二话没说,全照办了,还签上了她的名字。李易之以为万无一失了,便放走了她。
  第二天,李易之到车行估价。车行老板说车要恢复原样,得花500美元,而且要用两天时间,因为损坏部位要重新烤漆。这意味着李易之那两天得租车上班。
  李易之急忙给海蒂打电话,告诉了她估价结果,催她赶快寄支票来。
  “唔,是这样啊。500美元,是不是太贵了点儿?”
  “这是车行的估价,你如果不相信,我可以请车行老板出收据给你。就这样我自己还要花钱租两天车去上班呢。”
  听到海蒂有些支支吾吾不大痛快,李易之也不客气地将情况如实告诉她。
  “如果是这样,我想还是让我的保险公司支付赔偿费吧,因为钱太多了。”
  “保险公司支付也可以,请问你保险公司的账号是多少?”
  李易之边问边找了一支铅笔,准备记下海蒂的保险公司账号。
  “请等一等,我查查看……嘟,嘟,嘟……”
  电话被挂断了。
  李易之重新拨过去,电话里却总是传出忙音。他见海蒂不想接电话,不由得起了疑。他连忙给海蒂说的那家保险公司打电话,可是保险公司查了半天,也没有查到海蒂投过保的文件。
  李易之不由得愣住了,他意识到自己上当了。没办法,只好抱着侥幸心理,继续给海蒂打电话,连打了几天也没人接电话,最后终于听到自动语音系统告知他,电话号码已被原用户取消了。
  李易之越想越窝火,挂上电话他骂了句脏话。
  杜迎见李易之气吭吭的样子,不由得好笑。她劝了丈夫一句,让他别为这事生气。
  “不生气,难道就认了!”李易之正在气头上,答话也没好气。
  “不认怎么办,难道还打官司?谁让你瞎好心,当时不和她搞清楚的。”
  “我哪儿想到她那么狡猾。唉,也怪我,车被撞坏了,还替肇事的着想,不想让她吃罚单,还配合她免去多交保费。其实她根本没投保,那不过是骗我的一句鬼话。”
  李易之说着说着,觉得自己真是蠢透了。
  “要不然,再找找警察行吗?”
  “不可能了,按规定要在事故发生后的24小时之内向警察局报案。超过24小时再有争议就得由当事人双方上法庭解决了。”
  “算了,算了,自己花钱修好,算买个教训吧!”杜迎一听要上法庭,头都大了,劝李易之认赔。
  “那哪儿行,冤有头,债有主。我决不掏这500美金自己修。”
  李易之打定主意,要教育教育这个海蒂。
  他首先给保险公司挂了电话,请他们调查海蒂的地址和工作单位,保险公司有义务也有权进行这种调查。接着,李易之又驱车四十多英里赶到事故发生地法院的民事法庭立了案。法庭让他填了一大堆表格,收了40美元诉讼费。他按照保险公司提供的海蒂的家庭住址,用挂号信把法庭的传票给她寄去。办这些事又耽误了他大半天时间。
  一星期后,李易之收到海蒂的回信,里面有50美元的支票。海蒂在信中言辞恳切地说,她失业后刚刚找到工作,手头拮据,500美元修理费得分几次寄给李易之。她让李易之撤诉,并保证按时给他付修理费。
  李易之这次可不相信她的话了。他客客气气地给海蒂回了封信,表示可以考虑她撤诉的请求,但前提是在开庭前全数收到她支付的修理费,否则免谈。
  李易之本可以要求他的保险公司赔偿。他虽然是单保险,即他有过错时保险公司才负责,但保险条例里有一条规定,如果有责任的一方没有保险,受损失一方的保险公司所支付的费用油保险公司直接向肇事者索要。而李易之当时只想出口气,让那个海蒂知道她找错了对象,别把他的宽容当成无知,对美国的法律程序和每个人应有的权利义务他很清楚,她别在这儿蒙“老外”。
  恰巧李易之投保的保险公司总部正定期进行问卷调查,了解下属公司和保险代理人的服务质量。李易之接到问卷调查表后,顺便把事故的前因后果反映给公司,并且抱怨他的保险代理人不负责任,对方没有保险,本应由自己的保险公司负责赔偿。
  问卷调查表寄出不到两周,李易之收到了保险公司寄来的支票,是按车行的估价全额寄来的。当时离开庭还有一个多星期,那个海蒂再也没寄过第二张支票,看来她真的想赖账。
  收到保险公司的支票后,李易之马上把汽车送去修理。这段时间,一看见这辆被撞坏的车,李易之就堵心,他不愿再拖下去了。修车要两天时间,他只好又花了50美元租了一辆车上下班用。
  汽车又恢复了原样,李易之和海蒂对簿公堂的心气又没了。他觉得跑那么远路打官司很不值当,还不知得出庭几次,而且每次出庭都少不了请假。他想,反正车已经修好了,让保险公司去跟海蒂折腾吧!海蒂的爹妈都没教好她,自己又能把她“教育”得怎样?还不如省省心,算了。他给法院打了电话,通知撤回他的起诉。
  事后李易之算了笔账,修车费算是实报实销了,海蒂的50美元抵了租车费,自己还赔了40美元诉讼费和前前后后耽误的许多时间,真真不值得。
  保险公司后来是否从海蒂那里讨回了钱,李易之就不知道了。但他从此得了个教训——出了事故,千万别轻易放走肇事者,什么讲面子,不好意思那套中国人心理得统统丢开。公事公办,请警察依法处理。当时虽麻烦点,但能省去许多后遗症。幸好海蒂当时留给他的是真的电话号码,而且让她写了愿意负全责的保证。否则,她翻脸不认账,李易之可一点办法也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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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十三)越过铁栅栏</P>上一页 目录页 下一页</P>  <P>  又是一个星期五。
  晚上10点刚过,监狱指挥中心就开始陆续接到夜班警员请病假的电话。有的说头痛,有的说腰疼,大家心照不宣,真正的原因不外乎电视台转播重要比赛实况,或者是想在酒吧度过一个狂欢之夜。
  这已形成规律。每逢星期五夜班,指挥中心都要安排一些中班警员留下加班。有时找不到足够的人加班,带班少尉便命令将出入口的铁门紧闭,直到凑齐夜班执勤人数,才放人下班回家。因此中班警员连续上夜班的可能最大,谁赶上谁受着。
  李易之又被留下来了。他给杜迎挂了个电话,说晚上要接着上夜班,不必给他留门,然后他就来到4号岗亭。
  岗亭四周围着铁栅栏,铁门用链子锁着。钥匙在岗亭上的警员手里。李易之接了一下电钮,岗亭上的警员探出身子。
  “谁在那儿?”
  “是我,少尉让我接夜班。”
  岗亭上的警员看清是第七监号的李易之,便将钥匙放在一个皮袋子里,沿着固定好的钢丝将袋子放下来。李易之从袋子里掏出钥匙,袋子又升了上去。他先打开铁栅栏的门,接着又打开了岗亭的门,沿着狭窄的楼梯攀上岗亭。
  岗亭有4层楼高,是钢铁结构。岗亭顶部约摸有6平方米大小,设施齐全,饮水器、洗手池、抽水马桶样样皆备。早、中班警员,除吃饭外,其余时间全部守在岗亭上。而夜班则每4小时换一次岗,防止警员夜里犯困,放松警惕。
  中心监狱外缘共有4个岗亭。4号岗亭恰好在铁栅栏的拐角处,靠近公路,越狱事件多发生在这里。从这里越狱,翻过铁栅栏,不到30米就是公路,只要在被警方发现放出警犬之前,截到一辆车,便可顺利地逃之夭夭。
  而其他三个岗亭外,都没有公路,而是茂密的灌木丛和庄稼地。过去曾有犯人从那边越狱,虽然一时可以藏匿,但靠两条腿走不了多远,只要被发觉,警犬追出去,一会儿就被抓获。犯人们口口相传,形成一条经验,从4号岗亭越狱,才是可能成功的路线。不过,要在上有荷枪实弹的岗亭,下有两道锋利的不锈钢铁栅栏的地方越狱成功,也不是那么容易的,那可说是在翻越一条死亡线。只要不成功,便有极大的可能死亡,因为往往在翻越铁栅栏时,岗亭上威力巨大的散弹枪,便会送越狱者上西天了。
  李易之熟练地检查了4号岗亭的全部武器装备,包括左轮手枪、M14步枪、散弹枪、催泪弹发射器、弹药箱和望远镜,核对无误,中班警员便下班了,李易之留在6平方米的岗亭上。
  大部分警员都不愿意上岗亭执勤,因为太无聊。岗亭上面不准看电视,不准听收音机,也不准看书。上班时间,要每分钟盯着警戒区域。带班少尉经常会抽查岗亭,夜间用手电筒往岗亭上照。这时警员要立即做出反应,否则便会被认为注意力不够,下班时得到办公室挨训,上司说什么难听的话都得听着。
  李易之却喜欢上岗亭值勤,不仅因为那里通风,没有监号里的污浊空气,没有来自犯人的威胁和压力,还因为他可以充分利用那6平方米的空间练武功。他神筋、踢腿,打几趟拳,练两三个小时,折腾一身大汗,舒筋活络,提神醒脑,眼睛又可时时巡视着警戒区域。他这样一安排,时间过得也特别快。
  李易之核对完武器装备,便照例先向岗亭四周瞭望一番,以便对当天接岗时的周围环境有个印象。一来他已养成习惯注意环境的变化,这样如有异常可及时发现;二来万一发生什么事情,事后查询起来也可有个判断和交待。
  十几个新来的犯人由警员押着向诊所走去,他们是去接受入狱体检,一个个背着大包袱,排成一队,默默地低头走着,像一队幽灵。监狱转移犯人都在深夜进行,公路上车辆少,转移起来相对安全迅速。另外,也避免了白天囚车满街跑,有碍观瞻。
  离监狱不远的一个大烟囱,还在冒着白烟。那是这一地区的垃圾处理厂焚烧炉的烟囱,它日夜不停地冒着烟,把燃烧后的废气排向空中。垃圾站和监狱紧邻,大概是巧合,不过这倒使人把犯人和垃圾联想起来。那些罪犯不正是社会的垃圾吗!但他们可不能像垃圾那样烧掉,不仅不能烧,还要派大量的警力看管、照顾他们。一所监狱每月要消耗几百万美元,每年还要支付几百万美元的诉讼费。只要犯人把监狱告上法庭,十有八九败诉的是监狱。全美国遍布各州的大大小小的监狱,情形都差不多,它们像一个个阴森森的怪物,吞噬着美国的财产。庞大的监狱费用,全都来自纳税人的税款,监狱是美国无法摆脱的负担。
  凌晨4点了,300磅才一步三摇地来换岗,他走到岗亭下,按下电钮。
  “喂,你晚了30分钟,我吃饭的时间都没有了!”
  李易之见300磅一脚跨进岗亭,便毫不客气地指责道。300磅这样做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我的错,我的错。”
  300磅占了便宜倒不犟嘴,连连认错。
  李易之看300磅睡眼惺忪,料定他又在监号里睡过了头。看来他根本不打算改掉自己的毛病,这么大意,迟早要出事。李易之有心说他两句,又觉得连卷毛少尉那样臭骂他都不起作用,自己怎么说恐怕也是多余,便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他摇摇头,径自下了岗亭。
  监号里的电视机还开着。五六个犯人斜靠在椅子上,眼睛半合半闭,头一点一点地打瞌睡。他们并没在看电视,而是害怕躺在床上睡着了被别人暗算,这才硬撑着坐在电视机前。
  李易之放轻脚步,从放电视机的厅到犯人睡觉的监号,仔细地巡视起来。睡觉的监号里黑黢黢的,多数犯人们正在熟睡,什么姿势都有,不时传来鼾声、梦呓声和放屁的声音,空气中弥漫着混杂的臭气。
  一个犯人的胳膊伸到床外,李易之从床边经过没有看到,碰上了他的胳膊,那犯人惊叫一声坐了起来,李易之急忙打开手电筒,那犯人睡得迷迷糊糊,胳膊被碰了一下,以为有人要暗算他,看到李易之打开手电,才明白是狱警在巡夜。他惊魂未定地喘着粗气,又一头倒了下去。李易之也被那家伙吓了一跳,不由得心里有点嘀咕。他想,这么黑咕隆咚的,要是有犯人冷不丁扑上来,连长什么样子也看不见。他捏紧手中的电筒,加了一份小心地继续巡视。
  李易之花了将近半个小时,把犯人睡觉的监号巡视了一遍。他舒了一口气,向开着灯的办公室走去,可以稍稍歇一会儿了,隔一个小时再巡视一遍。他盘算着今天再巡视两遍就可以了,还没走到办公室门口,就听到远处传来隐隐约约的两声枪响。李易之停下脚步,警觉地竖起耳朵仔细听,步话机中传来了呼叫:
  “有逃犯,有逃犯,紧急增援4号岗亭!”
  呼叫的声音变了调,显然情况紧急。
  “各监号注意,紧急点名,紧急点名!”
  步话机中又传来指挥中心发出的命令。
  李易之知道,4号岗亭那边自有监狱的特攻队前去增援,自己的任务是立即查点犯人。
  监狱一下像开了锅,各监号的灯都打开了。岗亭上的探照灯也全都打开,对着铁栅栏来回扫射。
  不到5分钟,警察局的直升飞机就赶到了,围着监狱低空盘旋,马达声震耳欲聋。
  紧接着,四五辆警车又呼啸而至,从一辆标志着K-9的大吉普车上窜出几只警犬,由警员带着朝4号岗亭奔去。
  混乱中,4号岗亭上突然发出一声巨响,一股气浪夹杂着一些碎片从岗亭一角的窗口迸发出来。这可让大家吃了一惊,不知岗亭上有何变故,是逃跑的犯人上了岗亭行凶,还是300磅见跑了犯人,一时想不开而自裁了?容不得人细想,两名身穿防弹服的特攻队员剪断4号岗亭的铜锁冲了上去。
  李易之以最快的速度冲进办公室,打开监号内所有的照明灯,把正在打瞌睡的老越南叫醒。
  被刺眼的灯光照醒的犯人,不知出了什么事,一个个或坐或卧,疑惑地四处张望。
  “各自待在自己床上,不许乱动。紧急点名,有犯人逃跑!”
  李易之大声吼着。
  犯人们知道情况严重,谁也不想在这节骨眼上触霉头,乖乖地在床上等点名。
  监狱的制度,上半夜从12点到4点,一小时点一次名,后半夜是等到早晨8点交接班时才点名。李易之做事细,自己规定下半夜值班要巡视三次。现在有犯人越狱,属于紧急情况,必须立即清点人数。
  李易之一个一个拨拉着犯人脑袋清点着,整整100个,一个不少。老越南向指挥中心报告了人数。
  20个监号的点名结果都报到了指挥中心,居然一个不少!
  而警犬已经找到了犯人越狱的踪迹。在犯人爬过的铁栅栏上,挂着一缕缕衣服碎片和肌肉纤维,地上有滴落的血迹。可见犯人是拼了命,不顾一切地往外逃,那怕被刺割的遍体鳞伤也在所不惜。
  3号岗亭的警员也报告说,他亲眼看见一个犯人从4号岗亭附近越狱,他见4号岗亭没有动静,便急忙开了两枪,由于距离远,没有打中。就是打中了也没有击中要害,因为犯人最终还是翻过了铁栅栏,拼命朝公路方向跑去了。
  “重新点名!”
  卷毛少尉亲自发出了第二道命令。
  李易之听到命令,又开始清点犯人。他想这回可得更仔细地查一遍,如果还是查不出,等卷毛少尉亲自带人一个监号一个监号点名,查出哪个监号少了犯人,可就麻烦了。别人的事咱管不了,自己这儿可别出纰漏。他想到那个死了两天才被发现的自杀的犯人;想到刚才查时,有个别犯人没起来,仍在睡觉。为了保险起见,这次他决定一个不落,通通叫醒,验明正身,而不去理会犯人是否会抱怨。
  李易之放慢脚步,尖起眼睛一个个数着,遇到还在睡觉的,就用手拨拉一下犯人脑袋。被拨拉的犯人,不是猛然惊起,就是张口骂娘。李易之只管看他们是否有反应,能骂娘的自然没逃跑,他心倒踏实了。
  又是一个熟睡的犯人,被子头上露出半个脑袋。李易之顺手拨拉了一下,准备听他骂出“Mother fuck!”(妈了个x的),没想到,那脑袋却一下滚落到地板上。李易之吃了一惊,定睛一看,原来是个可以以假乱真的人头模型!掀起毯子,下面是一个枕头和一堆衣服。
  李易之一把揪掉挂在这张床头的写着犯人姓名和编号的牌子,快步朝办公室奔去。
  4号岗亭已乱成一团。
  直升飞机轰响着,停留在半空,雪亮的探照灯正直射在4号岗亭上。
  冲上去的两个特攻队员正在盘问300磅。300磅双手还握着散弹枪,惊恐地站在岗亭中央,满地是水、碎纸和碎瓷片。
  抽水马桶不见了,只剩下破碎的底座,水箱还在不断向外冒水。
  “发生了什么事?”特攻队员厉声问道。
  “嗯、嗯,有犯人逃跑。”300磅哆哆嗦嗦地答道。
  “几个犯人逃跑?”
  “嗯,一、一个。”300磅不很肯定地支吾着。
  “几个?”特攻队员提高了声音。
  “一个,我只看见一个。”300磅只好咬死说只看见一个。
  “从哪儿逃走的?”
  “那儿,从那儿。”300磅挥动着胖手,向公路方向乱扫了一下,并未确指。
  “看见犯人越狱,你开枪了吗?”
  “开了,开了一枪。”300磅急忙回答。
  “你朝哪儿开的枪?”
  “当然朝犯人,但没打中。我的错,我的错。”300磅又开始软语认错。
  一个特攻队员看看崩碎的抽水马桶,还要接着问,另一个向他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别多管闲事。看到300磅忐忑不安的神情,那特攻队员心中早已明白了九分九,便止住话头,不再追问。
  现场勘查、询问,连夜进行着。
  各监号的灯一直亮着,整个中心监狱进入了戒严状态,犯人除上厕所外一律不准离开自己的床位。
  天亮了,老越南从指挥中心回到第七监号。
  “胖子没事吧?”李易之关切地问。
  “没事了,彻底没事了,他被开除了。”老越南恨恨地答道。
  “怎么回事?”
  虽然李易之肯定犯人是趁300磅在监号值班时溜出的监号,又在他上4号岗亭后逃离了监狱,知道他脱不了干系,但对事情的具体经过并不知情,总希望300磅得个教训算了,别弄得太惨。
  “还不是那个饭桶改不了的老毛病,睡、睡、睡,走到哪儿睡到哪儿。不睡出毛病才怪,真不知道他哪儿来的那么多瞌睡虫!这下好了,丢了这碗饭了事,活该!”
  老越南气不顺,他恨300磅像头蠢猪,任人怎么劝怎么管都没用,连累得自己也几次为他挨卷毛少尉的训。
  原来,300磅在监号里粗粗巡视了一遍后就坐在沙发上睡着了,犯人就是趁着他睡着时溜出监号的。他上了4号岗亭,睡意犹浓,接着又睡。3号岗亭发现犯人越狱时,300磅正在酣睡。枪声把他惊醒,他探出头去时,犯人正在爬第二道铁栅栏。如果他反应准确,应当立即举枪射击。可他却被惊呆了,他从未见过一个大活人竟然翻越狼牙般尖利的铁栅栏。就这样犯人从他眼皮底下翻越了铁栅栏跑上公路,消失了。
  直到头顶上响起直升飞机的隆隆声,300磅才猛然省悟,犯人越狱了!从他执勤的4号岗亭下越狱了!这事干系重大,得想法开脱自己,否则,虽然不至于被送上法庭,但被开除是毫无疑问的。
  为了推卸责任,300磅只有制造个开过枪的事实,虽然没打中,总算尽职了。可当时警车、警察满院子都是,他已没有机会向外放空枪。那胖子蠢人想蠢招,情急之下,他把手纸塞满枪筒,把枪口伸进马桶开了火,以为这样堵上纸,放进水里就会听不见响声。没想到散弹枪威力极大,把抽水马桶轰得粉碎,没伤着300磅,算他走运。
  卷毛少尉询问300磅经过时,那胖子还想抵赖,满嘴谎话又编不圆,漏洞百出,气得卷毛少尉大发雷霆,他这才如实招供。卷毛少尉一个报告打到上头,300磅立即就被开除了。
  想起300磅那副好吃懒做贪睡的样子,李易之真不知道他今后还能找到什么样的工作。
  那个拼死越狱的犯人叫史密斯,是判了两个无期徒刑的重犯,自知无出头之日,所以才拼死一赌。他把赌注押在300磅的大意上,居然得逞了。
  史密斯会雕刻,他用一块木头事先制做了一个逼真的头像。越狱那天,熄灯后他就把人头放在床头,盖上被子,伪装成有人睡觉的样子。他拿了一只装满垃圾的纸袋,推了推正在打瞌睡的300磅,举起纸袋说去扔垃圾。300磅正要入睡,懒得理他,挥了挥手让他出去,自己接着又睡。史密斯就这样溜出了第七监号。
  监狱的岗位基本上是固定的,史密斯观察了好几个月,早已摸透了规律。这天他看到李易之和300磅都被留下接夜班,而300磅留在监号值上半夜,就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他溜出第七监号后就藏在4号岗亭附近。他知道岗亭上是那个十分警觉而又本领高强的Bruce Lee,所以不敢轻举妄动。他耐心地等待着下半夜300磅来接班后再伺机越狱。
  那胖子在监号里睡他的觉,每一小时点名时,他都是虚应故事,走马观花。那个假人头连李易之都蒙了一回,300磅哪里看得出破绽,何况他连看都没注意看。
  4点钟,躲在暗处的史密斯看到300磅果然上岗亭换下了李易之。他又耐心地等了一会儿。他要算准时间,早了,怕300磅尚未入睡;晚了,怕天亮,更怕细心的李易之发现假人头。过了一个小时,4号岗亭上绝无动静,自从上了岗亭那胖子连头也没伸出来过,史密斯断定他又在睡觉了,于是便开始了他的越狱行动。
  铁栅栏刮破了史密斯的衣服,刮下他大腿上的一条肉,他忍着巨痛继续向外爬。3号岗亭发现他并开火时,他正开始翻第二道铁栅栏,子弹从离他两三米远的地方呼啸而过,他忘记了所有的危险,硬是爬了出去,
  两个月后,史密斯因杀害当年查获证据,拘捕他入狱的侦探而重新落入法网。法官又判了他一个无期徒刑。这次史密斯被转移到联邦特级警戒监狱,他将背着三个无期徒刑,在5平方米的铁笼子里度过一</P>
<P>(十四)巴妮为什么自杀</P>上一页 目录页 下一页</P>  <P>  圣诞节过了没几天就是新年,到处弥漫着浓厚的节日气氛。忙碌了一年的美国人全身心投入,要尽情欢度这一年一次的长假。所有的商店都在岁尾酬宾大减价,所有的娱乐场所都在花样翻新招徕顾客。人们穿着节日盛装,在熙熙攘攘的街道上穿梭,忙着了却当年最后的事务,要在新年钟声响起之前赶回家……
  中心监狱这些天也热闹非凡,当然这热闹是带引号的,史密斯越狱两个月后刚被抓回判了重刑,圣诞节晚上又跑了一个。
  从圣诞节开始,狱政局的官员,FBI的特工罗伯特等人便频频进出监狱,查证线索,询问有关人员,忙了个不亦乐乎。
  除夕夜,下中班的警员交了班,不约而同地急匆匆赶到大门口,都想尽快赶回家,与家人团聚。可是监狱大门紧闭,没有人出来验证搜身,放人出门。
  人越聚越多,有人开始发牢骚。
  卷毛少尉闻讯赶来,用他的钥匙打开铁门,警员们一下子拥进值班室。
  “搞什么鬼,睡死……”
  骂人的一句话没骂完,就被眼前的景像噎了回去,所有的人全傻了眼,只见在门口值勤的女警巴妮半躺半坐在皮转椅上,已经昏了过去。鲜血顺着巴妮的左手流到地上,红红的稠稠的一大滩,一把锋利的餐刀还被紧紧握在右手上。
  明摆着,巴妮自杀了!
  一刹时,值班室里乱了套,警员们七嘴八舌,说什么的都有。
  “上帝,巴妮好好的这是怎么了?”
  “你还不知道,FBI的人找她谈了两次话。”
  “怪不得今天来上班时,我看巴妮脸色苍白,心事重重,别是和那个逃跑的家伙有关吧?”
  几位女警叽叽喳喳猜测着。
  “安静,安静!赶快调救护车!苏珊,马上给巴妮包扎一下。”
  卷毛少尉大吼着发出命令。
  已经休克的巴妮被抬上救护车,车顶闪起红灯,呼哨着向医院飞奔而去。
  6天前,正是圣诞之夜。
  11点刚过,一名警员从指挥中心的厕所里闪身而出,急急忙忙向前门出入口走去。此时,中班警员正在忙着做交班前的收尾工作,而夜班警员要在11点半钟以后才会陆续到来。监狱的院子里静悄悄的,路上一个人也没有,只有那人沙沙的脚步声和隐约可闻的急促呼吸声。
  从指挥中心到前门出口,不过五十多米,那警员几步就赶到了。他伸出手去揿电铃,手还没触到按钮,出口值班室的铁门已打开一条缝。那人进去不一会儿,巴妮伸出一只手,朝1号岗亭挥了几下,示意岗亭打开第二道铁门放人。那警员快步走出监狱,一辆雪佛莱轿车早已守候多时,他刚一跨进车门,汽车便像箭一般朝着高速公路方向冲去,不一会儿就在夜色中消失了。
  午夜12点,夜班来接班了。
  第五监号发现少了一个犯人,原来100个犯人只剩下99个,犯人威尔逊床上空荡荡的。
  “指挥中心,第五监号的犯人威尔逊在你们那里吗?”
  威尔逊平时在指挥中心打杂,慎重起见,监号负责人还是给中心挂了电话。
  “没有,指挥中心没有他。”
  指挥中心的人从上班就没看见威尔逊,听监号查问,急忙派人找了一圈,可是踪影全无。这可不对了,午夜犯人早该回监号了,即使特殊情况需要留下加班,也不该看不见人影。当班的人立刻把情况报告给上司,上司命令马上紧急点名。
  全监狱20个监号开始重新点名,全体监号的警员一齐动手,把监狱仔细搜了一遍,仍然找不到威尔逊。监狱方面确认威尔逊逃跑了,于是立即向上级报告了情况。
  和史密斯逃跑时一样,没一会儿警察、警车、警犬、直升飞机,把监狱围了个水泄不通。
  史密斯越狱时,3号岗亭的警员当场发现还开了枪,可这回,所有岗亭的警员异口同声,都说没有发现异常。自从史密斯越狱事件发生,300磅被开除后,所有上岗亭值勤的警员个个如惊弓之鸟,值勤时都目不转睛地死盯着自己的防区,连解手时眼睛都不敢离开铁栅栏。这种情况下,想不让岗亭上的警员发觉而越过铁栅栏几乎是不可能的。
  只有靠警犬了。警察局的警犬都是清一色的德国牧羊犬,一个个尖着耳朵,耸着鼻子,黑中带棕的皮色在灯光下油光光的,十分精神。
  一些对人来说根本办不到的事情,对警犬来说不过是雕虫小技。虽然目前仿生技术发达,制造出不少比某些动物的特殊功能强大几百倍的仿生科技产品,但还没有任何科技产品能比警犬的嗅觉更灵敏。美国甚至已在试验用狗的嗅觉辨别出早期癌症病人。实验人员把人体细胞固定在胶条上,把胶条贴在几十个人身上,其中只有一条胶条上是癌细胞,然后让狗从几十个人中把贴有癌细胞的胶条找出来。经过这样训练的狗,便可以用来诊断早期癌症。
  有个女病人,经过狗“诊断”是癌症患者。医生马上对她进行全面检查,结果所有的检查项目均显示阴性——一切正常。试验人员又让另一只狗“复诊”,仍然诊断她有癌细胞,而医生又做了一次全面检查,却仍然是阴性反应。4个月后,女病人有了点自觉症状,要求医生检查,这一回果然检查出她患有癌症。狗的“诊断”比医生的临床诊断至少提前了好几个月!
  警犬是经过严格训练的优秀犬种,对发现犯罪痕迹有不可比拟的本领,因此是罪犯的头号克星。
  威尔逊的衣物理得整整齐齐,散发着洗涤剂的清香。看样子,他早已为逃走做了充分准备。他不仅销毁了所有的通讯地址,而且把床单、衣服统统洗得干干净净,好对付能够辨别气味的警犬。
  训犬员在威尔逊的衣物中挑选了一件衬衣和一双运动鞋放在地上,让4只警犬分别嗅过。嗅过气味的警犬像接受了无声的命令,掉头就跑,4个训犬员用手紧紧揪住牵狗的皮带,也跟着跑了出去。
  警犬辨别气味不像一般狗那样东嗅嗅西嗅嗅闻来闻去的,而是一溜小跑,鼻子不断发出“嘘嘘”的声音。监狱外围的铁栅栏周长两公里,不到10分钟,警犬都回来了。严冬季节,它们一个个都汗水涔涔,吐着血红的长舌头喘气。
  警犬嗅遍了整个外围铁栅栏,未做出任何反应,印证了各个岗亭未发现异常的报告是正确的——威尔逊并没有翻越铁栅栏。
  通向监狱外的出路只剩下4个出入口了。
  其中两个只供车辆出入,不准任何人通过。剩下的两个里,有一个是供监狱诊所的医务人员出入的,因为那个出口靠近诊所。监狱里其他人员都要从前门的出入口进出。
  “汪!汪汪!”
  一只警犬从前门出入口的第一道铁门跑到第二道铁门,中间通过值班室,也就10秒钟的工夫,它便冲着训犬员叫起来。警犬从来不随便乱叫,一旦叫起来就是对侦察物有了肯定的反应。
  其余三只警犬分别在另外三个出入口侦察,均未做出反应。为了进一步确认威尔逊的踪迹,它们被一只只牵到前门“会诊”,结果全都汪汪叫着做出了肯定的反应。
  威尔逊竟然是从前门大摇大摆逃出监狱的!
  通缉令连夜向全国发出。
  威尔逊1988年因枪杀妻子而被判处30年至无期徒刑,也就是说,他在监狱内至少要服刑30年。30年后,如果符合条件可以获得假释,否则还会延长服刑时间,甚至终身监禁。
  电视台第二天一早就报道了威尔逊越狱的新闻,并且播放了7年前威尔逊射杀妻子的现场和被捕时的录像,威尔逊被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了。
  3天后,威尔逊终于忍受不了惶惶不可终日的逃亡生活给他精神上带来的压力,在圣·路易斯向当地警察局投案自首,全盘交待了出逃经过。除夕的晚间新闻报道了威尔逊自首的消息,几个小时后,巴妮便在出人口的值班室割腕自杀。
  巴妮和威尔逊是高中同学,也是初恋情人。高中毕业后,威尔逊的父亲因杀人罪而入狱。威尔逊受了刺激,便断然加入了军队,被派到海外基地。6年后,他回到美国,爱上了一个姑娘并和她结了婚,而巴妮此时已初为人母了。
  一个偶然的机会,威尔逊和巴妮重逢了。巴妮还是那样年轻漂亮,比少女时期更显得丰满而有风韵。初恋的甜蜜回忆,使他们旧情复炽,彼此又成为对方的婚外情人。在巴妮,很愿意就此与威尔逊保持情人关系,享受婚外恋也就满足了。而威尔逊却不然,他对已妮越来越迷恋,巴妮的丈夫长期在外州工作,威尔逊几乎天天要和巴妮幽会。威尔逊和巴妮的频繁接触引起他妻子的怀疑,不免常常盘问,这使威尔逊非常恼火,渐渐萌发了杀妻的念头。一天,威尔逊把妻子骗至郊外,掏出左轮手枪,把6发子弹都射进了妻子的胸膛。巴妮当时对此毫不知情,直到威尔逊东窗事发,锒铛人狱,她才知道威尔逊是杀害他妻子的凶手。巴妮知道威尔逊是为自己才这么做的,可他在法庭上绝口未提杀害妻子的真正原因,这使巴妮对威尔逊总感到负疚。
  鬼使神差,威尔逊辗转来到巴妮值勤的中心监狱。没过多久,他被雇到指挥中心打杂。威尔逊懂电脑,会打字,渐渐承担起指挥中心的全部文秘工作。他几乎能接触到监狱所有的资料,有些资料对一般警员都是保密的。监狱方面雇威尔逊做文秘工作,主要为了省点费用。监狱开支庞大,雇一个秘书一年最少也要付3万美金的薪水,而雇威尔逊,一天只需1美元。威尔逊对此是否心甘情愿谁也不知道,但在指挥中心打杂可以回避在监号内所过的那种整日无聊而又环境恶劣的牢狱生活,行动上也自由得多,这就给威尔逊与巴妮接触创造了条件。
  一天,巴妮到指挥中心办事,威尔逊趁没人注意,悄悄走到巴妮身边。
  “今晚天黑后,我在库房等你,洗手间旁边那个,你一定得来。”威尔逊耳语着,巴妮心中像揣了个小兔子,怦怦直跳。回到值班室,她一个人呆呆地坐在椅子上,往事一幕幕涌现在她眼前。少年威尔逊满含稚气的脸庞和略显笨拙的举动;甜蜜的初吻和偷尝禁果的心跳;离别的思念和痛苦;重逢的快乐和销魂的幽会……威尔逊是为了自己才落到身陷囹圄的地步呀!巴妮觉得威尔逊对自己是真爱,是深爱。想到这里,她不禁春心萌动,不能自己。
  晚上,巴妮如约去了库房。
  走进漆黑的库房,巴妮轻轻掩上大门,小心地向前迈着脚步。突然一个人从后面紧紧抱住了她,一双手狂乱地摩挲着她的全身。巴妮转过身,闻到熟悉的鼻息,她全身都瘫软了,两人拥抱着倒在一堆毯子上。就这样,他们居然在监狱中做了秘密夫妻。从此,一有机会,他们便满足一下对方。库房、女更衣室、办公室都成了他们寻欢的所在。
  圣诞前夕,威尔逊吻着巴妮雪白的胸膛,呢喃着说:“亲爱的,你要帮我,帮我逃出去,我不能在这鬼地方度过一生!”
  巴妮愣住了,她没有料到威尔逊会提这个要求。她已经把一切都给了他了,他还不满足?她知道帮威尔逊越狱会是什么后果。她完全清楚,那不仅意味着犯罪、坐牢,还意味着他们之间的关系也要断绝。
  “巴妮亚,宝贝儿,我逃出去后,不会丢下你不管的。我有很多钱,一旦风声平息,我就带你远走高飞,我们到澳大利亚去,到墨西哥去,甚至到东方。相信我,我只想和你共度后半生。”
  威尔逊一边许诺着,一边极尽淫荡之能事。巴妮觉得自己飘浮在一层软绵绵的云朵中。她要他,要这个男人,她觉得自己发疯了,敢于不顾一切了。就这样,一念之间,巴妮毁掉了自己的一生。
  她听从威尔逊的安排,为他准备了一身警服。两人约好圣诞节晚上巴妮值班时放走威尔逊。
  圣诞节那天,班前点名时,卷毛少尉还特别叮嘱了一句,让大家提高警惕,别放跑了犯人。可是警员们觉得,这话说是该这么说,可是要做,那是防不胜防,一年365天,犯人哪天不惦记着出去?365天,天天紧张,也就天天都一样了。
  11点时,威尔逊在厕所换好警服,匆匆朝前门走去。他已约了同伙在门外接应,关键在巴妮了,但他相信巴妮绝不会出卖他。
  他幸运地走进了巴妮的值班室,铁门一关,他就抱住了巴妮:“我会来接你的,别害怕,我一定会来的。”
  巴妮含着眼泪使劲挣脱了他:“快走,快走!我再也不要见到你了!”
  眼泪泉水般涌出眼眶,巴妮用力推了他一把。
  昨天巴妮的丈夫从他工作的亚利桑那州回家来过圣诞节,孩子的学校也放了假。巴妮回到家中时,丈夫和孩子们已经在客厅里装饰起一棵巨大的圣诞树,一对可爱的小儿女又是叫又是笑,家里充满一片温馨。巴妮突然猛醒了,她觉得自己实在走得太远,她不能失去丈夫、孩子和一份不错的工作,而和威尔逊私奔,她不想再错下去。但想到威尔逊是因为自己才犯的罪,她决定最后帮威尔逊一次,而自己就此悬崖勒马。
  可是太晚了,敢做不敢当的威尔逊供出了巴妮。巴妮在监狱工作多年,知道私放罪犯的后果,不仅如此,威尔逊的招供还暴露了他们的隐情,她如何能去面对自己的丈夫和孩子!
  可是巴妮没有死。也许上帝就是这样安排的,注定巴妮要在耻辱中苦熬铁窗岁月。
  她的伤还没完全好,FBI的特工就出现在病床前。私放罪犯,一般要判5至10年有期徒刑,电视台当然不肯放过这样煽情的镜头。当晚,整个监狱的人,犯人和狱警都从电视里目睹了巴妮被铐上手铐,押进警车的一幕。
  此案还牵连到夜班的带班少尉,因为威尔逊出逃时偷了500多美元的现金。这引起了FBI的怀疑,按规定,监狱里是不允许存放现金的。经调查,原来夜班带班少尉私自在指挥中心开了个小买卖,向警员出售饮料、食品。因为他资格老,监狱长都让他三分。这件事却使他丢了差事,一经查实马上被开除了。本来他还差几个月就可以退休了,这下连退休金都没有了。为了蝇头小利,把辛辛苦苦干了一辈子的福利都丢了。
  至于那个开车接应威尔逊的同伙也被警察局拘捕了。
  威尔逊出逃,连累了三个人,也害了自己。本来他已在狱中服刑几年了,再熬二十多年就可能获得假释。这回不仅假释的机会没有了,也再不可能被监狱雇为“秘书”,他得在6平方米的铁笼子里度过一</P>
<P>(十五)史高特疑案</P>上一页 目录页 下一页</P>  <P>  4个犯人围在牌桌前打扑克,5分钟的工夫,只见其中的两个扑倒在地,做了一阵俯卧撑,这是输牌的规矩,那两个人打输了便要做一定数量的俯卧撑。对这种惩罚,犯人从不赖账,总是乖乖地认罚。
  要是他们玩了半天也不见有人做俯卧撑,那就得注意了,犯人们十有八九是在赌博。他们不赌钱,因为无钱可赌,所以只是赌烟、赌食品饮料,或是性服务。这样的赌博,因关系到利害得失,在百无聊赖又小肚鸡肠的犯人中极易引起争执,甚至酿成流血冲突,所以警员们格外注意犯人打牌时的行为。
  另外几个犯人坐在床前看一台小电视。监狱允许犯人让家属送来小电视机,但规格有限制,不能超过5英时,因为没地方放。有了小电视便分流了大彩电的观众,多少能减少点聚众闹事的因素。
  有的犯人小电视一天24小时开着,睡觉时也不关,权当催眠曲。谁要是过去给他关上,那犯人反倒会立刻醒来,百试不爽。
  一高一矮两个犯人懒洋洋地溜达过来,他们已经这样转悠半天了。大约是穷极无聊,便来招惹这几个看小电视的犯人。他们互相使了个眼色,小个子犯人趁人不注意一下钻到床底下,摸到电视机的插头,然后露出半个脑袋看着大个子。
  大个子走到电视机前,先是装神弄鬼,煞有介事地念念有词一番,接着便模仿武打明星Bruce Lee的样子,双臂在空中来回乱舞了一通,然后双手收到胸前,装作运足了真气的模样,右手朝小电视一指,口中大叫:“关!”
  小个子立刻拔掉插头,画面从荧光屏上消失了。
  那几个犯人也没反应过来,以为电视机出了故障,急忙跑过去,拍拍这儿,弄弄那儿,当然全都无济于事。
  那大个子趁机转了个圈,又向电视机伸出左手,遥遥一指,口中喊道:“开!”
  小个子应声又把插头插上,电视机又现出画面。
  这下那几个看电视的犯人可莫名其妙了,他们的注意力已从电视机转移到大个子身上,目不转睛地死盯着他,想瞧出个究竟来。大个子得逞了,他得意洋洋,花拳绣腿,怪模怪样地又表演了几回。有小个子配合,他可真是玩得得心应手,百试百灵,逗得犯人们哈哈大笑。那家伙人来疯似的,耍得更起劲了。
  小个子在床底下,看到李易之正冷眼看着这出滑稽戏,忙把食指竖在嘴前,冲他做出“嘘”声的口型。李易之才不想去管他们的无聊把戏,转身回到办公室。
  老越南正戴着花镜看报纸。共事快一年了,李易之还没和他好好聊过。
  “阮中士,你在中心监狱干了多久啦?”
  “8年了,再过两年就该刑满释放了。”
  老越南满脸的皱纹都舒张开,露出了笑容。他是说,再过两年,他就达到领退休金的标准,有资格退休,享受政府的养老保险,不用再在这充满危险、令人窒息而又肮脏的地方受罪了。
  60年代,老越南在南越警察总部任中尉,曾三次到美国受训。因为为人老成持重,颇得美方嘉许。越战结束后,北方统一了南方,老越南团曾在南越伪政权任职而被关进集中营。白天由全副武装的士兵押着上山伐木,晚上睡在四面漏风的草棚里,就这样度过了10个春秋。
  老越南默默忍受着被奴役的生活,耐心地等待时机。他利用10年里仅有的几次与家人见面的机会,递出只言片语。家人领会了他的意思,开始为营救他而秘密活动起来。他们含辛茹苦,积攒下一笔钱,全部交给了一位与黑社会有瓜葛的靠得住的朋友。终于有一天,老越南通过黑社会的安排,由他们的地下通道逃了出来。
  老越南被藏进一条渔船贮冰的船舱里,那里的温度是零下,他只穿了一身单薄的衣服,冻得直打哆嗦。船泊马来西亚海岸时,老越南已经冻僵了,被人抬下船,幸好还有一口气,终于慢慢缓过来。他在马来西亚又做了一段时间的苦力,想尽办法与美国大使馆取得联系。他费尽周折才得到在美受训时长官的证明,这才辗转来到美国。他的赴美历程真可说是九死一生,到美国后不到一年,便得到了美国政府的政治庇护,并取得允许永久居留的证明——绿卡。老越南得到了在中心监狱的一份工作,十分知足,他兢兢业业恪尽职守,得饶人处且饶人,从不惹是生非。他只有一个心愿,就是有一天把留在越南的妻子、儿子和两个女儿接到美国。
  这么多年了,越南当局还是设置种种障碍,不让老越南一家骨肉团聚。老越南可从不放弃,他觉得家人因他而受牵连,吃尽苦头,如果自己放弃,他们便永无出头之日了。老越南身处美国的花花世界,内心却谨守着一个越南人的信念。他不让自己过高水平的生活,尽量紧缩个人的开支,倒不完全是为了积累财富,而是一想到苦难中的家人,他就觉得惟有如此,自己的内心才稍稍好过一些。老越南一直独身,和他的家人一样,苦苦地思念着亲人。
  老越南的故事还没讲完,步话机又响起一阵急促的呼救声。
  “紧急增援第六监号!”
  紧急增援快成家常便饭了,特别是第六第七监号,新犯人多,年轻犯人多,意外事件多发生在这两个监号。
  第六监号前不久刚发生一起犯人袭警事件。那天在号内执勤的是个新来的年轻黑人警员。他膀大腰圆,平时跟犯人说话总是粗声大气,带着点威胁。他自认为只有那样,才能镇得住这些时时想作乱的囚徒。这次他看见几个坐在床上打牌的犯人正在抽烟,便冲他们大吼起来。
  “你们他妈的有毛病,忘了老婆在家等你们了!”
  监号里不准抽烟,违犯监规要受处罚,也就可能影响按时假释。这警员也是好意,他的意思是,你们违犯监规不就要推迟假释而不能跟家人团聚了吗!
  多数犯人领会了他的好意,不想惹麻烦,熄灭了烟头,并不介意他粗声大气的骂人话。可其中有一个犯人却不领情,他照旧叼着烟,手里洗着牌没事人似的,就像压根儿没听见警员的吼叫。他生得虎背熊腰,宽大的肩肿,粗壮的手臂。他已有15年的拳击练习史,连续5年保持中心监狱的拳击冠军,哪里把这个毛头小子放在眼里。可那警员新来乍到,对这家伙的底细一点不知道,不知道他是这个监狱的拳王。
  警员一下子火冒三丈,几步冲过去,一把夺过那犯人嘴里叼着的烟卷,摔在地上,又用脚猛跺了几下。
  “你还真他妈有毛病,连我的话都听不懂了!你没长耳朵呀?”
  那“拳王”本想在其他犯人面前炫耀一下自己孔武有力,不服那毛头小子,没想到弄得下不来台,顿时恼羞成怒,窜起来朝那个警员脸上就是三记直拳重击。叭、叭、叭,连1秒钟都不到,把那警员打得口鼻鲜血直淌。另一个犯人趁机把一条毛毯蒙到那警员头上,四五个犯人一哄而上,打得那警员满地乱滚。他看不见谁在打他,更无招架的功夫,急忙用步话机呼救。他声调都变了,喊了好几遍指挥中心才弄明白呼救的方向。
  当时,第六监号的负责人托马斯中士正在办公室看电视,跟犯人赌球赛,听到指挥中心紧急增援的命令才如梦初醒。他站起身往监号里跑,正撞见几个犯人围着那个警员乱踢。犯人们见有人来了,就一哄而散。“拳王”也十分知趣,急忙收拾了几件关独居的必需用品,拎了个小包坐在监号办公室门口听候发落。被殴打的警员只能指认出“拳王”一人,托马斯中士怕引火烧身,一口咬定什么也没看见,那几个打便宜手的犯人便逍遥法外了。而那“拳王”正是后来在独居监号被李易之制服的犯人。
  正常情况下,越狱算是最严重的事故。此外,犯人袭击警员,犯人互殴、纵火等,都属于紧急情况。哪儿发生紧急情况,哪儿的警员就用步话机呼叫紧急增援。监狱并没有专职警员应付紧急情况,那样太浪费人手。每逢紧急增援,都从其他岗位上调集警员。
  第六监号又呼救了,李易之向老越南说了声“我去”,便向第六监号奔去。
  一个叫史高特的犯人浑身是血地躺在担架上,4个犯人抬着他向诊所跑去。
  值班医生一看,便连连摇头。史高特头上、后背一共被捅了六七刀,血还在向外不停地流着。医生双手一摊,表示无能为力。
  遇到这种情况,监狱方面要根据自身条件,动用一切可以动用的力量抢救受伤的犯人。万一措施不力,犯人死了,家属必然告上法庭,不闹到监狱败诉,赔偿几十万美元不能了事。
  如果监狱尽了一切努力,犯人还是死了,那就不是监狱的责任。找出凶手,绳之以法,家属要打官司,自去和凶手对簿公堂,监狱便脱了干系。
  事态紧急,调度员操起了最右边的黑色电话。
  指挥中心有一排不同颜色的电话,除了白色的一部用于日常通话外,其他颜色的都是专线,直通消防队、警察局、狱政局和联邦调查局等部门。只要拿起电话,不用拨号就可以讲话,对方自然知道电话是从哪里打来的。那部黑色电话是调动直升飞机的专线。
  通过监狱的铁窗,李易之望着徐徐降落的直升飞机不禁有些感慨。监狱害怕输官司,不惜动用一切力量挽救受伤的犯人,万一哪天自己或同事受了伤,不知是否也能享受这种待遇。他忽然意识到这念头的不祥,连忙收敛思绪,回到现实中来。
  增援第六监号的警员都到齐了,受伤的犯人也运走了。这天卷毛少尉临时请假,一名上士代行少尉的职权。警员们在上士的带领下开始调查凶手。
  史高特在上飞机前曾向警员陈述,说他正坐在床头看小电视,不知是谁从后面扑上来连扎了他好几刀,他顾不得辨认持刀人,急忙跑到厕所去洗伤口。
  当时,监号里的警员正在前面和犯人一道看大彩电,听到动静不对,急忙往后跑,就看见史高特从厕所冲出来,直奔自己的床位,四五个犯人紧随其后,从厕所跟了出来。
  “搜查整个监号,仔细检查每一个犯人!”
  带班上士发出了一个撒大网捞小鱼的命令,显然他有点乱了方寸,不知从何下手好,干脆来个一勺烩。
  “等一等。”
  李易之走到上士跟前,其他警员也都停住脚步,想看看他要发表什么高见。
  “我仔细勘察了现场,受伤者床头和厕所各有一滩血迹,说明他分别在这两处停留过。但并不是像他自己说的那样,是在床头受的伤。正相反,他是在厕所受的伤。”
  李易之出语惊人,断然指出史高特在撒谎。
  李易之拉着半信半疑的上士来到走廊里,指着地上的血迹继续解释。
  “血液如果垂直滴落在地板上,血滴形状呈圆形,超过两英尺高度时,血滴边缘呈明显的锯齿状。”
  李易之领着上士从史高特的床头走到厕所,边指点边说:“这些血迹是伤者移动时滴落的,血滴边缘也呈锯齿状,而且具有方向性,锯齿突出的一面是行动方向。地上的血滴都是朝史高特卧床的方向,所以他是在厕所受伤后回到床位,而不是在床位上受伤后去的厕所。”
  李易之不慌不忙,有条不紊地分析着血迹所揭示的意义。
  那上士越听越有道理,他没有受过刑侦的正规教育,不知道从监狱中时时可见的血迹中竟能获得这么多线索,他完全信服了。
  “重点搜查厕所。”上士终于抓住了要害,有了主意。
  果然不出李易之所料,几分钟后,一个警员就从厕所垃圾桶里找到了一把匕首,上面还沾着鲜血,那是行凶后被顺手丢掉的。
  李易之仔细端详着上士递过来的这把自制的匕首,它约摸有七八寸长,半寸多宽,十分锋利,刀口闪着银白色的寒光。匕首把并不平整,有突起的棱角,还没来得及缠上布条之类的东西,想必刚刚制成不久。
  李易之想,用手直接握住这样粗糙的金属把,加上行凶时用力过猛,持刀人手心很可能受伤。他马上建议上士询问那几个首先赶到现场的警员,是否还记得那几个紧跟史高特从厕所奔出的犯人,对他们重点检查。
  第六监号的警员对这类事颇有经验,一切值得怀疑的细节,他们都予以注意。那几个人轻易便被指认出来,果然,其中一个犯人右手手心划破一个口子,还在流血。带班少尉不由分说,铐上手铐就把他关进了独居。
  另外几个虽然也有嫌疑,可是没有证据,只好先打发他们回去。其中一个犯人一直低着头,临离开时,他偷偷瞥了李易之一眼。
  李易之用尖锐的目光审视着这几个正在离去的犯人,那人偷觑的目光与李易之目光相接,李易之心里不由一惊,那张黑锅底似的脸,一双仇恨而又有几分恐惧的眼睛。上次搜查监号,就有这样一双眼睛偷偷注视自己,似曾相识,他是谁?李易之心中嘀咕,可就是想不起在什么地方见过此人。
  “你真了不起!”
  有人用手拍着李易之的肩膀,打断了他的思路。他侧头一看,正是托马斯中士,他的脸上毫不掩饰地流露出钦佩的神情。
  “我还以为你只是会功夫的Bruce Lee,没想到你还是个高明的Holmes(福尔摩斯)!你这个肩膀上什么都没有的倒把那个扛着三道杠的支得团团转。这小子碰上你助了这么一臂之力,他可真有福气!”
  托马斯这话倒是实情,因为抓对了肇事者,带班上士没费多大劲就从那手上有伤的犯人嘴里问出了实情。
  原来,那家伙和史高特在厕所分配毒品发生冲突。因为原就有些仇隙,那家伙在鞋里偷偷藏着匕首,见史高特不好讲话,便动了刀子。史高特是毒品的提供者,因为怕被查出毒品遭没收,虽然受了重伤还是忍痛跑回床位。他谎称在床头受到的袭击,以分散警员的注意力,没想到被李易之识破,没有大动干戈就人赃俱获了。
  史高特因抢救及时,保住了一条命。那位上士也因破案及时而受到监狱方面的嘉奖。当然,他也没有忘记李易之的功劳,向上司也向卷毛少尉大大夸奖了一番这个华大毕业的硕士生。”
</P>
<P>(一)第一监号</P>上一页 目录页 下一页</P>  <P>  李易之坐在第一监号办公室的写字台前,仔细翻着犯人的花名册,整整100个犯人,加上一个黑人女警,统统由他负责管理。
  转眼间,李易之已在监狱工作一年多了,由于表现出色,熟悉情况快,行动谨慎稳重,能够独当一面,他不仅按时转正,而且被提升为监号负责人,肩上也多了两道杠。用托马斯中士的话来称呼李易之,那便是布鲁斯(Bruce〕中士。
  要管好这100个大多数手脚粗壮、思维活跃的犯人,并非一件容易的事。监号负责人要明察秋毫,反应机敏,随时注意犯人情绪变化,做好应急准备。李易之觉得自己是中国人,那些膀大腰圆的黑犯人恐怕不那么服气,还是把不利因素考虑的多一点,也好有备无患。
  和国内不同,美国监狱不允许对犯人进行什么认罪服法教育,甚至不准警员与犯人交谈所涉及案件及相关法律问题。是否有罪,刑罚轻重,是由法庭判定的,犯人不服可以通过律师上诉,与监狱无关。
  监狱的任务是执行法庭判决,把犯人看管好。因为在国内也和犯人打过交道,成天讲教育犯人服法认罪,李易之经过好一段时间才从思想上转过这个弯来。其实,从逻辑上讲,这是个非常简单的问题,教育犯人认罪服法的前提是认定犯人有罪。但事实上常有错判、误判和量刑不当的案子存在,如果有一天上诉法院根据新的证据或因证据不足对犯人改判无罪释放,那么此前对犯人所做的认罪服法教育岂不都成了对牛弹琴!
  美国监狱对犯人的管理,主要围绕遵守监规,克服不良习惯,学习一技之长等。让犯人在漫长的铁窗岁月里好好反省自己,他们认为强迫式的教育反倒会使犯人产生抵触情绪。
  监规的条例非常之多,狱政管理局将其印成厚厚一本书,发给每一个在监狱工作的人,使之熟悉它们,照章办事,依法执勤。当然监规的每一条规定同时也要告知犯人,使其规范自己的行为。有些犯人对监规烂熟于心,一来便于自己钻空子讨巧,二来可以借监规之力,报复一下其他犯人和警员。老约翰就是这样一个老监规油子,他就是利用监规报复了好心好意待他的李易之。
  犯人违犯监规分为严重违规、一般违规和轻度违规三种不同性质。
  严重违规是指杀人、重伤、强奸(包括同性性侵犯)、放火、抢劫、绑架、贿赂目击证人或警员、越狱、暴乱、毁坏公物、盗窃、伪证、持有或转移危险违禁品(如武器、凶器或毒品)等。一旦发生严重违规事件,便须将犯人交检察官起诉判刑。
  一般违规是指轻伤、同性性行为、斗殴、不服管教、赌博、毁坏物证、谎言、恐吓、持有或转移普通违禁品,如现金等,扰乱秩序,伪报事故,如假报火警、假报有人伤亡等。一般违规视情节轻重予以14日以内的关独居,调整其关押等级,包括调整监号或调整监狱,如从中级警戒调整到特级警戒等。
  轻微违规是指私自使用其他犯人用品,点名时缺席,冒领多领饭菜,不按规定保持自身及床位的清洁整齐,损坏国服,高声谈笑影响他人,不尊重警员等。轻微违规的处罚是予以警告,责令赔偿损失或没收等。
  不论何种性质的违规,均会影响犯人假释资格及假释日期。如果一般违规和轻度违规行为出现在探视时间,则视其情节轻重,中止一年以内的探视,严重的可以彻底终止其被探视的权利。
  实际上,在监号里,随时随地都存在各种轻重不一的违规行为,让人防不胜防。只要不是严重违规,对轻微违规和某些一般违规行为,警员们甚至像卷毛少尉这样的头儿,都是抱睁一眼闭一眼的态度,对明显的一般违规有时予以相应的惩戒。犯人大多是不安分的人,不出大漏子就是万幸,但对小毛病也不能完全听之任之,时不时给点小小的惩戒,免得犯人们蹬鼻子上脸,得寸进尺。
  李易之上任办了两件事。
  第一件就是把犯人们挂在铁床四周的毛毯、床单统统拽下来,把挂东西的细绳、绷带统统扯断。他说这叫增加透明度,省得那些同性恋犯人不分白天黑夜,成天躲在里面干见不得人的事。
  第二件是加强安全防范,禁止其他监号犯人来访,并且对监号里的犯人进行抽查。犯人赤手空拳,李易之是不怕的,就怕他们用那些自制的凶器武装自己,那麻烦就大了,说不定哪天就会出乱子。所以,李易之对查违禁品格外用心,特别是凶器。在他任第一监号负责人期间,监狱每次例行搜查,都没有从第一监号里发现过凶器。
  对李易之办的第一件事,犯人们眼看一个个黑甜窝被曝了光,心里虽恨,可嘴里不敢说什么。那些被强壮犯人当做泄欲对象而又不心甘情愿的弱小犯人倒松了一口气;对他办的第二件事,绝大多数犯人是求之不得的,因为没有了凶器,所有的人就都大大增加了安全感,从此他们可以安心睡觉了。
  李易之的助手是个二十多岁的黑人女警,名叫吉蒂。她和李易之差不多高,胸高臀丰,上衣被撑得鼓鼓的,裤子紧绷在屁股上。点名时,犯人们都一眼一眼偷瞟着她那两处最突出的部位。
  吉蒂的职责和李易之给老越南当助手时一样,是坐在监号门口监视犯人。
  吉蒂和犯人们关系“融洽”,打成一片。她在监号里跑来跑去,毫不在乎地看犯人们赤身裸体洗淋浴。一有空就和人大谈“性”。
  “我的第一次是在高中时。我把班上的一个小妞叫到家里,和她探讨生理卫生课上讲的内容。开始怎么也不得入其门,书上可没教我们怎么做。后来,我急了,抱紧她的腰乱扭一气,不知怎么竟然一插到底,那感觉真让我终身难忘。后来我进了监狱,她也嫁了人,可我永远是她的第一个男人。”
  一个犯人毫无顾忌地谈着他的“第一次”,他说得眉飞色舞,津津有味,还不时用手轻轻拍打着胸脯,一副得意忘形的样子,
  犯人们发出一阵猥亵的大笑。
  “你呢,说说你的。”
  吉蒂也跟着他们笑了一阵,像个主持人似的,又鼓动另一个犯人谈他的“第一次”。
  “我可是被他妈一个老婊子诱骗失身的。那时我年轻力壮正当年,那娼妇把我引到她床上,百般挑逗。我当然不甘示弱,当即就骑了她五六次。开始,她还一副陶醉的样子,可后来,就只有委地讨饶的份儿了。哈哈哈……”
  又是一阵狂笑。
  “吉蒂,你的电话。”
  李易之向办公室外喊道。
  吉蒂笑着跑进办公室,听完电话,便兴冲冲地又要跑出去参加“第一次”的讨论。
  “快过独立节了吧?”
  李易之叫住她,想让她收收春心。
  “是呀,7月4日是美国独立218周年。”
  “你说美国是白人建立的,还是白人和黑人共同建立的?”
  “都不是。”
  吉蒂断然否定了李易之提出的两方面选择,看来她已被这个话题吸引,打算留下来和中国上司好好聊聊。她点上一支烟,一扬头,喷出一股浓雾,神情严肃地说道:
  “美国是黑人建立的。”
  “哦,是这样?我还是第一次听说。”
  “北美大陆本来是印第安人的,白人用暴力抢了过来。然后他们从非洲贩运来大批黑人做奴隶,为他们开发美洲大陆。是黑人创造了美国的原始财富。”
  “那美国的科技呢?”
  “也是黑人创造的。”吉蒂斩钉截铁地断言。
  “就拿电话来说吧,人们都认为是贝尔发明的。实际最初是一个黑人的构思,不过他是个贫穷的奴隶,没有力量将他的设想变为现实,贝尔偷窃了他的构思,制成了电话,功劳便记在贝尔的身上,这是不公正的。”
  “如果不是林肯总统解放黑奴,黑人今天的处境会怎样呢?”
  李易之换了个话题,想看看吉蒂在这点上又有何高见。
  “林肯解放黑奴,允许黑人参军,是因为他看到美国要生存,要发展是根本不能离开黑人的。他那样做不过是形势所迫。”
  吉蒂一点不买账,继续发挥她的观点:“黑人创造了美国历史,而白人只是在屠杀、掠夺和享受。虽然美国历届总统都是白人,可我们的黑人领袖比他们更伟大。马丁·路德·金是美国最伟大的领袖,比华盛顿、林肯都要伟大得多。”
  李易之吃惊地看着吉蒂,对这位看上去大大咧咧的下属,居然装了这么一套一套的观点感到意外。
  “最近有报纸报道,科学家从非洲黑猩猩身上发现了类似爱滋病的病毒,因此推断爱滋病最初是从非洲传入的。”
  “胡说八道!”吉蒂摔掉手中的烟头,反应激烈,“那是污蔑黑人!谁不知道白人才是最爱和动物性交的家伙,看看那些牵着狗的阔太太吧,都是专干那事的高手。”
  李易之想不到她把这事也和种族问题联系起来了。
  吉蒂和其他黑人一样,虽然在黑人圈子里也明争暗斗,但一涉及种族问题,马上一致对外,维护自己的尊严。
  在美国这个白人为主流的社会,黑人地位已成为少数族裔中的第一位,就是靠这种一致对外的整体精神,全世界都对黑人刮目相看,谁敢轻易对黑人说不。
  1992年爆发的洛杉矶种族暴乱,是一名穷困潦倒的黑人引起的。他酒醉后驾车,对警车、警笛置若罔闻。后经几辆车围追堵截,将之擒获。气愤已极的白人警察,将他按倒在地,用警棍一阵痛打。这场面被好事者偷偷录了像,世界各地的电视台均反复播放了美国警察打人的场面。据在场的警员作证,那段录像带并未反映事情的全过程。警察动武是因为他拒捕,而录像却只反映了他被打的镜头。
  庭审结束,打人的警察被宣判无罪。当天洛杉矶便爆发了骚乱。愤怒的黑人们放火焚烧建筑物,抢劫并摧毁商店、购物中心;抢劫并毒打无辜平民,当然不打黑人。当时电视台还播放了一群黑人毒打一名白人卡车司机的镜头,整个城市陷入浓烟烈火之中。
  洛城暴动共造成58人丧生;2300多人受伤;11400人被捕,5273幢房屋被摧毁;财产损失高达7.17亿美元。暴乱不仅造成巨大的经济损失和人身伤亡,也给人们心理上留下一层阴影——黑人不好惹。这种感觉一直影响到几年后辛普森杀人案的审判。
  辛普森是美国著名的体育、影视明星,因涉嫌杀害妻子和他的女友而被逮捕起诉。审判前,法庭内外剑拔弩张,气氛十分紧张。虽然几位法医学专家出庭作证,证实辛普森杀人证据确凿,但陪审团成员受到强大的压力,似乎若判决辛普森有罪,全美国就会发生暴乱。最后陪审团终于做出辛普森无罪的表决。这被认为是黑人在维护种族利益方面的又一次胜利。
  种族问题已经成为美国十分敏感的政治问题,种族冲突时有发生。而且别有用心的人还处处利用这个问题兴风作浪。辛普森杀人案的辩护律师就是玩了种族歧视这张王牌而大获全胜的。
  1995年,美国的一个城市里,几乎在同一时间分别失踪了两名幼童,一个白人男孩和一个黑人女孩。事情发生后,白人社区自发组织了志愿者四处寻找,几天后终于将男孩找回;而黑人社区,对失踪的小女孩却无人出面组织寻找,大约一周后,人们在树林里发现了女孩的尸体。这时有人站出来说话了,指责政府种族歧视——白人男孩能找回来,黑人女孩为什么却死于非命?其实当地警方对两起案件都采取了相同的例行措施,公事公办。白人男孩平安无恙是白人社区积极寻找的结果。但人权组织可不管那么多,又登报纸又上电视,闹得鸡犬不宁,把黑人女孩遇害硬说成是种族歧视的后果。
  说是种族问题,实际上是白人和黑人的问题,近年来在种族冲突中,黑人屡屡占上风。吉蒂的理直气壮,是有背景的。
  李易之负责的第一监号,绝大多数犯人是黑人,但有4个中国犯人,他们是这所监狱中仅有的4个中国人,这也是调李易之到此的原因之一。
  李易之一有空就仔细研究包括4个中国犯人在内的所有犯人的情况。了解他们怎样犯罪,怎样被判刑;假释的时间和可能性;每个人的脾气秉性和嗜好。这也是他有备无患,防患于未然的工作策略的一部分。他对卷毛少尉和老越南处理事务的哲学兼收并蓄,管他该管的,而对无关宏旨的事情则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暗下决心,要把第一监号管理成中心监狱出纰漏最少的监号。

</P><P>创建时间:2004-12-7 </P>上一页 目录页 下一页</P>
<P>(二)跆拳道</P>上一页 目录页 下一页</P>  <P>  自从和“拳王”那次冲突发生后,虽然李易之大得人心,但在他自己却总免不了觉得后怕。当年他在部队学会的捕俘格斗的擒拿功夫,如今多年不用,已生疏了。天天和这些凶残的犯人打交道,没两下子还真不行。尽管监狱对临阵脱逃的行为并不处罚,可遇事就溜之大吉,怎么对得起胸前的警徽?再说,制服那“拳王”是一对一,要是哪天赶上寸劲儿,一对一帮又如何?李易之萌发了练武的念头。
  他首先想到的是中国功夫。武术的鼻祖在中国,要练就得师从老祖宗,他要学少林功夫。
  电话簿上,武馆比比皆是,可教中国功夫的只有三家。李易之抄下地址,驱车前去拜师求艺。
  第一家在市区边缘一条僻静的街道上。远远便可看到竖在屋顶上的英文大字招牌“中国功夫”。走进武馆,里面竟比街道上更安静,只有几个建筑工人模样的西班牙人在门口卸车。
  “这是中国武馆吗?”李易之拉住一个工人问道。
  “过去是,现在不是了。”那人做了个倒闭的手势,他告诉李易之,他们正在把这儿改成一个健身房。
  出师不利,李易之倒不介意,立刻又向第二处武馆驰去。
  这次他见到了馆主,那是一个高个子的黑人,他微笑着接待了李易之。他自称曾在中国少林寺苦练了3年,为了表示亲近,还时不时冒出几句半生不熟的中国话。李易之和他寒暄了几句,便客气地告辞了。在他想来,倒不是觉得美国人不能教中国功夫,而是觉得一个中国人跟美国人学习中国功夫有点滑稽。他摇了摇头,又按着地址找到了第三家。
  这家武馆场地不大,却正在开课授徒,师傅也是正宗中国人。
  李易之站在门外,远远地看他们练武。只见四五个美国人穿着传统的中国练功服,各自在练习自己的套路。太极、八卦什么都有,看来这师傅兼收并蓄,武学庞杂。只是那些人动作滞缓,神态安稳,不哼不哈,一点练家子的气氛都没有。
  一个黄发蓝眼的小伙子正在练鹰爪拳,只是那招式一点不像鹰爪,倒跟猪爪神似。老师傅走过去指点他。也许是老师傅不会英文的缘故,他并不和那徒弟说话,只是拍拍他的肩膀,然后冲他伸出两指在空中抓了几下,让学生模仿。小伙子照猫画虎地比划了几下,老先生又过去一声不响地再示范一遍。李易之看得心中起急,心想:这哪里是练武,能把人憋死。他耐着性子站了二十多分钟,那小伙子还是练得不伦不类。李易之一打听,这里的课程安排是一周三次,一次一小时,他大失所望,照这么个练法,是什么功夫也学不到的。老先生不过是教几招花拳绣腿,满足一下美国人的好奇心罢了。
  中国功夫是学不成了,李易之开始考虑其他门道。美国武馆多数教授空手道、跆拳道。跆拳道是韩国武术,而且是被选人奥运会的武术项目。香港、台湾的警察都接受跆拳道的训练。李易之想,跆拳道如此普及,一定有它的长处。百闻不如一见,李易之决定亲自领教领教。
  华盛顿有一座跆拳道学院,李易之慕名前往。到地方一看,说是学院,其实也就是个大一点的武馆。还没进门,就听见里面传出“嘿呀!嘿呀!”的呐喊声,听上去人还不少。这还有点练武的意思,李易之来了精神,三步并作两步跨上台阶,走进练武厅。
  练武厅有一个篮球场大小,铺着绿色的地毯,大厅一端吊着几个沙袋。学员们一律穿着白色练功服,只是腰带的颜色各有不同,从白带开始,一直到黑带,颜色越深,等级越高。一般人练贻拳道,要练2至3年才能达到黑带水平。黑带中又有1至10段之分,有意深造者,可以继续参加黑带的训练课程。严格地讲,进入黑带训练,才能算是专业跆拳道训练的开始。
  练武厅旁边是健身房,摆满了各种运动器械,学员们可以随时锻炼。
  练武厅墙上挂着许多大幅照片,其中有两幅吸引住李易之的目光。一幅是一个韩国小伙子侧踢造型,他左脚蹬地,右脚撑天,两腿形成一条直线,要用量角器量,肯定是180度无疑。太帅了!李易之暗暗喝彩。另一幅是那个小伙子领奖的镜头,下面用韩文和英文说明:1980年韩国跆拳道自由搏击冠军。
  “我可以帮助你吗?”
  传来一声非常美国式的询问,李易之正看得入神,竟没有理会这个招呼他的人。
  “对不起,你是来上课的吗?”
  那人有礼貌地又问了一声,声音略略提高了一点。
  李易之转过身去,不由得眼睛一亮,眼前这个人正是照片上的小伙子!只是略显老些,大约有四十多岁了。
  “是的,是的。我想了解一下跆拳道是否适合我练习。我姓李,请问您贵姓?”
  “敝姓姜,很荣幸见到李先生。只要没有严重疾病,跆拳道适合任何人练习,特别是适合亚洲人。”
  姜馆长彬彬有礼地自我介绍,并回答了李易之的问题。他把李易之带到练武厅一角,让他打了几下拳,踢了几下腿,又测了测他身体的柔软性,说道:
  “你身体素质很好,协调能力不错,反应也快,看样子有点功底。你想达到什么目标呢?”
  跟中国饭一样,跆拳道传到美国也变了味,变成按照美国人口味重新包装的“美式跆拳道”,训练计划一年、两年、三年不等,根据个人想学多少,打算投多少资而定,最后总使学习者各得其所就是了。
  “我想参加奥运会比赛。”李易之开玩笑地说。姜馆长却并不认为他在开玩笑,反而一本正经地对他说:“参加奥运会恐怕晚了点儿,如果你肯勤学苦练的话,参加美国国内比赛还是有希望的。”
  一句话说得李易之跃跃欲试。他觉得姜馆长人很可靠,诚实信用,不说虚话,他对自己有信心,这对李易之来说是很大的鼓舞。
  姜馆长从办公室拿出一套崭新的练功服:“这个送给你。愿意跟我学,下次穿它来上课;如果改了主意,也没关系,就算留个纪念,我们交个朋友。”
  真不愧是大家风范,豪爽侠义,李易之一下子对姜馆长倾倒了。他想,姜馆长说话办事真是没得挑,他拿过韩国全国冠军,拜他为师错不了。决心已定,李易之一到家,就开出一张1200美元的支票,那是一年的学费。
  听说丈夫要去学跆拳道,杜迎吃了一惊:“都老胳膊老腿了,伤着怎么办?咱们周末打打乒乓球不是挺好的,干吗要去练那伤腰扭腿的五(武)术六术!”
  对李易之的决定,杜迎十分反对。李易之知道妻子是怕自己受伤,便好声好气,连说带求地向杜迎摆出了练武的利弊,结论当然是利大于弊。杜迎听他说就算练武受点伤,也比被犯人打伤强,觉得有理,才不再反对,算是默许了。
  跆拳道虽然不像中国武术那样逼着练家神筋,但不等于可以不神筋。跆拳道以腿脚功夫著称,筋骨不舒展,基本功不扎实,根本做不出高难动作。
  李易之已是快40岁的人了,多少年都没练过武了。现在要从神筋开始,从头练起。除了每周三次课从不落空外,他每天总要神筋一个小时,开始时自然腰酸腿疼,杜迎一边帮他按摩,一边忍不住埋怨他花钱找罪受。李易之只是看着杜迎笑眯眯的。
  一天夜里,李易之大概做梦和人对打,一记直拳打出,正捣在杜迎脸上。痛得杜迎惊叫着醒来:“哎呀!”睁眼一看,丈夫正迷迷糊糊地睡着,又好气又好笑又不忍心叫醒他,便自己抱了被子到沙发上将就了一夜。
  那天上课练习对打,李易之忘了戴护具,一不留神,被人在胸口端了一脚。当时没觉得有什么大不了,到了晚上,疼痛却发作了,连翻身都困难。李易之怕是胸骨骨折,第二天一早就到医院去拍了X光片,结果还好,只是软组织受了伤。他没敢告诉杜迎,自己偷偷敷药按摩,养了两个星期才好。
  练武虽然辛苦,但李易之一想到监狱里的那帮犯人,就觉得有一股压力,迫使他想练下去。按过去中国部队里的说法,这叫带着敌情练。别人练武是为消遣,可李易之却较了真,他能对着沙袋一打就是几百下,神筋踢腿毫不含糊,对练专找黑带打,武功自然是突飞猛进。他三个月就能劈竖叉,五个月下摸叉,学员们都向他投来羡慕的眼光。练武初期的第二道关也顺利地通过了。
  “李,你来给大家做个示范。”
  姜馆长招呼李易之为大家示范空中侧踢。这个已届不惑之年的中国人,现在成了姜馆长的第一得意门徒。他常把李易之叫到大厅中央,为其他学员示范动作。姜馆长的意思倒不是炫耀,而是为了给大家打气——一个年近40岁的人,经过苦练,几个月就达到这样的水准,说明路拳道是可以练好的。
  李易之那天去晚了,正在一边做准备活动,听见姜馆长叫他,急忙走过去。
  侧踢是跆拳道常用的招式,姜馆长让李易之示范的是空中两次侧踢。动作的要求是,先纵身跃起,用一只脚踢中对方胸部,接着身子在空中转体90度,再用另一只脚踢对方头部,然后落地。由于一连串的动作必须在空中完成,因此有一定难度,学员中没几个能完成像样的侧踢。
  李易之拉开架势,在大厅中央连踢了两次,虽然比不上姜馆长,但却远远超过其他学员,博得一片掌声喝彩。
  “好哇,再来一个!”
  观摩的学员们大声叫道。李易之一时兴起,接着又踢了第三次。他本来就没有活动好,跃起时右脚别了一下,身体在空中失去平衡,右腿着地时又一打滑,就听“嘎吧”一声,李易之跌坐在地上。他觉得左腿膝部一阵阵钻心的疼痛,不一会儿,伤处就肿起来了。姜馆长亲自开车把他送到医院,诊断为腿骨线性骨折,十字韧带断裂。这就是他始料不及的第三关。
  伤筋动骨100天,这伤要在国内,还不得歇上两个月,可是在美国就不行了。在监狱上班有存假才能请假。监狱每两周发一次工资,同时记8小时的假。累计起来,存一年可以有二十多天假,李易之只请了两天假,加上两天周末,一共歇了4天。
  同事们见李易之拄着双拐来监狱上班,都劝他在家休息,这么重的伤,万一遇上情况,跑都跑不了。李易之何尝不想在家养伤,可一想就那么几天假,都用来养伤了,以后万一有事需要请假怎么办?假期用完再歇就没有工资了,在美国,不怕花钱,就怕不挣钱,李易之只好咬紧牙关,坚持上班。
  他的左腿肿得上下一般粗,一碰就疼。铁卡子把腿箍得直直的打不了弯。开车是第一件麻烦事,每次进出汽车都得折腾半天,疼得冒出一身冷汗。还好车是自动车,只用右腿就可以开,杜迎又是心疼又是埋怨:“不让你练武术,就是不听,这下可好,吃到苦头了吧!算老天爷照顾你,要是伤了右腿,你想上班也上不成了,弄不好连饭碗也得丢了。”
  也许老天爷真是照顾李易之,他受伤期间虽然监狱里照样三天两头出事,可一次也没让他赶上过。
  一个月后,腿上的铁卡子换了一套,这下膝盖可以弯了,可膝关节已经僵直,稍一打弯就疼痛难忍。医生说李易之不适合再练武术了,而且要想恢复膝关节功能,还必须做韧带修复手术。杜迎一个劲儿劝丈夫就此罢手,可李易之倔劲上来,偏偏不愿半途而废。依他的性子,干什么就得干出个名堂,再说,就算不再练武术,也不能落下残疾呀!要是那样,在美国可真没混头了。
  腿刚消肿,李易之就忍着剧痛开始功能锻炼。凡是练腿的器械他都用遍了。体育锻炼有句行话,叫做“不痛不长”,意思是锻炼必须达到一定的量,不到肌肉酸痛是不会有显著效果的。进行功能锻炼也是一样,僵直的膝关节硬是靠李易之咬紧牙关,一寸一寸弯过来的,他有自己的打算。说什么也得重返武馆——他已经迷上跆拳道了。
  医生对李易之的康复速度感到吃惊,特别是看到他左腿向前伸出,把全身重量放在受伤的右腿上,慢慢蹲下又直立起来时,竟鼓起掌来。他十分惊叹,说正常人单腿从蹲姿直立起来也很难办到呀。医生取消了李易之的手术,但要求他练武术时一定要戴护膝。
  杜迎虽然免不了唠叨,可心里还是心疼丈夫的。自从易之受了伤,她除了上班、承担全部家务外,还要帮李易之洗澡、按摩。一天夜里,杜迎不小心碰了丈夫的伤腿,疼得李易之出了一头汗。从那以后,杜迎就不再和丈夫挤在一张床上,她每天把被褥铺在地毯上睡,津津见爸爸受伤,也变得懂事了,一有空就帮妈妈做家务,杜迎总是对女儿说,爸爸是家里的擎天柱,可不能倒下呀。
  1994年秋季,美国跆拳道协会在巴尔的摩市举行了美国东部跆拳道自由搏击公开赛。李易之六战六捷,夺得了40岁以上年龄组的搏击冠军。
  杜迎拍下了丈夫高举奖杯的镜头,一家三口兴奋地拥抱在一起。回想那段疗伤的日子,李易之真感到是过了人生的一道关。
  每当看到这张照片,李易之心里总会有一股苦辣酸甜的感觉。他一直珍藏着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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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三)沉默的汤姆</P>上一页 目录页 下一页</P>  <P>  汤姆是监号里最沉默寡言的犯人。他未老先衰,30岁的人看上去却是一副老态龙钟的样子。
  汤姆总是独处,从不参加集体活动。除了吃饭、上厕所和洗澡以外,他从不离开自己的床位。他仰面朝天躺在自己床上,两眼直勾勾地望着天花板,几个小时都不动地方。
  只有一件事能引起他一点兴趣,那就是当看到有人把吸过的烟头扔到地上时,他便会翻身下床,拾起烟头把它剥开,把尚未燃烧的烟丝包在一张纸里,待攒够卷一支烟的烟丝时,就把它们卷成一支烟,享受一番。可真能这样也不容易,经常是汤姆刚刚攒够一小包烟丝,就会不知从哪儿伸过一只手来,把纸包夺走。遇到讲点儿理的,会把烟丝一分为二,卷成两支烟,一支还给汤姆,另一支自己享用。这时汤姆多半儿摇摇头,从不和人争执。
  两年前,汤姆因为小事和新婚的妻子拌了几句嘴,被妻子抢白了一顿。他说不过妻子,一时心烦,晚饭也没吃,便独自到酒吧去喝了个酩酊大醉。
  深夜,汤姆开车回家,醉眼朦胧,路都看不真切,可他不肯停下来,仍旧晃晃悠悠地向前开,车在公路上画龙。在一个转弯处,随着车头调转方向,他忽然看见车灯照着一个步行的姑娘。他急忙踩刹车却错踩了油门,车猛然向前冲去,撞倒了那姑娘。
  撞了人,汤姆的酒醒了一半。他想起自己没有买保险,要是那姑娘死了伤了,赔偿的费用自己绝对承担不起。为了逃避责任,他没有停下来,而是加快速度,逃离了肇事现场。
  被撞的姑娘叫苏珊,是个刚满17岁的女孩子,她的母亲是中国人,父亲是美国人,苏珊5岁时,父母离了婚,父亲不久便另有新欢,而苏珊母女却一直相依为命,直到车祸发生。
  苏珊的母亲是个很能吃苦耐劳的中国女性,她一个人支撑着一家洗衣店,十几年来风里来雨里去,星期天也不休息,一心想把女儿拉扯成人,供她完成大学学业。
  苏珊很用功,她不仅功课学得好,而且很懂得孝顺母亲。她深知母亲不容易,一有空便去洗衣店帮忙。由于天资聪颖,又肯下功夫,苏珊的学习成绩一直名列前茅,从小学到中学,年年是学校的荣誉生。到了高中,她更是一路领先。高中三年级时苏珊参加了SAT(全美大学人学标准考试),以1550分的高分成了当年的状元。SAT满分为1600分,其中英文、数学各占800分,如果总分达到1450分,进入哈佛、麻省理工学院等一流大学便不成问题。各个大学的入学分数线是公开的,考生可以根据自己的SAT成绩,申请相应的大学,避免了盲目性。苏珊达到了1550分的高分,名牌大学会争相录取她,而且很有希望拿到全额奖学金。
  高中最后一年,苏珊还参加了美国西屋奖的角逐。西屋奖是美国发掘青年科学高中级人材的最高科学奖,参赛者自选科研项目及论文参赛,每年评选一次。初选300人入围,评选委员会再从中挑选50名进入复选,最后召集这50人到首都华盛顿进行决赛,竞争前10名。前10名将获得1至4万美元的奖金,由美国总统亲自接待他们访问白宫。这些获奖的小科学家都会被一流大学以全额奖学金录取。
  苏珊的科研项目是关于癌细胞形成的研究。从开始构思到最后完成,她整整用了一年时间,整个暑假都是在实验室和图书馆度过的。当苏珊得知自己复选入围,准备到华盛顿参加决赛时,第一件事就是打电话给正在洗衣店操劳的母亲。她要用这个消息告慰亲爱的妈咪,她的心血没有白费。苏珊的母亲听到这个好消息后,激动得哭了。她想自己十几年来在美国苦撑苦熬,终于没有白费,女儿总算出息了。她破例提前关了店门,赶回家带女儿出去吃饭庆贺。
  经过专家评定和严格的筛选程序,苏珊的科研项目以第二名获得了3万美元的奖金。
  隆重的颁奖仪式上,人人都想见见这位才华横溢的女孩子,可是他们再也见不到她了,苏珊在颁奖仪式举行一周前,不幸在车祸中丧生。苏珊的母亲代女儿上台领奖,她含着泪水向人们介绍了她们母女的经历和女儿的志向抱负。苏珊已收到十几所名牌大学的录取通知,不论苏珊选择哪一所大学,做母亲的都相信她会成为出色的科学家,为人类做出有益的贡献。
  母亲的话打动了在场的每一个人,人们流下痛惜的泪水,他们为苏珊的不幸难过,也对肇事者不负责任的逃跑行为愤慨。
  美国电视台有一个要犯通缉的专题节目,收视率极高。该节目专门报道未破获的大案要案,设立举报热线,发动民众协助警方破案。有一次,该节目一晚上报道了三起案件,第二天就接到举报,三起案件的案犯全部落入法网。这次该节目又向全国报道了苏珊的案子。畏罪潜逃的汤姆终于被绳之以法,可由他造成的不幸却永远无法挽回了。
  对苏珊和她的母亲,汤姆没有丝毫负疚感,他只怨自己命运不济,会那样凑巧被人发现落入法网。因为在美国交通肇事者逃逸案很少被侦破,许多人都逍遥法外。
  交通肇事者逃逸的动机,主要是想逃避赔偿责任。在美国,绝大多数车主都购买汽车保险,以防意外。但保险额都是有上限的,超过上限,保险公司就不再负责,而是要肇事者自己负担,如果只是车辆损毁,一般金额有限,基本上都由保险公司赔付。而一旦有人员伤亡,赔偿金额会非常高,往往弄得肇事者倾家荡产或终身负债,才能偿还被害人或家属。因此,交通肇事逃逸案很多。
  而肇事逃跑者想毁灭罪证也很容易,许多加油站都有自动洗车设备,花3美元将车开进洗车间,几分钟便可将罪证冲洗得一干二净。如果汽车表面有损坏,随便到哪家修车行,一会儿就能修好。只要没有目击证人,毁灭证据并不困难。美国公路上行人稀少,就算在闹市区也不难脱身,因为美国人多数不爱管闲事。几年前一名歹徒在中央情报局门前行凶,用冲锋枪射杀了4名中央情报局的官员。当时正是下午下班时间,等着上高速路的汽车排成了长队。歹徒将车停在路边,从容不迫地对着那几名官员乘坐的汽车扫射,光天化日,众目睽睽,行凶后驾车逃走,事后竟无一人向有关方面举报凶犯所驾驶的车辆种类及车牌号码。美国式的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由此可见一斑。
  汤姆是被目击证人举报的。那人开始也不想管闲事,后来从电视中了解到苏珊母女的命运,十分同情,才向警察局报告了她那天夜里亲眼看到苏珊被车撞死的一幕。
  当时,目击者睡不着觉,便走到阳台上呼吸新鲜空气,正赶上一辆开得东摇西晃的车拐过弯后突然加速把苏珊撞倒,她的头磕在马路边的石沿上,当即一动不动了。而那辆灰白色旧道吉车先是减了速,接着便不顾一切地飞驰而去。因为房前有树木遮挡视线,她没有看清车牌号。警察局根据她的描述检查了所有灰白色的道吉车,发现拥有一辆灰色旧道吉车的汤姆从出事那晚就驾车不知去向了。网撒开了,没过多久,警察就在邻近的卫星城抓获了汤姆。
  汤姆肇事后除了怕被抓住,没有任何忏悔之心。锒铛入狱后,他更是只想到自己。他想到漫长的铁窗岁月如何难熬;想到新婚的妻子会不会弃他而去;想到即将出世的孩子会不会认他这个Daddy;想到今后出狱,自己还能不能找到养家糊口的工作……他怨天尤人地想呀想的,终日闷闷不乐。他抱怨自己不走运,晦气,那么多人肇事后逃之夭夭,怎么偏偏自己会被人指认落入法网!他认为上帝对他太不公平,就是从未想过他给苏珊和她的母亲带来那样的恶果是否公平。他头发想白了,皱纹想出来了,精神越发恍惚了。
  那天,汤姆又独自坐床上,对着墙角发呆。虽然他平日少言寡语、可像这样一动不动保持一种姿势几个小时也有些不寻常了。李易之感到有点不对头,他走到汤姆跟前。
  “汤姆,你没事吧?”
  汤姆抬起眼睛看看李易之,大滴大滴的泪水从他眼眶里落了下来,他手里捏着一封信。
  “怎么,是家里有事?”李易之追问了一句。汤姆摇摇头,把信递给他,李易之抽出信。
  那是汤姆的妻子写来的,她说汤姆入狱1年以来,她吃尽了苦头,自从儿子出世,她的生活更加艰难。她已经耗尽了最后的一分气力,没有勇气和力量苦苦等待着汤姆出狱团圆了。如果不想让她和孩子活活饿死的话,就请汤姆同意离婚,放他们母子一条生路。末了又说,她这样做完全迫于无奈,清汤姆原谅她。
  这封信是汤姆几天前收到的。今天是他结婚两周年纪念日,他又把信拿出来,睹信思人,想到他曾那么深爱的妻子要离他而去,出生几个月的儿子连见都没见过,他不禁为自己命运的悲惨而哭泣不已。看到李易之过来关心自己,汤姆更是涕泪交流哭出了声。
  看到汤姆像个孩子一样的痛哭,李易之不禁有些担心。犯人情绪如此波动,不要弄出什么事来才好。一般来说,有两方面的因素最容易导致犯人采取异常行动。一方面来自法庭,如上诉或假释被驳回等;另一方面来自犯人家庭,如亲人故去,配偶移情别恋等。而犯人可能采取的异常行动也因人而异,有的人会产生暴力攻击行为,损坏物品甚至伤害他人,而另一些人则会自伤自杀。像汤姆这样性格内向的犯人,多半会采取自杀的行为来结束内心的痛苦。虽说汤姆撞死苏珊又畏罪逃逸的行为十分让李易之痛恨和鄙视,但他现在已经在狱中服刑,犯人也有犯人的权利。李易之职责所在,不能感情用事,更不能玩忽职守为保险起见,他马上给指挥中心挂了电话。
  卷毛少尉带着两个警员来了。
  卷毛少尉简单问了李易之几句,就让一个警员把带来的一种用纸做的囚服给汤姆换上。这种囚服是专门用来对付有自杀倾向的犯人的,遮体可以,但想用来自杀就办不到了,稍微用力便会撕破。汤姆不十分情愿,但还是顺从地换上了纸囚服,接着就被带到独居监号监护起来。那儿有几间铁笼子,专门用来关有自杀倾向的犯人。铁笼子内一点可以挂东西的地方也没有,上吊是不可能的;美国民用电压是110伏,根本电不死人,触电自杀纯粹是自己折腾自己;铁笼子里早就反复搜查过,没有凶器和毒药。惟一可能的自杀方式就是用脑袋往铁门上撞了,可是没有一定的冲力,即便撞得头破血流也撞不死,所以这种铁笼设计得格外小。犯人自杀多数采用上吊或切割动脉血管,条件允许也有服毒的,但还没有人撞头而死。
  根据犯人自杀倾向的严重程度,监护分为三个等级——一级监护、二级监护和一般监护。一般监护犯人,警员每小时至少去观察一次;二级监护犯人,每半小时观察一次;而一级监护犯人,每隔15分钟就要观察一次,每次观察都要详细记录在案,由警员签名对观察记录负责。卷毛少尉听了李易之的报告,把汤姆列为一级监护。
  其实,犯人真要想死,谁也拦不住,总不能分秒不停地盯着吧!有个记录就说明监狱方注意到犯人的自杀倾向并采取措施了,万一出了问题,责任就轻多了。监狱每年都会有十几起犯人自杀的事发生,有一个犯人本应被假释的,可假释当天主管人员疏忽了,结果竟没人理睬他,那犯人以为假释取消了,当晚便自杀身亡。这就是监狱的责任了,犯人家属告上法庭,监狱赔了二十多万美元才算了事。
  政府拨给监狱的巨额经费中,每年都要用几百万美元支付诉讼费。犯人自杀要赔;犯人斗殴有伤亡要赔;警员违法乱纪更要赔。有的律师专吃监狱这碗饭,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也能弄成人权问题,狠狠敲政府的竹杠。政府雇的专职律师,一年忙到头也赢不了几场官司,十有八九要败诉。
  那两个警员把汤姆押进独居监号安置妥当,便回到第一监号清点汤姆的东西。在床垫底下,他们找到一根用撕成条的床单布拧成的绳子。李易之看到那根绳子,不由得吃了一惊,真没发现汤姆什么时候偷偷拧了这根绳子。他记起有个新闻记者曾指责监狱侵犯犯人的人权,抱怨连犯人的衣物都要严格控制,那真是无知妄说。要是那记者看到这根绳子,恐怕就不会再大放厥词了。犯人多出一条床单就可以制成绳子,既可以用来自杀,又可以用来越狱。这么严格还防不胜防,不控制那还了得。
  李易之不信上帝,可那天他却划了好几个十字。庆幸自己及时报告了卷毛少尉,把汤姆监护起来,不然这条已经搓好的绳子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要了汤姆的命,到时候社会舆论又会借机指责监狱。那个正为生活出路发愁的汤姆的妻子,肯定会要求重金赔偿。监狱得大赔一笔不算,自己这个监号负责人也难逃失职的罪名
  他越想越后怕,不由得又紧着划了两个十字,大步向监号走去,他要在下班前再仔细巡视一遍这100来号犯人都在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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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四)近视大厅的风波</P>上一页 目录页 下一页</P>  <P>  又一个圣诞节要来临了。
  华盛顿的大街上一片节日气氛。每家商店装饰出大小不一,五光十色的圣诞树,购物中心更是在大厅中装饰起巨大的圣诞树,播放着温馨的圣诞乐曲,向购物的人们祝贺节日。
  人们来去匆匆,大包小包地采购。圣诞节前后,正是美国人购物的旺季,卖货的推出各种优惠的购物方案,买货的则大买特买便宜货。这些廉价的商品对人们的钱袋有极大的吸引力,他们拼命地花钱,好像不花够钱,圣诞节就没过好似的。
  李易之一家虽不信教,但受到浓烈的节日气氛感染,也就不由自主跟着美国人过起了圣诞节。他们也按美国人的习俗,互赠圣诞礼物,但都不像美国人那样极尽渲染和郑重其事,而是采取了更直截了当的方式。一家三口到商店,每人挑了一件圣诞礼物,省了互送的虚礼,然后到美国餐馆吃了顿地道的西餐,算是过了圣诞节。
  圣诞节是西方所有国家共同的节日,这一天是全家团聚的日子。监狱里的犯人也最重视圣诞节。每逢主要节日,监狱都要额外增加一次探视,圣诞节更不能例外。
  圣诞夜,李易之被派到探视大厅加班。探视大厅就是平时的健身房,一厅两用。
  探视大厅里布置得十分热闹,半空中吊着花篮和彩带,墙上贴满了有关圣诞节故事的画,最大的一幅是圣诞老人坐在梅花鹿拉着的雪橇上,身后堆满了礼物。录音机播放着“铃儿响叮当”的乐曲。
  像中心监狱这样位于阴山背后的监狱在英文中被称为prison,意指关押长刑犯人的监狱。它们一般都远离市区,戒备森严;另有一种叫做Jial,是指关押短刑犯的监狱。华盛顿的Jial在市区,紧邻拘留所。为了体现人道,有一度Jial实行了街头探视——把监狱临街的那面墙打通了,改造成玻璃窗,当然窗外另加了铁栏杆。这样犯人的亲友可随时到那条街上与狱中的犯人隔窗相望,以弥补每两月一次,每次1小时的不足,让犯人和他的亲友有更多见面的机会。有玻璃窗的阻隔,虽然双方说不上话,却可以挥手示意,互报平安。
  有个姑娘出于好奇,常去那条街逗留。时间长了,竟然和狱中的一个犯人眉目传情,用手势互诉爱慕之心,他们用这种方式谈了3年恋爱。后来那犯人刑满释放,有情人终成眷属,成为“街头探视”的一段佳话。
  但这种“街头探视”有利也有弊。自从墙上开了窗户,无所事事的犯人们便终日拥在窗口,望眼欲穿地等亲友出现,等到的自然欣喜若狂,久久不让亲人离去;等不到的便情绪沮丧,往往还因失望而引发出暴力冲突。家属们为满足监内亲人的愿望,只好经常前往街头伫立,一日复一日,也感到精神体力疲惫不堪,觉得还不如定期探视好。
  关押在中心监狱的犯人,是不可能享受“街头探视”的优待的,想和亲人见面,只有两个月一次的宝贵的1小时。犯人的亲属是无辜的,可也要承受骨肉分离的痛苦,因此也格外珍惜那短暂的探视机会。
  平常探视,都是家属和犯人分别对坐在椅子上,不许带任何食物,而圣诞节这天,监狱方特别在椅子中间加了一条长案,铺上洁白的桌布,允许家属带来饭菜,与犯人共进圣诞晚餐。平时刀光血影的监狱,此时也蒙上了一层脉脉温情。
  监狱如此安排也算用心良苦,是希望犯人和他的亲属能够快乐地度过这一年一度的圣诞聚会。
  大厅内的警员为家属安排好座位,便用电话通知监号。被探视的犯人闻讯后急忙沐浴更衣,免得让家人看到自己狼狈不堪的样子。
  亲人相见,先是互相拥抱,然后手拉手坐下。久别重逢,本应有一肚子话互相倾吐,可他们交谈并不多。有的只是手拉手,面对面,相视无言,静静地度过这宝贵时光,他们大概觉得心灵比语言更容易沟通吧。
  一个身材高大的犯人衣帽整齐地走进探视大厅。门口处有一排挡板,把刚进门的犯人和大厅隔开。在这儿,接受探视的犯人还得被搜一次身,为了避免被亲人看见的尴尬,所以设了这排挡板。那高个子犯人站在挡板后,却能看到挡板外的大厅,他一眼看见妻子和正坐在椅子上东张西望的5岁儿子,忍不住兴奋地大声叫着儿子的名字。小男孩看见爸爸,黑黑的小脸上放出光彩,一溜烟跑过来:“Daddy,Daddy!”
  他不停地喊着,跑到爸爸跟前。那高个子抱起儿子,左亲右亲,咧开大嘴直笑。
  可是还没等他亲够,托马斯中士便走过来,冲着墙一指,让他过去搜身。
  高个男人双手按在墙上,低着头,双腿叉开,被托马斯中士从头到脚搜了个仔细,连鞋袜都脱下来了。
  小男孩儿站在一旁,脸上绽开的笑容不见了,焕发的光彩黯淡了。他惊恐地看着自己热爱尊敬的Daddy,被一个全副武装的警察上上下下地搜查,不知发生了什么可怕的事情。做父亲的被搜查完毕,默默走到儿子跟前,抱起受了惊吓的儿子,嘴里小声说着安慰的话。儿子把头靠在父亲脸上,双手抱着父亲的脖颈,一大滴泪水从他眼中落下来。
  李易之目送着父子俩的背影,心中不禁产生了同情。可他知道,这不能怪托马斯中士,他是在执行任务。
  角落里一个金发碧眼的少妇依偎在黑丈夫的怀里。探视大厅里的白人屈指可数,像她这么漂亮的更是少见。李易之仔细打量那黑丈夫,却是其貌不扬。他怎么也琢磨不透,她究竟看上他什么了,要以身相许。可是那两人看上去却是对爱侣,他们时不时口舌相交热烈接吻,遭到托马斯中士的训斥,弄得场面十分尴尬。犯人关押期间不可能有夫妻生活,他们亲热过了头似可以理解。但监规就是监规,特别在这种大庭广众之下,如果不做出严格执行监规的姿态,恐怕会闹出乱子来。
  一对上了年纪的黑人夫妇坐在候见的椅子上,老妇人膝上放着一只盖着花格餐巾的大篮子,一看就知道那里装着他们准备和狱中亲人分享的圣诞晚餐。她的丈夫头发胡须已经斑白了,他右手拄着拐杖,左手拥着老妇人的肩。他们已经在那里坐了很久了,眼巴巴地盯着进门处,像是要看到挡板后已经走进来的亲人。
  李易之走过去,和气地问他们来看谁,原来他们是汤姆的父母。李易之所汤姆说过,他的父母一直反对他的婚姻,但汤姆却执意结了婚,为此他和父母断绝了来往。没想到他因为肇事入狱才一年多,妻子就熬不住了,她写信说是为生活所迫,实际上是移情别恋,已经和别人同居了。她从此不来探视汤姆,离婚手续都是托律师找汤姆交涉的。
  “你们事先和汤姆电话联系了吗?”
  李易之问老两口。
  “没有,我们想给汤姆一个惊喜。妻子抛弃了他,可我们是他的父母,他永远是我们的儿子。”
  老妇人发自内心地说着,泪水从她眼眶里流下来。
  几个月前,李易之发现了汤姆的自杀倾向,向卷毛少尉报告后把他监护起来。在独居监号监护了一个多星期,经过谈话、开导,汤姆的情绪稳定了下来,从独居出来后因为第一监号已没有床位,就收到其他监号去了。
  李易之听了老夫妇的话,很为汤姆感到欣慰。他立刻跑去给汤姆所在的监号挂了电话,让警员催汤姆快来。
  没过5分钟,李易之听到步话机中响起汤姆监号的警员呼叫带班少尉的声音,一种不祥的感觉笼罩在李易之心头。
  果然,10分钟后,带班少尉陪着监狱长走进探视大厅。他们走到汤姆父母的面前,彬彬有礼地把他们请到探视大厅一侧的办公室里。
  “天哪!我可怜的孩子!”
  一阵撕心裂肺的痛哭从办公室传出来,那个老妇人疯了一样地大声呼唤着汤姆,大厅里所有的人都惊呆了。
  原来,汤姆已经自杀身亡。是监号警员接到李易之的电话后,跑到汤姆床头,才发现那个一直睡着的犯人早已僵死了。第一次通知有人探视汤姆时,因为监号里被探视的人较多,警员只点了几个被探视犯人的名,没顾得上一个一个关照。通常,有人来探视,犯人早就飞快地跑去洗澡准备,哪里用人三番五次地催,所以监号的警员便忽视了汤姆,还以为他早去探视大厅了呢!
  汤姆是用一片很小但十分锋利的自制金属片,在床上割腕自杀的,他的血浸透了半边褥子和毛毯。因为翻身向里,人家平时见惯了他一个姿势半天不动的样子,也没引起人的注意。法医说,估计死亡的时间在凌晨1点钟左右。汤姆大概是想到圣诞节来临,自己身陷囹圄,举目无亲,才绝望自杀的。
  老两口捶胸顿足,后悔不已。他们说要是先给儿子挂个电话,让他知道父母在惦记着他,他就会有希望有力量活下去了。
  原本温情脉脉的探视大厅,顿时笼罩了一层阴郁的气氛。来探视的家属和被探视的犯人紧紧依偎在一起,为汤姆一家的不幸祷告,同时也互道珍重,决不能让类似的悲剧发生在自己身上。此时此刻,他们更体会到彼此的重要和珍贵。
  突然,一阵叫骂声打破了大厅的沉默。一个中年黑女人愤怒地冲进了大厅,扭动着肥胖的身躯朝一个犯人扑过去,那是她的丈夫。
  昨天,这位中年女人给在狱中的丈夫挂电话,说圣诞夜要来探视他。
  “不用了,亲爱的。我有点儿不舒服,你来了一见面,又要难过好几天,还是等下次我好一点你再来吧!也免得你圣诞节过得不痛快。”
  丈夫好声好气,十分体贴地拒绝了妻子。妻子拗他不过,电话里答应不来了。可放下电话,左思右想,不知丈夫得了什么病,再怎么样,也不能让他一个人在监狱里孤苦伶仃地过圣诞节呀!做妻子的安排好家中的孩子,还是带着食品赶来了。一进探视大厅,就看见丈夫正和另一个女人卿卿我我,她能不发怒吗!
  她像一头发怒的母狮,扑上去一把揪住丈夫情人的头发,两个女人扭打在一起,那个丈夫站在一边,束手无策。
  大厅里一下乱了套。刚刚死了汤姆,这会儿又有人因争风吃醋而大打出手,人们发出不满的声音。也难怪,这样的聚会一年才一次,一家人好容易能在一起吃顿像样的团圆饭,却被大厅里不断发生的事变风波搅得心绪不宁。警员们赶快上前,好不容易才把两个女人拉开。打发那个集丈夫情人于一身的犯人先回监号,让两个女人各自回家,如果还没打够就请到监狱外面去打,免得在此妨碍其他人。
  两个女人互相詈骂着出去了,那犯人也垂头丧气地回了监号。不知他对这自作孽的结果是何感想,大概也痛快不了吧。
  大厅又恢复了平静,家属们小心翼翼地拿出各自精心烹制的饭菜,一家人共进晚餐。无论来探视的家属是大人还是孩子,都先让在狱中的犯人吃饱吃好,他们只是在一旁取一点点食物,做做样子陪着他。
  那个在饭厅求李易之多给一份炸鸡的小个子中国人也来了,他的对面坐着一位五十多岁的中国妇人,那是他的母亲。
  3年前,小个子因盗窃罪被捕。他入狱后,父亲连气带病,卧床不起,很快便与世长辞了,只剩下母子俩,却不能相依为命。
  每次探视,小个子的母亲必到。因为平时不允许带食物,只准在监狱的自动售货机前买两听饮料,还不许多买。做母亲的每次来监狱,第一件事就是奔到售货机前买两听饮料,亲手交给儿子,并看着他在自己离开前喝完,生怕他带回监号被别人抢去。
  今天是圣诞夜,母亲为儿子包了三鲜馅饺子,就当娘俩在监狱过“三十儿”了。
  小个子看见李易之,忙用筷子指指母亲亲手包的香啧啧的饺子,意思想请他尝尝,可又不敢开口。他大概已和母亲讲过李易之这个关照过自己的中国人狱警,他母亲也转过脸向李易之点头致意。李易之也不说话,只是向他们点点头表示感谢,又摆摆手让小个子母子自己吃,然后转过身去。他看到满头灰白头发的母亲那拳拳的舐犊之情,想起远在大洋彼岸自己的白发亲娘,不由得鼻子发酸,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李易之查过小个子的档案,他的假释日期快到了。为了小个子可怜的母亲,李易之愿向上苍祈祷,但愿他们母子早日团圆,但愿这是他们最后一次在狱中过圣诞节!
  和入口处相对的大厅出口处也竖起了几块高高的挡板,临时隔出了一间搜查室。三四个警员正在让探视结束的犯人脱光衣服检查,这是犯人离开大厅前必经的最后一道程序,以防止他们把违禁品带回监号。
  五六个犯人走了进去,把衣服脱光,放在桌子上。
  警员们开始仔细搜查,连鞋垫都抻出未,看看底下是否藏了违禁品。
  检查完衣服和鞋裤,他们又命令犯人站成一排。
  “张开双手。”一个警员发出命令。犯人们举起双手,手心手背都让警员看清楚,又在空中抓几下,证明双手空空。
  “张开嘴。”
  犯人们双手仍然举着,一个个张开大嘴。
  “抬起舌头。”
  他们又乖乖地把舌头抬起,让警员看得到咽喉和舌下,证明嘴里没装什么违禁品。
  接着便是检查下身,生殖器肛门,无一遗漏。
  “弯下腰,扒开肛门。”
  犯人们把腰弯成90度,头冲着挡板,背朝着警员,撅着屁股,双手扒开肛门,让警员看个仔细,然后才许穿上衣服离去。
  开始时,搜查还是按部就班,一道道地进行着,后来犯人多了,不得不加快速度。犯人们也早已背熟了这一套检查程序,不用命令便脱个精光,然后举手投足撅腚,每个动作都做一遍,有的虽然做得马虎,但一个动作也不能漏掉。
  警员们鹰隼般的眼睛只管盯着那几个最容易藏匿违禁品的部位——手、口和肛门。
  一个犯人趁着乱,转过身子,没等弯腰又转了回来。
  “转过去,弯腰,扒开肛门!说你呢!”
  站在一边的警员看穿了他的障眼法,便大声命令他重新接受检查。
  那家伙不情愿地慢慢腾腾转过身去,用双手扒着肛门两边,可腰却不肯弯。这更引起了警员的怀疑,他走到犯人身后:
  “蹲下!快点!”
  那犯人刚蹲一半,就见肛门处露出半个小白塑料袋。
  “毒品,有毒品。”
  那警员一眼看出那是海洛因,大声吼起来。
  另外两名警员闻声一齐扑上来。那犯人见势不妙,一把从肛门里拽出那袋白粉,也不管上面沾着什么,一下子塞进嘴里。
  一个警员急忙去掐犯人的脖子,想留下证据。而那犯人不肯束手就擒拼命挣扎,3个警员按不住他一个。4个人扭成一团,一下子把挡板撞倒了。
  大厅里还有不少犯人和家属,挡板一倒,后面十几个赤身裸体正等着搜查的犯人一下子便暴露在大庭广众之下。人们呼啦一下全都站了起来,男女老少一齐伸长了脖子看西洋景。
  李易之和另一个警察赶紧跑过去,先把挡板竖了起来。虽说美国色情泛滥,但这样几个大活人,赤身裸体地在人前亮相,毕竟有碍观瞻。
  那个为丈夫偷带白粉进来的女人还没有离开,她眼看着丈夫被戴上手铐带走了。她也被通知,中止探视1年。
  监狱煞费苦心安排的圣诞夜家庭聚会,就在这对私相授受毒品的夫妇上演的压轴戏中结束了。 </P>
五)“女人”们上一页 目录页 下一页</P>  <P>  这几天华盛顿可热闹了,这里将举行一次规模盛大的同性恋大游行。成千上万的同性恋者,从全国各地来到华盛顿,聚集在宪法大道和杜邦街心公园。到处都可以看到男扮女装,女扮男装的同性恋者。他(她)们在众目睽睽之下,男对男,女对女,拥抱接吻,旁若无人毫不顾忌。
  当今在美国和世界上其他一些国家,同性恋者都不再满足偷偷摸摸的性接触了,而是要求像正常人一样正大光明,名正言顺地过夫妻、家庭生活。在华盛顿的这次聚会,就是同性恋者为争取社会和法律的认可而举办的一次活动。有几十对同性恋者结婚,电视台播放了同性恋者集体婚礼的实况。男性的“新郎新娘”身穿同样的西装;女性的“新郎新娘”则一律白纱拖地。这些同性恋者中,白色人种为多,看上去一个个彬彬有礼,都是受过教育的样子。
  无论如何扮演自己的角色,显然这样的同性恋夫妻是不可能生儿育女的,可是为享天伦之乐,他们要求领养子女。一时间,同性恋领养子女的问题又成为法律及社会各界争论的热门话题。
  李易之是个受传统教育长大的中国人,虽然有报道说,同性恋者排斥异性而受同性吸引的乖张行为是其特殊的生理因素和心理因素使然,但对这种在中国极少见的行为,他心理上还是很难认同。他不能理解什么样的生理心理因素会导致人这样违背“同性相斥,异性相吸”的自然规律。他不能想象同性恋者的夫妻角色如何扮演,是固定不变的呢,还是随时变换。至于同性恋夫妻领养孩子,他就更加大惑不解。这些同性恋者口口声声自己有权过正常人的生活,可是怎么不想想,一个天真无邪的孩子从小在这样的“父母”教养下成长是否正常?它会导致什么后果。
  并非李易之对同性恋问题特别有兴趣,而是在他负责的监号乃至整个监狱里,这种同性恋的行为表现得比社会上更突出。
  社会上由于人们有充分选择性伙伴的自由,因此同性恋者大多数确是存在着各种特殊生理或心理差异的人,而监狱中的犯人就不同了。他们当中虽然也有性变态的人,但更多的有同性恋行为者则是因为监狱中不可能有正常的性生活。于是犯人们便以同性恋取而代之,通过口交或鸡交泄欲。
  在女犯监狱,有同性恋关系者公开以“夫妻”相称。而在男犯监狱,这种关系就较为隐晦了。这大约是因为,除个别性变态较厉害,打心眼里愿意扮演女性角色的人外,在其他有同性恋关系的人中,扮演被动角色的往往是弱者。他们因为有些“姿色”,体格较弱而被强壮的犯人看中,对其施以强暴而被迫做了“女人”,因此耻于承认。
  “她”,28岁,中等身材,肤色虽黑,可五官还算端正,一双大眼睛总是含情脉脉的。“她”梳着标准的荷叶头,走起路来,腰肢扭动,臀部摇摆,大腿稍稍向里夹,双脚像踩着一条无形的线,那步态的确是十足的女人相。
  李易之目送荷叶头进了洗澡间,一扭头,几个犯人正冲着他笑,还用手指指点点地说:
  “啊哈,你看那妞儿的屁股!哈哈哈!”
  李易之心里直恶心,瞪了那浪声浪气的家伙一眼,走开去。
  不光是荷叶头,监狱里的同性恋一个个走路都是那个姿势,俨然端庄的模特儿。荷叶头只是这些人当中更女性化的一个。荷叶头在监狱中是有营生的,他为犯人们提供“美发”服务。
  犯人的发型比较简单。一种是光头,先剃后刮,最后还要抹上光蜡,灯光一照,锃明瓦亮。大概觉得光头更显示生猛阳刚的硬汉形象吧,那些身强力壮,浑身腱子肉的犯人多选择这种头型。
  比较普遍的是寸头,不过和亚洲人的寸头不一样,不是一根根向上直立的寸来长的头发,而是像小羊羔毛一样一小圈一小圈的卷发紧贴在头皮上。
  也有个别怪发型,比如阴阳头——一半是寸头,一半却刮得倍儿亮。还有鸡窝头,头发蓬松乍起,跟鸡窝似的。
  不少犯人爱梳小辫,粗的如手指,可梳10来根,细的如线绳,能梳上百根。长辫子有30到60厘米长的,短的也就只有3厘米长。这手艺都是出自那些编辫子的高手,他们都是荷叶头这样的同性恋者。不知是出于天性还是出于什么别的目的,他们常常十分有耐心地为别人做各种发型,编出五花八门的辫子来。
  监狱也有理发馆,但只剃光头,生意也十分兴隆。那些不想剃光头的,便来找这些会做发型的同性恋者,当然投桃报李,谁也不吃亏,他们必然要互相服务一番。
  荷叶头的手艺在监狱里是一流的,他所提供的服务,被公认为上乘。因此他门庭若市,来找他的客户格外多。
  荷叶头住在监狱惟一的现代化监号里。这监号是组合建筑,分上下两层,每层若干房间,每间住两个犯人。由于是中级警戒,所以只锁监号的大铁门,而不锁犯人的小房间,犯人在监号里可以自由活动。
  荷叶头对自己选中的情人服务上门,而来访的犯人则是为他服务上门,各得其所。就像事先预约过的,上门服务的犯人从不“撞车”。进去一个,半小时左右便浑身舒泰,色眼迷离地走出来。不一会儿就会有新的客户上门,走马灯似的,不用叫号,秩序井然。
  荷叶头的生活丰富多彩,交际广泛,看上去比在外面还快活。
  “武术是我的心,我的生命!”这是一个人称“功夫女孩”的同性恋犯人的宣言。
  功夫女孩8岁进韩国武馆学习跆拳道,4年后达到黑带三段,12岁又进中国武馆学功夫,直到20岁参与暴力抢劫而被关进监狱。
  功夫女孩在监狱中已经度过了10年,功夫不但没有荒废,反而大有长进。
  功夫女孩还真有点讲究。他不仅练中国功夫,还喜欢中国的文化。他亲笔临摹了一幅孔夫子的画像,供在床头。画像右下角写着几个中国字,还真像回事儿。李易之曾凑上去欣赏过这幅大作,发现那几个中国字连他也不认识。原来那些字根本不是写上去的,而是功夫女孩照猫画虎,临摹时一并画上去的。每天,功夫女孩都要对着孔夫子的画像顶礼膜拜,双手抱拳,一揖到底,口中念念有词,十分认真,俨然一个虚心向学的圣人门徒。
  功夫女孩练功时从不张扬,总要躲到无人之处。这更大大增加了其他犯人对他的神秘感,他们常在背后议论纷纷,吹嘘自己偶然瞥见的功夫女孩的“神功”。
  “那天我从健身房出来,正好看见功夫女孩背靠墙站在健身房外。他踢起一条腿,脚尖碰到了墙。他不用手扶,踢起的那条腿就那么纹丝不动地举在空中。”
  一个犯人说着,吐了下舌头,表示惊讶。
  “那不算什么。有一次我看见他在空地上翻身跃起,双脚一错,把两米多高的树枝踢得落叶纷纷。”
  另一个犯人接嘴,有声有色连说带比划,好像他也能踢落两米高的树叶一般。
  犯人说归说,可谁也不敢向功夫女孩叫板,和他当面锣对面鼓地比试一番。那个坐在椅子上打乒乓球的犯人,当年就是想试探功夫女孩的武功,有意挑衅滋事,惹恼了他,结果被他一脚端断了右腿,坐了轮椅。从那以后,犯人都对功夫女孩敬而远之。而功夫女孩的宗旨却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他从不恃强凌弱,欺侮别人;但谁要胆敢找他的麻烦,他也决不手软,非给对方留下点纪念不可。
  功夫女孩专心习武,照理说应当洁身自好,守身如玉才合武德。可不知他练的什么邪功,居然也搞同性恋。只不过他不像荷叶头那么滥,而是对情人有所选择。
  不少犯人拜功夫女孩为师,想学功夫,但他只对童男愣小子情有独钟。除了教授武功,还另授床功,什么采阴补阳,阴阳互补,一套一套的,还挺有理论。细想想两个男人在一起只有阳哪来的阴?连阴阳都不分了,还谈什么采补之术。每每想到这儿,李易之都不禁暗笑功夫女孩空有一身武功,对人间烟火的事不过是自欺欺人。不过他当然不会去和功夫女孩切磋武士道精神,更不会去管他同性恋的闲事。功夫女孩照旧和爱徒采之补之,徒弟们武功没长进,床功倒是一学就会,突飞猛进。师父一人供不应求,他们便学着师父的样儿,又去找徒孙练习阴阳采补术,闹得乌烟瘴气。不过因为惧怕功夫女孩,其他犯人打狗看主人,倒也不敢过分得罪他的徒弟。监号一角,一对犯人依偎在床头看小电视。粗壮一些的犯人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瘦弱细小的一个则依在他身边,不时温存地用手抚摸着伙伴的头发和胸膛。两人时不时窃窃私语着,躺着的一个还用手去捏捏另一个的脸蛋,那种亲昵陶醉的样子,活脱是一对热恋中的情人。
  那个瘦弱细小的犯人,绰号叫男姐儿,刚刚19岁。他动作轻盈,说话嗲声嗲气,举止言谈比女孩还娇滴滴。
  男姐儿一看见李易之,总要软语温言地叫一声“迷死他,李”,(Mr.Lee李先生)然后飞一个媚眼,双膝微微一蹲,一副18世纪的淑女模样。
  李易之就怕见他这副模样,听着他那女腔女调,再想想他是个男子,李易之就觉得浑身发麻。男姐儿倒从不介意李易之眼中流露的厌嫌的目光,总是身子一扭,便轻飘飘地走了过去。
  听犯人们说,男姐儿最恨自己投错了胎,生成个男儿身。他宣言要是有钱,非去做变性手术不可,把自己变成真正的淑女。
  男姐儿还是个未曾“破身”的“处女”,见到赤身裸体的男犯人或听到别人开下流玩笑,总会面露害羞之色,低头回避。也不知道他是真难为情还是装模作样满足自己的淑女癖。
  现在,男姐儿正在和那个粗壮的犯人谈恋爱,帮他梳头、洗衣服、倒咖啡,无微不至地照顾他。两人的东西不分彼此,伙在一起用。那粗壮的犯人也担当起守护神的角色,处处保护着他的宝贝心肝,不许别人越雷池一步,靠近他的“爱人”。不知男姐儿有什么道行,使这个血气方刚的粗壮汉子在自己面前服服帖帖,除谈情说爱之外,竟也不敢对他有非分之想。
  男姐儿犯的案不算重,警方并没有掌握充足的证据便被判了刑送进监狱,他一直没有放弃上诉。
  一天,男姐儿收到上诉法院的传票让他出庭。他估计律师已帮他打赢了官司,有可能当庭释放。可他不露声色,对情人也守口如瓶,只是对他更加曲意逢迎,关怀备至。那粗壮汉子受宠若惊,也格外温存起来。
  临出庭的前一晚,男姐儿钻进了情人的被窝,把自己的“第一次”奉献给了他。
  第二天,警员带走了男姐儿。那粗壮犯人只知道“女友”出庭,吉凶未卜。自从男姐儿离去,他就坐卧不宁,一会儿跑到监号大门口张望一阵,整整担了一天心。
  傍晚,监号接到通知,清点男姐儿的东西,他再也不用回来了,果真被宣判无罪当庭释放了。
  这可害苦了那粗壮犯人,他闻讯目瞪口呆,半天说不出话来。他怎么也没想到,男姐儿和他几个月缠缠绵绵,竟只做了一夜夫妻就不辞而别。那一夜,男姐儿一副娇痴模样,惹得他几番鏖战,享尽春光,终身难忘。自从男姐儿走了,那犯人便陷入失恋的痛苦中。
  这些有同性恋行为的犯人,无论是真同性恋还是假同性恋,只要在性行为中有粘膜部位的接触,便有染上爱滋病的可能。
  自爱滋病在80年代初被发现以来,截止到1996年底,全球爱滋病感染者已逾2940万,死者约640万,仅1996年就有150万人死于爱滋病。目前,尚未找到根治爱滋病的有效途径。染上这种病,离死人就不远了,因此人们谈虎色变,都想远远离开这种可怕的疾病。可是由于这种病和人类的性行为有直接关系,而禁绝人欲是不可能的,于是爱滋病就有了不断滋生和传播的土壤,日益严重地危害着人类。
  监狱恐怕是爱滋病最集中的地方了,有的犯人是带着爱滋病被关进来的,更多的犯人是在监内通过同性恋行为感染的。
  患爱滋病的犯人和正常犯人关押在一起,并不采取任何隔离措施或送他们住院治疗,美其名曰对爱滋病患者一视同仁不歧视。因为以前曾有爱滋病犯人状告监狱将其隔离是歧视行为,人权组织也跟着起哄架秧子瞎吵吵一通。本来监狱方面一片好心,反而惹了一身臊。从那以后,监狱方面再不肯多管闲事,干脆听之任之,反倒落个尊重人权的美名。可是这些患了爱滋病的犯人,一旦刑满释放回到社会,那时对人们健康所带来的危害可就防不胜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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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六)“香蕉人”</P>上一页 目录页 下一页</P>  <P>  在美国的华人,一般有三怕,一怕移民局,二怕国税局,三怕警察局。在国内无论多么调皮捣蛋的人,到了美国就都成了顺民,处处谨慎小心,不敢越雷池一步。
  在移民律师事务所时,李易之接到过一位“大饱姨”专业的中国人打来的咨询电话。那人的专业是电子工程,英文的两个单词都以“E”字打头,简称“Double E”(双 E),按中国字音译就成了“大饱姨”。
  这位“大饱姨”已经毕业,刚刚找到一份收入丰厚的工作,公司正在帮他办绿卡。
  “我昨天抢红灯吃了罚单,100多美金倒是小事,这会不会影响我拿绿卡?”
  电话那头,咨询者的声音又急切又关心。李易之不免好笑,申请绿卡比申请入党还严格要求自己,可见绿卡在他心中的分量相当重,其实这点小事哪里值得放在心上,李易之劝他别活得太累。对方愣了半晌,说不明白什么意思,请李易之说得更明确点。直到李易之明确告诉他,拿绿卡和交通违章毫无关系,那人才连连道谢放下了电话。
  这就是在美国的中国人的心态。中国人敢在美国违法犯罪吗?恐怕多数人只是敢想不敢为。从整体上说,华人犯罪率确实很低。不过,犯罪率低不等于没有犯罪,有人的地方就有中国人,监狱也不例外。
  李易之所负责的第一监号就有一个华裔杀人犯,他姓张,因杀死自己的妻子而被判了8年有期徒刑。
  小张在美国出生,在美国长大,受的是美国教育,讲一口道地的美国英语。对这样的人,人们称之为“香蕉人”,意思是和香蕉一样,他们的皮肤是黄的,而内心是白的,是白人化,美国化的华人。
  在美国接受教育,小张也是个性解放者。中学时就和一个同样是“香蕉人”的女同学发生了性关系。高中最后一年,那个女孩被搞大了肚子。小张的父母知情后,十分生气,严厉训斥儿子,命他立即停止这段荒唐,集中精力作SAT考试的准备。
  没想到,当时小张正处于好自作主张的年龄,哪里听得进父母的忠告。他和女友双双放弃了SAT考试,好歹混到高中毕业,就从家里搬出来“自立了”。他们租了一套小公寓,小张当了卡车司机,小妻子到超级市场当收银员,一家三口过着虽不富裕,却风平浪静的日子。
  小张自我感觉良好,觉得没听父母的话,离家自立的路走对了,现在自己已经是一个有能力养家糊口的男子汉。他十分自豪,为自己的小家庭而陶醉,他决心要挣好多好多钱,让妻子和孩子过上富裕的生活。
  小张开卡车跑长途,三五天才能回家一次,为了多赚些钱,有时赶上货主需要他连轴转时,也常十天半月的不回家。
  在超市当收银员的妻子只有19岁。她长得白皙、漂亮,性格活泼。虽然是华裔,但因为从小生长在美国,和地道的美国女孩没有什么两样,在性的问题上,她早熟而且随便。超市的经理是个有妇之夫,但他却不安分,一有机会便调戏店里的女孩。他知道小张的妻子常常独守空房后,便开始打她的主意。
  小张的妻子少不更事,她可不懂什么“三从四德”、“从一而终”的妇道,只知道红颜易老,要及时行乐。当经理对她稍作试探时,她便心有灵犀地全盘领会了那个大男人的企图。交往没两次,她便主动投怀送抱,把经理领到自己床上,寻欢作乐。
  那经理是个性欲旺盛的家伙,却娶了一个十分保守的妻子,当初他走投无路,是为了钱才娶了这个令人索然无味的女人。而小张的妻子是个豆蔻初绽的少妇,又是自己的雇员,在她身上他可以得到性要求的全部补偿。和她在一起,经理可以毫无顾忌地任意而为。他使出浑身解数,花样层出不穷地和这小妇人颠鸾倒凤,使她尝到从小张那里从来没有尝过的滋味,两人都得到了极大的满足,以至难解难分。
  开始,小张出车回家的日子,妻子对他还敷衍一二,后来干脆找出各种借口夜不归宿,和经理另寻床第幽会去了。终于有一天,小张知道了妻子红杏出墙的事实,他愤怒,他痛苦,可是又十分无奈。
  小张十分爱自己的妻子。为了她,他放弃了上大学;为了她,他和父母决裂;为了她,他没日没夜地在公路上拼命……他心中渴望的只是有一天,能和她日夜厮守,生儿育女,共度一生。他不相信这个和他从小相爱的女子,现在会对自己一点感情都没有了。一定是那个白人老混蛋迷惑了她,他要和她好好谈谈,让她迷途知返;一定是自己老不在家,她太孤单寂寞了,才受了那魔鬼的蛊惑,他要答应她,今后一定常常回来陪她。
  “常来陪我,怎么陪?”
  听完小张痛心疾首的一席话,妻子无动于衷,反而面含嘲笑地反问丈夫。
  小张一愣,一时不知怎么回答。
  妻子倒不等他回答,径直走到床前,迅速脱去所有的衣服,嘻笑着对小张说:“那就快来呀,来陪我呀!”
  她摆出小张从未见过的淫荡姿势,浪声浪气地招呼他。小张顺从地走过去。
  小张发现妻子完全变了一个人,她全身不停地耸动着,嘴里还一个劲儿地喊道:“疯狂点儿,疯狂点儿,再疯狂点儿!”
  小张被挑逗得热血涌动,可是突然,那女人不再动了,她不满地盯着小张,无耻地抱怨起来:“你不行,你的太小太弱了。和你玩一点都不爽,真没劲!”
  怒火冲上小张心头。他平白无故让人戴了绿帽子,还要受这男人最不能受的窝囊气。一时间,他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他一把抓过鸭绒枕头,死死捂住妻子的口鼻。
  “你这该死的娼妇,不要脸的东西!我杀死你,杀死你!”
  女人在他身子下面踢着,打着,挣扎着。可是气昏了头的小张,已经什么都不能思考,他只顾死死地按紧枕头,直到女人一动不动,才松开,只见妻子已经面色紫涨,七窍出血。他杀了她。小张是自首的。他把孩子送回父母家,给老人磕了头,便到警察局投案自首了。
  看到儿子又回到身边,了解到他杀妻的原因,小张的父母花重金为他请了位高明的华人律师。这位律师在法庭上振振有词地为小张作了“文化辩护”。
  律师搜集了许多证据,从文化传统的角度出发,在法庭上充分论证了中国男子的耻辱观。他说:“在中国,男子视妻子红杏出墙为奇耻大辱。女人可以穿绿鞋,男人可戴不起绿帽子,对给自己带来耻辱的妻子,必欲杀之而后快。当然这是不符合西方观念的,但一个男子由于有了一种根深蒂固的观念,情急之下,做出失去理智的事情,的确不能忽视传统文化观念在其中所起的作用。而这种传统文化观念不是属于我当事人个人所有的,而是来自于整个民族,因此,不应由我的当事人对基于这种文化观念而引发的行动负全部的责任。在判决时,应当对文化观念给予人行为的影响做出充分的考虑。各位陪审员,我已经注意到,在美国的司法个案中,已经有这样的先例。”
  律师接着援引了几个美国法庭因文化因素而减轻判刑的案例。其中有一例是关于一位日裔妇女的。
  这位日裔妇女因被丈夫遗弃,生活没有着落而携两名幼子投河自杀,经抢救,这妇人脱险,两幼子却丧生。她被指控犯了杀人罪。主审法官和陪审团接受了律师的文化辩护——同样情形在日本文化传统上不认为母亲是在犯罪,使该妇人得以无罪释放。
  华人律师为小张的辩护是成功的,考虑到小张的文化背景和自首的事实,法庭对他从轻判处,只判了8年有期徒刑。
  “判8年徒刑,出了口恶气,值!”小张恨恨地说。他曾听父母讲过武松的故事。知道武大郎就是因为发现了妻子的奸情,而被她灌了毒药后用棉被捂死的。他想,自己要是不先下手为强,说不定哪天也得落个武大郎的下场。他只恨便宜了那个白人经理,有机会真该连他一起做了。但小张也有反省自己的时候,他说:“其实,我也不能算是百分之百的美国人。美国人也许对这种事不会像我一样冲动,他们可能用另一种方式解决。”
  开饭时间到了,犯人们又一窝蜂似的向食堂涌去。监号里顿时变得空荡荡的,只有小张坐在床前,埋头奋笔疾书。
  “小张,你怎么不去吃饭?”李易之走过去问道。
  “噢,李警官,这监狱的饭实在太难吃了,我泡方便面吃。脑子里突然来了点灵感,我得赶紧写下来。”
  “我能问问你在写什么吗?”
  “你看。”小张递给李易之一份全美发行量最大的中文报纸,上面有人用笔在一篇“20万美元握握手?”的新闻标题上画了个框。这篇新闻说的是一位美国老太太,一生节俭,最近将毕生的积蓄20万美元全数捐给了一所大学。克林顿总统因此接见了她,以示表彰。
  这篇报道对此事却采用了冷嘲热讽的态度,话里话外的意思,认为把一生的积蓄给了别人,只落得跟总统握握手,简直是神经病。
  “这就是华人的心态!华人很聪明,很会为自己打算。但过分的自私让他们目光短浅,缺乏团体意识,嫉妒心重,互相拆台,往往占小便宜吃大亏,害同胞害亲友的同时也害了自己。我想写的就是一本探讨华人心态的书。”小张认真地答道。他说他要利用在监狱服刑的时间,写完这本书。出狱后要重新学习,成为对社会更有用的人,不然对不起父母。
  他告诉李易之,像自己这样在美国生美国长的华裔后代被称为“香蕉”,他们也认为自己是“香蕉”——黄皮白心,其实那是自欺欺人,不过是一种浅薄的虚荣心作祟,让自己有一种相对一般华人而言的优越感罢了。
  “香蕉”们虽然生长在美国,从小接受美国教育,可那是在学校。在家里他们受到的仍是中国教育,或者说是接受一种潜移默化的中国文化影响。他们在接受中国人优良的文化传统的同时,也接受了中国人传统的劣根性。有一次加州一位华裔竞选州参议员,华人社区不仅不全力支持他,反而还有华人连续写匿名信告他的状,最后硬把他拉下马来,让一个远不如他的韩裔当选,才达到心理平衡。这些有选举权的人中许多都是第二代、第三代“香蕉”。放在其他族裔身上,人家是决不会这么干的。
  不久前,“金色冒险号”从大陆偷渡几百名非法移民,在纽约被抓获。美国政府决定将这些人遣返中国大陆,华人中拍手称快者大有人在,有两位华裔律师刚刚在报纸上撰文,对这批人表示同情,当即遭到华人社区的全面声讨。
  也是那段时间,两万名古巴船民非法登陆,刚刚透露政府准备遣返他们的消息,迈阿密就爆发了十几万古巴移民的示威游行,抗议美国政府的遣返政策,这两万人后来就取得了居留权。
  看来小张虽然受益于华人律师为自己所作的文化辩护,但对自己的文化背景却已经产生了批判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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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七)八十年有期徒刑</P>上一页 目录页 下一页</P>  <P>  1993年6月,一艘由国际人蛇集团操纵的货轮,载着几百名大陆的偷渡客来到美国。货轮在纽约海岸搁浅,船上的中国人如数被抓获,这就是声名狼藉的“金色冒险号”偷渡事件。
  由于美国经济收入和物质享受的因素,诱使大批中国大陆尤其是东南沿海一带居民千方百计偷渡赴美。他们为凑足“买路钱”,不惜倾家荡产,通过蛇头安排偷渡。许多人刚一登陆就被美国移民局或海岸巡防队截获,然后被就近羁押在监狱或拘留所里,等待遣返。
  1995年12月,羁押在美国贝克斯菲监狱的25名华人女偷渡客举行集体绝食,抗议当局准备遣返她们回中国大陆。绝食进行了四十多天时,她们提出要求政治庇护,自称逃离中国大陆是不满独生子女政策和绝育政策。
  里根总统在任时,曾通过一项法案,对因反对大陆一胎化政策而来美者准予政治庇护并发给绿卡。不少人借此达到了赴美的目的。随着大陆人权状况的不断改善和近年来中美两国的沟通,美国对中国的政策有了较深入的了解,现在因反对一胎化而予以政治庇护的理由已不成立。女偷渡客们抓住这根稻草改变不了她们的命运,她们仍然面临着被遣返的结局。
  从海上偷渡来美,是最没办法的笨办法。在海上飘泊几个月,有时饮水都成问题。几百名男偷渡客被锁在底仓,女偷渡客虽住上舱,却成了蛇头、打手们一路上泄欲的工具,旅途上的丑闻实在不堪言状。所以,有点条件的才不会去受那份罪。他们从陆上,从空中偷渡,弄得老美防不胜防。
  三年前,十几个中国大陆人士乘飞机在旧金山国际机场着陆,没等人境便迫不及待地要求集体政治庇护。在这种情况下,美国当局有权将他们原机遣返而不必经过任何法律程序。这帮人傻了眼,情急之中,什么也不顾了,一个个手拉手倒在地上,连哭带喊要求留在美国,引起上百人围观。
  机场警察动用了特攻队,将他们一个个硬是拖上了飞机。这帮人原以为到了自由世界,会有无数鲜花、蜂拥而至的记者和欢迎的人群,来迎接他们这些迈向自由的仁人志士,想不到却碰了一鼻子灰,领教了美国法制的厉害。美国并不会在一个人羞辱一番自己的祖国和人民之后,就为他提供一份高官厚禄的。
  在众多的非法移民中,被截获的并不在多数。中国某大城市曾组织了一个四十多人的赴美观光团。抵美后,每到一地,便有团员离队,最后就剩“打旗儿的”导游自己回来了。像这样侥幸偷渡成功的便“黑”了下来,他们怕警察,怕移民局,在他们向往的“天堂”过着不见天日的生活。
  最幸运的偷渡客要算这几年通过“地下通道”赴美的民运人士了。由于这些人有某种利用价值,所以有点名气的都不愁通过政治庇护办绿卡,而且会拿到“经费”,不必去打工。一些无名鼠辈看到人家风光眼红,也想效仿。他们一方面积极从国内制造证据,一方面在美国表现自己。如果中国执法部门宣布某组织为反动组织,就算成全了他们。那个组织的头衔立刻变成了抢手货。那是利用政治庇护办绿卡的通行证啊!拿了绿卡,赶紧把头衔转给别人,利益均沾嘛。所以,一个所谓的民运组织不知可以帮助多少人办绿卡。对这些其实成不了什么气候的组织,有关部门大可不必高射炮打蚊子,还不如任其自生自灭。
  第一监号的四个中国犯人里,那个请李易之吃饺子的小个子已经获得了假释。剩下的三个人,一个是“香蕉人”小张,一个是J-1访问学者大李,还有一个是偷渡客小王。
  偷渡客小王是三个中国人中文化素质最低的一个。他既没有小张那一口地道的美式英语和对美国社会的熟识,也没有过大李那一年受国家资助在美国的求学生活和满肚子学问。他就凭着一身力气和到美国淘金的梦想上了蛇头的木船。
  小王是沿海某地人,家中贫穷。他只读了两年小学,就辍学帮家里干活挣钱了。他卖过菜,拉过车,也在码头卸过货。只要有他能干的力气活,什么都干。
  码头上形形色色的人很多,活也很多,特别是那些走私水货的,船一靠岸便急着卸货,往往花大价钱雇人。小王脑子虽笨,干活却肯出力。很快一个专门组织人卸水货的包工头看中了他,把他招揽到自己手下。他们经常在沿岸的一些秘密地点,帮忙卸水货。渐渐的小王认识了一批专干走私营生的不法分子,交了些不三不四的朋友。这些人没事就在一起天南地北乱侃胡聊,从他们的谈话中,小王长了不少见识,他知道了新马泰,知道了澳大利亚,知道了美国。他还知道有不少人通过蛇头去了那些海外异国,发了大财。他开始做起发财梦,从此便留心打听偷渡的机会。
  也许小王命中注定要背井离乡,远走异域吧,不久就有熟人悄悄告诉他,蛇头正在敛钱,要送偷渡客去美国。如果小王真心要走,那人答应帮他介绍。小王立刻表示要去,两天后,那人带他见了一个人,那人左眼有个疤,镶着颗金牙,脖子上挂条粗粗的金链,敞着怀,里面没穿衣服,一看就不是良善之辈。他上上下下打量小王,又问了问他家的情况,便点头表示可以帮忙。他对小王的熟人说:“规矩你告诉他吧,要是没钱就按没钱的办。”
  小王的熟人连连点头,和小王离开了。他告诉小王,那个镶金牙的疤眼是蛇头的铁哥们儿,在美国做营生,是那边一伙人的老大。小王若有钱,就交出两万元钱,他们负责把他送到美国,剩下的事就不管了。如果没钱,就跟定老大,听老大招呼行事,一切费用开销均由老大负责,到那边后仍要为老大干活,但吃穿就不用愁了。小王一听,竟有这等好事,立即表示愿意跟着老大干活。
  和小王一起上船的有三四个人,都是跟了老大的。老大把他们交给蛇头后,自己便离开了。小王和那几个人留在船上,因为是老大的人,蛇头对他们还算客气,没有把他们关进底舱,而是留在甲板上干杂活,和船员一道吃饭,船出海了,小王有些奇怪怎么不见老大,别人告诉他,老大才不坐船受罪呢,他坐飞机去。
  原来老大是美国亚裔犯罪团伙中的一个小头目。小王他们到美国后,就按照原先的约定,成为老大手下“干活的”。他们干的活是武装抢劫银行。
  第一次作案,小王十分害怕。老大对他说,抢银行是大买卖,要做的准备很多,该干的事别人都干了,小王做的是最简单,最安全的。他只要用丝袜蒙上头脸,戴上手套,听到暗号后,跟几个手中持有冲锋枪的同伙一同闯进银行,有枪的负责震慑银行职员,而小王负责往口袋里装钱,装完钱,他只管撤出来,坐上在银行外面接应的轿车,就万事大吉了。老大让一个手下事先领小王踩看了路线,并让他看了接应的车,要他记住车的特征和车牌号。
  抢劫那天,小王战战兢兢地完成了所有的动作,当他钻进那辆接应他的黑色轿车时,只觉得心神恍恍惚惚,魂都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事后,老大亲自分给他一大把美钞。小王一辈子没见过这么多钱,他又怕又喜,哆嗦着拾起老大拍在桌子上的钱,向老大谢了又谢。
  “一回生二回熟,这活想起来不易,干起来不难。美国人惜命不惜钱,好好干,很快你就会发大财的。”
  老大趁热打铁,给小王打着气。
  美国银行不鼓励职员为财舍命,如果职员因为生命受到威胁时,顺从了劫匪的要求,事后是没有责任的。因此,只要有枪,职员一般便不会有任何反抗,劫匪们只要时机选择得当,动作准确迅速,抢银行不难得手。小王干了几次后,发现这活确实好干。只要同伙把枪一亮,银行职员便马上乖乖地把成捆的美钞塞进他的大口袋里。他的胆子越来越大,甚至对这个营生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他决心跟老大干下去,这样赚钱太痛快了,干什么也比不上。
  可是什么都不是绝对的。虽然大多数职员在枪口下会顺从劫匪,但也有敢和他们捣乱的。一次,小王又在抢劫中充当扛钱袋的角色。他张开口袋,向一个银行职员努努嘴,示意他往口袋里装钱。那职员手忙脚乱地开始装钱。趁小王回头张望的工夫,他偷偷把一颗染色炸弹混在钞票里装进小王的大口袋。染色炸弹是专门用来对付劫匪的,只要一通过银行大门口的红外线装置,炸弹便会在几秒钟内被引爆。
  小王拎着装钞票的大口袋,大摇大摆朝门口走去。刚出门,染色炸弹就爆炸了,整袋钞票连同小王浑身上下都溅满了醒目而又难以消除的染料。同伙见事不妙,立刻开车溜之大吉。小王扔下钱袋,没跑出几步,就被闻声赶来的巡警按在地上。
  小王抢银行赚来的钱都放在老大的黑窝点了,他没钱请律师,只好由法院指定的公共律师为他辩护。公共律师和检察官同设在法院,同拿政府工资,同喝一壶咖啡,法庭辩论还不是走走过场。小王以为美国也是坦白从宽,抗拒从严,把自己参与的几次抢劫,一五一十地都招出来,稀里糊涂被判了80年有期徒刑。小王听不懂英文,公共律师连判决也没给他翻译,直到被关进监狱,他才知道。
  西方普遍认为中国刑法最严厉,主要理由是中国执行死刑最多。其实,中国是个人口众多的国家,死刑的绝对数字虽然比其他国家大,但在判刑总数中所占的比例只是很小一部分。对于大多数死刑以外的刑罚,中国的法律有许多限制,如有期徒刑,一罪不得超过15年,数罪并罚不得超过20年;无期徒刑10年后可获假释。
  而在美国的刑法中,没有数罪并罚一说,而是一罪一罚。像小王的案子,每抢一次银行,法官判他一条罪,一个刑期,最后把所有的刑期加起来,就成了80年。美国监狱里被判一两百年有期徒刑的大有人在,实际上跟无期徒刑并没有什么两样,只是听上去有根有据,好像很公正。
  对于无期徒刑,美国一般有两种判决。一种是不确定刑。越狱的威尔逊,就是被判处30年至无期徒刑。当30年的下限执行完毕后,如符合条件,便有机会假释;另一种则是确定刑,即无期徒刑,犯人不得假释,对一个在纽约市长岛地铁内开枪杀死数名乘客的非洲移民就是判的确定的无期徒刑。无论这个犯人表现如何,都注定要终老狱中,永无出头之日。
  美国的有期徒刑也可以判不定期刑。如20年至30年,幅度很大。下限是20年,表现好的20年后可能获得假释,否则就得坐到30年刑满释放。一般情况下,只要犯人没有大的违犯监规的行为,都可能执行完下限就被陆续假释。
  而中国只执行固定刑期,没有幅度,如果违犯监规,就只好加刑。但实际上与美国的刑期相比并无太大的不同,对犯人来说实质上是差不多的。
  再比如,在中国,犯人违犯监规要关独居,以示惩戒;在美国,犯人照样要关独居,不过不说是惩戒,而说是采取保护措施,既保护其他犯人也保护该犯自身。这样听起来的感觉要比说惩戒好得多,而人权组织却只把矛头指向中国,除了偏见外与中方的自我表达方式也有关系。
  小王在第一监号常向李易之询问法律上的问题,当他得知中国的刑律并不像他原来想象的那样无情,而美国的量刑也并不像人们所说的那样人道后,后悔不迭。当年判决之前,法官曾问过他是否愿意被遣返大陆,因为他是非法移民,小王生怕送他回去后会被枪毙,死活要留在美国坐牢。李易之告诉他,迄今为止,中国还从来没有对城外触犯中国刑法以外的罪判处死刑的案例。小王当初如果选择遣返中国,绝不至于要蹲80年的大牢才能出狱。
  美国的法律千奇百怪,小王执意留下来,落得个永无出头之日,可也有真正的罪犯到了美国,大钻法律的空子,最后反倒逍遥法外的。
  几年前,FBI会同国际刑警,在美国加州、香港地区和中国大陆,一举破获了一个华裔贩毒集团。加州开庭时,要求将主犯从中国大陆押至加州作证。
  那名主犯到美国后,不知受了哪位“高人”的指点,一上法庭,就把自己说成是无辜者,是中国政府强迫他来作伪证的。他当庭要求政治庇护,理由是如果返回大陆,必遭枪决。
  由于中美两国司法部门对此案有协议在先,美国移民局和司法部自然否决了他的庇护申请。
  没想到,那主犯立即另辟蹊径,居然状告美国司法部种族歧视,草菅人命。这一来此案变成了民事诉讼。地方法院的法官准了他的状,将主犯无罪开释,还发给他绿卡。那位法官还写了一百多页的“万言书”给美国司法部,严厉谴责司法部践踏入权,执意将明知会被判死刑的人遣返中国大陆。
  这位法官并不糊涂,他这样做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不过是借题发挥,沽名钓誉罢了。
  中国方面显然低估了美国法官的职能,以为和政府部门有了默契就万事大吉。没料到一个地方法院的法官,在司法独立的美国,是完全可以推翻司法部的决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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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八)I-1访问学者</P>上一页 目录页 下一页</P>  <P>  大李瘦高个,鼻梁上架着一副深度近视的眼镜,一副学究派头。在饭厅被黑人犯人抢走冰激凌的就是他。
  大李原是国内某大学最年轻的讲师,4年前以J-1访问学者身份到美国进修。临行前,校长许了愿,在美国学有所成,回国就提副教授。
  大李非常珍惜这难得的机遇。他心无旁骛,孜孜以求,全身心地投入学习研究之中。工夫不负有心人,一年飞快地过去了,大李的进修访问,在学术上取得了累累硕果。
  大李非常满意自己取得的成就,想到临近回国,也该放松几天了。他准备给自己放放“假”,找在美国的老朋友老同学聊聊天。
  大李的朋友和同学,在美国不是做J-1访问学者,就是读学位的硕士、博士研究生。这一聊不要紧,让大李足足长了一番见识,终于发现自己是天字第一号的大傻帽儿。
  A君出国前就做好了扎根美国的准备,一到美国,便使出浑身解数,为延期创造条件,他疏通了系主任,获得了新的奖学金,可以在美国再进修两年。
  B君刚到美国就申请上另外一所大学,被录取后,就把J-1(访问学者)身份,换成了F-1(自费生)身份。国家给他的进修经费正好为自己交第一年的学费。刚刚稳定下来,就把老婆孩子接来陪读。现在一家三口,过得十分滋润。
  C君年龄较大,不想在美国发展。他不想在美国这遍地黄金的世界里“虚度”光阴地寒窗苦读,干脆到中餐馆全日制打工,现在一年即满,他知足者常乐,准备就此打道回府,检点阮囊,颇不羞涩,国家给的一年进修资助还剩下大半,加上一年的血汗钱,竟已是个美元万元户,也算不枉此行。
  D君夫妇来自国内某大城市总医院,当年两口子双双争取到J-1访问学者的名额。到美国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在大学的医院里各自找了一份工作,有了稳定的收入;第二件事就是买了一幢三层楼的独栋房子,国家给他俩的进修费用全部用来交了头款;而出租出去的两层楼的租金则用来交每月的分期付款;第三件事就是不失时机地生下了一个小公民。按美国的规定,凡是在美国出生的人都是当然的美国公民,父母作为孩子的监护人,自然不会再有被驱逐出境之忧。这两口子精明过人,孩子出生不久,就把姥姥接来帮助看孩子,实际是雇了个免费保姆。老太太逢人便夸女儿女婿:
  “都说到美国上学、打工如何辛苦,我看是没有的事,我们才来不到1年,房子、车子、孩子、工作都有了,瞧我这宝贝外孙,还是个小美籍华人哪!”
  E君……
  听听人家,看看自己,大李差点没背过去。他一年进修了6门课,累得要吐血,可离博士学位要求的学分还差一多半。平时省吃俭用,国家给的进修费全都交了学费,现在所剩无几,想读完博士学位已无条件,再说J-1签证即将到期。他大彻大悟了,原来人家把这一年的进修作为跳板,先把自己搞定后,再从长计议不迟,惟有他实心实意,实实在在地苦苦进修了1年。
  大李越想越不甘心,学位、绿卡、美元,要什么没什么,更别提把老婆孩子接来了。就这么回去,岂不被人耻笑。不行,大李终于下决心逾期不归,在美国“黑”下来。
  没有了身份,根本找不到正式工作。大李只好屈尊到中餐馆非法打工,一天下来,累得两眼金星乱冒。他不禁思量,照这么玩命,不知何时才有出头之日。
  这时,有人帮他出主意,说是要有一笔钱,就可以办投资移民。最好能和国内做成一笔生意,那样一举两得。
  大李动了心,他开始留心中美贸易动态,运用自己所学,在美国的市场,寻找国内需要而又紧缺的产品。
  皇天不负有心人,他终于找到一种国内急需的高科技产品。托朋友与国内的用户一联系,对方说有多少要多少。
  这一下大李振奋不已,他想这种产品运回国,既填补了国内在这方面的空白,自己又发了财,真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大馅饼,生意做成,他便再也不用打工了,美元、绿卡眼看唾手可得。
  大李开始积极与这种产品的供货商联系,他按照产品广告上的信息拨通了供货商的电话。
  “请问我能给您什么帮助吗?”对方客气地问道。大李说出了所需商品的名称、规格和第一批需购买的数量。
  “可以,我们完全可以满足供货要求。请问对付款方式您有什么想法。”
  “当然是信用证结算。一旦货物到岸,货款立即就会划过来。中国银行的信用,3个A。”大李自豪地告诉对方。
  “请等一等,我请负责国际贸易的经理亲自和您谈。”
  对方似乎很重视这笔买卖,叫来了另一个被称作国际贸易经理的人和大李交涉。
  双方很快谈妥了,对方留下了大李的详细地址和电话。
  一切进展顺利,供货商同意按期供货,国内方面也同意按期付款,信用证已开出。惟一的麻烦是这种产品属于美国对中国禁运的产品之列。有人出主意,出关时谎报为其他普通商品。大李急功近利,想跟美国法律玩一次游戏,决定亲自携货登机。
  机场里人来人往,大李右手提着装货的大箱子,左手提着自己的随身旅行箱,那里面有带给妻子、孩子和父母的礼物。他激动地想象着亲人团聚的时刻,只要右手这只箱子顺利出境,再回来时便可携妻、子一同踏上美国本土了。他走到随机行李托运处,递上填好的行李清单,把右手的箱子放上传送带。
  “Mr.李。”
  有人招呼他。大李抬头一看,那位负责国际贸易经理业务的供货商出现在他身边,面含微笑看着他,那微笑中带着些许嘲弄。
  “啊,是你!怎么,有什么事吗?”
  大李不知供货商为何到此,难道给他的货有问题?
  “你说对了,有点事,请跟我走一趟。”
  “供货商”说着,一副冰冷的手铐铐在大李手上,接着那人亮出了FBI的证件。原来那人是FBI的特工,大李联系出口业务时,接电话的业务员一听是中国方面的业务,便立即召来正在他们公司巡视的FBI特工。大李居然一直在和联邦调查局的特工谈一笔禁运商品的出口业务!证据确凿,不容抵赖。大李便这样被投进美利坚合众国的监狱。
  “都进来一年多了,家里还一点不知道。老婆孩子还以为我正帮他们办绿卡呢!中国人太好面子,要不是当初怕回去被人耻笑,一家人早团聚了。再怎么样也不会落到这个地步。”
  大李捧着出国前一家三日照的全家福,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
  “你看这一屋子的犯人,什么德性的没有,和他们住在一起,我是成天提心吊胆,说不定哪天他们斗殴或者泄愤就会殃及我。他们的处境比我还要好点,好歹还有亲人来探监,我是孑然一身,举目无亲,就这样还得写信编瞎话搪塞安慰家里。不过,要不是还有大洋彼岸的家人在盼着我回去,我早就不想活了。”
  说到这里,大李已经泪流满面。
  对D夫妇那样各显神通的过海八仙们,大李颇有微辞。他认为,国家那么穷,却挤出大量外汇供这些人出国访问进修,无非是想他们学成归国,为祖国的发展做贡献。他们花的每一分钱都是民脂民膏,可是却拿了国家和人民的经费当跳板,躲在美国不回去,跟小偷有什么区别?在国内,盗窃几百元人民币要判徒刑,可把几万美元据为己有,却不仅没有人追究,反而从此踏上个人发展的康庄大道。这算什么道理,岂不是鼓励人人学样,只顾自己,损害国家!
  “国家给我的钱绝大部分都交了学费。我那一年天天吃方便面、热狗肠,吞从国内带来的维生素维持营养,电影都没有看过一次。现在一贫如洗,除了一天三顿猪食,连买方便面的钱都没有。每次流动货车来,只好眼巴巴站在远处看着。好容易盼到一次监狱改善伙食,老黑还抢我的。”
  大李越说越伤心,泪水止不住地住下淌。他也就能和这位中国人狱警说说心里话,倒倒苦水了。
  “你怎么不在指挥中心申请打杂儿?一来可以挣点钱,二来也可以离他们远点儿。”
  李易之指了指那些犯人。他对大李的处境十分同情。
  “唉,”大李叹了口气,“我申请多少次了。上回跟我一块儿考试的戴红帽子的犯人,一分钟才打35个字,我一分钟能打55个,而且精通电脑,不知为什么,红帽子却得到了那份差事。”大李无奈地说。
  自从威尔逊逃跑后,红帽子被调到指挥中心打杂。他总是神神秘秘的,看样子跟卷毛少尉交情不浅。
  大李提到红帽子,李易之不禁想到美国存在的“关系学”。美国可不像一些向往西方的善良的人们想象的那样,一切凭本事公平竞争,其实照样存在着凭关系,走后门的事,不过更隐蔽,处理得更巧妙罢了。
  跟李易之一起到监狱工作的一个白人狱警,从上班后就没正经干过活。他每天晚来早走,没事就泡在头儿的办公室里聊天。不久前,有传闻说犯人举报他往监号里带海洛因,要是放在别人身上,早就停职审查了。而他不仅没有被审查,两个月后还被调到市警察局当警察,彻底离开了令人生厌而又充满危险的监狱环境。按正常程序,招一名警察完成例行手续至少要半年时间,何况他又有贩毒的嫌疑。后来有人告诉李易之,那小子之所以一帆风顺,化险为夷,全仗着他爸爸是女犯监狱的监狱长,和警察局局长私交甚笃。
  李易之回到办公室,从抽屉里拿出自己带来的两听罐头,他返回监号,把罐头塞到大李手上。
  “别难过,大李,”李易之拍拍大李的肩头安慰他,“有机会,我一定向卷毛少尉推荐推荐你,反正指挥中心还需要一个打杂的。”
  “那就拜托了。”大李双手合十,向李易之揖了一揖。
  李易之从心里想帮助大李,大李太倒霉了,他的犯罪,完全是受了那些鬼精灵的“榜样们”的刺激,一失足成千古恨。他爱国家,身上丝毫没有其他犯人的恶习,忍受着监狱带给他的一切苦难,仍然是贫穷老实的一介书生。
  李易之找了个合适的机会,向卷毛少尉开了口,推荐大李到指挥中心去打杂,他说大李文化水平高,精通电脑,人又老实,在美国举目无亲,如果在指挥中心打杂,绝不会出威尔逊那种事。用大李这种人,对监狱方面来说是十分安全的。
  可是卷毛少尉这回可不像对他大谈美国疑案内幕那样爽快了,他顾左右而言他,对李易之的推荐不置可否。李易之相信卷毛少尉不是铁石心肠的人,他决心要说服他。他不让卷毛少尉把话题扯远,说不上三句就把话题拉回到大李身上。最后卷毛禁不住李易之软磨硬泡,只好答应需要时可以调大李来帮助红帽子处理电脑和打扫卫生。
  李易之一方面为大李高兴,另一方面十分纳闷卷毛少尉的态度。他抽空来到第七监号,找老越南问个究竟。
  老越南听完李易之的问话,不禁莞尔一笑,他略一沉吟,便直言相告:
  “也没什么啦!公开的秘密。你难道不知道,红帽子是黑监狱长的公子,因为贩毒被判了刑吗?”
  李易之不禁一愣,原来如此,他还真不知道这“公开的秘密”。唉,大李运气实在太差了,看来只有红帽子有一天获得假释,大李才能名正言顺的在指挥中心打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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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寸草三春上一页 目录页 下一页</P>  <P>  父亲要过七十大寿了,李易之和杜迎商量怎么为老人家祝寿。
  杜迎说老人的生日在腊月,正赶上美国的圣诞节期间,干脆一家三口回国去祝寿,也好和全家人团聚。
  李易之却不大赞成这个主意。旅美华人中有全家聚齐了不好的说法,李易之自己从不信邪,可对老人的事就慎重了,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没想到你还那么迷信。”听了丈夫的顾虑,杜迎说了他一句。
  “这不是最主要的。我是想,现在咱们手头宽裕点了,两位老人从未迈出国门一步,趁他们现在身子骨还硬朗,不如接他们来美国住一段。咱们和父母在美国团聚,就算送给老人的寿礼。”
  “好耶!”
  在一边听了半天的津津突然欢呼起来,她觉得爸爸的主意太好了。她很想爷爷奶奶,可是圣诞节学校还有许多有趣的活动她也想参加。如果把爷爷奶奶接来,那就两不耽误了。
  杜迎看到女儿百分之百站在她爸爸一边,知道她心里的小主意。自己想想,也觉得这主意不错,便欣然同意了。
  12月中旬,两位老人飞抵纽约。李易之一家全都请了假,到机场去迎接。承之也带着妻子辛迪和两岁的儿子贝贝从费城赶到纽约。
  在五颜六色的人流中,李易之一眼看见年迈的父母正推着行李车四处张望。
  “爸,妈!”李易之大声喊着。
  “爷爷,奶奶!”
  津津早已连蹦带跳地向老人跑过去,边跑边叫。承之的小儿子贝贝见姐姐向前跑去,也挣脱母亲的手,摇摇摆摆地跟着跑过去。他口齿不清地学着姐姐的样儿也“爷爷,爷爷”地叫着。
  老两口见到亲人,顿时眉开眼笑,一个紧紧搂住长得比奶奶还高了半头的津津,一个抱起跑过来的小贝贝,在孙女孙子的小脸上亲了又亲。
  李易之紧走几步,承之也大步跟上。杜迎和辛迪稍稍落在后面,让丈夫们先到父母跟前。
  看到满头银发的父亲,弟兄俩不禁心中酸楚。承之走时,父亲还是满头青丝,易之走时,老人也还只是两鬓斑白而已。热泪涌上他们的眼眶,父母和儿子们紧紧拥抱在一起。
  因为事先说好,这次父母来美国,由当哥哥的易之接待。承之一家在机场和父母见过面就先回费城了,他们约好,圣诞节再到华盛顿来团聚。
  安顿好父母,第二天易之和杜迎照常去上班。津津也去上学,留两位老人在家倒时差。
  下了早班,李易之急忙往家赶。一进楼道,就闻到一股中国饭的香味,肚子也跟着叫起来。
  他推门进屋,满屋子的油烟还没散净,杜迎正在用清洁剂清洗厨房。两位老人跟在儿媳后面,摸摸这,摸摸那,想帮忙又不知从何下手,那神情就像两个犯了错误的孩子。
  李易之不禁暗暗责怪自己,事先没有嘱咐老人,炒菜时一定得打开换气扇,他想起自己初到美国,住在乔治家时的情景。
  为了答谢乔治夫妇对自己的照顾,李易之曾买来菜蔬,为他们炒了几个地道的中国菜。因为炒中国菜讲究大火爆炒,几个菜炒完,弄得满厨房油烟。事后,柔丝在厨房洗刷了很久,弄得李易之非常歉疚,好心好意,却给人家找了麻烦。美国人吃饭讲究清淡,很少在家里煎炒烹炸,自从买了自己的公寓,李易之一家也改了原来的习惯,偶尔炸炸东西,总要打开全部排气排烟设备,生怕油烟挂在壁橱和墙上。可老人哪儿知道他们这新兴的规矩呀,好心为他们张罗晚饭,却给儿媳找了麻烦。
  “我来。”李易之说着去抢杜迎手里的抹布。
  “你别再占手了,去陪爸妈说会儿话吧。”
  杜迎直赶他,又对婆婆道:“妈,您别在厨房站着,到客厅跟易之说话吧。我这儿一会儿就好,怕油烟久了不好清洗,才马上收拾的。我们平时也这样,您别在意。”
  饭菜上桌了,油大味咸,自然不合儿孙们在美国早已改变了的口味。但看到老人刚才的样子,易之夫妇连说好吃。只有津津吃了一口牛肉,便嚷嚷太咸,看到妈妈制止的目光,她忙把话咽了回去,不再评论。
  自从李易之18岁当兵离家,就再没有跟父母共同生活过,到美国后,口味又大大改变了。这次老人赴美同吃一锅饭,才显出彼此的差异竟是那么大,很难互相适应。老人对冰水、冷饮和凉牛奶实在无法消受。他们喝惯了开水,没有暖水瓶,就用微波炉热开了再喝。对所谓清淡饮食,更是食之无味。但为了帮儿子承担一点家务,老两口坚持为全家做饭,当然是迁就儿子的口味,做得清淡少油盐,可他们自己吃饭时总要加一小碟四川榨菜来弥补一下口味的不足。
  在李易之的陪伴下,两位老人在华盛顿附近的几个大城市观光游览一番,还到大西洋城去碰了碰运气。美国的花花世界对老人并没有多大吸引力,由于语言不通,自己又不会开车,处处离不开“拐杖”,他们总有一种笼中鸟的感觉。
  对老人来说,最珍惜的并不是美国名胜的游览经历和纪念,而是每天晚饭后,一家人像在国内一样围坐在电视机前看新闻的时刻。在国内,他们每天都看新闻联播,在这里,每天收看的是CBS的晚间新闻,由津津为爷爷奶奶解说新闻内容。偶尔有关于中国的报道,两位老人都是竖起耳朵听,生怕漏掉一句。一生奉献,到头来还是无产阶级,对此他们无怨无悔,对那块用血汗浇灌的黄土地永远心怀火辣辣的深情。
  “爸,你还记得吧,我小时候你常说,易之长大了,我们就把关帝国主义打跑了。”
  “怎么不记得,那时美国反对中国,朝鲜战争、越南战争,矛头都指向中国,还派了第七舰队到台湾海峡驻守。那时候,他们是中国的头号敌人,可现在形势大变了,中国强大了,不光美国,所有的帝国主义都和中国对话建交,中国也改革开放了。现在不是谁打跑谁,而是要取长补短,加强沟通和交流,你和承之不都到美国来学习、工作了嘛!我也没想到自己跑到美帝国主义的地盘上来过七十大寿呀!”
  老人爽朗地笑了。
  “还是和平年代最好,人民安居乐业,孩子们都能有个好的成长环境。”易之的母亲也开了口,她是退休的老教师,念念不忘的总是孩子们。这会儿,津津把脚放在奶奶的胖肚子上,祖孙俩亲热地依偎在一起。
  “爸五十大寿那年,我还在部队当侦察兵,差两个月不到3年的服役期,不能享受探亲假。最后还是妈给部队发了封称病的电报,才批了15天假。从那以后,咱们家的人各奔东西,再也没聚齐过。这次圣诞节,承之他们过来,咱们得好好聚聚。”
  一家人就这么海阔天空,远忆近想地,一聊就是一个晚上,好像总有说不完的话。父母最津津乐道的,就是李易之小时候的事。老人对那些事记忆犹新,就像昨天刚刚发生,而在李易之,那已是十分遥远的过去。而津津听了,却大为开怀,觉得新鲜有趣极了,不住地缠着爷爷奶奶讲她爸爸小时候的各种事情。
  圣诞节,承之一家果然从费城赶到华盛顿。过了圣诞又过新年,接着便是父亲的七十寿辰,这一个岁末年初,他们的日子过得热闹非凡。无论是李易之还是李承之,出国后都从未有过这样骨肉团聚的时刻,而对两位老人来说,也是很久没有同这两个儿子聚首了。现在,异国享天伦,对每一个人来说,都是弥足珍贵的。
  生日一过,两位老人就归心似箭了。往日只见人们打破脑袋往美国钻,住了这些日子,也没觉出美国有多么好。在美国可以吃到全世界各国的美味,可老人们觉得再好吃也好不过家乡的豆腐脑儿,锅巴菜。游览美国的名胜,最激动的一刻是在肯尼迪艺术中心的万国旗中看到自己国家的五星红旗。虽然易之、承之和两个儿媳再三挽留,老人们仍然执意要在春节前夕赶回国去,与其说他们是惦记国内易之的另一个弟弟和妹妹,不如说他们是急于回到那不能须臾离开的故乡热土。
  人不留人天留人,正当李易之他们无计留老人多住一段时,天公却来作美。1月份,美国东部下了一场三尺厚的大雪,机场关闭,学校停课,老人们只得留了下来。
  那一天,窗外还飘着鹅毛大雪,李易之的父亲拎了把铁锹走出去,站在没膝的冰雪里为儿子清车位。好容易清出一个停车位,回屋还没坐稳,那车位就被别人占了。老人家穿戴整齐又出去清第二个,结果又让别人捷足先登,李易之到家时,还是无处停车。
  这回全家老小一齐上阵,先前那两家捡现成的美国邻居,也一家出了个小伙子助阵。三下五除二,一个车位便清出来了。那两个小伙子一齐竖起大拇指,夸老人家老当益壮,老人连忙道谢。那天,老人家格外兴奋,说自己到美国第一次派上了用场。
  听到父亲的话,李易之对老人的归心似箭又多了一分理解,他们是怕住在这里无所事事,还拖累儿女呀!
  李易之的母亲教了一辈子书,可从没听说过下大雪学校停课的事。一个星期在家没有作业怎么行,功课岂不都荒疏了!她要给孙女补功课。
  津津是学校的荣誉生,门门功课得A,从不用父母操心。美中不足的就是中文差点,由于在家说中文,日常会话倒没问题,也认识几个中国字,可一涉及代数、几何中的公式定理,祖孙俩就大眼瞪小眼,不知对方在说什么了。
  奶奶改变方略,专给孙女补中文,可是收效甚微。中文可不是十天半月工夫能提高的,到头来,津津的中文还是“人手口,刀牛羊”。老太太的英文倒长进不少,她说这次回国途中,可以不再请人帮忙,她完全能handle everything.No problem(一切自己来,没问题)了。
  看到母亲给津津补课,李易之就会想自己那年准备考大学时母亲悄悄站在自己身后打扇的事。那时,妈妈十分支持易之考大学。因为当教师,她非常重视孩子的文化学习。“文化大革命”剥夺了两个大儿子的学习机会,她总是感到十分痛心,现在有机会弥补,当然要支持儿子。承之考上了外语学院,现在的重点是支持大儿子。她把每户每月才供应1斤的鸡蛋全留给了易之。临考前两周,12个鸡蛋,一天给易之煮一个,以补充营养。她那时对儿子表现出的慈爱,便通过这一件件小事,深深印在儿子心中,成为他终身难忘的情愫。
  春暖花开的时节,李易之再也无法继续留住老人,他们急切地要回到那属于自己的故乡热土。三个多月的异国聚首,使老人们能与分别多年的儿孙共享天伦,他们已经心满意足,觉得这比满桌美酒佳肴的生日Party和满箱的礼物要珍贵百倍。
  在跨过检票口前,李易之的父亲把儿子紧紧搂在怀里。当年送易之参军、出国,多少次久别又重逢,这位刚强的老人从未这样动情地拥抱过儿子。父子俩同时流下了热泪。
  老人的身影消失在人流中。李易之的心变得空荡荡的,他想起了孔子的训示“父母在,不远游”,可自己却来到远离家乡的大洋彼岸,不知何日才能再与父母团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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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十)华人社会</P>上一页 目录页 下一页</P>  <P>  和中国内地的多数地方一样,五月也正是华盛顿气候最宜人的季节,赶上一个三天的长周末,李易之和杜迎应邀去参加徐志举办的一个郊游聚会。
  徐志一年前读完了法律学位,取得了律师资格,如今已如愿以偿地开了一间自己的移民律师事务所。
  “怎么样,小徐,生意兴隆吧?”
  “马马虎虎,马马虎虎。这年头,经济不景气,不少人都跑回国去做生意,大陆来的人也少了。我现在试着帮国内打越洋官司,不知结果如何。不过,总算还过得去,过得去。”
  徐志又胖了点,人也变得有些城府了。参加聚会的人中多数是80年代末赴美的留学生出身,少数几个是早年随父母抵美的华人,都是徐志在原来的老板那儿认识的。
  郊游地点选在波托马克河畔一处充满乡村野趣,风光美丽的所在。河边是一片不算稠密的小树林,树下长着绿茸茸的青草,踩上去软软的,像踩上了地毯,阳光透过疏落的枝叶洒在草地上,光影交错,显得又明亮又柔和。郊游的人在草地上铺一层报纸,又在报纸上铺了毡毯,便成了聚会聊天的绝好场地。
  从这一年年初开始,美国的经济景气度大大降低,报纸上天天见到企业兼并,店铺拍卖的消息,连一向被视为铁饭碗的政府部门也开始周转不灵。为节省开支,联邦政府先是裁员,后来干脆关门歇业,除执法部门外,政府雇员一律放长假回家,也不发工资,雇员们怨声载道。
  说来也怪,联邦政府关门二十多天,星条旗照样高高飘扬,举国上下有条不紊,人们照常平静地生活着。美国人开始反思,纳税人究竟养了多少冗员和多少只消耗工作的政府机构。
  “老李,你们监狱不裁员吧?”
  “不裁。不仅不裁,还在不断扩建,新建,还在不断招募新的警员呢!”
  “看来监狱才是名副其实的铁饭碗哪!”
  “可不是吗,美国社会不停地生产着罪犯,自然也就义不容辞地要耗费巨额资金去营造罪犯之家——监狱了!”
  李易之一句简单的回答,立即引来七嘴八舌的议论,
  “你们听说没有,老刘被牵进一桩案子,警方已找他做了两次笔录了。”
  “哪个老刘?”
  “这就是住在‘洋干校’的那个。”
  “洋干校”是华盛顿一处出租给中国留学生的公寓,只有一厅却挤了6个人,那都是在美国混得不好的穷学生,房租每月550美元,一个人租不起,多几个人就可摊得少些。房主是个黑人,从不维修房屋设施,所以公寓条件极差。但租房的中国人却从来不敢抱怨,一抱怨,房主就要轰人,因为按规定,这样的房子只能租给两个人,住6个人是不合法的。
  “老刘究竟犯了什么事?”
  “不是他犯事,他老实巴交的哪敢不当顺民呀!只是背时,因为目睹了一桩抢劫案,警方让他指认案犯还让他出庭作证。他说当时吓坏了,根本没有看清案犯,可警方不信,三番五次给他打电话。”
  “是真没有看清还是不敢指认?”
  “那就不知道了。警方和案犯都不好惹,谁愿惹麻烦上身!”
  “老刘不是有个当律师的亲戚吗,怎么不帮他出出主意?”
  “咳,别提了。你还不知道他那个亲戚,自从为他担保到了美国,就再也没帮过他一指头。想让他帮忙,出钱都不见得行。”
  “那又为什么?”
  “你想,别人出钱是生意,可以讨价还价;亲戚出钱算什么?他不愿意担赚亲戚钱的名,又不愿无偿帮忙,所以干脆不接。”
  “中国人这点最不好了,专会和自己人斗心眼,难怪一和外人打交道就处处吃亏,一盘散沙,心不齐嘛!”
  话题转到了中国人的为人处世上,参加谈话的人越发多起来。
  “那年春节,中国驻美使馆宴请各界人士。席间,有个白人和一个少人因琐事争执,那白人口出狂言说‘滚回中国去’。到人家的宴会上做客,居然如此无礼,在场的华人无不愤慨,可就是没一个人肯出头抗议。如果那白人是和一个黑人争吵,他绝不敢说‘滚回非洲去’这样的话。否则一定会引发洛杉矶式的种族冲突。”
  “黑人就是横,一个人受欺负,全体都不干,洛城暴动、辛普森案都是这样。可华人就不同了,一个人受了欺负,其他人最好的态度就是私下表示同情,劝他以后少惹人家。态度恶劣的,没准还帮着欺负人的说话,反过来指责被欺负的呢!从来没听说华人社区为自己的同胞受欺侮而有过什么抗议行为的。”
  “所以人家根本不把华人当回事。1990年凯丽女士当选为华盛顿市长,华人社区专门在中国城举办大型游行,舞狮庆贺她当选。她欣然接受了这份盛情,在会上发表了简短的演说,说华盛顿是一个多民族聚居的城市,有黑人,还有西青、日青、韩裔、越裔、柬裔,各少数族裔都对美国的发展做出了贡献。到会者竖起耳朵听她从头讲到尾,竟然只字未提华人华裔!这可是华人社区专门为她在中国城举办的庆典呀!后来有记者就此事向她提问,她才恍然大悟,连声道歉,说是自己疏忽了。华人在凯丽女士心目中没有地位,这是美国人对华人态度的真实写照。”
  “说起来是挺窝囊,中国人和其他少数族裔一样两手空空来美国创业。可温良恭俭让,夹着尾巴做人这一套却原封不动带到美国来了。被外国人骑在脖子上拉屎还连声叫好的也不乏其人。”
  “也有不温良的,卢刚就是一个,他杀了5个人,重伤1人,除其中有一个中国人外,其余全是美国人。”
  “可是对这个胆敢不温良的卢刚,华人社区是什么反应呢?几乎所有在报上发表的文章都是对卢刚大加挞伐,一致声讨他,骂得他狗血淋头。其实这种激愤行为的背后,是因为卢刚杀了洋大人,这些人担心中国人以后在美国更不好混了。他们的愤怒根本不是出于正义感,而是自私自利的得失心。”
  “说得对,如果有正义感,那次黑人开枪杀死中国画家,怎么就没人为这事写文章声讨杀人犯呢!”
  “殖民地思想在中国人心中根深蒂固。香港被英国人统治了一百多年,一听说要摆脱洋人统治回归祖国,不是立刻就有人惊惶失措,纷纷移民海外。中国大陆的某些知识分子也散布过‘中国什么都不需要引进,只需引进一个总理或内阁’的话。那种崇洋之情,溢于言表。”
  听着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的议论,李易之也有同感。他不由得想起了吉蒂的话,想起鲁迅对中国人“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心情,想起柏杨先生《丑陋的中国人》一书。外国人长期以来在中国享有种种特权,连犯了罪都得省市一级司法机关才有管辖权;前些年国内还有一些高级商场和大宾馆只许外国人和少许涉外人员进人。中国人在国内都低人一等,到了国外就更不用说了。而外国政府只给本国人特权,对外国人则以种种法律加以限制。种种因素造成了中国人在洋人面前有一种自卑心理,抱着这样的心态,在美国的种族大战中是无法获胜的。中国人不仅挨人家的骂,还帮助洋人骂自己。他想起在非洲黑猩猩身上发现类似爱滋病病毒的事,幸亏还没有人提出爱滋病是从中国传入的推断,否则,一定又会有哪个热衷于对外宣传中国疮痈的人获国际大奖。
  “中国人到了国外,仍然喜欢聚居在一起,”一个搞社会学的博士说道,“因而有中国人的地方就有中国城。有人称赞说,这显示了中国人的团结和凝聚力。其实满不是那么回事,而是中国人封闭惯了,移居海外也不愿与当地社会融合,自成一统,建立国中之国,仍然把自己封闭在中国的社区和文化圈子里,这才是中国城产生和存在的真正原因”。
  “你看人家韩国人也是亚洲人,受中国传统文化影响很深,可到了国外,就不那么封闭。中国人怕黑人当中那些不守法的人,总是躲得越远越好,可韩裔就专爱在黑人区开店,赚黑人的钱。”
  “所以洛杉矶暴乱,韩裔商号受到黑人的重点攻击呀!那些黑人自己懒惰,不会经营,又见不得别人赚他们的钱,所以对靠向他们卖货发达起来的韩裔恨之入骨,趁骚乱之机,正好出口恶气。当时有不少韩育开的店被夷为平地呢!”
  提起韩国,徐志向大家介绍:“诸位,这位就是美国东部跆拳道自由搏击冠军。”
  他拉过李易之,把他推到大家面前。众人发出一片赞叹。
  “只是40岁以上年龄组的。”李易之认真地给自己的冠军头衔加了限制。
  “你都有40岁了?我还以为你30出头,和小徐年龄差不多呢!”
  “过奖过奖。谢谢!”李易之赶紧道谢。大家的兴奋点又转移到各种功夫上、他们围着李易之问东问西。
  “你说中国功夫棒,还是韩国的跆拳道、日本的柔道棒?为什么跆拳道和柔道都被选为奥运会项目,可中国功夫却榜上无名?”
  “我可不是专家,说不出什么权威理论,只能谈谈个人看法。无论跆拳道还是柔道,都是从中国武术发展而来,只是在韩国和日本分别经习武者专心研究发扬光大,强化了它们的功能和作用。而中国武术,门派太多,门户之见也太多,武学庞杂,浩如烟海,很难被人掌握。各派之间互相贬损,使欲师从者无法选择,这样自然会限制它的发展和出人材。奥运会如要选中国功夫作为比赛项目也很难,那么多拳、剑、棍、刀,选哪一个也不能代表中国武术的全貌,可全选上又有哪个选手能样样精通呢!”
  “是的,确实是这样。中国地大物博,固然是长处,但不善于发挥长处,而其他国家东西不多,但能发挥长处到极致,也能大受其益。比如麦当劳,不就是面包夹一片肉饼和一点蔬菜吗,连锁店开得全世界都是。可中国八大菜系,几十种小菜系,一个也没有麦当劳十分之一的规模。”
  “还有迪斯尼的那几只老鼠鸭子和小猪的形象不也是覆盖了全球每个角落,财源滚滚流向大老板的钱袋?可是比迪斯尼故事丰富、生动百倍的《西游记》,却只出了两集精彩的《大闹天宫》就戛然而止了。美猴王的形象被美国三大长途电话公司之一的Sprint用作广告,还注册了版权。”
  “说到底,中国这么多好东西就是没有好好推销出去,那些不应见人的民俗家丑,什么小脚女人的三寸金莲绣鞋,一个男人娶几个女人的陋习之类反倒闻名于世,让洋人大饱眼福。”
  李易之想起,他曾不止一次地问过中心监狱一位从尼日利亚移民美国的警员,为什么不见非洲国家的电影去角逐奥斯卡金像奖,他说跟好莱坞的影片没法竞争;又问他为什么不拍拍非洲的传统民俗或鲜为人知的生活习惯,出奇制胜呢,那警员连连摇头。“No,no,no,我们宁可不获奖,也不到世界上丢人现眼。”
  非洲移民警员的话,总是使李易之想起怪不得乔治夫妇对中国的了解存在许多误会,在他们印象中,中国有许多许多自行车和人,从河里挑水吃,从山上砍柴烧。这些印象都是从中国的影片中得来的。别的国家都通过影视渠道把自己国家风光的一面展示给世界,惟独中国总是把丑陋落后的一面亮给别人看,有许多已是半个世纪前的情况,在一些文艺工作者眼里,仿佛表现风光是一种浅薄而只有表现丑陋才是深沉。他这一玩深沉不要紧,别人可就立刻产生了中国人跟未开化的土人差不多的简单印象。
  类似徐志组织的这种留学生聚会,李易之参加了不止一次。也许因为参加聚会的大部分都是中国实行改革开放后抵美的大陆新移民,留学生居多,知识层次高,对中国的传统文化有比较深刻的反思和认识,所以聚会时常以华人社区问题为话题,彼此进行探讨、争论。
  也许正因为这些新移民具有这种自我批判的勇气吧,他们在美国立足、扎根、发展的进程,远远短于过去的老移民。不仅移民美国好几代的中国老移民自叹弗如,恐怕美国移民史上都很少有这样成功的,赤手空拳来美国打天下的第一代移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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