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文连载】抗战亲历者口述《我的抗战2》,崔永元作品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超级军网 时间:2024/04/27 20:58:24
一 忻口硝烟
1937年9月23日,蒋介石发表《对中国共产党宣言的谈话》,正式承认中国共产党的合法地位。
此时,在山西,太原的民众在欢送各地军队开赴抗日前线。队伍中有山西本地的晋绥军,有装备整齐的中央军,有草鞋单衣的四川军,还有一支被称为国民革命军第八路军的队伍,由曾被国军“围剿”的红军改编而来。八路军总指挥朱德率部东渡黄河,从陕北进入山西,协助第二战区司令长官阎锡山共同防御前来进犯的日军。
1937年8月,已占领北平、天津的日军沿平汉路南下,企图控制华北,以进逼华中、长江。为了解除华北的侧背之忧,板垣征四郎率领的第五师团和东条英机指挥的关东军察哈尔派遣兵团,沿着平绥铁路一路西进。阎锡山调集晋绥军主力迎敌。
据时为晋绥军第六十一军野战医院医务兵的张焕回忆:“我第一次参加战斗,开始是打得相当猛烈的。坚持了五六天,伤亡过重,因为我们的武器太落后了。晋绥军有一个自己的兵工厂,仿造日本10年前的武器。”
晋绥军在与日军激战几天之后,主动撤出战斗。山西危在旦夕。
1937年9月13日,大同失守,日寇分兵沿同蒲路南下直扑太原。
9月21日到29日,平型关战役展开。9月25日,八路军一一五师伏击日军辎重部队成功。平型关大捷,是抗战开始以来中国军队的首胜,打破了“皇军不可战胜”的神话。但是,随后平型关中国守军后路被断,为免遭包围,中国军队放弃平型关。日军连续突破中国军队防线,直接威胁阎锡山的太原大本营。在太原以北,就只剩下了忻口这个最后的屏障。
10月2日,蒋介石致电阎锡山:“仍盼策励各军,继续杀敌,以争最后胜利。”当天,卫立煌第十四集团军奉命增援山西战场。卫立煌被任命为前敌总指挥,指挥忻口会战。
张焕说:“抗战前,中央军到山西是不受欢迎的。阎锡山是土皇帝嘛,他就希望你中央军不要来。抗战开始后,他是牺牲了很多实力。八路军也好,中央军也好,都希望你多来一些。”
此时双方实力对比为:日军共7万余人,动用坦克150辆、大炮350门、飞机300架。中国参加会战的第二战区部队有第二、第六、第七、第十四、第十八、第二十二等6个集团军,共31个师、13个旅,约20万余众,飞机30架。
战争初期,中国军队只在人数上有优势:中国正规陆军200万人,是日本当时陆军(17个师团,约25万人)的8倍。中国海军舰船吨位为6895吨,是日本海军(1153000吨)的6%;中国空军只有战机314架,而对手拥有2700架。中国军队装备陈旧,士兵素质普遍较低,缺乏有效训练,战斗力不强。学者王奇生说,“抗战初期,日军装备完整,训练精良,常常以1个大队(营)战国军1个师(3团)或1个旅(2团)。”学者杨奎松提到,彭德怀曾在“百团大战”后总结双方军事对抗能力的巨大差距时举过这样一个例子:他当时亲自率领七倍于敌的兵力将一部日军围在一个村子里,整整打了一天,付出了相当的伤亡,竟无法拿下这一部日军。“原因之一,就是双方的火力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王奇生认为,就官兵素质而言,国军远不如日军。蒋介石曾多次公开指责国军将领的知识、能力和精神,与其职务级别的高低成反比。国军士兵虽然具有朴实、勇敢、服从、坚毅以及吃苦耐劳等良好品性,但因营养不良,体格严重恶化。由于缺乏药品,因伤不及救治而致死者占死亡率之大部。兵役不良,是导致国军士兵素质低劣的一个重要因素,无科学常识的文盲较多。国军各部队后勤、补给工作不良,战斗技术教育也不足,士兵的射击等技能远不如日军,而且纪律废弛,以致不能达成战略、战术的目标。“‘训练太差,风气太坏’,确是国军弊端之要着。”
交战双方实力对比的残酷现实,让国人难以看好忻口会战的前景。
10月6日,晋绥军第六十一军作为预备部队进驻忻口以南的金山铺。张焕所在的部队刚刚进村,他便从老乡手里接过了一床干净的被褥。
张焕回忆:“那个时候,老百姓招待得相当好。我没带吃的,也没带铺盖,什么都没有,老百姓看见,就拿馒头这些吃的东西给我。老百姓对我们说,来来来,到家里来,他们有什么东西都给你吃。”
一 忻口硝烟
1937年9月23日,蒋介石发表《对中国共产党宣言的谈话》,正式承认中国共产党的合法地位。
此时,在山西,太原的民众在欢送各地军队开赴抗日前线。队伍中有山西本地的晋绥军,有装备整齐的中央军,有草鞋单衣的四川军,还有一支被称为国民革命军第八路军的队伍,由曾被国军“围剿”的红军改编而来。八路军总指挥朱德率部东渡黄河,从陕北进入山西,协助第二战区司令长官阎锡山共同防御前来进犯的日军。
1937年8月,已占领北平、天津的日军沿平汉路南下,企图控制华北,以进逼华中、长江。为了解除华北的侧背之忧,板垣征四郎率领的第五师团和东条英机指挥的关东军察哈尔派遣兵团,沿着平绥铁路一路西进。阎锡山调集晋绥军主力迎敌。
据时为晋绥军第六十一军野战医院医务兵的张焕回忆:“我第一次参加战斗,开始是打得相当猛烈的。坚持了五六天,伤亡过重,因为我们的武器太落后了。晋绥军有一个自己的兵工厂,仿造日本10年前的武器。”
晋绥军在与日军激战几天之后,主动撤出战斗。山西危在旦夕。
1937年9月13日,大同失守,日寇分兵沿同蒲路南下直扑太原。
9月21日到29日,平型关战役展开。9月25日,八路军一一五师伏击日军辎重部队成功。平型关大捷,是抗战开始以来中国军队的首胜,打破了“皇军不可战胜”的神话。但是,随后平型关中国守军后路被断,为免遭包围,中国军队放弃平型关。日军连续突破中国军队防线,直接威胁阎锡山的太原大本营。在太原以北,就只剩下了忻口这个最后的屏障。
10月2日,蒋介石致电阎锡山:“仍盼策励各军,继续杀敌,以争最后胜利。”当天,卫立煌第十四集团军奉命增援山西战场。卫立煌被任命为前敌总指挥,指挥忻口会战。
张焕说:“抗战前,中央军到山西是不受欢迎的。阎锡山是土皇帝嘛,他就希望你中央军不要来。抗战开始后,他是牺牲了很多实力。八路军也好,中央军也好,都希望你多来一些。”
此时双方实力对比为:日军共7万余人,动用坦克150辆、大炮350门、飞机300架。中国参加会战的第二战区部队有第二、第六、第七、第十四、第十八、第二十二等6个集团军,共31个师、13个旅,约20万余众,飞机30架。
战争初期,中国军队只在人数上有优势:中国正规陆军200万人,是日本当时陆军(17个师团,约25万人)的8倍。中国海军舰船吨位为6895吨,是日本海军(1153000吨)的6%;中国空军只有战机314架,而对手拥有2700架。中国军队装备陈旧,士兵素质普遍较低,缺乏有效训练,战斗力不强。学者王奇生说,“抗战初期,日军装备完整,训练精良,常常以1个大队(营)战国军1个师(3团)或1个旅(2团)。”学者杨奎松提到,彭德怀曾在“百团大战”后总结双方军事对抗能力的巨大差距时举过这样一个例子:他当时亲自率领七倍于敌的兵力将一部日军围在一个村子里,整整打了一天,付出了相当的伤亡,竟无法拿下这一部日军。“原因之一,就是双方的火力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王奇生认为,就官兵素质而言,国军远不如日军。蒋介石曾多次公开指责国军将领的知识、能力和精神,与其职务级别的高低成反比。国军士兵虽然具有朴实、勇敢、服从、坚毅以及吃苦耐劳等良好品性,但因营养不良,体格严重恶化。由于缺乏药品,因伤不及救治而致死者占死亡率之大部。兵役不良,是导致国军士兵素质低劣的一个重要因素,无科学常识的文盲较多。国军各部队后勤、补给工作不良,战斗技术教育也不足,士兵的射击等技能远不如日军,而且纪律废弛,以致不能达成战略、战术的目标。“‘训练太差,风气太坏’,确是国军弊端之要着。”
交战双方实力对比的残酷现实,让国人难以看好忻口会战的前景。
10月6日,晋绥军第六十一军作为预备部队进驻忻口以南的金山铺。张焕所在的部队刚刚进村,他便从老乡手里接过了一床干净的被褥。
张焕回忆:“那个时候,老百姓招待得相当好。我没带吃的,也没带铺盖,什么都没有,老百姓看见,就拿馒头这些吃的东西给我。老百姓对我们说,来来来,到家里来,他们有什么东西都给你吃。”
晋绥军第六十一军是一支狼狈的队伍。抗战一开始,张焕和战友们就一直在打仗,除了武器弹药和必需的药品,所有的行李辎重都被丢弃在行军的路上。
日军来势汹汹,有武器优势,晋绥军、中央军、八路军人数虽多,难保不会“三个和尚没水吃”,忻口守得住吗?张焕有隐隐的担心。
忻口位于忻(县)定(襄)盆地北部,是五台山、云中山两山峡谷中的一个隘口。在这个峡谷川道中凸起一条不太高、南北长16公里、东西宽3公里的山岭。忻口镇紧邻在山岭北端右侧脚下。此岭使忻口地区的地势变得十分险要,形成易守难攻的关口。它是日军进入晋中的交通要道,也是中国军队阻击日军最理想的防御阵地。
1937年10月的一天,八路军一一五师六八五团团部里的作战会议一直持续到深夜。组织会议的领导要求大家发言,参加会议的指战员们却都低头不语。在政治处技术书记杨永松的记忆里,上级安排的作战任务指战员们不愿执行,这是唯一的一次。
杨永松说:“中央给我们的任务是不放弃有利条件的运动战,在敌后建立根据地,扩大我们自己的军队。可是现在呢,要我们上忻口去作战。在忻口的是十几二十万中央军,还有阎锡山的部队。要我们执行这个作战任务,很明显就有抵触情绪了。”
9月,进入山西战场的八路军已有3万人,在日军后方发动了大小十几次战斗,可部队的补给不到位,让杨永松不满。“路过太原的时候,一个人领到一颗手榴弹,其他什么东西都没补充,连子弹都没有给。就在那里,给我们一人发了10个大饼子。这大饼子,还合我们的口味,它有点甜,稍薄,很解决问题。我们应该得到补充,然后才能继续作战,不然这把老骨头都打光了,拿什么本钱去做生意?”
10月6日,毛泽东电令八路军将士配合山西正面战场。为了显示诚意,阎锡山也特地将晋绥军10个团的兵力,交由八路军统一指挥。杨永松所在的八路军一一五师六八五团奉命从五台县豆村南下,支援忻口战场。
10月10日,中央军第十四军八十三师,奉命在忻口西北的大白水村驻防。走进村里,八十三师战地工作队队员王用中看到,民房外墙贴的标语上写着:拥护蒋委员长抗战到底,誓死不作亡国奴。
王用中敲开了标语不远处一户村民的家门。此时已是深夜,王用中的任务是动员附近村落的老乡,协助部队连夜修筑防御工事。
王用中回忆:“当时那个老乡非常踊跃,说‘我们早就知道了’。我问:‘你是村长?’他说,不是村长我也负责任。我说:‘你把你的人集合起来,愿意去的,给他们多说好话。’他答:‘不用说好话,都愿意去。’去了有100多人。”
拿着耕地用的锄头和铁锹,100多个老乡跟随王用中赶到村外的阵地。北方已经传来隆隆炮火声,阵地上干活的人们谁也不愿意多说一句。
王用中回忆:“干到快天明,基本上完成了。营长不用请就来了,他一看,做的掩体不行,要求赶快重做。连长、排长见了营长呀,就像耗子见了猫似的。营长训连长:‘你怎么搞的呢?’他指出设的机枪阵地、步兵坑怎么不对,说:‘快干,限10分钟给我干完。’”
王用中还是第一次看到营长发脾气。高度压力之下,谁也憋不住火。
10月10日,为配合板垣师团进攻太原,沿平汉铁路南下的日军在占领石家庄后,沿正太线迅速向山西推进。为保卫太原,第二战区副司令长官黄绍竑,奉命调集中国守军在娘子关一线集结。与此同时,在板垣师团抵达忻口之前,卫立煌第十四集团军在忻口以北集结完毕,晋绥军主力也都按时抵达指定区域。20万中央军、晋绥军和八路军,初次携手迎敌。在云中山和五台山之间的云中河河谷,中国军队组成了一条50里长的防线。大战一触即发。
10月13日拂晓,大白水村外的阵地上,战壕里的王用中端着枪,死死地盯着前方。10月8日、11日忻口以北的崞县、原平镇相继失陷后,忻口已完全处在日军直接攻击之下。
突然,北边天空中传来一阵飞机轰鸣声,划破黎明的寂静。
据王用中回忆:来的是9架日军飞机,3架成一列。“是侦察机。咱们这个阵地呀,鸦雀无声,放个屁也能听到,所以特别隐蔽。那些飞机盲目地投弹,咚咚咚投下几颗炸弹。咱们军队一点也没有抵抗,就当没看见一样。”
日军飞机没有发现目标,很快飞离战场。阵地上再次陷入一片死寂。
王用中说:“周营长笑着对我说,不要认为没事,事马上就来了。他要各连长准备战斗。飞机走了,坦克车呜呜呜地来了,坦克车后边跟的是鬼子,上着刺刀,哈着腰,也不开枪。坦克车上的机枪,啪啪啪扫射。”
在20多辆坦克的掩护下,日军发起攻击。此时,王用中发现,十四军驻守的阵地上,却没什么动静。“呀,我说是咋回事?在战壕里边,我踮起脚看。我说,哎呀,坦克车这么多,一直射击,子弹嗖嗖飞,咱们的兵咋不敢动了?”
王用中回忆:“说话间,有9辆坦克车从我们有一丈多深的战车防御壕,啪的一声栽下去了。后面就是日本步兵,跟的不少呀。好啦,请挨枪子儿吧。我们的重机枪集中火力扫射,子弹密集得就像雨点一般,甚至比雨点的密度还大。阵地前一层黄地毯,那全是日本人的尸体。”
日军的第一次进攻被打退了,在阵地上留下几百具尸体。枪声刚刚停歇,附近村里的老乡们便冲到了战壕里,他们抬着担架,扛着弹药,还给战士们送来了刚刚做好的干粮。
“敌人停止攻击,我们也停止攻击。在那个战场上都是堵着一口气,活的死的一般大了,哪还顾得上吃饭呢?士兵们擦枪,整理弹药,清理伤兵,还没有准备好,敌人又来了。”王用中说。
究竟打退了日军多少次进攻,王用中已经记不得了。日军的进攻从早到晚,阵地上布满了弹坑。
当天,卫立煌在致蒋介石的密电中报告了日军损失:“本日敌人运回伤兵络绎不绝,计数千人。敌战车被我击毁二十辆。”
营长放心不下王用中这个学生兵。“他问我:‘小王,你怕不怕?’我说:‘我怕什么!有日本人就没有咱们,有咱们就没有日本人。’营长说:‘小伙子行。你把你这个话和老乡们说一说。’”
忻口战役打响前,蒋介石向前线各部队下达了坚守令,要求各军长、师长必须上火线,违者军法治罪。“营长说,明天拂晓有一场最难的战斗,大家准备牺牲,连我营长也不能活着。他指定一个连长在他牺牲后当代营长,并要求各连长、排长、班长指定自己阵亡后的职务代理人,说是每一个人活着,就得在这个阵地上,死也死在这个阵地上。”王用中说。
一连三天,王用中和战友们坚守在阵地上。企图南下的日军始终无法前进一步。
忻口战线的后方,张焕所在的晋绥军第六十一军,一直在等待着增援忻口的命令。而在另一片战场上,黄绍竑指挥的中国守军,已在娘子关一线与日军展开激战。远在陕北的毛泽东专门致电阎锡山,希望他密切关注娘子关一线。
10月15日晚,中央兵团总指挥、第九军军长郝梦龄决定调5个旅兵力,于16日凌晨2时向日军占领的忻口以北南怀化阵地发起反攻。
郝梦龄原率部驻扎贵阳,国难当头,请缨北上。此前他对妻子说:“我是军人,半生光打内战,对国家毫无利益,日寇侵占东北,人民无不义愤填膺。现在日寇要灭亡中国,我们国家已到生死存亡的最后关头,我应该去抗战,应该与敌人拼。”当他率部途经武汉与家人告别时,对儿女们说:“我爱你们,但是更爱我们国家。现在敌人天天在屠杀我们的同胞,大家都应该去杀敌人,如果国家亡了,你们也没有好日子过了。”行前,他给儿女们留下一封信:
此次北上抗日,抱定牺牲。万一阵亡,你等要听母亲的教调,孝顺汝祖母老大人。至于你等上学,我个人是没钱。将来国家战胜,你等可进遗族学校。
……
决战前夕,郝梦龄给妻子写信说:
此次抗战,乃民族、国家生存之最后关头,抱定牺牲决心,不成功便成仁。为争取最后胜利,使中华民族永存世界上,故成功不必在我,我先牺牲。我既牺牲后,只要国家存在,诸子女教育当然不成问题……余牺牲亦有荣。为军人者,为国家战亡,死可谓得其所矣!
在忻口阵地,郝梦龄对士兵们讲话:“先前我们一个团守这一阵地,现在我们剩下一百多人,编成一个连,还是守这个阵地。就是剩下一个人也要守这个阵地。我们一天不死,抗日的责任就不算完。我出发前,已在家里写下遗嘱,不打败日寇决不生还。现在同你们一起坚守这块阵地,决不先退。我若先退,你们不论是谁都可以枪毙我。你们不论是谁,只要后退一步,我立即枪毙他。大家敢陪我在此坚守阵地吗?”全体士兵齐声回答:“誓死坚守阵地!”他高兴地说:“好,将有必死之心,士无贪生之意。”并挥笔疾书“站在哪里,死在哪里”八个字,晓谕全军将士。
反攻前,郝梦龄对军官作战前动员:“此次战争,为民族存亡之战争,只有牺牲;如再退却,到黄河边,兵即无存,哪有长官?此谓我死国活,国活我死。”
16日凌晨 2时,反攻开始。在郝梦龄的指挥下,中国军队连克几个山头,到5时许,天色微明,郝梦龄急于赶到独立第五旅的前沿阵地指挥作战,官兵们告诉他,前面有一段路被敌人火力封锁,十分危险,劝他写书面命令派人送去。郝梦龄说:“瓦罐不离井口碎,大将难免阵前亡。”说罢,便向前沿阵地奔去,在穿过离敌仅200米的阵地时,不幸中弹牺牲,年仅39岁。同时牺牲的还有第五十四师师长刘家祺。不久,独立第五旅旅长郑连珍也阵亡殉国。
卫立煌在致蒋介石的密电中称赞三位牺牲的将领“当弥留时,仍大呼所属杀敌而逝。似此忠勇,足式群伦”。
张焕记得,郝梦龄牺牲后,有个战场追悼会。“前方能够抽下来的人员,大概就那么几百个人,在后方,也就离前线三四里,卫立煌主持开了一个追悼会,他讲了话。”
郝梦龄为抗战爆发后阵亡的第一位中央军军长。国民政府为他举行了国葬,追赠他为陆军上将,以示褒扬。毛泽东称赞郝梦龄等是中国人民“崇高伟大的模范”,“中华民族绝不是一群绵羊,而是富于民族自尊心与人类正义心的伟大民族……郝梦龄将军等的热血是不会白流的,日本强盗之被赶出中国谁能说不是必然的?”
10月17日,蒋介石给卫立煌连发两道密电:“仍望抗战到底,以竟全功。”“忻口会战关系至大,望督励所部一鼓歼敌为盼。”
当天,蒋介石还致电朱德、彭德怀:“贵部林师及张旅,屡建奇功,强寇迭遭重创,深堪嘉慰。”
在日军飞机的轰炸下,中国守军损失惨重。
张焕回忆:“日本人在大同附近的阳明堡搞了一个简易机场。飞机来时至少是3架,有的时候10架8架,它们高空俯冲下来以后,机关枪扫射,丢炸弹。飞机飞在空中本来是嗡嗡响,俯冲的时候,吱吱响,我们就晓得它们下来了,赶快趴到地下,站着就危险啦。”
王用中印象中,日军飞机一般是同时来9架,投弹,扫射。“咱们也有高射机枪,因为它飞得低,高射机枪瞄得准。咱们的步枪、轻机枪也能瞄准。敌人飞机尾巴后面冒烟,呜呜往下栽,那就是打中了。”
日军飞机的不断轰炸,让驻守阵地的中国守军怒火中烧,却又无可奈何。
10月20日早上,战斗又将打响,王用中和战友们已经准备承受日军的又一次空袭。出乎他们意料的是,敌人飞机的轰鸣声却迟迟没有响起。王用中并不知道,就在头天晚上,八路军第一二九师七六九团对日军在阳明堡建的机场发动了突袭,击毁飞机20余架,极大削弱了日军的空中支援力量。
后来,王用中才听说了八路军夜袭阳明堡的消息。“消息传来大快人心。哎呀,怪不得敌机来得少了,敌人在近处没飞机场了,即使有飞机,也是远处来的。”王用中说,“一连四五天都没有敌机的空袭,日军的坦克也没了踪影。”
新的困难接踵而至。10月22日深夜,奉命增援的晋绥军第六十一军刚刚赶到南怀化,张焕便觉察到部队中不断蔓延的恐慌。有消息说,日军增援部队携带了大量毒气弹和燃烧弹。张焕所在的野战医院也接到了上级通知,准备接收受到毒气弹和燃烧弹攻击的伤员。
10月24日,增援忻口的日军刚刚抵达便投入了战斗。中国守军的阵地上,到处都是燃烧弹引发的熊熊大火。
张焕回忆:“部队从前线回来的时候我们就问了,有没有毒气?他们说没有毒气,就是那个燃烧弹厉害,我们都没有准备。”
张焕提到燃烧弹的厉害:“把你整个人都要烧光,有的战友穿两套军衣,烧得一塌糊涂。那是山区,没有水,你要灭火就只能在地上打滚,火灭了,不过全身都是泡。”
张焕负责的病房里已经人满为患,每天都有许多伤员被送到野战医院,进行简单包扎后再送往后方。
每天,中国军队有近一个团的兵力被派往前线,有近千人伤亡。中国军人以惨重代价阻击着日军。
王用中说,当时八路军主力在忻口防御阵地外围,打的是运动战。
战局胶着。消耗之下,兵力不足的日军难以推进。
11月2日深夜,晋绥军第六十一军野战医院里,疲惫不堪的张焕刚刚在伤员的呻吟声中睡着,便被一阵嘈杂声惊醒。“大约是11点,来一个紧急命令,撤退。打得那么好,为什么要撤退呢?因为娘子关失守。”
在忻口战场激战之时,沿平汉铁路南下的日军,向娘子关中国守军发动猛烈攻势。10月26日,在敌人空军、炮兵、步兵的联合突击下,娘子关失守。
阎锡山于10月31日夜间决定:忻口地区的守军全线后撤。11月1日,阎锡山致电卫立煌:“我晋东军因受优势之敌压迫,正逐次向太原以东地区转移中,除已令傅总司令在太原布置城防,以固我资源重地外,希贵部在菜水坞、青龙镇、天门关之线占领阵地,俟敌接近,一举而歼灭之,并协助固守太原之傅(作义)军依城野战,以保卫太原。”
11月2日,日军攻占寿阳。“寿阳离太原就不远了。娘子关的敌人进来,要把太原夺去。我们在忻口,那不是孤立受包围?没有办法,不退也得退。”王用中说。
此时,沿正太线西进的日军以极快的速度向太原推进,意图切断忻口一线中国守军的退路。当天,卫立煌遵照阎锡山的电令,下达转进命令。忻口地区前线各兵团脱离阵地向后撤退。
“撤退讲得难听一点,好像逃命一样。”张焕说,“我现在回忆起来,令我非常感动的就是当时的老百姓相当好,我们晚上走,白天休息,经过随便哪个村庄,在公路上,就有老百姓问我们:‘吃过饭了没有?’,让我们到家里去吃饭。”
在南撤的路上,张焕时常能够看见一支支衣着破旧的八路军部队向北方走去。“那些八路军士兵真可怜呀,30个人,大概只有十几个人有枪,其他人拿着红缨枪和大刀。这个零零碎碎的样子,怎么去打日本人呢?”
八路军官兵却很有信心。杨永松说:“由于国民党军纷纷南撤,因此我军就要单独坚持华北的抗战。那根本没有问题,大家特别高兴,因为国民党军走了以后,我们就便于发展了。”
1937年11月7日,八路军创建的第一个敌后抗日根据地晋察冀军区宣告成立。八路军开始转战在敌占区。张焕后来随晋绥军转战吕梁山区。晋绥军在晋西南建立起吕梁山根据地,学着八路军打起了游击战。在晋东南,王用中所在的第十四军也创建了中条山抗日根据地,不过王用中并没有留下来参加敌后抗日斗争,而是随部征战。
从1937年10月13日到11月2日,坚守忻口的中国守军歼灭日军2万余人,却付出了伤亡10万余人的代价。中国守军撤退之后,忻口日军从太原北方协同晋东进入太原附近的日军会攻太原。晋绥军将领傅作义率部组织城防保卫太原。11月9日,太原沦陷。
有人把忻口战役中国军队的表现称为“不败之败”。在日军武器装备的绝对优势下,中国守军士气高昂,作战英勇,“基本上采用了攻势防御的作战方针和做到了正规战与游击战的相互配合,坚守阵地,打击和消耗日军兵力”。
忻口战役打击了日军锐气,增强了中国军民抗战必胜的信心和勇气。王用中回忆起此战后的一件事:“十四军军长召集战地工作人员说:‘抗战不是一天的事,本军长不勉强,你们来去自便。你们愿不愿意继续抗战,就直说吧。’我们几个人一起举手,说:‘拥护军长抗战到底,我们愿意牺牲奋斗。’”
二、铁甲昆仑
“第五军有个炮团,集中火力打昆仑关关口。”廖伯群回忆说。他记得那是1939年12月18日凌晨1点,昆仑关战役打响,中日双方最精锐的部队交手。当时,他是第五军二○○师十九团二营三连T-26坦克驾驶员。
时为第三十六军九十六师少尉排长的王迪先很羡慕廖伯群所在的第二○○师。“第二○○师是第五军的王牌部队,也是杜聿明的嫡系部队。这是中国第一个机械化部队,有战车,有战防炮、装甲车、大炮。所以人们只要一说起来第五军,就只晓得个第二○○师。”
第二○○师的对手是日军第五师团,也就是著名的板垣师团。“板垣第五师团是在侵华日军中战斗力最强的,他们自己称钢军。从华北的南口一直打到广州,打遍了中国,台儿庄战役、太原会战,他们都参加了。这个部队呢,官兵大部分都是日本山口县人,那一带的人比较彪悍。”时为第五军军部直属战车二团一营迫击炮连副连长的许万寿说。
许万寿回忆起昆仑关战役打响时的情景:“战车一开火,迫击炮也就开火了,迫击炮打的是敌人的左翼。那个时候就把脑袋押到裤腰带上,根本就是生死不顾了。”
抗战之初,中国开辟了由越南海防、河内经滇越铁路、桂越公路通往云南、广西的国际运输线,进口作战物资和各种设备。日军占领上海、厦门、广州、海南岛、汕头以后,滇越公路和桂越公路更成为中国由海外运进军事物资的主要通道。1939年4月,日本海军提出“攻占南宁,切断通过该地的中国对外贸易路线,并开辟海军指向内陆的航空基地”。
1939年9月,欧洲战争爆发,英、法对德宣战,无力顾及远东,日军决定乘机发动桂南作战,占领中越交通线上的咽喉南宁和龙州,陈兵中越边境,目标是断绝中国的海外补给,并便于其后伺机侵入越南。
日军认定,切断中越交通线必然使中国丧失抵抗能力,从而可以很快结束侵华战争。大本营陆军部作战部长富永恭次更宣布:“这是中国事变的最后一战。”
1939年11月10日,日军在海南岛三亚集结完毕,15日开始在广西钦州湾登陆,防城、钦县相继失守。11月24日,日军占领南宁。
时为第五军学生兵的刘勋回忆:“那时候逃难的人太多了,军队往桂林那边撤,老百姓也往那边撤,学生也流浪,火车顶上都是人。”
日军为巩固对南宁的占领,继续向北推进,追击中国军队。南宁以北有两条主要公路,一条向东北经昆仑关通往宾阳,一条向北经高峰隘通往武鸣。中国第十六集团军判断日军必将进占高峰隘和昆仑关,令各部迟滞日军北进,并令第一八八师在昆仑关占领阵地,掩护集团军主力向上林、宾阳、武鸣间地区转移。
12月1日,日军攻占高峰隘,12月4日,攻占昆仑关,交战双方以昆仑关一线山地为界,暂时形成对峙。
昆仑关位于南宁东北50公里处,周围是连绵的山岭,地形险要,构成南宁的屏障。它始建于秦朝,历来是兵家必争之地。北宋名将狄青曾于公元1053年上元之夜,率军奇袭昆仑关,一举平定广南,是为史上有名的昆仑关大战。
许万寿印象中的昆仑关:“那山虽然不大,但是笋石林立,断岩绝壁。那地形,就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入。”
南宁至昆仑关的三塘、四塘、五塘、六塘、七塘、八塘、九塘各点,同为战略要地。
此时的昆仑关,已成为保住中国海外补给线的关键点。
“如果没有这条线,这个仗就不能打了,没有汽油,没有子弹,没有武器,你光有人,只能徒手拿菜刀。”许万寿说。
夺回昆仑关,蒋介石别无选择。12月8日,指挥桂南会战的桂林行营主任白崇禧将蒋介石的反攻决定转达各部,目标是“攻略昆仑关而后收复南宁”。12月中旬,中国军队集结基本完成。
白崇禧手里的牌为:桂系的第十六集团军,包括第三十一军、第四十六军,共约6个师;中央军的第三十八集团军,包括第五军、第六军、第九十九军、第三十六军,共约13个师;第二十六集团军4个步兵团、第六十四军2个师、第六十六军2个师、第四十三军1个师和教导总队、驻桂林的空军第二路(约100架飞机),连同辅助部队,共30万之众。其中,杜聿明统率的第五军是当时中国唯一的机械化军,辖3个师,此外还有直属的两个步兵补充团、两个战车团和装甲车搜索团、工兵团、汽车兵团、重炮团、辎重兵团等部队,装备精良,全军约5万余人。而广西军队素以作战勇猛、纪律严明著称,曾多次与白崇禧交手的林彪说过:“白崇禧的部队,善爬山、爬树,会游泳,跑起步来飞快,打起仗来像猴一样精。”
白崇禧的对手是日本第二十一军司令官安藤利吉。第二十一军下辖的第五师团,连同海军陆战队(军舰70余艘)、空军(飞机100架)共计约3万人。
白崇禧将所有部队分编为北、东、西三路:北路军担任昆仑关正面及侧背的攻击,为主作战方向;东路军袭击日军后方,破坏其交通;西路军向高峰隘方面攻击,牵制日军,并以一部进至南宁东北的四塘附近,阻止南宁日军向昆仑关增援,以配合北路军主力作战。空军第二路于战斗开始后向地面部队提供空中支援。
12月16日,作战命令下达,预定12月18日凌晨为攻击开始时间,以第五军担任昆仑关正面的攻击任务。时任荣誉第一师师长的郑洞国在回忆录中透露,第五军的攻击部署是:荣誉第一师、第二○○师为正面主攻部队,军重炮团、战车团、装甲兵搜索团、工兵团,协助主攻部队作战;新编第二十二师为右翼迂回支队,越过昆仑关,选小路进占五塘、六塘,切断南宁至昆仑关之间交通要道,堵击敌增援部队北上;第二○○师副师长彭璧生率两个补充团编为左翼迂回支队,进占七塘、八塘,策应正面主攻部队对昆仑关的攻击。
在中国士兵印象中,鬼子的坦克是难啃的硬骨头。在当年日军一张名为《袖珍战车的拼死之战》的招贴画上,几乎一个排的中国士兵在围攻一辆已经坏掉的日军轻型坦克。
中国人的坦克能不能有神威表现?机械化第五军能不能在昆仑关打一场漂亮仗?人们充满期待。
12月18日凌晨,许万寿任副连长的第五军直属战车二团迫击炮连负责配合主攻部队的进攻。“凌晨五六点钟吧,发起进攻来,我们跟着战车前进。”
此前从未上过战场的刘勋看到,“十多辆坦克一下子都冲上去了,要不步兵冲不上去,敌人的机枪突突响,很厉害。坦克前面走,步兵跟着。”
廖伯群回忆:“我们第二营的第五连先上去,上去之后,阵地都攻下来了,但是步兵跟不上去。”
看着第二○○师的年轻人驾驶着坦克向敌人阵地突进,王迪先心里有些失落。他遗憾于自己所在的第九十六师没能成为与第二○○师一样的机械师。“第九十六师是一个普通步兵师的装备,说具体点,它就只有步枪、轻机关枪、重机关枪、迫击炮,没有山炮,也没有大炮,是这样的一个部队。我们分配到第九十六师以后,正遇上部队到昆仑关参战。”
第九十六师作为预备队,被留在距离战场不到两公里的地方。此刻,王迪先最期待的便是尽快击退敌人,重新通过国际补给线获得补给,让自己所在的部队也可以装备战车。
此刻,廖伯群发现,中国军队的攻势突然慢了下来。“我们中国军队自从有战车以后,打大仗,昆仑关是第一次。所以第一次打的时候,步兵和坦克配合不起来,就不能协调,就跟不上去。日本人一看这种情况,马上把防御炮拖转过来,乒乒乓乓就把第五连消灭了,第五连连长阵亡。第六连一上,也遭到炮击。第七连接着上,也是同样的情况,报销了一部分战车。因为在昆仑关那个地方相当陡,公路又窄,快到关前的时候有个急转弯,这一急转弯坦克必须要减速,一减速敌人的炮就打你。”
直到此时,廖伯群才明白,坚如堡垒的坦克也并非战无不胜。一些坦克初上战场,就被日军的炮火击毁。第二○○师被日军逼退到了昆仑关下。而就在一天前,廖伯群还坚信:只要我们驾驶着坦克,就可以轻而易举地夺下昆仑关。
天刚刚亮,首攻失利的第二○○师发动反攻。许万寿所在的第五军直属战车二团,也再次进攻。然而,就在战车开始配合步兵行动时,许万寿却发现,这些性能优越的战车,怎么也开不快了。“昆仑关的碎石很多,地上常冒出来一个大石头,所以战车走得并不快,损失不小。”
奇险的昆仑关,让中国军队的战车无法顺畅前进,却给日军提供了有利的保护。
结合先前失利的原因以及战车团所遇到的困境,前线指战员们开始调整作战方略。
许万寿回忆:“我们这个连三个排,一个排两门炮,就跟着战车交替前进,战车停我们就停。迫击炮就始终这样跟着战车,主要是根据当时的地形、敌情。有时候步兵在后头,有时候步兵到前头,和战车互相掩护。”
12月18日清晨,中国第一支装甲师终于在昆仑关攻坚战开局不利之后学会了战车与步兵之间的协同作战,这一次的进攻顺利了许多。在战车掩护下,许万寿和战友们冲到了山腰。“接近山顶的时候,手榴弹就用上了。日本人很彪悍,他们并没有退。”
真正的血战,也从这一刻开始。
“到山上以后就白刃战,刺刀见红。那时候,阵地上,刺刀撞击声、枪声、手榴弹爆炸声、喊杀声,还有日本人的鬼哭狼嚎,响成一片。”许万寿说,“白刃战呢,战车就起作用了,战车既可以撞又可以轧。战车接近敌炮阵地的时候,机关枪嗒嗒响,敌人的那些炮兵平时也没有经过白刃战的训练,一般就一哄而散,战车就把敌人所有的大炮碾坏。”
许万寿回忆:每个山头的阵地上,双方都在激烈厮杀。“一会儿敌人退了,一会儿又上了;一会儿敌人退了,一会儿又上了。白刃战,主要靠手榴弹了。手榴弹好带,带得多。一直打到黄昏。”
经过激战,昆仑关附近的金龙山、仙女山、老毛岭等高地,一一被中国军队攻克。郑洞国“从望远镜中看到,我军官兵个个赛过猛虎,一路猛打猛冲,奋勇异常。约14时许,我军又攻取了一两个小山头,日军防线发生动摇”。
几架日军飞机在中国军队阵地上空往复轰炸扫射。空袭刚过,日军增援部队在战车、装甲车配合下发起猛烈反攻。这是日军第五师团师团长今村均派出的第二十一旅团第二十一联队,他们由南宁出发,突破沿途中国军队的阻击,赶到昆仑关增援。扼守昆仑关的敌人也乘机反扑,将荣誉第一师第二团刚刚占领的小山头夺去,该团被迫收缩阵地,与敌对峙。中国军队与日军激战至晚,伤亡颇重,仅荣誉第一师就伤亡官兵百余名,损失战车3辆。
12月19日,荣誉第一师猛攻653高地。郑洞国在回忆录中说:
这个高地为昆仑关东北之要点,可以瞰制整个昆仑关战场,有二百余名日军据险死守。从拂晓起,本师左翼第三团组织多次冲锋均未奏效,伤亡较大,日军趁我军攻击顿挫发动逆袭,双方激战甚烈。在此关键时刻,我军连长杨朝宣、排长杨明率突击队,携带刺刀、手榴弹冒死突入敌阵,与敌短兵相接,将敌大部歼灭,终于控制了这个重要制高点。日军恼羞成怒,在飞机掩护下不断向653高地发动逆袭,并对我老毛岭及441高地守军猛烈反击,激战整日,但均被我军击退,损失惨重。日军为了挽回败局,于当日由南宁派出援军分乘40辆军车,强行通过我新二十二师在五塘的封锁线,驰援昆仑关。这股敌人的意外到来,加剧了我军的作战困难。
昆仑关已成一片焦土。而在昆仑关上空,中日双方的空军也开始混战。
12月19日,中国西路军第一三五师和第一七○师一部向高峰隘发起攻击,但未能突破日军阵地,反被日军增援部队绕到第一三五师侧后,形成对第一三五师的两面夹击,第一三五师遂向后撤退。第一三一师、第一八八师和第一七○师一部则切断了日军由南宁、龙州向北增援的道路。东路军第一七五师和新十九师破坏日军后方交通联络,策应昆仑关方面的作战。战局一片混沌。
12月20日清晨,第二○○师猛攻昆仑关。郑洞国在回忆录中写道:
七时许,我战车一度突入昆仑关,步兵也从东、西、北三面逼进守关之敌,但日军顽抗不退,在空军配合下拼命反扑,终使我军立足不稳,不得不退出昆仑关。此后我军一连强攻两日,均未能拿下关口,且有较大伤亡。
攻下的阵地又失守,让中国官兵扼腕叹息。许万寿回忆,在阵地上,石头帮了敌人攻击的忙。“敌人的炮弹打到石头上,石头炸开成石片子,也变成炸弹了。阵地大约占了两三个小时,到天黑的时候,敌人就把阵地又拿下来了。第五军战友们退下来,没有退到原来的攻击出发地,就退到山腰。”
第五军官兵在山腰稍作休整之后,再次向山顶发起攻击。“反正就是反复争夺,”许万寿说,“这个时候,第二○○师也好 ,新编第二十二师也好,荣誉第一师也好,经过长时间的战斗,伤亡不小,也很疲劳了。”
12月22日深夜,由于战事陷入胶着状态,中国军队的进攻随时都有可能因敌人得到南宁方面的增援而前功尽弃,杜聿明决定调整作战方案,采用要塞攻击法,集中优势兵力夺取昆仑关周围的几个重要高地,最后再解决昆仑关之敌。
12月24日,荣誉第一师第二团突击营经过肉搏战,攻下日军的重要支撑点——昆仑关西北的罗塘高地,突击营仅剩下数十人。蒋介石复电郑洞国:“昆仑关之得失,影响于南宁作战者极巨。该师激战七昼夜,卒克要点,具见该师长指导有方,将士用命,深用嘉奖。仍希本一贯精神,以歼顽敌,完成任务为盼。”
当天,日军第二十一旅团在增援昆仑关途中,旅团长中村正雄遭中国军队炮击,次日凌晨死去。
临死前,中村正雄在日记本上写道:“帝国皇军第五师团第二十一旅团,之所以在日俄战争中获得了‘钢军’的称号,那是我的顽强战胜了俄国人的顽强。但是,在昆仑关,我应该承认,我遇到了一支比俄国更强的军队。”
12月25日至28日,中国军队稍事休整,制定最后夺取昆仑关的计划。
此时的昆仑关日本守军已是四面楚歌,郑洞国回忆说:
日军这时已处于我军的四面包围之中,仅有招架之功,无还手之力。其弹药给养尤为困难,几陷于绝境。包围圈内的日本鬼子将随身携带的粮食吃光后,便生吞附近田间的稻谷,最后不得不摘拾树叶、草根。一些鬼子兵因弹药用尽,只好用竹子削成梭标来与我军作战。不少横卧在山野上的被我军击毙的日军尸体,看上去衣衫破烂,有的甚至只着一条短裤,浑身肮脏不堪,从中可见其处境之窘迫。日军曾出动飞机空投物资,救援被困部队,但不断遭到我军炮火拦截,有些降落伞也被我军缴获了,其中有做工十分精致的饼干、肉食、蔬菜、食盐以及罐头等。我们在前线曾享受过几次日本人“奉送”的大餐。在我军的沉重打击下,这支曾经骄横不可一世的日本“钢军”的士气开始下降了。我军缴获的日军作战日记中曾有这样的记载:“数日以来,当面之敌对我猛烈攻击,其战斗力为对华作战以来从未遭遇者,因此伤亡极重,实足寒心。”
根据当地老百姓提供的情报,中国军队找到了一条小路,通过这条小路,可以绕过昆仑关直插日军后方。廖伯群回忆:“当地百姓,为了运送物资而挖掘的翻越昆仑关的古道,是唯一一条可以绕过昆仑关主峰的山路。”
如能直插日军后方,无疑将使中国军队更为主动。
“杜聿明就下命令,让新编第二十二师派了10辆小战车走小路越过去,另外派了工兵团,带上了绞车。到了过不去的地方,就用绞车把战车绞上去,那种小战车只有三吨半重。下山的时候,同样又绞下去。”廖伯群说。
据廖伯群回忆:经过先后5次运输,新编第二十二师的战车绕到了昆仑关日军后方。
12月29日凌晨,中国军队在炮兵、装甲车的协同下再次发起强攻,第二○○师、荣誉第一师、新编第二十二师与第一五九师均投入进攻。同时,绕到敌后的战车也发动突袭。
困守多日的日军虽仍顽抗,但不足以抵挡中国军队的强大攻势。至30日,大部分阵地被中国军队攻占。
12月31日拂晓,第五军在炮火支援下向昆仑关发起最后冲击,至上午11时肃清全部日军,占领昆仑关。
廖伯群所在的连奉命夹击昆仑关,他驾驶着坦克冲上了昆仑关主阵地。廖伯群回忆:“战车把昆仑关拿下来,步兵都跟上来了,占领了阵地。日本人都死完了,要想捉他一个活的不可能。那一仗打下来过后,到处都看到死人。”
廖伯群记得,当时十几名幸存下来的日本兵躲进了一个小山洞里,试图进行最后的抵抗。无论洞外的中国军人如何劝说,这些日本兵就是不肯投降。“他们就是不出来,放烟雾弹进去还是不出来。最后,边放烟雾弹边用辣椒面往里头吹,这时候他们就集体自杀了。等里面没得动静了,战友们进去一看,只有十几具尸体。”
最后的攻关战,中国军队伤亡惨重。许万寿说:“我这个连一共损失了2辆战车,2门炮,14个士兵”。
1940年1月2日开始,中国军队对昆仑关南的九塘、八塘实施围攻,但因日军增援部队进抵,守备力量增强,中国军队连攻7日,未能攻下,双方形成对峙。1月11日,第三十六军接替第五军防务,将第五军撤往后方休整补充。激战多日的昆仑关战役暂时平静下来。此时,各地报纸已开始宣传“昆仑关大捷”。
据郑洞国说:此役,日军精锐的第五师团第二十一旅团基本被全歼,军官死亡达85%以上,4000余名士兵阵亡。
日军战史承认:“中国军队攻势的规模很大,其战斗意志之旺盛,行动之积极顽强,在历来的攻势中少见其匹。我军战果虽大,但损失亦为之不少。”“通观中国事变以来全部时期,这是陆军最为暗淡的年代。”
“昆仑关大捷”,其实中国军队的伤亡比日军更多:荣誉第一师1.3万人撤下战场的时候,战斗兵只剩700人。第五军负伤1.1万余人,阵亡5600余人,生死不明800余人,另伤亡及失踪的杂役兵6416名,共计伤亡约2.4万。杜聿明在昆仑关纪战碑碑文里说:“攻坚之苦、牺牲之烈殆兴军以来所罕有,而攻坚克险实开抗战之先河。”
“昆仑关大捷”之后,便是惨败。
1940年1月10日,白崇禧向蒋介石提议:乘敌新败,援军未到,倾各部之力发动攻势,一举收复南宁。蒋介石批准了这个计划。第二天,正当白崇禧发布部署命令准备开战时,返回柳州的蒋介石致白崇禧一封信,推翻了头一天的决定。白崇禧只好发出改变作战部署的新命令,中国军队全部进入固守状态。日本方面赢得时间,调来增援部队,部署反攻。
1月27日,日军开始反攻。2月2日,日军开进宾阳县城,中国军队后路被断。在九塘、昆仑关防御的第九十九军、第三十六军、第二军及第六军,失去集团军指挥,各自为战,军心溃散,全部败退。2月3日,日军夺回昆仑关。第五军将士浴血奋战多日才攻占的地盘,顷刻间拱手让人。
血战过的昆仑关上,日军题写了大幅标语:“我皇军击溃蒋军三十余师,已璧还宾阳、昆仑关各地。”
1940年9月,日军进驻越南河内、海防、谅山等战略要点,从越南直接截断中国的国际交通线。这样,日军占领南宁的意义下降,便逐步从南宁撤兵。中国军队乘日军撤退之机跟进,再度收复昆仑关以及南宁、龙州、钦县等城。
此时,中国的海外补给线只剩下了中缅公路。为了保卫这唯一的生命线,1942年春,包括第五军在内的中国远征军入缅作战。
随军远征缅甸的,除了许万寿和廖伯群还有王迪先。他终于如愿以偿,成为机械师的一员。
他们总是想起昆仑关,想起昆仑关上的血与火、笑与泪。
三、反“清乡”
1942年,刚满20岁的姑娘徐念初已经是新四军随军服务团的一名干事了,她每天的工作就是跟随部队在各个地方宣传抗日,动员乡亲们支援抗战。
“我们这个随军服务团呢,绝大多数的人都是上海来的,20多人吧。其中有学生,也有工人、店员、职员,都比较年轻,而且都比较活跃。”徐念初回忆说。
1942年2月,徐念初跟随部队辗转到了江苏太仓乡下,正赶上农历新年。“大年初一,我们要为群众演出活报剧。那天早晨一起来,我们就动员老百姓,拿门板出来搭台子。”
徐念初和战友们用木板、藤条搭建起一个临时舞台。乡亲们把平时攒起来的瓜子和糖拿出来放在盘子里,有的女孩扎了红头绳,随军服务团的人在排练要表演的剧目。虽然没有鞭炮,没有对联,大家还是沉浸在过年的气氛中。
突然,有枪声传来。
“那天来的鬼子比较多,大概来了一个中队,汽艇也不止一艘。”徐念初说,“哨兵发现了,就打枪了,一打枪大家就知道了。”
村子后面有一座由两艘小船搭建起来的浮桥。徐念初所在的部队紧急撤退,准备跨过浮桥,撤到邻近的村子。随军服务团的同志们抬着担架跟随。
“但这个桥呢,给敌人封锁了。后来,我们的一个连就从侧面包抄过去了,占领了一个比较高的地方,拿机关枪把敌人的火力压下去了。”
子弹不停在头顶飞过,士兵们躲在土垛子后面,炮火溅起的尘土盖了半个身子。
徐念初回忆:“就是那么一小会儿,我们赶快从那座浮桥上冲过去了。那也是相当危险。那一仗打得非常艰苦,从吃过早饭以后,一直打到黄昏。”
总算冲出敌人的炮火,徐念初和战友们逃到了一个较为隐蔽的村子。然而,短暂的火力交锋,伤员已过半。“我们就赶快动员群众搞担架,接伤员。”徐念初说。
新四军战士撤离的那个村子,好不容易搭建起来的舞台垮塌了,有的乡亲被鬼子抓起来鞭打。地上一片狼藉。新年第一天的突然“扫荡”,让村子陷入死寂。
在村民们印象中,这样的“扫荡”并不是第一次出现,从1941年便开始了,日伪军称之为“清乡”。
村民们很愤怒:“我们的家乡,鬼子凭什么来‘清剿’?!”
1941年1月25日拂晓,3000日军包围了长城以南的山村潘家峪。关于八路军在潘家峪建立根据地的传言,使这里成为日军的眼中钉。
天色微明,日军在村口打死几个去赶集的人,又闯入村里,挨家抓人,把村民们集中在村西的大坑里进行集体屠杀。整整一天的屠杀过后,这个有1700人的村庄,1230人遇害,23户人家被杀绝,1350间房屋被烧毁。6天后,新华社战地记者雷烨来到潘家峪,在文章中写道:“听不见昔日的牧羊少年的歌声和老人的咳嗽,没有炊烟也没有灯光。黄昏里,在潘家峪,我们向谁告辞呢?”
从这一年起,日军开始更大规模、更长时间地清剿山区根据地,不加区别、普遍的暴力代替了百团大战前有选择的镇压,这就是声名狼藉的“三光”扫荡:杀光、烧光、抢光。
江南地区的乡村,也迎来了一场残酷的风暴。
对徐念初来说,1941年7月1日是一个记忆深刻的日子。“那天早晨眼睛一睁开,外面面目全非了。有些镇过去没有日本兵的,突然间都有了。鬼子、伪军加上便衣都下乡来。有时候人多一点,有时候三三两两、摇摇摆摆的,到处搜查。”
时为江苏海安县县党委书记的顾理昌记得,“鬼子今天到这儿‘扫荡’,明天到那儿‘扫荡’。鬼子来两三个小时,就强奸妇女,把鸡呀羊呀鸭呀都吃光了。有的人被敌人逮住,杀了,脑袋挂在大街上啊。小学的瓦房被汉奸部队‘二黄’伪军拆走修碉堡去了。”
1941年6月,汪精卫访日归来,同时还带回了一个名为“清乡”的计划。南京汪伪政府随即成立汪精卫担任委员长一职的“清乡委员会”,负责指导“清乡运动”。
“清乡运动”在军事方面由日军负责,伪军配合,在政治方面则由汪伪政权负责,以“军政并进,剿抚兼施”、“三分军事,七分政治”为方针。“清乡运动”首先从苏南地区开始,逐步扩展到太湖东南、上海郊区、苏北及浙江、安徽、广东、湖北部分地区。“清乡”地区各级军民政务,一律归“清乡”机关管辖。
1941年7月1日,“清乡运动”拉开序幕。
据徐念初回忆:“当时我们听说日伪要用竹篱笆封锁交通要道。我们感觉好笑,你这个竹篱笆能挡得住什么呀?”
徐念初眼里的竹篱笆,不过是一根根细竹子搭起来的,随时可以拆掉,用它封锁交通听起来太过儿戏。她的很多战友也有同样的想法。“所以我们也没有多在意,工作照样做。我们的部队正在不断壮大,我们应该相信自己的力量,在提高警惕的同时,不能引起大家的恐慌。”
徐念初并不知道,这正是日伪军“清乡运动”的第一步:军事“清乡”。日伪军从江南部分地区运来500多万根竹子,打造了一条长达三四百里的篱笆墙,沿途构筑了哨位和碉堡。为了保护篱笆墙,日军除了派兵把守外,沿线还设置了100多个检问所,配备了450多名检问人员。这道竹篱笆封锁线使游击队的活动受到限制,彼此联系不时中断。
乡亲们也被这竹篱笆封锁线困住了。当时的一首民谣是:“竹篱笆,硬分家,南边田,北边家,粮田荒芜没法种,种好的粮食吃不到它。”
日伪军加大了“扫荡”力度,让老百姓苦不堪言。顾理昌说:“那个时候乱呢,鬼子来了,国民党走了,还来不来不知道;老百姓很穷。”
恶劣的环境中,负责民运工作的顾理昌肩负着一项重要任务:对据点里的伪军“喊话”。
在顾理昌眼里,“喊话”绝对是门技术活。“必须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那几天晚上去喊话。有月亮你让他看见,那不找死嘛。你要有隔河,敌人不容易冲过来。路线要先找好,有时候不能走大路。你要先准备好讲什么内容,轻易不能打枪,枪一响他不就惊动了嘛,穿起衣服,上碉堡,对着你了。”
等一切准备工作做好之后,顾理昌的喊话才开始进入正题:“今天我们找你们谈心来了,你们也别害怕,也别打我们,我们都中国人。你们帮着日本人做事,鬼子在我们家乡杀人放火,这么坏,你们不能跟他们跑啊。”
通过喊话,顾理昌有机会接触一些伪军人员,并逐步拉近关系。但喊话并没有太大成效,有时反而引来日伪军的机枪扫射。到1943年,汪精卫已在敌占区各地建立起伪军保安队、警卫队、治安军和各级伪政权,大力强化保甲制度,清查户口、立门牌、发放“良民证”、推行“爱护村民连坐法”,在“清乡”地区实施严格的物资统治和物资封运政策,抽田亩捐、代收地租、遍设关卡、对抗日根据地进行经济大封锁。
一时间,竹篱笆似乎围住了所有的出路。
时任中共微湖大队政委的孙新民也对微山夏镇周围的几个敌军据点喊过话。“你过路他要打枪。上头指示,让我们喊话。”孙新民说,“后来常喊话惊动了他们,他们也不听。”
据孙新民回忆:当时许多据点掌控着重要的关卡,敌后的情报、药品、军事物资等不能顺利送到抗日根据地。喊话不奏效,必须另想办法,打通封锁严密的据点。“后来领导说,索性做些分化瓦解工作。”
很快,孙新民便锁定了策反的头号目标——微山夏镇敌军据点伪警备团团长尹洪星。“他是从外边调来的,不是地头蛇。他的力量又特别大,据点都是他的。”
想要策反尹洪星并非易事,不过,经验老到的孙新民有办法。尹洪星曾经参加过青帮组织,而当地青帮的大当家张秀颜,就住在抗日根据地的范围内。“张秀颜是尹洪星的师父,在青帮内辈分还蛮高,尹洪星很听他的。所以先做张秀颜的工作。”
孙新民带着一名小战士,到了张秀颜家。
“小战士叫开门以后,把张秀颜吓得不轻。一听说是孙政委,他害怕。他说,孙政委,我没有做坏事啊。”
孙新民解释了来意。张秀颜略微放松了些。
“这样子吧,我也拜你为师父,算你的徒弟了吧。这样,你跟尹洪星捎个信儿,叫他不要这样子对我们,要留点后路,是吧?”张新民对张秀颜说,“咱们一定会胜利,你们现在做些工作,也算做了贡献。”
孙新民成了青帮的人,张秀颜也不便推辞。几天后,在张秀颜的牵线下,尹洪星同意商谈。双方约好,在离据点不远处的一个诊所碰头。
孙新民回忆:“我们讲好了,都只带一个人,都不带枪。”
还有呢?
我有第一本,还没看到第二本
杨永松是我们的老政委呀!
孙新民的回忆,还原了两人碰头时的情景:
约定的时间,孙新民赶到了诊所。他进屋后,见到桌上摆着大烟灯,一个男人坐在桌前,瘦瘦的骨架撑起一套长褂,顶着一顶礼帽,正是尹洪星。
看到有人进屋,尹洪星并没有理会,继续抽大烟。孙新民摘下帽子,坐到桌前,先开了口。
孙新民跟尹洪星套近乎,叫他“兄弟”,希望“以后咱们什么都可以谈”。
尹洪星慢慢抬起头,嘴里喷烟,摘下帽子,视线转移到孙新民身上,打量了一番,才慢吞吞地开口:“贵军呢,你们那边还把何二毛子吃掉一个团。”
孙新民说:“对啊,何二毛子他自不量力,一直给我们捣乱,所以我们部队就把他消灭了。”
就在几天前,孙新民所在部队刚刚打了一场胜仗,攻破郯城,尹洪星显然知道了这个消息。听孙新民这么说,尹洪星露出一丝异样的神色,被机敏的孙新民捕捉到了。
孙新民说:“咱们呢,现在的形势非常好,各个根据地呀,打了好多胜仗。日本人的时间长不了,是吧?留点后路吧。咱们弟兄俩,你有什么事情,我可以帮助你。”
孙新民看火候差不多了,让人送上几道小菜,两个人喝着酒,聊了起来。
尹洪星说:“你看我有吸大烟这么个嗜好,贵军那里又不吸大烟。我这人,你们能要吗?”
“清乡运动”进行时,汪伪政权在“清乡”地区建立机构,控制学校,出版报刊,大肆散播淫秽小说、电影和音乐,开放赌场、妓院和烟馆,伪军中像尹洪星这样的瘾君子为数不少。
孙新民说:“你慢慢戒呗。”尹洪星说:“我一天不吸像死了一样。”
孙新民说:“等你立了大功了,你带了这些人来,咱们弟兄也不骗你,会优待你。”
在孙新民的劝说下,尹洪星答应慎重考虑。
几天后,孙新民得到消息:尹洪星占据的几个重要据点向游击队敞开了大门。
孙新民回忆:“开了大门以后,他又教育其他的汉奸队伍,一般也不出来‘扫荡’,过去可是三天两头地出来转。我们便于活动了,有时白天也可以出来了。总而言之很有效。”
此后几次,孙新民执行任务前,只需提前知会尹洪星,便可顺利通过据点。在尹洪星的帮助下,交通就畅通了,战士们的安全更有保障。
日伪军的“清乡”招数层出不穷。“清乡”地区进行政治“清乡”,广泛宣传“中日亲善”、“和平建国”,并实行编组保甲、连坐联保,组建警察保安武装,积极鼓励自首和策动告密。
徐念初回忆:“十户一甲,十甲一保。一个保里出了事,整个保的人家都受连累。来个陌生人,老百姓就不敢留,怕被人揭发。”
告密,在中国早已成为一种传统。沙叶新的《丑陋心态:中国的“告密”文化》一文写道:
“亲亲相隐”原则使亲属之间的相互告发大为收敛,但其他人,如乡里、朋友、同事、上下级之间的告发绵绵不绝,在统治者有意或无意的怂恿放纵下,时而暗流涌动,时而浊浪拍天。自秦以后,在中国历史上发生过数次全国性的大规模告密运动,倾家荡产、人亡族灭者数以千万计。
顾理昌回忆了一次当年他被人告密、死里逃生的经历:
“1943年,我和一个原来是我们干部的老大哥在一块儿,他买了酒,买了豆腐皮,我们两个人一块儿吃晚饭。”
老大哥的热情款待,让顾理昌心里暖意涌动。两人边喝酒边叙旧。老大哥不停地劝酒,但顾理昌不胜酒力,只喝了少许便有些昏昏沉沉。过了一会儿,老大哥起身要离开。
“他说回家去干个什么事,叫我等他。不到12点,我等着他,趴在桌子上打瞌睡。”
迷迷糊糊中,顾理昌听到一阵脚步声,他立刻惊醒。直觉告诉他,来者不善。他急忙吹熄油灯,躲进床下的角落里。一群人破门而入。
“这些人明显是来找我的,在屋里找遍了,有人一只手掀了床上的苇席,一只手用刺刀往底下捅,刺刀离我的脸只有几寸远,没捅到我。他若是提起床板,我就会丢命。”
这伙人骂骂咧咧地离开了。夜已深,差点丧命的顾理昌顾不得和老大哥道别,连夜撤走了。一路上,顾理昌都在思索:已经很谨慎了,怎么还会暴露行踪?老大哥去了哪里?
直到1945年,一个偶然的机会,顾理昌从保长的口中得知一个让他有点无法接受的消息:当年老大哥喝酒喝到一半时借故离开,原来是别有用意。“他叫他父亲去报告敌人,来抓我。他带酒来,显然是有目的的。当时我不怀疑他啊,我们原来在一个乡里工作,都是脱产的,像亲弟兄一样。我想不到他作为内奸来杀害我呀,他不应该有这么个心啊。”
没人知道老大哥最后去了哪里。
1943年,日伪军一套套“清乡”招数不断,抗日根据地的游击队经常要四处转移。
严酷的环境中,徐念初恋爱了。“在随军服务团遇见了章立,这个人呢,比较聪明,能画画,也能刻章,唱歌、演剧,他都行。”
烽火中的爱情,同样美好。两个年轻人时常书信往来。
由于卫生条件跟不上,到了蚊虫多的季节,许多战士得了疟疾。徐念初的男友章立也病倒了。“发疟疾就是打摆子啊。打摆子有两种,一种是几天发一次,还有一种就是连续发作的。他是连续发作的,这种就比较厉害。”徐念初说。
由于经常要在夜里行军,章立的病情反复,身体吃不消,不得不留在后方医院养病。
恋人间只好暂时忍受离别之苦,以书信传情。
据徐念初回忆:后方医院有一个策反过来的日本人,叫高桥,他也病了。由于语言不通,高桥很少与人交流。恰好章立懂一点日语,两个人的接触多了起来。章立常在给徐念初的信里提到这个日本人。
日子一天天过去,章立的病情还没好转,日伪军的“扫荡”又来了。“那天晚上他们偷袭后方医院。那时候,那个后方医院里都是些病人,不可能天天转移。”徐念初说。突然“扫荡”让大家措手不及,来不及逃跑。日伪军在后方医院里到处搜查,章立只得和其他战士混在百姓中间。这时候,日伪军发现了高桥,就命令他来指认士兵。
“这个高桥还是不错的,他保护了好多人,说这个是老百姓,那个是老百姓,结果就8个人没有办法,因为穿了军装,是到后方医院去养伤的。章立也在其中。就他一人是干部,其他7个都是战士。敌人把这8个人一起抓了。”
徐念初后来听说,天蒙蒙亮,8个人喊着“共产党万岁”的口号,在枪声中倒下了。
几天后,心情刚刚平复一些的徐念初收到了一封信,信是章立遇害前寄出的。“就说他的病基本上已经好了,不过大夫一定要他再休养10天,因为他的身体太虚弱,需要再调理一下。”
徐念初痛彻心扉。“从感情上来说呢,实在过不去,感觉到这人怎么一下子就没了。后来还怪自己,因为刚开始,他是坚决不愿意到后方医院去,后来是领导下了死命令,他没办法才去的。领导下这个死命令的时候呢,我也在旁边,因为当时他身体实在受不了了,我也赞成领导的意见,就催他去。所以我后来想,假设我不催他去的话,也许就不会这样……”
那段时间,徐念初经常梦到章立。在远处,章立唱着歌,挥手和她告别……她也常想起那个从未谋面,却救了不少战友的日本人高桥。
1944年7月1日夜,“清乡运动”开展三周年的日子,在苏中四分区主力部队掩护下,沿途数万群众在三四百里长的封锁线上联合行动,乡亲们火烧竹篱笆。消息传到南京,汪伪政权不得不宣布延期“清乡”。
这一年,汪精卫健康恶化,11月在日本名古屋病逝。第二年,抗战胜利,汪伪政权土崩瓦解。
孙新民和尹洪星接上头后,交涉一直很顺畅。交通线打开后,孙新民随大部队辗转各地,其间失去了与尹洪星的联系。“鬼子投降以后,他那个部队调到别处去了,他的下落不明,估计最终也是打掉了。”
70年过去,白发苍苍的孙新民还记得当年初见尹洪星时他的模样:又黄又瘦,长褂礼帽,坐在桌前,神情复杂。
逢年过节,锅里煮着饺子,窗外鞭炮声不断,徐念初总会想起那段四处游击的日子,那出没来得及上演的剧目,那个扎红头绳的女孩,那位才华横溢的章立,还有那道几百里长的篱笆墙。
她还记得那首民谣:“竹篱笆,硬分家,南边田,北边家,粮田荒芜没法种,种好的粮食吃不到它。”
四、空中牛仔
1932年2月22日,苏州胜利小学,12岁的金逸群抬头望见了日军的3架轰炸机。“它们在学校上空转,飞机翅膀下面有日本那个红太阳。3架飞机,6个红太阳在天上转。”金逸群回忆说。
此前不到一个月,“一•二八”事变爆发,日军派出飞机对上海进行轰炸。
“日本飞机把人炸得太惨了。我看了以后,心里真的很气——自己国家的领空怎么被日本人给占了?”
金逸群记得,空中的3架日军轰炸机已经做出俯冲动作将要投弹时,“有一架飞机低空从我们头上飞过去,冲上去了,打日本飞机。”这架横空而出的神秘战机,和日军的3架飞机缠斗在一起,顿时打乱了敌人的空袭计划。3架负责护航的日军战斗机,从高空向神秘战机俯冲而来。面对6架敌机,神秘战机非但没有逃走,反而咬住日军的轰炸机不放,近距离向一架轰炸机猛烈开火。
因为寡不敌众,神秘战机被击落了。
后来,当人们找到坠毁的神秘战机时却意外发现,牺牲在驾驶舱内的是一位洋小伙。
洋小伙来自美国,名叫罗伯特•肖特,时年27岁,美国陆军航空队退役飞行员,时任美国波音公司销售代表,来华推销战机,目睹日军轰炸上海的恶行,义愤填膺地在日记中写道:“希望像西部牛仔一样驾机与日军决斗,主持正义。”他以志愿者的身份驾驶样机加入中国空军。
罗伯特•肖特成为中国抗战中牺牲的第一位美国飞行员。国民政府为表彰他援华作战的义举,特追授其空军上尉衔。在上海各界为他举行的追悼大会上,民众代表、学者吴经熊致悼词说:“肖特所流热血可作中、美两国民族之胶漆。”
看了肖特空战过程的金逸群立志长大后成为飞行员。1941年,金逸群考入中央航空学校,1943年和一批同学赴美学习飞行技术,归国后成为隶属于美国陆军第十四航空队的中美空军混合联队一中队飞行员。
1942年10月,一部名为《飞虎娇娃》的黑白电影出现在美国银幕上,影片里一批美国飞行员不远万里来到中国,和日本人进行空战。影片主演约翰•韦恩以西部片著称,影片里的飞行员也像西部片中拓荒淘金的牛仔,他们为了钱来打仗,穿着西服开战斗机,为了队中的漂亮护士争风吃醋甚至大打出手。而现实中,真的有这样一支队伍来到中国,他们被称为“飞虎队”,他们是抗战时中国上空的美国牛仔。
1941年7月10日,一艘载着近260名美国年轻人的轮船从旧金山起航,前往中国。如果只看这些年轻人的表情,谁也猜不到他们要横跨太平洋去打仗。
船上有一个25岁的姑娘,名叫爱玛。多年后,她回忆起那次远洋旅途:“我们在船上跳舞,玩得很开心。我给他们照相,他们太年轻了。我想,他们怎么能去打仗?他们只是些孩子。”
这些花花公子式的美国青年,将要和他们的前辈肖特一样,以志愿者的身份,去帮助素不相识的中国人打素不相识的日本人。他们的这支队伍叫美国志愿援华航空队(American Volunteer Group,简称AVG )。
这支队伍的创始人是1937年初以上尉衔退役的美国陆军航空兵教官克莱尔•李•陈纳德,是一个来自得克萨斯州,“身材壮实,深褐色而粗犷的脸孔”,飞行技术精湛、好胜心强的西部老牛仔。
时为国民政府外交部驻昆明办事处职员的黄澄说:“陈纳德,这个名字根本是错的,因为电报一来,中国人一看,Chennault,就照英语的拼法翻译成陈纳德,其实不是,他是一个法裔,按法语的拼法不应该译为陈纳德。”
1937年春天,任国民政府航空委员会秘书长,实际上领导中国空军的宋美龄物色外国顾问,陈纳德受邀。当年7月初,陈纳德抵达上海,宋美龄接见了他。陈纳德在回忆录中写道:
她是蒋介石先生的妻子,比我想象的要年轻二十岁。她讲英语时,像富有的美国南方人那样,慢慢地拉着长调。这次会面使我终身难忘。这一天深深地印在我的脑海里。晚上我在日记中写道:“她永远是我的女王。”从那时起,我们一同度过了漫长而艰苦的抗战岁月。
宋美龄请陈纳德协助中国发展空军。
考察了当时中国空军的状况后,陈纳德发电报告诉宋美龄:名义上中国当时有500架飞机,但实际上只有91架能起飞战斗,真正合格的航空人员不过600人。
1938年8月,根据宋美龄的要求,陈纳德去昆明筹办航空学校,训练中国飞行员,并协助中国空军和苏联志愿航空队对抗日本空军。
1940年,陈纳德受蒋介石之托回到美国寻求援助。美国总统罗斯福为中国提供100架P-40战斗机,同时准许退役或后备役的美军到中国作为志愿人员对日作战——因为此时日美尚未开战。
陈纳德在美国招募飞行员和地勤人员,一些陆军航空队、海军陆战队的后备役、退役人员应募。应募军械师的拜斯登回忆:“1941年春天,我的哥们儿跟我说,中国空军想要一些美国人过去。我不是飞行员,我当时作为一名军士一个月赚70美元,而中国人给我的工资是300美元一个月,比我已经习惯的多得多了,所以我决定试一试,于是和他们签了一年的合约。”
爱玛应募成为两名随队护士之一。和绝大多数同伴不一样,她到过中国,熟悉中国。
1935年,19岁的爱玛作为交换生来到了广州的岭南大学。“对我来说,那是一段很棒的经历。那里的教授非常好,那里的男士是真正的绅士,他们把我当做淑女来对待。在美国,男人们可不像中国男人一样。我对中国男人待我的方式印象很深,而我也习惯了被他们当成一个淑女。”爱玛回忆说。
创办于1888年的岭南大学是中国最早容许男女同室上课的高等学府,在这里留下美好回忆的爱玛,一年后回到美国,仍对中国的一切念念不忘。“我发现在中国的经历非常值得,并且我喜欢在那里的每一分钟。”
爱玛希望再到中国去。“我父亲是医生。虽然我从来不想当医生,但是,我知道再回到中国最好的方式就是以医疗人员的身份去。不过成为医生需要很长的时间,所以我就去耶鲁大学学护理。耶鲁有美国最好的护理教育。”
结束耶鲁3年学业后,爱玛在社区医疗中心工作。生活虽然安稳,她却时时在诊疗台前怀念当初在中国的淑女生活,直到有一天,一个表情严肃的男人站在她面前,问她愿不愿意去中国。
“他们招募医疗人员,去了耶鲁。那时候,美国、欧洲的航空队里都没有女的。耶鲁的老师对他们说,有个女生一直想回中国。所以他们就找到了我,我当然就参加了。”爱玛说。
就这样,爱玛终于可以回到梦寐以求的中国,回到那些绅士们中间。不过,她没想到,就在漫长的远洋旅途中,她被船上的一位牛仔——年轻的飞行员约翰•佩塔奇俘获了芳心。
“船上有一个游泳池,我穿上泳衣去游泳,他就是在这个时候见到了我……我们在那艘船上度过了非常美好的时光,做了很多有趣的事情。我们跳舞,在甲板上聊天,他给了我他所拥有的一切,我们就这样相爱了。”
爱玛和佩塔奇随大伙儿踏上中国土地时,陈纳德看着这109名飞行员、150名机械师和后勤人员,在日记中写道:“在抗击日军的战斗中,我第一次有了我们需要用来打败他们的一切东西。”
1941年8月1日,蒋介石发布命令,正式成立中国空军美籍志愿大队,任命陈纳德为上校衔大队长。志愿大队拥有99架P-40A、P-40B型战斗机,共3个中队。当年9月1日,志愿大队部设到云南垒允的“中央飞机制造厂”,这些美国人名义上为该厂雇员。
此时,出现在美国牛仔们面前的,是一个被战火蹂躏的国度,天空中几乎已经见不到中国人的飞机,日军对中国城市的轰炸频繁又嚣张。
黄澄回忆说:“日本人的飞机根本没有什么阻拦,在昆明,所有的炸弹都投下来,炸得简直是太可怜了。我翻译过一本书,是一个美国人当时到昆明的印象,他说:‘我初到昆明,很震惊地看见街上的中国人把那些尸体一个一个堆起来,整整齐齐,一堆一堆的。’”
中国人盼望陈纳德和他的手下狠狠教训日本人。不过,这些美国牛仔看上去放浪不羁,不大靠谱。“招募的这些志愿者,差不多都是些非正规或者说被正规部队开除的人,所以他们的纪律很不好,酗酒、乱来,见着女人就追。”黄澄说。
说到纪律,其实老牛仔陈纳德也好不到哪儿去,在美国,正是因为他特立独行、顶撞上司,才被迫提前退役。
为了安抚这些美国牛仔,1942年2月28日,蒋介石和宋美龄在昆明的志愿队驻地专门为队员们举办晚会。
黄澄回忆:“陈纳德很小心,事先告诉队员们当天禁止喝酒,但是那些老美不管,他们裤袋里面藏着酒,酒气熏天地听蒋介石讲话。有个老流氓听腻了,就大叫起来了,叫出一些没有女人就不打仗之类下流的话,这就不好翻译了。陈纳德当时难为情得不得了,赶紧把他的宪兵叫来,把那个士兵拖出去,这是我亲眼目睹的。”
宋美龄讲话时有的放矢地说:“没有纪律,我们将一事无成。我和你们尊贵的指挥官一样,也将对你们絮絮不休地谈论纪律,我指的是我们在内心的自觉的纪律。然而,我并不是要求你们装成泥塑木雕的小圣贤。我自认也有人情味,不喜欢刻板的人,但我的确希望你们这些孩子记住一件事,全国都在关心着你们,我要求你们的行为举止配得上由你们建立起来的那些伟大的传统。我要求你们给我的人民留下一个印象,一个美国人的真实形象的印象……”
宋美龄深知,和这些美国牛仔打交道,动之以情是一方面,不来点实际的不行。

黄澄记得,“宋美龄称他们为天使,她讲得很幽默,很有趣。她许诺,击落一架日本飞机,奖励500美金。那个时候500美金不得了,大伙儿高兴极了。后来他们士气高涨,不能不说是有奖金做后盾。”
“你可以以任何方式解读飞虎队。”1944年成为中美空军混合联队第二十二轰炸机中队飞行员的龙启明说,“有人说陈纳德只是一个在美军中不得志的军人,他手底下的兵也是一群乌合之众,很多人是抱着发财的梦想来的,每打下一架飞机有500美金的奖励。我记得我在报考的时候,也考虑过空军的工资比较高,这都是实情。但是,我们从来没有畏惧过。”
而在1943年进入中美空军混合联队成为战斗机飞行员的程敦荣看来,当年并肩作战的美国战友当然不是乌合之众:“飞虎队的飞行员要求至少有两年的战斗机飞行经验,个人技术是很好的,配合很好,很像美国的职业明星球队。陈纳德也像一个有威望和能力的教练,他的战术是机动灵活,以少胜多。当年的参加者的确不乏佼佼者,而且也具有美国青年的那种活泼朝气,有正义感和富于冒险精神。尽管也有少数人是为着较优厚待遇和资金而来,但大多数是同情中国抗日战争,并意识到美、日之间终不免一战而热情地参加的。”
志愿大队在缅甸东吁(又译同古)进行了战斗训练,陈纳德亲自讲授日本空军的战术。
“作战之前,他们一遍遍地练习驾驶战机,”爱玛说,“当时他(佩塔奇)正在练习飞行,发现了我,就故意飞得靠近我。其他的小伙子过来捣乱。女孩都是喜欢被别人注意的,他就在他的飞机上做个标志,让我能够辨认出哪架飞机是他的。然后我们就结婚了。”
爱玛回忆:“我们结婚的前一天晚上,陈纳德邀请我俩去他公寓吃晚餐。他是个非常棒的婚礼筹办人。我和陈纳德玩游戏,他推了我一把,当时我转得太狠了,一只眼睛碰到了桌角, 第二天我带着黑眼圈结的婚。”
1941年12月7日,陈纳德率第一、第二中队到昆明(第三中队驻缅甸首都仰光)。当天,以零式战斗机护航的日军轰炸机群偷袭了珍珠港。
1940年9月13日,新研制出来的零式战斗机在中国的首战——重庆附近的璧山空战中,以仅被击伤1架的代价,击落、击伤中国战机24架,驾驶着苏联制造、已经落后的伊-15、伊-16型战斗机的中国飞行员战死10人,负伤8人。
零式战机航程远、速度快、异常灵活。后来的中美空军混合联队指挥部参谋长毕超峰认为:“这种战斗机是当时世界上最新、最好的一种。”中美空军混合联队三大队战斗机飞行员王延洲说:“零式战斗机的转弯半径小,空战当中,你水平格斗兜圈兜不过它呀,你转弯,弄不好就被咬屁股了,战斗机被咬了屁股就很危险。”
陈纳德面临很大压力。相较于零式战斗机,志愿队的P-40被认为是“哪一方面都不出色”的战机。当然,它也有特点:结实、火力强。拜斯登说:“P-40配有同步机关枪,在螺旋桨旋转之间将子弹射出。这是当时空军最老的机型,好在用于新型飞机的枪配在了机翼上。”
陈纳德在对比分析了P-40和零式战斗机各自的优缺点之后,制定出四机编队的战术:“在遭遇到这种飞机时,我们不能还用三机成队的队形,单机格斗也要吃亏,只能作圆圈转弯飞行,前后交错,互相掩护,充分利用本机转弯灵活的长处,伺机采取急转弯迎头攻击来反击……”
时为美国志愿援华航空队飞行员的查尔斯•邦德回忆:“他的话我到现在还记忆犹新。他说,无论何时何地都不要尝试面对面战斗,不要尝试和敌人兜圈,因为他们的飞机比你的先进,不要跟他们缠斗,可以假装逃跑,忽上忽下,然后突然出击。
陈纳德的战术基于P-40战机坚固的机身与良好的俯冲性能,当遇到灵活的日军飞机时,飞虎队队员驾驶P-40快速爬升到高空,向敌机俯冲攻击,之后立刻飞走,深受其害的日军称其为“一击脱离”,简单说就是打了就跑。王延洲说:“只打一个回合,打了就跑,不恋战,恋战就要吃亏。”
当然,“你的愤怒是你更强有力的武器,要充分利用。”查尔斯•邦德说。

牛仔们后来在实战中还想出了一些不按常理出牌的招数,比如在空中把飞机的油门关掉。“油门关了以后,转弯半径就小了,反而转到零式飞机屁股后头去,把它击落了。”王延洲说。
在战前训练中,陈纳德向队员们讲授自己制定的战术,他说:“不想死在日本人手里,就得听我的。”
被队员们称为“老头子”的陈纳德是个狠角色。黄澄提到一件趣事:1943年开罗会议,陈纳德作为蒋介石的顾问列席。“他站在罗斯福的后面,丘吉尔看看他,问罗斯福:‘站在你身后的是谁啊?’罗斯福说:‘这是我们第十四航空队的司令。’丘吉尔说:‘谢天谢地,他在我们这一边。’可见他是一个威武得很的人。”
在陈纳德监督下进行的战前训练,虽然短暂,却很有成效。
时为志愿队飞行员的罗伯特•科顿回忆:“我们熟练地掌握了P-40的操作,它很结实,动力强大,装弹量也很多。”
时为志愿队地勤人员的洛文斯基回忆:“我们与飞行员在一起,每天都有飞行任务,也会发生事故,因为我们的飞行员有些以前是海军飞行员,曾经常驾驶P-40B战机飞越舰船,所以,当他们来到陆地时要有个适应过程。”
训练结束了,牛仔们就要升空迎战。他们的飞行服后面缝上了识别标志,上面有一面中华民国国旗,还有一行字:来华助战洋人,军民一体救护。
几个队员问陈纳德:“能不能把鲨鱼头画在飞机机头上?”他们在缅甸受训时曾在杂志上看到,一架在北非作战的P-40机身上涂画了鲨鱼的嘴和牙齿。他们觉得这图案新鲜又刺激,也想在自己的飞机上画上鲨鱼头。陈纳德答应了。几天之内,地勤人员为志愿大队的每架飞机都画上了鲨鱼头。图案设计者巧妙地利用P-40机头发动机散热器的侧面,描绘出一个硕大的、张开的鲨鱼嘴,嘴巴以上是神气活现的鱼眼。队员们说,让鲨鱼吓唬日本人吧。
1941年12月20日,日军轰炸机飞临昆明。陈纳德在回忆录中记录了他当时的心情:
我等待了四年之久的关键时刻终于到来了——美国飞行员在中国地面报警网的协助下,用美国的战斗机,即将开始与横扫整个太平洋的日本空中力量进行较量。我感到P-40型飞机的座舱正载着中国的命运,飞行在云南的上空。我真希望我能年轻十岁,还能坐在飞机的座舱里,而不是待在这个掩体里。
陈纳德命令手下一个中队的战机起飞迎敌。战斗情况,当年的昆明防空司令部记载如下:“十二月二十日九时十八分,敌轻型轰炸机十架,由越境侵入;十时十分到达呈贡。当与我驱逐机队遭遇,我机队当即迎头痛击,敌机仓惶逃窜,我机跟踪追击,于十时三十五分,敌机逃至罗平县属之三江口,又被我机包围,发生激烈空战。敌机三架被我机击落,另有三架受重伤亦有坠落模样,于十一时二十五分经滇桂边境向越境逸去。我机安全返航。”
陈纳德在回忆录中记载了飞行员返航后他的见闻:
当这些P-40型飞机俯冲进攻时,大家都激动得有些不知所措,把东吁训练的内容全都忘得一干二净——那完全成了一场混战。所有飞行员都承认,P-40型飞机没有自己打着自己全是出于运气。在接下来的一百三十英里的来回战斗中,飞行员们尝试了惊险的九十度偏转射击和其他疯狂的战术。来自威斯康星沙瓦诺的弗里茨•沃尔夫击落两架轰炸机后,便大骂那些军火制造商,因为他的机关枪卡壳了。可他着陆后检查机枪时,却发现原来是子弹打光了。在P-40型机退出战斗时,有三架日本轰炸机被击落,其余的也都冒着烟,受伤程度不同。埃德•雷克托是志愿队唯一的伤号。他因长距离追赶日机而使飞机燃料耗尽,迫降在昆明东面的一块结冰的水稻田里,受了轻伤。
大部分飞行员在回到机场后都激动得语无伦次了。
“孩子们,”我对激动的飞行员们说,“你们打得不错,但这不是最好。下次把它们全打下来。”
昆明防空司令部说:“本省四年以来频遭敌机空袭,迭次遭我空军部队之截击,予以重大打击。唯所获战果,均未若此次美志愿队之巨。……此次捷报传来,莫不额手称庆。”
志愿队飞机上画的鲨鱼头,多数中国人不认识,觉得稀奇。第二天,昆明的一家报纸上用“飞老虎”一词来形容志愿队的飞机。“飞虎队”自此叫响。
黄澄说:“昆明人感谢飞虎队,他们都讲,老美顶好,那些姑娘也冲出门外对队员们说,老美你好。”
陈纳德曾提及1942年时飞虎队受到的广泛关注:
我在1941年离开美国之前,曾托我在路易斯安那的几位朋友,帮我注意报纸上有关我们的报道,并把剪报寄给我。现在我这儿已堆满了来自美国的剪报,我的部下惊喜地发现,他们已作为“飞虎队队员”而名扬世界了。
陈纳德恢复美军现役,并升为准将。这位曾经鲜为人知的退役陆军航空上尉,成为美国家喻户晓的“飞虎将军”。
1942年7月3日,中国空军美籍志愿大队解散,而以志愿队部分队员为主组建隶属美国陆军航空队第二十三战斗机大队,与派驻中国的第十六战斗机中队组成美国驻华空军特遣队,隶属美国陆军第十航空队。陈纳德改任美国驻华空军特遣队司令。
7月4日,重庆,飞虎队的告别晚宴上,主持人宣读了飞虎队的战绩:“美国志愿队自从成立以来,在缅甸、印度支那、泰国和中国战斗历时7个月,共击落日机299架,击伤153架。美国志愿队4名驾驶员在空战中阵亡,6名被高射炮射中阵亡,3名被敌人炸弹炸死,3名被俘,10名在空难事故中丧生。美国志愿队共在空战中损失飞机12架,在地面上损失飞机61架(包括撤退时自毁的22架战机)……”
飞虎队大部分飞行员选择回到美国。
爱玛记得,飞虎队队员赴华前,美国政府承诺“他们回国的时候级别还是一样的”,但实际情况却不是这么一回事。
拜斯登说:“海军不承认我曾是他们的成员。我们得到服役过的部队的官方认证花了很长时间。”另一件伤心事是,他原本在美国有一个女朋友——“我在中国的时候,她没有告诉我她结婚了。”
在中国出生入死的飞虎队队员,回国后得不到官方的承认,他们成了真正的志愿者。
飞虎队解散后,爱玛没有立即回国。“我们有一年的合约。约满的时候,他们说新兵还没有到,所以我们决定多待两周来帮助陈纳德。”
佩塔奇为了帮助陈纳德培训新兵,留下来超期服役。怀孕的爱玛陪在丈夫身边,期待两周后一同回国。
还有两天就可以回家时,佩塔奇接到了一次空袭任务。完成任务后,返航的佩塔奇被日军对空火力击中。
“我永远地失去了他。我再也没有用过‘我们’这个词。”爱玛说。
两天后,爱玛带着6个月身孕回到美国,生下了女儿。对于佩塔奇的牺牲,她总认为是爱情拖慢了“飞虎”的脚步。
“这些飞行员是英雄,他们很伟大。我什么都不是,我只是部队里一个愚蠢的女人。我太愚蠢了,去参军,造成了巨大的伤害,这使我一直不能释怀。”
直到9年后,在一次聚会中,爱玛遇到了汉克斯,一位退役的驼峰航线飞行员。
继“飞虎队”之后,“驼峰”成为战争期间美国人熟悉的又一个与中国有关的词。
曾任驼峰航线飞行员向导的赫尔曼•斯坦利说:“当时飞越驼峰的线路是唯一能将补给运往中国的线路,这航线对和日军作战很重要。我们带军火、汽油、食品、药品,中国所需的任何物资。”
翻越喜马拉雅山脉南麓的驼峰航线,是当时世界上最危险的航线。赫尔曼•斯坦利说:“许多飞越驼峰的飞机都坠毁在山上,航线上到处是反射阳光的飞机残骸,所以他们将驼峰航线称为Aluminum Trail(铝铺成的路线)。”
爱玛总是和汉克斯开玩笑:“我们飞虎队负责打飞机,而你们却是摔飞机。”
当时执行驼峰航线飞行任务的是和美国泛美航空公司合资的中国航空公司,以及租用中航公司一部分飞机的美国陆军空运队。
1943年3月11日,中航公司“第53号机”坠毁在了怒江附近的山脉上,24岁的机长吉米•福克斯下落不明。据爱玛回忆:福克斯的母亲不愿相信自己的独子再也不能回家,请求他的队友帮助找寻其下落。后来加入中航公司的汉克斯志愿报名寻找福克斯。1944年,汉克斯等三人踏上寻找福克斯之路。在无路可寻的原始森林里,汉克斯的两位队友体力不支,首次寻找不得不放弃。
1943年3月10日,美国陆军航空队将驻华特遣队编为美国陆军第十四航空队,陈纳德晋升少将司令。第十四航空队在中国战场有力地支援了对日作战。
1945年7月,抗战胜利前夕,陈纳德被解职。蒋介石和宋美龄设宴为他送行,并授予他青天白日大蓝绶带。当年8月1日,陈纳德回国。台湾学者齐邦媛在其回忆录《巨流河》中写到她目睹的景象:“陈纳德在重庆的告别仪式几乎是空前绝后的热情感人,两百万人挤满了街道和临街的门窗,他的座车无法穿过人群,人们手推着他的车子到欢送广场,全城伤痕累累的房屋上挂满了各种旗帜,许多绣着飞虎的队徽。”
1947年,陈纳德与爱玛的岭南大学校友陈香梅结为夫妻。陈纳德说:“我虽然是美国人,但我和中国发生了如此密切的关系,大家共患难、同生死,所以我也算是半个中国人。” 1958年7月27日,陈纳德病逝,终年65岁,葬于华盛顿阿灵顿军人公墓。墓碑正面是英文墓志铭,背面是用中文写的“陈纳德将军之墓”,这是阿灵顿公墓中仅有的中文。
陈纳德手下那些不羁的牛仔也得到了美国人的喜爱,他们的事迹被搬上银幕,成为人们仰慕的英雄。
金逸群说:“我觉得美国人很热情,他们工作非常认真、踏实,维护的飞机真好。”
而当年美国牛仔们的对手,到了战争末期,只能驾驶被改装的零式战机,以武士道精神对美国军舰进行自杀式攻击。
爱玛后来和汉克斯喜结连理。汉克斯打动爱玛的除了他的风趣,更重要的是他的中国经历。“中国影响了我们的一生。”爱玛说。
每天的10公里徒步越野、肌肉训练,汉克斯坚持了50多年。对他来说,保持健康的身体,是为有一天重返驼峰作准备。
汉克斯终于等到当年福克斯的“第53号机”被发现的消息。1997年6月25日,在中国人的帮助下,经过7天的跋涉,重返驼峰的老人完成了等待50多年的寻找。
“他非常努力地工作,帮助中国,而且找到了飞机。”白发苍苍的爱玛感叹道。
1984年,爱玛和佩塔奇的女儿得到了美国政府颁发给佩塔奇的优异飞行十字勋章。
1996年,所有飞虎队队员都获得了这枚他们等了50多年的勋章。
四十七天 (上)

1944年6月,算起来,第五军四十八师战车防卫炮营四连连长杨光荣已经在军中闲了一年多。
“现在提起战争,我都害怕了。以前年轻的时候不害怕,打就打吧,拼命就拼命吧,打死就打死吧,为国尽忠,效命疆场,这年轻人应当的嘛,那怕什么?”60多年后,耄耋老人杨光荣说。
1942年,杨光荣随中国远征军第五军二○○师穿越缅北野人山,幸运地活下来。这一年多,他渴望着再上战场跟日本人干。
此时,任务来了——保卫衡阳。
1944年4月中旬,日军发动“一号作战”(中方称为豫湘桂战役)。日本学者原刚解释:
所谓一号作战(亦称打通大陆交通线作战),是指在太平洋方面战况逐渐恶化的情况下,在1944年4月中旬到1945年2月上旬期间,日本军队为了消灭对日本本土存在空袭危险的在华美军空军基地,以及打通从华中地区到法属印度支那的大陆交通线,在纵贯华中到华南的京汉线、粤汉线、湘桂线等沿线各地,实施的日本陆军史上最大规模的作战。
此次作战,日本投入了相当于当时中国派遣军62万的约80%兵力,即50万人(总共20个师团)参加,马匹约10万匹、汽车约1.5万辆、火炮约1500门,战线是从中国大陆河南省的黄河,经由湖南省直到广东、法属印度支那边界,纵贯约1500公里的大规模作战。
1944年4月17日夜,日军在开封方面渡过黄河,19日占领郑州;5月1日,日军攻陷许昌,25日洛阳失陷。5月下旬,日军以14个师团的兵力发动湖南会战。第九战区司令长官薛岳指挥4个集团军(共15个军)另2个军共约40万人,在空军(飞机181架)、友邻战区支援下,以一部依托湖北通城东南山区、湖南新墙河南岸、沅江和益阳地区的既设阵地,节节抗击,消耗、迟滞日军;主力分布于浏阳、长沙、衡阳及宁乡等要地,相机歼敌。
6月2日,军事委员会致电第九战区:“饬薛长官转各总司令、各军长、师长,上下一致,争取最后胜利。并规定凡命令固守地点,不得擅自撤退,违者照连坐法治处。……令固守长沙(岳麓山)、浏阳、衡阳三要地。”
6月14日,日军占领浏阳;16日,日军对岳麓山及长沙市发动总攻,18日15时,长沙失陷。随后,东、西、中路日军从三面包围了衡阳。
衡阳位于湘江中游,城东端紧临湘水西岸,系粤汉铁路和湘桂铁路的交会点,是第九战区的重要战略基地之一。防守衡阳的部队为第十军,下辖第三师、第一九○师及预备第十师,另外还配属有暂编第五十四师(欠2个团)及第四十八师的战防炮营、第四十六军的1个山炮连和第七十四军的野炮营。防御部署是:第三师防守衡阳西北部,预备第十师防守衡阳西郊,第一九○师防守衡阳南郊,暂编第五十四师防守衡阳北郊。
杨光荣本来是被调去守长沙的。“九战区没有我们这种炮,长沙、衡阳不靠近湘江嘛,兵舰能过去,坦克能过去,他们就向大本营打电报申请,要这种炮,一查,驻在云南的部队有,就把我们调到长沙去。”
6月19日,赶了7天的路,终于到达长沙城郊的时候,杨光荣忍不住骂起人来——长沙已落入敌手。
杨光荣回忆:“我到九战区的指挥部去报到,他们说:‘你赶紧到第十军报到,第十军守衡阳。’我就赶紧去了衡阳。”
决心死守“小上海”的“泰山军”
衡阳城内,两个多星期前,第十军军部电台报务员卢庆贻已经开始把电台之类的设备往中央银行的地下室里运。
卢庆贻回忆:“地下室全部是钢板防护,不管炸弹还是炮弹,都没有妨碍。军司令部同我们电台隔得不远,军司令部都在地下室。”
休息的时候,卢庆贻登上中央银行的楼顶平台,他看到,30万居民正在紧张迁移。
为了备战,军方决定“衡阳空城”。时为预备第十师师长的葛先才在回忆录中说:“要求城厢内外人民一律撤退不可留下一人,以免伤及无辜百姓。”他写到百姓逃难时的景象:
东西两站人山人海,扶老携幼、肩挑手提,大人喊叫声,小孩啼哭声,一片混乱凄惨景象。还有孩子多、所携之物较重者,挤不上车,坐在路轨旁,露宿餐风,等待下一空列车到来。车站轨道上,经常停有七八列载满人群列车,等待开出。
不但车厢内挤满了人,车顶上亦有人满之患。远处望之,有如一条条死蚯蚓爬满了蠕动着的蚂蚁,惨不忍睹。列车出站入站三昼夜不停,庆幸于敌人攻击之先三天疏散完毕,大家才松一口气。
夜晚,衡阳渣江镇逃难的人群中,一对父母拉扯着一个6岁女孩逃向山中。这个女孩就是后来成为作家的琼瑶。45年后,在自传体小说《我的故事》中,琼瑶回忆:“一路上,遍是荆棘和杂草,天亮的时候人们发现,自己的家园已经被烧成了平地。”
卢庆贻说:“坚持要老百姓离开,一个是怕伤害他们,再一个也怕汉奸混在百姓里头搞鬼。”
出城的人群中,有一个名为彭忠志的年轻人却急着进城。
彭忠志回忆:“那时我为什么要到衡阳去?学校停课了,我哥哥彭忠荣是预备第十师二十九团迫击炮连连长,驻在衡阳,我去他那里看一看,不晓得要打仗了。”
从小崇拜哥哥的彭忠志没想到这一去就留在了部队。彭忠荣承认:“他去部队受我的影响。”
彭忠志说:“我到了部队就对哥哥说:‘我留下来做事可以吗?’他就跟团长讲:‘我弟弟在学生会搞宣传工作,会画,会写。’团长就让我帮他们写标语,比如抗日必胜、还我河山。”
这个成天乐呵呵写标语的新兵,还无法想象这座城市将经历一场怎样的血战。
到了衡阳的杨光荣对这座城市印象深刻:“当年衡阳相当热闹,两个汽车站,还有个飞机场,能同时起飞6架飞机。”
战争爆发后,上海、汉口等地工厂搬迁到衡阳,加上原本就发达的工商业,1944年的衡阳,被称作“小上海”。时为预备第十师三十团三营副营长的蒋鸿熙在回忆录中写到战前的衡阳:“多么繁荣的市面啊!真是车水马龙,百货俱全。我找不出什么适当的词语可以形容这热闹的场面,只可以套用两句话来包括:‘目不暇接,惊心荡魄’。”
早在“一号作战”之前,毛泽东就认为,从战略上看,衡阳远比长沙重要。不过,驻守这一重镇的第十军,却面临兵力不足的窘境。
1943年11月,被称为“虎贲军”的第七十四军第五十七师8000多人,被日军3万多人围在常德城,经过16个昼夜的血战仅剩300余人,师长余程万发出最后一电:
弹尽,援绝,人无,城已破。职率副师长、指挥官、师附、政治部主任、参谋部主任死守中央银行,各团长划分区域,扼守一屋,作最后抵抗,誓死为止,并祝胜利。
时为第七十四军第五十七师迫击炮营一连连长的钱庆杰回忆:“当时常德城实际上已经被破掉了,外围友军无法赶到。我们迫击炮营营长牺牲了,二连、三连的连长都牺牲了,只有我一个人活下来了。算了,大家集中起来突围吧,那个时候我们知道,常德完了。”
常德失守后,余程万率104人突围。
时为第七十四军第五十七师一六九团文书的吴荣凯回忆:“突围后,师长召集参谋部主任、指挥官和4个团长开会,商量如何应付当时的局面。”
此时,援军第十军经过百余里急行军,在常德以南的德山和日军激战,伤亡惨重。时为第十军第三师观察员的吴淞回忆:“死了1400多人。”
第十军军长方先觉因此战获得蒋介石赠匾,题词“忠义表天地”。不过,面对惨重牺牲,方先觉高兴不起来。
方先觉之子方略说:“预备第十师师长孙明瑾阵亡时,我父亲派人去找他的尸体。找到之后,就从常德运到衡山那座大庙。我看到我父亲大哭。”
方先觉在孙明瑾灵柩前宣誓:“杀尽日寇为死难军民报仇。”
常德保卫战结束半年后的衡阳,方先觉可以兑现他的誓言了。
1944年6月20日,美国副总统华莱士访华。正值衡阳开战前夕,蒋介石夜不能寐,凌晨1点起床祷告。他知道,常德一役后,第十军的损失尚未补充完整,所辖3个师9个团中,第一九○师仅有一个团比较完整,其余两个团只有干部没有士兵,第三师有一个团尚在衡山附近,实际守城部队只有17000多人。而攻城的日军第六十八师团、第一一六师团以及配属的炮兵联队,共55000人。第十军在如此悬殊的实力对比下,令人担心。国民政府军令部报告上说:“衡阳已在日军严重威逼之下,第十军力量低劣,日军若一进攻,必与长沙结果一样,只能守3天。”
不过,方先觉没这么悲观——第十军有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颁发的“泰山军”荣誉称号。方略说:“第三次长沙会战,第十军坚守阵地,稳如泰山嘛,成为‘泰山军’。”
方先觉抱定死守决心。衡阳城防原有工事是为4个军兵力设计,防御线因此收缩。衡阳城东、城北靠水,城西池塘较多,不利于日军战车推进,方先觉将重兵集中在城南和城西南的丘陵地带,修筑了坚固的防御战壕。每个丘陵据点都构建交叉火力网,可随时互相策应。
彭忠荣回忆:“衡阳的工事,前面坑,后面机枪阵地,再后面步枪阵地,这么一层层,工事相当好。”彭忠志也说,“那工事确实修得好,地道战一样的,交通壕这里通那里,上面是钢轨、沙包这些东西,下面都是大洞。”
杨光荣记得,丘陵底部都被削成了至少四五米高的断崖。“削得跟墙一样,直上直下,敌人爬不上来”。
断崖上隐藏着手榴弹投掷点。“在那种情况下,丢手榴弹比步枪好得多。”彭忠志说。
开阔地上铺满参天大树做成的鹿砦,有交叉火力网覆盖。杨光荣说:“在那里,你就没有地方可退了,只有跟敌人拼。那时都抱着必死的决心啊。”
6月21日夜,蒋介石给方先觉打电话。蒋介石说:“此战,关系我抗战之大局,盼你第十军全军官兵,在此国难当前,人人发奋自勉,个个肩此重任,不负我对第十军期望之殷。我希望你第十军能固守衡阳两星期,但守期愈久愈好,尽量消耗敌人。”
方先觉答:“本军不惜任何牺牲,战至声嘶力竭死而后已。堪以告慰委员长者,据近日来的观察,全军官兵无一人有怯敌之色,人人喜笑颜开,努力构筑工事备战,斗志极为高昂,未将即将来临之恶战放在心中,现在厉兵秣马,准备与敌决一死战。”
蒋介石在电话中连说三个“很好”,还说:“你好自为之,祝你一战成功。”
第6天:“方先觉壕”
6月28日,衡阳保卫战第6天。6天前,6月22日,日军飞机首度轰炸衡阳城,湘江两岸市区起火。当晚8时,日军第六十八师团进抵衡阳东郊泉溪,第一九○师驻耒水东岸的警戒部队与日军交火,衡阳保卫战打响。
6月23日,日军第六十八师团欲强渡耒水,被守军击退。   
6月25日,日军进攻衡阳城东湘江东岸的机场。
6月26日,日军攻占机场,并迂回至衡阳之南,截断衡阳守军的退路,从衡阳之西、西南形成了对衡阳的包围。   
6月27日,渡过湘江的日军向外围阵地猛攻。
6月28日拂晓,日军对衡阳发起第一次总攻,向中国军队阵地猛烈炮轰。
杨光荣躲在临时搭建的防空洞里等待轰炸结束,一颗炸弹落了下来。“没炸到防空洞,炸到墙边,把墙震倒了,倒在防空洞上边”。
倒塌的墙体封住了洞口,出路只剩一个变了形的小窗。“钻不出去,也得钻,浑身被刮出血了,我才钻出去。”
方先觉到一线阵地视察,差点被炮弹击中。
方略说:“日本人看到这么一群人,知道一定有高级将领,就把炮弹打过来了。第一发打过来,大家一看,哗的就向四面散开了,趴在地下,我父亲却待在那地方。据我猜测,那个时候他一方面是吓呆了,这人之常情啊,再一方面他想着,不能趴下去,不然主帅的风度就失掉了吧。他的副官王泽洪趴下去以后,一看军长还站在那个地方,赶紧跑过去把他拉到坡下面去了。那炮弹掉下来,就掉在离我父亲站那儿大概两三米的地方。”
日军根据经验,预计3天夺下衡阳,火力异常猛烈。
彭忠志回忆:“有一座庙,后来我到那里看到,残垣断壁,东西都打烂了,只有一个莲花台子还是好的。”
第十军先前构筑的工事发挥了巨大作用。卢庆贻在中央银行的天台上看到:“日本人冲锋的那种情形很吓人的,不过,他们一接近阵地上那些碉堡、铁丝网,我们的机枪、手榴弹就打出去,一排排打,一死就是一两百。”
对于中国军队的断崖工事,《日本帝国陆军最后决战篇(衡阳战役之部)》有这样的描述:“我军既难以接近,也无法攀登,此种伟大之防御工事,实为中日战争以来所初见,也堪称中国国军智慧与努力之结晶。”
日本人把这些防御工事称为“方先觉壕”。
在“方先觉壕”前,在中国军队的迫击炮袭击下,指挥作战的日军第六十八师团师团长佐久间为人中将、师团参谋长原田贞三郎上校及各联队长均负重伤,裹伤后送。
在“方先觉壕”前,横七竖八地摆了上千具日军尸体。
这一天,城南作为正面战场,战斗最为激烈。双方反复争夺张家山高地,最后阵地依然在中国军队控制中。停兵山、高岭据点守军全部牺牲,无一生还。
首次总攻失利的日军没有想到,对手的防御和斗志如此强。之前,一向是日军一个师团攻中国军队的四个军,从来没有像这次一样,两个师团围攻中国一个军,还攻不下来。
第8天:毒气弹
6月30日,第8天。天还没有亮,杨光荣在防空洞中,已经能分辨出日军飞机的声音。一颗炸弹落下来。“这是硫黄弹,把我帽子和衬衣都炸飞了,身上也受了伤。飞机走了以后别人说,你头发怎么烧了?我这才感觉到身上着火,结果就在地上滚,滚完了以后,拿土跟洗头一样在头上搓,火才灭了。”
燃烧弹引起了衡阳城的大火。杨光荣回忆:“南方房子是木结构多啊,燃烧弹掉到城里,整个全烧,连城墙也烧,好像烧了几天几夜,衡阳没有一间房子是完整的。”
浓烟中,彭忠志闻到了一种古怪的气味。“像辣椒的味道,闻到就打喷嚏,窒息似的,出不了气,很难受。”老兵示意他赶紧用毛巾捂嘴,说这是毒气弹,常德会战就用过。
杨光荣说:“我当时不知道啊,怎么觉得那么难闻啊,后来就是打喷嚏,流眼泪,别人说,这是毒气,赶紧用手巾捂住嘴,蒙住脸。”
卢庆贻回忆:“他们放毒气,那个时候防毒的工具很少,就是用湿手巾捂住鼻子,我们中国兵遭毒气伤害的不少。”
这天傍晚,五桂岭南端阵地,预备第十师二十八团三营七连除了不在阵地的特务长和炊事员4人外,其余80多人全部中毒身亡。
后来据美国陆军第十四航空队化学战情报官的研判,这些毒气弹是芥子气与路易氏剂的混合物。此举违背了国际公约,但显然,这些条例早已不适用于日本人。
毒气战确有成效,日军借机攻占了不少一线阵地,但很快,中国守军组织逆袭,夺回了一些阵地。
彭忠志慨叹:“第十军老兵多,都是觉得不会有什么事一样的,有必胜的心理。第十军背着‘泰山军’的称号,真是有这种精神的。”
到7月2日,日军攻城部队伤亡已经超过了1.6万,仅推进了1000米。当晚,日本第十一军司令官横山勇不得不下令中止攻城。日本方面承认,这是宏大的“一号作战”计划首次受挫。
日军尸首堆积成山,焚烧尸体产生的焦臭笼罩在阵地上,久久不散。
第16天:空投
7月8日,第16天。攻城日军仍在休整补充,没有发动进攻。
此时,中国军队开始面临给养问题——衡阳大火之后,囤积的物资付之一炬。
卢庆贻回忆:“炮弹一炸,一烧,把米都烧成了糊米子。没有粮食,只能吃烧焦的米,拿盐水泡了吃。如果不是衡阳人储备了很多粮食的话,我们就算不被打死,也要饿死。”
杨光荣回忆:“他们那么一炸呢,伤兵都没地方搁了,只能把破砖烂瓦垒一垒,搁伤兵。医药、粮食没有了,弹药也没法补给。”
没有吃的,士兵们就上街想办法。杨光荣说:“那个酱油店,有好几十口大缸腌的咸菜疙瘩。日本人丢炸弹,那些缸还有没被炸的,我们就把这些咸菜捞出来,在酱油里一泡,泡个两三天,过一过水,煮来吃。”
这天中午,中美空军飞机给衡阳守军第一次空投了物品,只可惜大多是毛巾、香皂、牙膏以及万金油等生活用品,而部队最急需的粮食、药品和弹药并没有多少。
杨光荣说:“那空投,杯水车薪,无济于事啊,这么多守城官兵,哪能供应得上?没有医院,伤兵往哪儿送啊?所以只有困守,期望外边的部队来解围。”
空投物品中,杨光荣和战友们见到一些重庆的报纸,上面有对衡阳保卫战的报道,盛赞衡阳守军,但关于所有人最关心的援军没有任何消息。
第23天:兄弟
7月15日,第23天。彭忠志不用写标语了,已经在督军营工作的他,此刻最担心的是哥哥彭忠荣。
7月11日晨,日军发起第二次总攻,向衡阳城倾泻大量炸弹、燃烧弹和毒气弹。不过,日军虽付出极大的代价,仍无法突破中国守军的核心阵地。
彭忠荣的迫击炮连,炮弹已经用完。“炮弹已经打了两三千发。”彭忠荣说,他们被补充进步兵阵地。
彭忠志回忆:“除了炮兵,那些炊事兵、警务兵也都改成步兵,带着手榴弹就上去了。”
步兵阵地比炮兵阵地危险,兄弟俩心知肚明。
这天黄昏,日军的飞机、大炮一起上,又一次进攻开始了。
彭忠荣回忆:“敌人那个山炮,一排排地打,飞机来很多,打得我们抬不起头,不敢回子弹。士兵死伤很多。”
轰炸声中,躲在战壕里的彭忠荣隐约听见有人在喊他。“有一个我的老兵,迫击炮连带过来的兵,叫杨志成,江苏人,日本人把他打中了,肚子打穿了,肠子打出来,喊连长救命,赶快来救命!”
彭忠荣很难过,因为他无能为力。“敌人飞机炸,机关枪打,哪还能够救得了?这个士兵我记得很清楚。这些兵很勇敢。”
凭借着火力优势,敌人又冲上来了。彭忠荣大喊:“弟兄们,杀!杀!”剩下的弟兄们已经做好了肉搏的准备,突然,一颗子弹打中了彭忠荣。
彭忠荣回忆:“我冲在前面,敌人扫射的时候中的弹。”他重重地倒在地上,背后鲜血渗出。他没有叫喊,他看到旁边有死尸,他的士兵们正向敌人冲锋。后来他昏死过去。
阵地保住了,但彭忠志没有在退下休整的人群里见到哥哥。不敢多想,他冲上了阵地。“那个战场横尸遍野,惨不忍睹,天气热,臭得不行,我只晓得哭。”
彭忠志一边哭,一边在死人堆里寻找哥哥。来衡阳,是因为哥哥;当兵,是因为哥哥;回家时,不能没了哥哥。
彭忠志终于找到了不知是死是活的彭忠荣。他看到的哥哥“一颗子弹从胸前打进去,从背后打出来,一个鸡蛋大的洞”。
哥哥似乎已经没有了呼吸。彭忠志抱着他,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后方走。
彭忠荣叹道:“老弟把我抬下来,没有老弟就没有我的命。那前面死了好多人,别人谁给你抬?”
在野战医院,彭忠志听到了哥哥微弱的呼吸声,他笑了。“哥哥头上一个小洞,只有六七天就结疤了,好了,但是背后那个洞,军医用黄色的纱布塞进去,拿出来,血流了很多,哥哥痛得在地上打滚,那真是九死一生。”
手术后,彭忠荣脱离了危险。不过,醒来后的第一个消息就让他失声痛哭。“我的两个排长都死了。我这个连118人,就剩了13人,还不是最惨的,有的连只剩了七八个。”彭忠荣说。
野战医院的情况已经很糟糕:缺医少药,很多手术已不能做,棉花、纱布都快用完了。时为第十军野战医院护理长的罗立三对一个姓盛的伤兵印象深刻:“他肚皮被弹片划开一道宽约二寸的伤口,露出一点肠子,四五天就活活痛死了。”有个连长腰上受了枪伤,子弹没法取出,也活活痛死。加上天气炎热,伤口生蛆,重伤后自杀的也不少。
对时为第十军军医处主任医生的肖光来说,每天耳闻目睹的都在考验他的心理承受力。“这次打仗,一讲起就要落泪,打得好惨。伤兵多得很,来了,去了。”
此时,一线阵地的预备第十师,伤亡已经超过70%。日军也很凄惨,《日本帝国陆军最后决战篇(衡阳战役之部)》记载:“我军再度发起总攻之后,除和上次一样的仅夺取极小部分阵地外,依然无所进展,而损失却更惨重,两个师团之原任连长已所剩无几,大部分之步兵连已变为由士官代理连长,勉强支撑战斗之惨局。第二次之总攻,又有联队长一名、大队长六名相继阵亡,而攻击前途却仍不见乐观,于是攻击再度停止。”
7月19日,日军再次停止进攻。
长时间厮杀过后忽然安静下来,那是一种可怕的安静。
为什么没有回复?都去买正版了?
向抗日战场上光荣牺牲的战士们致敬。


据时为晋绥军第六十一军野战医院医务兵的张焕回忆:“我第一次参加战斗,开始是打得相当猛烈的。坚持了五六天,伤亡过重,因为我们的武器太落后了。晋绥军有一个自己的兵工厂,仿造日本10年前的武器。”
------------------------------------------------------------------
38式步枪-1905年
3年式重机枪-1914年
大正11年式轻机枪-1922年
89式掷弹筒-1929年
92式步兵炮-1932年

据时为晋绥军第六十一军野战医院医务兵的张焕回忆:“我第一次参加战斗,开始是打得相当猛烈的。坚持了五六天,伤亡过重,因为我们的武器太落后了。晋绥军有一个自己的兵工厂,仿造日本10年前的武器。”
------------------------------------------------------------------
38式步枪-1905年
3年式重机枪-1914年
大正11年式轻机枪-1922年
89式掷弹筒-1929年
92式步兵炮-1932年
四十七天(下)
第十军困守衡阳城的时候,蒋介石的心情坏到了极点。
日军发起“一号作战”后,中国军队节节挫败,国内外舆论对此群加指责。作为中国战区最高统帅,蒋介石对来自英美盟国的讥评倍感压力。1944年7月中旬,美国总统罗斯福致电蒋介石,认为豫湘战事颇降低中国信誉,拟令中国战区参谋长史迪威直接指挥中国全部军队(包括中共军队)作战。蒋介石对此深感耻辱和刺激,在整军会议上“声色俱厉,数数击案如山响”,痛心疾首地说:“自从这次中原会战与长沙会战失败以来,我们国家的地位、军队的荣誉,尤其是我们一班高级军官的荣誉,可以说扫地以尽。外国人已经不把我们军队当做一个军队,不把我们军人当做一个军人!这种精神上的耻辱,较之于日寇占我们的国土,以武力来打击我们、凌辱我们,还要难受!”他慨叹,“1944年对中国来说是在长期战争中最坏的一年”,自称“从事革命以来,从来没有受过现在这样的耻辱”,“我今年58岁了,自省我平生所受的耻辱,以今年为最大”。
此时,日本政坛发生突变。由于日军在太平洋上、衡阳城下的失利,加剧了日本国内反对势力的倒阁风潮,失去天皇信任的首相东条英机于7月18日递交辞呈,小矶国昭新内阁上台。
日本人希望在衡阳城挽回颓势,蒋介石希望在衡阳城重振士气,这场血战,注定将更为惨烈。
第28天:烧掉劝降传单
7月20日,第28天。第十军军部,电台报务员卢庆贻的耳朵里,已经开始产生幻听。
卢庆贻说:“我现在耳朵不好,就是由于那个时候太用心听,那个声音只有蚊子声大。”
日军开始采用心理战术,用飞机向衡阳城内外撒“归来证”和劝降传单。传单上这么说:“能征善战的第十军诸将士,任务已经达成,这是湖南人固有的顽强性格!可惜你们命运不好,援军不能前进,诸君命在旦夕!但能加入和平军,绝不以敌对行为对待!”
第十军官兵把“归来证”和劝降传单都烧了,誓与衡阳共存亡。
“衡阳保卫战啊,第一点就是士气。”时为第五军四十八师战车防卫炮营四连连长、调到衡阳支援的杨光荣说,“第二点,我在第十军里头,始终没气馁,我始终认为有希望解围,我们一定要坚守,等着周围兄弟部队来解围。那么多的部队呢,是吧?”
快一个月了,衡阳守军早就完成守城任务,援军还没有来。
衡阳城外围,枪声时隐时现,第十军辎重团二营营长陆敬业仔细辨听。
陆敬业之子陆启东说:“我父亲讲,敌人的枪声和援军的枪声很容易分辨,因为日本人用的是三八式步枪,他是一枪两响。中国军队用的是中正式步枪,或者“汉阳造”,枪声从远而近的时候,听得出来。”
杨光荣回忆:“听着听着,机关枪响了,以为是友军来了,快解围了。”当时有人说,见到一连援军进城了,他们头戴钢盔,肩扛机枪,斗志旺盛。不过,大家没高兴多久,就听到了一个经查实的消息:是炮兵连没有炮弹了,补充进前线。大家顿时心凉了半截。军部有人随口唱起了京剧《杨家将》唱词:“不提那援军则还罢了,提起那援军令人失望。”
当然,也有好消息:此时,经过报纸宣传,第十军官兵已成为国人心中的英雄。
第十军军长方先觉之子方略说:“那个时候,我看到桂林的商店橱窗里面都放着我父亲的相片啊,大家都说方先觉是民族英雄。”
其时,少年方略很难理解,身为民族英雄的父亲,为什么没有人去救他。
其时,第十军伤亡已超过八成,弹药几乎耗尽,阵地后方池塘里的鱼虾和浮萍早已被饥饿的士兵们吃光了,有人冒死进入敌人射程内去摘南瓜,很快中弹。
时为第十军预备第十师二十九团参谋的彭忠志回忆:“那时根本没法讲卫生,有什么吃什么,吃生的,没得办法,不知道怎么过,但精神上还坚持着,不想死,就是这个心理,好像第十军没打过败仗一样的,自己打赢了。”
7月22日,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电令第九战区集中湘江以西部队向进攻衡阳的日军攻击,可惜被日军情报人员破译,日军作出相应部署。国军第六十二军一度突进至衡阳火车西站,但在日军第四十师团的反击下,伤亡甚大,且弹药告罄,被迫撤退。第七十九军、第七十四军主力及第一○○军的第三一九师也被阻止于日军第四十师团的堵截线之外。
据《蒋介石的陪都岁月》一书记载,7月27日,蒋介石给方先觉写亲笔信:“守城官兵艰苦与牺牲情形,余已深知,余对督促增援部队之急进,比弟在城中望援之心更为迫切。余必为弟及全体官兵负责,全力增援与接济,勿念。”此信复制数百份用飞机在衡阳上空投下。城内守军的弹药、粮食和医药用品也都靠空投接济,即便在暴雨天,蒋介石也让空军派了飞行技术高超的飞行员驾机冒险空投。
7月28日,早已皈依基督教的蒋介石为第十军官兵祷告:“愿主赐我衡阳战事顺利,当在南岳峰顶建立大铁十字架一座,以酬主恩也。”
7月31日,蒋介石在日记中写道:“衡阳保卫战已一月有余,第十军官兵死伤过十分之八,而衡阳城屹立不撼。此次衡阳之得失,其有关于国家之存亡,民族之荣辱至大。”
8月1日,方先觉致电蒋介石说,“一定死守”,“一死为国”。
第41天:援军撤退了
8月2日,第41天。卢庆贻接到两封给军长方先觉的电报:一封是蒋介石发来的,上面说“援军不日可达城郊”;另一封来自方先觉的弟弟方先守,内容是“黄涛、王甲本两军(即第六十二军、第七十九军),确已奉令解围衡阳,现在正破敌阻滞向衡阳靠近,兄可做好里应外合之准备”。
这天,空军飞机再次向衡阳守军空投蒋介石手令,告知“各路增援部队今晨已如期到达二塘、贾里坡、陆家岭、七里山预定之线,余必令空军掩护,严督猛进”。
第十军官兵望眼欲穿的援军终于来了。
陆启东说,第十军此时仅剩的一个整建制的营——特务营营长曹华亭,被紧急召进军部。“这是一员猛将,他奉命率领一支150人的突击队冲出城,到城外的五里亭,就是离城五里的地方接应援军。”
突击队杀出重围,到了五里亭,却没有等到援军。“援军第六十二军已经撤退了。”陆启东说。
时为第十军预备第十师二十九团迫击炮连连长的彭忠荣回忆:“第六十二军不能反攻,自己撤了。”
据《中国抗日战争正面战场作战记》一书记载:8月2日,第六十二军及第一○○军确已到达三塘、两母山地区,第七十四军到达佘田桥、新桥,第七十九军到达望城坳附近,与日军第四十师团激战。第六十二军在进攻二塘、两母山时与日军第二三四联队进行了白刃战,予该联队以歼灭性打击。“但由于第六十二军等在战斗中伤亡亦众,始终未能歼灭依托工事坚守阵地的日军残部,被阻于日军堵截线之外,未能与衡阳守军会合。在此期间的外围各兵团,除第二十四集团军遵照军事委员会的命令积极向湘江以西进攻衡阳的日军进攻外,湘江以东的第九战区各军没有进行积极有力的进攻。”
已突出重围的曹华亭本可以趁机离开危城衡阳,但他调转马头,率众人又杀了回去。
陆启东说:“他们冲回来,死伤惨重。既然这150人可以冲出城然后再回来,外边这么多友军冲不进来,是什么原因呢?”
突击队杀回城里已是三天之后,150人仅剩15个。第十军官兵心里都在犯嘀咕:150人尚且可以来回一趟,上万援军就是不能靠近?
杨光荣感叹:“外边解不了围,你在里边越打越少,死一个少一个,弹药都没有,你怎么能打赢啊?!”
悲观气氛开始蔓延。卢庆贻又接到蒋介石的电报:“再守三日,援军即可进城。”方先觉看过电报,摆摆手,长叹。
8月3日,日军对衡阳城大肆轰炸。蒋介石下令:“着第六十二军不顾一切牺牲,再迅速奋勇前进,如达到衡阳解围,官升级,兵有赏。”
第六十二军官兵到底还是没拿到奖赏。
第43天:血拼西禅寺
8月4日,第43天。日军发动第三次总攻。《日本帝国陆军最后决战篇(衡阳战役之部)》记载:

重炮五门,野山炮五十门,统计约五个师团之兵力,于八月一日,集结于衡阳外围,八月四日晨,在横山司令官之指挥下,开始了第三次总攻击,预期在一天之内,必下此城。但敌人之守将方先觉将军,为一号骁勇善战之虎将,其第十军之三个师,皆以必死之决心,负隅顽抗,寸土必守,其孤城奋战的精神,实令人敬仰。我第一日之全力猛攻,竟又被迫无效而终。亘四十余天之激战中,敌人尚无一卒向我投降,实为中日战争以来之珍闻,如非敌人在长期抗战中已逐步将游杂部队整编为正规军,则必系我军之两次挫败,使敌军坚定了必胜的信心!
近10万日军以飞机、大炮向中国守军的核心阵地和市区狂轰滥炸,从南北西三面猛攻,留守营部的杨光荣担心着前沿阵地上的弟兄们。
杨光荣回忆:“一个副排长,带着十几个伤兵,到后头了,碰见我。我一看,唉,这不是一连的人嘛,我在一连当过排长呢,那个副排长那时当班长,他叫杨赞。我说,杨赞,你怎么回来了?他说,连长,阵地失守了。第五军的规定,阵地失守者必杀啊。杀谁?杀连长。我问,你连长呢?他说,连长失踪了。我又问,副连长呢?他说,阵亡了。”
这个副排长镇守的是位置极为重要的西禅寺阵地。这个阵地一失守,城区也就洞开。杨光荣二话没说,跑去向营长请战。“我说,营长你别着急,我去。那时我年轻气傲,体格也好,认为别人不行,我还行呢,有点豪情壮志。他说,好,你去,把营部这些卫生兵、炊事兵、军械兵都带去,有十七八个吧,把一连撤回来的也带去。”
杨光荣把30多个弟兄分成了3组。天色已晚,月光下,他们悄悄地摸到了西禅寺外。
杨光荣回忆:“我带两个组在前,一个组作为预备队在后。我对大家说,帽子都翻过来,夜晚嘛,朦朦胧胧的,看不清。大家都把帽子翻过来戴着。”
因为刚占领阵地,日军正在修补工事,西禅寺外只有两人站岗。
“我派两个兵先把日本的哨兵干掉。两个兵爬墙进去,日本哨兵看到了,就是一枪,这一枪不要紧啊,四处的枪全响了。”杨光荣说,中国军队的突然反攻,杀得对方猝不及防,混战中,他一把抱住了日军的一个小队长。“双手死死抱着,如果让他腾出胳膊,你治不了他。”
正在搏斗中,杨光荣一扭头,看到一个日本兵端起枪向他刺来。“正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候,我们营部的一个军械兵,把枪倒过来用枪托砸,他砸得太厉害了,把日本兵的枪砸坏了,我的枪也砸坏了。”
军械兵和日本兵展开肉搏。“日本兵上来一口就把这个军械兵的左胳膊咬住了,那个疼啊。军械兵把右手腾出来,掏出手榴弹,木头柄那种,举起来一砸,把日本兵脑袋砸开花了。日本兵脑袋被砸开花都不松口啊。砸死了日本兵,他过来帮助我,把小队长解决了。”杨光荣说。
拼得难解难分之际,杨光荣留在寺外的那一组人,也翻过墙杀了进来。
杨光荣说:“我让那个副排长带这个组,一听见枪响,都翻进墙里,大声喊‘杀’。夜晚正清静的时候,这‘杀’声瘆人啊!”
月光下,曾经香火兴旺的西禅寺,变成血腥杀戮的战场。
杨光荣回忆:“我们后面留着的那一个组翻进墙里,把日本人弄糊涂了:究竟来的中国军队有多少人啊,怎么一直上啊?他们的决心就动摇了。我们一看他们动摇,拼得更带劲了,有的牺牲了,有的用手榴弹和敌人同归于尽了,有的跟日本人在墙角摔打。我先后跟两三个日本人抱在一起,到最后我们把日本人全解决了,我已经没力气了。这样子,把阵地又收复了。”
阵地收复了,精疲力竭的杨光荣独坐在西禅寺外的一棵大树下。此时,雾气渐渐散去,天上一轮皎洁的满月。杨光荣记得,这一天是农历六月十六。
“那时候月光比较明亮,我就想,哎呀,我都二十三四了,爹娘养我这么大,一分钱都没给寄,我就牺牲在这衡阳了,唉。”杨光荣叹道,“想起来也伤心,刚一出来,雄心壮志,青年为国,结果现在弄的,兵溃衡阳,里三层外三层围的,怎么能出去啊?没得盼望了,非死在衡阳不可,完了,完了。想着想着,自己就流泪了。”
一个多月前,杨光荣是作为援军来到衡阳的,可现在,却没有一支援军来救他们。两年前地狱般的缅北野人山,他忍受住了暴雨、饥饿、疟疾和大面积死亡,却无法忍受在晴朗的衡阳无止境的等待。
第44天:“决不突围,一定死守”
8月5日,第44天。从长沙增援而来的日军第五十八师团由衡阳西北投入战斗,猛攻第一九○师阵地。
坐在电台前的卢庆贻已经有些麻木了,一天也没有一封电报。
卢庆贻对于援军迟迟不来有些想不通:“你七十四军在常德被日本人围了,我们第十军来救你,我们牺牲一个师长,帮你解围,现在我们在衡阳城里40多天了,你为什么打不进呢?”
衡阳已是一座愁城,攻城日军已达10万,城中守军能拿起枪的只剩1000多人。
第十军军部传来激烈的争吵声。在场者之一、时任第十军督战官兼炮兵指挥官的蔡汝霖在回忆录《四十七天衡阳保卫战》中记下了这样的片段:
方先觉于8月5日下午3点召开了有四个师长、军参谋长、战区督战官等人参加的会议,讨论下一步的行动。会上,第三师师长周庆祥主张突围,认为现在还来得及,再过几天就不行了。方先觉认为没有突围命令,跑了不好办。有人拿出一本《常德会战检讨会议录》,将蒋介石训斥余程万“你如何当人家的长官,能忍心将你负伤的官兵舍弃私自逃出”的一段话念给方先觉听,方先觉听完这段话后对几位师长说:“突围力量是有,可以突出去。但是我们走了,剩下这样多伤兵怎么办?敌人见了伤兵就杀,守常德的余程万可以不问伤兵,我方先觉不能,你们忍心丢下伤兵让敌人去杀,以后活着的哪个再愿意做你们的部下?”经过一番议论后,参加会议的人都哭了起来,都感到死到临头了。
周庆祥之子周立起说:“常德会战时,大概还有将近300个官兵在那里,余程万就突围了。”
蔡汝霖写道:
方先觉说:“决不突围,一定死守,你们每个师长只准留卫士4人,其余一概上前方作战。如查出多留一人,按公说就算违抗命令,按私说你们对不起朋友。剩一兵一弹,也不准再说突围的话。我方先觉决不私自逃走。必要时,大家都到军部来,我们死在一处,如要自杀,我先动手。”他最后威严地说:“要知道我自杀了,你们纵然逃脱,委座亦不能饶恕你们,你们自己也不能为人。”
8月6日夜,日军第五十八师团一部从城西北角突入城内。在日军眼中,对手第十军“毕竟是善战之师,并未如其他战区之守军‘一角之溃而全盘动摇’,且抗拒益形激烈”。
第46天:“最后一电,来生再见”
8月7日,第46天。清晨6时起,日军集中炮火对守军进行了约2小时的攻击后,发起冲锋。守军阵地大都被毁,伤亡惨重,但第三师及预备第十师的官兵仍顽强抵抗。
中午,报务员卢庆贻发出了方先觉致军事委员会委员长侍从室的电报:
敌人今晨由城北突入以后,即在城内展开巷战,我官兵伤亡殆尽,刻再无兵可资堵击。职等誓以一死报党国,勉尽军人天职,决不负钧座平生作育之至意,此电恐为最后一电,来生再见。
卢庆贻说:“这真是‘最后一电’,等我发了电报以后,就与外头没有联络了,友军电台的信号没有了,重庆台也没有信号了,第十军也没得什么电报发出了。”
很少有人知道,在援军不至、弹药耗尽、兵力枯竭之时,还有更可怕的危机潜伏在衡阳城内。
周立起说:“当时第十军内部有霍乱爆发,曾向蒋介石汇报。如果突围了,那么,第十军遗留下来的一些事务,日本人肯定是要抓周围的老百姓去处理,那么霍乱就一定会扩散。”
这天,一个上千人的中国伤兵营陷落。“伤兵营在衡阳城外一个教堂里,日本人来了以后,把这些伤兵全用机枪打死了。”卢庆贻说。
电台已经停止了工作,摘掉耳机的卢庆贻,耳中是一片杂乱的声音。一个军部的副官气色凝重地走来,告诉他,军长想要自杀。“这是随从副官,经常把一些情况告诉我们电台人员,他说方军长准备死。”
《四十七天衡阳保卫战》一书记载道:“8月7日,日军由演武坪向军部逼进时,预十师第二十八团团长曾京带了十几个人来抢救方先觉,想保方先觉突围。方说:‘你不要管我,你要守住你的阵地,赶快回去。’入夜,方先觉对他的幕僚和卫兵说:‘你们已陪我尽到了最大责任,你们各自想办法寻生路去吧,我就死在这里。’说完要夺卫兵的枪自杀。以后方几次想自杀都被阻止了。”
据方先觉的副官王洪泽回忆,方先觉拔出手枪准备自杀的时候,他和一个叫李绶光的团长夺下了方先觉的手枪。在场的人都劝慰方先觉,要以全城的伤兵为重。
“后来我在家里亲耳听他讲过这件事。”方先觉之子方庆中说,“当时受伤的官兵有将近7000人。像这样子惨烈的打法,日本人的报复心理会很强烈。”
方先觉之子方略认为父亲很爱兵:“我们住在长沙的时候,父亲经过军营,有时候正好碰到士兵们蹲着、坐着吃饭。他们一看军长来了,赶紧把饭碗都放下,起立。后来我父亲对手下说,士兵吃饭的时候不要惊动他们,让他们吃。”
这天,中国空军飞机又投下通信袋,内有蒋介石手令:“援军明日必到衡阳城,决不延误。中正。”
方先觉面临抉择:要不要战至最后一人?
时为第十军预备第十师师部少尉文书的伍志鸿感叹:“当忠臣很难,武将当忠臣更难。”
薄暮时,日军炮兵观测所报告发现“白旗出现于敌阵地”,日军第六十八师团报告:午后5时之后,“师团正面森林高地重庆军阵地白旗翻飞”。
当晚,方先觉派参谋长孙鸣玉与日军联系停战事宜。据暂编第五十四师师长饶少伟回忆:
“方指示孙鸣玉拟出七项投降条件,大意:(1)要求保留第十军建制;(2)要求日军进城不杀害俘虏;(3)要求日军对受伤官兵给以人道待遇;(4)要求日军立即停火;(5)要求日军派飞机送方先觉到南京见汪精卫。另两条饶已不能记忆。”
卢庆贻不认为方先觉是投降:“这是协议停战,在部队没得联系、没得弹药、没得人员的情况下,不打了,但是我有条件,协议停战就是有条件的,你不能够伤害无辜——这些医务人员、伤兵。”
第47天:“日本人对中国人害怕起来了”
8月8日,第47天。
凌晨4点,睡下没多久的蒋介石默默起床,为衡阳守军祈祷。
凌晨,“方先觉率其第三师师长周庆祥、第一九○师师长容有略、预备第十师师长葛先才、暂编第五十四师师长饶少伟及副官处处长孙广宽在城南天主堂与日军第六十八师团师团长堤三树男会见,正式缴械投降”。
伍志鸿也不认为方先觉是投降:“现在你就是杀死我,我也不承认方先觉投降了。”
时任预备第十师二十八团迫击炮连连长的白天霖在《抗日圣战中的衡阳保卫战》一书中记载:“方于被俘之后向日军提出三项要求:(1)保证生存官兵安全,并让他们休息;(2)收容伤患予以治疗,并郑重埋葬阵亡官兵;(3)守城官兵绝不离开衡阳城。”
早晨六七点钟的时候,卢庆贻被军部参谋叫出了中央银行。“我到中央银行的门口,就看见日本兵进城了,从城门进的城,举着太阳旗,耀武扬威。”卢庆贻否认挂白旗之说:“我们第十军剩下的部队,没有挂白旗的,没有这个事。”
卢庆贻回忆:“日本人把我们这些人集中到教堂里面,门口有机枪守着。”
此时,城外几个阵地仍在战斗,城内巷战继续。一些官兵选择了突围,比如杨光荣,战至只剩4个兵后,他从湘江突围出城。一些伤兵自杀殉国。《抗日圣战中的衡阳保卫战》一书中有如下段落:
衡阳陷落之日(8月8日),由于我官兵义愤填膺,各自为战,满城尽是枪声,处处狙击敌人,以致引起敌军愤怒,肆意开屠杀。而手榴弹爆炸之声,此起彼落,遂成为我官兵集体殉国与敌偕亡之体炮矣!此时仍有7000余伤患员官兵,于颓壁中痛苦呻吟,或举枪自杀,或跳井投江,或悬梁而亡;重伤不能行动者,争求轻伤者或持械官兵补他一枪,以了残生,其惨状非笔墨所能形容!
当时突围出来的伍志鸿说:“就是破釜沉舟,大家用生命救国,死之前都要杀死一个日本人才甘心。我为什么又活着出来了呢?因为日本人对中国人实在是害怕起来了。”
当天,由第四战区抽调来援的第四十六军等已进抵距衡阳8公里的二塘。日军第十一军参谋岛贯武治在日记中写道:“上午8时攻克衡阳,力攻40天……是一场竭尽了全力的战斗。只晚了一天,敌机械化兵团就出现了。我方部队面对前来解围的敌军,多少有些动摇。战争的胜负诚然在于最后5分钟。如固守衡阳之敌誓死决一死战,或将出现‘因帕尔的结局’。”
当天,蒋介石在日记中写道:“以衡阳会战守军苦斗至此历时四十七昼夜,故于凌晨四时即起默祷能转危为安。至五时犹得衡阳电讯,距十五分钟之后中断,自此即绝不复通矣!旋于十时许接获空军侦察报告:‘衡阳城内已不见人迹。’于是乃确知衡阳已陷矣。因自记所感曰:‘悲痛之切实为从来所未有也。’”
衡阳保卫战,中国军队伤亡17000余人,《日本帝国陆军最后决战篇(衡阳战役之部)》中声称,日军伤亡19380人,其中军官伤亡910人(军官战死390人)。不过,1945年8月,曾担任过第十军军长的李玉堂将军在湖南接受日军投降时,曾询问日方将领,衡阳之战日军究竟伤亡多少,日军将领答道:“48000余人。”美国国会图书馆的资料显示:“日军死伤超过70000人,其中48000人被击毙;中国伤亡15000人,其中7400人阵亡。”
衡阳保卫战是抗战期间作战时间最长、敌我伤亡官兵最多、空前惨烈的城市争夺战。日本方面承认,此役“牺牲之大,令人惊骇”,为“中日八年作战中,唯一苦难而值得纪念的攻城之战”。 日军战史称:方先觉为“骁勇善战之虎将”,第十军“寸土必争,其孤城奋战之精神,实令人敬仰”。
重庆《大公报》社论说:“衡阳47天是索得敌军巨大的代价,衡阳47天是在明耻教战。”
当年8月中旬,被俘的彭忠荣和彭忠志兄弟,趁着日军看守不严,偷偷逃出了衡阳。
被俘的卢庆贻和战友被逼给日本人收谷子。一天,他跟20多个战友打死看管他们的日本人,也成功逃脱。
第十军大部分被俘官兵乘日军后勤补给紧张、关押松懈之机从俘虏营中脱逃,周庆祥、孙鸣玉、饶少伟等将领也在其中。
11月18日,在重庆方面的帮助下,被看管3月有余的方先觉也逃走了,并于12月11日回到重庆。
12月13日,重庆《大公报》发表社评《向方先觉军长欢呼》:“苦战衡阳四十七天的英雄方先觉军长回来了!……我们情不自禁地要向方军长欢呼:‘我们的英雄回来了!我们的抗战精神回来了!’”“拿衡阳做榜样,每一个大城市都打四十七天,一个个地硬打,一处处地死拼,请问:日寇的命运还有几个四十七天?”
1945年2月19日,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授予方先觉青天白日勋章。
1946年2月,预备第十师师长葛先才奉命回到衡阳,与滞留的60多个前第十军官兵一起,历时4个多月,在原来的阵地上收集忠骸3000余具,并建烈士公墓于张家山之巅。
葛先才在回忆录中写道:
现在回想那一段搜寻忠骸的日子,我们差不多每天都是一边流泪一边工作。这“古战场”并不“古”;不过一年半之前,这些“古人”都是生龙活虎般的战斗伙伴。如今嘛,这“古战场”已经荒草没头,锈损的枪支、弹壳、炮弹炸弹破片……遍地皆是;惨白色的骸骨东一堆西一堆,横七竖八,零乱的、随意的,似乎被人不屑一顾地弃置在那里;而草长得最高最茂盛的地方,也必是骸骨最多的地方!不过一年半之前,这些骸骨都还是国家的好男儿、父母的爱子、春闺的梦里人。敌人的枪弹、炮弹、炸弹没有“碰”上我们,否则,今天又不知道是谁来捡我们的骸骨了!
……
忠骸搜集完成之日,我们请了一位摄影师摄影存照。我面对这座高约丈余忠骸堆成的山丘,直觉其巍峨神圣,壮丽无比!我在心中默默祝祷:“弟兄们,安息吧!你们没有白死。日本已经投降,国家已经因你们之死而得救,你们是求仁得仁了。”然后我们把忠骸逐一移入墓穴安葬。不知怎的,我忽然鼻头一酸,禁不住悲从中来,泪如雨下。啊,弟兄们!弟兄们!我敬爱的弟兄们!若非我身历其境,又怎能体会到这“求仁得仁”的背后,竟隐藏了这么深重的悲怆!
七、远 征
1942年3月,滇缅公路畹町桥路段上,中国远征军的车辆排成长队。第六十六军战士闫廷春和战友们在路边发现了一件奇怪的东西,它很沉,而且发亮。大家讨论起来,有人说这可能是金子。从来没有见过金子的闫廷春有点激动,把这东西拿过来,想要好好研究一下。他把这东西放在石阶上,用枪托砸它,要看看它是否有金子的硬度。
闫廷春是贵州贵定人,1936年应征入伍,1942年3月随第六十六军编入中国远征军。这一年,他23岁,满身活力,单纯得像个孩子。
“金子”在闫廷春的枪托下猛然发出一声巨响,炸开了,震落好些屋顶的瓦片。原来,这是一颗地雷。幸好它没伤到人。
“闯祸之后,连长很生气,他要把我调到团部当勤务兵。”闫廷春回忆说。他不愿去团部。在他看来,在团部伺候长官远没有上前线有意思。他跟连长表决心:“我要打仗。”连长也就依了他。
在这支滚滚向前的队伍中,像闫廷春这样急于求战的军人还有很多。就在远方,一个陌生的战场正等待着他们。他们没有想到,这将成为一场终其一生的远征。
出发:老百姓送来口粮
1941年12月8日,太平洋战争爆发。几个月之内,日军横扫东南亚各国。
1942年1月中旬,在第三次长沙会战中,第九战区炮兵第一旅占据岳麓山阵地,战斗最激烈的时候,炮弹告罄。第九战区长官部电告重庆,军政部回答:“炮弹尚在仰光(缅甸首都、海港)待运。 ”
国民政府外交部长宋子文惊呼:“倘若日寇进犯缅甸,断我赖以生存之滇缅路,我后方军民则无异困守孤城,坐以待毙。”  
此时的中国,抗战进入最艰苦的时期:大半国土已经沦陷,全部出海口都被日本占领,滇缅公路成了唯一的外来物资输送渠道。缅甸,历史上中国的附属国、英国的殖民地,此时成了抗战大局中的战略要地。
1942年1月,席卷中南半岛的日军将矛头指向缅甸,出兵4个师团,企图彻底切断中国的输血管,同时以缅甸为跳板进军印度,实现和纳粹德国会师中东的计划。英国不想失去印度这块最大的殖民地,中国要竭力保护最后的国际运输线,双方最终达成了中国出兵缅甸的共识。
其实,早在1940年,因为日军侵入越南,加紧了对东南亚侵略的步伐,中英就开始酝酿结盟,但其间经历不少波折。据郭汝瑰、黄玉章主编的《中国抗日战争正面战场作战记》记载:
1941年12月10日,英国驻华武官丹尼斯请求中国远征军入缅布防。军事委员会于11日向第五军、第六军先下达了动员令。16日,第五军将防务交给第七十一军后开赴祥云、大理、保山地区集结;第六军向保山、芒市(潞西)集结,编组为“中国远征军第一路军”,卫立煌任司令长官,杜聿明任副长官(由于卫立煌并未到职,由杜聿明代理),准备入缅援英。
12月23日,中、美、英三国在重庆召开联合军事会议。中方由蒋介石主持会议,英国印缅军总司令韦维尔、美国军事代表团团长马格鲁德及陆军航空队队长勃兰特参加。中方向韦维尔表示:“中英两国不可有一国失败,因此如果贵国需要,我国可派遣8万人入缅作战。”但韦维尔以运输不便为借口予以拒绝。中国军事委员会遂下达了暂时不入缅的命令,正准备进入缅境的远征军停留在滇缅路附近。
1942年1月31日,日军击退英、印军第十六步兵旅,占领了毛淡棉。英方于2月3日向中国求援,请求中国军队入缅。
1942年2月16日,蒋介石下达命令:“优先运送第五军入缅,所有野炮、战防炮均应随同出发。”第五军于当日开始用汽车运送,先到畹町集中,再由英方派车接运入缅。
这注定是一场前路坎坷的远征。在闫廷春的记忆中,从那颗差点让他送命的地雷开始,死亡的阴影似乎就一直如影相随。
闫廷春记得,部队在保山歇了一夜,由保山开到龙陵,又从龙陵到了芒市。在路上,第五军拉伤兵的车,把一个小孩轧死了。第二天到畹町的时候已经入夜,一辆军车撞到了一个土堆上,一人受伤,一匹马被撞死。
1942年3月8日,日军攻陷仰光,从美国运抵此处的几十万吨援华物资落入敌手。就在同一天,中国远征军第五军的先头部队第二○○师到达仰光以北260公里的同古,第一次入缅作战正式拉开帷幕。
在第五军军部,一位名叫穆旦的年轻随军翻译,写下了一首题为《出发》的诗。出发之后,投笔从戎的他从远方飘来的硝烟中,也嗅到了死亡的气息:
告诉我们和平又必须杀戮,
而那可厌的我们先得去欢喜。
知道了“人”不够,我们再学习
蹂躏他的方法,排成机械的阵势,
智力体力蠕动着像一群野兽,
告诉我们这是新的美。因为
我们吻过的已经失去了自由;
好的日子去了,可是接近未来,
给我们希望和失望,给我们死,
因为那死的制造必须摧毁。
……            
同古:戴师长手提轻机枪激战通宵
1942年3月18日上午,同古。第二○○师师长戴安澜在昏暗的前线指挥所里,仔细查看刚刚缴获的日军文件。就在几个小时前,负责警戒的前哨部队伏击了一支日军侦察队,击毙日军30余人。戴安澜从日军文件中分析,日军第五十五师团主力正在向同古开进。
同古是缅甸中部公路、铁路和水路的枢纽,战略位置十分重要。仰光失守后,同古成为日军的主攻目标。原在此驻守的是英缅军第一师,掩护他们撤退并防守同古的重任,由刚刚抵达同古的第二○○师承担。
第二○○师是当时中国第一支机械化部队,拥有两个战车团和两个摩托化步兵团,装备有坦克、装甲车、摩托车和大口径火炮,步炮比例为3∶1。1939年11月,第二○○师在广西昆仑关与日军精锐部队第五师团鏖战一个月,反复争夺阵地,击毙日方指挥官中村正雄少将,取得昆仑关大捷。这一战役充分显示了第二○○师的战斗力和装备优势,全师受国民政府集体嘉奖一次。戴安澜因指挥有方且重伤不下火线,荣获四级青天白日宝鼎勋章一枚,当时被誉为“当代之标准青年将领”。
老兵杨鸿恩印象中的戴安澜矮墩墩的,一身普通棉服,一双胶鞋,系着皮带,打着裹腿。
而在戴安澜之子戴澄东心目中,父亲爱兵如子,做事用心,他可以叫出师里每个排长的名字。“这个部队的战斗力是比较强的。”
1942年3月1日,蒋介石飞赴缅甸腊戍,布置第五军入缅后的部署和作战指导要领。他对戴安澜格外看重,3月3日一天之内三次召见戴安澜,面授机宜:第二○○师要保存实力,在同古坚守,而不是主动出击——蒋介石不愿意让自己的王牌部队替英国人当炮灰。
此时的缅甸战场,多了一个特殊人物——美国人史迪威,盟军中国战区统帅部参谋长。3月3日,腊戍,蒋介石与史迪威见面。第二天,蒋介石告诉杜聿明:“你归史迪威将军指挥。”并叮嘱杜聿明,对史迪威要绝对服从。杜聿明反问:“如果史迪威的命令不符合你的决策时,应如何办?”蒋介石回答:“你打电报向我请示再说。”
3月19日,兵力是第二○○师两倍的日军第五十五师团开始猛攻同古。老兵李镇春回忆说,敌人不仅兵力多,武器装备也更优越,“但是师长戴安澜,他死守同古”。
戴安澜带头立下了“誓与同古共存亡”的遗书:“此次远征,系唐明以来扬威国外的盛举,虽战至一兵一卒,也必死守同古。如本师长战死,以副师长代之;副师长战死,以参谋长代之;参谋长战死,由步兵指挥官替代,各级照此办理。”
中国官兵凭借简陋的工事,抵抗源源不断涌来的日军。每天都有肉搏战发生,每天都有官兵拉响手榴弹与敌人同归于尽,战况惨烈。
3月22日,杜聿明致蒋介石密电:
同古敌约千余,山野炮六七门。连日以来,增加至二千余,并野、迫炮数门,飞机多架协助,继续向我第二○○师前进阵地鄂克春(OKTSIN)东西之线猛烈攻击。自拂晓至午,炮火之烈为数日以来所未有。敌我冲锋肉搏数次,双方伤亡均重。
3月24日,杜聿明致蒋介石密电:
同古正面之敌,于本辰展开大战,以炮空联合向我阵地猛攻,另以一部约五六百人,附小炮数门,于本日午前九时由铁道以西向同古以北地区,拟包围我戴师,企图作战在飞机场。迄午后五时止,正面仍在鄂克春东西之红线,侧后方仍在飞机场附近激战中。
3月28日,杜聿明致蒋介石密电:
围攻同古之敌,自本晨来激增无已。10时后,敌飞机多架更番轰炸,掩护战车,纵横进出,炮兵则使用毒气弹,依其炽盛火力向戴师阵地之正面及左翼不断强行攻击。战况之烈,战斗前所未有。我全体将士,仰遵钧座意旨,视死如归,虽伤亡惨重,仍坚守不退,迄现在犹在原阵地与敌激战中。
3月28日深夜,日军派出小股部队突袭第二○○师司令部。戴安澜手提一挺轻机枪,率部与日军激战通宵。司令部全体人员不分官衔全部上阵,子弹打光了,刺刀拼弯了,危在旦夕之际,一营援兵赶到,师部才化险为夷。这一战被戴安澜写进日记里:“二十八日一战,是我经历过的恶仗中最激烈、最难打、最险恶的一仗,我还是用百米决斗、刺刀手榴弹解决问题的打法,敌人的飞机、大炮坦克就没有用武之地了。”
3月29日,英军在没有通知中国友军的情况下仓皇撤退,把同古的侧翼暴露给敌人。日军第五十六师团借机迅速渡过西当河,开始包抄第二○○师后方。
敌人援军的到来,使得第二○○师腹背受敌,形势更趋严峻。
戴安澜给在昆明的夫人王荷馨写了一封遗书:“亲爱的荷馨:余在此奉命固守同古,因上面大计未定,与后方联络过远,敌人行动又快,现在孤军奋斗,决心全部牺牲以报国家养育。为国家战死,事极光荣……”
腊戍:日本人的冷枪,缅甸人的冷眼
1942年3月23日深夜,缅甸腊戍,第六十六军行军途中,闫廷春和战友们在黑暗中摸索前进。来到缅甸已经好几天了,虽然还没有碰见敌人,但大家都绷紧了弦。
据闫廷春回忆:夜色深沉,战士们在行进中靠敲打随身物品发出声响,作为联络信号。
一条不知名的大河横亘在大家面前。对岸河滩轮廓模糊,摸不清虚实。
队伍走到桥边停下。一位班长用一根炭棒顶着个帽子作为伪装先过桥,又敲了敲随身物品,看周围没什么动静,才传令队伍前进。
战士们毫不犹豫地纷纷踏上桥面,向对岸跑去。闫廷春和几个炊事班的战士跑在了队伍后面,刚上桥就听到了枪声。“他(班长)交代每个人不准抽烟,不准点火,不要出什么声响,把吃饭的碗放在背包里。但是炊事班做饭的罗锅太大,不可能放在背包里,碰到路边的树枝发出了响声,敌人就发觉了,朝我们开枪。我们就赶快卧倒,看到子弹在地上打出梅花点。”
枪声一直持续。
闫廷春说,经过侦察,发现对岸不远处有一个日军的临时据点,冷枪就是从那里打出来的。上级决定,立刻对日军据点发起夜袭。
闫廷春成为夜袭小组成员之一。几名从前方撤退下来的英军士兵,成了这次行动的向导。
这些英国兵驻扎在这里已经很长时间了,他们熟悉周围地形。由他们带路,夜袭小组到了日军据点哨兵所在的一棵大树附近,听见两个打鼾的声音此起彼伏。“我们决定以火光为号。翻译官点了一根火柴,火光一起,我们就从两边一起下手,把他们按住,让他们动不了,然后拔出刀来,往他们脖子上一拉,就完了,他们就没有声音了。”闫廷春如此描述自己第一次在缅甸杀敌的过程。 
擦拭完刀口的血迹,闫廷春忽然看到前方立着一个东西,像人,却又不动。他有点害怕,不敢上前。
闫廷春回忆说,翻译官叫大家后退,独自上前侦察,发现那个东西是一只汽油桶,装满汽油。“参谋长把燃着的火柴扔进了汽油桶里,火苗迅速蹿起两三层楼那么高,随后就听见四周噼噼啪啪的枪声一下子响了起来。”事先埋伏在日军据点周围的战士们,开始向措手不及的敌人开火,据点里的日本兵全部被干掉。
战斗的血腥还未散去,天一亮,闫廷春和战友们继续前进。首战告捷的兴奋逐渐在闫廷春心中消退——在这个陌生的战场上,随时都面临死亡威胁。
“从哪儿走到哪儿我们都不知道,只是没日没夜地走。”闫廷春回忆说,后来到了一个寨子,“第五军失败就在这个地方”。他们看到很多第五军战友的坟堆,有些战友的遗体半边身子都露在外面,已经发臭,没有人再去掩埋。
闫廷春认为,第五军吃亏在很多缅甸人做了奸细。
第五军九十六师二八八团一营营长陈启銮曾在回忆录中提到,日军入侵缅甸之后,打着“大东亚共荣圈”的旗号,利用缅甸人民的反英情绪,以帮助缅甸打倒英帝为幌子,进行欺骗宣传,笼络人心。缅甸人上当受骗,把中国远征军当做殖民主义的帮凶,抱有敌意。“我们却没有做什么宣传工作,没有去争取他们的谅解和帮助,这就不能不遇到很大困难,造成很多不应有的损失。”
在中国军队进入缅甸以前,日本人已经在那里经营多年,培养了一支由缅甸奸细组成的“第五纵队”,他们到处放火、投毒、挖铁轨、袭军车,用各种手段妨碍远征军行动,暗杀远征军官兵。不少中国军人死于缅奸之手。
中国远征军所到之处,除了华侨,大部分当地人望风而逃。
远征军在语言不通、地形不熟、气候不适、情报不灵的恶劣条件下作战。此时官兵们才强烈地感受到,在这片异国的土地上,作为一支外籍军队,回家的路,那么遥远。
穆旦后来在《阻滞的路》一诗中写出了这种特殊的感受:
我要回去,因为我还可以
孩子,在你们的脸上舐到甜蜜,
即使你们歧视我来自一个陌生的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