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邵燕祥先生的《小.姐老师与同志》只是把一潭浑 ...

近日读到邵燕祥先生的《小议词语的变迁：小.姐老师与同志》，联系到吕丽萍女士转贴有关网文引起的口水大战，觉得有必要对“小.姐”、“同志”的词源、词义作一番考证。

        邵先生在文章里称，“在1949年前万恶的旧社会，小.姐是对官绅人家未出阁女儿的尊称，后来也包括商家等有产者的闺中女子。如果称平民小户的姑娘为小.姐，分明是高抬了。到了‘新中国’，则至少有30年讳言小.姐，以前的小.姐都成了改造的对象，检查交代的主体，谁还稀罕？管谁叫小.姐，无异于骂她是剥削者的后代，犹如文革中直呼的‘狗崽子’。……但事情不断起变化，你若不能与时俱进，结果有一天，连叫了三声小.姐没理你，叫第四声时，没有好脸给你看：‘谁是小.姐！？’因为小.姐一词已经沦为‘三陪小.姐’以至直截了当叫作性工作者通用的代称或敬称了。”邵先生说的社会现象是事实，却把“小.姐”称谓的由来搞错了，“小.姐”最初的含义确是“三陪小.姐”乃至性工作者，指的是乐户、妓女等“贱者”（古称）。据赵翼的考证：“今南方搢绅家女多称小.姐，在宋时则闺阁女称小娘子，而小.姐乃贱者之称耳。”（《陔馀丛考·小.姐》）相关的文献，目前能够查到的较早出处是洪迈《夷坚己志·傅九林小.姐》的记载：“﹝傅九﹞好狎游，常为倡家营办生业，遂与散乐林小.姐绸繆。”此处的“小.姐”指的就是乐户、妓女等“贱者”。这种含义一直延续至清代，有关记载不少，如梁章鉅《称谓录·倡》所记：“《夷坚志》：傅九与散乐小.姐约窃逃不得。此以小.姐称乐户也。按《履园丛话》，吴门称妓女曰小.姐。形之笔墨，或称校书，或称録事。有吴兴书客钱景开者，常在虎邱开书铺，能诗，尤好狭邪。花街柳巷每经其品题甲乙，多有赠句。袁简斋先生每邀景开为狎友，命之曰小.姐班头。”另外，还可以参阅平步青《霞外攟屑·释谚·小.姐》。以“小.姐”尊称缙绅仕宦家青少年女子，大概出自元代。如《西厢记》第一本楔子：“只生得箇小.姐，小字鶯鶯 。”这个涵义一直沿用到民国末年，清代作品如《红楼梦》第二回：“二小.姐乃是赦老爷姨娘所出，名迎春。三小.姐政老爷庶出，名探春。四小.姐乃寧府珍爷的胞妹，名惜春。”现代作品如《家》十八：“‘真不愧为一位千金小.姐。’觉慧冷笑地赞了一句。”在古代语境中，“小.姐”的涵义有多种，除以上所列两种外，也有以“小.姐”作为未婚女子的泛称，今天在社交场合等场合中仍有沿用，这里就不赘述了。还有以“小.姐”来称呼妻子的，意思就是夫人。如明代贾仲名《金安寿》第一折：“俺小.姐夹谷人氏，童家女儿，小字娇兰，娶为妻室，十年光景，甚是绸繆。”不过这种称谓例子不多，大概算是比较冷僻的词义了。

        至于“同志”一词，邵先生举了“同门曰朋，同志曰友”的例子，这句出自汉代郑玄的注释，原文出于《周礼·地官·大司徒》的“五曰联朋友”，其涵义为志趣、志向相同者，是古代语境里使用最多最广的词义。从经学史的角度讲，还有比《周礼》更早的记载，最迟在战国时代的史籍里就有了，如《国语·晋语四》：“同德则同心，同心则同志。”这个词义一直使用至今，如《后汉书·卓茂传》：“初，茂与同县孔休、陈留蔡勋、安众刘宣、楚国龚胜、上党鲍宣六人同志，不仕王莽，并名重当时。” 宋叶适《司农詹公墓志铭》：“公率同志请於周丞相，反覆极论，责以变通之理。”《警世通言·杜十娘怒沉百宝箱》：“妾久疏谈笑，亦有此心，郎君言及，足见同志耳。”《红楼梦》第一二O回：“乐得与二三同志，酒餘饭饱，雨夕灯窗，同消寂寞。”梁启超《谭嗣同传》：“四卿及同志”；林觉民《与妻书》“自有国同志者在”；鲁迅《而已集·魏晋风度及文章与药及酒之关系》：“吃散发源于何晏，和他同志的，有王弼和夏侯玄两个人，与晏同为服药的祖师。”但古代“同志”一词里就完全没有涉及心、性方面的含义吗？不是的，史籍里也有以“同志”指称同心人的，如南朝宋鲍照《代悲哉行》：“览物怀同志，如何復乖别。”还有直指夫妻的，见于《初刻拍案惊奇》卷二七：“舟人妄想能同志，一月空将新妇呼。”在个别书籍里，还有人用来指称事物性质，如明杨慎《冶容诲淫》：“冶，销也。遇热则流，遇冷则合，与冰同志。”

        邵燕祥先生本意大概是借词义变迁以讥刺时弊，但很遗憾的是考证失据，自身就没能做到正本清源。从以上一一列举的例句，足以说明“小.姐”的原意本来就是古代“贱者”（如乐户、妓女）的称谓，而“同志”也曾用来指称同心人甚至夫妻。如此，时下“小.姐”“同志”的另类含义非但不是无由来的恶搞，反而是该二词古义的某种方式的“回归”。文章作者的谕世心情是可以理解的，但如果自己都还没弄明白一件事的来龙去脉，却要以教育者的身份来说事，难免有葫芦僧判葫芦案之嫌，只怕会把一潭浑水搅得更浑。

                                                                                                                                             写于二O一一年九月十二日

近日读到邵燕祥先生的《小议词语的变迁：小.姐老师与同志》，联系到吕丽萍女士转贴有关网文引起的口水大战，觉得有必要对“小.姐”、“同志”的词源、词义作一番考证。

        邵先生在文章里称，“在1949年前万恶的旧社会，小.姐是对官绅人家未出阁女儿的尊称，后来也包括商家等有产者的闺中女子。如果称平民小户的姑娘为小.姐，分明是高抬了。到了‘新中国’，则至少有30年讳言小.姐，以前的小.姐都成了改造的对象，检查交代的主体，谁还稀罕？管谁叫小.姐，无异于骂她是剥削者的后代，犹如文革中直呼的‘狗崽子’。……但事情不断起变化，你若不能与时俱进，结果有一天，连叫了三声小.姐没理你，叫第四声时，没有好脸给你看：‘谁是小.姐！？’因为小.姐一词已经沦为‘三陪小.姐’以至直截了当叫作性工作者通用的代称或敬称了。”邵先生说的社会现象是事实，却把“小.姐”称谓的由来搞错了，“小.姐”最初的含义确是“三陪小.姐”乃至性工作者，指的是乐户、妓女等“贱者”（古称）。据赵翼的考证：“今南方搢绅家女多称小.姐，在宋时则闺阁女称小娘子，而小.姐乃贱者之称耳。”（《陔馀丛考·小.姐》）相关的文献，目前能够查到的较早出处是洪迈《夷坚己志·傅九林小.姐》的记载：“﹝傅九﹞好狎游，常为倡家营办生业，遂与散乐林小.姐绸繆。”此处的“小.姐”指的就是乐户、妓女等“贱者”。这种含义一直延续至清代，有关记载不少，如梁章鉅《称谓录·倡》所记：“《夷坚志》：傅九与散乐小.姐约窃逃不得。此以小.姐称乐户也。按《履园丛话》，吴门称妓女曰小.姐。形之笔墨，或称校书，或称録事。有吴兴书客钱景开者，常在虎邱开书铺，能诗，尤好狭邪。花街柳巷每经其品题甲乙，多有赠句。袁简斋先生每邀景开为狎友，命之曰小.姐班头。”另外，还可以参阅平步青《霞外攟屑·释谚·小.姐》。以“小.姐”尊称缙绅仕宦家青少年女子，大概出自元代。如《西厢记》第一本楔子：“只生得箇小.姐，小字鶯鶯 。”这个涵义一直沿用到民国末年，清代作品如《红楼梦》第二回：“二小.姐乃是赦老爷姨娘所出，名迎春。三小.姐政老爷庶出，名探春。四小.姐乃寧府珍爷的胞妹，名惜春。”现代作品如《家》十八：“‘真不愧为一位千金小.姐。’觉慧冷笑地赞了一句。”在古代语境中，“小.姐”的涵义有多种，除以上所列两种外，也有以“小.姐”作为未婚女子的泛称，今天在社交场合等场合中仍有沿用，这里就不赘述了。还有以“小.姐”来称呼妻子的，意思就是夫人。如明代贾仲名《金安寿》第一折：“俺小.姐夹谷人氏，童家女儿，小字娇兰，娶为妻室，十年光景，甚是绸繆。”不过这种称谓例子不多，大概算是比较冷僻的词义了。

        至于“同志”一词，邵先生举了“同门曰朋，同志曰友”的例子，这句出自汉代郑玄的注释，原文出于《周礼·地官·大司徒》的“五曰联朋友”，其涵义为志趣、志向相同者，是古代语境里使用最多最广的词义。从经学史的角度讲，还有比《周礼》更早的记载，最迟在战国时代的史籍里就有了，如《国语·晋语四》：“同德则同心，同心则同志。”这个词义一直使用至今，如《后汉书·卓茂传》：“初，茂与同县孔休、陈留蔡勋、安众刘宣、楚国龚胜、上党鲍宣六人同志，不仕王莽，并名重当时。” 宋叶适《司农詹公墓志铭》：“公率同志请於周丞相，反覆极论，责以变通之理。”《警世通言·杜十娘怒沉百宝箱》：“妾久疏谈笑，亦有此心，郎君言及，足见同志耳。”《红楼梦》第一二O回：“乐得与二三同志，酒餘饭饱，雨夕灯窗，同消寂寞。”梁启超《谭嗣同传》：“四卿及同志”；林觉民《与妻书》“自有国同志者在”；鲁迅《而已集·魏晋风度及文章与药及酒之关系》：“吃散发源于何晏，和他同志的，有王弼和夏侯玄两个人，与晏同为服药的祖师。”但古代“同志”一词里就完全没有涉及心、性方面的含义吗？不是的，史籍里也有以“同志”指称同心人的，如南朝宋鲍照《代悲哉行》：“览物怀同志，如何復乖别。”还有直指夫妻的，见于《初刻拍案惊奇》卷二七：“舟人妄想能同志，一月空将新妇呼。”在个别书籍里，还有人用来指称事物性质，如明杨慎《冶容诲淫》：“冶，销也。遇热则流，遇冷则合，与冰同志。”

        邵燕祥先生本意大概是借词义变迁以讥刺时弊，但很遗憾的是考证失据，自身就没能做到正本清源。从以上一一列举的例句，足以说明“小.姐”的原意本来就是古代“贱者”（如乐户、妓女）的称谓，而“同志”也曾用来指称同心人甚至夫妻。如此，时下“小.姐”“同志”的另类含义非但不是无由来的恶搞，反而是该二词古义的某种方式的“回归”。文章作者的谕世心情是可以理解的，但如果自己都还没弄明白一件事的来龙去脉，却要以教育者的身份来说事，难免有葫芦僧判葫芦案之嫌，只怕会把一潭浑水搅得更浑。

                                                                                                                                             写于二O一一年九月十二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