琥珀望远镜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超级军网 时间:2024/04/28 13:26:43
一、被施了符咒的梦中人

    猛兽们

    从深邃的山谷走来

    看着熟睡中的少女

    ——威廉·布莱克

    紧挨着雪线有一个杜鹃花遮蔽的山谷,山谷里哗啦啦地流淌着一条乳白色的
雪水融化而成的小溪,鸽子和红雀在巨大的松树间飞翔,在岩石和其下簇拥着的
又直又硬的树叶间半遮半掩着一个洞。

    树林里充满了声音:小溪在岩石问的欢唱、风在松枝的针叶间的呼啸、昆虫
的闲聊和小树间哺乳动物的叫喊,以及鸟儿的歌唱,还不时刮过一阵更为强烈的
风使一棵雪松或冷杉的枝条相互碰撞发出大提琴般的呻吟。

    这是一个阳光明媚的地方,阳光总是那么斑驳陆离。一道道像柠檬一样耀眼
的金黄色光柱穿过一条条一团团棕绿色的树阴投射到森林的地面。那光永远不是
静止的,也不是永恒的,因为漂浮不定的雾常常会在树梢间漂浮,将所有的阳光
过滤成珍珠般的光泽,将每一个松球擦得湿漉漉的,雾一升起就闪闪发光。有时
云中的湿气凝结成半雾半雨的小小颗粒向下漂浮,而不是掉落,在成千上亿的松
针问发出轻柔的沙沙声和嗒嗒声。

    小溪边有一条窄窄的小径,小径从谷底的一个小村庄——也就是几幢牧人的
房屋而已——通往谷顶冰川附近的一个半毁的神龛,褪色的丝绸旗在高山长风中
招展,神龛上摆放着虔诚的村民们供奉的燕麦糕和干茶,光、冰和蒸汽的奇怪效
应将谷顶常年笼罩在彩虹中。

    洞位于小径的上方,很多年以前曾经有一位圣人住在里面沉思、斋戒和祷告,
这个地方就因为纪念他而受到崇拜。洞约有三十英尺深,地面干燥:是熊和狼的
理想洞穴,但是多年来居住在里面的动物只有鸟和蝙蝠。

    然而,此时此刻趴伏在洞口内的那个东西既不是鸟也不是蝙蝠。他竖着两只
尖尖的耳朵,一双黑眼睛这边瞧瞧那边望望。阳光又浓又重的照在他有光泽的金
色毛发上,两只猴爪将一只松球左右摆弄,锋利的手指掰掉鳞片,抓出甜甜的果
肉。他身后,就在阳光照射不到的那一点上,库尔特太太正在一个石脑油灶上用
一只小平锅煮水。她的精灵低声发出一声警报,库尔特太太抬头朝洞外望去。

    沿着森林小径走来一位乡村小女孩,库尔特太太知道她是谁:阿玛已经给她
送过好几天食品了。库尔特太太刚来的时候就已经让她明白自己是一个从事沉思
和祷告、发誓永远不与男人交谈的圣人,阿玛是她接受的惟一一个访客。

    不过,她这一次不是独自一人,她的父亲跟她一起来了。当阿玛朝洞口爬上
来时,他在不远处等着。

    阿玛来到洞口,鞠了一躬说:

    “我爸爸派我来,祈望与你友好往来。”

    “欢迎你们,孩子。”库尔特太太说。

    女孩拿着一个旧棉布包着的包裹,她把包裹放在库尔特太太的脚边,捧出一
小束花,是用棉线捆着的一打左右的银莲花,然后急切而紧张地说起话来。这些
山里人的语言库尔特太太懂得一些,但是无论如何不能让他们知道她懂得多少。
于是她笑了笑,示意女孩闭住嘴,看着她们的两个精灵。金猴伸出他的小黑手,
阿玛的蝴蝶精灵越飞越近,最后落在一根粗硬的起老茧的食指上。

    金猴慢慢将他送到耳边,库尔特太太感到一道细细的理解的溪流流入脑海,
女孩的话一下子清晰了。村民们很高兴有她这样的圣人在洞中避难,但是人们谣
传她有一个有些危险的强大的同伴,正是这一点使村民们害怕。这个人是库尔特
太太的主人还是仆人?她有恶意吗?她最初为什么会在那儿?他们要待很久吗?
阿玛诚惶诚恐地表达了这些疑问。一、被施了符咒的梦中人

    猛兽们

    从深邃的山谷走来

    看着熟睡中的少女

    ——威廉·布莱克

    紧挨着雪线有一个杜鹃花遮蔽的山谷,山谷里哗啦啦地流淌着一条乳白色的
雪水融化而成的小溪,鸽子和红雀在巨大的松树间飞翔,在岩石和其下簇拥着的
又直又硬的树叶间半遮半掩着一个洞。

    树林里充满了声音:小溪在岩石问的欢唱、风在松枝的针叶间的呼啸、昆虫
的闲聊和小树间哺乳动物的叫喊,以及鸟儿的歌唱,还不时刮过一阵更为强烈的
风使一棵雪松或冷杉的枝条相互碰撞发出大提琴般的呻吟。

    这是一个阳光明媚的地方,阳光总是那么斑驳陆离。一道道像柠檬一样耀眼
的金黄色光柱穿过一条条一团团棕绿色的树阴投射到森林的地面。那光永远不是
静止的,也不是永恒的,因为漂浮不定的雾常常会在树梢间漂浮,将所有的阳光
过滤成珍珠般的光泽,将每一个松球擦得湿漉漉的,雾一升起就闪闪发光。有时
云中的湿气凝结成半雾半雨的小小颗粒向下漂浮,而不是掉落,在成千上亿的松
针问发出轻柔的沙沙声和嗒嗒声。

    小溪边有一条窄窄的小径,小径从谷底的一个小村庄——也就是几幢牧人的
房屋而已——通往谷顶冰川附近的一个半毁的神龛,褪色的丝绸旗在高山长风中
招展,神龛上摆放着虔诚的村民们供奉的燕麦糕和干茶,光、冰和蒸汽的奇怪效
应将谷顶常年笼罩在彩虹中。

    洞位于小径的上方,很多年以前曾经有一位圣人住在里面沉思、斋戒和祷告,
这个地方就因为纪念他而受到崇拜。洞约有三十英尺深,地面干燥:是熊和狼的
理想洞穴,但是多年来居住在里面的动物只有鸟和蝙蝠。

    然而,此时此刻趴伏在洞口内的那个东西既不是鸟也不是蝙蝠。他竖着两只
尖尖的耳朵,一双黑眼睛这边瞧瞧那边望望。阳光又浓又重的照在他有光泽的金
色毛发上,两只猴爪将一只松球左右摆弄,锋利的手指掰掉鳞片,抓出甜甜的果
肉。他身后,就在阳光照射不到的那一点上,库尔特太太正在一个石脑油灶上用
一只小平锅煮水。她的精灵低声发出一声警报,库尔特太太抬头朝洞外望去。

    沿着森林小径走来一位乡村小女孩,库尔特太太知道她是谁:阿玛已经给她
送过好几天食品了。库尔特太太刚来的时候就已经让她明白自己是一个从事沉思
和祷告、发誓永远不与男人交谈的圣人,阿玛是她接受的惟一一个访客。

    不过,她这一次不是独自一人,她的父亲跟她一起来了。当阿玛朝洞口爬上
来时,他在不远处等着。

    阿玛来到洞口,鞠了一躬说:

    “我爸爸派我来,祈望与你友好往来。”

    “欢迎你们,孩子。”库尔特太太说。

    女孩拿着一个旧棉布包着的包裹,她把包裹放在库尔特太太的脚边,捧出一
小束花,是用棉线捆着的一打左右的银莲花,然后急切而紧张地说起话来。这些
山里人的语言库尔特太太懂得一些,但是无论如何不能让他们知道她懂得多少。
于是她笑了笑,示意女孩闭住嘴,看着她们的两个精灵。金猴伸出他的小黑手,
阿玛的蝴蝶精灵越飞越近,最后落在一根粗硬的起老茧的食指上。

    金猴慢慢将他送到耳边,库尔特太太感到一道细细的理解的溪流流入脑海,
女孩的话一下子清晰了。村民们很高兴有她这样的圣人在洞中避难,但是人们谣
传她有一个有些危险的强大的同伴,正是这一点使村民们害怕。这个人是库尔特
太太的主人还是仆人?她有恶意吗?她最初为什么会在那儿?他们要待很久吗?
阿玛诚惶诚恐地表达了这些疑问。
随着精灵的理解渗透到心里,库尔特太太突然想到一个新颖的回答,她可以
讲实话,当然不是所有的实情,只是部分实情。一想到这个主意,她在心里禁不
住笑了起来,但她解释时声音里尽量不流露出那颤颤的笑意:

    “是的,是有一个人同我在一起,但是没有什么好害怕的,她是我女儿,被
符咒镇住睡着了。我们来这儿是为了躲避用符咒镇住她的巫师,同时我想办法给
她治疗,并使她免遭侵害。如果你愿意就过来看看她吧。”

    库尔特太太轻柔的声音使阿玛放下了半颗心,但还是有些害怕。谈话中提到
的巫师和符咒增加了她所感觉到的惊恐,但是金猴如此轻柔地捧着她的精灵,再
加上她也好奇,于是就跟着库尔特太太进了洞。

    在下面小径上的父亲往前迈了一步,他的乌鸦精灵也提了提翅膀,但他最后
还是待在了原处。

    因为光线在迅速减弱,库尔特太太点燃了一根蜡烛,领着阿玛来到洞底。小
女孩圆睁的大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中闪闪发光,两只手不停地重复着压拇指的动作,
以便迷惑邪恶的精灵避除危险。

    “你瞧见了吗?”库尔特太太说道,“她不会加害任何人,没有什么好害怕
的。”

    阿玛看着睡袋里的人。是一个小女孩,也许比她大三四岁,头发的颜色是阿
玛从来没见过的——像狮子一样的淡黄色。她双唇紧闭,睡得很熟,这一点毫无
疑问,因为她的精灵毫无知觉地卷缩在她的喉头边。他样子有点像獴,但个头小
一些,颜色金红,金猴轻柔地拂弄着他两耳之间的毛发。正看着,那个样子像獴
一样的动物不舒服地动了动,发出一声嘶哑的喵喵声。阿玛的精灵,像老鼠一样,
紧紧地贴在阿玛的脖子上,透过她的头发怯怯地窥视着。

    “你可以把你看到的情况告诉你爸爸,”库尔特太太接着说,“没有什么邪
恶的精灵,只是我女儿,因为被符咒镇住而睡着了,我在照顾她。不过,阿玛,
请告诉你爸爸这是个必须把守的秘密,除了你们两人以外不得有任何人知道莱拉
在这儿。如果巫师知道了她的下落,就会找到她,并且毁灭她,毁灭我,毁灭这
周围的一切。所以千万别声张!只告诉你父亲一个人。”

    她在莱拉身边跪了下来,把垂在女儿睡脸上的潮湿头发拂到脑后,低低地俯
身吻了一下女儿的脸颊,然后抬起充满忧伤和爱意的眼睛朝阿玛笑了笑。那微笑
中饱含着如此的勇气和怜悯,小女孩感到泪水盈满了视线。

    库尔特太太牵着阿玛的手走回到洞口,看到女孩的父亲正在下面焦急地张望
着。妇人双手合十,对他鞠了一躬。看到女孩朝库尔特太太和被施了符咒的梦中
人鞠了一躬,转身在暮色中蹦蹦跳跳地走下斜坡。他松了一口气,回了库尔特太
太一个礼。父女俩再次朝洞口鞠了一躬,然后起程消失在浓密的杜鹃花那幽幽的
花影中。

库尔特太太转身去看灶上的水,水已经快开了。她蹲下身子,把一些干叶子
揉碎放进水里,从这个口袋里捏两撮,从那个口袋里捏两撮,加上三滴淡黄色的
一种油。她轻快地搅了搅,在脑海中数了五分钟,然后把小平锅从灶上端下来,
坐下来等锅中的液体冷却。

    她身边摆放着从查尔斯·拉特罗姆去世的蓝湖边的营地里弄来的一些装备:
一个睡袋、一只装有换洗衣物和洗衣器具的帆布背包等等。还有一个镶着木棉边
的粗木框的帆布箱子,里面装着各种各样的仪器,在一个枪套里还有一支手枪。

    熬好的东西在稀薄的空气中很快冷却,等它一冷却到跟血液一样热时,她就
仔细地将它倒入一个金属的大酒杯送到洞底。猴子精灵扔掉松球跟着她走了过去。

    库尔特太太小心翼翼地将大酒杯放在一块矮矮的岩石上,在熟睡中的莱拉身
边跪了下来。金猴蹲在她的另一边,准备抓住潘特莱蒙,如果它醒来的话。
莱拉的头发湿漉漉的,眼睛在紧闭的眼帘后转动,她马上就要动了:库尔特
太太刚才吻她时感觉到她的眼睫毛在颤动,知道她很快就会彻底醒过来。

    她把一只手伸到女孩的头底下,用另一只手撩起她额头上湿漉漉的发丝。莱
拉张开嘴唇轻轻地呻吟着,潘特莱蒙朝她的胸前凑近了一点。金猴的眼睛一刻也
没离开莱拉的精灵,他小小的黑手指在睡袋的边沿抽搐。

    库尔特太太望了他一眼,他松开手,退后了一只手的距离。妇人轻柔地扶起
女儿使她的肩膀离开地面,莱拉的头懒洋洋地垂着,然后突然屏住呼吸,双眼颤
微微地半睁着,重重的。

    “罗杰,”她喃喃地说道,“罗杰……你在哪儿……我看不见……”

    “嘘,”她母亲悄声说,“嘘,亲爱的,喝下这个。”

    她把大酒杯放在莱拉的嘴边,稍微倾斜一下让一滴药汁润了润她的嘴唇。莱
拉的舌头感受到了,转过头来舔。库尔特太太让更多的汁液流进她的嘴里,她动
作非常小心,每次都等她喝完一口后才给她喂下一口。

    药喂了几分钟,但大酒杯终于空了,库尔特太太让女儿重新躺下。莱拉的头
一挨地潘特莱蒙就又绕住她的喉头,金红色的皮毛跟她的头发一样湿漉漉的,他
们又沉沉地睡去。

    金猴蹑手蹑脚地走到洞口,重新坐下来看着那条小径。库尔特太太在冷水盆
中浸湿一块法兰绒布,为莱拉擦脸,接着又解开睡袋,给她洗了洗胳臂、脖子和
肩膀,因为莱拉很热。然后又拿过一把梳子,轻轻地梳开莱拉的发卷,从额上朝
后拂平,整齐地分开。

    她让睡袋敞开着,以便女孩凉爽下来。她打开阿玛送来的包裹,里面有几条
扁扁的面包、一块压缩茶、几个用大叶子包着的粘糊糊的米饭团。该生火了,山
里的夜晚寒气很重。她有条不紊地干起活来,她刮了一些干干的火绒,擦着一根
火柴点燃了火。那是另一件要考虑的事情:火柴快用完了,烧炉子用的石脑油也
快用完了,从现在开始她必须让火白天晚上都燃着。

    她的精灵不高兴,他不喜欢她在洞里所做的一切,他每次想表达他的担忧时
她总是不予理睬。他背转身子,将松球上的鳞片扔进黑暗的洞外,身上的每一个
线条都充满着不屑。她没有理睬,只是有条不紊地干着活,熟练地把火弄旺,坐
上小平锅烧水冲茶。

    然而,他的疑虑还是对她有所影响。把深灰色的茶砖碾碎放进水里,她不禁
纳闷自己到底在干什么,她是否已经疯了,而且一次又一次想教会如果发现了会
怎么样。金猴是对的,她不光是在掩藏莱拉,她还在掩藏自己的眼睛。
小男孩从黑暗中走来,充满希望,充满恐惧,一遍又一遍地轻声呼唤:

    “莱拉——莱拉——莱拉……”

    在他的身后还有两个人影,比他更朦胧更沉默。他们好像是一起的,一类的,
但他们没有看得清的脸,也没有说话的声音。他的声音总是压得低低的,脸也像
某个被人几乎遗忘的东西遮遮掩掩模糊不清。

    “莱拉…莱拉……”

    他们在哪儿呢?

    这是一个浩瀚无边的平原,铁黑似的天空没有一丝光线照耀,浓雾将四周的
地平线遮盖得严严实实。地面是光秃秃的泥土,被成千上亿的脚压平,尽管那些
脚比羽毛还轻;所以一定是时间把它压平,尽管时间已在这里静止;所以一定是
事情本来就是如此。这是所有地方的尽头,是所有世界的终结。

    “菜拉……”

    他们为什么在那儿?

    他们是被囚禁的,有人犯了罪,不过谁也不知道犯的什么罪,谁犯的罪,谁
判的罪。

    为什么小男孩不停地呼唤莱拉的名字?

    希望。

    他们是谁?

    鬼魂。

    莱拉触摸不到他们,不管她怎样努力。她困惑的双手穿过来穿过去,小男孩
还是站在那儿恳求。

    “罗杰,”她说道,但她的声音一出口就变成了低声的呢喃,“噢,罗杰,
你在哪儿?这是什么地方?”

    他说道:“这是死人的世界,莱拉——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不知道我是
否再也不能离开这地方——我不知道我是否做了坏事,也不知道做了什么坏事,
因为我想做好孩子,但我讨厌这儿。我害怕这一切,我讨厌——”

    莱拉说:“我
二、巴尔塞莫斯和巴鲁克

    然后一个灵魂从我的面前飞过:我的寒毛全竖起来了。

    ——工作之书

    “安静,”威尔说,“安静。别烦我。”

    那是在莱拉刚刚被抓走以后,也正是威尔刚从山顶下来以后,当时威尔的爸
爸被女巫杀害。威尔用从父亲的背包里找到的干火柴点燃背包里的那盏小小的锡
铁皮灯笼,蹲在岩石的背风处打开莱拉的帆布包。

    威尔用他那只完好的手在里面摸了摸,发现了那个用绒布包起来的重重的真
理仪,在锡铁皮灯笼光的照射下闪闪发光。他把它递给站在身边的那两个自称为
天使的人影。

    “你读得懂这个吗?”他说。

    “不懂。”一个声音说,“跟我们走吧,你必须跟我们走,现在就跟我们去
见阿斯里尔勋爵。”

    “是谁派你们来跟踪我父亲的?你们说他不知道你们在跟踪他,但是其实他
知道。”威尔狠狠地说,“他跟我说过你们会来,他知道得比你们以为的要多得
多。谁派你们来的?”

    “没人派我们来,我们是自己来的。”声音说道,“我们想为阿斯里尔勋爵
服务,还有那个死去的人,他想要你用这把刀子干什么?”

    威尔不得不犹豫了一下。

    “他说我应该把它带给阿斯里尔勋爵。”他说。

    “那就跟我们走吧。”

    “不,只有等我找到莱拉以后。”
他用绒布包住真理仪,放进帆布背包。系紧以后,他披上父亲厚重的披风遮
雨,然后蹲在原地定定地望着那两个影子。

    “你讲的是实话吗?”他说道。

    “是实话。”

    “那么你们比人类强还是弱?”

    “弱。你们有真正的肉身,我们没有。不过你还是得跟我们走。”

    “不行。如果我比你们强,你们就必须服从我。再说,我有刀子。所以我可
以命令你们:帮我找到莱拉。我不在乎花多长时间,我要先找到她然后才会去见
阿斯里尔勋爵。”

    两个人影沉默了几秒钟,然后飘浮到一旁私语起来,不过威尔听不见他们在
说什么。

    他们终于又凑了过来,他听见他们说:“行,你这样做是不明智的,不过我
们没有别的选择,我们将帮您找到那个孩子。”

    威尔想穿透黑暗的夜幕把他们看得更清楚一些,但是雨水灌满了他的双眼。

    “靠近一点,让我能看清你们。”他说。

    他们凑了过来,但似乎比原来更加模糊不清。

    “白天我是不是可以看得更清楚一点?”

    “不,更糟。我们不是比较高级的那一类天使。”

    “很好,如果我看不见你们,那么别人也不可能看见,所以你们可以隐身。
去看看你们是不是能找出莱拉的去向。她肯定离这儿不远,有一个女人——莱拉
一定是跟她在一起——是那个女人带走的她。去找找吧,看到了什么回来告诉我。”

    天使们升上暴风雨的夜空中消失了。威尔突然感到周围一片阴霾沉闷。在与
父亲搏斗之前他已经没有多少力气了,现在他已经几乎完蛋了,他所想做的一切
就是闭上因为哭泣而沉重酸涩的眼睛。
他用披风裹住头,把帆布背包抱在胸前,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哪儿也没有。”一个声音说。

    威尔在沉沉的熟睡中听到了这个声音,他挣扎着醒了过来,因为昏昏沉沉没
有知觉,所以将近一分钟后他才睁开眼睛,眼前已是明媚的早晨。

    “在你身边,”天使说,“这边。”

    太阳刚刚升起来,晨光中岩石以及岩石上的青苔散发着清脆明媚的光“我说
过在日光下我们是更难看得见的,”传来的声音继续说,“在黄昏和黎明那半明
半暗的时分你看我们看得最清楚,其次是黑暗之中,最差的是在阳光下。我和我
的同伴远远地搜寻到了山的那一边,没有见到什么女人或孩子' 但是那儿有一个
湖,湖水是蓝色的。她一定在那儿扎过营,那儿还有一

    “一个死人?他是什么模样?”

    “六十多岁,胖乎乎的,皮肤很光滑,一头银白色的头发,穿着很昂贵的”
是查尔斯爵士,“威尔说,”一定是库尔特太太把他杀了。唔,这至少倒

    “她留下了足迹,我的同伴顺着她的足迹找去了,一找到她的去处他就会回
来,我留下来陪你。”

    威尔站起身来环顾四周。暴风雨洗净了空气,清晨清新洁净,一尘不染,这
只使他周围的景象更加令人沮丧,因为附近躺着好几具女巫的尸体,这些女巫一
直护送他和莱拉来见他的父亲。一只食腐肉的兽嘴乌鸦已经在撕裂一具尸体的脸,
威尔还看见一只更大的鸟正在上空盘旋,仿佛在挑选最丰盛的宴席。

    威尔依次看了看尸体,但没有看见塞拉芬娜。佩卡拉,她是女巫部落的女王,
莱拉最要好的朋友。然后他记起:她不是在那天晚上之前不久因为别的事情突然
离开了吗?

这么说她一定还活着,一想到这儿他心里高兴起来。他扫视了一下地平线,
看是否有她的影子,但是什么也没有,不论朝哪个方向看都只有蓝色的空气和陡
峭的岩石。
“你在哪儿?”他问天使。

    “在你身边,一如既往。”那个声音说道。

    威尔望了望声音传来的左边,但什么也没看到。

    “这么说没人能看见你哕,别人能不能像我一样听见你们的声音?”

    “如果我轻声说话就听不到。”天使尖刻地说道。

    “你叫什么名字?你们有名字吗?”

    “有。我的名字叫巴尔塞莫斯,我的同伴叫巴鲁克。”

    威尔考虑该怎么做。当你从很多方法中选择一条时,其他你没选择的方法就
像蜡烛一样被吹灭了,就好像它们根本没存在过一样。此时此刻威尔的所有选择
都同时存在着,但要使它们全部存在下去就意味着什么也不做。无论如何他必须
作出选择。

    “我们回山下,”他说,“回到那个湖边,那儿也许有些我可以利用的东西,
再说我也渴了。我认为哪条路对就走哪条路,如果我走错了,你可以指点我。”

    沿着没有路的岩石斜坡往下走了几分钟以后,他才意识到自己的手不疼了。
事实上,醒来以后他就根本没想过自己的伤口。

    他停下脚步,看了看他与父亲搏斗后父亲给他绑的那块粗糙的布,布上洒了
油,油腻腻的,但一点血迹都没有。经历了断指之后那血流不止的场面,现在这
样子真是太好了,他感到心好像几乎高兴得跳了起来。

    他试探性地动了动手指。的确,伤口仍然疼,但疼的性质不同:不再是前一
天那种深深的撕心裂肺的疼痛,而是那种较小较钝的感觉,感觉好像在痊愈,是
父亲愈合的。女巫的符咒失效了,而父亲治愈了他。
他兴高采烈地走下山坡。

    花了三个钟头,再加上天使们的几句指点,他来到了蓝色的小湖边。到达湖
边时,他已经渴得喉咙冒烟,在灼人的太阳底下,披风又沉又热,不过一脱下他
又失去遮挡,因为他光溜溜的胳臂和脖子在发烧。他放下披风和帆布背包,紧跑
几步来到水边,脸扑在水中大口大口地喝着冰凉的湖水。湖水冰得他牙齿和头骨
生疼。

    解完渴,威尔站起身来环顾了一下四周。昨晚他无暇注意周围的一切,现在
才发现湖水是那么的湛蓝,还听到了四面八方传来那刺耳的虫鸣声。

    “巴尔塞莫斯?”

    “永远在这儿。”

    “那个死人在哪儿?”

    “就在你右手边的那块高高的岩石那边。”

    “附近有妖怪吗?”

    “没有,一个也没有。”

    威尔拿起帆布背包和披风,沿着湖边爬上巴尔塞莫斯所指的那块岩石。岩石
后面搭了一个营地,有五六个帐篷,还有埋锅烧饭后留下的东西。威尔小心翼翼
地移动着脚步,生怕还有人活着,躲在什么地方。

    到处是深不可测的寂静,只有虫鸣声在抓挠着寂静的氛围。帐篷静悄悄的,
湖水清澈见底,微微的涟漪仍在他刚才喝水的地方慢慢泛出。脚边突然有一个绿
色的东西一闪,把他吓了一跳,原来只是一条小小的蜥蜴。

    帐篷是迷彩材料制造的,这只是使它们在单调的红岩石中更加显眼。他先看
了看第一个帐篷,帐篷里空荡荡的。第二个帐篷也是空的,但在第三个帐篷里,
他发现了一些有价值的东西:一听罐头和一盒火柴,还有一条黑糊糊的东西,跟
他的胳臂一样长一样厚。一开始他以为是皮革,但在阳光下,他清清楚楚地看出
是干肉。

    哎,他不是有一把小刀吗?他切了薄薄的一小块,发现它很难嚼,而且只有
一点点咸,但味道很好。他把肉和火柴连同罐头一起放进帆布背包,搜寻了一下
其他帐篷,但却发现它们全是空无一物。
他把最大的一个帐篷留在最后。

    “那个死人就是在那个帐篷里吗?”他冲着空气说道。

    “是的,”巴尔塞莫斯说,“他是被毒死的。”

    威尔小心翼翼地绕到面向湖的帐篷口。在翻倒的帆布椅旁趴着一具男尸,那
就是在威尔的世界里叫做查尔斯·拉特罗姆爵士而在莱拉的世界里叫做博雷尔大
人的男人。他偷了莱拉的真理仪,而这件事又使得威尔得到了那把精妙的小刀。
查尔斯爵士生前为人圆滑狡诈神通广大,但现在他死了,他的脸变了形,看了令
人反胃。威尔不愿看他的脸,但是他朝帐篷内扫视了一眼,发现里面有很多东西
值得一偷,于是就跨过尸体想仔细瞧一瞧。

    他那身为军人和探险家的父亲会准确知道该拿些什么,威尔却不得不凭空猜
测。他拿起一只装在钢盒里的小放大镜,因为他可以用它来生火以便节省火柴;
一卷粗糙的麻线;一个比他一直背着的那只羊皮水袋轻多了的装水的铝合金饭盒
和一只锡铁皮小杯子;一副小小的潜水眼镜;用纸包着的一捆拇指大小的金币;
一个急救箱;净水片;一盒咖啡;三包压缩干果;一包燕麦饼干;六包肯得尔薄
荷糕;一盒鱼钩和尼龙绳;最后是一个笔记本、两支铅笔和一只小小的电筒。

    他把所有的这些东西装进帆布背包,又割了一片肉,填饱了肚子,然后把饭
盒装满湖水,对巴尔塞莫斯说道:“你认为我还需要什么别的?”

    “你可以做得有些理性,”回答道,“有些东西可以使你识别智慧并使你尊
重和服从智慧。”

    “你有智慧吗?”

    “比你强多了。”

    “那么,你瞧,我分辨不清。你是男人吗?你听起来像一个男人。”

    “巴鲁克曾经是个男人,我不是,现在他是天使。”

    “这么说……”威尔正在整理帆布背包,把最重的东西放在袋底。他停下手,
想看清那个天使,却什么也看不见。他继续说道:“这么说他曾经是一个男人哕。
那么……人死了是不是会变成天使?是不是这么回事?”
“并不总是这样。绝大部分不是这样……很少。”

    “那他是生活在什么时候的人?”

    “大约四千年前,我更老。”

    “他生活在我的世界?还是莱拉的世界?还是这个世界?”

    “你的世界。不过,有金字塔般的各色世界,你是知道的。”

    “但是人是怎么变成天使的?”

    “这样过分精细的猜测有什么意义?”

    “我只是想知道。”

    “最好是专心你手头的事情,你抢劫了这个死人的财产,你已经拥有了你维
持生命所需要的所有玩具,现在我们可以继续赶路了吗?”

    “等我知道走哪条路再说。”

    “不管我们走哪条路,巴鲁克都会找到我们的。”

    “这么说,如果我们待在这儿,他也会找到我们的。我还有一两件事情要做。”

    威尔在可以看见查尔斯爵士的尸体的地方坐下来,吃了三块肯得尔薄荷糕。
随着食物营养的滋润,他顿感耳目一新、精神焕发,好极了。然后他又望了望真
理仪,象牙上画着的三十六幅小画非常清晰:毫无疑问这是一个婴儿,那是一只
小狗,这是一块面包,等等。这就是他们之所以说它神秘的原因。

    “莱拉怎么看得懂这个?”

    “很有可能是她瞎猜的,用过这些仪器的人研究了很多年,即使是他们也得
借助很多参考书才看得懂。”

    “她不是瞎猜的,她的确看得懂,她告诉我很多她不可能通过其他途径了解
的事情。”

    “这事对我来说也是一个谜,真的。”天使说。

    望着真理仪,威尔想起莱拉说过的一件事,她说过要读懂它必须进入某种心
境,这使他反过来又感受到那把银刀的神奇。

    他好奇地拿出小刀,在他坐着的地方割了一个小窗,透过小窗,他只看到蓝
色的空气,但是在下面,在远远的下面是树木和田野组成的风景画,那是他的世
界,毫无疑问。

    这么看来,这个世界的山水与他的世界的山水是不相通的。他关上窗,这是
他第一次用他的左手。左手又能用了真是开心啊!

    然后,一个主意突然像电击一样钻进了他的脑海。
如果有金字塔般的各色世界,为什么这把小刀只能打开这个世界与他自己的
世界之间的窗户呢?

    它肯定应该割进其中任何一个世界。

    他又把小刀举起来,按照吉贾科默·帕拉迪西的吩咐,让他的心顺着刀刃流
到刀尖,直到他的意识舒适地躺在原子的环抱之中,感受到空气中的每一个细小
的裂口与涟漪。

    他没有像以往一样,一感觉到第一个停顿就切割,而是让小刀从一个停顿移
向又一个,就像摩挲一排线缝,轻轻地按压,但一个也不损伤。

    “你在干啥?”空气中传来的声音把他唤了回来。

    “探索。”威尔说,“别出声,站开点。如果你靠近就会被割到,我看不见
你,就无法避开你。”

    巴尔塞莫斯不满地咕哝了一声。威尔又举起小刀,感受那些细小的停顿和犹
疑。这些比他原以为的要多得多,而且由于感受时不需要马上切割,他发现每一
个停顿和犹疑都有不同的性质:这一个强硬而肯定,第二个云遮雾罩;第三个滑
溜溜的,第四个冷淡而脆弱……

    但是在这所有的停顿和犹疑中有一些他感到比其他更容易,而且已知道答案。
他切了一个以证实自己的感觉:果然又是他自己的世界。

    他把它关闭起来,用刀尖感觉一个不同性质的口子,他找到一个富有弹性充
满张力的口子,切了进去。

    啊,是的!他从那个窗户看出去的不是他自己的世界:在这儿地面更近,没
有风景如画的绿色田野和树篱,只有山丘连绵的一片沙漠。

    他将它关闭,又打开另一个:烟雾弥漫的工业城市,一队带着脚镣手铐脸色
阴沉的工人正步履蹒跚地走进一家工厂。

    他把这一个也关闭起来,恢复了常态。他觉得有点晕旋。他第一次明白了,
这把小刀的一些真正的威力,把它小心翼翼地放在面前的岩石上。

    “你准备在这儿待上一整天吗?”巴尔塞莫斯说道。

    “我正在考虑。只有地面是同一个地方时你才可以轻松地从一个世界进入另
一个世界。也许在它所在的位置有一些地方,也许那就是发生大量切割的地方…
…你必须用刀尖知道你自己的世界是什么感觉,不然你可能永远就回不来了,你
就会永远迷失。”

    “的确如此。不过,也许我们……”
“你必须知道哪一个世界有同一个地方的地面,不然就没有必要打开它。”
威尔说,既是对天使又是对自己。“所以这并没有我原来以为的那么容易。在牛
津和喜鹊城,我们也许只是运气好,但是我只要……”

    他又拿起小刀。除了他碰到一个能打开他自己的世界时所获得的那种清晰明
显的感觉以外,他还有另外一种他碰到过不止一次的感觉:一种共鸣的感觉,就
像敲击重重的木鼓的感觉,不过这当然不包括它像其他的每一种感觉一样,以最
细微的运动方式,穿过空洞的空气走来。

    它就在那儿。他移往别的地方又感觉了一下:它又出现了。

    他切了过去,发现他的猜测没错。共鸣声表明他打开的世界的地面跟这个世
界是在同一个地方。他眼前是阴天下的一片朝上倾斜的草坪,草坪上一群安静的
牲畜在吃草。那是一种他从未见过的动物,个头有美洲野牛那么大,长着宽宽的
角,粗浓蓬松的蓝色毛发,背脊上~撮直挺挺的鬃毛。

    他跨了过去,靠得最近的那只动物漠然地抬头看了一眼,然后又低头吃起草
来。威尔没有关窗,在另一个世界的草坪上用刀尖感觉那些熟悉的口子,一一试
探着。

    是的,他可以从这个世界打开他自己的世界,他仍然高高地在农场和树篱的
上方;是的,他可以轻易地找到那坚实的共鸣声,它意味着他刚刚离开的喜鹊城。

    带着深深的释怀感,威尔随手关闭一切,回到湖边的营地。现在他可以找到
回家的路了,现在他不会迷路了,现在需要的时候他可以藏起来,可以安全地走
动。

    随着知识的增加,他的力量也在增加。他把刀装进腰间的刀鞘,把帆布背包
甩到肩上。

    “喂,你现在准备好了吗?”那个讽刺的声音说道。

    “准备好了。如果你想听,我可以解释,不过,你好像并不十分感兴趣。”

    “噢,我觉得你所干的一切都能激起我浓厚的兴趣。不过,不用管我,你准
备对正朝这儿走来的这些人说些什么?”

    威尔惊讶地环顾了一下四周。远远的山下小径上走来一队旅行者,他们牵着
驮马艰难地朝湖边爬去。他们还没有看见他,但如果他待在原处,他们很快就会
发现他。

    威尔拿起他摊在岩石上晾晒的父亲的大衣,大衣干了后轻了很多。他四处望
了一眼:没有什么别的东西可拿了。

    “我们继续上路吧。”他说道。

    他本来想重新绑一下绷带,但这事可以等一等。他沿着湖边出发了,离开了
旅行者,在明媚的空气中谁也看不见的天使尾随其后。

    过了很久,他们走下光秃秃的山峰,来到一个青草和矮杜鹃花覆盖的山嘴。
威尔很想休息一会,不久,他决定停下来。

    一路上天使几乎没说什么话,只是偶尔提醒一下:“不是那条路。”或是说:
“左边有一条更容易的小路。”他接受了他的忠告,但其实他只是为动而动,以
避开那些旅行者,因为在另一位天使带着更多的消息回来之前,他还不如待在原
地。

    现在太阳开始下山了,他想他可以看见自己奇怪的同伴,一个男人的轮廓好
像在晚霞中颤栗,里面的空气较浓。
“巴尔塞莫斯?”他说道,“我想找一条溪流,这附近有吗?”

    “这个斜坡的半山腰上有一条小溪,就在那些树木的上方。”天使说。

    “谢谢你。”威尔说。

    他找到了那条小溪,深饮几口水,灌满饭盒。但是他还没走到那片小树林就
听到巴尔塞莫斯的叫喊声,威尔转身看见他的轮廓箭一般地窜过山坡扑过去——
什么东西?天使只在一闪而过的时候才看得见,在不直视的时候看得更清楚,但
他好像停下来倾听了会,然后又射入空中再迅速滑回到威尔身边。

    “来了!”他说道,声音第一次没了不满和嘲讽。“巴鲁克朝这边来了!还
有一个窗口,几乎看不见了。过来——过来。快点过来。”

    威尔忘记了疲劳急切地跟了过去。走到面前他发现那扇窗户通往一个昏暗的
冻原似的地形,比喜鹊城世界的山地更平坦,更寒冷,乌云密布。他走了过去,
巴尔塞莫斯也立即跟上。

    “这是哪一个世界?”威尔问道。

    “那个女孩的世界,他们就是从这儿走过去的,巴鲁克已经先走一步追他们
去了。”

    “你怎么知道他在哪儿?你可以读懂他的思想吗?”

    “当然可以。不论他去哪儿,我的心都跟他在一起,我们虽然是两个人。感
觉却像一个人。”

    威尔环顾四周,一个人类的影儿都没有,随着光线的减弱,空气中寒气在分
分秒秒的增加。

    “我不想在这儿睡觉,”他说道,“我们待在喜鹊城的世界里过夜,早上再
过来。至少那儿有树林,我可以生火。现在我已经知道她的世界是什么感觉,我
可以用小刀找到它……噢,巴尔塞莫斯,你能够变成别的样子吗?”

    “我为什么要变成别的样子?”

    “在这个世界里,人类都有精灵。如果我没有,他们会怀疑。开始时莱拉就
因为这个而害怕我。如果我们要在她的世界里旅行,你就得扮成我的精灵,变成
某种动物的样子。变成一只鸟,也许。那样,至少你可以飞。”
“噢,真烦啊。”

    “但你可以做到,是吗?”

    “我可以……”

    “那就赶紧做吧。让我瞧瞧。”

    天使的身体好像在压缩,在半空中旋成一个小旋风,然后一只乌鸫飞扑到威
尔脚边的草地上。

    “飞到我的肩上来。”威尔说。

    鸟儿照办了,然后用天使那熟悉的尖刻语气说道:“我只有在万不得已的时
候才这样做,这样做真是说不出的丢人。”

    “太糟糕了,”威尔说,“在这个世界里,每次见到人你就变成鸟儿。闹也
没用,吵也没用,就这样做吧。”

    乌鸫飞下他的肩膀,消失在半空中。天使又回来了,绷着脸在半明半暗的光
线中生闷气。回去之前威尔看了看四周,嗅了嗅空气,估量了一下莱拉被囚禁的
世界。

    “你的同伴现在在哪儿?”他问道。

    “跟踪那个女人往南边去了。”

    “那我们明天也上那边去。”

    第二天,威尔走了好几个小时,一个人也没见着。大部分地方是短短的干草
覆盖着的低矮的小山包。每到一个高处,他都四处张望看有没有人类的居住地,
但是一个也没发现。惟有远处一抹模糊不清的深绿打破灰蒙蒙的棕绿色那虚空的
单调。他朝那儿走去,因为巴尔塞莫斯说那是一片森林,有一条南流的河。当日
上中天时,他想在一丛矮灌木中睡一会,但没睡着。夜晚来临时,他两腿发酸筋
疲力尽。
“行进太慢。”巴尔塞莫斯尖酸地说。

    “我也没办法。”威尔说,“如果你说不出什么有用的话,那就干脆不要说
话。”

    到达森林边时,太阳已经快落山了,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花粉味,他不禁打
了好几个喷嚏,惊得一只鸟儿从附近某个地方尖叫着飞了起来。

    “那是我今天见到的第一样活的东西,”威尔说道。

    “你准备在哪儿露营?”巴尔塞莫斯问。

    现在,在长长的树影里时常可以看见天使,从他的表情中威尔可以看出他脾
气很坏。

    威尔说:“我得在这儿某个地方停下来,你可以帮我找个地方。我听见一条
溪流——看你是不是能够找到。”

    天使消失了。威尔继续艰难地往前走,穿过一丛丛低矮的石楠属植物和沼泽
桃金娘科植物,真希望脚下有一条小路可以顺着走。望着暮色,他忧心忡忡:他
必须马上选一个地方停下来,不然黑暗会迫使他毫无选择地停下。

    巴尔塞莫斯出现在一臂之遥,说:“左边有一条溪流和一株死树,可以当柴
火。这边走……”

    威尔顺着天使的声音走过去,很快就发现了他描述的那个地方,一条小溪在
长满绿苔的岩石间哗啦啦地飞流而过,流过山嘴落入一个狭窄的小深渊,黑黝黝
地掩映在弯拱的树木下。小溪旁,绿茵茵的堤岸往后延伸到不远处的灌木和下层
的林木间。

    休息之前,他动手收集柴火。很快他就在草丛中看到一圈烧黑的石头,很久
以前有人在这里生过火。他拣了一堆树枝和较重的树干,先用小刀把它们砍成合
用的长度,然后才想办法去把它们点燃。他不知道什么办法最好,浪费了几根火
柴才把火焰燃起来。
天使既疲惫又耐心地看着。

    火一燃起,威尔吃了两块燕麦饼干,一些干肉,一些肯得尔薄荷糕,用大口
大口的冷水冲下去。巴尔塞莫斯坐在近旁,一言不语,威尔终于说道:“你准备
一直这样看着我吗?我哪儿也不会去的。”

    “我在等巴鲁克。他很快就会回来。到那时我就不会理睬你了,如果你愿意
的话。”

    “你想要些吃的吗?”

    巴尔塞莫斯稍微挪动了一下:他产生了兴趣。

    “我的意思是,我不知道你是不是根本就不吃东西,不过如果你想吃点什么
的话,那就不用客气。”威尔说。

    “那是什么?”天使指着肯得尔薄荷糕挑剔地问道。

    “大部分是糖,我想,还有薄荷。给。”

    威尔掰下一块递给他。巴尔塞莫斯侧过头来嗅了嗅,然后拈起来,他的手指
头挨了一下威尔的手掌,又轻又凉。

    “我想这个会给我提供营养的,”他说,“一块就足够了,谢谢。”

    他坐下来悄悄地舔着。威尔发现他看着火。由于天使就在他的余光里,他对
他有了更深的印象。

    “巴鲁克在哪儿?”他问,“他能够与你交流吗?”
老大, 这是第三部啊. 黑质三部曲第二部叫魔法神刀, 似乎跳过了呢
那得找。。。给俺点时间
“我感觉他就在附近,他很快就会来到这儿。他一回来我俩就会说话。说话
的感觉最好。”

    不到十分钟,耳边传来翅膀轻轻的抖动声,巴尔塞莫斯急切地站了起来。紧
接着,两个天使拥抱在一起。威尔盯着火苗,看出他俩彼此间的爱,比爱更强烈,
是充满激情的相爱。

    巴鲁克在他的同伴身边坐了下来,威尔拨了拨火,一股烟飘过他们俩。烟将
他们的轮廓显现出来,使他第一次看清了他们俩。巴尔塞莫斯清瘦一些,窄窄的
翅膀优雅地收在肩后,脸上带着一副高傲轻蔑与温柔悲悯交融的表情,仿佛只要
他的本性能允许他忘记他们的缺点他会热爱一切。但在巴鲁克身上他看不到缺点,
这一点很清楚。正如巴尔塞莫斯所说,巴鲁克好像年轻一些,他长得更有力,翅
膀雪白厚实。他性情比较单纯,他仰慕巴尔塞莫斯,仿佛他是所有知识和欢乐的
源泉。威尔发现自己被他们彼此问的爱情迷住了,感动了。

    “你找到莱拉了吗?”他问,急不可耐地想听到消息。

    “找到了。”巴鲁克说,“在喜马拉雅山脉的一个山谷,高高的,在一个光
线被冰变成彩虹的冰川附近。我给你在地上画一个地图,这样你就不会弄错。那
个女孩被关在树林中的一个山洞里,被那个女人催眠了。”

    “催眠?那个女人是一个人吗?没有士兵和她在一起吗?”

    “一个人,是的。藏在那儿。”

    “莱拉没有受到伤害?”

    “没有,只是睡着了,在做梦。让我告诉你她们在哪儿。”

    巴鲁克用苍白的手指头在火边光秃秃的地上画了一个地图,威尔拿起笔记本
把地图准确地抄下来。地图上画着一个奇怪的蛇形的冰川,在三座几乎一模一样
的山峰间流下。

    “现在,”天使说,“我们再走近一点。洞所在的山谷从冰川的左边下来,
一条雪水从中流过。山谷的谷顶在这儿……”

    他又画了一张地图,威尔也抄了下来,然后又画了第三张地图,每次都更接
近,所以威尔觉得他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就找到那个地方——假如他跨过冻原和山
峰之间那四五千英里的距离。小刀可以切通世界,但却不能消除他们之间的距离。

    “冰川附近有一个神龛,”巴鲁克最后说,“上面有被风吹得破破烂烂的红
色丝绸旗帜。一个小女孩送食物到洞里,他们以为那个女人是一个圣人。如果他
们满足她的需求,她就会保佑他们。”

    “是吗?”威尔说,“她在躲藏……我不明白,躲着教会吗?”

    “好像是这么回事。”

    威尔小心地把地图折起来。他先前把锡铁皮杯子坐在火边的石头上烧水,现
在他撒进一些咖啡粉,用棍子搅了搅,用手巾包住手端起杯子喝了起来。

    一根燃烧的棍子沉入火中,一只夜鸟在呼唤。

    突然,不知何故,威尔看见两个天使都抬起头来望着同一个方向。他顺着他
们的目光望过去,却什么也没看见。他曾经看见他的猫这样做过:突然从半睡半
醒中惊醒,抬起头来望着什么看不见的人或物走进房门走过房间。那情景让他汗
毛竖立,这次也是如此。

    威尔用他那只完好的好手掬起一把土洒灭火焰,寒气立即钻进骨头,他开始
打颤。他扯过大衣裹住自己,又抬头望去。现在有东西可看了:在云彩的上方有
一个东西在闪闪发光,但不是月亮。
他听见巴鲁克低声说:“是战车吗?可能吗?”

    “那是什么?”威尔轻声问道。

    巴鲁克靠拢来轻声回答:“他们知道我们在这儿,他们找到我们了。威尔,
拿好你的刀子——”

    话音未落一个东西从天空猛扑下来撞在巴尔塞莫斯身上。不到一秒钟巴鲁克
跃了上去,巴尔塞莫斯扭曲着想挣脱他的翅膀。三个人在昏暗中打来打去,就像
巨大的黄蜂困在了威力无穷的蜘蛛网中,一点声音也没有:威尔只听到他们打斗
在一起时树枝的断裂声和树叶的擦刮声。

    他无法使用小刀:他们都动作太快了。相反,他从帆布背包里拿出电筒打开
了开关。

    谁也没料到,袭击者张开翅膀,巴尔塞莫斯迅速伸出手臂捂住双眼,只有巴
鲁克还头脑清醒,没放手。但是威尔看清了当时的情形:这个敌人:另一个天使,
比他们俩大得多强壮得多,巴鲁克的手抓住了他的嘴。

    “威尔!”巴尔塞莫斯叫到,“刀子——切一条路出去……”

    正在这时,那个袭击者挣脱了巴鲁克的手,喊道:“摄政大人!我找到他们
了!”

    他的声音让威尔脑袋里嗡嗡直响,他从来没听见过这样的喊声。过了一会那
个天使本来要跳入空中,但威尔扔掉电筒,扑了上去。他杀死过一个悬崖厉鬼,
但在一个与自己形状相同的东西身上动刀要难得多。不过,他把那抖动着的巨大
翅膀抱进怀里,一刀又一刀地砍着羽毛,直到空气中到处是飞旋的白片,在那充
满暴力感的狂澜中他仍然想起了巴尔塞莫斯说过的话:你有着真正的肉身,我们
没有。人类比天使强壮,这是真的:他正将天使压到地上。

    袭击者仍在用他那震耳欲聋的声音大喊:“摄政大人!救我救我!”

    威尔设法朝上瞥了一眼,看见云在旋转翻腾,那道光——一个庞大的东西—
—正变得越来越强大,仿佛云自己正因为能量而变得光彩夺目,像等离子体。

    巴尔塞莫斯喊道:“威尔——放手快切啊,他就要来了——”

    但是那个天使在拼命挣扎,现在他已经挣开了一只翅膀,正奋力要从地上爬
起来,威尔必须抓住不放,不然他就会完全脱身了。巴鲁克跳过来帮忙,把袭击
者的头强行向后摁了又摁。

    “不!”巴尔塞莫斯又喊道,“不!不!”

    他扑到威尔身上,摇他的胳臂,摇他的肩膀,摇他的手。袭击者又想喊叫,
但巴鲁克的手捂住了他的嘴。空中传来深沉的震颤,像一个威力巨大的发电机,
几乎低沉得听不见,但它震撼着空气中的每一个原子,震撼着威尔的骨髓。

    “他来了——”巴尔塞莫斯几乎是哭着说。现在威尔的确感受到了他的一些
恐惧。“求你啦,求你啦,威尔——”

    威尔抬头望去。

    云正在散开,穿过那深黑的裂缝一个人影飞速而下:开始时很小,但随着他
一秒一秒地接近,那东西变得越来越大,越来越吓人。他径直冲他们扑来,带着
再明显不过的恶意。威尔敢肯定他甚至可以看见他的眼睛。

    “威尔,你必须这样做。”巴鲁克急切地说。

    威尔站起来,心里想说:“抓紧他。”但就在这句话钻进脑海的那一刹那,
那个天使便软塌塌地倒在地上,像雾一样融化散开,然后就不见了。威尔四处张
望,感到自己很傻,仿佛天旋地转。

    “我杀了他吗?”他颤巍巍地问道。
“你是逼不得已啊,”巴鲁克说,“不过现在——”

    “我讨厌这样做。”威尔情绪激动地说道,“真的,真的,我讨厌这种杀戮!
什么时候才会结束呢?”

    “我们得走了。”巴尔塞莫斯怯怯地说道,“快点,威尔——快点——我求
你啦——”

    他们俩都怕得要死。

    威尔用刀尖在空气中探测:任何世界,只要能脱离这个世界就行。他迅速地
割去,然后抬头一望:从天而降的那个天使已只差几秒钟的距离,他的表情令人
恐怖。即使从那个距离,在那么紧急的一刹那,威尔仍感觉自己被某种巨大、残
酷和无情的智慧里里外外地搜索和冲刷了一遍。

    更有甚者,他手里握着一把长矛——他正举起长矛准备投射——

    就在天使止住飞行,站直身子,胳臂甩到后面准备投掷那个武器时,威尔跟
着巴鲁克和巴尔塞莫斯穿过去并随手关上了窗户。当他的手指将最后一寸窗户合
上时,他感觉到空气一声震荡——但一切都过去了,他安全了:那是在另外那个
世界本来会穿透他身体的那支长矛。

    他们来到了一个沙滩上,天空有一轮皎洁的明月。靠近陆地~点长着巨大的
像蕨一样的树木,矮矮的沙丘沿着海岸延伸好几英里。天气又炎热又潮湿。

    “那是谁?”威尔颤巍巍地直视着两个天使问道。

    “那是梅塔特龙,”巴尔塞莫斯说,“你本来应该……”

    “梅塔特龙?他是谁?他为什么要攻击我们?不要对我撒谎。”

    “我们必须告诉他,”巴鲁克对他的同伴说,“你早就应该告诉他。”

    “我是早该告诉他。”巴尔塞莫斯同意道,“但是我当时在生他的气,在为
你担忧。”

    “那就现在告诉我吧。”威尔说,“而且记住,不要告诉我该干什么,这是
没有什么用的——这些我都不在乎,都不。我只在乎莱拉和我的母亲。”他补充
道:“这就是所有这些被你称作过分精细的揣测的原因。”

    巴鲁克说:“我想我们应该把我们的信息告诉你。威尔,这就是我们一直在
找你并且要带你去见阿斯里尔勋爵的原因。我们发现了王国——权威者的世界的
一个秘密——我们必须与他分享这个秘密。我们在这儿安全吗?”他环顾了一下
四周说,“没有路出去吗?”

    这是一个不同的世界,一个不同的宇宙。

    他们站立其上的沙子很软,附近沙丘的斜坡很诱人。在月光下可以看到好几
英里,四周一个人也没有。

    “那就告诉我吧。”威尔说,“跟我说说梅塔特龙,说说是什么秘密。为什
么那个天使叫他摄政者?权威者是谁?是上帝吗?”

    他坐了下来,两个天使也跟他一起坐了下来,月光下他们的形状比他以前任
何时候见过的都更清晰。
巴尔塞莫斯平静说道:“权威者,上帝,创世主,大人,耶和华,埃尔,艾
多奈,国王,父亲,主——这些都是他给自己取的名字。他从来就不是什么创世
主。他像我们一样只是一个天使——第一个天使,这倒是真的,最强大的,但他
像我们一样是尘埃形成的,尘埃只是物质开始了解自己时所发生的事情的一个名
字。物质热爱物质。它想对自己有更深的了解,于是就形成了尘埃,第一个天使
是从尘埃中凝练而成的,权威者就是开天辟地的第一个。他告诉后来者是他创造
了他们,但这是一个谎言。一个后来者比他聪明,她发现了实情,于是他把她流
放了。我们现在仍在为他服务,权威者仍然统治着他的王国,梅塔特龙是他的摄
政者。

    “至于我们在云山中发现的事情的核心我们不能告诉你,我们已经发过誓第
一个听到这个的人应该是阿斯里尔勋爵本人。”

    “那么,你们能告诉我多少就告诉我多少吧,不要把我蒙在鼓里。”

    “我们找到了云山。”巴鲁克又接着说:“很抱歉这些词我们用得太随意。
它有时被叫做战车,不固定。你瞧,它窜来窜去,所到之处就是王国的心脏。他
的城堡,他的王宫。当权威者年轻的时候,城堡是被云环绕着的,但是随着时间
的推移,他把云越来越厚地包围在他的周围,好几千年都没有人看到过它的顶峰
了,所以现在人们把它叫做云山。”

    “你们在那儿发现了什么?”

    “权威者本人住在山的正中间的一个房间里。尽管我们可以看见他,但是却
无法靠近。他的权力——”

    “他已经将他的大部分权力授权给梅塔特龙,”巴尔塞莫斯插嘴道,“你已
经看到了他的样子。我们以前也从他那儿逃脱过。现在他又看见了我们,更有甚
者,他还看见了你,看见了那把刀子。我说过——‘’

    “巴尔塞莫斯,”巴鲁克温和地说,“不要责备威尔,我们需要他的帮助,
他不应该为不知道我们花了那么多的时间才发现的事情而受到责备。”

    巴尔塞莫斯别过头去。

    威尔说:“这么说你们不准备告诉我你们的秘密?好吧,那就告诉这一点吧:
我们死了以后会怎样?”

    巴尔塞莫斯吃惊地回过头来望着威尔。
巴鲁克说道:“唔,是有一个死人的世界。它在哪儿?那里发生什么事情?
这谁也不知道。我的灵魂,感谢巴尔塞莫斯,从来没去过那儿。我现在就像巴鲁
克以前的灵魂,死人的世界对于我们来说只是漆黑一片。”

    “那是一个俘虏营,”巴尔塞莫斯说,“权威者在早年的时候建的,你为什
么想知道这些呢?到时候你会看到的。”

    “我父亲刚刚去世,就是因为这个。如果他没有被杀死的话,他本来会把他
所知道的一切都告诉我的。你说那是一个世界,你的意思是说那是一个像我们这
样的世界或宇宙?”

    巴尔塞莫斯望了一眼巴鲁克,巴鲁克耸了耸肩。

    “死人的世界里是什么样子呢?”威尔继续问道。

    “很难说。”巴鲁克说,“有关那儿的一切都是秘密。甚至连教会都不知道。
他们告诉信徒们将来会住在天堂,但那是谎言。如果人们真的知道……”

    “我父亲的灵魂去那儿了吗?”

    “毫无疑问,在他以前死去的千千万万人也都如此。”

    威尔觉得自己的想像力在颤抖。
“你们为什么不直接去找阿斯里尔勋爵,告诉他你们的那个巨大的秘密,不
管那是什么秘密。”他说道,“而是要来找我?”

    “我们不敢肯定他会不会相信我们,”巴尔塞莫斯说,“除非我们带给他一
些证据,证明我们是出于好意。我们只是两个在他所对付的势力中的低级天使—
—他为什么要拿我们当真呢?但是,如果我们能够把刀子以及刀子的主人带到他
那儿,他也许会听。这把小刀是一件强大的武器,有你站在他那一边,阿斯里尔
勋爵会很高兴的。”

    “哦,对不起。”威尔说,“但这话听起来没有说服力。如果你们对自己的
秘密有信心的话,去见阿斯里尔勋爵就不需要借口。”

    “还有一个原因。”巴鲁克说,“我们知道梅塔特龙会来追杀我们,我们想
确保小刀不落入他的手中。如果我们能够说服你先去见阿斯里尔勋爵,那么至少
——”

    “噢,不,我才不会呢。”威尔说,“你们不是使我更容易而是更难找到莱
拉。她是最重要的,你们却把她忘得一干二净了,我可没有。为什么不让我一个
人留下,你们自己去找阿斯里尔勋爵?让他听你们的,你们飞过去比我走路会快
得多。不管发生什么事情,我都要先去找莱拉。就这样,去吧,别理我。”

    “但是你需要我们,”巴尔塞莫斯生硬地说,“因为我可以假装是你的精灵,
不然,在莱拉的世界里你会很显眼。”

    威尔气得说不出话来。他站起身,穿过又软又深的沙子走出去二十来步,然
后又停了下来,因为天气出奇的炎热潮湿。

    他转过身来,看见两个天使紧凑在一起交谈。然后他们走到他面前,一副谦
恭和不好意思的样子,但也趾高气扬。

    巴鲁克说道:“我们很抱歉。我一个人继续去见阿斯里尔勋爵,把我们的信
息告诉他,并请他派人帮你去找他的女儿。如果我导航准确的话,我要飞两天的
时间。”
“我同你待在一起,威尔。”巴尔塞莫斯说。

    “那就谢谢了。”威尔说。

    两个天使拥抱了一下,然后巴鲁克伸出双臂抱住威尔,吻了吻他的双颊。他
的吻像巴尔塞莫斯的手一样轻飘飘、凉飕飕的。

    “如果我们继续朝莱拉进发,你会找到我们吗?”威尔说。

    “我永远不会失去巴尔塞莫斯的。”巴鲁克说着,后退了一步。然后,他跃
入空中,飞速冲上天空,消失在散落的星群中。巴尔塞莫斯既绝望又不舍地目送
着他。

    “我们是在这儿睡觉,还是继续往前走?”他终于转身对威尔说道。

    “在这儿睡觉。”威尔说。

    “那就睡吧,我会注意有没有危险的。我对你太粗暴了,都是我的错。你肩
负最大的责任,我会帮助你,而不是责备你。从现在起我会尽量对你好一点。”

    于是,威尔在温暖的沙子上躺了下来,他认定天使就在附近某个地方站岗,
但那并没有给他多少安慰。


    会将我们带出这儿的,罗杰,我发誓。而且威尔会来的,我敢肯定他会的!”
    他不明白,他摊开苍白的手,摇了摇头。
    “我不知道那是谁,他不会来这儿的。”他说,“如果他来了,他不会认识
我。”
    “他会来救我的,”她说道,“我和威尔。噢,我不知道怎样办,罗杰,但
我敢发誓我们会帮忙的。别忘了还有其他人站在我们这一边,有塞拉芬娜和埃欧
雷克
三、食腐动物

    骑士的骨头是尘埃,

    骑士的好剑是锈,

    骑士的灵魂与圣人同在

    我相信。

    ——S.T 柯勒律治

    厄纳拉湖的女巫部落女王塞拉芬娜·佩卡拉哭泣着飞过北极烟雾腾腾的天空,
哭泣中饱含愤恨、担心和后悔。她愤恨她曾经发誓要杀死的那个女人库尔特夫人;
担心她热爱的国土的现状;后悔……她以后还会碰到。

    与此同时,低头俯看着正在融化的雪山顶、被水淹没的低地森林、浮肿的大
海,她感到心疼。

    但她没有停下来看望她的祖国,或是安慰和鼓励她的姐妹,而是往北飞,再
往北飞,飞入环绕披甲熊埃欧雷克·伯尔尼松的王国斯瓦尔巴特周围的烟雾和强
风之中。

    她几乎认不出那个主岛了。山峰光秃秃、黑黝黝的,只有背阳的几个隐蔽的
山谷在荫蔽的角落里还残留着一点雪,但在一年的这个时节,太阳究竟在这儿干
什么呢?整个自然都被翻了个个儿。

    她花了大半天时间才找到熊王,她看见他在岛北边海上的岩石中飞快地追逐
着一只海象。熊在水里捕杀要难得多:当陆地被冰覆盖,大型的海上哺乳动物上
岸来呼吸时,熊有伪装的优势,而猎物却处于不利的环境。事情本来应该是这样
的。
但是埃欧雷克·伯尔尼松饿了,即使是海象刺人的象牙都无法阻止他。塞拉
芬娜看着两个动物搏斗,将白色的海水染红,她看见埃欧雷克将海象的尸体拖出
浪花,拖上一个宽阔岩石架,三只皮毛稀稀拉拉的狐狸敬畏地远远望着,等着轮
到它们享受这顿美餐。

    熊王吃完后,塞拉芬娜飞下去与他说话。现在是她面对后悔的时候。

    “埃欧雷克·伯尔尼松国王,”她说道,“请允许我同你说几句话好吗?我
把武器放下。”

    她把弓和箭放在他们之间的湿岩石上,埃欧雷克抬头迅速地看了一眼。她知
道如果他的脸可以表露感情的话,那一定是惊愕的表情。

    “说吧,塞拉芬娜·佩卡拉,”他咆哮道,“我们从来没打过架,对吧?”

    “埃欧雷克王,我没有保护好你的战友,李·斯科尔斯比。”

    披甲熊黑色的小眼睛和溅满血迹的口鼻一动不动,她可以看见风吹拂他背上
乳白色的毛尖。他一言不语。

    “斯科尔斯比先生死了。”塞拉芬娜接着说,“与他分手前,我给了他一朵
花,叫他需要时召唤我。我听到他的呼唤,赶紧飞了过去,但已经太晚了。他是
与莫斯科人的军队战死的,但我一点也不知道他们为什么来到那儿,也不知道他
为什么在阻拦他们,本来他是可以轻松逃脱的。埃欧雷克王,我后悔死了。”
“在哪儿发生的?”埃欧雷克·伯尔尼松问道。

    “在另一个世界,这事说来话长。”

    “那就说吧。”

    她告诉他李·斯科尔斯比着手去找什么:去找那个叫作斯坦尼斯劳斯。格鲁
曼的人。她告诉他世界之间的屏障被阿斯里尔勋爵打破,以及因此而导致的一些
后果,冰的融化就是其中之一。她还讲述了女巫露塔。斯卡迪对天使的追击,她
试图按照露塔的描述把那些飞行物描述给熊王听:那投射在他们身上的光、他们
晶莹剔透的外表、他们丰富的智慧。

    然后她描述了她听到李的召唤时所发现的情况。

    “我给他的尸体施了咒,使它不会腐烂。”她说道,“它可以保持到你看他
的时候,如果你希望这样做的话。但是这事让我感到很不安,埃欧雷克王。所有
的事情都让我感到不安,但主要是这件事。”

    “那个孩子在哪儿?”

    “我把她托付给我的姐妹们了,因为我不得不听从李的召唤。”

    “在同一个世界吗?”

    “是的,在同一个世界。”

    “我怎样才能到达那儿?”

    她解释了一下。埃欧雷克·伯尔尼松毫无表情地听着,然后说道,“我去看
看李·斯科尔斯比,然后我必须去南方。”

    “南方?”

    “这些陆地的冰化了,我一直在考虑这件事,塞拉芬娜·佩卡拉。我已经租
了一艘船。”
那三只小狐狸一直在耐心地等待,其中两只正头枕着爪子躺在地上看着,另
一只仍然坐得直直的,听着他们的谈话。北极的狐狸,食腐动物,已经学会了一
些语言,但它们大脑的构成使它们只能理解一般现在时的语句。埃欧雷克和塞拉
芬娜所说的话对它们来说只是毫无意义的噪音。再说,它们说话时,说的大多数
是假话,所以即使它们把听来的话传出去也无所谓:谁也分辨不出哪些是真话,
尽管喜欢轻信他人的悬崖厉鬼往往大都相信,而且从来不从他们的失望中吸取教
训。披甲熊和女巫都习惯了被这些动物来从他们的谈话中捕捉只言片语,就像剔
取他们吃剩的肉一样。

    “你呢,塞拉芬娜·佩卡拉?”埃欧雷克接着说,“现在你将干什么?”

    “我准备去找吉卜赛人,”她说,“我想会需要他们的。”

    “法阿大人,”熊说,“是的。他们是好战士。走好。”

    他转身悄然滑进水中,开始稳健而不知疲倦地拍击着朝新世界游去。

过了一些时候,埃欧雷克。伯尔尼松在一个烧毁了的森林边跨过熏黑的低层
林木和炎热爆裂的岩石。太阳透过烟雾怒目而视,但他毫不理会那灼人的炎热,
也不理会那弄黑了他白色皮毛的炭灰,以及徒劳地在寻找皮肤叮咬的蠓。

    他走了很长一段路,在旅途中的某一个地方,他发现自己游入了另外的那一
个世界。他注意到水的味道和空气的温度有了变化,但空气仍然好呼吸,水仍然
将他的身体托起,于是他继续往前游。现在他已经将大海抛在了脑后,他已经快
到达塞拉芬娜·佩卡拉描述的那个地方。他扫视了一下四周,黑色的眼睛凝视着
头顶上方一堵石灰石山嘴组成的山墙上那些光怪陆离的岩石。

    在烧毁的森林边和山峰之间,有一段满是大圆石和碎石的石坡,坡上散落着
烧灼和扭曲的金属,那是某个复杂的机器上的圆板或支柱。埃欧雷克·伯尔尼松
望着它们,样子既像铁匠又像武士,但这些碎块中没有他可以利用的东西。他留
意到一根损坏得不那么严重的支柱上有一根带有力爪的绳子,金属的质地摸起来
又轻又薄。他立即转过身来,再次扫视了一下那个山墙。

    然后他看见了他在找寻的东西:在凹凸不平的山墙间有一条狭窄的溪谷伸向
山后,谷口处有一块又大又矮的圆石。
他一步一步稳健地朝溪谷爬去。寂静中,干干的骨头在他大掌下噼噼叭叭地
暴裂,因为很多人死在这儿,被郊狼和秃鹫以及较小的动物剔得干干净净。但是
熊王没有理会,他小心翼翼地迈步朝那块岩石爬去。路很松软,他很重,脚下的
碎石不止一次移动了,把他又拽了下来,弄得尘埃飞扬、卵石四溅。不过,每次
一滑下来他就又开始往上爬,不屈不挠、不急不躁,直到登上岩石。那儿的地面
坚实多了。

    大圆石上尽是坑坑洼洼斑斑驳驳的子弹印,女巫所说的一切都是真的。为了
证实这一切,女巫在岩石的一条裂缝中种了一朵北极小花作为记号,那朵紫色的
虎耳草不合时宜地开放着。

    埃欧雷克·伯尔尼松绕过岩石来到上面,这是一个躲避下面的敌人的好掩体,
但是还不够好,因为在把岩石削得石片飞落的暴风雨般的子弹中有几颗击中了它
们的目标,它们正躺在它们落下的地方,在僵硬地躺在阴影中的那个男人的尸体
中。

    他仍然是一具尸体,还不是骷髅,因为女巫施了咒使他不会腐烂。埃欧雷克
可以看见老战友的脸因为伤口的疼痛而皱缩成一团,紧绷绷的,还看见他衣服上
子弹穿过时留下的凹凸不平的弹孔。巫师的咒语一定没有覆盖溅出来的血,昆虫
和太阳还有风把它完全驱散了。李·斯科尔斯比看起来不像是睡着了,不像是很
安详,他看起来好像是战死沙场,但他好像知道自己的战役打赢了。

    因为这个得克萨斯的气球驾驶员是埃欧雷克敬仰的为数不多的几个人之一,
所以他接受了死者赠予他的最后礼物。他爪子灵活地撕开死者的衣服,一掌劈开
老朋友的身体,狼吞虎咽地大吃起他的血肉来。这是几天来的第一顿饭,他饿了。

    但是一团复杂的思绪正在熊王脑海中纠缠,比饥饿和满足感更多。他想起那
个被他唤作巧舌如簧的女孩莱拉。最后一次见到她时,她正在他的斯瓦尔巴特群
岛上跨过一条脆弱的雪桥横过深渊。他还想起女巫之间的骚乱,关于帮派、联盟
和战争的谣言,还有这个新世界本身的稀奇古怪的事实,巫师还坚持说有很多这
样的世界,而他们的命运都或多或少地悬于这个孩子的命运之上。

    然后还有冰的融化,他和他的子民住在冰上,冰是他们的家,冰是他们的城
堡。自从北极发生巨大震荡以来,冰已经开始消失,埃欧雷克知道他必须为自己
的同胞找到冰封的要塞,不然他们就会灭亡。李告诉过他南方有高得连他的气球
都飞不过的高山,终年冰雪封顶。探索这些山峰是他的下一个任务。
但是,现在有一件更简单的事情占据了他的心,一件光明、艰巨和不可动摇
的事情:复仇。曾经用气球救过埃欧雷克,并且还在他的世界里的北极与他并肩
作战的李。斯科尔斯比死了。埃欧雷克要为他报仇。那个好人的血肉会滋养他,
只有飞溅了足够的血,他的心才会得到安宁。

    埃欧雷克吃完饭时太阳已经快落山了,空气凉了下来。熊王把剩下的残块堆
成一堆,用嘴叼起那朵花,像人类喜欢做的那样放在中央。现在巫师的咒语解开
了,谁来了都可以碰李残存的尸体,不久,它就会滋养一打不同的生命。

    然后,埃欧雷克起身下山再次走向大海,朝南方进发。

    能抓得到狐狸时,悬崖厉鬼喜欢狐狸。这些小家伙狡猾透顶很难抓获,但它
们的肉又嫩又肥。

    杀死这只狐狸之前,悬崖厉鬼让它说话,被它愚蠢的唠叨逗得大笑。

    “熊必须去南方!我打赌!巫师有麻烦!真的!打赌!发誓!”

    “熊是不去南方的,撒谎的脏货!”

    “真的!熊王必须去南方!带你看海象——又细又肥的好——”

    “熊王去南方?”

    “飞行物得到财宝!飞行物——天使——水晶财宝!”

    “飞行物——像悬崖厉鬼!财宝?”

    “像光,不像悬崖厉鬼。富有!水晶!巫师有麻烦——巫师抱歉——斯科尔
斯比死了——”

    “死了?气球人死了?”悬崖厉鬼的笑声在干燥的悬崖周围回荡。

    “女巫杀了他——斯科尔斯比死了,熊王去了南方——”

    “斯科尔斯比死了!哈,哈,斯科尔斯比死了!”

    悬崖厉鬼拧下狐狸的脑袋,与兄弟们争抢它的内脏。
他们会来的,他们会来的!”

    “但是你在哪儿,莱拉?。

    这一点她回答不上。“我想我是在做梦吧,罗杰。”她能说的就只有这些。

    在小男孩的身后,她可以看见更多的鬼魂,成打成百,他们的头挤在一堆,
近近地窥探着,倾听着每一句话。

    “那个女人呢?”罗杰说,“希望她没有死,希望她能活多久就活多久,因
为如果她下到这儿来,那就没地方躲藏,她就会永远不离开我们。那是我看到的
死亡的惟一好处,那就是她没死,只是我知道总有一天她会死去……”

    莱拉震惊了。

    “我想我是在做梦,我不知道她在哪儿!”她说,“她在附近的某个地方,
我不能
四、阿玛和蝙蝠

    她躺在那儿好像在玩耍

    她的生命飞逝而去

    意欲再次回来

    但不会太快

    ——爱米利·狄金森

    女孩熟睡的影子映在了牧人的女儿阿玛脑海中:她无法停止对她的想念。她
一刻也没有怀疑库尔特太太所告诉她的事情的真实性。巫师无疑是存在的,他们
很可能会施睡眠的符咒,而母亲也会用那种凶狠和温柔的方式照顾她。阿玛对这
个在洞中的漂亮女人和她那被施了符咒的女儿产生了一种近乎崇拜的敬仰。

    她尽量常去那个小山谷,为那个女人跑跑腿或者纯粹去聊聊天和倾听,因为
那个女人会讲很多故事。她一次又一次希望再看一眼那个梦中人,但是那只有过
一次,她认定很可能再也不会有这种机会了。

    在挤羊奶、剪羊毛、纺羊毛或磨燕麦做面包时,她不停地想着施加的那个符
咒,以及施加的原因。库尔特太太从来没有告诉她,所以阿玛可以自由想像。

    有一天,她拿了一些加蜜的扁平面包,走了三个小时的路程,沿着小径来到
乔伦塞,那儿有一个道观。她连哄带骗不厌其烦,并且贿赂了看门人几个加蜜面
包,终于得以谒见大医师帕格赞·图尔库。他聪明绝顶,去年还阻止了白热病的
爆发。

    阿玛走进那个大人物的密室,深鞠一躬,极其谦恭地把剩下的加蜜面包献给
他。道士的蝙蝠精灵猛扑下来,围着她飞舞,把她的精灵库朗吓得钻进她的头发
里躲了起来,但阿玛尽量保持镇静,一言不发,直到帕格赞·图尔库开口说话。

    “行了,孩子!快点,快点。”他说道,每说一个字,长长的灰胡须便摇一
下。

    在昏暗的光线中,她能看到的主要是他的胡须和炯炯有神的眼睛。他的精灵
停在他头顶上方的房梁上,最终一动不动地倒挂在那儿,于是她说道:“求求你,
帕格赞·图尔库,我想获得智慧,我想知道怎样施咒和惑人,你能教我吗?”

    “不行。”他说。

    这在她的预料之中。“那么,你能告诉我一个解除的方法吗?”她谦卑地说。
“也许能。但是我不会告诉你是什么方法。我可以给你药,但不会告诉你其
中的秘密。”

    “好吧,谢谢你,那已是极大的恩赐。”她说着,又鞠了几躬。

    “是什么疾病?谁得了这个病?”老人问。

    “是一种嗜睡病,”阿玛解释说,“犯病的是我父亲表兄的儿子。”

    她知道,改变受害者的性别是格外聪明的做法,这样做只是为了防止医师听
说过那个洞中的女人。

    “这个男孩多大了?”

    “比我大三岁,帕格赞·图尔库。”她猜测道,“所以他十二岁了,他睡了
又睡,醒不来。”

    “为什么他父母不来找我?为什么派你来?”

    “因为他们住在我们村子那边很远的地方,他们非常穷,帕格赞。图尔库。
我昨天才听说我亲戚生病的事,马上就跑来听取您的高见。”

    “我必须看一看病人,给他彻底地进行一下检查,问一问他睡着的那一刻行
星所处的位置,这些事情都仓促不得。”

    “您就没有药可以让我带回去吗?”

    蝙蝠精灵从房梁上掉下来,阴沉沉地飘到一边,碰到地板,然后悄然无声地
一次又一次在房间飞来飞去,快得阿玛的眼睛都跟不上它,但是医师明亮的眼睛
精确地看到她飞到了哪些地方。当她再次倒挂在房梁上,用黑色的翅膀包住自己
时,老人站起身来,按照精灵光顾的顺序,从一个架子走到另一个架子,从一个
罐子来到另一个罐子,从一个盒子再到另一个盒子,这儿敲出一勺粉末,那儿添
上一撮药草。
他把所有的配方倒进一个碾子,一起碾碎,边碾边低声地念着一道咒语。然
后在碾子边上敲了敲碾槌,发出清脆的响声;他倒出最后几粒粉末,拿出一支毛
笔和墨水,在一张纸上写了一些字。墨水干了,他把所有的粉末倒在处方上,把
纸迅速地包成一个小小的四方包。

    “趁那个睡着的男孩吸气的时候,让他们把这些粉末刷进他的鼻孔里,每次
一点点,”他告诉她,“他就会醒来。做的时候要特别小心,一次刷得太多,他
会呛死的,要用最软的刷子。”

    “谢谢您,帕格赞·图尔库。”阿玛说着,拿起药包放进最里面的衬衣口袋
里。“我真希望还有一个加蜜面包给您。”

    “一个就够了。”医师说道,“现在,你走吧。下次再来时,告诉我整个实
情,不要只是部分情况。”

    女孩羞愧难当,深鞠一躬掩饰着自己的慌乱,希望没有暴露得太多。

    第二天晚上,一有空她就拎着一些用心形果叶包着的甜饭团赶往山谷,她急
于把自己所干的事情告诉那个女人,把药交给她,得到她的夸奖和感谢,更为急
切的是想看到那个被施了符咒的沉睡人醒过来和她说话,她们也许会成为朋友。

    但是当她转过小径的拐弯处,抬头望去时,她没看到金猴,也没看到坐在洞
口的耐心的女人。洞口是空的。她跑过最后的几步路,害怕她们已经永远走了—
—不过,女人坐的椅子还在,煮饭的设备和其他东西都还在。

    阿玛望了望山洞黑漆漆的深处,心儿跳得飞快。梦中人肯定还没醒来:朦胧
中阿玛可以分辨出睡袋的形状,淡淡的那一块是女孩的头发,还有她熟睡中的精
灵的那道白色弧线。

    她蹑手蹑脚地凑近了一点。毫无疑问——他们把被施了符咒的女孩独自留下
出去了。

    一个想法像音符一样突然敲击阿玛的脑海:假如她在女人回来前把她唤醒…

然而她还没来得及感受这个想法带来的兴奋之情就听到外面小径上传来了声
音,一阵负罪感袭来,她和精灵迅速躲到洞边的一排岩石后,她不应该在这儿,
她在窥探,这是不对的。

    现在金猴蹲在洞口,嗅了嗅,头摆来摆去,阿玛看见他露出锋利的牙齿,她
感觉到自己的精灵钻进她的衣服,像老鼠一样,全身颤抖。

    “怎么回事?”女人的声音对猴子说道,然后随着她的身体走进洞口,洞里
暗了下来。“那个女孩来过了?是的……这儿有她留下的食物。不过,她不应该
进来的,我们得在小径上安排一个地方给她放食物。”
女人瞥都没瞥梦中人一眼就俯身把火弄燃,坐上一平锅水来煮,她的精灵则
趴在附近看着小径。他不时站起身来环顾一下山洞,阿玛躲在狭窄的藏身之处,
感觉越来越紧,越来越不舒服,她热切地希望自己在外面等着没有进洞。她要被
困多久呢?

    女人把一些药草和粉末倒进正在烧的水中,它们随着蒸汽飘出,阿玛能闻到
止血药的味道。然后,洞底传来一个声音:那个女孩在喃喃低语和翻动,阿玛转
过头去:她可以看见那个被施了符咒的梦中人动了,她翻过来翻过去,伸出一只
胳臂捂住眼睛。她快醒了!

    女人没有理睬!

    她肯定听到了,因为她飞快地抬头看了一眼,但马上就回头去照看她的药草
和开水。她把药汁倒进一只大酒杯,放在那儿,这才把注意力全部转到那快醒的
女孩身上。

    阿玛一点也不明白女人说的话,但她听得越来越惊讶和怀疑。

    “别说话,亲爱的。”女人说道,“别为自己担心,你是安全的。”

    “罗杰——”女孩半睡半醒,低声说,“塞拉芬娜!罗杰去了哪儿……他在
哪儿?”

    “这儿除了我们谁也没有。”她母亲说,声音像唱歌一样,半吟半唱地低声
哼唱。“抬起来,让妈妈给你洗一洗……起来,我的爱……”

    阿玛看到女孩呻吟着挣扎醒来,试图推开她母亲。女人把一块海绵放进水碗
中浸了浸,擦拭着女儿的脸和身体,然后拍干。

    到这时女孩几乎醒了,女人不得不快点行动。

    “塞拉芬娜在哪儿?威尔?救救我!救救我!我不想睡觉——不要,不要!
我不要睡觉!不要!”

    “别动,亲爱的——镇静——别说话——喝茶——”
但是她猛地一挥手,差点把药水泼翻,声音更大地喊道:“别碰我!我要走!
让我走!威尔,威尔,救救我——噢,救救我——”

    女人紧紧抓住她的头发,把她的头强行往后摁,把大酒杯塞进她的嘴里。

    “我不要!你胆敢碰我,埃欧雷克会把你的头撕下来!噢,埃欧雷克,你在
哪儿?埃欧雷克·伯尔尼松!救救我,埃欧雷克!我不要——我不要——”

    然后,女人说了一句什么,金猴扑到莱拉的精灵身上,又硬又黑的手指紧紧
地攥住他,精灵以她从未见到过的速度迅速地变换着形状:猫——耗子一狐狸一
鸟一狼一猎豹一蜥蜴一北极猫——

    但是猴子的手一直紧抓不放,然后潘特莱蒙变成一只豪猪。

    猴子尖叫一声松开了手,三根刺颤巍巍地扎进了他的爪子。库尔特太太大吼
一声,用空着的手狠狠给了莱拉一个耳光。这狠毒的反手一击把莱拉打倒了,她
还没回过神来,那只大酒杯就已经伸到了她的嘴边,她不得不吞下,否则就会呛
死。

    阿玛希望自己能够捂住耳朵:吞水声、哭喊声、咳嗽声、啜泣声、求饶声、
呕吐声几乎让人无法忍受。渐渐地,声音消失了,女孩只发出一两声颤颤的啜泣,
又再次慢慢陷入睡眠——被施了符咒的睡眠?中毒的睡眠?服药的、骗人的睡眠!
阿玛看到一线白色出现在女孩的喉咙处,她的精灵费力地变成一只长长的、动作
轻柔、皮毛雪白的动物,眼睛又黑又亮,尾巴末梢黑黑的。他把自己围在她的脖
子上。

    女人轻轻地唱起催眠的摇篮曲,边唱边拂去女孩额上的头发,拍干她热乎乎
的脸;可阿玛都听得出,她这歌没有歌词,因为她唱的只是一串毫无意义的音节,
啦——啦——啦,巴——巴——布——布,她甜甜的声音发出毫无意义的字眼。
歌声终于停了下来,然后女人干了一件奇怪的事情:她拿出一把剪刀,给女
孩修剪头发,捧着她熟睡中的头转过来转过去,看最佳效果如何。她拿起一缕深
金色的鬈发,放进她系在脖子上的小小的金盒子里,阿玛知道这是为什么:她准
备用它再施什么符咒,但是女人先把它伸到唇边……噢,这真是奇怪呀。

    金猴拔出最后一根豪猪刺,对女人说了句什么,女人伸手抓过栖息在洞顶的
一只蝙蝠,那只黑色的小东西扑动着翅膀,用针尖一样细的声音尖叫着,简直把
阿玛的耳朵都要刺穿了。然后,她看见女人把蝙蝠递给她的精灵,精灵把蝙蝠的
一只黑色的翅膀往外拉了又拉,直到它叭的一声断裂开来,吊在一根白色的筋上。
与此同时,那快死的蝙蝠尖叫着,它的同伴们焦急而困惑地四处扑动。咔嚓——
喀嚓——叭——金猴一条腿一条腿地把小家伙撕得粉碎,女人闷闷不乐地坐在火
边的睡袋上,慢慢地吃着一块巧克力。

    时间流逝着,天色渐渐暗了,月亮升了起来,女人和她的精灵睡着了。

    阿玛全身僵硬疼痛,从她的藏身之处爬出来,踮着脚尖从睡着的人身边走过,
一点声音也没有发出,直到来到小径的半道上。

    恐惧赋予她速度,她沿着狭窄的小径飞跑而下,她的精灵像猫头鹰一样悄然
地飞在她身旁。洁净、寒冷的空气、摇摆不定的树梢、黑色天际映着月辉的云彩,
以及无数的星星使她镇静了一点。

    看到那一小片石头房子她才停下来,她的精灵落在她紧握的拳头上。

    “她撒谎!”阿玛说道,“她对我们撒了谎!我们能干什么,库朗?我们能
告诉爸爸吗?我们能干什么呢?”

    “别告诉他。”她的精灵说,“那更麻烦。我们有药,我们可以唤醒她,我
们可以趁下次女人不在的时候去那儿,唤醒女孩,把她带走。”

    这个念头使他们俩都充满恐惧,但是它已经被说出来了,而且那个小纸包还
安全地藏在阿玛的口袋里,他们也知道怎么使用。
醒来吧,我看不见她——我想她就在附近——她伤害了我——”

    “噢,莱拉,别害怕!如果你也害怕,我会发疯的——”

    他们试图紧紧抱住对方,但他们的手臂却扑了个空。莱拉想说出她的想法,
黑暗中她凑近他那张苍白的小脸低声说道:“我只是想醒过来……我害怕睡一辈
子,然后死去——我想先醒过来!哪怕只是醒来一个小时我也不在乎,只要能好
好地活着,醒着——我甚至不知道这是不是真的——但是我会帮助你的,罗杰!
我发誓我会的!”

    “但是如果你在做梦,莱拉,醒来时你可能不会相信。我就想这样做,我只
会以为它仅仅是一场梦。”

    “不!”她怒道,而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