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载】长篇苏联战争小说——未列入名册(长期连载)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超级军网 时间:2024/04/29 18:30:54
]]
……”
好吧,祝你幸福,中尉。一年以后我在这里等你,可要记住!”
  后来,瓦丽雅来了。不巧的是,妈妈和维拉仍然在忙着做饭,没有人开个头说话,一想到瓦丽雅完全有理由立即拒绝作这次夏天的旅行,柯里亚的心就凉了半截。
……”
现在他象一头山羊似的跟着她,不知要走到什么地方去。周围一片漆黑,一片寂静,只有灌木丛,也许,这里根本不是什么布列斯特要塞,何况他没有看见任何城墙和炮台。
      (第一章完)
他就是这么说的——“红的”,就象小时候在院子里游戏时扮演恰巴耶夫那样,但是谁也不承认他是恰巴耶夫,所以他只好满足于当骑兵连长日哈廖夫这一角色。
        按照他的命令他们又开始跑了,跨过弹坑和尸体,既不卧倒也不弯腰。他们迎着火力跑,普鲁日尼科夫不停地喊“是自己人!”,但是对面依然朝他们射击再射击,好几次他都清晰地听见子弹就在身边噗噗地响。这一次他们又十分幸运:他们跑近围墙,一越而过,气吁吁地伏在地上,终于来到了安全地带和自己人中间。然而,衣纽整齐但军服肮脏不堪的那个凶狠的上尉却气冲冲地嚷道:“应当采取跃进的方式,懂吗?跃进的方式!……”
        喘过气来以后,普鲁日尼科夫本想汇报一下情况,但是上尉没有听他的汇报,而是派他到防线薄弱的左翼去执行任务:对杰列斯波里大门作专门的观察。他深信,德国人是从那里冲进来的。于是十分简短地向普鲁日尼科夫介绍了一下情况以后,上尉对他所提出的问题一个也没有回答,就皱着眉头补充道:“在中士那里领一支步枪。仔细盯着大门,明白了吗?我们只要能坚守到自己人来就行。”
        上尉指望坚守到哪些“自己人”来以及他们将会从哪里出现,普鲁日尼科夫没有进一步询问。他自己就相信,自己人眼看就会到来,一切也都会井然有序。现在只需要坚持。不过是向敌人射击,如此而已。
        来到左翼以后,普鲁日尼科夫什么中士也没找到:楼房的一角在徐徐燃烧,懒洋洋地从浓烟里吐着火舌,而在围墙跟前趴着几个裸露身体的战士和两个带杰格佳廖夫〔杰格佳廖夫「一八八○年~一九四九年」,苏联军械工程师〕式手提机枪的边防战士。
        “为什么不救火?”普鲁日尼科夫怒冲冲地问道。
        谁也没有回答他。他们都全神贯注地注视着带一个高大水塔的大门。普鲁日尼科夫明白了自己的命令不合时宜,便向机枪手打听中士在什么地方。年岁大的那个把头一甩:“在那儿。”
        一个身材不高的人俯伏在地上,穿一双破靴子的两脚撇得很开。他那黑乎乎的脑袋,其前额紧靠在步枪的瞄准尺上。当普鲁日尼科夫摇了摇他的肩膀时,他的头沉重地晃了一下。
        “中士同志……”
        “他已经死了。”一个边防战士说。
        普鲁日尼科夫立即缩回了手,惶惑地环顾了一下,但此刻谁也没有去注意他。他想要死者手里的那支步枪,可他不愿再去触及死者,于是就抓住枪柄往外拉,但是死者依然紧紧握住了它,普鲁日尼科夫不停地拉呀拉呀,而死者那黑乎乎的圆脑袋木然地抖动着,额头直碰瞄准尺。
        “他们又在跑,”有人说了一句,“这是八十四团的小伙子们。”
        “是乐队的,”第二个人说,“他们的兵营在那里,在大门顶上……”
        俱乐部方向响起了几排短促的干巴巴的射击声。普鲁日尼科夫弄不清这是往哪儿打的枪,但他立即卧倒在死者中士身旁,继续从他僵硬的手中使劲拉那支三线步枪。死者一度紧抓不放,但是后来他那僵硬的手指突然松开了,普鲁日尼科夫把枪抓到手以后,头也不回地向围墙稍远处的一角爬去。

        杰列斯波里大门附近,有几个战士在东奔西突。有一个手中拿着一把擦得锃亮的号,它时不时闪烁出太阳的耀眼的反光。德国人的枪声稀疏零落,这些乐队的小伙子们时而卧倒,时而跃起,继续辗转前进。马厩附近,马在挣扎,发出了剧烈的响鼻声,普鲁日尼科夫更多是在眺望它们,当他重新把视线移向大门方向时,乐队的小伙子们已经躲到什么地方去了,太阳的欢快跳跃的光点也被随身带走了。
        “瞧这八十四团的!”边防战士对一号机枪手大声说,“莫不是向我们这里跑?”
        从环形兵营那里,红军战士们以正规的跃进方式向前推进。他们不是那些惊慌失措的乐队小伙子,而是手待武器的战士,因此,德国冲锋枪手立即加强了火力。
        身旁猛烈响起杰格佳廖夫式机枪的射击声:边防战士向教堂射去了几排短促的子弹,掩护着自己的同志。
        “开火!”普鲁日尼科夫喊道。
        他为自己而喊,因为他必须发号施令不可。但是,命令是下了,可他怎么也无法射击,原来中士的这支步枪里没有子弹,普鲁日尼科夫只是枉然地拼命扳动枪机,反复拉开枪栓。
        “快命令上子弹,中尉!”二号机枪手喊道,他是个黑头发的高个子,军服上别有伏罗希洛夫狙击兵徽章。“子弹快没了!”
        普鲁日尼科夫穿过布置稀疏的散兵线跑向大楼。他拖着步枪在着火了的大楼附近转悠了好久,哪儿也找不到那位上尉。
        “子弹!子弹在哪儿!”
        “到地下室去要,”一个头上缠着绷带、晃着膀于的中士说,“小伙子们都是从那里往上搬的。”
        散发着臭味的浓烟徐徐漫进了地下室。普鲁日尼科夫顺着陡直的磨损了的梯级摸索着走下去,不停地咳嗽和擦着眼泪,好不容易在半明不暗的地下室里看清了一些伤兵,于是问道:“子弹在哪里?”
        “全光了,”黑暗中突然响起了一个妇女的声音,“上面的情况怎么样,知道吗?”
        普鲁日尼科夫很想看看说话的这个妇女是谁,但他左看右看,还是什么也看不清楚。
        “从兵营那里正在向我们突围,”他说,“好象是第八十四团的。您没见到上尉吗?”
        “过来吧。当心点:地板上躺着人。”
        靠墙的地方躺着上尉,身上的军装上衣污迹斑斑,直撕到腰。他那胡乱地缠着绷带的胸部微微起伏,随着每一次呼吸,闭成了一条线的惨白的嘴唇上便冒出一些粉红色的泡沫。普鲁日尼科夫跪在他的跟前,呼唤道:“上尉同志,同志……”
        “已经唤不醒了,”还是那个妇女的声音,“我们的人是不是很快就会从城里开过来,什么也没听说吗?”
        “会开过来的,”普鲁日尼科夫边站起来边说,“按说是会开过来的,”他又回顾了一下,模模糊糊看到一个晦暗的身影,随即悄声缀了一句:“上面起火了。赶紧离开这儿。”
        “到哪儿去呢?这里是伤号。”
        “留在这里很危险。”
        这个妇女没再吱声。与其说是由于缺少子弹,不如说是由于指挥员的死,使普鲁日尼科夫感到沮丧,他从乌烟瘴气的地下室往上面走去。在上台阶的地方,简直直不起腰来,因为头上就是顶盖。中士还象先前那样坐在人口的台阶上,象在家里似的不慌不忙地卷着烟卷。
        “应该从地下室里把伤号转移出去,”普鲁日尼科夫说,“大火会把入口给封住。里面还有一位妇女。”
        “应该是应该啊,”中士慢吞吞他说,表示同意,“可是往哪儿?周围全在着火。”
        “这——我也不好说。随便往什么地方……”
        “别转悠啦,”中士猛然打断了他的话,“上尉刚才就是在你站的那个地方受了伤的。”
        普鲁日尼科夫匆匆离开了。院子里枪声已停,只听见一片混乱的嘈杂声。普鲁日尼科夫想起了子弹的事,又想回去向中士打听一下,但是立即打消了这个念头,拖着没子弹的步枪向人们跑去。
        人们正围着一位黑头发的副指导员,聚集在一个角落里。黑头发人说话既果断又凶狠,大家听着他那严厉的声音,神情明显地变轻松了一些。
        “……按照我的命令。不要停顿,什么也别想。只是一直往前冲!冲进俱乐部,消灭敌人的冲锋枪手。任务清楚了吗?”
        “清楚啦!”战士们象平常一样,精神抖擞地回答道。
        “可是用什么去消灭呢?”一个不太年轻的战士蹩紧着眉头问道,他显然属于增征兵,穿一件蓝背心。“枪上没有刺刀,而我手里一无所有。”
        “用牙去咬!”副指导员大声说道,“那不是吗,抓起那块砖头:为什么要提出些愚蠢的问题?重要的是——大家齐心,团结一致,一齐高喊着‘乌拉!’,往前冲。不要卧倒!冲啊冲啊,一直冲到俱乐部里去!”
        “就象在电影里那样!”一个象孩子模样的圆头战士说。
        大家都笑了起来,连普鲁日尼科夫也笑了。这并不是因为圆头战士说了什么非常可笑的话,而是因为此时大家都感受到一种无法抑制的激动心情,明确了任务,看到了面前这个挑起了重担——替大家作主的人。
        “谁手里没有枪,那就用铁锹、石头、木棒,随便什么武装起来,只要能够敲烂法西斯的脑袋就行。”
        “那玩艺儿就在他钢盔里!”又是那个圆头大声说道,他是全连有名的滑稽家。
        “就是说,要狠狠地打!”副指导员微笑了一下,“就象一个好主人狠揍强盗那样。给五分钟的时间大家去找武器。全体都参加冲锋!谁要是留下——就是临阵脱逃……”说到这里,他发现了普鲁日尼科夫,于是停顿了片刻。随后问道:“哪个团的,中尉同志?”
        “我还没有编入名册。这里是委派证明……”
        “证件以后再说。团政委命令我亲自领导冲锋。”
        “当然,当然!”普鲁日尼科夫连忙表示同意,“我——完全服从您的指挥……”
        “您负责拿下窗口,”副指导员想了想,说道,“十个人——听中尉指挥!”
        人群里单个地走出来十个人:两个边防战士、蹙着眉头的那个增征兵、全连有名的俏皮话大王、头部缠着绷带的中士、穿裤权背心、面颊擦伤的那个年纪很轻的战士,还有普鲁日尼科夫来不及注意的几个人。他们都默默地站在他面前,等候指示和安排,而他却不知该对他们说些什么。年长的那个边防战士象扛一条木棍似的扛着一挺杰格佳廖夫式机枪,枪筒尚未冷却,他却不停地用手指在上面敲着点子,就象在吹小号似的。中士在抽卷烟,增征兵则贪婪地望着他,俏声说:“留一点,中士同志。给吸一口,好吗?”
        “就是说,目标是窗口,”普鲁日尼科夫说,“那里有玻璃吗?”
        “玻璃全飞了,”中士说着把烟蒂递给了增征兵,“你叫什么名字来着?”
        “姓——普里日纽克,”那人说,贪婪地吸了口烟。
        “唉,有个手榴弹就好啦!”皮肤黝黑的边防战士叹了口气。
        “对了,什么武器都行,”普鲁日尼科夫忽然想起,“呶,各自去找,找什么都行。只是要快一点。”
        战士们都分头走了,只剩下两个边防战士,因为年长的那个有一挺杰格佳廖夫式机枪,而年轻的那个,已在什么地方弄到一把旧的骑兵马刀。
        “真是想也想不到、猜也猜不着的事情,”年长的那个边防战士苦笑了一下,“今天莲卡在等我。晚上七点钟,你能想象得到吗?”
        “莲卡哪儿也跑不了,”另一个说,“能让你吻够的。”
        “问题是:什么时候……”
        战士们陆续返回,有的找到马刀,有的找到工兵锹,有的从围墙上截下一根铁棍。普鲁日尼科夫从死者手里弄到的那支步枪也不带刺刀,但他想起自己还有一支手枪,于是把步枪给了那个面颊擦伤的战士。
        “不必啦,”战士说道,并把工兵锹拿给他看,“我在石头上把它磨得锋快,说不定用它能去缴获一支冲锋枪哩。”
        “光着屁股,还想冲锋枪呢,”年长的那个边防战士说,“保住你的脑袋就算不错了。”普里日纽克拿起了那支步枪。他象耍木棒似地舞弄了一阵,嘟囔说:“能派上用场。”
        “窗口我们怎么分呢?”带机枪的那个边防战士问道,“第一个窗口是我的还是您的?”
  尘雾后面,一些看不清的冲锋枪手拼命在朝趴着的战士们扫射。战士们有的在喊叫,有的窜到门口,干脆暴露在飞机轰炸的目标之下,有的冷静了下来,朝着教堂深处射击。
普鲁日尼科夫立刻想起地下室里的妇女们,于是问道。
  
  
……
一个年轻人声音不高但却清晰他说。
  他说这话是那么坦然,以致普鲁日尼科夫和萨里尼科夫没有去劝说他。他的确是清醒地意识到自己的死,没有感到绝望,只是希望瞧瞧天空。而他们也知道,最大的同情是让杰尼什克独自呆在那里。让他单独同自己、同天空相处。他们把大衣垫在他身下,握了握他那软弱无力、已变得冰冷的手而离去。为活着的人们弄子弹去了。
   (第二章完,未完待续...)
小时侯看过,不错
  他认真地执行了对他的一切命令:悄悄地爬到上面去,仔细倾听一下,环顾一下,没有发现任何动静,于是就卖力地从洞口里往外搬枪支弹药。
……”
  他沉默了,当时大家也都默不作声。之所以默不作声,是因为大家都充满了胜利的喜悦和战斗的激情,只不过不想跟那个垂头丧气的上士去进行辩论而已。
这使他非常高兴。他不知道萨里尼科夫是否还活着,但这些人当中没有他,这就意味着,敌人未能把他变成驯服的工具。然而这些人当中有一个他熟悉的,块头很大、行动迟缓、兢兢业业的人,普鲁日尼科夫看到了他以后,苦思冥想,一直在回忆,到底这个人是谁。
  一个意外的遭遇发生了。两个德国兵若无其事地边聊天边从一堵完整的墙壁后面向他走来。卡宾枪背在他们的肩上,但即使枪握在他们手中,普鲁日尼科夫当时也来得及先发制入。他已经培养自己具有闪电般的迅速反应,正是由于这一点他才至今安然无恙。
  她带着这一想法入睡了,在睡意朦胧中她吻了吻米拉姑娘那满头乌发的前额。姑娘枕着她的胳膊睡了多少个夜晚啊。凌晨,赫里斯嘉大婶起床了,早饭前她艰辛地钻出小洞孔,来到地下通道上。
  米拉垂下了眼睛,爬了上来坐在砖头上,用心地扯了扯连衣裙,把膝头盖上。她不时地瞧瞧他,因为也是第一次不在冒烟的小油灯的幽暗光亮下看见他,但只是偷偷地、斜着眼睛看,每一次都抬起她那长长的有如两片瓣膜的睫毛。
     (第三章完,未完待续...)
想看,可惜不是实体书,看着不舒服。
  她把他的手紧紧压在自己的胸口上,一边流着眼泪一边说啊说啊,浑身发抖,宛如在打寒颤。对她来说,顷刻间一切都冰消雪融了:不论是一直保持的警惕,不论是胆怯,不论是羞涩。炽烈的感激之情似乎冲破了一切束缚,爱与温存的真情挚感淹没了她,使她忘却了一切,她急不可耐地向他倾诉,无所顾忌地和无所期待地吐露了自己的全部心曲。
……
  他看到了环形兵营的残破的屋脊,屋脊后面那宛如一条带子的布格河,以及布格河彼岸的一些破损的建筑物。他看到了从杰列斯波里大门附近的桥头延伸出去的一条大路,看到了杰列斯波里大门本身和大门前面排满了重炮的场地。不论是在大路上还是在重炮一字排开的场地上,都有为数众多的德国兵,只是在大路上他们顺着路边整齐地排在两侧,形成了一条通廊,而在大门前面的场地上则摆成一个整齐的方阵,方阵的中央站着几个人,大概,那是军官。这个阵式与曾被普鲁日尼科夫和准尉驱散了的那个颁发十字勋章的阵式不同。它似乎更有声色、更为壮观,普鲁日尼科夫弄不明白,德国人为了什么要搞这么隆重的检阅场面。
不知从哪儿传来了音乐声,他没有看到乐队,但知道演奏的是进行曲。在士兵队列所构成的通廊上出现了两个人影,其中的一个身穿深色的风衣,另一个——比第一个高大些和肥胖些——身着奇异的半军人式的服装。这两个人后面不远的地方还跟着几个人,普鲁日尼科夫认出他们是些将军或者别的什么高级官员。走在前面的那两个人不象是将军,但从对他们的敬重,从为欢迎他们的到来而演奏的音乐来看,普鲁日尼科夫确信,德国人在这里,在他的要塞里,接待着举足轻重的要人。

        噢,此刻他多么需要一支步枪啊!一支普普通通的三线步枪,哪怕不带精确的瞄准器也行!他是个出色的射手,在这样的间距里他即使打不中这些客人之一,那也会吓他们一跳,会搅乱他们的隆重仪式,破坏他们的喜庆佳节,并且会再一次教训他们,要塞不是属于他们,而是属于他,要塞没有落到敌人手里,而是在继续战斗。但是他手中没有步枪,可在这样的间距里用冲锋枪射击是毫无意义的。就这样,他只是悄声地骂自己考虑不周,把拳头在砖上敲了一下,继续观察。
        人影从他的视野里消失了——它们被杰列斯波里大门的破炮塔挡住了。而走过炮塔以后,人影再次出现。他们已来到由肃立士兵组成的方阵里。音乐声停了,一个军官迈着正步迎面走了上去,向他们做了报告。普鲁日尼科夫没能听见报告了什么,但是他看见了他们的手臂一扬,来上了法西斯式的敬礼。客人们听取了报告,绕场巡视一周,随后走到一字排开的大炮跟前。他们仔细地察看大炮,而刚才做报告的那个军官在恭敬地进行讲解。
        普鲁日尼科夫不知道,而且始终未能知道,四一年夏未之际是谁到过布列斯特要塞。他不知道,否则他一定会朝法西斯检阅的地方射去他冲锋枪里所有的子弹。他不知道,此刻从远处看到的那个小小的人影就是亲自下令于六月二十二日当地时间三时十五分炮轰这座要塞的人。他不知道自己目睹的正是德国元首阿道夫•希特勒和意大利法西斯领袖贝尼托•墨索里尼。
      三
        许多天来普鲁日尼科夫都在翻弄砖头。每一块砖他都小心翼翼地拿起来又更为当心地放下去。这不仅因为他怕弄出动静而引起巡逻兵的注意——自从他亲眼看到的那次检阅以后,要塞里的德国兵明显地减少了,——而且因为这种声响会妨碍他,会淹没敌人的脚步声、说话声、武器的碰撞和磨擦声。他翻动着砖头,一刻也没有停止悉心倾听动静:拿起砖头之后,总要在手里停一会儿,然后才放下去。他翻弄了许多个废墟,但是除了尸体和损毁的武器,一时什么也没有找到。没有发现象仓库或者食堂的地方,可是他们早已没有面包干了,浓缩食品也已吃尽,只剩下一点点白糖,而肉罐头米拉已经吃不下去了。因此,他每天都顽强地把这些该死的砖头从一个地方移到另一个地方。

        早秋在缠绵的细雨中降临、毛毛细雨几乎没有声响,但是一天下来棉袄全湿透了。但又没有地方可以晾干。诚然,他千方百计又弄到了四件棉袄。米拉严格地盯着他,不让他忘记轮换着穿,由于他每天雨水淋淋而归,整个地下室都变得潮湿了,一天一天,不知不觉湿度愈来愈大,如今他一昼夜要擦两次枪了。
        德国兵毕竟明显地少了。诚然,白天他们还是那么沿要塞巡逻,但是照例不往废墟那儿多瞅一眼。有两个德国兵违反了这个原则,也就有苦无处诉了:普鲁日尼科夫用一梭子子弹撂倒了他们。当时他不得不拼命逃跑,因为德国兵惊恐万状,把整个废墟又篦了一遍。然而他趴在一个僻静的掩蔽室里,夜间回到了米拉身边。
        “不要再打枪啦,”她温存地抚摩着疲惫不堪、受尽了折磨的普鲁日尼科夫,悄声地恳求说,“要是你能够了解我为你多么担心也就好了。我多么担心呐!”
        要塞里也曾出现过老百姓:他们是成批来的,甚至还牵着马匹。他们清除一堆堆垃圾,运走尸体和砖头。普鲁日尼科夫目睹过他们怎样清扫教堂,怎样把那七个边防战士遗留下来的一切搬上了马车。他曾试图同他们取得联系,但是德国人看守很严,不停地在他们身旁走来走去。根据一切情况判断,这是从邻近农村驱赶来的一些集体农庄庄员。有一次他在白宫〔当初他就是从这里去发起自己的第一次进攻的〕后面发现一帮妇女。她们也是被看守着:她们在挑选完整的砖头,沿着路边一排排垒起来。傍晚开来了汽车,妇女们把砖头装上,汽车开走了,而妇女们则被列队,往大门那里押去。第二天早晨她们又出现了,还是拣砖。他观察了她们一整天,但只摸清了一点:她们有半小时吃午饭时间。可是要同她们谈上句话、招呼一声、给个信号,他却始终没能找到机会,尽管他想那样做并且一整天都在等候这种时机。米拉当时非常激动:“也许她们是城里来的?唉,假着能给妈妈带个信儿,说我还活着!”
        然而不论是同男人还是同妇女,他都未能取得联系,于是也就放弃了这些幻想。现在首先应当找到面包。
        他已经钻进自己扒出来的一个深坑,坑沿上砖头堆得很高。为了不遇到意外,现在他慢慢地干,不仅注意听听动静,而且还不时从砖顶上向外窥察。现在他常常发冷,也容易疲劳,动不动就气喘,心脏的跳动也常常改变通常的节奏,怦怦直跳,冲击着肋骨。每当遇到这种时刻他就放下活儿,躺下来,耐心地等待着一切恢复正常。
        透过乱砖堆他发现了一个圆乎乎的纸盒样的东西。他迫不及待地往外挖,但是这些纸盒几乎全被压扁了,装的白粉撒了满地。他小心翼翼地捏起一撮,嗅了一嗅。他不禁一颤:一股扑鼻的香气一下子把他带回到对母亲的遥远的回忆。
        “香粉。”
        当他把唯一一盒完整无损的香粉带给米拉的时候,米拉微微地笑了,“难道世上当真还有涂脂抹粉、擦口红、卷头发的妇女吗?也许,有生以来第一次要我用香粉擦擦鼻子?”
        “那儿有很多香粉。就是擦额头和脸腮也尽够呢。”
        “有很多?”她颦蹙着眉字,苦苦思索,“慢点儿,让我想想。食堂里曾经有过一个军人服务部。有过一个,对了,我记得。这就是说,旁边就有个食品库。紧挨着的。”
        他在这个地点拼命地挖,有时竟然忘记了危险。挖呀,气喘吁吁地挖个不停,指甲折断了,手指出了血。他把瓷器片、碎瓶子、破箱子全都扔到了一旁。他触到了砖底下一只粗布口袋,虽然还看不见影子。
        直到深夜他才摸索着挖出了这只口袋。砖堆曾两次坍落,使他前功尽弃,但是他没有灰心丧气,两次都按部就班地把一块块砖搬开,重新挖掘口袋。最后,一只装得满满的、扎得结结实实的口袋终于被拖了出来。他用匕首割断了绳索,手伸进口袋,摸了摸厚厚的、粗糙的,方方正正纯属标准的军用面包干。

        低垂的乌云遮蔽了天空,坑穴里一片漆黑,他掏出了一片面包干,凑近自己的脸:他看不见、但却嗅到了香味——黑面包的浓烈香味。他贪婪地吸着这种香味,没有感觉到自己整个身子都在战栗。他的战栗不是由于寒冷,而是由于幸福。他舐了舐这片面包干,感觉到上面有带成味的水点。他不明白是怎么口事,又舐了一下,这才恍然大悟,原来他的泪水正在不停地往粗糙的军用面包干上滴。他早已不知道什么是眼泪了,以致感觉不到它们。
        次日,他们整整啃了一天面包干,这差不多是他们一生中最幸福的日子。普鲁日尼科夫为自己能够给米拉带来这种喜悦而感到幸福。近来他常常发现米拉在暗自流泪。可她总是强作笑颜,设法用笑话掩饰过去,但他还是看出她有什么心事。米拉从未抱怨过什么,总是安安静静,甚至现出愉快的样子,可是夜里,当他睡熟了的时候,她却温存地抚摩着他,眼泪、爱情和绝望一起压得她喘不上气来。普鲁日尼科夫怀疑这是由于单调的饮食所致,固为他注意到她有时怎么也掩饰不住恶心。他本想为她找点有别于罐头之类的东西,但苦于不知往哪儿去找和找什么。
        “来,让我们幻想一下好吗?就好比我是个魔术家。”
        “你早就是个魔术家了,”她说,“你把我变成了一个幸福的人,而除了魔术家,有谁能把我变成幸福的人呢?”
        “来,你就对魔术家说说自己的愿望吧。喂,你想要什么?说吧,哪怕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
        “带馅的梭鱼。还有一条大的酸黄瓜。”
        他脑子里闪出了一个大胆的念头,但他对米拉什么也没有说。次日凌晨,天色未明,他拿了四块面包干,准备比平一时早些到地面上去。
        “今天不要去,”米拉胆怯地恳求说,“我求求你,不要去。”
        “休息日已经结束了。”普鲁日尼科夫试图开开玩笑。
        “不要去,”她怀着无以名状的忧愁重复说,“跟我一起呆会儿吧,我看到你的时间是那么少。”
        “即使我留下来,你也看不见。”
        为了节省灯油,他们现在只点一盏小灯。浓重的黑暗从四面八方团团围住了他们:他们早已习惯于摸索着生活了。
        “你看不见我——这很好,”米拉叹了口气,“我现在可难看呢!”
        “你是最漂亮的人,”他说,接着吻了吻她就走出去了。
        普鲁日尼科夫爬到上面的时候,天刚破晓。他站着听了一会儿,除了单调的蒙蒙细雨声,什么动静也没有,于是他小心翼翼地向白宫方向移动。他顺利地绕过了路口,穿过砖堆,潜入气排深邃的地下室里。
        看来,在战争的最初时刻,这里有的地方曾隐藏过伤员,那个上尉就是在这里死去的,当时,普鲁日尼科夫对他的死是那么不愿相信。尸体已从地下室里运走了,但是浓烈的尸臭依然滞留,在晦暗中燎绕,普鲁日尼科夫蹑着脚往前走,仿佛怕绊上战争初期躺在这里的人。他要找一个既利于隐蔽又便于观察的了望孔。洞孔、窟窿、裂缝在地下室的浓重黑暗里明显地变成了灰色。他选择了一个合适的了望孔,在砖头上坐下来,把冲锋枪放在身旁,开始耐心地等待和观察。

        一般来说,他可是个没有耐性、脾气急躁的人,但是经常发生的危险很快使他养成了耐心等待的习惯。他等着等着,差不多象野兽那么趴着,动也不动地等待着。他回想起过去——很久很久以前,战争还没有爆发——曾经怎样等待过军校校长的接见。回想起自己那青年人焦急等待的心情,回想起油光锃亮的皮靴,舒适柔软、干净的军装。“过一年我们就调您回军校……”过一年!从那时起已经过去了一个无止境的漫长时期,瞧吧,一年要到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原来,“无止境”比日历上标出的时间要短,因为“无止境”——那是人们的感觉,而时间是以度过了多少去衡量的。
        他还想到妈妈和维罗奇卡。他知道德国人已经突进到俄罗斯腹地,但他脑海里一刻也没有闪过敌人能攻克莫斯科的念头。他认为敌人可能打下明斯克,甚至可能打到斯摩棱斯克附近,但是,他们会出现在莫斯科城下,这种可能性本身就是荒诞不经的。他反复想象,红军在继续进行激烈的战斗,击败着法西斯军队,他深信不疑,红军一定能够打垮敌人,进行反攻,明年早春会从什么地方返回这里,返回布列斯特要塞来。现在离春天还有无止境的漫长时期,但是他坚信自己能够活到那一天。活到那一天,迎接自己人,向他们汇报:要塞未被缴出去。打发米拉去莫斯科,到妈妈那里去,自己则同红军一起前进。向西方、向德国本上挺进。
        终于他听到了脚步声:不是步调一致的士兵的脚步声,而是散乱的、拖沓的百姓的脚步声。普鲁日尼科夫仔细一瞧:一队妇女渐渐向白宫走近。三个押送兵走在队伍前头,四个在后头,而在这支参差不齐、曳足而行的队伍两旁还各有三个看守。只是在队头和队未的押送兵手中他才看到有冲锋枪,队伍两旁的看守,扛的则是步枪。从远处看来,这些步枪长得出奇,而当队伍走近了的时候他便看得清清楚楚,这是一些上了四棱刺刀的俄国步枪。这时,他明白了,看管这些妇女的不仅仅有德国人,而且还有跑到德国人那里去的费奥多尔楚克式的人物。
  他蓦地抓住了她的棉袄,使劲把她揪向自己:米拉差点儿没站住脚。
(第四章完,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