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走在城市社会边缘 聚焦解教流浪少年生存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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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走在城市社会边缘 聚焦解教流浪少年生存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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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年09月08日  来源:中国新闻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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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些从少教所出来的流浪少年,游离于城市社会的边缘。他们无依无靠,四处为家,是黑老大重点收编的对象。“展翅计划”的爱心人士和志愿者要做的,是把他们从海妖歌声般邪恶的诱惑中拉回来

  本刊记者/张鹭 (发自广州)



  身后广州市少教所的大门“咣”地一声关上。

  18岁的辉仔,打量着已经作别1年零25天的自由世界。他紧紧攥着自己的全部财产——90块钱,花10块钱点一碗河粉和一碗米粉,吃了个饱。不久,就为自己的将来而陷入恐慌。

  少教所门口外, 聚集着一群招募“小弟”的人

  “接下来去哪里呢?”

  迷茫之际,他见到少教所里一个朋友的“父亲”。这位“父亲”从外地来广州,想见少教所里的儿子一面。

  朋友的“父亲”向他了解少教所里的情况,却迟迟不进少教所看儿子。辉仔有点怀疑这位“父亲”的身份。那个朋友曾跟他说过,他在外面有几个“大哥”。

  少教所位于广州市东南郊,乘坐180路公交,过24站,就到火车站总站,全程近16公里。与其一河之隔的是女子监狱,以及羁押重型罪少年的少管所。多少少年从火车站出来,到广州寻找梦想,又有多少少年最后走进少教所、少管所。在广州市少教所接受劳动教养的未成年人中,超过70%是来自外地农村及其他落后地区的。

  少教所门口的斜坡处,聚集着一群不怀好意的人,等着将他们这样无家可归的外地流浪儿收做“小弟”。不少刚从这里走出来的少年,没几天就重新进去了。

  “我才不想再进去一次,”辉仔想。所幸,这位“父亲”没有带走他的意思。

  吃完饭,辉仔在街头漫无目的地闲逛。傍晚,又鬼使神差地回到少教所——广州就像掌心的一捧沙子,他一度以为已经抓住它,到头来却发现自己与这个城市其实没有任何联系,除了少教所以外。

  出所后第一个晚上,他是在少教所接见室的椅子上凑合过去的。第二天也是如此。

  第三天,身上的90块钱所剩无几。就算能继续在少教所蹭住,他也快弹尽粮绝。

  广州市少教所的干警邓小娥,在少教所附近的一个快餐店发现了身无分文的辉仔。邓给了辉仔10块钱,让他乘289路公交车去距此40分钟车程、位于市中心的少年宫,见一个叫梁健平的人。

  犹豫了几次,辉仔鼓起勇气向一个中年男人问路。“你干什么?”男人抓紧自己的包,警惕地盯着他。他开始支支吾吾起来。

  如果身边有面镜子,辉仔会看到这样一幅骇人的形象:泛出淡青色光泽的光头下,是一张惨白的脸;因为皮肤病而生的疮愈合后,在他的手臂上留下星星点点的疤痕;一件红色格子衬衣,短到连肚脐都遮不住,牛仔裤上则沾满少教所里做工用的胶水,脚上趿拉着一双从少教所里穿出来的拖鞋。

  在少年宫附近的人行天桥下,辉仔用一个公用电话给梁健平打电话,一个低沉、略微有点嘶哑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展翅计划”的志愿者梁健平迅速赶到了天桥。

  这位有着5年“工龄”的志愿者,30岁的保险公司职员,是在一个网站上申请加入“展翅计划”的。他从网站上了解到,这是一个为刚刚解教的流浪少年提供各种帮助的计划,让他们离开少教所后,不至于因为饥饿、流离、绝望而重蹈覆辙。

  在《规训与惩罚》的开头,法国思想家福柯不动声色地展示了18世纪80年代后期,巴黎少年犯监管所的一份规章。

  这份规章精确地规定了少年犯在每一个具体的时间点应当从事的义务的时间表,包括起床、劳动、进餐、学习、工作、祷告⋯⋯这份时间表精确到分钟,少年犯们在监管所中的每一天就像一个精心设计、毫无瑕疵的流水线。

  福柯眼里的监狱生活,是在塑造一种以被动、退缩和服从为特征的人格。在这种人格支配下,人的一切行动都要有统一的安排,脱离了他人的指令就会感到无所适从。

  “展翅计划”志愿者、广东商学院摄影教师安海波,曾跟踪拍摄解教的流浪少年长达一年。她进入少教所采访,很不习惯地发现,少教所里的每个少年都被要求蹲下跟人说话,他们似乎也习惯于如此。为了让少年们感受到平等,安海波蹲下跟他们说话。

  为了培养他们的自信,安海波的男友、广州大学的艺术教师周杰,曾在少教所内的一节艺术课上,让少年们脱掉上衣,站在桌子上跟他排演节目,自己坐在地上以仰角指挥他们。

  “这些孩子从少教所出来,内心是很复杂的,”安海波说,“有的人在里面时雄心勃勃地要当老板。一旦从里面出来,大门一关,马上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游走在城市社会边缘 聚焦解教流浪少年生存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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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年09月08日  来源:中国新闻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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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些从少教所出来的流浪少年,游离于城市社会的边缘。他们无依无靠,四处为家,是黑老大重点收编的对象。“展翅计划”的爱心人士和志愿者要做的,是把他们从海妖歌声般邪恶的诱惑中拉回来

  本刊记者/张鹭 (发自广州)



  身后广州市少教所的大门“咣”地一声关上。

  18岁的辉仔,打量着已经作别1年零25天的自由世界。他紧紧攥着自己的全部财产——90块钱,花10块钱点一碗河粉和一碗米粉,吃了个饱。不久,就为自己的将来而陷入恐慌。

  少教所门口外, 聚集着一群招募“小弟”的人

  “接下来去哪里呢?”

  迷茫之际,他见到少教所里一个朋友的“父亲”。这位“父亲”从外地来广州,想见少教所里的儿子一面。

  朋友的“父亲”向他了解少教所里的情况,却迟迟不进少教所看儿子。辉仔有点怀疑这位“父亲”的身份。那个朋友曾跟他说过,他在外面有几个“大哥”。

  少教所位于广州市东南郊,乘坐180路公交,过24站,就到火车站总站,全程近16公里。与其一河之隔的是女子监狱,以及羁押重型罪少年的少管所。多少少年从火车站出来,到广州寻找梦想,又有多少少年最后走进少教所、少管所。在广州市少教所接受劳动教养的未成年人中,超过70%是来自外地农村及其他落后地区的。

  少教所门口的斜坡处,聚集着一群不怀好意的人,等着将他们这样无家可归的外地流浪儿收做“小弟”。不少刚从这里走出来的少年,没几天就重新进去了。

  “我才不想再进去一次,”辉仔想。所幸,这位“父亲”没有带走他的意思。

  吃完饭,辉仔在街头漫无目的地闲逛。傍晚,又鬼使神差地回到少教所——广州就像掌心的一捧沙子,他一度以为已经抓住它,到头来却发现自己与这个城市其实没有任何联系,除了少教所以外。

  出所后第一个晚上,他是在少教所接见室的椅子上凑合过去的。第二天也是如此。

  第三天,身上的90块钱所剩无几。就算能继续在少教所蹭住,他也快弹尽粮绝。

  广州市少教所的干警邓小娥,在少教所附近的一个快餐店发现了身无分文的辉仔。邓给了辉仔10块钱,让他乘289路公交车去距此40分钟车程、位于市中心的少年宫,见一个叫梁健平的人。

  犹豫了几次,辉仔鼓起勇气向一个中年男人问路。“你干什么?”男人抓紧自己的包,警惕地盯着他。他开始支支吾吾起来。

  如果身边有面镜子,辉仔会看到这样一幅骇人的形象:泛出淡青色光泽的光头下,是一张惨白的脸;因为皮肤病而生的疮愈合后,在他的手臂上留下星星点点的疤痕;一件红色格子衬衣,短到连肚脐都遮不住,牛仔裤上则沾满少教所里做工用的胶水,脚上趿拉着一双从少教所里穿出来的拖鞋。

  在少年宫附近的人行天桥下,辉仔用一个公用电话给梁健平打电话,一个低沉、略微有点嘶哑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展翅计划”的志愿者梁健平迅速赶到了天桥。

  这位有着5年“工龄”的志愿者,30岁的保险公司职员,是在一个网站上申请加入“展翅计划”的。他从网站上了解到,这是一个为刚刚解教的流浪少年提供各种帮助的计划,让他们离开少教所后,不至于因为饥饿、流离、绝望而重蹈覆辙。

  在《规训与惩罚》的开头,法国思想家福柯不动声色地展示了18世纪80年代后期,巴黎少年犯监管所的一份规章。

  这份规章精确地规定了少年犯在每一个具体的时间点应当从事的义务的时间表,包括起床、劳动、进餐、学习、工作、祷告⋯⋯这份时间表精确到分钟,少年犯们在监管所中的每一天就像一个精心设计、毫无瑕疵的流水线。

  福柯眼里的监狱生活,是在塑造一种以被动、退缩和服从为特征的人格。在这种人格支配下,人的一切行动都要有统一的安排,脱离了他人的指令就会感到无所适从。

  “展翅计划”志愿者、广东商学院摄影教师安海波,曾跟踪拍摄解教的流浪少年长达一年。她进入少教所采访,很不习惯地发现,少教所里的每个少年都被要求蹲下跟人说话,他们似乎也习惯于如此。为了让少年们感受到平等,安海波蹲下跟他们说话。

  为了培养他们的自信,安海波的男友、广州大学的艺术教师周杰,曾在少教所内的一节艺术课上,让少年们脱掉上衣,站在桌子上跟他排演节目,自己坐在地上以仰角指挥他们。

  “这些孩子从少教所出来,内心是很复杂的,”安海波说,“有的人在里面时雄心勃勃地要当老板。一旦从里面出来,大门一关,马上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中途宿舍的白天黑夜

  梁健平把辉仔带到与少年宫一街之隔的中途宿舍。两张单人床,一张桌子,一把椅子和一个内嵌在墙上的书柜,是宿舍的全部家什。

  这个八九平米的地下室,隐藏在东风街的一个老年活动中心里,人声、麻将声和台球撞击声相互交错。辉仔是这里的第一个客人。在找到工作以前,他可以一直在这里住下去。



  尽管有一定的心理准备,辉仔的样子还是把宿舍管理员王姨吓了一跳。“刚开始,确实有点怕,”王姨说,自己开始与这个特殊的邻居接触时,“很小心”。

  辉仔把从“里面”带出来的衣服都扔掉。王姨拿儿子的一套衣服给他换上。辉仔似乎不大喜欢王姨送的拖鞋,把它们剪出一个缺口,不情愿地穿上。

  梁健平要求辉仔叫他“阿平”。他不希望跟辉仔的关系过于亲密,“这些从小没人理的孩子,一旦有人对他好,很容易产生依赖感。”他也承认,这个度很难把握,“太亲近了,容易有依赖;太疏远了,他会以为你抛弃他。”

  “这是个漫长的过程。”梁健平这样说起这些孩子的心理成熟期。2003年,他曾在北京帮助过一个这样的孩子。这个仍在外闯荡的孩子,直到现在还很抗拒父母,只肯听他的话。“阿平”几乎成为这个家庭的另一个成员。

  在辉仔刚入住的那段日子,王姨看见梁健平“几乎每天”都来中途宿舍,陪辉仔找工作。梁健平帮他争取到一个进厂做工的机会,月薪800块钱,包吃住,每月休息4天。辉仔觉得工资太低,不大愿意去。他想尽快挣多点钱。

  大约一周后,辉仔有了出所后的第一个工作。这是梁健平介绍的,一份快餐店送盒饭的工作。只有小学三年级文化的辉仔看不懂地址,先由人带着在附近走一圈,再让他去送餐。

  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可是一次上电视的经历,还是捅了娄子。广州电视台一个讲述百姓故事的栏目,把辉仔的经历拍成电视。他的面部覆盖了一层“马赛克”,还是被老板娘从电视上认了出来。

  辉仔受不了店里一个大婶的冷言冷语,在一次送餐的归途中负气跑掉——连带着几百块送餐款。在“阿平”的劝说下,他把钱还了回去。老板娘给了他100块钱,作为这几天工作的报酬。

  “这可能只是一个导火索,”根据梁健平的观察,在老板娘从电视上知道他的身份之前,辉仔就已经开始厌倦这份工作,“这个事情刚好给了他一个逃离的借口。”

  梁健平再次帮他在附近联系了一份服务员的活儿。辉仔的工作之一,是为来吃饭的客人倒茶。客人们看着他手上密集的疤痕,连说“不用”。他第二次尝到被炒鱿鱼的滋味。

  梁健平认为辉仔“遇事不会检讨自己,总是感觉社会亏欠他。”辉仔身上的依赖性也在不知不觉中生长,“他不想自己去找工作,总是希望我把一切都安排好,他自己直接去面试。”

  梁健平决定把他们之间的距离拉开一些。

  “我出事了,你快来,不然我就要走回老路上了。”一天,正在上班的梁健平接到辉仔的电话。几番追问,辉仔怎么也不肯说出什么事。匆忙赶到一家超市的梁健平,发现辉仔身边站着几个警察。原来是辉仔在超市里喝了五六瓶豆奶,保安发现了没钱付账的他,叫来了警察。

  夜幕在夜宵摊升起的炊烟中降临。穿行到小区的尽头,走过浓汤香味四溢的汤水店,挂满烧鸡、腊鸭的烧腊店,辉仔来到一家快餐店,花5块钱买了一份两荤一素的盒饭作为晚餐,带回中途宿舍。这花去了他一天生活费的1/3。

  出来“巡视”他的“领地”,是辉仔晚饭后的消遣之一。夜深无人,他喜欢坐在小区里体育锻炼器材上做运动;或者站在人行天桥上,呆呆地看着潮水般的车流从脚下流逝。

  从中途宿舍所在的司马街出来,沿着东风路走20分钟,就是广州市人民公园。露天音箱里传出的音乐声中,中年妇女和老人们聚在一起跳舞、下棋;玩轮滑的孩子穿来穿去;暧昧的灯光下,情侣们相拥而坐。

  辉仔喜欢坐在椅子上,看着昏黄的路灯照耀下的一切,感受公园里热闹的气氛。

  “像我现在这样,一个月几百块几百块地挣,存够老婆本要好多年的。”看着公园门口为了迎奥运而摆放的花簇,辉仔不时为自己的人生忧虑。

  他偶尔也会想起以前“潇洒的日子”—— 一段“有钱一起花,没钱就去‘开工’”的“共产”生活。
 “捞起一个是一个”

  生活费是少年宫的老师廖一柱给的。廖的另一个身份,是一个以他的祖父、著名漫画家廖冰兄的名字命名的“廖冰兄人文基金会”的成员。“展翅计划”的经费,全部来自这个基金会。

  “像他们这样无家可归的解教少年,是各方面的关注都覆盖不到的死角,但他们又是最可能走向二次犯罪的群体之一,”广州市少教所一大队大队长张清友说。



  一个数据可以说明流浪生活与犯罪之间的距离:从2003年8月至2007年5月底,广州市流浪儿童救助中心共接收过3697名流浪儿,其中轻微违法的2144名,占58%。

  每年约有130名解教少年从少教所出来,其中五六十人,因为各种原因不愿或者不能回家。在后者之中,大约三分之二的孩子,将有机会被纳入到“展翅计划”的帮助体系。

  “我们只能捞起一个是一个,”廖一柱的姑妈、“廖冰兄人文基金会”会长廖陵儿说。

  廖陵儿与这群少年的结识始于2005年。是年年底,她将父亲的漫画作品办到了广州市少教所。不久,她收到了70多个孩子的来信。这一叠各种笔迹的信纸,她至今保存。说不清是其中的哪一封打动了她。2006年,廖冰兄去世,她成为父亲生前成立的基金会的会长,决定在实际生活上帮助他们。

  基金会由已故著名漫画家廖冰兄于2004年11月创立。基金会秉承廖冰兄生前所致力的人道主义关怀,大力帮助贫困的弱势群体和贫苦的底层民众。2007年基金会开始着力开展“展翅计划”,为从“少教所”出来的失足青少年重新融入社会提供系统的帮助。

  安海波说:“他们出来后,不是重返社会,他们从来就没有真正进入过社会。”

  安海波说起阿南就很心疼。阿南在派出所的犯罪记录有一人多高,他自己也已经习惯了从派出所进进出出。有一次他站在车站,什么都没干,警察觉得他可疑,把他带回去问话,他也不解释,就这么跟着走了。

  廖陵儿经常在半夜接到阿南的电话。“我手机卡没钱了,你帮我充一下。”阿南请求她。让她欣喜的是,几个月后,阿南主动打电话来说,“我有钱了,我帮你充值。”

  这是一个惊喜和失望反复交错的过程。“你永远不知道,他们下一刻会不会走回那条路,”廖陵儿说。

  廖陵儿被小东骗过两次。小东出所后,一直在广州火车东站流浪,曾经两次向他们求助买火车票回家,背地里却把票转手卖了。第三次给他买票,廖的丈夫对他说,“你可以再把票卖掉,但你会永远失去我这个朋友。”这一次,小东真的回到黑龙江老家。现在一边打工,一边在读夜校。这次四川地震,他给灾区捐了300块钱。

  张草棉是廖陵儿第一个帮助的对象,也是她至今最大的遗憾之一。廖陵儿带着新的衣服、鞋子去接他出所。张清友把他安排在自己的朋友、开餐馆的桂姐店里干活,但他在第二天就带着送餐款和店里的自行车跑了。廖陵儿这才想起,接他出狱的当天,少教所门口一个鬼鬼祟祟的人,给他递了一张纸条。

  桂姐,这个对解教流浪少年“能帮一点是一点”的女人,曾经一年招收几十个这样的孩子。来餐馆打工的50多个孩子里,大部分待不长,卷掉送餐款逃跑的就有10多人。她的事迹经过广州电视台、深圳电视台、凤凰卫视的宣传,餐馆生意越来越少,现在已经倒闭。

  “一般来说,他们之中愿意跟我们保持联系的,都是在朝好的方向变化,”安海波说,“但那些消失的人,可能已经又沉沦下去了。”

  不过也有例外,一些已经生活稳定的解教少年,不愿意再参加廖陵儿组织的活动。“他们应该是想彻底斩断与过去的联系吧,我们也尊重他们,”廖陵儿说。

  在帮助过的孩子中,廖陵儿最感欣慰的是阿帅。他在自己安顿下来后,主动帮其他孩子找工作。为了接济同伴,他甚至连续两个月向老板预支一两百元。廖陵儿现在最希望的,就是能有更多的阿帅混出头,回来帮助更多与他命运相同的人。

  广州梦·新塘台球厅往事

  广州增城的新塘镇,这个“中国牛仔之乡”,遍布了大大小小3000多家牛仔服工厂。新塘镇的许多企业,是在村镇基础上生成的,工业布局整体上显得“小、散、乱”。

  16岁的辉仔的广州生活是从这里开始的。一个在外面“开工”的邻居,把父亲早逝、母亲带着弟弟改嫁的他,从江西老家带进新塘的3000多个工厂中的一个。

  这是辉仔第二次来广东。他第一次来广东是12岁那年,被老家一个弹棉花的人带到深圳,流浪半年就回江西了。这一次出来,他打算挣点钱,自己能独立生活,也把年迈的爷爷从土地上解放出来。

  在新塘辗转几个工厂,他终于遇到广州打工仔的倒霉遭遇:干完活快结工资时,老板已经人去厂空。自己攒的几百块钱,半个月就花完。饿了两天,厂里的广西人阿贵请他吃了顿饭。辉仔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跟着阿贵“开工”了。

  那是一个夜归的少妇,左手挎着一个坤包。阿贵带着他跟在后面,突然拉着他加速跑过去,一把扯下坤包,狂奔到一辆出租摩托车面前,两人翻上车一溜烟跑了。

  这次“开工”的收获是800块钱现金。阿贵将200块交给一个“大哥”,带着他上馆子撮了一顿。

  在新塘镇的一家超市附近,有一栋三层的楼房,一层是卖场店面,二层是台球厅。

  这个永不关门的台球厅总是烟雾缭绕,一两百个像阿贵这样的男男女女,在这里打桌球,吞吐香烟、白粉或者摇头丸,困了就倒在台球桌上睡觉。他们之中,年纪最大的有50多岁,搞诈骗很在行,号称从没失过手。

  靠窗墙角下的白色布袋里,装着扳手、钳子、铁棍、刀片、万能钥匙⋯⋯他们的生活来源,全部来自这些工具。

  这个名叫“广西帮”的帮派是当地最大的帮派,300多人的规模,遥遥领先于100多人的“湖南帮”,让那些只有几十人的小帮派既羡慕又畏惧。“大哥”阿海是桂林人,留着一头又亮又卷的长发,据说做个发型要花上千块。阿海出入都乘坐一辆白色面包车——小时候在邻居家的电视里,辉仔经常能在港片中看到的那种。辉仔自称在这辆车上曾见过两挺机枪。

  阿贵把辉仔带到台球厅,拉着他在大家面前亮个相,就算是加入帮派。帮里的“兄弟”“开工”后,都很自觉地将部分收入上交给阿海,其余的用来跟“兄弟们”一起花掉。他们没有固定的住处,一年到头都住在宾馆和旅社,自己租房住“不安全”。

  偷窃和抢夺,是辉仔主要的“开工”方式。他最大的手笔,是在菜市场从一个少妇脖子上拽下来的金项链,卖了1万多块钱。“接过钱时,手在发抖,”小辉回忆起自己把项链脱手的过程,“不是怕被抓,是良心上过不去,”他强调。

  辉仔留了个心眼,将其中的3000块钱藏在旅游鞋的鞋头,用来回家办身份证和孝敬爷爷——把他养大的爷爷,是辉仔在老家唯一的牵挂。他用剩下的钱在当地最好的饭馆摆了八九桌。那天他喝得很开心,因为自己终于把“兄弟们”的“人情”还了,“老吃别人的,也不好意思。”开心的另一个原因,是他在饭后找“小姐”做“按摩”,摆脱了“处男”的身份。

  出来混,迟早要还的。辉仔的最后一次,栽在一个手机上。他“开工”后,慌慌张张从居民楼下来,撞上了便衣。
“家里没人,要自己管好自己”

  2008年8月23日,周六,晚10点。廖一柱将在周日组织一个打真人CS(真人枪战游戏)的活动,已经在一家工厂工作的顾强也来到中途宿舍,第二天跟他一起去。廖一柱希望借助这个形式,让这些无依无靠的流浪儿在这个城市建立联系,彼此成为对方的亲人。

  18岁的顾强是辉仔在少教所里认识的朋友。一年前出来后,经过一位热心参与“展翅计划”的少教所大队长介绍,在番禹的一个印刷厂打工。



  老家在广西容县的顾强其实姓梁,他没见过自己的母亲。他6岁时,父亲右腿在修水库时触电变残废了。顾的流浪生活大致是从8岁开始的。一辆运煤的火车,载着他对城市并不明确的向往,把他从广西拉到广东各地,最远到过甘肃。他谋生的方式是拾荒、偷窃和抢夺。

  顾强给自己定的生日是5月24日——他进入少教所的日子。现在这个名字也是进所办手续时随口说的,应该是他在梅州流浪时无意间听到的一个名字。

  安海波跟踪拍摄顾强,发现顾强对自己流浪生活的记忆模糊而混乱,不自觉地夹杂着谎言。“撒谎可能是他们的一种自我保护的本能,”安海波说,“比如向警察隐瞒自己的年龄。”

  “喜欢去外面赌博,喜欢下馆子,用钱没有计划。但工作态度还不错,和同事关系也较以前有所改观。”负责跟踪顾强的志愿者吴祖华,在去年11月的《“展翅计划”个案跟踪表》上,曾如此评价进厂3个月的顾强。

  印刷厂厂长方雅钦说,现在的顾强已经把赌博给戒了,四川地震时还给灾区捐了50块钱。前两个月,方听说他在追求厂里一个云南来的女孩。谈及这段感情,“人家一听我的家庭情况就跑了,”顾强怏怏地说。

  顾强请辉仔到外面吃宵夜。辉仔有些羡慕地看着顾强胸前的工号卡,两人就着啤酒,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顾强告诉辉仔,现在自己在厂里,包吃包住,每个月可以拿到一千两三百多块钱。

  “家里没人,要自己管好自己,”顾强以“过来人”的身份教训辉仔,“你自己不站起来,人家怎么帮你?”

  “嗯。”辉仔点点头。

  “工跟要饭一样”

  辉仔厌恶地看着照片中的自己。“我的头发是不是一看就知道是在‘里面’剪的?”他问道。

  “电视事件”以后的两个多星期,辉仔找工作一直都不大顺利。他开始怀疑,“每天这么出去找,有什么用啊?”

  沿着中途宿舍附近的西华路一家家地问,整个西华路的餐馆差不多被他问遍了,有的老板一见他就摇头。他愤愤不平地嘀咕,“工跟要饭一样。”

  这段时间梁健平比较忙,廖一柱一直在陪辉仔找工作。“他的表达能力有问题,提问提不到点子上,”廖一柱说,但他还是小心翼翼地鼓励着辉仔。每进入一个餐馆问讯之前,他们都做一个加油的手势打气。

  一个厨师朝辉仔笑了一下。“有什么好笑的?他自己不也是个打工的?”辉仔不高兴地说。“在做服务员时,如果其他服务员在用广东话说笑,他会显得情绪焦躁,”廖一柱说。

  辉仔很反感那些只摇头、不说话的老板娘,“不招人可以说句话啊,又不是哑巴。”

  “没关系,你还是可以对人说声‘谢谢’。”廖一柱提醒他。

  “这个是看人来的,你对我说一声‘不好意思,不招人了’,我就对你说一声‘谢谢’。”辉仔不以为然。

  “你不能要求每个人都对你有礼貌,但是你可以要求自己对别人有礼貌。”廖一柱试图继续说服他。

  “你对我好,我就对你好;你对我不好,我为什么要对你好?”辉仔摇摇头,坚持自己的意见。

  辉仔记得每一个对他好的人。16岁那年,他所在工厂的老板“跑路”,一个广西工友请已经饿了两天的他吃饭,他至今记得对方——虽然也是这个人,把他拉进了“广西帮”。娥姐、阿平、廖老师、王姨、张大队长⋯⋯他历数着出所后对他好的人,说自己有了工作后一定要报答他们。 ★

  (本文部分采访对象使用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