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载』弗雷德里克·福赛斯作品选之《雾夜迷航》(又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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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朦胧的天空飞进云雾之中,就象进入了一团团的灰暗色棉絮。突然之间,除了灰茫茫涡流般转动的缕缕雾丝之外,什么也没有,千丝万缕的触须伸出来捕捉你,要把你掐死,每一根触须都飞快地来抚摸座舱罩,然后就消失在虚无缥渺之中。能见度几乎降到零,没有形状,没有大小,没有形式,没有实质。只有在我的左翼梢之外,现在两架飞机相隔只有十二米,可以看到“蚊”的影子,它满有把握地飞向某个我无法看到的目标。只是在这时我才认识到他飞行的过程中没有把灯打开。我一度为我的发现感到惊异和毛骨悚然,随后我认识到那个人这样做是明智的,灯光在云雾中不仅变化莫测,而且容易使人产生幻觉而误入歧途。你可能为灯光所吸引,而搞不清灯光离你是十二米还是三十米。你可能不由自主地朝灯光靠近,对于两架在云雾中编队飞行的飞机来说,将酿成大祸。那个人是对的。
在与他保持编队飞行的过程中,我知道他正在减低速度,因为我也在慢慢地拉回油门、降低高度和减慢速度。刹那间,我扫视了一下我所需要的两只仪表。高度表的读数是零,燃料表也同样如此,甚至指针都不抖动一下。我同时也看到那只空速表指向每小时二百二十公里。而降到每小时一百七十五公里的话,这具该死的棺材就将从天空中摔下去。
“牧羊人”不打招呼就向我伸出一只食指,然后向前指向风档玻璃。那意思是说:“你到了,向前飞就可以着陆。”我透过受气流冲击的挡风玻璃向前凝视,什么也没有。过了一会儿,是的,似乎有什么了,左侧是模糊不清的东西,右侧是另一个模糊不清的东西,然后是两个,一边一个。在我的两侧出现了灯光,由于雾的关系而套上了环,成对地从我身边闪过。我迫使自己的眼睛去注视灯光之间辅着什么样的东西。什么也没有,漆黑一团。然后,一缕油漆的标记从我的脚下飞驰而过。中线。我稳住机身为“吸血鬼”祈祷平安着陆。
现在灯光越来越多了,几乎就在齐眼高的地方,然而,飞机还没有触地。砰!我们着地了,我们接触到了火红的跑道。砰—砰!又一次着陆,飞机又在飘荡,离开潮湿的黑色跑道只有几厘米的高度。砰—砰—砰—砰—砰—轰隆隆。飞机着陆了。主轮贴在地面不飘了。
“吸血鬼”在灰茫茫的雾海中滑跑着,速度超过每小时二十七公里,我开始刹车,前轮也砰地一声向下落到了跑道上。现在要慢慢施加压力,不能侧滑,使飞机直朝着前面滑行而防止滑到侧面去。我用力刹车,否则我们会冲出跑道的。现在灯光从身边闪过的速度慢得多了,正在减慢下来,更慢、更慢……
“吸血鬼”停了下来。我发现我的两只手都紧紧地握住操纵杆,并把刹车手柄紧紧地往里面挤。我把手柄握住不放,足有几秒钟,直到我相信我们已停下来了。最后,我确信真的着陆了。我拉上停机刹车,把主刹车松开了。我想应该将发动机熄火,因为在这样的浓雾中试图滑行是毫无用处的。他们将不得不用吉普车把战斗机拖回去。但是已没有必要去关发动机了。当“吸血鬼”向跑道猛冲的时候,燃料已消耗完了。我关掉其余的各个系统——燃料、液压、电气和压力——并开始慢慢地解开把我缚在座椅和降落伞救生包上的带子。在我解带子的过程中,有一种动静引起了我的注意。在我的左侧,相距不过十五米,“蚊”贴近地面穿过雾霭从我旁边掠过,发出隆隆的吼声。我瞥见飞行员在侧窗挥手,然后他就扬长而去。爬升进了雾海之中。他没能来得及看到我连接不断地在招手致意。但我已拿定主意从军官那儿给格洛斯特皇家空军打电话,并亲自向他表示感谢。
我打开座舱罩,并用手摇曲柄把罩盖退回到锁定位置。当我站起身来的时候,我意识到天气是多么寒冷。我身穿尼龙轻便飞行服,即使有加热器贴着我的身体,衣服还是在冰冻起来。我期待着塔台的卡车立即就会开到我的旁边。因为即使在圣诞节的前夕,只要是紧急着陆,消防车、救护车和六、七辆其他的车辆总是随时准备好出动的。但什么动静也没有。至少有十分钟的时间,毫无动静。
到亮着两只头灯的汽车摸索着穿过雾层开来时,我已快冻僵了。灯光在离纹丝不动的“吸血鬼”六米远的地方停住了。一个声音喊道,“喂,有人吗?”
我跨出座舱,从机翼上跳到柏油碎石路面上,并朝着灯光跑去。原来是一辆破旧不堪的“乔伊特·贾弗琳”牌汽车上的头灯。看不到什么空军的识别标记。在汽车方向盘后面是一张虚胖的、略带醉意的脸庞,上唇蓄着一簇浓密的小胡子。至少他戴着一顶空军的军官帽。当我从浓雾中闪现出来时,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我。
“那是你的吗?”他朝着“吸血鬼”朦胧的影子点着头。
“是的,”我说。“我是刚才降落下来的。”
“异乎寻常,”他说,“真是异乎寻常。你最好上车吧。我马上把你带到食堂去。”
我对汽车中的暖气怀着感激的心情,对于依然活在人世则更是感激不尽。
他把汽车的排档推入低速档,便开始慢慢地把破车子开回到滑行道上。很明显,车子是朝着塔台驶去。过了塔台,又朝着食堂楼驶去。当我们驶离“吸血鬼”时,我看到它停在跑道的顶端,离开一块犁过的农田只有六米。
“你是幸运极了!”他说道,更确切地说,他是在大声喊叫。因为汽车在用高速档行驶,发动机发出了隆隆的吼声。他在踩脚踏板时显得动作呆滞。从他呼气中夹带的威士忌酒味来判断,那是没有什么令人奇怪的。
“幸运极了,”我附和着说。“当我刚好在着陆的时候,我的燃料已消耗完了。将近五十分钟以前,我的无线电和所有电气系统在北海上空就发生了故障。”
他用了几分钟的时间在仔细地消化这个信息。
“异乎寻常,”他最终说道。“没有罗盘吗?”
“没有罗盘。根据月亮的位置按大约的方向飞行,一直飞到了海岸,或者我估计是海岸的那个地方。在那以后……”
“没有无线电吗?”
“没有无线电,”我说。“所有的波道都出了毛病。”
“那么你是怎样找到这个地方的呢?”他问道。
我变得不耐烦起来。显而易见,这个人属于那些已被空军淘汰的空军上尉中的一员,尽管蓄着一族浓密的小胡子,也许不是一个飞行员。而是一位地勤人员,而且喝得醉醺醺的。在夜间这样的时刻,作为一个作战机场来说根本不应该让他值勤。
“我是靠别人带领下来的。”我耐着性子解释道。“那套应急的办法是行之有效的,可它常常被人淡忘了。这一次就是这个老办法把我救了。我左转弯飞小三角形,就象规范中说的那样,而他们就派了一架‘牧羊人’飞机上来把我带到地面。”
他耸了一下肩膀,象是在说,“如果你执意要那要说的话。”最后,他说:“辛运极了,不管怎么说,那另一个家伙设法找到了这个地方,真使我感到奇怪。”
“那不成问题,”我说。“那是一架属于格洛斯特皇家空军搞气象的飞机。很明显,他有无线电。因此我们是靠地面控制进场,编队飞行来到这儿的。然后,当我看到跑道起点的灯光时,我自己就着陆了。
显而易见,那个人不仅喝醉了,而且反应是迟钝的。
“异乎寻常,”他说,嘴里吸着他小胡子上滴下去的一颗水珠。“我们没有地面控制进场设备。我们根本没有任何导航设备,甚至连一只灯标都没有。”
现在该是轮到我来仔细琢磨这个信息了。
“这儿不是梅里安·圣乔治皇家空军基地吗?”我低声问道。
他摇摇头。
“马哈姆?奇克桑兹?拉肯希思?”
“不是,”他说,“这是皇家空军明顿站。”
“我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字。”我最终说道。
“这我并不感到奇怪。我们不是一个作战基地,多年来就不是了。明顿是一个仓库。请原谅。”
他把汽车停了下来,并走出了车子。我看到我们正站在离塔台灰暗的轮廓只有几米远的地方。塔台与一长排活动房屋相毗邻。很明显,这些房屋曾经是飞行室、导航室和受命室。塔台狭窄的房门上方挂着一只没有灯罩的灯泡,那位军官穿过小门走进去不见了。借着这只灯我可以看清破损的窗户和用挂锁上了锁的房门,呈现出一副为人遗弃、无人料理的样子。那个人走回来了,摇摇晃晃地爬回到方向盘后面。
“只不过去把跑道上的灯熄掉。”他说,一边打着嗝。
我的头脑里是乱麻一团。这算是象疯了一样。离奇,不合逻辑,然而,肯定会有完全合乎情理的解释的。
“你干吗要把灯打开呢?”我问道。
“那是你发动机的声音,”他说。“我正在军官食堂中喝一杯,老乔提示我听一听窗外的动静。是你们在那儿,就在我们的头顶上盘旋。你的声音小极了,几乎象是你们匆匆忙忙马上就要降落的样子。我记得当他们拆毁这个机场时从来就没有把老跑道上的航行灯拆掉,我想也许可以派点用场,所以我一直跑到塔台上把灯打开了。”
“我明白了。”我说,其实我并不理解。但肯定会有一种解释的。
“那就是我为什么这么晚才来接你的原因。等到我听见你在那儿着陆了,我必须回食堂把汽车开出来,然后,我得把你找到。该死的雾夜。”
你可以再说那样的话,我想。这个谜又有好几分钟的时间使我摸不着头脑。然后我想到了如何解释。
“确切说来,皇家空军明顿站在什么位置上?”我问他。
“离海岸有一点五公里。从克罗默尔往内陆走就是我们的位置。”他说。
“那么配备有全套无线电辅助设备,其中包括地面控制进场设备,又离这儿最近的皇家空军作战基地在哪儿?”
他思索了一分钟。
“应该是梅里安·圣乔治,”他说。“他肯定配备所有那些东西,你听着,我只不过是一个管仓库的人。”
那就解释得过去了。我那位素不相识、驾驶气象飞机的朋友一定是从海岸径直把我带到梅里安·圣乔治去的。而现在这个废弃不用的老仓库、跑道的航行灯都布满了蜘蛛网、又加上有一位喝醉酒的指挥官的明顿,恰好位于通向梅里安跑道的飞行路线上,可是这个老糊涂也把他的灯光拧亮了。结果在飞行最后一段六十公里的航程时我扑通一声把“吸血鬼”降错了飞机场。我正要启口埋怨他干扰了他所无法理解的现代化程序时,我把话从嘴边咽了回去。我的燃料在降临跑道的半路上就用完了。我根本就不可能飞到三公里之外的梅里安机场,不到着陆就会戴到田野里去。正如他所说的,我是幸运极了,真是万分侥幸。
当我为来到这个近乎废弃的机场找到了合乎情理的解释时,我们已到了军官食堂。我的主人把他的汽车停在大门前面,我们爬出了车外。在门厅上面有一只灯放射出光芒,驱散了雾气,照亮了门廓上方雕刻出来但已破碎的皇家空军军徽,旁边是一块用螺丝钉固定在墙壁上的牌子,上面写着“皇家空军明顿站”。另一边是标着“军官食堂”的另一块牌子。我们走了进去。
前厅大而宽敝,但很明显是在大战前的年代里建造的。当时军队配给的金属窗框正合乎时尚。这个地方处处都显示出“每况愈下”的迹象。那是真的,确实是这样。休息室中只有两张皮革已裂开的沙发圈椅,而房间中完全摆得下二十张椅子,右侧的衣帽室中有一长排空空的挂衣架,用来悬挂根本不存在的外衣。我的主人告诉我,我就是马克斯空军上尉,他一扭身脱掉了身上的羊皮外衣,并把衣服扔在一张椅子上。他穿着一条制服裤,但上身穿着一件结实的蓝色套衫,而没有穿短上衣。在象这样的一个地方值勤度过你的圣诞节,肯定是很凄凉的。
他对我说,他是第二把手,指挥官是一个空军少校,现在正在度他的圣诞节假期。除了他自己和他的指挥官外,这个站还有一个中士、三个下士和二十个仓库保管员,其中一位下士也在圣诞节期间值勤,可能也是独自一人在他的士官食堂里。仓库保管员们都离开这儿度假了。在不放假的时候,他们从早到晚把数以吨计的战斗部队的剩余被服、降落伞、皮靴和其他辎重物资分类整理。
尽管在前厅中有一个很大的砖砌火炉,但并没有生火,酒室中也没有生火炉。两个房间里都冰冷刺骨。在汽车中暖和了一下后,我又开始打起寒战来。马克斯正在把头伸到前厅出口处的一扇门后面去,喊着某个名叫乔的人。我从他后面望过去,一眼就看到宽敝而又空无一人的餐室,里面也没有生火炉而冷森森的;还看到两条走廊,一条通向军官的卧室,另一条通往职员住宅区。皇家空军的食堂在建筑方面并无多大的差别,一旦采用一种式样,就到处都一样。
“招待不周,很对不起,老伙计。”马克斯在没有找到乔之后这样说。“这儿站上就只有我们两个人,也说不上有什么客人,我们各人把两个房间并成一个套间,里面一应俱全,用作我们的卧室。看上去我们两个人用不着把所有这些地方都用上。你知道,在冬天你无法取暖,用他们发给我们的燃料是无法取暖的。而且你也找不到人。”
那看来是明智的。设身处地,我可能也会这样干的。
“不要费心。”我说,一边把我飞行帽和连带在上面的氧气面罩扔在休息室中的另一张皮椅上面。“不过,我需要洗个澡,并吃点东西。”
“我想这可以办到。”他说,并在尽力扮演一位和霭可亲的主人。“我将让乔安排一个空房间——老天知道我们的空房间够多的了,并且把热水烧好。他还会弄点吃的东西,恐怕不会太多。烤咸肉和鸡蛋行吗?”
我点点头,到这时为止,我设想老乔是个食堂管理员。
“那太好了。在我等候的过程中,你是否能让我用一下你的电话?”
“当然,当然,没问题,你得向上级报告一下。”
他领着我穿过酒室入口处旁边的一扇门,走进了食堂秘书办公室。办公室又小又冷,但里面有一把椅子、一张空的写字台和一架电话机。我拔了“100”要当地分局的话务员接电话,当我在等待的过程中,马克斯拿着一杯威士忌酒回来了。平常,我是很少喝酒的,但喝了使人热乎乎的,所以我领了情。他又出去吩咐那位食堂管理员去了。我的手表告诉我时间已接近午夜。这样度过圣诞节真是太糟糕了,我想。然后,我回想起三十分钟之前我还在祈求上旁帮助,内心感到羞愧。
“小明顿。”一个昏昏欲睡的声音说道。电话花了很长一段时间才接通,因为我没有梅里安·圣乔治机场的电话号码,但那位姑娘最终还是接通了。我可以听到电话线路那端传来话务员家中的人正在里屋欢度节日,毫无疑问,住宅区与村庄的邮局是毗邻的。几分钟之后,电话铃响了。
“梅里安·圣乔治皇家空军。”一个男人的声音说道。那是值班中士在警卫室中接电话,我想。
“请找空中交通控制值班调度员接电话。”我说。停顿了一阵。
“先生,对不起,”那声音说道,“请问是谁在打电话?”
我报了我的名字和军衔。我告诉他,我是在明顿皇家空军站打电话。
“我明白了,先生。但恐怕今天晚上没有飞行任务,先生,空中交通控制台上没有人在值班。不过,有一些军官在食堂里呢。”
“那么请给我接航站值班军官。”
当我们通话时,很明显他是在食堂里,因为可以听到他身后谈笑风生的声音。我对有关紧急着陆的事,以及他的航站曾被告知有一架无线电失灵的“吸血鬼”式战斗机将要靠地面控制进场着陆的事作了一番解释。他聚精会神地听着。也许,他也是一位办事一丝不苟的年轻人,因为他相当认真,正象一位航站值班官始终应该做到的那样,即使是在圣诞节假日期间也是这样。
“我不知道有这么回事。”他最终说道。“我想我们自从下午五点关闭以来就没有工作过。但我不在空中交通台工作。请不要挂断电话好吗?我来找中校——管飞行的——接电话。他就在这儿。”
一阵停顿,接着从线路上传来一个年纪较大的人的声音。
“你是从哪儿打来电话?”在听到了我的姓名、军衔和我工作所在的航站之后,他说道。
“明顿皇家空军站,长官。我刚才在这儿作了紧急着陆。很明显,这个航站几乎废弃不用了。”
“是的,我知道。”他慢吞吞地说。“真是不幸。你是否想要我们为你派一辆‘蒂利’车子来?”
“不,不是那样,长官。我呆在这儿是无所谓的。只不过是我降落错了机场,我认为我是按地面控制进场程序飞向你们机场的。”
“嗯,拿定主意吧。你是来呢,还是不来?你应该知道,按你所说的,你驾驶的是一架该死的飞机。”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并开始从头讲起。
“因此,你知道,长官,我遇上了格洛斯特航站的气象飞机,是他带着我飞进来的。但在这样的浓雾之中,那肯定是通过地面控制进场的。没有其他的方法可以着陆。然而,当我看到明顿的航行灯时,我就降落在这儿,以为这儿是梅里安·圣乔治机场。”
“太好了。”他终于说道。“格洛斯特的那个飞行员飞得好极了。当然,那些伙计是什么天气都要飞的。那是他们的工作。关于这件事你想要我们干什么呢?”
我开始冒起火来。尽管他是空军联队的指挥官,但在这个圣诞节前夕他已喝足了酒。
“长官,我给你打电话是为了让你们的雷达和空中交通控制的值勤人员下班休息。他们肯定正在等一架决不会飞来的‘吸血鬼’。它已经来到明顿了。”
“但我们机场已经关闭了。”他说。“我们在五点钟就把所有系统都停机了。没有任何人要求我们出动。”
“但梅里安·圣乔治机场有地面控制进场设备。”我坚持说道。
“我知道我们是有的,”他大声回答说,“但在今天晚上没有使用它,从五点钟以来它就停机了。”
我不慌不忙而又小心翼翼地问了下面一个、也是最后的一个问题。
“长官,你是否知道附近哪儿有使用121.5兆赫频带昼夜值勤的皇家空军站?离这儿最近、而又昼夜二十四小时都有人监听的航站。”国际通用的航空求救信号频率是121.5兆赫。
“知道。”他同样也不慌不忙地说道。“向西是马哈姆皇家空军基地。向南是拉肯希思皇家空军基地。祝你晚安,圣诞节愉快。”
我放下受话器,躺在椅子里,并深深地呼吸着。马哈姆位于诺福克的另一侧,相隔六十公里。拉肯希思在萨福克郡,向南六十公里。用我所带的燃料,我不仅不可能飞到梅里安·圣乔治,而且它根本没有开放。因此,我怎么可能飞到马哈姆或拉肯希思呢?而且我曾对那位“蚊”式飞机的飞行员说我剩下的燃料只能飞五分钟了,他承认他懂得了我的意思。无论如何,在我们俯冲进了雾层以后要象那样飞行六十五公里,他飞得实在太低了。那人准是疯了。
我开始认识到,真正救了我命的不是那位来自格洛斯特的气象飞行员,而是那位有些喝醉了酒的马克斯上尉,那位说话结结巴巴,上了年纪,被淘汰了的马克斯上尉。他对飞机不甚了解,但由于他听到了喷气式飞机发动机在头顶上低空盘旋,便在浓雾中跑了三百六十米去打开废弃的跑道上的航行灯。不过,现在“蚊”肯定已返回格洛斯特了。而他应该知道,不管怎么说,我还活着。
“要格洛斯特吗?”话务员说。“夜里这么晚还打电话吗?”
“是的,”我坚定地答道,“格洛斯特,就在夜里这么晚的时刻。”
气象中队有个特点,就是他们始终是有人值班的。值班的气象员接了电话,我把情况向他作了解释。
“恐怕是搞错了,飞行官,”他说,“那不可能是我们的飞机。”
“这是格洛斯特皇家空军,对吗?”
“对的,是这儿。我是值班员。”
“好的。你们单位是用‘蚊’式飞机飞到高空去采集气压和气温的数据,对吗?”
“不对。”他说。“我们以前常用‘蚊’式飞机。三个月以前它们就退役了。我们现在用的是‘堪培拉’式飞机。”
我手握着话简坐在那儿,带着怀疑的神情凝视着它。然后我想起了一个主意。
“它们怎么啦?”我问道。在这么晚的时刻对这样愚蠢得要命的问题采取宽容的态度,他肯定是个上了年纪的科技人员,而且彬彬有礼,耐心极好。
“它们报废了,我认为,或者更有可能是送到博物馆去了。眼下它们是难得看见了,你知道。”
“我知道。”我说。“它们之中是否有一架可能已卖给私人了呢?”
“我想那是可能的,”他最终说道,“那将取决于空军部的政策。但我认为它们进了飞机博物馆。”
“谢谢你。非常感谢你,圣诞节愉快。”
我放下电话,并迷惑不解地摇着头。多么不平常的夜晚!多么不可思议的夜晚!我先是失去了我的无线电和所有的仪表,然后我迷航了,而且燃料短缺,随后某个爱好用老式飞机夜航的莽撞家伙驾着他自己的“蚊”式飞机在夜里为我领航,他碰巧发现了我,飞过来靠近我,近得差一点使我丧命,最后有一位喝得半醉的地勤人员挺有头脑及时打开了跑道的航行灯而救了我的命。再没有什么比这更幸运的了。但有一点是肯定的;那位业余的王牌飞行员丝毫也不知道他正在干着什么样的事情。另一方面,要是没有他的话,我将身居何处呢?我问着自己。现在我的尸体该在北海中四处漂流。
我为他和他对驾驶老式飞机私下飞行的奇特的爱好举起了最后剩下的威士忌酒,并一饮而尽。马克斯上尉把他的头从门口探了进来。
“你的房间准备好了。”他说。“十七号房间,就在走廊那头。乔正在为你生火炉,洗澡水也在烧起来。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想我就要睡了。你自己一个人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我用比先前更为友好的态度向他致意,这是他应该受到的报答。
“当然,不会有问题。非常感谢你对我的一切帮助。”
我拿起我的飞行帽,顺着走廊慢步走去,两边是单身军官们的卧室,而他们早已派到其他的地方去了。一条光带从十七号房间的门口照射到走廊之中。当我走进房间时,一位老人在火炉面前站起身来。他使我吃了一惊。食堂通常是皇家空军的现役军人。这个人年近七十,一眼便可看出,他是一个就地招收的老百姓雇员。
“长官,晚安。”他说,“我是乔,长官。我是食堂管理员。”
“是的,乔,马克斯先生对我说了你的情况。在夜里这么晚的时刻给你招来这么多的麻烦,很抱歉,正如你也许会说的,我只不过是无意中来到这儿的。”
“是的,马克斯对我说了。我马上就把你的房间准备好。这火炉生起来以后,房间里就相当暖和舒适了。”
房间中的寒气还没有消去,我穿着件尼龙飞行服冻得发抖。我应该向马克斯借一件毛衣,可是忘记了。
我决定在我的房间中独自一人吃我的晚饭。当乔去取饭菜时,我很快洗好了澡,因为水已够热的了。在我用毛巾把身子擦干并用老乔带来的那件破旧然而暖和的晨衣裹在身上的当儿,他已摆好了一张小桌子,上面放着一盘油煎得咝咝响的咸肉和鸡蛋。这时候,房间里已很暖和,使人感到舒适。火炉中的煤块烧得通红,窗帘都拉上了。我只花了几分钟就吃完了,因为我已饥肠辘辘。在我吃饭的过程中,年老的食堂管理员留在那儿与我聊天。
“你在这儿已呆了很长时间,乔?”我问他,与其说是出于真正的好奇心,还不如说是出于礼貌。
“哦,是的,长官,将近二十年了,就在战争刚爆发之前,那时这儿才开设机场。”
“你已看到一些变化了,嗳?是不是一直象这样的?”
“不是象这样的,长官,不是象这样的。”他对我说了昔日的情况,那时房间里都塞满了热情洋溢的年轻人。餐室中盘子、刀叉等餐具的撞击声响个不停;酒室中有人高唱爱情歌曲。他还提到以往的岁月,那时活塞式发动机的声音响彻机场的上空,推动着飞机飞往前线,并又返回机场。
在他说话的过程中,我把他从酒室藏柜中拿来的半瓶红葡萄酒所剩下的部分喝完了。乔确实是个好管理员。听完之后,我从桌旁站走来,从我的飞行服的口袋中掏出一枝香烟,点燃之后便在房间中来回漫步。食堂管理员开始收拾桌子上的盘子和玻璃杯。我在一幅陈旧的照片前面收住了脚步,照片装在镜框里,孤零零地竖在壁炉台,炉中的火苗发出劈劈啪啪的响声。我还没有把香烟放到嘴唇边便停住了,顿时感到房间骤然变冷了。
那张照片已很旧了,而且已褪色,但透过镜框的玻璃看上去还是挺清楚的。照片上面是一个与我年纪相仿的年轻人,二十出头,身穿一身飞行服。但不是今天这种灰色的衣服和亮铮铮的塑料防撞头盔。他脚穿出羊皮衬里的厚实靴子,身穿粗哗叽裤子和软皮飞行帽,帽子连着护目镜,而不是现代的飞行员用的着色面罩玻璃。他两腿叉开站着,右手搭在臀部,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架势,但他并不微笑。他极其严肃地盯着照相机,在他的眼睛里有某种忧伤的神情。
在他的后面,可以清楚地看到他的飞机。“蚊”式战斗轰炸机细长、雅致的轮廓是决不会使人认错的,两只低悬的吊舱也是不会搞错的,吊舱中安装的“默林”型发动机为它提供了优良的性能。当我感到一阵冷空气吹到我的背部,我正要开口对乔说什么话。有一扇窗户吹开了,冰冷刺骨的寒气席卷而入。
“我来关窗,长官。”老人说道,并把所有的餐具重新放了下来。
“不,我来关窗。”
我跨了两大步来到装那扇窗户的钢窗框旁。
浓雾被从窗户中排出的暖气流所扰动而沿着破旧的食堂房屋阵阵翻滚着。我关上窗户,弄准了它确已关好,便转身回到房间里。
“这飞行员是谁,乔?”
“飞行员,长官?”
我朝着壁炉台上那张孤零零的照片点点头。
“喔,我明白了,长官。这是约翰·卡瓦纳的照片。在大战期间他是这儿的,长官。”
我把玻璃酒杯放在最上面的一只盘子上。
“卡瓦纳吗?”我走回到照片跟前,并仔细端详着那张照片。
“是的,长官。一位爱尔兰先生。一个很好的人,如果我可以这样说的话,实际上,长官,这是他曾住过的房间。”
“那是什么飞行中队,乔?”我仍然在凝视着背景中的飞机。
“导航飞机,长官,他们飞的是‘蚊’式飞机。他们全都是很优秀的飞行员,长官。但我敢说,我认为约翰尼是所有飞行员中最好的。不过,我是偏心的,长官,我是他的勤务兵,你瞧。”
那是毫无疑问的。照片中人背后“蚊”的机头上隐约可辨的字母是JK。不是“吉格·金”而是“约翰尼·卡瓦纳”。
整个事情已水落石出了。卡瓦纳曾经是一个优秀的飞行员,战争期间在一个精锐的飞行中队中任职。战后他离开了空军部队,也许去搞他的旧车交易,正如相当一部分人所干的那样。这样,他在繁荣的五十年代发了一大笔财,也许自己买了一幢漂亮的乡村别墅,而且还剩下足够的钱可以从事他真正的爱好——飞行。或者说得更确切些,重新创建他的过去,他那光荣的日子。他在皇家空军定期举办的一次老式飞机拍卖会上买了一架旧的“蚊”式飞机,把它重新装配起来,什么时候想飞就私下里展翅飞翔。要是你有钱的话,这样消磨你的业余时间是挺不错的。
这样说,他是从赴欧洲旅行返回的航程中发现了我在云层上飞三角形,认识到我陷入了困境,并领着我返航了。他通过无线电信标相交的方法准确地测定了他的方位,由于对这段海岸的情况了如指掌,他就抱着侥幸的心理甚至冒着浓雾来寻找位于明顿的老机场。那是冒了极大的风险的。但不管怎么说,我的燃料已消耗殆尽,因此,不是那样的话,也只得砸锅了。
也许,通过皇家航空俱乐部我可以找到这个人,对此我笃信无疑。
“他肯定是一个好飞行员。”我若有所思地说道,心中想到今天晚上的飞行情况。
“最好的飞行员,长官。”老乔在我身后说,“他们认为,他有一双像猫一样的眼睛,约翰尼先生确实是这样。我记得有许多次当中队在德国目标上空投放目标照明弹返回后,其余的年轻先生会走进酒室喝一杯。很可能是喝上好几杯。”
“他不喝酒吗?”我问道。
“哦,喝的,长官,但他多半把他的‘蚊’式飞机重新加满油,独自一个人又起飞了。再次回到海峡或北海上空,去看看是否能找到伤残的轰炸机在向海岸飞来,并把它带回机场。”
我皱起了眉头。那些巨型轰炸机都有各自返航的基地。
“但其中有些飞机会遭到敌人密集的高射炮火的攻击,有时,飞机上的无线电设备被打坏了。这些飞机来自四面八方——马哈姆、斯坎姆普顿、沃丁顿,还有四引擎巨型轰炸机,来自哈利法克斯、斯特林和兰开斯特。比你服役的时间要早一些,如果你原谅我这样说的话,长官。”
“我已看过它们的电影。”我表示认可。“其中有一些飞机参加阅兵式的飞行表演。他以往常常为它们领航回来吗?”
在我的心目中我可以想象出它们是什么样子的飞机,机身、机翼和尾舵上弹孔累累,当飞行员试图使飞机在返航途中保持稳定时,机身发出吱吱嘎嘎的响声,机体在晃动着,机务人员受伤了,或处于垂危之中,无线电设备被打得粉碎。而且我从新近的经历中知道了冬天夜空令人寒心的寂寞,没有无线电,没有任何人为你导航返回机场,云雾遮盖了大地。
“是这样的,长官。他过去常常在同一天晚上作第二次飞行,在北海上空巡逻,寻找受伤的飞机。然后他把飞机领航回来,回到这儿明顿,有时候穿过伸手不见五指的浓雾。他们说他有第六感觉——在他身上有某种爱尔兰人的东西。”
我从照片那儿转过身来,把我的烟蒂在床边的烟灰缸中捻熄。乔到了门口。
“真是个男子汉大丈夫。”我说。我说这话是当真的,即令今日,到了中年,他仍然是个技艺高超的飞行员。
“喔,是的,长官,约翰尼先生真是个男子汉大丈夫。我记得他曾站在你站的那个地方,就在火炉前面,对我这样说,‘乔,’他说,‘不管什么时候空中还有一个人尽力想摸黑回来,我就将出去把他领回家。’”
我严肃地点点头。那位老人对他战时的长官是如此地崇敬。
“嗯,”我说,“从外表就看得出来,他现在还在这样干呢。”
这是,乔笑了。
“哦,长官,我可并不认为是这样。约翰尼先生在1943年圣诞节除夕夜晚去作了他最后的一次巡逻,恰好是十四年前的今天晚上。他再也没有回来,长官。他连同他的飞机一起裁入了北海之中。晚安,长官。圣诞节愉快。”
非常经典呀,偶当年看完了一身鸡皮疙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