ZT]《烧饼歌:第四种博弈》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超级军网 时间:2024/04/28 18:16:42
作者:雾满拦江

 第一章:关键词:神仙、皇帝与历史
  
  (1)刘伯温:比民间传说更神奇
  做为中国民间仅次于诸葛亮的智囊人物,刘伯温其人的传奇色彩极浓,这种民间传奇的认同甚至湮没了他的历史形象,在这本《烧饼歌》中他将为我们展示他诸多的神异技能的一种:
  能掐会算,上知五百年,下知五百年。
  就在洪武元年,也就是公元1368年的某一天里,他在民间的传说中走进了朱元璋建都南京的皇宫,当时朱元璋正蹲在龙椅上啃烧饼,他见刘伯温进来,便将烧饼用一只碗扣住,问道:先生明知数理,可知这碗中所覆为何物?
  刘伯温眉毛垂下,暗起一卦,是为火地晋,变卦为泽地萃,卦中坤为体,知此物多半是五谷之属,用卦为火,象征着日,体卦又象征着月亮,而变卦的卦象上又显示此物缺失了一角,由此,刘伯温断道:
  半似日兮半似月,曾被金龙咬一缺。
  听了刘伯温的话,洪武天子击节赞叹,并问起大明王朝此后的国运。
  于是刘伯温不负人之所望,或唱或吟,即兴创作了四十几首隐语歌谣,不仅全面的演绎了此后大明王朝的几乎所有大事件,更连同清朝甚至包括清后的历史进行了推演,形成了至今仍然在市井中流传的《烧饼歌》。
  《烧饼歌》中的隐语歌谣,词句饶有情趣,朗朗上口,易于记忆,纵不识字的人,也会听了之后过耳不忘。
  而且《烧饼歌》对于此后中国的民众的影响力量,几乎到了无远弗界的地步。金庸先生的名著《鹿鼎记》中,其主人公韦小宝是一个不识字的市井无赖,却也能出口成章:“手执钢刀九十九,杀尽胡儿才罢手……”,对《烧饼歌》中的歌谣倒背如流。
  刘伯温对于中国文化传统的贡献远不止于“能掐会算”,那太小儿科了,这活连一个乡下的教书先生都干得了。实际上,史实中的刘基,在历史上出场时的表现,其优异程度更远甚于区区一个烧饼歌。
  据《明史》卷一二八刘基传所载:公元1363年,朱元璋与“大汉皇帝”陈友谅决战于鄱阳湖,每天交锋十几次,战士死伤无数,这一天,朱元璋正坐在临时坐具胡床之上,指挥做战,刘伯温在一边侍候,忽然之间刘伯温跳起来大喝一声,催促朱元璋立即更换舰船。朱元璋匆忙转移到另一艘船上去,还没有坐稳,只听轰的一声巨响,一发飞炮将朱元璋刚才乘坐的御船打得稀烂……汉军陈友谅正看得高兴,却忽见朱元璋驱水军疾冲而来,陈友谅无奈,只好落荒而走,中流矢而毙命。
  这么看起来,刘伯温的 “能掐会算”是有其史学依据的,当非民间百姓凭空臆想。
  事实上,刘伯温其人的确是精于星相谶纬之学,所以民间推祟他的阴阳风角之说,自不足为怪。更何况,时西蜀赵天泽评江左人物,居首位的就是刘伯温,并认为他有着诸葛孔明的谋略,士林的点评进一步强化了刘伯温的传奇色彩,所以于民间百姓而言,这样的刘伯温,若是不作个《烧饼歌》指点普渡天下众生,那委实可惜了他的才华。
  但是奇怪的是,纵然民间人士对于刘伯温的神奇驾信无疑,可关于“鄱阳湖救驾”这一节史实,却在民间咸与人闻,即使有人知道这事,却多是把功劳算到了另一个人的身上,这又是什么缘故呢?
  作者:雾满拦江

 第一章:关键词:神仙、皇帝与历史
  
  (1)刘伯温:比民间传说更神奇
  做为中国民间仅次于诸葛亮的智囊人物,刘伯温其人的传奇色彩极浓,这种民间传奇的认同甚至湮没了他的历史形象,在这本《烧饼歌》中他将为我们展示他诸多的神异技能的一种:
  能掐会算,上知五百年,下知五百年。
  就在洪武元年,也就是公元1368年的某一天里,他在民间的传说中走进了朱元璋建都南京的皇宫,当时朱元璋正蹲在龙椅上啃烧饼,他见刘伯温进来,便将烧饼用一只碗扣住,问道:先生明知数理,可知这碗中所覆为何物?
  刘伯温眉毛垂下,暗起一卦,是为火地晋,变卦为泽地萃,卦中坤为体,知此物多半是五谷之属,用卦为火,象征着日,体卦又象征着月亮,而变卦的卦象上又显示此物缺失了一角,由此,刘伯温断道:
  半似日兮半似月,曾被金龙咬一缺。
  听了刘伯温的话,洪武天子击节赞叹,并问起大明王朝此后的国运。
  于是刘伯温不负人之所望,或唱或吟,即兴创作了四十几首隐语歌谣,不仅全面的演绎了此后大明王朝的几乎所有大事件,更连同清朝甚至包括清后的历史进行了推演,形成了至今仍然在市井中流传的《烧饼歌》。
  《烧饼歌》中的隐语歌谣,词句饶有情趣,朗朗上口,易于记忆,纵不识字的人,也会听了之后过耳不忘。
  而且《烧饼歌》对于此后中国的民众的影响力量,几乎到了无远弗界的地步。金庸先生的名著《鹿鼎记》中,其主人公韦小宝是一个不识字的市井无赖,却也能出口成章:“手执钢刀九十九,杀尽胡儿才罢手……”,对《烧饼歌》中的歌谣倒背如流。
  刘伯温对于中国文化传统的贡献远不止于“能掐会算”,那太小儿科了,这活连一个乡下的教书先生都干得了。实际上,史实中的刘基,在历史上出场时的表现,其优异程度更远甚于区区一个烧饼歌。
  据《明史》卷一二八刘基传所载:公元1363年,朱元璋与“大汉皇帝”陈友谅决战于鄱阳湖,每天交锋十几次,战士死伤无数,这一天,朱元璋正坐在临时坐具胡床之上,指挥做战,刘伯温在一边侍候,忽然之间刘伯温跳起来大喝一声,催促朱元璋立即更换舰船。朱元璋匆忙转移到另一艘船上去,还没有坐稳,只听轰的一声巨响,一发飞炮将朱元璋刚才乘坐的御船打得稀烂……汉军陈友谅正看得高兴,却忽见朱元璋驱水军疾冲而来,陈友谅无奈,只好落荒而走,中流矢而毙命。
  这么看起来,刘伯温的 “能掐会算”是有其史学依据的,当非民间百姓凭空臆想。
  事实上,刘伯温其人的确是精于星相谶纬之学,所以民间推祟他的阴阳风角之说,自不足为怪。更何况,时西蜀赵天泽评江左人物,居首位的就是刘伯温,并认为他有着诸葛孔明的谋略,士林的点评进一步强化了刘伯温的传奇色彩,所以于民间百姓而言,这样的刘伯温,若是不作个《烧饼歌》指点普渡天下众生,那委实可惜了他的才华。
  但是奇怪的是,纵然民间人士对于刘伯温的神奇驾信无疑,可关于“鄱阳湖救驾”这一节史实,却在民间咸与人闻,即使有人知道这事,却多是把功劳算到了另一个人的身上,这又是什么缘故呢?
 (2)明教五散人:为什么能够呼风唤雨
  刘伯温鄱阳湖救驾的故事,在民间自有其传统话本,只不过话本的主人公却不是刘伯温,而是周颠。
  周颠何许人也?话本上说……不详。弄不清楚,没人弄得清周颠是谁,查不到他的家谱族谱,但大家确信确曾有这么一个怪人出现过。
  到了当代,还是由金庸先生搞了个石破天惊的玩法,他在射雕三部曲《倚天屠龙记》中将周颠设计为光明顶明教中的五散人之一,有一身吓人的武功,凡是在没有高手出场的武术比赛中,一律都是他赢……
  但是原始话本上却没什么明教,更没有五散人,只是说周颠不知其何许人也,有一段时间经常跟在朱元璋屁股后面跑跑颠颠,朱元璋讨厌他老是说实话,就拿两口缸将他扣在里边,丢进了江心。
  可是到了鄱阳湖水战的时候,这个周颠居然又回来了,他在船上跑来跑去,拢乱军心,忽然之间他大喊大叫,猛一把抱住朱元璋,纵身跳上了另一艘船——这看起来确有点象是金庸先生笔下的武林高手所为,很可能正是这个特写镜头刺激了金庸先生的灵感如泉涌——周颠刚刚将朱元璋抱到另一艘船上,陈友谅军的石炮就打了过来,轰的一声,将朱元璋的御船打烂。
  ……话本上说,周颠还有许多神异的事迹,但显然话本的记述者也弄不清楚这些神异事件是什么,作者只是告诉我们说朱元璋后来无限的想念周颠周先生,然而周颠却再也不出现了。于是朱元璋于失望之际,嘟囔道:此人或许已经成仙了吧……
  成仙!
  可以确信的是,朱元璋一定是真的非常想念周颠,毕竟这样好玩的部属是很难找到的,不管任何人,你将他扣在缸里后再扔进江里,等回来的时候肯定是一具尸体,偏偏这周颠玩出了新的花样,这如何不能让陛下“龙颜大悦”?
  周颠的传奇,表面上看起来与《烧饼歌》没任何关系,但它却是解开《烧饼歌》的密钥,只要我们学会了解读周颠,就知道如何解读刘伯温,就知道如何解读《烧饼歌》之于民间的深刻意义。
  这个意义的本质就在于,刘伯温之所以要能掐会算,周颠之所以必须水火不浸,那是因为在与皇权博弈的时候,非如此不足以保全性命。
  皇权的可怕性就在于它的无限性,例如在话本之中,朱元璋只是因为心情不好,就可以随意杀戮无辜,这种杀戮于皇权而言是完全合法的,而百姓在这种超越了常规理解的权力面前没有丝毫的抗拒能力。唯其寄望于神仙的法术,才有一线苟喘的可能。
  在这里隐含着中国民众对于社会博弈常识的理解,这一理解构成了民间行为的基本思想,而我们的社会,也正是在基于这种思想之下形成了合力,行走过它那条独特的道路。
  这种解读方式一如前之所述,在民众的心理,人与人对等的博弈是不存在的,因为权力框架正是以不平等为依据而存在的。
  人在社会地位不平等的情形下,不可能出现平等的博弈关系,有的只是权力的滥用与无奈的屈服。
  我们的传统坚信,唯有一种力量能够与权力相抗衡:神仙之术!
  神仙之术,对抗无限的皇家权力。
  但是神仙之术——不管这种东西是否存在——在民众的心里,其目的仍然是为了皇家那无限的权力而服务的。
  周颠被扣在缸里扔到江中,当他以神术脱身之后并非是快意恩仇,一刀宰了朱元璋,相反,他反而是不计前嫌的救了朱元璋,而朱元璋则将此视为理所当然,并无丝毫的愧疚之心。这正是人在权力的滥用之下最无奈的表现,权力者不需要任何制约,而权力下的群体却只能继续维持皇权的运转。
  由是可见,在传统中,即使是神仙之术也只不过是皇家合法权力的一部分。但尽管如此,一旦当民众拥有了最渴望的神仙之术,他们也就拥有了与皇家权力抗衡的资本。
  无论是神通广大的刘伯温,还是语义含混的《烧饼歌》,其主要的社会价值与意义,也正在这里。
  
(3)朱元璋:历史选择了一个行脚僧
  历史决定论认为:一切的发展都是有其必然性的,因为如此,所以如此,徜不如此,则必然不如此,既然已经如此,那么必定如此……这个必然性就是说,朱元璋之所以能够建立大明朝,那是因为他得到了天下人的拥戴,而历史又是由民众所写成的,如果民众不接受朱元璋,那么这个行脚僧无论怎么折腾都是不管用的,但既然他一番折腾之后居然成功了,可见是历史选择了这个和尚。
  那么这个事就蹊跷了,这个朱和尚究竟有何过人之处呢,居然让民众甘愿信奉于他?
  这个问题的答案还是要从烧饼歌里边来。
  首先,这一在堆歌谣将为我们解决第一个问题:民众需要的是什么?
  或者说:民众何以会需要一个皇帝?从常理上来说,一个权力有限的政府岂不是更符合大众的利益?但是,如果大众缺乏有限权力的概念的话,那么他们必然无法得到这个。
  任何人都无法得到他们所不知道的东西,如果你不知道你想要什么,你就很难得到这个东西。无论是对于个人,还是对于公众,这个道理都会在通常情形下起到作用。
  寄希望浸淫于无限的皇权统治之下五千年的明初民众能够产生“有限权力”的认知,毫无疑问是过于苛求了。五千年来皇家权力一直做着一件事件——他们力图把自己与民众的希望相混淆。
  于民众而言,对抗无限权力的唯一力量只有神仙方术,于是历朝历代的统治者就宣称自己系由“奉天承运”,这个意思是说:老百姓们啊,你们还是别瞎琢磨了,我就是天子,我就是你们所希望寻求的神仙……还对抗,我自己就是你们寻求的力量,可我再傻还能傻到自己对抗自己的份上吗?
  所谓愚弄,不过如此而已。
  因为简单,所以奏效。
  深受皇权愚弄的民众们没有什么皇权有限的观念,不仅无法理解这一观念,而且视此观念为大逆不道。
  所以于民众而言,个人的力量注定了无力与无限的权力相抗争,那么寄望于改变自己命运的,就只剩下最后一条路了:
  改朝换代!
  事实上,《烧饼歌》正是一曲改朝换代的交响乐,它不是阳春白玉,经不起仔细推敲,注定了的下里巴人情趣,让它与于绝望之中等待的民众们同呼吸,共命运。
  但是,改朝换代这玩艺儿却同样也是靠不住的,因为它对无限的皇权没有丝毫的触动,纵然这朝代再改上个十万八千次,民众与社会中的弱势博弈地位仍然无法改变。
  实际上这种改朝换代的渴望徒然只不过最不可取的“双输博弈”而已,正如远在五千年前的夏朝人民所歌唱的一样:时予汝丧,吾与汝偕亡……这首歌是献给夏朝时代残暴的君主夏桀的,歌词大意是:那位自称给世上带来光明,以太阳自居的夏王桀啊,你什么时候会完蛋呢?我宁愿与你同归于尽……
  须知夏朝时代的君权远没有达到秦以后那样的无限性,连在这种情况下民众除了死都已经别无他路可走了,可想而知在明初时代的社会博弈态势又是何等的绝望与惨烈。
  这样一分析我们就明白了,于民众而言,他们根本不需要一个皇帝,任何时候他们所需要的只是一种公正的社会仲载力量,以解决民众于社会共生状态中所出现的纠纷。
  但是由于缺乏有限权力的概念,他们对于任何仲载力量的理解都是权力无限制式的,而这种理解在社会形态上的表现,就是人们仍然需要一个皇帝。
  尽管这个问题的实质是人们所期望的推翻元朝的腐朽统治者,但这种社会行动的本身必然会造成社会仲载力量的缺位,这种缺位也就是所谓的“权力真空”。真空是不会出现在地球上的,既然有了真空,那么就必然会有一种填补的力量产生出来。
  这在社会形态上就表现为:天下大乱之时,必有真龙天子出现……
  不管民众是否需要,皇帝已经跚跚而来。一切只是因为那出现了真空的权力体制,需要一种仲载的力量以为填补。
(4)小明王:皇家权力的第一个挑战者
  懂得这个民众与无限皇家权力博弈规律的,不唯是龙椅上的皇帝,草莽之中,也多有智识者在。
  明史开篇,第一个玩这种花活的是韩山童,此人堪称出生于“革命世家”,他的祖上就是以白莲教的名义鼓动大家烧香磕头,已经说过了,因为民众无力对抗无限皇权,唯有寄望于神仙,有能够让大家烧香磕头的本事,这差不多已经算是半个神仙了。
  所以韩山童的祖上迅速的打开了其知名度,官府察觉到这一支有可能对其皇权形成威胁的力量之后,就将韩家祖上流放到了永年之地。
  但烧香磕头这玩艺,是不分场合地点,只要你愿意磕,任何地方都可以。所以到了韩山童出世的时候,这位老兄毫不客气的宣称:“天下将大乱,弥勒佛下生!”对这一口号,黄河以南,长江和淮河之间的百姓都表示坚决相信。
  但正如我们已经分析过的那样,群众未必真的相信韩山童这位老兄是弥勒佛,但是他们需要一种力量帮助他们对抗腐朽的元人政权。事实上,元人在中原地区的统治,从一开始就是一个失败,他们将人分为四等,南人为最下等,这种来自于皇权的歧视与虐待,带来的必然是整个下层社会的不满。
  从韩山童的历史表现来看,此人充其量不过是一个神棍,除了世家传承装神弄鬼,误打误撞的应合了民众的心理需求之外,别无其它出色之处。但是韩山童出色不出色不关大家的事儿,大家要的只是一个开始。
  这个大家,指的就是颖州人刘福通,以及他的亲密战友杜遵道,罗文素及盛文郁。
  听了韩山童发布的弥勒佛下世的情况通报,刘福通立即积极响应,并将韩山通的宣言补充了最为关键的一条:
  刘福通正式宣布:韩山童是北宋道君皇帝宋徽宗的八代孙,该为中原之主。
  这条消息发布之后,刘福通立即纠集人众,杀了白马黑牛,对天发誓,为起兵推翻元朝做准备。
  但是,我们可以确信的是,刘福通之所以推出韩山童担任最高首领,不是韩山童真的有什么过人之处,也不是刘福通为人憨厚性格谦虚,实际的原因是刘福通图有杀人放火的一身好本事,奈何他的名头远不如韩山童更有影响力。
  所以韩山童继那头被用来祭天的白马黑牛之后,成为了这起针对于皇家权力民众博弈的第二个牺牲品。
  却说那韩山童此前的瞎嚷嚷,无非不过是话越说越大,越说越没边没沿,起兵造反那是非常费脑子的技术活,岂是一介神棍能够胜任得了的?但是,事情让刘福通等人这么满大街一嚷嚷,就算是韩山童不想造反,也由不得他了,这边官府已经“捕之急”。结果,韩山童轻而易举的让元兵逮了去,咯嚓一声砍了脑袋。
  韩山童死,他的妻子杨氏带着儿子韩林儿飞逃至武安。这边刘福通正在工地上干活,替元人挖河渠,他跟韩山童学了几招,命人凿了一具只有一只眼睛的石人,埋在河渠之中,然后教大家唱儿歌:挖出石人一只眼,挑动黄河天下反……众河夫正唱之际,果然将一只眼睛的石人挖了出来。趁这机会,刘福通登高一呼,聚河夫为兵卒,一鼓作气的攻城掠地,如风卷残云,霎时间已经聚众十万。
  元右丞相脱脱遂起大军,擒获刘福通的战友韩咬儿,斩之。
  天下人苦元久矣,早就等着机会大闹一场,趁这工夫,有芝麻李攻陷徐州,定远游侠郭子兴与其亲密战友孙德崖攻克壕州,这时候元朝政府自己窝里又乱成一团,时元统帅也先贴木儿驻军沙河,到了半夜突然炸了营,三军将士自己吓唬自己,疯了一样的星夜亡命飞逃,军甲器械从沙河到朱仙镇,丢弃了一路……看了这情况,元朝廷对也先贴木儿进行了批评教育,下不为例……换了个平章蛮子代替也先贴木儿。
  于是刘福通、杜遵道等人便于砀山平河迎韩山童的儿子韩林儿,当即立为皇帝,又号小明王,建国号宋。
  从此韩林儿成为了中原民众起义的一杆战旗,有了这么一个皇帝,如果有谁不乐意给元顺帝干了,尽可以跳槽过来。
  已经说过了,天下的皇权都是一个德性,追随小明王者并非是小明王比元顺帝更好,只不过是这些人在元顺帝那边注定了没有机会罢了。所以说,组织内部的博弈规律在任何一个群体都在起着作用,不同的只是游戏规则的或宽或苛而已,这边小明王的屁股刚刚挨到龙椅上,那边刘福通已经抽冷子把最亲密的战友杜遵道干掉了。
  从此刘福通就开始了他的“挟小明王以令众起义军”的光辉生涯。
  元将答矢八都鲁前来找刘福通的别扭,和刘福通你退我进,正在斗得不开可交之时,元顺帝忽然瞧答矢八都鲁不顺眼,派出一个又一个使者来到军中,搜集答矢八都鲁“玩寇失机”的证据,这光景瞧在刘福通的眼睛里,急忙书写了若干封与答矢八都鲁友好往来的书信,派了人拼命的往使者手里塞,使者拿了这些书信如获至宝,飞奔了去献给元顺帝。
  看到这情景,答矢八都鲁气得一口气没喘上来,就活活憋闷死了。
  从那以后,小明王韩林儿就幸福的坐在他的龙椅上过自己的舒服日子,看着手下人你砍我来我杀你,刘福通后来为张士诚的部将吕珍杀掉,于是小明王就转入到了张士诚的军中,再后来他不幸落入了世界上知名度最高的和尚朱元璋的手中,于是他“落水而死”,结束了其幸福的傀儡生涯。
  小明王韩王童,群众虽然选择了他,但历史对他不感兴趣,与他有着相同命运的还有一位徐寿辉,这位兄弟的下场就更是悲惨。
 (5)陈友谅:风头最健的竞争者
  陈友谅这个人物也曾出现在金庸先生的《倚天屠龙记》之中,在小说中他是丐帮的九袋长老,给少侠张无忌添了不少麻烦。小说中陈友谅的故事虽然是虚构的,但陈友谅的性格,却是被金庸先生刻画得入骨三分。
  陈友谅这个人堪称“胸有大志”,此人渔家出身,据一个会看风水的人认定他:“法当贵”,于是陈友谅大喜,就去投奔起义军徐寿辉的部队。
  这个徐寿辉是和小明王韩林儿前后脚当上的皇帝,如果说韩林儿好歹是承袭了神棍父亲韩山童的余荫,那么这个徐寿辉当皇帝的理由就有点离了谱,他是因为自己的长相奇特,就因此获得了皇帝的提名奖。
  投票选举徐寿辉做皇帝的人,也是金庸笔下的知名人物——光明顶明教五散人之一的和尚彭莹玉。这位和尚在《倚天屠龙记》首次出场的时候,正遭到峨眉派众女尼的狂殴,打得鼻青脸肿,半死不活……金庸先生如此的不看好彭莹玉,大概跟他的脑子怪异有关,谁见过根据长相选皇帝的?这个彭莹玉,脑子确实有点不清楚。
  不过再细想一下,彭莹玉这么恶搞也有他的理由,总之是当时的民众已经不认元顺帝了,皇权空缺,谁当这个皇帝不是当?随便挑一个印象深点的吧……谁叫别人长得不如徐寿辉奇特来呢?
  所以说,长相这东西很重要,不漂亮没有关系,太丑了也没有关系,重要的是你必须要能够给人以深刻的印象,这样别人才容易记住你,一旦有了机会,混上个皇帝当当都不稀奇的。
  当年彭莹玉走的是和韩山童相同的路子,以妖术吸引广大群众,聚众起兵,把没什么本事的徐寿辉扶上皇帝宝座之后,立了个国号“天完”, 然后彭莹玉就神秘的在历史上消失了,没听说有谁把他给杀了,也不知道他的下落,莫非真的如金庸先生所说,他又回到光明顶和六大门派的高手们拼架去了?
  由是天完皇帝徐寿辉落入了其宰相倪文俊的手中,而渔家子弟陈友谅,正是在倪文俊手下吃饭。
  这个倪文俊难得有这么个机会在历史上露个小脸,但此人除了琢磨着要宰了天完皇帝徐寿辉之外,好象没干过其它的事情。由此可见这位倪兄端的缺心眼,徐寿辉明摆着是个傀儡皇帝,是人家有心计的兄弟们把他推到前台准备挨刀的,可是这个倪文俊,他连这么一个挨刀的机会都要争过来,智商低下到如此程度,分明是他这个宰相也是人家推出来挨刀的。
  结果倪文俊就挨了陈友谅的刀,师出有名啊,于是倪文俊的部众就全部归属了陈友谅。
  奇怪的是,虽然徐寿辉被人家放在了火锅里,他却丝毫没觉得热来,还经常要发号施令闹点事,比如说,当陈友谅攻克了龙兴之后,徐寿辉就下旨迁都,要搬到龙兴去住,被陈友谅断然拒绝。
  遭到拒绝之后,徐寿辉很有可能“龙颜大怒”,就带着一票人马稀哩哗啦的从汉阳出发,到达了陈友谅驻军所在地江州。陈友谅恭迎陛下入城,而后城门一关,把陛下身边凡是喘气的动物全部砍得光洁溜净……
  这位天完皇帝实在不是一般的缺心眼,他明明没有兵权,躲陈友谅还躲不迭当,居然自己送上门来,估计当时陈友谅心里也是非常的上火。
  于是陈友谅在攻克太平之后,就派遣部下去叩见陛下,陛下只顾瞧前面的人,没看到后面来了位兄弟,一铁锤击下来,只听哗啦一声,陛下的脑壳就碎烂了,天完皇帝就这么完蛋了,实在是缺乏必要的悬念。
  这么看起来,陈友谅的脑子似乎并不比倪文俊清楚多少,图有小心计而缺乏真正的智慧,玩不了多久是必然的事情。
  很可能陈友谅自己也清楚这一点,要不然的话他也不会那么迫不及待的“登基”,他就以采石的五通庙为行宫,建国号大汉,自称大汉皇帝。
  仅仅从这个国号看起来,陈友谅也只不过是一个顾头不顾尾的人,他也不说想一想,历代皇帝的诏书中开篇都有这样四个字:奉天承运……承运是什么意思?就是要接收此前王朝的全部资源的意思,比如说朱元璋,他从明教里混出来,奉的首领又是小明王,所以他的国号也称为明,就这么一搞,此前凡属在小明王名下的社会资源,就顺理成章的归了朱元璋,这又称之为顺天应人,总之是一个最省力不过的办法。
  但是陈友谅也忒爱标新立异了,这边“天完”王朝好不容易积累点民心,市场的认知度刚刚打开,他这边冷不丁又搞出来一个大汉,那么他这个大汉跟人家天完王朝到底有没有关系?人家天完王朝的资源凭什么要归你大汉配置?
  最先认识到这个道理的,就是朱元璋,所以朱元璋敢以其二十万人马向陈友谅的六十万人马发动总决战,就是瞧准了这一点。
  果然,战端一启,陈友谅的部下们摆明了都在观风怠惰,战斗力明显不敌朱元璋的军队,而且陈友谅的部下只要逮机会就抓紧时间投降,没别的原因,诸将们实在搞不懂这个大汉跟天完王朝有什么关系,此前所形成的效忠心理不复存在,那么给谁干不是干?
  到了这一步陈友谅还不醒悟,他又玩起了花活,说起来此人堪称玩花活的天才,坚决不肯理会实用二字。他搞了几百艘大楼船,船高数丈,刷上红漆,船上分三层,宽敞得可以跑马,你跑马去陆上跑啊,跑到船上来玩这个,这不是瞎起哄吗?结果被朱元璋一场火攻,就把陈友谅的弟弟陈友仁活活给烧死了。
  这陈友仁是陈友谅五兄弟中最出色的一个,有勇有谋,堪种陈友谅军队的军魂,可怜这位老弟活该命苦倒霉,摊上这么一位只知道玩花架子的皇兄,自己搭上了性命不说,还害得陈友谅军心涣散,士气低落。
  战事紧急,陈友谅的左右金吾同时献计,陈友谅赞同右金吾,于是左金吾大怒,立即跳槽去朱元璋那里吃饭了,右金吾听说了这事,赶紧追在后面,两人一先一后,都投奔了朱元璋。
  这两人摆明了是赌气,早就不想给陈友谅干了,不用你的计策你要跳槽,用了你的计策你照样跳槽,你说这不是存心难为人家陈友谅吗?
  不是大家非要跟陈友谅过不去,而是大家的脑子被陈友谅搅乱了,横竖搞不清楚大汉皇帝与天完王朝到底有什么关系,那还不如换个地方吃饭,也省了操这闲心。
  众叛亲离。
  陈友谅只好乘船飞逃。
  朱元璋的军队在后面疯了一样的追,追到天黑还不肯罢休,陈友谅大怒,从船舱里探头出来,亲自指挥战斗,但是这时候一支冷箭突然飞来,正射在他的眼睛上,贯颅入脑,于是他就正式退出历史了。
  陈友谅最终竞争皇帝失败,起因还是那句老话:得人心者得天下,但是争夺皇帝的活摆明了就是个杀人放火,凡属皇位竞争者都只能失去人心,但既然游戏规则如此,就算是失去人心你也千万不要成为失去最多的,陈友谅在失去人心这方面赢了朱元璋,所以历史也就拒绝再给他机会了。
  
 (6)明夏王朝:皇帝我要偷偷做
  我们说陈友谅自我意识过强,那徐寿辉纵然是长得怪异,可说到底不过是一个废物,脑子明显不够用,这种人跟他计较什么?
  跟脑子不灵光的人计较的人,脑子肯定也是有问题。
  陈友谅的问题就出在他急改国号,老百姓好不容易才听熟了天完这么别扭的一个国号,陈友谅就将这个品牌永久冷藏了,隆重推出他的大汉,这一行为的直接后果是导致了天完王朝好不容易才积累起来的资源流失。
  这一流失,就又流出一个皇帝来。
  这个皇帝乃农家子弟出身,地地道道的劳动人民出身,名叫明玉珍,其人身长八尺,两眼睛里各生了两只瞳仁,并以信义播名于乡党之间,元末乱世,于青山结寨自保,后来天完皇帝徐寿辉被大家推出来挨刀,明玉珍为了降低影响,就依附了徐寿辉,被授予元帅之职,隶属于宰相倪文俊管辖。
  明玉珍替天完皇朝镇守丐阳,与元将哈林秃大战于湖中,被秃将军嗖的一箭,射在了明玉珍的右眼睛上,还好,这一箭哈林秃也没好意思用太大的劲,明玉珍只落得个“微渺”的轻度残疾。
  但是倪文俊卯足了劲跟个傻瓜徐寿辉过不去,被陈友谅所杀,于是明玉珍拨江而走,不陪陈友谅玩了。
  明玉珍一直走到川蜀一带,适逢青巾盗李喜喜也在起兵闹轧猛,搞得川蜀乱成一锅粥,元将杨汉与李喜喜对恃于屯西,形成僵持局面。
  这时候元右丞相完者都跑来了,一瞧这架式,当即请杨汉入帐饮酒,“欲杀之”,杨汉搞不大明白大元的右丞相怎么跟反贼李喜喜成一伙的了,就一路飞逃到明玉珍处投诉,于是明玉珍以杨汉为向导,兵取重庆,右丞相完者都遁之,重庆就归了明玉珍所有。
  隔不久完者都又杀了回来,明玉珍派出了他的义弟万胜出马,万胜此人有万夫不挡之勇,而完者都手下只有参政赵资,平章郎歹革可用,万夫尚且不挡,何况这三头蒜?于是三人俱死于败军之中,被元政府授予“三忠”的烈士称号。
  于是明玉珍据蜀建国,用个什么国号好呢?明玉珍挑来捡去,搞了一个比陈友谅更叫绝的——大夏!
  明夏帝国成立了!
  这时候中原地带皇帝的竞争者们杀得热火朝天,大元帝国内部诸帅之间也是你砍我我剁你,两厢里都彼此顾不上理会对方,就更没人找明玉珍的麻烦了,于是明玉珍幸福的在大夏皇帝的龙椅上坐了五年,一闭眼死掉了。
  在当时为数不多的皇帝竞争者之中,明玉珍算是死得最囫囵的,因此大家对他的关注就比较不足,远不如徐寿辉陈友谅死得那么刺激。
  明玉珍死后没几天的工夫,朱元璋就迎请陛下小明王韩林儿从滁州赴应天,这条路于韩林儿而言明摆着是到达不了目的的,但是这就透着朱元璋比陈友谅的高明之处了,无论是当时的人还是后世的修史者,除了气憋于心之外,任谁也拿不出朱元璋谋害小明王的证据来。而陈友谅公然用大锤子拿天完皇帝徐寿辉的脑袋当核桃砸,这个影响就要坏得多。
  不管怎么说,明玉珍颐养天年死掉,他那十岁的儿子明升登基,朝政的实际权力暂时的转移到了都察院张文炳之手,于是张文炳就考虑能不能用这权力做点好玩的事情。
  什么事情好玩呢?
  杀人!
  而且要杀就杀最狠的人。
  明夏皇朝中,谁最狠呢?
  当然是明玉珍的义弟万胜,别忘了此人有“万夫不挡之勇”,大元的右丞相完者都就是死在他手里的。
  于是张文炳去找明玉珍的养子明昭,建议明昭弄张假的太后懿旨,杀掉万胜。不晓得张文柄的理由是什么,但明昭欣然从命,万胜于是被砍头,此人一死,明夏就算是完蛋了一半了,连史书上都说:“胜死,夏以不兢”。
  却说那万胜非常受军士们的爱戴,就这么莫名其妙的被杀了,连个名头都没有,诸军大怒,传檄发兵,这就要开闹,十岁的小皇帝急忙按照大家的意思,把明昭杀掉,这场乱子才没有闹将起来。
  但是失去了主将的明夏,就如同是一只自己拨掉爪牙的老虎,更兼人心涣散,离心离德,很难再有什么折腾头了。唯一能够摆到桌面上来的只有山川之险,朱元璋听到这种情况,急忙开会教育大家:
  “吾平日为事,只要务实,不尚浮伪,此人不能称述其主之善,而但夸其国险,固失奉使之职矣,吾常遣使四方,戒其谨于言语,勿为夸大,恐遗笑于人。”
  学习朱元璋的这篇讲话,我们可以领略到他踏实务实的工作作风。
  十岁的娃娃皇帝碰上这么一个脚踏实地的朱元璋,这个结果已经是注定了。
  未几,大明兵发三路,由汤和、傅友德及廖永忠分统各部,取路重庆,一番毫无悬念的赛事过罢,明夏亡,立国十年。
  
 (7)东西吴王:最令人惋惜的失败者
  我们排着手指头数过来,在这场皇帝争霸锦标赛之中,众选手纷纷登场亮相,计有小明王韩林儿,天完皇帝徐寿辉,大汉皇帝陈友谅,以及大夏两代皇帝明玉珍及后主明升,这些人上场之后就被出示红牌罚下场,舞台中心好象只剩下了一个朱元璋。
  其实不然,其实还有一个最强劲的竞争对手,此人的失败,诚令人惋惜扼腕。
  此人严重被香港武侠大师梁羽生先生看好,为了表明自己的态度,梁先生愤而作《萍踪侠影》,此书的主人公张丹枫,便是朱元璋这个强硬对手的儿子。
  这个最曾接近于朱元璋的位置的人,就是张士城。
  张士诚,非法盐业工作者,走的是大唐时代的程咬金贩私盐的路线,但是有钱人买了他的盐却总是不肯付帐,三角债让张士诚着实不爽,此犹罢了,又有一个弓手丘义,此人就是靠欺侮张士诚在历史上留下了名,所以这个丘义就挨了张士城武装起义的第一刀,顺利完成了他的历史使命。
  于是张士诚和他的两个弟弟张士德,张士信起兵陷高邮。
  大元右丞相脱脱急急率兵赶来,连番大败张士诚,困张士诚于高邮,并摧毁了高邮的外城,眼看着张士诚就不得不退出皇帝竞争者的行列了,关键时刻元顺帝帮了张士诚一把,解除了脱脱的兵权,削夺了脱脱的官职爵位。张士诚真诚的向元顺帝表示过感谢之后,率众冲出高邮,打得元兵落花流水。
  朱元璋发现了张士诚这匹黑马,急忙写信求好,派人送去,张士诚扣下来人,假装没收到这封信。
  于是张士诚、朱元璋及元朝的残兵败将们这三伙人就乱打了起来,结果张士诚倒霉,他的弟弟张士德遇到了大将徐达,被捉了活的。
  张士德是张士诚的主心骨,勇猛善战,富有谋略。逮到了这条大鱼后,朱元璋如获至宝,急忙吩咐张士诚快快投降,可是张士德终究是有谋略之人,他虽然被囚禁起来,却仍有办法送出一封鸡毛信,信中叮嘱张士诚宁可投降元人,也千万别跟朱元璋瞎掺合。
  张士诚对张士德的话向来是言听计从,随即举兵降元,而张士德则于囚禁之中绝食而死。
  允许张士诚投降的,是元朝新任右丞相达识贴睦逊,他老兄脑子进水,竟然连张士诚的话也敢信,结果等到张士诚再次反叛的时候,达识贴睦逊就成为了张士诚的阶下之囚。
  汉人皇帝不好当,元人的右丞相也不好干。这么会儿工夫里已经冒出来三个右丞相,脱脱自己逃到云南,被元兵们赶上一刀砍了,这个达识贴睦逊被张士诚玩弄于股掌之上,还有一个完者都,被明夏明玉珍砍得好惨。
  朱元璋这个人有个毛病,特爱写信,张士诚也有个毛病,特爱假装没收到朱元璋的信。又由于这两个选手占的是紧挨相邻的地盘,都以地盘封王,都叫吴王,两个吴王天天打得不可开交,大家为了弄清楚谁是谁,就称张士诚为东吴,称朱元璋为西吴。
  一个吴王有什么好的,为什么朱元璋和张士诚竟争得如此不可开交呢?
  原因说透了,会把那位大汉皇帝陈友谅活活气死。
  东吴西吴,用的都是韩宋王朝小明王的年号,也就是说,无论是朱元璋,还是张士诚,双方争的都是小明王的法统,说到韩宋王朝的法统,横竖韩林儿不过是一个傀儡,凡打着小明王旗号的兄弟都有理由主张自己的权力,何以搞到最后,唯有张士诚和朱元璋这两人成为夺标呼声最高的热门候选人呢?
  这是因为,其它的选手们正忙得紧,委实是顾不过来。
  比如说小明王旗下有一位关先生,该老兄兵出辽阳,径取高丽,高丽吓得两腿发麻,举旗投降。关先生遂率众军突入高丽国,与民同乐起来,凡属高丽女子,略有姿色,都被纳入到这一次伟大的民族融合之中。众兄弟们只顾融合得开心,没注意到自己的战马都被高丽人给牵走了。于是突然有一天深夜,高丽王冷不丁的从宫里跳出来,下令道:凡不会高丽语者,悉杀之。
  正融合着的兄弟们霎时间丢下一万多具尸体,其余的,一路狂奔逃回,大元政府敞开怀抱拥抱了他们,众人降元,这就为朱元璋和张士诚的决斗腾出了足够的空间。
  朱元璋在和张士诚决斗之前,先需要解决的是陈友谅的问题,陈友谅急忙写信给张士诚,申明利害,主张联军对抗朱和尚,可这时候张士诚不爱回信的老毛病又犯了,陈友谅连个回音都没听到,遂大败而死。
  挟战胜陈友谅的威势,朱元璋的部众突入湖州,擒获了张士诚的帐下大将多名,这其中最有名气的是五太子,此人是张士诚的养子,疑似正宗的武学高手,善于潜水,还能够平地上跳起一丈多高,但一丈多高的距离远不足以让他逃掉,结果被缺德的徐达将这位武学高手押到湖州城下游街示众,搞得张士诚军心涣散。
  然后朱元璋军进攻平江,修筑长长的围子包围了平江城,朱元璋又来了写信的情绪,亲自写信招降张士诚,而张士诚则坚持他假装没收到信的原则,不为所动,直到城破,张士诚于巷战中失败,回他的王府上吊自杀,但被原来的部将解救了下来,大家抬着他去见朱元璋,一路上他闭着眼睛不说话,到了金陵之后,他终于成功的上吊身亡,正式的退出了皇帝竞争者的行列。
  此时的舞台之上,剩下的唯有一个朱元璋了。
  细究张士诚的失败,根子还在于他老是假装收不到信上,他和朱元璋唯一的区别也在这里,要知道,张士诚和朱元璋走的是同一条路线,选择的是同一个策略,区别就在于朱元璋特爱写信,而张士诚坚决假装收不到。
  事实上,这个老是假装收不到信的怪毛病,正是张士诚成为朱元璋最大的竞争对手的根本原因。
  史载:张士诚的性格是“外迟重寡言,似有器量”,一个人不爱多说话,总是要占到一点便宜的。他的弟弟张士德图有谋略,却推举他为三军之主,估计最大的原因就是他不爱说话,老是板着一张脸,坐在上面能够镇住那伙子煞星。
  但是,仅仅是因为一个不爱说话,那大家推举张士诚为主,还不如搬一只泥像过来,也同样管用。
  让人惊讶的是,张士诚在三军中所起到的作用,确实与一具泥胎土偶没太大区别。自从称王之后,他就拼命的到处搜罗古人字画玩物,吟赏歌舞,每逢派将士出征,大家就推说有病,等到给了大家官爵田地房产以后,大家这才勉其为难的出去走走,将领们打了败仗,张士诚也不追究,总之是只要大家开心,什么都好,何必那么较真呢?
  按说张士诚如此宽待部属,不象朱元璋那般逮到周颠就扣到缸里扔进江中,那张士诚的部属应该珍惜这样的机会,更加拼命卖力的干才对,怎么会见降就投,连他的养子武学高手五太子都不肯死战呢?
  这个原因,正与中国五千年来的不良博弈法则有关。
  
(8)皇权由来:贪婪无度的共性
  正如我们已经提到的那样,《烧饼歌》做为神异人士刘伯温的未来预言,仅此这一事实本身就已经构成了对皇权的挑战,因而成为了广大人民与腐朽的专制统治阶级进行斗争的强大思想武器。
  这一思想武器的实用价值就表现在人民群众通过吟诵烧饼歌的词句以表达自己对推翻现有皇权的心愿,这一心愿的另一个传统表达形式就是:人心思乱,并断定很快就会有“真龙天子出世”。
  这种传统认知也对农民起义的行为形成了决定性的影响,任何一支农民起义如果不快一点宣布自己是神仙下凡,是真龙天子的话,那么这支起义军队伍的前景就非常危险,至少得不到人民群众的热烈欢迎。
  但这种传统认知却形成了这样一个尴尬的事实,从公元前2205年半信史时代开始,中国就以家天下的模式走马灯似的演绎着帝王争霸战。也就说,追溯到我们民族最为远古的记忆之中,我们就是一个生活在皇权阴影之下的民族。
  皇权这东西是一个极为怪异的东西,其游戏法则的让人惊讶之处就在于,这一社会游戏法则的本身比之于未进化的猴子更为落后,更为野蛮。
  皇权游戏法则具有着猴子种群的生活特点,但却比猴子们的群体游戏规则更不合理。
  猴山上的猴子们的生活法则与皇权游戏相比,都是玩的零和博弈游戏,只有一个胜利者,猴群中是猴王,皇权法则下的胜利者则是皇帝。二者都是由胜利者占有一切,在猴群中,猴王占有所有的资源,决定着分配的权力,并独自占用群体中的所有母猴,剥夺了其它公猴的交配权。
  而古中国皇宫中的三宫六院七十二嫔妃,则构成了中国皇权游戏的一道黑色风景线,最令人恐怖的是太监制度的传承,这一丑恶制度的源远流长可追溯到民族记忆的最早期,太监制度的黑暗之处就在于它将剥夺人类的血统传承制度化,此后绵绵,我们不知道有多少优秀基因就在这一黑暗制度之下彻底根绝。
  中国皇权游戏的规则处处表现在对异姓基因的连根铲除上,诛连九族就是铲除基因的最明显表现。
  但是在猴群当中,其玩法远没有如此之酷虐,没有哪一只猴王想到把其它公猴的生殖器揪下来,猴子们于凶恶的撕咬中始终保持着动物的善良天性——无论猴王是多么的威风,它必须被动的等待着年轻的公猴成长起来,打败自己并接收自己所有的权力。
  五千年的皇权法则,玩的就是让猴子都看不下去的游戏。
  说到底,皇权法则不过是猴子游戏的深度恶化,其规则法理,处处表现在将这一游戏的非人性残暴推到极限。
  而大明开国皇帝朱元璋,他对皇权游戏法则的贡献是将这一游戏本身从极限推至了极限的极限,朱元璋时代的皇权体制将社会禁锢到了尽头,如燕王朱棣在赶走建文帝,夺得江山之后,竟然将拒不从命的方孝儒诛尽十族,九族之内,凡是和方孝儒的基因沾了点边的都要铲除不说,连带着方孝儒的学生们也要杀尽。任何一只猴子看到这种玩法肯定会吓得发疯,很可能正是这一原因才使得它们宁肯食毛茹血也拒绝再进化成人。
  朱元璋时代正是西方资本主义开端的时代,通常人们所注意到的只是朱氏的极限之极限皇权体制彻底扼杀了中国发展的机会,却咸少有人注意到,朱氏之行非但已经跌破了做人的道德底线,甚至连未进化的猴子的行为底线都跌破了。
  如果有谁说,朱元璋的极端皇权只是他个人的强悍意志,民众是不会接受的,这一观点无疑是正确的——但是,早在西汉开国之初,刘邦与项羽争霸天下,其时刘邦以汉王的名义号令四方,可是忽然有一天,刘邦羞赦的表明:汉王他玩腻了,想做皇帝。
  刘邦这一要求是什么意思呢?
  他的意思就是:没错,诸位大家,你们是和我刘邦一起开创开业,这就好比经营一家企业,每个人都拿出包括自己生命在内的所有本钱,成为了西汉集团的股东并有权分享此后的收益。但是现在刘邦建议:请大家放弃自己的收益,还有还有,请大家把自己所有的一切都拿出来,你们帐上的所有资产都要划归为刘邦所有,此外,你们的子女世世代代都从一个与刘邦平等的人成为刘氏的奴隶……
  这个要求是何等的荒谬,谁会答应呢?
  但令我们跌落眼镜的是,听到这个建议之后,诸将们立即扑通一声跪倒,三叩九拜,三呼万岁——他们期待这一天已经很久很久了,从一开始,他们就不习惯于一个没有皇帝的游戏法则,无论收益有多么丰富,但是他们只能接受一个胜利者,不习惯分享双赢。他们只是后悔一件事——他们没有比别人更早的提出这建议。
  劝进!
  历史上的劝进比比皆是,甚至到了民国时代,当北洋袁世凯执政时期,还有大批的人天天跑到街上去“劝进”,有些人注定了不习惯于自由和平等,后世人将其称之为奴性。
  但是这种奴性又是从哪里来的呢?
  这种奴性根植于一种无尽的贪婪欲望,这种无尽头的贪婪欲望表现在皇帝身上,就是他们连富有四海的皇帝都已经无法满足了,他们要的是长生不老,并永世永世的将他们的无限权力握在手中。
  正是因为有些人认同这种无尽止的贪婪,所以他们才会如是的解读社会法则——既然这种无尽止的贪婪所决定的社会博弈形态只有一种:零和游戏,最后的胜利者只有一个的话,那么我若是依附迟了,下跪磕头晚了,这挨刀的就是我了。
  于是众人就养成了三呼万岁的爱好。
  因为贪婪无尽,所以选择自毁。
  由是我们得出这样一条社会博弈与心理行为线条:
  贪婪无尽止的欲望——决定了社会游戏的参与者不会满足于任何均衡结果,即使是超越了极限的皇家权力体制也只不过皇帝们无奈之下与自己的妥协——所以进一步强化皇权,直到极限极限再极限,这种背离于生物道德的行为却始终是有其社会心理依据的——其结果就是皇权超越了连猴子都无法接受的极限,而民众受制于其中,没有丝毫的力量能够与之抗拒,唯有寄希望于神仙方术——再接下来,神仙方术只能创造出新的皇帝,唯一的赢家就是那位贪婪无尽再无尽的选手。
  皇权游戏的推动力量是无尽的贪婪,游戏者一旦违背了无尽贪婪的规律,就会立即出局。
  一旦你的贪婪之心有所收敛,就会满足于即有的博弈均衡态势,而更贪婪者则会选择打破均衡,取得主动。最糟糕的是,收敛贪婪之心,就会形成四面楚歌,众叛亲离的悲惨局面,没人会看好一个违背规则的选手,所以你必须出局。
  因为过度的贪婪,就注定了无法满足,既然无法满足,也就永远也不会感受到公平——不患寡,只患不均——既然无法于利益分配中获得公平的感受,那么就只能退而求其次。
  现在我们知道了皇帝是如何源源不断的被传统文化创造出来,同时,我们也知道了采用了同样策略的张士诚是如何败于朱元璋手下的了。
  张士诚所参与的是一个由无尽止的贪婪心理所推动的非人类残酷游戏,可是他却“素无大志”,只是占了一定的地盘就知足了,这种知足必然是“冷了兄弟们的心”,兄弟们比张士诚更为了解这一游戏本身,唯有无尽止的贪婪玩家才有可能成为赢家。
  所以张士诚出局,连他收养的武学高手五太子都投降了。
  
(9)朱元璋:为什么是朱元璋?
  朱元璋严格的恪守了皇权游戏的法则,所以他才在击败一个又一个竞争对手的情形下,终于脱颖而出。
  我们知道的是,朱元璋早年行过乞,做过和尚,对于那段生活的记忆,朱元璋曾忆苦思甜道:身如浮萍飘絮,心滚滚乎汤沸……这句话的意思是说,那一段日子于朱元璋而言,实在是不堪回首,一颗心空荡荡的没着落,仿佛被开水浇上去般的痛苦。
  那么朱元璋何以如此痛苦呢?
  他不耕,不作,不工,不商,无论是当乞丐还是做和尚,选择的都是让别人喂养他的职业,不事任何劳动却白吃白喝,活到这份上他还心滚滚乎汤沸,这也未免太难侍候了。
  于是难侍候的朱元璋就去投军,投奔了定元游侠郭子兴。
  但是这位郭子兴在明史中的艺术形象接近于一个早老年痴呆症患者,他和张士诚同一个毛病,反应迟钝,不管朱元璋跟他提出任何合理化建议,都得不到他的丝毫反应。
  于是朱元璋脱颖而出,并娶了郭子兴的义女马大脚女士。
  此后朱元璋表现出了他卓越的理财能力——募集士兵两万多人。
  为什么要说募集士兵的能力是理财能力呢?很简单,乱世时节,那怕一条狗跳到高处叫几声,下面都会聚来数不清的人寻找机会,更何况拉开大旗募兵呢?有的是人愿意进来吃饭,关键是,你必须要有足够的粮食供这帮人疯吃。
  朱元璋的粮食从哪儿弄来的?此乃历朝历代的国家秘密,刺问不得,如果大家都知道怎么替别人解决吃饭的问题,皇权游戏就玩不下去了。
  弄到足够的粮食并喂饱士兵,只是第一步,接下来第二步是组织领导能力,皇权游戏之下,一个人的成就基本上就靠这两个能力决定了。
  凡能够有办法让手下人吃饱饭的,都有资格进入历史,或反贼或妖人,总归能留下来一笔。
  凡能够让募集来的士兵们发现这碗饭不是那么好吃的,得拿自己的脑袋来换的人,就有资格争雄天下了。
  武将和文臣的价值作用,就在这第二种人身上体现了出来。
  国人传统之中,最理想的合作模式莫过于三国时刘备的班子,一个以德服人见自己孩子就乱摔的皇帝,一个象诸葛孔明那样智近于妖的术士型文人,几个象关羽张飞那样乱砍乱杀的武将,洞悉民众认知的朱元璋高屋建瓴,指导他的英雄事绩报告起草小组的成员严格按照这一民众认知刻画他朱某人,于是我们就得到了这样的历史印象。
  朱元璋:男,其母怀孕时梦有神人秘授香丸,食之,清香可口,遂有怪物朱元璋问世,而且朱元璋的出生导致了周边磁场的紊乱,邻居时常看到朱家有红光冲天……再后来人们发现有块奇怪的骨头贯穿到朱元璋的头顶,很可能是受了这段描写的刺激,香港的口袋书大王倪匡撰写科幻小说卫斯理的时候,写了地球上有一大堆象朱元璋这样头骨错乱的人,据说这是外星人动的手脚……
  不管怎么说,朱元璋于郭子兴的部队中掘起,正如刘备一样,他的身边聚集了文人武将一大堆,文的有李善长,有刘伯温,武的有徐达、常遇春、邓愈、汤和、廖永忠……
  在表面上看起来,朱元璋无论是和陈友谅斗,和张士诚斗,斗的都是双方的战斗班子谁的更为强悍,更有战斗力,朱元璋赢就赢在他拥有一个比当时的任何一个选手更有战斗力的班子上……多少年来我们就是这样认为的,这几乎已经成为了所有人的“共识”。
  但这个班子却只是一个假相。
  无论是古典小说中,还是京剧舞台之上,反映于传统民众认知的争夺天下的固定模式,都是智近于妖的统帅端坐于中军之帐,挠勇威猛的将军决死于两军阵前……这种激动人心的古老套路已经构成了民众对于战争的最根本性认识,如果有谁说战争不是这个样子的,那人民群众就不会买他的帐。
  但不买帐也没用,仗的确不是这么一个打法的。
  民众所认知的战争模式是资源无限性的,而两军阵前最大的麻烦却是资源有限的,所以毛泽东同志在他的论持久战中明确的告诉我们:战争打的是资源的转换。
  什么叫资源的转换呢?
  这就是说,战争是世界上最花钱的营生,三军未动,粮草先行,争夺天下的战争动辙出动百万人的大军,这么多的人一顿饭就要吃下一座米山,谁家有这么多的粮食供士兵们这样狠吃?
  此外还有损坏的战甲,砍断的刀枪,这些物资更得需要源源不断的运上前线。
  战争是最典型的打群架,一个人的力量再大,好虎也架不住一群狼,张士诚手下的武学高手五太子,平地上能蹦起来一丈高,但就他一个蹦来跳去又有什么用?再者说了,他蹦得再高,后方的粮草供给线一旦被掐断,不信他饿得半死不活还能蹦。
  这样一分析我们就能够明白了,张士诚显然受传统意识比较深,所以才会拿一蹦丈高的五太子当回事,可在实际的战争之中,武将的作用远不如象我们所想象的那样重要。要说知名武将,三国时代吕布最猛,但脑袋丢的也最快,刘备图然拥有关羽张飞,但最后还是曹操的风头最健。
  这个道理在朱元璋这里也同样,比如说,常遇春是民间传统评书中风头最健的人物,但他的战功却排在徐达之后,何以如此呢?
  徐达在战争中经常发扬“南泥湾精神”,率将士们垦荒,而常遇春打起仗来要比徐达猛得多,而且他的年龄比徐达大两岁,可是他在徐达面前毕恭毕敬——他不恭敬也不行啊,还得指望着徐达把垦荒来的粮食分点呢……
  而文官中,李善长却被封为宰相,倒是我们这本书中的主要人物刘伯温混得灰头土脸,原因就在于李善长是朱元璋的财神爷,为朱元璋建立起了盐法、茶法、钱法及鱼税制度……刘伯温的风角之术,占卜算卦,这玩艺儿忽悠老百姓是管用,可能当饭吃吗?
  高明的财物制度确保了朱元璋前线上的源源不断的供给,反观陈友谅张士诚等人,他们所依靠的更多是“以战养战”,更多的是恃仗将官的勇猛,却没弄明白过来战争比的是谁家米缸里的粮食足够多,竞争不过朱元璋,仍然是出自于对战争规律的认识不足。
 (10)洪武元年:历史舞台上的主要人物
  《烧饼歌》中提到,刘伯温演绎这诸多隐语歌谣,是于洪武元年的某一天。
  这一年是公元1368年,一个绝顶奇怪的年头。
  这一年奇怪就奇怪在,整个世界好象商量好了似的,就在这一年里大家不打不闹,消停上几天,
  江南有小规模的交火事件发生,朱元璋的队伍正在剿灭残余的陈友谅、张士诚匪帮。
  欧洲一片死静,前一年英法百年战争还打得头破血流,来年还有更大的战事爆发,但偏偏就在这一年,西线无战事。
  由是我们知道朱元璋选择这一年建国是大有讲究的,大吉大利啊,估计起来,多半是刘伯温老兄通过易学数理,精心计算的这么一个好年景。
  选择这样一个好年景登基,朱元璋真诚的希望全世界人民都把目光注意到他的身上。
  但是非常不好意思的是,这一年里,风头最健的人物不是他朱元璋,而是另一个同样为我们大多数人所熟悉的人。
  这个人,就是金庸先生的武侠小说《倚天屠龙记》中的主人公明教教主张无忌——的大舅哥。
  张无忌的大舅哥是谁呢?
  张无忌有位红颜知已,赵敏。这位赵敏乃元人襄阳王的女儿,赵敏有一个哥哥,名叫王保保。
  洪武元年,如果说这一年有什么事情真的值得我们注意的话,那么就是王保保一怒袭太原的战事了。
  这位王保保堪称大元王朝的最后一根擎天柱,那么他袭奔的太原,又是谁人的地盘呢?
  是他们元人自己的。
  朱元璋之所以能够好整以暇的在中原地带大打出手,争霸天下,一个最主要的原因就是他获得了元朝政府的全力支持,这个大元政府似乎铁了心不想活命了,谁敢跟农民起义军为难,大元政府就要他好看。
  王保保的父亲名叫察罕铁木儿,早年任河南行省平章,他的军粮全是靠了冀宁一带供给,但是总兵官孛罗铁木儿瞧中了这块地方,就要弄到自己手中,发兵占领了冀宁地区,彻底断了察罕铁木儿的粮道。
  察罕铁木儿饿得两眼发蓝,火气上来,立即命儿子王保保兵取冀宁,大战孛罗铁木儿。
  元顺帝脱欢铁木儿急忙命人调解,这都火烧眉毛了,怎么自己人还打成这样?右丞相搠思监接到圣旨,就要求察罕铁木儿和孛罗铁木儿送钱给他,谁给的钱多他就支持谁,总之就是吃了原告吃被告,一点职业操守也没有。
  叫右丞相搠思监这么一捣估,察罕铁木儿和孛罗铁木儿就算是想不打都不成了,把个元顺帝脱欢铁木儿急得直哭。
  关键时刻,又来了一个铁木儿,名叫阿鲁辉铁木儿,为翟阳王,他于漠北起兵反叛,传檄遣责元顺帝脱欢铁木儿“天下汝已失其大半”。
  这里有四个铁木尔,闹得一塌糊涂。
  四个铁木儿中,最厉害的要数王保保的父亲察罕铁木尔,他一边跟自己人疯打,一边兵出东平,将山东境内的起义军赶得四下里飞逃,并捉住了小明王的丞相田丰,把个朱元璋吓得脸都变了,急忙使他的绝活,写信给察罕铁木儿,呼吁和平,反对战争……看了朱元璋的信,察罕铁木儿哭笑不得,只好假装没收到。
  关键时刻,大元枢密院事秃坚铁木尔击斩公开造反的翟阳王阿鲁辉铁木尔,于是铁木儿这里少了一个阿鲁辉铁木尔,但同时也多了一个秃坚铁木尔。
  这时候小明王的丞相田丰已经投降察罕铁木尔,此人端的是一位高情商人士,初一投降,就受到了察罕铁木儿的信任,信任就好办,于是田丰再举反旗,出其不意的一刀砍了察罕铁木儿,复霸山东。
  田丰这个傻瓜蛋,这下子可闯了大祸了,察罕铁木尔那是随便乱砍的吗?也不说想想他儿子是何许人也!
  察罕铁木尔之子王保保大怒,兵取山东,斩杀田丰,为自己的父亲报了仇。
  终于有一个人认识到王保保的不凡,这个人名叫爱猷识理达腊。
  爱猷识理达腊乃大元帝国的太子是也,当他发现了王保保之后,立即飞奔前来,王保保见到太子来到,急忙接驾,于是太子就命王保保带兵护送他回京,王保保当然要听从命令,眼看着快要到了皇宫了,王保保这才弄明白太子为什么要让他亲自护送。
  原来,太子爱猷识理达腊是想让王保保送他进京之后,再带兵逼宫,让元顺帝退位,然后太子登基。
  一听居然是这种事,王保保当时就不干了,可不干就是违抗太子之命,那应该怎么办呢?
  好办,王保保就吩咐众军:诸位,从今天起放假三天,大家爱干吗就干吗去吧……众军散去,太子大诧,逼宫之事只好拉倒,但从此恨透了王保保。
  太子这事先这么着了,王保保回头收拾部队,急忙以总兵官的身份传檄关中诸将,会师南下,共同平叛,关中四将接到檄令,立即出兵,奔着王保保杀将过来,王保保还没弄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其部将貊高、关保却突然带兵跑掉,并抢先上书,说王保保反叛,元政府要削去王保保的兵权,王保保无奈,只好退到滁州……
  到了洪武元年,闻知朱元璋在南京登基称帝,元太子爱猷识理大腊闻知大怒,当即拍案而起,命关中诸将会同太原的貊高关保,一起去砍王保保。
  都这节骨眼上了,大家还跟王保保闹个不休,王保保气得吐血,当即兵发太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貊高关保抓住,一刀砍了。这狠劲顿时吓坏了元政府,原来王保保生气的时候也是很厉害的……于是立即传旨,说杀得好,杀得好,王保保官复原职……
  此后两年,王保保于野马川大败徐达,这一场仗令得大明诸军闻风丧胆,从此大明王朝不敢再琢磨攻打残余的元朝了。王保保终于有了机会为自己、为他的国家和民族做一点实事。但王保保也只有这一次机会表白他的心迹。
  两年后,王保保卒。
  《烧饼歌》的伟大博弈时代,由此正式拉开了帷幕。
 第二章:无限皇权之下的死亡游戏
  
  (1)超限皇权的时代
  朱元璋与人类史最大的贡献就是,他把事情干到极端到了不能再极端,让我们一睹人性中的无尽贪婪是如何在社会博弈中起到作用的。
  这一点在烧饼歌里说得明白的不能再明白。
  在《烧饼歌》中,当朱元璋问起大明国运的时候,刘伯温如是回答:
  我朝大明一统世界,南北已平,国事也步入正轨,虽然皇太子是直系血亲所传承下去的,但皇上还应该慎防以后子孙手足相残,兄弟内斗。还有也要防国土内封候王爷各据一方,而且北方势力将强大,南方之王室,将会被北方候爷消灭……
  在这里一口道破的是大明王朝的三件大事:
  子孙手足相残——燕王朱棣起兵夺皇权。
  兄弟内斗——英宗北狩复还后杀弟夺回皇权。
  北方势力之强大——宁王反叛。
  ……
  这三件大事,有着一个共同的特点:都是朱家的子孙自已玩,没别人什么事儿。
  在这里揭示了朱明皇朝的一个最大的特点,朱元璋以其天才的头脑,制定了让后世人惊叹叫绝的游戏规则,这一规则彻底的将任何不携带朱元璋本人基因的物种——不管是人还是其它什么动物,排除在了社会利益分配圈子之外。
  中国历史上向来是以高度的皇权集中为特点,但是朱元璋将这种集中的高度推至了极限,再往前推就没法推了……也不能说没办法再往前推,至少张献忠就想超越朱元璋,坚决的往前推了一步——张献忠屠蜀。
  搞到朱元璋这种程度,再往前一步,就是直接将这个民族全部灭了,诺大的中国疆界只剩下老朱家几个孩子玩,到时候他们又给谁做皇帝去?所以朱元璋的极端也就到此为止,对他不能有再高的要求了。
  那么朱元璋又是如何做到这一点的呢?
  很简单,朱元璋亲自动手,为中国的各行各业制订了详尽的管理规范,这个各行各业甚至包括了寺院僧门在内,比如说,他严格禁止行脚僧,所有的僧人都必须呆在寺院里,禁止出门,如果哪个和尚敢跑出来“打死勿论”,其它行业也照例办理……基本上来说,朱元璋是将每个行业统一改造成为了监狱,任何人都是囚犯,无论是官员还是百姓,只要敢于越界,统统都是打死勿论。
  朱元璋严格禁止民众的任何信抑,禁封全国的关羽祠庙,禁止民众习武。他还不辞辛苦的亲自动手,将《孟子》一书中所有否定君权的文字统统删除,搞了个《孟子节文》,他真诚的希望普天下的老百姓们,除了眼开眼睛干活,闭上眼睛等死之外,千万不要琢磨别的东西。
  最离奇的是,为了防止宰相分权,朱元璋甚至废除了“百司纲领”的冢宰制,政归六部,以尚书任天下事,吏、户、礼、兵、刑、工六部各司其职,有事直接向皇帝请示。
  这样一来,朱元璋成功的缔造了一个废物帝国,在这个国度里,任何人,只要你不是皇帝本人,你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出不了头,选择任何一个行业都等于是直接进了监狱,行走仕途,因为你没有资格获得授权,任何事情你也休想干成。
  仅有这些还不够,远远不够!
  想一想吧,朱元璋早年要饭乞讨的时候,还“心滚滚乎汤沸”,就是因为他的自尊心太强。
  人有自尊是正常的,但在一个以无尽止的贪婪为心理能量所促动的皇权游戏法则之中,其尊严的范畴是远超出于正常人的理解之外的。
  正常人所理解的尊严,尊者正也,严者威也,正自有威,尊者自严。只要一个人内心恃正,就自然能够获得别人的尊重,而且这种尊重也只是对于我们个体人格的认可,这种尊严有上限也有下限,下限是别人不能够让别人蔑视我们,下限是别人真诚的佩服我们。
  但在无尽止贪婪的欲望主导之下,这种所谓的上限即没有上限也没有下限,其最大的特点就是践踏别人的尊严。
  朱元璋白吃白喝还“心滚滚乎汤沸”,正是因为在这种状态下他没有权力肆意的践踏别人的尊严。于他而言,只有践踏别人的尊严,他才觉得自己有了尊严,唯其刻薄歹毒的心肠,等闲是不会产生这种怨毒心理的。
  于是朱元璋制定了一项旷古未见的荒谬制度——廷杖!
  何谓廷杖?
  就是当朱元璋瞧你不顺眼的时候,马上就命人将你身上的官服掀开,露出白花花的屁股,砰砰砰一顿板子暴打——都是成年人了还这么玩,目的只有一个,剥尽大臣的脸面,让你没脸见人,然后再吩咐你去干活,看你在这种情况下还能干得了什么……
  但这种于朝臣尊严的践踏很可能只不过是一个客观效果,也就是说,如果我们尽可能的美化朱元璋在我们心目中的形象的话,那么就必须要在认,朱元璋的廷杖制度之建立,其目的主要是在昭告普天下的劳苦大众——皇帝与民众心连心,大家一起来反对中层官僚对民众的压迫……
  从朱元璋对贪污案的严厉惩治来说,这个设想更为合乎史实。
  所以有人认为,虽然朱元璋立国之后大行诛戮之事,动辙杀人如麻,胡惟庸案诛杀三万余人,蓝玉案诛杀一万五千人……甚至大明朝的几次兵乱,也只不过是朱家人自己玩,不关老百姓的事儿。
  这种观点很是流行,如果我们认可这一观点,首先就得把死于诛连与兵火中的那些无辜的冤魂从老百姓中扣除去……燕王起兵,宁王起兵,沿途杀战之际,受到伤害的难道不是老百姓吗?
  在这种超限皇权之下,任何参与这个游戏的人都难免不了一个悲惨的结局。
  在这个特定的时候,西方的暗黑中世纪已经结束,资本主义的商业经济开始了蓬勃发展,而大明王朝的创新精神却随同民众们一起被关入了囚笼之中。
  甚至——此时的民众连《烧饼歌》这一类纯系精神的支持力量都得不到。
 (2)燕子欲飞血满天
  朱元璋花费了这么大的心思,将人性的极端丑恶演绎到了极限,或许他的心中已经认定此后再无忧虑了,所以在《烧饼歌》中,当他听刘伯温预言了未来的大乱之日时,顿时拂然不悦,曰:朕今都城得以坚固守密,何防之有?
  刘伯温回答说:臣见都城虽属巩固,防守严密似觉无虞,只恐燕子飞来——这就是指明了燕王朱棣起兵之事。
  为了让朱元璋听得更糊涂,刘伯温当即吹拉弹唱,做歌一首,曰:
  此城御驾尽亲征,
  一院山河永乐平,
  秃顶人来文墨苑,
  英雄一半尽还乡。
  ……
  有分教,这一首隐语歌谣,正道破了朱元璋不仁,屠尽天下英雄,终于引得方外异人道衍怒而出山,唆使燕王朱棣起兵,将大明江山搅得周天寒彻这么一段故事。
  关于燕王朱棣能够顺利的起兵并从其侄儿建文帝手中夺得花花江山,历史上有一个定论,皆因朱元璋为其子孙后代扫平障碍,杀尽了天下的英雄人物,所以一旦国中有事,建文帝竟然无将可用,瞧睁睁的瞧着朱棣大叔打将过来,却无计可施……
  对此,史书上还专门有一段故事,来证明这一结论:
  史载,朱元璋建国之后,大行杀戮之事,凡重臣元老,名臣宿将,尽皆找个由头屠尽满门,偏偏太子朱标读书学的又是圣人之道,看朱元璋所行所为居然与书上的教导全然扭着劲来,于是就出言劝谏:父皇诛杀太滥,恐伤和气。
  朱元璋听了,命人拿一根棘杖来,丢在地上,叫太子捡起来,太子面有难色,然后朱元璋谆谆教诲道:你怕伤到你的手,可是如果我替你把刺拨掉,不就没事了吗?
  一语双关,道破君臣博弈的关键,唯其有才干的名臣死光死绝,才能够永保朱家子孙世世代代永享清福。
  正是这样,在中国历朝历代的皇帝中,朱元璋以其对建国名臣宿将的凶残而尽夺后人视线。那位能攻善战而且还会垦荒屯粮的徐达,因患病背部生疮,医生吩咐不可食发物,朱元璋闻之,急急的命人送去一只烧鹅,书上说,徐达一边哭一边吃这只鹅,吃完了之后,背部毒疮发作,就此丧命。
  名将傅友德,被朱元璋逼迫之下,亲手杀死自己的儿子,而后于朱元璋面前横剑自刎。
  宰相胡惟庸,其子驰车闹市,坠死车下,胡惟庸大怒,杀死车夫,胡惟庸不知道的是,他这一刀,却引来了弥天的血案。
  闻知胡惟庸杀死车夫之事,朱元璋趁机兴起大狱,先杀的是把这件事密告上来的涂节,继而凡是跟胡惟庸有关系的人,包括家属子女朋友乡邻,总计一万五千人喋血弃市。
  如果有谁认为这一万五千人的性命就足以抵挡那冤死的车夫的性命了,那他就错了,在朱元璋眼里,这些还不够,远远不够。
  那位替朱元璋建立起茶法、盐法、钱法及鱼,确保了朱元璋的大军征伐各地的李善长,只因为他曾和胡惟庸“交往”,便被剔死,同时扦杀其家属七十余人。此案继续牵连下去,大臣陆仲享、费聚、庸胜宗、赵庸待俱各满门抄斩,前前后后计杀三万余人。
  一个车夫的性命,换来的是三万余冤魂同赴阴曹,这车夫堪称史上死得最有价值的车夫了。
  朱元璋正在着手做基因的铲除工作。
  他不仅要杀掉有可能威胁到他的皇权的人,更重要的是,他要将这个民族中凡是有点价值的基因连根拨除。
  文臣如是,武将自不免如是。
  大将蓝玉案是朱元璋谢幕时的最精彩演出,这蓝玉能征贯战,功勋卓著,而且他的女儿嫁给了太子朱标,所以他觉得自己家族的基因已经跟朱家组合在一起了,已经进入了利益分配圈,就提醒太子朱标注意燕王朱棣……此事迅速传入朱元璋的耳朵之中,于是朱元璋命锦衣卫指挥蒋辙出面首告蓝玉谋反,朱元璋不搞一言堂,将蓝玉逮捕之后交由群臣会审,审过之后,大屠杀开始了,此案计杀掉了列候、功臣、武将及偏俾将卒一万五千人,将军中死挠之士彻底清除。
  到了明末时候,农民起义军将领张献忠有一个爱好,剥人皮……据说这个爱好是从朱元璋这里学来的,因为朱元璋在杀了蓝玉之后,很是细心的将蓝玉的人皮剥了下来,里边填上稻草,放在庙里让大家欣赏他的手艺……
  朱元璋确是一位变态的酷刑疯狂爱好者,他不喜欢杀人,他喜欢的是虐杀人,他曾创造了一种空前绝后的死刑,抽肠,即将犯人的肠子一点点的抽出来,并希望在这个过程中尽其可能的延长犯人的死亡时间……明代的凌迟时所割的刀数,超过此前的任何一个时代。
  有人断言,对名臣宿将的诛杀,表明了朱元璋坚决一贯的革命立场——因为他在这个过程中和广大劳动人民站在了一起,因为痛恨那些鱼肉百姓的贪官污吏而痛下杀手……
  持这一观点的人就是明摆着骂劳动人民了,哪个劳动人民会歹毒到了对别人凌迟抽肠的地步?朱元璋之所以做这件事,只是因为他天天琢磨这件事,唯其心存刻毒与深深的怨恨,否则不足以解释朱元璋何以会如此的灭绝人性。
  正如我们分析过的那样,即使是对于名臣宿将的基因铲除,满门抄斩屠戮妇婴,这也能以朱元璋希望能够以如此手段确保朱氏江山千秋万代的理由勉强解释过去。
  可虐杀的手段竟然是如此的酷毒,突破了人类想象力的极限,这就需要我们寻找新的解释了。
 (3)不可理解的行为选择
  大明王朝的帝王们的心性之歹毒,在整个人类历史上都是极为罕见的。
  燕王朱棣在道衍和尚的支持之下,起兵“靖难”,夺得天下之后,就开始清算建文帝的旧党,男人一律处死,这是必然的事情,但死得太容易显然不能满足朱棣的愿望,比如说名臣方孝儒,他被请去替朱棣起草即位诏书,于是我们得到了这么一番对话:
  朱棣,见方孝儒进来,就立即走下皇座,劝慰道:先生不要再苦自己了,我是想效法周公辅成王。
  方孝儒:成王现在何处?
  朱棣:他已自焚而死。
  方孝儒:为什么不立成王的儿子?
  朱棣:国家需要年长的人来治理。
  方孝儒:为什么不立成王的弟弟?
  朱棣:这是我们家的事儿,先生不必操心。
  然后朱棣亲自递过笔给方孝儒。
  方孝儒掷笔于地,边哭边骂:死就死,诏书坚决不写。
  朱棣(大声):你要求死,难道就不顾及九族吗?
  方孝儒:就是灭十族,又能把我怎么样?
  ……
  这次谈判就这么破裂了,接下来是史书中都不忍记载的残酷虐杀。
  朱棣勃然大怒,命卫士用刀割破方孝儒的嘴,一直割到耳根上,然后关在监狱中,而后缇骑出动,四处捕捉方孝儒的亲属故友和门生,每逮来一人,都先送来让方孝儒看个清楚,等方孝儒全看明白之后,他被拉到出去零敲碎剐,临刑之前,方孝儒用那张咧到耳根子上的嘴,慷然赋诗曰:
  天降乱离兮熟知因由,
  奸臣得计兮谋国用犹。
  忠臣发愤兮血泪交流,
  以此殉君兮抑又何求。
  呜呼哀哉兮庶不我尤。
  ……
  方孝儒临死前,用手指醮着自己的鲜血,在地上一边写了几个惨惨惨字。
  的确很惨!
  如果有谁认为这就已经够惨的了,那他就错了。
  还有更惨的,这惨状甚至连形成文字都渗透出一种怨毒的情绪。
  读书人的种子方孝儒,其女眷的悲惨,更是让人不忍卒视。
  朱棣亲自手书,令将方孝儒及一众抗命官员的妻子女儿,全部送入妓院,每个女性每天派四十名粗壮的军汉,轮番奸淫,并严令隔天就要换一批士兵——这实是突破人类想象极限的酷毒,其暗黑的心理渲泄,令得整个民族为之蒙羞。
  这样一来我们就面临着一个问题,面临着如此的酷毒与惨烈,方孝儒何以坚持抗命?一个人不顾自己的性命倒也罢了,忍看自己的妻子女儿因为自己的选择遭受到如此残酷的虐待,他到底是怎么考虑的?
  士林评之:自古节义之盛,不过此一时者。
  节义!
  这是个什么东西?
  这又称之为士大夫的气节,节操,一种义烈的人格尊严。
  但是,什么样的人格节操或是气节,需要用自己的妻子女儿遭受那禽兽不如的残酷暴虐为代价?
  事实上,历史上在这个方面表现为极度的困惑,单纯一个节义二字不足以说服我们接受方孝儒的行为选择。不唯是方孝儒,整个明朝的大臣们,在历史上所表现出来的行为都带有一种无可理解的怪异色彩。
  明嘉靖三年,还曾发生过一件怪异离奇之事,因为嘉靖皇帝给他的父亲封号的问题,闹出了天大的乱子,群臣莫名其妙的为这事跟嘉靖皇帝抬起了杠,抬杠就抬杠吧,无非是给皇帝的死爹封个号,关天下苍生屁事?可是修撰杨慎却如临大敌,谓群臣曰:“仗义死节,正在今日!”
  更加离奇的是,群臣纷纷称然,于是中国历史上出现了这样一幕奇景,众臣不为苍生请命,不为百姓抗争,就为了这么芝麻大一点的小事,竟然数百大臣齐聚左顺门,跪在地上齐齐的放声大哭,那哭声惊天动地,震得宫殿来回乱晃荡……
  这哭丧之声激怒了嘉靖皇帝,当即逮捕134名大臣下狱,另有180名大臣直接剥了官服打屁股,其中竟有16人被活活打死,至于带头闹事的杨慎,其处理的方案是“窜杨慎等于边荒”,充军发配到前线去了……
  这件怪事同样构成了明朝历史上的一个难以开解的怪谜,这些大臣们心里到底是怎么琢磨的?
  如方孝儒,朱棣已经明确的告诉了他“这是我们的家事”,意思是说横竖不是由朱氏子孙当皇帝吗?是建文帝来当还是他朱棣来当,都是朱氏血统,关你方孝儒屁事?嘉靖这边带给我们的困惑也同样,皇帝封不封他的死爹,说到底只不过是皇室的私事,可是大臣们无视天下苍生蹈死于路,却为了这些莫名其妙的小节前赴后继的一味蹈死,这到底是什么原因呢?
  “气节”解释说根本不足以服人心,对于大臣们来说,是为民仗义执言而死有气节,还是搅和皇帝的家事而死更有气节?
  孰大孰小,孰是孰非,这是不问可知的。
  然后以方孝儒为代表的名士大臣们却选择了偏离于正常人理解的行为,这其中的原因究竟是什么呢?
  事实上,从朱元璋开始,以酷毒的手段残虐天下之人,以及大明时代的群臣不争大义却计较小节,这两件事是同一件事情的两面,其间掩盖的是大明时代皇家权力博弈的暗黑均衡。
  
(4)鲜血界定的是皇家权力法则
  早在战国年间,邹地人孟珂向孔子的孙子子思询问仁德之术。
  孟珂问:请问如何让天下人获得仁德之心呢?
  子思回答:先让他们获得利益。
  孟珂大惊,说:儒家不是不言利的吗?
  子思笑答:何谓仁义?仁义就是利益!
  一语之下,孟珂如梦方醒,从此发愤学习,并超越了老师子思,成为了中国历史上继孔子之后的第二个圣人,亚圣孟珂。
  所谓仁义就是利益,这是一个初听起来非常别扭的答案,但事实正是这样。
  正如孔子所说:君子谋道不谋食。又说,禄在道中。
  说明白了就是,儒家思想建议人们不要过于的急功近利,而应该将本能性的行为置之于公众道德之下。
  什么叫道德?
  道德就是公众利益!
  一个惘顾公共利益的人,必然是一个不道德的人。
  从这个视角来看儒家的仁义之说,所谓仁义,无非不过是大多数人的利益而已,一个人只要能够时时注意到别人的利益,于群体博弈之中自然就能够占到上风,为公众所信任,这一对儒家思想的解释或许会有争议,但其原则却是合乎儒家思想体系的。
  同样的,士林称方孝儒的选择为“自古节义之盛,不过此一时者。”在这里的节义,无非也只不过是士林中大多数士大夫的利益所在而已。
  正是这一点让方孝儒无由取舍,后退一步,屈服于朱棣势必遭到士人的唾弃,世世代代终将翻不过身来,这是火坑,跳不得。前进一步是地狱,非人间的残酷暴虐在等着他和他的家人,这让方孝儒如何是好?
  现在我们能够明白了。
  朱元璋及其继任者何以以酷虐的手段对待臣属?
  方孝儒何以身入血狱而死不回头?
  士大夫何以为了芝麻点的小事弄到血溅三尺,哭震宫殿?
  原因就在于,这所有的事件的本质就是士大夫阶层与朱元璋的权力博弈。
  在中国历史上,从最早推翻禅让制的夏朝的启开始,到朱元璋此前乃至后来的满清政权,都严格的恪守着这样一条博弈法则:
  皇帝坐拥天下,依靠士大夫们的能力治理万民。
  也就是说,虽然中国是典型的家天下,但自古以来就是由皇帝和大臣们分享权力,一方面是因为皇帝个人的能力太有限,从管理学上来说存在着管理跨度的概念,在权力的中枢系统,其管理的跨度最多不过是三五个人,也就是说,皇帝哪怕本事再大,最多也只能管理三、五个人而已。
  所以皇帝必须依靠宰相制度来管理天下,盛唐李世民的本事够大了,但他也必须依靠魏征,大宋赵匡胤的本事够大了,但他也必须倚靠丞相赵普。
  而唐太宗李世民好,宋太祖赵匡胤也好,既然他们自己一个人顾及不过来,那就必须让渡一部分权力给相位,所以冢宰制之所以得以传承不衰,起因就在于这种制度的合理性,至少它是符合科学管理概念的。
  但偏偏朱元璋太聪明了,非要跟客观规律较较劲。事实上,他是严格苛守着社会博弈的极端法则的,这一法则的表现就是零和博弈,无论参与者有多少人,只能有一个赢家。
  要知道,皇权本身已经是高度集中的产物,可是朱元璋却仍不满足,反而把这种集中推至极限,他要让所有参加社会活动的人全都一无所获,除了他朱元璋一个人之外,任何人也别想从中得到丝毫的希望或指望。
  所以朱元璋毫不犹豫的废除了冢宰制,他拒绝士大夫参加国家的管理,希望以此确保权力的整体性而永不流失。
  但是,那些开国老臣们未必认同于这一点,他们多少要表达一下自己的意见,毕竟他们也是朱氏利益集团的一分子,付出了惨重的代价才走到这一步,就这么蛮不讲理的将他们抛出利益分配圈,这未免太过份了吧?
  隐密的冲突由此展开,但这一切全都掩盖在形形色色的名目和旗号之下。
  回过头来我们再说朱元璋在蓝玉案子上的处理,不要说那蓝玉并没有谋反,就算是他真的谋反了,满门抄斩就已经说得过去了,何来如此之深的怨恨以至于朱元璋竟剥了他的人皮呢?
  理由很简单,因为蓝玉不认可朱元璋的利益分配方案。
  蓝玉也好,胡惟庸也好,甚至包括了《烧饼歌》的作者刘伯温也好,早年大家一起起事的时候,都是在同一个水平线上,而且在后来的过程之中,每个人付出的都比朱元璋要多得多,之所以奉他朱元璋为皇帝,那只是希望他能以无尚的君权以为仲裁,不至于让大家感受到最后的利益分配不合理。
  好象是一个摘果果游戏,大家将果子摘到朱元璋的面前,然后排队坐下来,乖乖的等着朱元璋把果子分给大家。可是这时候朱元璋却说:我的分配方案是这个样子的,这些果子都归我,统统归我,你们屁也没有一个……这样一来,冲突也就无可避免了。
  正是这样一个原因朱元璋才苦心研究酷毒的刑罚,他希望大家能够明白这样一个道理,在这个游戏中你们除了搭上脑袋和全家人的性命之外,什么也不会得到,明白了吗?
  大家之所以追奉朱元璋,原因就在于期望在他这里获得相对的公平,却不料竟然是这么一个结局,那谁能够接受?
  不能接受这一分配方案,带来的势必只有彼此的仇恨。
  朱元璋之所以如此的仇视蓝玉,竟然剥了他的人皮,原因就在于蓝玉竟敢违背这一摆明了的游戏规则,不要说朱元璋,任何人对于违背了游戏规则的人都是充满了怨恨与不满的,这是人之常情。
  这就是双方认知上的差距了,朱元璋认为大家应该认识到这场已至极端的零和博弈的规则,但大家却认为是朱元璋误解了规则,君子不言利,偏偏这种话只能憋在心里不能说出口,那就只好另找事由制造冲突。
  这也是朱棣明确的告诉方孝儒“这是我们的家事”的道理了。
  这也是方孝儒宁不惜全家身入虐狱也要抗争的原因之所在了。
  这也是嘉靖三年时群臣为了芝麻点小事闹得血流满地的原因了。
  方孝儒或可不死,但他必须要告诉朱棣:我们不同意你们现有的利益分配方案,我认为我们士大夫有权力参加利益的分配,因为这个国家是由我们在治理……所以士林之人对方孝儒之死表现出了莫大的尊祟与敬意,因为他不是为他一个人在抗争,他是为了一个相对公平些的游戏规则在抗争,在他那义烈的气节掩盖之下,藏的是儒家思想最深层次的内核——利益!
  同样的,嘉靖时代的大礼之争,大臣们并非是真正关心皇帝的家事,而是一旦涉及到皇帝的家事,就会触动士大夫们那根最为敏感的神经,所以士大夫们在涉及到天下苍生的时候很有可能不是那么敏感,但皇帝的家事,却是对他们的心理刺激过于强烈。
  所以说,大明朝的一部历史,始终贯穿着士大夫阶层与皇权博弈的过程,最初的朱元璋选择了打民众牌以博取社会支持的方法,但是很快他就发现这招不管用,民众决不会认可如此酷毒的怪物皇帝,所以锦衣卫的滥觞与后期阉党患乱,究其本质,都只不过是皇帝寻求能够与士大夫阶层抗衡的同盟者而已。
 (5)秃顶人演绎的神秘历史
  朱元璋在立国之初,就花费了很大的精力对付空门中人,他详细的为佛门制定了种种限制条件:“凡住持并一切散僧,敢有交结官府,悦俗为朋者,治以重罪。”……“寺院庵舍,已有砧基道人,一切烦难,答应官府,并在此人,其僧不许具僧服入公听跪拜”……
  除了严禁僧人介入民间生活之外,朱元璋还殷切的期望广大和尚们能够躲进深山老林里去,向着原始人的方向迅速回归——“有能忍辱,不居市麈,不混时俗,深入祟山,刀耕火种,侣影伴灯,甘苦空寂于林泉之下,意在以英灵出三界者,听!”
  最后这一个“听”字,意思是说好极了,太好了……
  那么朱元璋何以竟发如此狠心,跟空门中的僧人过不去呢?
  原因很简单,朱元璋本人就是从空门中杀出来的,他的知识与智慧,都是在早年皇觉寺为家的时候,读书养成的。他比任何人都清楚空门之中的智识之士大有人在,更何况,佛家的奥秘传承着的是人类终极的智慧,“明则可以达人,幽则可以达鬼。”所以他才如此的凛戒紧张,不敢掉以轻心。
  所以朱元璋一边以酷烈的刑毒铲除那些已经显露出来的优秀基因,但是对于那些依然隐匿于佛陀光环之后的智识之士们,又该怎么办呢?
  说老实话,除了尽其可能的将寺院改造成一所大监狱之外,朱元璋还真没别的办法。假如上天再给他几十年,他或者会想办法于中华大地上根绝任何形式的信仰,由任民众的暴虐力量将隐匿于佛陀光影之下的智识基因铲除,但是我们知道,他只有三十一年的时间,于这么短的时间里对付绵传千年的智慧之根,时间不够,他的能力也不够。
  看明白了这一点的,不唯是朱元璋自己。
  于佛祖那万古不灭的光影之下,缓缓走出来一个年轻的僧人。
  道衍和尚。
  如果说,在当时的时代,有谁能够把大明这一场极限皇权博弈游戏看得最明白的话,那或许就是这位道衍了。
  老臣宿将都知道“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的社会规律,但对这一规律的认知未必能够如我们今天一样上升到博弈的理论层次上去。而士大夫阶层则迷失于他们的“节义”本能之中,他们知道他们在做什么,也知道如此而行的后果是何等的可怕,但是节义的本能却驱使着他们前赴后继,一往无前,至于这本能只不过是源于利益基因的意志,这一点他们却未必清楚。
  但是道衍却洞悉这一社会法则。
  因为他是空门之人,是古中国思想与知识的传承之地结出的智慧之果,如果说朱元璋在“心滚滚乎汤沸”的情形下能够于寺院中参悟出这些规律,道衍自然也会悟透这个并不复杂的道理。
  更何况,道衍其人,原本就是当时以“释书与儒典并进”的智及大师的门下弟子。以洞知死生的法则看透朱元璋这一点点小鸡肚肠,实在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了。
  道衍显然看不惯朱元璋这种吃独食的极限皇权游戏玩法,不唯是道衍看不惯,我们任何一个人都无法容忍别人这样做,置个人的利益于群体之上,并将这种极尽荒谬的游戏规则制度化,这未免也太过份了。
  但过份又能怎么样?任何规则一旦建立起来,其存在的本身就是它存在的合法依据,任何形式的触碰或是对抗都是不明智的。
  所以道衍和尚想找朱师兄的别扭,只能遵循着这个已成定规的惯例来。
  有关道衍和尚出山之事,僧家对此全都装没看见,盖因道衍搞的全非是释子之语,这非常象是早年于斜月三星洞下向菩提师祖学习玄术的孙悟空一样,师傅教的是一套,偏偏遇到的学生太聪明,搞出来另一套,在这种情况下师傅照例是假装不知道的。
  最让我们意外的是,从朱元璋到道衍,两个和尚将中原大地搅得不得安生,说巧合虽然省心,但还不如分析一下何以会出现这种情形,更有益于我们对这个世界的认知。
  我们知道,元朝人起初信奉了王重阳的道教,但是远自于大雪山的智者八思巴,他以自己的智慧及强硬的个性征服了蒙古王公,令得大元皇帝都拜伏于他的脚下,于是隐匿于雪山之后的佛教与中原本土的教义发生对撞,八思巴获权执掌天下佛法,第一件事就是对中原本土的佛学思想禅宗进行了管肃,从而彻底的断绝了这一智慧思想于中国的承传延续,前者禅宗所聚集的大批智识之士如星云四散,对此,在竺寂照禅师伤感之下,赋诗曰:
  从教入禅今古有,
  从禅入教古今无。
  一心三观门虽别,
  水满千江月自孤。
  要知道中国的智慧精华禅宗有着一种让人洞悉人生本原,从而立地成佛的功效,但禅宗遭受打压,立地成佛已是不可得,其智识之士满脑子智慧没地方用,难免会跑出来闹事,这朱元璋和道衍,或许正是从佛门里跑出来闹事的两个泼徒。
  不管怎么说,朱元璋已经来了,脚前脚后,道衍和尚也来了,这大明的天下,从此就开始了纷纷扰扰的聚合争竞。
  据说,道衍和尚跑出山门之后,就径直去求见燕王朱棣,一见面就笑道:贫僧欲送与王爷一顶白帽子。
  王上加白,是为一个皇字,朱棣听了这句话,霎时间色变,掉头就走……但最后他还是回来了,并与道衍走在了一起。
  那么。道衍何以会断定朱棣会接受他的建议呢?
  这个道理,还是要从朱元璋制定的极限皇权游戏规则说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