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贴]我判处毛泽民死刑的经过：新疆执法往事

民國三十八年（1949）春，前新疆省邊防督辦兼主席盛晉庸（世才）同鄉突然來訪。他說：「我特地來告訴你一個重要消息，毛澤東下令通緝你。我接聽北平電台廣播，毛匪树立政权后，发佈一遭命令：以殺害中共領袖徐傑（中共中央駐新疆代表團團長）、毛澤民（同上代表團團員，新疆財政廳廳長，毛澤東之弟）等罪名，專案通緝你。要歸案嚴辦！」這個新奇而並不意外的消息，予我以心安理得的異樣感受！半生革命可謂求仁得仁矣！茲將所謂「殺害中共領袖」的事實經過，敍述於後：

蔣委員長派我主審新疆十年政治要案

民國三十二年（1943）六月某日，忽奉蔣委員長侍從室通知，以據新疆軍務督辦兼省長盛晉庸（世才）先生電報，新疆十年來屢次發生暴動事件，牽涉軍政人員及社會名流甚廣，為慎重處理計，擬請指派中央親信大員，來新主持審理，奉委座指派我偕同季源溥、鄭大綸兩先生，赴新接洽辦理。

我以為新疆情形特殊，審理十年政治要案，很可能遭遇不能克服的困擾。而我本身無組織無名義，更非中央親信大員，深恐無法達成任務，乃具呈懇請委座收回成命。旋奉召見面諭：「我代表中央，我信任你，你就是親信大員，必須去完成任務！有何意見提出來，可以照辦。」我當時報告：審理政治犯罪要案，必須有合法組織及名義。同時更不可少的，是熟練審判業務的公正高級法官。可否由中央軍法執行總監部給予適當的組織及名義？審判人才，似以江蘇高等法院院長朱樹聲（韻笙）先生最為理想。因其前在東北，擔任各級法院首長二十年，公正負責，人所共知，但非本黨同志。此事又涉及艱危，請賜考慮！

蒙諭：「明日邀朱先生來共午餐，當面請其幫忙！組織名義交何總監（成濬）擬辦，速卽準備前去，一切請你負責！」如此決定後，不日卽接軍法執行總監部公文：以「新疆工作組」名義，派我為中將主任軍法官，朱、季兩先生為少將軍法官，鄭先生為少校軍法官，飭赴新疆會同審辦政治犯罪各案報核。

以軍法總監新疆工作組名義赴新疆

中央軍法執行總監部新疆工作組，奉命成立；其使命特為委座所重視，一切均賜予便利，我自應負起責任，剋日赴新工作。

新疆地處西北邊陲，幅員遼闊，地下資源富饒，為全國其他各省區所不及。惟以交通關係，形成中樞鞭長莫及之勢。加以內部民族複雜，民性强悍，民風又極淳樸，久為外人所覬覦。以致內政常受外人影響，理亂無常，安危互見，國家主權，人民生命，亦幾無安全保障。

晉庸久於其任，集軍政大權於一身，中樞寄望甚殷，政聲毀譽參半。晉庸與我，誼屬同鄉，人不親土還親，在我又多一層考慮。所幸韻笙、源溥兩先生，兼具穩健、公正、精細、明敏之長，遇事相與商酌，當不難悉洽機宜。人手不足之處，到新後就地取才補充，旣可收駕輕就熟之益，亦藉以示開明合作之誠。一切籌備就緒，再謁委座請訓後，卽行搭機起程。

起飛之後，但見晴空萬里，氣爽天高，及越秦嶺，輕寒襲人，遽覺心曠神清，樂而忘倦。飛至蘭州，降機加油，甘省主席谷季常（正倫）先生，偕所屬廳處首長，前來歡迎挽留！情意殷懇，乃允停留一夜，藉對新疆政情，增加瞭解。晚餐後，我被招待於省府後苑花廳內，花木幽香四溢，長夜清談，最饒雅趣。

稍後，朱紹良長官携俄產白蘭地酒，來共小酌，更助談興。朱先生久綰西北軍政，新疆肫涔茌牐势湟娐劊顬檎媲袕V博。谷先生亦有其超然客觀之分析。三人半夜漫談，我乃了然於維護新疆領土主權之完整，與匡救思想領導及作風上之偏差，息息相關。如能尋得具體關鍵之所在，才是正本清源之道，若僅就事論事，未免隔靴搔癢！

盛世才便衣來訪並設豪華晚宴

次晨登機續飛，氣候逐漸惡劣，一路動盪轉甚。薄暮抵哈密，決定休息一夜，連日勞頓，頗感疲倦，但一嘗哈密瓜之風味，精神遽覺爽朗。次日午後飛抵迪化機場，晉庸督辦派其參謀長汪君代表，偕同高級軍政要員多人，到場相迎如儀。陪送至一間院招待所休息，卽分別離去。

稍後，突接督辦公署自稱為承啟官的電話，僅謂：「請王先生稍候，您的老友馬上來看您。」我問他：「老友為誰？」他不答，卽掛斷電話。不到五分鐘，見有兩大卡車武裝戰士，紛紛佔領招待所四週牆頭、屋頂及樓梯上下口處，如臨大陣！旋晉庸便衣來訪，先道因此地情形特殊，行動不得不加小心，未能親到機場歡迎之歉意。次卽問候委座健康，略及抗戰局勢，卽約定晚宴洗塵與介見軍政同人而別。

晚宴設在督署大花廳，精美西餐，俄產名酒，西式純銀餐具，襯以鮮紅奪目的名貴地毯，及伺候左右之白衣壯士，邊塞中有此突出的壯麗場面，更顯得豪華非凡，其情其景，使人異想天開，有置身帝王世家之感，或亦由於吾人習於戰時生活，觀念亦囿於寒素而然！陪客約三十餘人，濟濟一堂，均為衣冠嚴整之文武大員；但席間氣氛清冷異常，僅賢主人與我二三遠客，漫談关内情景或塞上風光而已。各陪客噤若寒蟬，不僅默默無言，且冷冷然無所表情。其中並有我舊識之人，偶與設詞攀談，亦祇能略作答語，如許盛會，始終掀不起談笑風生之高潮，我不禁有五六年前考察延安之迴憶。

組成臨時審理委員會

次日商定組織臨時審理委員會；以新疆高等法院院長兼督署曁省府秘書長劉效黎先生為主任委員，我為副主任委員，韻笙、源溥與晉庸指派之督署參謀長及省府廳處長等十數人均為委員，大綸為書記官。判決各案，均以軍務督辦名義，報奉中央核定執行。卽日指撥辦公處所，將全部未結案卷，列册交出開始整理，擬儘三個月內審理完竣。

檢閱所交出的案卷，新疆幾乎每年四月間，發生一次所謂類似政變的事件。軍政要員，甚少不牽涉在內！據說多數是聯共所策動，意在移轉政權，以加強其控制作用，而各該案的事實佐證，則僅憑被告人的供詞筆錄，以為論罪科刑的根據。其中很多是被告親筆書寫：連篇累牘，像小說故事一般，源源本本，巨細無遺，訂成相當完整的册子。如前教育廳長李一鷗、建設廳長杜重遠等皆是。

同時新疆審訊案犯的習慣方式，除動輒刑求供外，通常是利用近似誘供的方法，多方引誘詐騙，必使被告口供，完全符合主審人員的意思，才准許記入筆錄。或由被告親筆書寫供詞，其內容是千變一律，肯定的犯罪事實。雖其真偽大成問題，但是實質上旣難以辨別，更無任何具體事實，可以作為正反印證。

重審杜重遠案

姑舉一例：杜重遠是因寫一本「盛世才與新新疆」小册子，內容當然是捧場的文字，因而見重於晉庸，而被其再三邀請而去的。不久因案下獄，國內輿論嘩然！加以「盛世才十年督辨，十萬人頭」之說，西北傳來，不脛而走。於是當時輿論界和一般作家們，多為杜君呼冤！我為印證事實，及為晉庸辯白計，特為說服晉庸，權准韻笙單獨進入督辦官邸地下室裏與杜君自由交談，不准任何人參預或竊聽。韻笙在東北作荐任及簡任司法官二十餘年，公正負責，為鄉人所共知，杜君亦識其人，我以為如此，可以取信杜君，而獲得真實供述。

不意韻笙與杜君單獨交談多時，杜君始終承認他手書的供詞，並再三强調：「惟盛督辦有權救我。」韻笙不得已，乃電商晉庸同意，帶杜君到樓上督辦會客廳，與晉庸相晤。晉庸當時仍談笑如常的對杜君說：「我們是自己弟兄，我不會虧待你，你聽我的好了」，杜君唯唯稱謝。迨後，該案擬判時，亦係由韻笙與晉庸反復磋商，而後定案。卽此一例；在新疆審理政治犯罪案件，困擾之多，已可概見。吾人亦惟有仰體委座意旨，勉求良知之所安而已！

劉效黎密告中共代表團案

當在新任務，將屆完成階段，一日凌晨，我正檢閱重要案卷時，突見效黎主委拍門昂然而來！面色凝重異於平時，趨前半跪涕泣而道曰：

“我是冒苦全家三代人丁的生命危險，來見王先生的，這幾個月來，追隨工作，深深體認到王先生的為人，是公爾忘身，威武不能屈的硬漢，和其他大員們，一到新疆，便被這個特殊環境所懾服的，截然不同。中國共產黨中央駐新疆代表團，團長、團員都是中共領導份子，也是毛澤東的親信人物，負有重大使命而來，並已得到盛督辦的默契。所以盛督辦此次歸順國民黨，對待聯共尚能毫不猶豫的依法處理，但是對於中共代表團，仍然是親自掩護，安置在他官邸下面地窖裡，始終不肯交出審辦！

“我為考慮是否報告王先生將該代表團逼出訊辦，永絕禍根；抑或苟全我家三代生命，不必多事，已兩夜不曾入睡。最後覺悟：我已七十三歲高齡，在新疆居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高位，竟不能為新疆盡一點點心力，覺得上旣愧對祖先，下亦無以對子孫交代！所以下了犧牲小我成全大我的決心，毅然來報告王先生。請你將我先押起來，然後向盛督辦要中共代表團人員，我情甘冒死出首指證。”

至此，我亦為之感極欲泣。經過冷靜思考後，乃正告效黎日：「我一定有方法達到妳的希望，並且絕對保證不便你受到絲毫損傷。」經我再三强調此意，效黎始信，再三稱謝而去。效黎為新疆國學修養最深，職位最高，而慈祥沉默，獨一無二的平安老人，居然有此捨生取義的壯舉！能不令人感動？但如何取得中共代表團全案的問題，則在我腦子裡盤旋半日之久，始斷然決定腹案：用以誠破偽，以正克邪，以平靜對付危險的基本態度及原則，來處理此事。

夜訪盛世才，舉槍考驗定力

晚餐後，邀同韻笙去訪晉庸便談，然並未告知韻笙我有何目的。晤後，我猝然向晉庸問曰：「就我審理刑事案件的經驗所能瞭解的；似尚有中共的重要角色留在新疆，何以我們收到的案卷裡，獨缺該件，是否漏未交出？請你詳查！此件最關重要，因為我們此來，是中央接受你的要求，派來協助理清十年來的懸案，藉使國人明瞭你為國家維護新疆這片領土的忠勇事蹟。同時，我個人和韻笙更以鄉誼開係，願藉此為你洗刷國人尤其同鄉們對於你的一切誤解。如獨對中共留新的角色，不肯交出審辨，那麼，你的政治立場，是否不夠堅定？仍然預作投靠中共的準備？恐怕你本人也難以自解。」

於是彼此爭辯不已。我無意中偶一舉手，晉庸誤以為我要打他，立卽躍起拔出手槍來，我隨卽大笑曰：「這就是多疑善怒，敵友不分，自己豈不危險之至？」韻笙隨卽從旁解說：「潤生（作者別號）苦心孤詣，為國為友，真是可愛！」晉庸乃亦復坐而笑曰：「我是要考驗考驗老鄉親的定力如何？不曾想你有定見也有定力，我也同樣覺得你可愛！中共中央代表團四人，就押在這座樓下面，都是老共產黨，主義信仰極為堅定。我曾親自審問多次，也用過重刑，但是他們死生不貳，絕不招認，以致無法處理，祇好長期拘留。至於不交出來辦，是我不肯徒然增加你們的麻煩，使你們永不能完成使命。」我立卽答之曰：「信仰唯心理論的人，才有死生不貳的節操。我二人所見恰怡相反，卽此一點，也值得讓我們來問問，以考驗我二人見解上的誰是誰非？」

晉庸立允將中共代表團案馬上交出來，但是希望我們連夜秘密審問，無論有無結果，黎明以前，必須將人犯還押，以防發生意外，他並且要坐聽電話報告，隨時明了審問進展情形！我表示同意，並約定我們全體委員出席，我親自主審。於是我與韻笙立卽返回辦公處，就前樓五開間大廳上，佈置成大法庭：全庭一色雪白，武裝戰士，列隊助威。我率審委會同人就座後，首先傳呼久患喘病的毛澤民。該四人均承认：其任務是要將新疆作為中共的根據地。個別供述的內容及細節，經過相互印證無異，堪以認定，乃依法判處死刑，報請中央覆判執行。

《我判处毛泽民死刑的经过：新疆执法往事》为王德溥回忆录节选，首发于《传记文学》杂志总第174号(1976年)，本帖发布时有大量删节。民國三十八年（1949）春，前新疆省邊防督辦兼主席盛晉庸（世才）同鄉突然來訪。他說：「我特地來告訴你一個重要消息，毛澤東下令通緝你。我接聽北平電台廣播，毛匪树立政权后，发佈一遭命令：以殺害中共領袖徐傑（中共中央駐新疆代表團團長）、毛澤民（同上代表團團員，新疆財政廳廳長，毛澤東之弟）等罪名，專案通緝你。要歸案嚴辦！」這個新奇而並不意外的消息，予我以心安理得的異樣感受！半生革命可謂求仁得仁矣！茲將所謂「殺害中共領袖」的事實經過，敍述於後：

蔣委員長派我主審新疆十年政治要案

民國三十二年（1943）六月某日，忽奉蔣委員長侍從室通知，以據新疆軍務督辦兼省長盛晉庸（世才）先生電報，新疆十年來屢次發生暴動事件，牽涉軍政人員及社會名流甚廣，為慎重處理計，擬請指派中央親信大員，來新主持審理，奉委座指派我偕同季源溥、鄭大綸兩先生，赴新接洽辦理。

我以為新疆情形特殊，審理十年政治要案，很可能遭遇不能克服的困擾。而我本身無組織無名義，更非中央親信大員，深恐無法達成任務，乃具呈懇請委座收回成命。旋奉召見面諭：「我代表中央，我信任你，你就是親信大員，必須去完成任務！有何意見提出來，可以照辦。」我當時報告：審理政治犯罪要案，必須有合法組織及名義。同時更不可少的，是熟練審判業務的公正高級法官。可否由中央軍法執行總監部給予適當的組織及名義？審判人才，似以江蘇高等法院院長朱樹聲（韻笙）先生最為理想。因其前在東北，擔任各級法院首長二十年，公正負責，人所共知，但非本黨同志。此事又涉及艱危，請賜考慮！

蒙諭：「明日邀朱先生來共午餐，當面請其幫忙！組織名義交何總監（成濬）擬辦，速卽準備前去，一切請你負責！」如此決定後，不日卽接軍法執行總監部公文：以「新疆工作組」名義，派我為中將主任軍法官，朱、季兩先生為少將軍法官，鄭先生為少校軍法官，飭赴新疆會同審辦政治犯罪各案報核。

以軍法總監新疆工作組名義赴新疆

中央軍法執行總監部新疆工作組，奉命成立；其使命特為委座所重視，一切均賜予便利，我自應負起責任，剋日赴新工作。

新疆地處西北邊陲，幅員遼闊，地下資源富饒，為全國其他各省區所不及。惟以交通關係，形成中樞鞭長莫及之勢。加以內部民族複雜，民性强悍，民風又極淳樸，久為外人所覬覦。以致內政常受外人影響，理亂無常，安危互見，國家主權，人民生命，亦幾無安全保障。

晉庸久於其任，集軍政大權於一身，中樞寄望甚殷，政聲毀譽參半。晉庸與我，誼屬同鄉，人不親土還親，在我又多一層考慮。所幸韻笙、源溥兩先生，兼具穩健、公正、精細、明敏之長，遇事相與商酌，當不難悉洽機宜。人手不足之處，到新後就地取才補充，旣可收駕輕就熟之益，亦藉以示開明合作之誠。一切籌備就緒，再謁委座請訓後，卽行搭機起程。

起飛之後，但見晴空萬里，氣爽天高，及越秦嶺，輕寒襲人，遽覺心曠神清，樂而忘倦。飛至蘭州，降機加油，甘省主席谷季常（正倫）先生，偕所屬廳處首長，前來歡迎挽留！情意殷懇，乃允停留一夜，藉對新疆政情，增加瞭解。晚餐後，我被招待於省府後苑花廳內，花木幽香四溢，長夜清談，最饒雅趣。

稍後，朱紹良長官携俄產白蘭地酒，來共小酌，更助談興。朱先生久綰西北軍政，新疆肫涔茌牐势湟娐劊顬檎媲袕V博。谷先生亦有其超然客觀之分析。三人半夜漫談，我乃了然於維護新疆領土主權之完整，與匡救思想領導及作風上之偏差，息息相關。如能尋得具體關鍵之所在，才是正本清源之道，若僅就事論事，未免隔靴搔癢！

盛世才便衣來訪並設豪華晚宴

次晨登機續飛，氣候逐漸惡劣，一路動盪轉甚。薄暮抵哈密，決定休息一夜，連日勞頓，頗感疲倦，但一嘗哈密瓜之風味，精神遽覺爽朗。次日午後飛抵迪化機場，晉庸督辦派其參謀長汪君代表，偕同高級軍政要員多人，到場相迎如儀。陪送至一間院招待所休息，卽分別離去。

稍後，突接督辦公署自稱為承啟官的電話，僅謂：「請王先生稍候，您的老友馬上來看您。」我問他：「老友為誰？」他不答，卽掛斷電話。不到五分鐘，見有兩大卡車武裝戰士，紛紛佔領招待所四週牆頭、屋頂及樓梯上下口處，如臨大陣！旋晉庸便衣來訪，先道因此地情形特殊，行動不得不加小心，未能親到機場歡迎之歉意。次卽問候委座健康，略及抗戰局勢，卽約定晚宴洗塵與介見軍政同人而別。

晚宴設在督署大花廳，精美西餐，俄產名酒，西式純銀餐具，襯以鮮紅奪目的名貴地毯，及伺候左右之白衣壯士，邊塞中有此突出的壯麗場面，更顯得豪華非凡，其情其景，使人異想天開，有置身帝王世家之感，或亦由於吾人習於戰時生活，觀念亦囿於寒素而然！陪客約三十餘人，濟濟一堂，均為衣冠嚴整之文武大員；但席間氣氛清冷異常，僅賢主人與我二三遠客，漫談关内情景或塞上風光而已。各陪客噤若寒蟬，不僅默默無言，且冷冷然無所表情。其中並有我舊識之人，偶與設詞攀談，亦祇能略作答語，如許盛會，始終掀不起談笑風生之高潮，我不禁有五六年前考察延安之迴憶。

組成臨時審理委員會

次日商定組織臨時審理委員會；以新疆高等法院院長兼督署曁省府秘書長劉效黎先生為主任委員，我為副主任委員，韻笙、源溥與晉庸指派之督署參謀長及省府廳處長等十數人均為委員，大綸為書記官。判決各案，均以軍務督辦名義，報奉中央核定執行。卽日指撥辦公處所，將全部未結案卷，列册交出開始整理，擬儘三個月內審理完竣。

檢閱所交出的案卷，新疆幾乎每年四月間，發生一次所謂類似政變的事件。軍政要員，甚少不牽涉在內！據說多數是聯共所策動，意在移轉政權，以加強其控制作用，而各該案的事實佐證，則僅憑被告人的供詞筆錄，以為論罪科刑的根據。其中很多是被告親筆書寫：連篇累牘，像小說故事一般，源源本本，巨細無遺，訂成相當完整的册子。如前教育廳長李一鷗、建設廳長杜重遠等皆是。

同時新疆審訊案犯的習慣方式，除動輒刑求供外，通常是利用近似誘供的方法，多方引誘詐騙，必使被告口供，完全符合主審人員的意思，才准許記入筆錄。或由被告親筆書寫供詞，其內容是千變一律，肯定的犯罪事實。雖其真偽大成問題，但是實質上旣難以辨別，更無任何具體事實，可以作為正反印證。

重審杜重遠案

姑舉一例：杜重遠是因寫一本「盛世才與新新疆」小册子，內容當然是捧場的文字，因而見重於晉庸，而被其再三邀請而去的。不久因案下獄，國內輿論嘩然！加以「盛世才十年督辨，十萬人頭」之說，西北傳來，不脛而走。於是當時輿論界和一般作家們，多為杜君呼冤！我為印證事實，及為晉庸辯白計，特為說服晉庸，權准韻笙單獨進入督辦官邸地下室裏與杜君自由交談，不准任何人參預或竊聽。韻笙在東北作荐任及簡任司法官二十餘年，公正負責，為鄉人所共知，杜君亦識其人，我以為如此，可以取信杜君，而獲得真實供述。

不意韻笙與杜君單獨交談多時，杜君始終承認他手書的供詞，並再三强調：「惟盛督辦有權救我。」韻笙不得已，乃電商晉庸同意，帶杜君到樓上督辦會客廳，與晉庸相晤。晉庸當時仍談笑如常的對杜君說：「我們是自己弟兄，我不會虧待你，你聽我的好了」，杜君唯唯稱謝。迨後，該案擬判時，亦係由韻笙與晉庸反復磋商，而後定案。卽此一例；在新疆審理政治犯罪案件，困擾之多，已可概見。吾人亦惟有仰體委座意旨，勉求良知之所安而已！

劉效黎密告中共代表團案

當在新任務，將屆完成階段，一日凌晨，我正檢閱重要案卷時，突見效黎主委拍門昂然而來！面色凝重異於平時，趨前半跪涕泣而道曰：

“我是冒苦全家三代人丁的生命危險，來見王先生的，這幾個月來，追隨工作，深深體認到王先生的為人，是公爾忘身，威武不能屈的硬漢，和其他大員們，一到新疆，便被這個特殊環境所懾服的，截然不同。中國共產黨中央駐新疆代表團，團長、團員都是中共領導份子，也是毛澤東的親信人物，負有重大使命而來，並已得到盛督辦的默契。所以盛督辦此次歸順國民黨，對待聯共尚能毫不猶豫的依法處理，但是對於中共代表團，仍然是親自掩護，安置在他官邸下面地窖裡，始終不肯交出審辦！

“我為考慮是否報告王先生將該代表團逼出訊辦，永絕禍根；抑或苟全我家三代生命，不必多事，已兩夜不曾入睡。最後覺悟：我已七十三歲高齡，在新疆居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高位，竟不能為新疆盡一點點心力，覺得上旣愧對祖先，下亦無以對子孫交代！所以下了犧牲小我成全大我的決心，毅然來報告王先生。請你將我先押起來，然後向盛督辦要中共代表團人員，我情甘冒死出首指證。”

至此，我亦為之感極欲泣。經過冷靜思考後，乃正告效黎日：「我一定有方法達到妳的希望，並且絕對保證不便你受到絲毫損傷。」經我再三强調此意，效黎始信，再三稱謝而去。效黎為新疆國學修養最深，職位最高，而慈祥沉默，獨一無二的平安老人，居然有此捨生取義的壯舉！能不令人感動？但如何取得中共代表團全案的問題，則在我腦子裡盤旋半日之久，始斷然決定腹案：用以誠破偽，以正克邪，以平靜對付危險的基本態度及原則，來處理此事。

夜訪盛世才，舉槍考驗定力

晚餐後，邀同韻笙去訪晉庸便談，然並未告知韻笙我有何目的。晤後，我猝然向晉庸問曰：「就我審理刑事案件的經驗所能瞭解的；似尚有中共的重要角色留在新疆，何以我們收到的案卷裡，獨缺該件，是否漏未交出？請你詳查！此件最關重要，因為我們此來，是中央接受你的要求，派來協助理清十年來的懸案，藉使國人明瞭你為國家維護新疆這片領土的忠勇事蹟。同時，我個人和韻笙更以鄉誼開係，願藉此為你洗刷國人尤其同鄉們對於你的一切誤解。如獨對中共留新的角色，不肯交出審辨，那麼，你的政治立場，是否不夠堅定？仍然預作投靠中共的準備？恐怕你本人也難以自解。」

於是彼此爭辯不已。我無意中偶一舉手，晉庸誤以為我要打他，立卽躍起拔出手槍來，我隨卽大笑曰：「這就是多疑善怒，敵友不分，自己豈不危險之至？」韻笙隨卽從旁解說：「潤生（作者別號）苦心孤詣，為國為友，真是可愛！」晉庸乃亦復坐而笑曰：「我是要考驗考驗老鄉親的定力如何？不曾想你有定見也有定力，我也同樣覺得你可愛！中共中央代表團四人，就押在這座樓下面，都是老共產黨，主義信仰極為堅定。我曾親自審問多次，也用過重刑，但是他們死生不貳，絕不招認，以致無法處理，祇好長期拘留。至於不交出來辦，是我不肯徒然增加你們的麻煩，使你們永不能完成使命。」我立卽答之曰：「信仰唯心理論的人，才有死生不貳的節操。我二人所見恰怡相反，卽此一點，也值得讓我們來問問，以考驗我二人見解上的誰是誰非？」

晉庸立允將中共代表團案馬上交出來，但是希望我們連夜秘密審問，無論有無結果，黎明以前，必須將人犯還押，以防發生意外，他並且要坐聽電話報告，隨時明了審問進展情形！我表示同意，並約定我們全體委員出席，我親自主審。於是我與韻笙立卽返回辦公處，就前樓五開間大廳上，佈置成大法庭：全庭一色雪白，武裝戰士，列隊助威。我率審委會同人就座後，首先傳呼久患喘病的毛澤民。該四人均承认：其任務是要將新疆作為中共的根據地。個別供述的內容及細節，經過相互印證無異，堪以認定，乃依法判處死刑，報請中央覆判執行。

《我判处毛泽民死刑的经过：新疆执法往事》为王德溥回忆录节选，首发于《传记文学》杂志总第174号(1976年)，本帖发布时有大量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