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日从军记(蒋大宗)--新一军在缅对日作战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超级军网 时间:2024/04/29 12:11:11
初见军旅

我们一行十五人是当时新卅八师孙立人将军向联大工学院要人,未经译员训练班,以卅八
师的人员直接飞向列多的后方留守处。记得是1944年2月初一个清晨在巫家坝机场登机,
临行前换上了一身极为破烂的粗布军服,丢弃了所有衣物。空身上机,真有一种义无反顾
的气概。飞越驼峰是从未有过的感受,为了不过分爬高,飞机是贴着山顶走的,遇到更高
的山则选一个谷口,略爬高一点从两峰之间穿过,然后再下降在较低的高度飞。不象现在
的高空飞行在加压舱内,以九千到万米高空平稳的飞行。当时的机型是C-47运输机,没有
座位,我们就坐在一袋袋运出的钨砂之类的出口战略物资上。机舱内外是通的,云层中的
颠簸、寒冷和低气压是很不舒服的。途间的花絮有别的学长写过了。我虽然没有晕机却也
是一番痛苦的磨练,终于下降到一个小机场。一出机舱,就被耀眼的阳光和扑面的热浪所
震慑,真是另一个热带世界。
接着我们被领到一个帐幕,脱去了旧军服,洗澡,发了新军服,从另一面走出。据说那些
国内的旧军服为了卫生的要求要统一烧掉。这件事给我们带来一些心理上的不快,好像是
我们从一个落后的疫区来到了文明的社会。但这种压抑很快就被军中的新鲜事物所掩盖了



那时的驻印军是有着复杂的情况。指挥、编制都是中国人自己,服装是英国人供应的英印
军的夏季军服,给养是当地食品和美国罐头食物。而武器则清一色的美国装备。我们一到
就算是三级译员“同少校”的军阶。好在在前线上一律不带领章之类的标志。就是糊里糊
涂的军官了。另外每月有180“卢比”(印度钱)的津贴。那是很不少的数目,当时可买
两只手表。(当时手表可不像现在这样便宜)。


初见军旅

作战部队已经过野人山(Naga Hill)打进了缅甸的胡康河谷。我们则在印缅边境印度一
侧的列多(Lido)的留守处中经过了一周余的军训,各种枪支的射击,真手榴弹投掷等。
其间还有卅八师的翻译室主任亲自来迎接我们这批新兵,并给我们讲了一些英文的军语,
即军中特殊的词汇以助我们的今后工作。


当时有一件事给我有很深的印象,即在军训期间,一所后方医院开车来接受我们义务献血
,事后还每人发了一张油印的很简单的感谢证明,使我觉得这里是有组织得很好的医务和
卫生后勤。一切都在合理的运行。没有上到前线已经准备好可能遇到的危险,有了一种安
全感。


在军训期间我自己闯了一个大祸,出足了洋相,走火打伤了同学。这事梁家佑学长已有了
生动的描述报道,这里就不详说了。本来“走火”是要受处分的,但因我是老百姓又是刚
到,得以免于处分。军中的评语说我真是一个“老百姓”。这是当时军旅中,对非军人的
一个贬义的骂人话。什么事情做得不对,就用“老百姓”这一词来评价。


那时军中行伍出身的军人和知识分子还是有一定距离和隔阂,我们当时在军部中有一个自
然形成的集团是以翻译室为中心聚集了翻译官们,军医处的军医,以及政治部一些知识分
子。这些人空闲时聚集在一起,天南地北,什么都聊,从那个集团中我们学到许多军中的
习惯和用语,和一些生活中要注意的事。也了解到中美之间的相处的关系要点。在孙立人
的部队中对美军不卑不亢维护中国人尊严的原则和一些故事对我们以后的工作有了不少启
发和帮助。这个集团到没有引起行伍出身的“带兵官”们的歧视和抵触,始终保持着相互
尊重的关系,很少有过冲突。这也是新一军内和国民党其他军队中不同的地方。这和孙立
人将军自己是知识分子出身,而处处尊重知识的言传身教是分不开的


开赴前线 分派任务

短暂的军训后我们一行即乘车开赴前线的卅八师前进指挥所。一路上看到两个工程在热闹
的进行,一是通过野人山进入胡康河谷的公路(后来经密支那、八莫向东一直通向云南,
当时称为列多公路,亦曾称为史迪威公路),一是向前线输送油料的管道。这两项工程都
是由美军的工程兵施工,使用了先进的施工机械,如大型推土机和挖掘机等,使我们这些
学工程的学生第一次见到这些先进的工具的实地使用。那时已经进入雨季,道路泥泞不堪
,时有车辆被陷住。一些大型的车辆常带有自救的绞盘,遇到这种情况,只消把车头的钢
丝绳放开,系在前方的一棵大树上(从林中随处可见),开动自己车子的发动机就能把自
己拖出陷坑。这条公路和油管随着战事推进,一节节延伸,保证战勤物资源源不断地支援
前方。由于雨季的雨水侵蚀,道路不完善逐渐暴露,所以沿途的维修拓宽工程随处可见,
由于路是在无人山区的丛林中开辟,离开路边几公尺就是合抱大树的丛林。开路的艰苦是
明显的,但想到还没有路时,作战部队在密林中,以刀斧开出小路前进,还要歼灭顽强的
日军的艰难和献身精神更觉肃然起敬。


向前线运输物资的车队总是以十多辆十轮大卡车为一队,浩浩荡荡地向前方开去。尤其晚
间开了大灯,一条火龙轰轰作响地前进,可谓壮观。司机的技术一流,我注意到在上下坡
或转弯处,几乎每一部车都在同一地点换挡,我们这些未见过世面的老百姓每每叹为观止


到了前线师部,发现师部就是在丛林的深处一些散落的帐篷和空投的白降落伞搭的帐幕。
顶上是密密的树冠,真是在空中也很难发现的营地。这和在后方列多的河边开阔地成排的
帐篷大不一样。


我们刚到时正逢我军攻占了胡康河谷中心的孟关镇。等到我们追赶上前进师部的时候它又
前进在河谷左侧的山边上了。


我们报到以后就等待分配,并一一见到了先我们从军的诸位学长,那时翻译室内已有二十
余人,其中从联大来的约近十人。真是热闹。我们的到来可以分担了他们许多任务。


当时驻印军中每个营以上的建制都配有一美军的少尉以上的联络官,他们有直接向总部反
映情况的通信管道,使得部队要求后勤支援和空中支援有更快的渠道。细想起来也有点监
军的味道。此联络官和营指挥官同进退。因此每个联络官都要有一个翻译官来做沟通和居
间的媒介。孙将军所以要工学院的15位学生,目的并不仅着眼于作翻译,而另打算利用我
们的专业知识来促进军中的技术工作。例如学土木的去工兵营和炮兵营,学机械的去了汽
车营,还有的留在师部机关的军械处。

老学长校友中有一位云镇中校(一级译员)是联大电机系40级毕业,是原南开大学入校的
前辈。他在军械处中主管通讯器材的工作。他比我们年长很多,大家都亲切的称他为云大
哥。他向我们介绍当时军中使用的通讯器材。使我们认识到为了保证战时的野战通信,一
般军用器材都有各种各样的特殊改进,如防潮等等。也看到每个团都配备了15W的无线电
台,而连队间有特殊任务时也有了短途的无线电FM电台。电话更是有战地特殊要求,当时
还是最基本的通信工具。部队到达驻地第一件事要建立通信,在潮湿多雨、密不见天又有
大小野生动物的丛林中,电话兵是最辛苦而危险的兵种。初见军旅

我们一行十五人是当时新卅八师孙立人将军向联大工学院要人,未经译员训练班,以卅八
师的人员直接飞向列多的后方留守处。记得是1944年2月初一个清晨在巫家坝机场登机,
临行前换上了一身极为破烂的粗布军服,丢弃了所有衣物。空身上机,真有一种义无反顾
的气概。飞越驼峰是从未有过的感受,为了不过分爬高,飞机是贴着山顶走的,遇到更高
的山则选一个谷口,略爬高一点从两峰之间穿过,然后再下降在较低的高度飞。不象现在
的高空飞行在加压舱内,以九千到万米高空平稳的飞行。当时的机型是C-47运输机,没有
座位,我们就坐在一袋袋运出的钨砂之类的出口战略物资上。机舱内外是通的,云层中的
颠簸、寒冷和低气压是很不舒服的。途间的花絮有别的学长写过了。我虽然没有晕机却也
是一番痛苦的磨练,终于下降到一个小机场。一出机舱,就被耀眼的阳光和扑面的热浪所
震慑,真是另一个热带世界。
接着我们被领到一个帐幕,脱去了旧军服,洗澡,发了新军服,从另一面走出。据说那些
国内的旧军服为了卫生的要求要统一烧掉。这件事给我们带来一些心理上的不快,好像是
我们从一个落后的疫区来到了文明的社会。但这种压抑很快就被军中的新鲜事物所掩盖了



那时的驻印军是有着复杂的情况。指挥、编制都是中国人自己,服装是英国人供应的英印
军的夏季军服,给养是当地食品和美国罐头食物。而武器则清一色的美国装备。我们一到
就算是三级译员“同少校”的军阶。好在在前线上一律不带领章之类的标志。就是糊里糊
涂的军官了。另外每月有180“卢比”(印度钱)的津贴。那是很不少的数目,当时可买
两只手表。(当时手表可不像现在这样便宜)。


初见军旅

作战部队已经过野人山(Naga Hill)打进了缅甸的胡康河谷。我们则在印缅边境印度一
侧的列多(Lido)的留守处中经过了一周余的军训,各种枪支的射击,真手榴弹投掷等。
其间还有卅八师的翻译室主任亲自来迎接我们这批新兵,并给我们讲了一些英文的军语,
即军中特殊的词汇以助我们的今后工作。


当时有一件事给我有很深的印象,即在军训期间,一所后方医院开车来接受我们义务献血
,事后还每人发了一张油印的很简单的感谢证明,使我觉得这里是有组织得很好的医务和
卫生后勤。一切都在合理的运行。没有上到前线已经准备好可能遇到的危险,有了一种安
全感。


在军训期间我自己闯了一个大祸,出足了洋相,走火打伤了同学。这事梁家佑学长已有了
生动的描述报道,这里就不详说了。本来“走火”是要受处分的,但因我是老百姓又是刚
到,得以免于处分。军中的评语说我真是一个“老百姓”。这是当时军旅中,对非军人的
一个贬义的骂人话。什么事情做得不对,就用“老百姓”这一词来评价。


那时军中行伍出身的军人和知识分子还是有一定距离和隔阂,我们当时在军部中有一个自
然形成的集团是以翻译室为中心聚集了翻译官们,军医处的军医,以及政治部一些知识分
子。这些人空闲时聚集在一起,天南地北,什么都聊,从那个集团中我们学到许多军中的
习惯和用语,和一些生活中要注意的事。也了解到中美之间的相处的关系要点。在孙立人
的部队中对美军不卑不亢维护中国人尊严的原则和一些故事对我们以后的工作有了不少启
发和帮助。这个集团到没有引起行伍出身的“带兵官”们的歧视和抵触,始终保持着相互
尊重的关系,很少有过冲突。这也是新一军内和国民党其他军队中不同的地方。这和孙立
人将军自己是知识分子出身,而处处尊重知识的言传身教是分不开的


开赴前线 分派任务

短暂的军训后我们一行即乘车开赴前线的卅八师前进指挥所。一路上看到两个工程在热闹
的进行,一是通过野人山进入胡康河谷的公路(后来经密支那、八莫向东一直通向云南,
当时称为列多公路,亦曾称为史迪威公路),一是向前线输送油料的管道。这两项工程都
是由美军的工程兵施工,使用了先进的施工机械,如大型推土机和挖掘机等,使我们这些
学工程的学生第一次见到这些先进的工具的实地使用。那时已经进入雨季,道路泥泞不堪
,时有车辆被陷住。一些大型的车辆常带有自救的绞盘,遇到这种情况,只消把车头的钢
丝绳放开,系在前方的一棵大树上(从林中随处可见),开动自己车子的发动机就能把自
己拖出陷坑。这条公路和油管随着战事推进,一节节延伸,保证战勤物资源源不断地支援
前方。由于雨季的雨水侵蚀,道路不完善逐渐暴露,所以沿途的维修拓宽工程随处可见,
由于路是在无人山区的丛林中开辟,离开路边几公尺就是合抱大树的丛林。开路的艰苦是
明显的,但想到还没有路时,作战部队在密林中,以刀斧开出小路前进,还要歼灭顽强的
日军的艰难和献身精神更觉肃然起敬。


向前线运输物资的车队总是以十多辆十轮大卡车为一队,浩浩荡荡地向前方开去。尤其晚
间开了大灯,一条火龙轰轰作响地前进,可谓壮观。司机的技术一流,我注意到在上下坡
或转弯处,几乎每一部车都在同一地点换挡,我们这些未见过世面的老百姓每每叹为观止


到了前线师部,发现师部就是在丛林的深处一些散落的帐篷和空投的白降落伞搭的帐幕。
顶上是密密的树冠,真是在空中也很难发现的营地。这和在后方列多的河边开阔地成排的
帐篷大不一样。


我们刚到时正逢我军攻占了胡康河谷中心的孟关镇。等到我们追赶上前进师部的时候它又
前进在河谷左侧的山边上了。


我们报到以后就等待分配,并一一见到了先我们从军的诸位学长,那时翻译室内已有二十
余人,其中从联大来的约近十人。真是热闹。我们的到来可以分担了他们许多任务。


当时驻印军中每个营以上的建制都配有一美军的少尉以上的联络官,他们有直接向总部反
映情况的通信管道,使得部队要求后勤支援和空中支援有更快的渠道。细想起来也有点监
军的味道。此联络官和营指挥官同进退。因此每个联络官都要有一个翻译官来做沟通和居
间的媒介。孙将军所以要工学院的15位学生,目的并不仅着眼于作翻译,而另打算利用我
们的专业知识来促进军中的技术工作。例如学土木的去工兵营和炮兵营,学机械的去了汽
车营,还有的留在师部机关的军械处。

老学长校友中有一位云镇中校(一级译员)是联大电机系40级毕业,是原南开大学入校的
前辈。他在军械处中主管通讯器材的工作。他比我们年长很多,大家都亲切的称他为云大
哥。他向我们介绍当时军中使用的通讯器材。使我们认识到为了保证战时的野战通信,一
般军用器材都有各种各样的特殊改进,如防潮等等。也看到每个团都配备了15W的无线电
台,而连队间有特殊任务时也有了短途的无线电FM电台。电话更是有战地特殊要求,当时
还是最基本的通信工具。部队到达驻地第一件事要建立通信,在潮湿多雨、密不见天又有
大小野生动物的丛林中,电话兵是最辛苦而危险的兵种。
开赴前线 分派任务

最后宣布了分配,我们十五人中,大半是到了各步兵团中各营,还有分到通信营、工兵营
、炮兵营、汽车营的,有三人留在师部的军械处,为机械系的江今俊、曾善荣和电机系的
我。我即随着云镇大哥学着管理通信器材,包括维护、申请补充消耗品,还把损坏的送修
,和领取新器材。因此不断的有去半后方的供应基地去领器材的机会。在新完成列多路上
多次往来。


军械处还有一项任务,即每一小的战役后小休整时,立即由后方美军军械处来人检修武器
。我也多次陪同这种检修组前往前沿营部、连部去检修。一场战斗下来,步枪坏的最多。
记得当年那种步枪最常损坏的部件是退弹壳的弹簧,我们要帮着登记做统计。一次差不多
要换掉1/4之多。这种工作使我们能接触到不同层次美军,从军官到军士以及一等驾驶兵
。文化有从大学毕业到文盲。听到了从文雅一直到粗俗骂人话的英语,这对我的词汇掌握
有帮助。


在这里也感觉到,美军中的上层虽然折服了中国士兵的英勇和品质,但在客客气气的言谈
中还是流露出不少认为我们的技术水平落后的轻视。例如,我们多次争取发给我们一些修
理工具,可以让我们就地自己修理,可以效率高一些。但他们说你们能正确的换换电池和
电子管就很好了,损坏了的及时送回来修理更快。就这样我们还是凭简单的工具,一个万
用表和用火绕的烙铁,修过许多电话机和无线电器材。后来他们也奇怪我们部队的返修器
材为什么那样少。慢慢地和维修点的军士搞熟了,他们也知道我们可也是真正大学毕业,
学历比他高,理论上可以讲得清楚。方才另眼看待,私下里送我一些很好用的专用工具和
一些器材的说明书,但却要我不要向上说。他也不能为我们申请发给成套的工具。因为军
中规定维修等级是很严的,下一级不能做上一级的工作是制度。


当时,美军为了战争全民动员的程度很高。有一次在孟关的维修总站,看到一个穿着不带
军衔的中年人,很不像军人,问起我们的战地情况。他说他不是军人,是来解决无线电器
材最头痛的在热带地区电子信息器材受潮生长霉菌失效的问题。最后报了名,叫Glasgow
,原来就是我们没有来得及好好读的“无线电工程”教科书的作者。当时我真有点不知所
措。堂堂的大教授就是眼前这个不起眼的小老头。我吞吞吐吐的说了我们读过你的书,不
过是影印版。隔了一天,我找出我随身带着的那本书去请他签个名留作纪念。他看到那本
以黄色土纸翻印得不清楚的他的著作,很高兴的签了名(可惜这本书后来丢失了)。并说
现在已经有了新的修订版了,并说他早就知道中国有这种“海盗版”但他还是高兴看到自
己著作能对大家有用云云。这也算是一段佳话。

这件事说明,为了保证战地器材的可靠,美国人还是不惜工本地把专家送到战地来实际解
决问题。不久就接到通知轮流把器材送去给电路喷上一层抗霉菌的油漆。但这个方法也并
未彻底解决问题。事后仍然不时出问题。


再要说,我弄到的几本军用说明书,真使我大开眼界。厚厚一本,前半段讲使用和线路的
原理,后半段讲维修。长长的一节Trouble shooting,几乎把可能遇到的事故都考虑到了
,按着它写的一步一步做,准能找到毛病,并指出了修理的措施。从这些说明书我真的补
上了在四年级下学期没有学到的课程,并学到解决实际问题的方法。真的别处和以后也没
有见到过这样详尽的说明书。一部复杂的机器,只看说明书的使用部分,按它详细列出一
步一步操作,即使一个只能识字的外行,也能把一台复杂设备顺利地用起来。第二部分,
原理和线路,可以使我们这样的人真的看懂。第三部分维修,就详细到一个电子管、一个
线圈、一个电阻坏了有什么现象,检查的步骤等等。真是课堂中根本学不到的实践经验。
我的成长和这些说明书是分不开的。几个月的实践锻炼和不断遇到新机型,使我充实了不
少。也看到了军用机器设计中的Fool Proof的原则的妙处,一些精心的安排,深使我对设
计的匠心赞赏不已。例如要用两个电池的机器,把一个设计成园的,另一个是方的,这样
连傻瓜也不会放错了地方。从这样细致的说明书看,为了训练军人的需要,要动员多少人
力编撰和修改才能弄出这样详尽的说明书,真是不惜工本的系统工程。现在想起来,要做
好军队的事,要把工作做到万无一失,要多么认真细致的准备。



战地活动

我在军中参加战斗前线的活动也只有从孟关战役以后,肃清胡康河谷的日军和突击密支那
的那一段,为时不过8到9个月。密支那大休整以后南下八莫,南坎,腊戍以及东向畹町和
国内的军队会师的各个战役都未能参加,因为自密支那以后我即奉派去了后方医院。


在胡康河谷内的战斗是在丛林区内,环境艰苦险恶,日军尚在顽强抵抗,每攻下一个据点
往往是全部战死,很少能抓到俘虏。而过了密支那向南则是已经到了开阔地带,也有了现
代文明,交通道路都有了。日军的士气在连连遭歼后,国际形势也是大势已去,抵抗也不
那么顽强了。


在丛林区的战术,都是迂回切断后路,包围消灭。日军的据点都在交通较方便的沿河,而
我们则由两侧爬上山去穿过无人的密林,插到据点的后面切断交通,然后配同正面的进攻
,以优势的兵力吃掉一个个据点。师部有时也设在密林山边之处。我记得在那段时间参加
过三次密林行军,去包抄。
那时的装备,我们的炮兵营用75mm的山炮,是拆成几件用骡马驮着行动,所以可以穿插密
林配合行动。步兵就背着迫击炮随着连队行动,火力比日军强。主力的大炮为105mm的,
由车拉或马拉。它就只能在有道路的正面使用。往往到原始的公路已经可以接上,弹药方
可由汽车送上。而穿插的步兵团,营,在离开公路后就只能靠喀钦族土著(Kachin)带路
用刀斧斩开大树下的灌木前进,骡马是主要运输工具。但每到一处休息地,找一块几十米
见方的林间空地,地上铺好联络布板信号,就可以无线电申请空投,就有运输机把弹药和
给养用降落伞投下来。我们能够这样做是因为有了绝对的制空权。在战场上我一共只见过
两三次零式的日机。他们也只是低空在我们营地上掠过,可能只是侦察的任务。只听到过
一次它在俯冲扫射,也没有听过受到了什么损失。而天上飞的都是我们的B25轰炸机,P51
战斗机,炮兵联络机和空投运输机。因此我们可毫无顾虑的行动。



尽管我们有这样的优越条件,然而在雨季时丛林行军也不是轻松的事。披着雨衣,里面的
汗水照样把衣服弄的湿漉漉,而且气温又高,闷热难受的劲难以形容。虽然有皮靴和绑腿
,但可恨的蚂蟥也会钻进去,不痛不痒的吸血。到了宿营地脱下一看,鲜血淋漓,初次看
到真是吓一大跳。这种自然条件又增加了战斗的辛苦。宿营时不一定能搭上帆布床和帐篷
,安静地睡。有时树顶上的猴群呼啸而过,不知名的鸟叫也很吓人,不过几十里地的步行
跋涉下来那困乏劲也就使人昏昏入睡。我们行军时并不背枪和装备。相比之下,兵士们要
背上枪支和弹药,到了地方还得要轮流放哨警戒,就不知要辛苦多少倍了。我随着师部机
关行军还可以把东西让马驮上。第一线作战的部队就更是严格的考验了。


我第一次遇到炮火的洗礼是到前线后第一个迂回战役。随着师部上了山后,有任务又回到
河边的正面前沿。在正面有着一个重炮的营,出现了观察哨和炮阵地间新发下的对讲无线
电机通话不好。那是一种老式的超短波调频对讲机。师部通信官云大哥领着我走了一段再
乘吉普车去了炮阵地。很快就发现是双方不会调到同频率,经过短时间的训练,问题解决
了。傍晚炮营营长留我们吃了饭再回去。战地的伙食其实并不差,罐头牛肉(我们的主要
给养)做出几种不同的菜还有用手榴弹在河沟中炸的鱼烧汤。大概6-7人围坐在降落伞搭
的帐篷下喝鱼汤,外面有个打气炉子还在嘶嘶作响。这时远处有一声爆响,我也没有在意
。营长即警觉的派了一个士兵到帐外远处去听动静。然后突然一声巨响,眼前一片烟雾,
吓蒙了的我们,不知哪里来的劲,一转身就扑进了身后的一个掩蔽部(一人多深的土坑,
顶上堆有两三层整根的圆木。上面再盖上约一米厚的土。)那个掩体正是营部的电台,机
器也被我们轧倒。共进来了四五个人包括通信排长和云大哥。通信排长说不要紧这掩体能
挡得了,等一会就停。躲在那掩体里就觉得四周连续受了十多次炮击,有时近的震得木材
上的泥土撒撒地落下。但我们的掩体始终没有中上头彩。这时有一个连副向我们解释,在
日军据点中有四门日军150mm的大炮。平时日军是不敢发炮的,因为只要他一打,马上就
有P51去低空扫射。但这里是他们撤出的地方,地形熟悉,而且我们过去也发过多次炮,
日军早已测准了我们的方位,只是他不敢发炮。现在可能这会儿上空没有我们的飞机,他
就乘空打了这一阵冷炮。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我们最近的炮阵离指挥所不过50米,刚才
的第一发远处的落炮点叫试射,日军看到弹着点后很快的作了计算和修正就准确的打到我
们这里了。但弹着点还是分散的。营长派人出去听是想听到嗖嗖炮弹飞来的声音可以警告
我们进掩体。但由于气炉子的干扰,使我们在地面上挨了那一炮。我想那个卫兵可能已发
出了警告,而我们没有听到。躲在掩体中无助地挨揍的滋味是第一次尝到,以前逃警报,
看着日本飞机投弹,还有点自己可以主动躲避的可能和空间,可这时只能被动地等着,也
不敢出去转移地方。几十响后炮击突然停了,四周十分安静,静的有点森人。谁也不说话
地等待,渐渐似乎听到远远公路车队的声音,接着听到上空有战斗机的响声。这时连副就
说可以出去了。我们出去后看到降落伞帐篷已不见,地上有些血迹,营副在大声指挥着什
么,叫我们赶快离开。而我们还有点不知所措,糊里糊涂的挤上那辆吉普,本来四五个人
,竟堆上了七八人,有的爬在前盖上把脚挂在外面互相拉扯着。开车的也慌慌张张地颠颠
簸簸地向后方开去。直到有人说已开出了他们的射程以外了,还是在土路上跳跳蹦蹦飞快
地高速行驶。途中经过一些汽车兵和装甲兵的营地,人们都奇怪地看着这一车人为什么这
样慌张地疯开。可这里还是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平静。远处传来飞机俯冲扫射的声音,
想来是P51在向日军作报复性攻击了。吉普开出很远后,方在我们一个汽车兵的营地前休
息了一会,我觉得这些人的表情都有点木然,很不自然的相视无语。那几个人也不知道怎
样就走了,当晚很晚才回到师部,久久不能入睡,现在也记不起到底想了些什么。这就是
我第一次受到战争的洗礼。
战地活动

事后听说,那次偷袭我们的损失不小,而那个日本炮连就再也没有响过,可能是偷袭暴露
以后遭到完全的摧毁。那个派去听动静的卫兵当场阵亡,另有三人负伤,其中有那位接待
我们彬彬有礼文人气息的炮兵营长,被一块弹片打断了脊骨在送到野战医院的途中死亡。
而我和他的位置当中仅隔了一人。不能不说我和云大哥是幸运的,没有一块弹片的方向是
朝向我们的,才逃过了这一劫。次日才发现我的帽子丢了,记得吃饭时我把帽子放在膝盖
上的,这一翻身鱼跃进洞就不知道帽子丢在哪里了。这也是一次丢盔弃甲的洋相吧。几天
后胸部还隐隐作痛,想来是跳进洞中时摔在机器上面碰的吧。也不必向别人说了。那位不
知姓名营长的风度却久久地留在我心中,就那么一两米之差,弹片就夺去了他的生命,而
我却幸存下来。战争的残酷就是这样。

再有一次难忘的经历就不那么血腥而有点浪漫了。那是在我经历的第二次迂回。一个已经
行军到山中的团部电台突然出了故障,因为已经有过几次修理的经历,云大哥就在一时无
法得到备用机器去空投的情况下派我独自作一次现场修理以争取时间。我所带的工具只是
一块万用表和一本该机型的说明书。也是先向后方走到了一个小型机场,一会儿来了一架
联络机叫L1,是那种轻型双翼蒙布的原始机型。降落时还像蚱蜢一样在我面前跳了一跳。
这是一种除了运送人员,机要,还可做低空飞行,作炮兵观测用的轻型飞机,和莱特兄弟
当年的第一架飞机差不多,就像电影中第一次世界大战时空战的飞机。没有机舱,只有两
个洞,前面是驾驶员,我则爬上去坐在后面的洞中,扣上安全带,只要跑很短的几十米就
可拉起来。因为上身露在外面可以自由的俯身看下面和四周,所以特别新鲜有趣。飞机不
飞高,离地就几百米吧,下面的地形清清楚楚。这种经历也是第一次。这种飞机如果遇上
日本人战斗机,那就毫无还手之力,只能玩捉迷藏式的躲避,那是凶多吉少了。所幸制空
权在握,零式是不敢轻易出动的。虽然航速很低,但不消半小时就找到了团部。这种小飞
机可顺着山势上上下下的飞,遇到云雨,可以绕过去,很少穿云而过。有一段飞到低云层
上面,使我看到了一次终生难忘的奇景。太阳从上面照下来,飞机的影子落在白云上,四
周套了两层五彩环形的圈。这就是物理教科书上的“虹”和“霓”。这是在地面上永远看
不到了的完整圆形。传说峨嵋山顶上的佛光也就是这个道理。这种自然界的奇观让我见识
到了,也是一件叹为观止的经历。在林中找到了临时降落场下降后,休息时招待驾驶员吃
饭,我兴奋不已的向他诉说看到虹和霓的奇景。他淡淡地说这有什么希奇,我们经常见到
。我说“可是两层”,他说“当然”,我也不知道“霓”在英文怎么说,一时语塞。后来
我杜撰了一个词叫sub-rainbow他仍然摇头。我只好说:“你注意到了吗?那两圈彩色的
次序是颠倒的”他才将信将疑的看着我说“really?”。我说你回去时注意看一看。原来
这位飞行员的中学物理也没有学好。接着送他架机回基地去,临别时相互竖起大拇指大叫
了一声“顶好”作别。当时中、美军人间的友谊多于冲突。在路上相遇“顶好”就是相互
问候词。


团部已经派人带了匹马来接我,这是我第一次长途骑马。那马老实,没有出洋相就到达了
驻地。休息一会儿就动手。无线电原理是大四下学期课。我们因提前征调,就不能上了,
为此系里还请了无线电研究所的叶楷教授在寒假中提前讲了约十来节课。用的就是Glasgo
w的教科书。这种速成课生吞活剥地听进去一些名词而已,真正动手还是不行。所幸有着
该机型的说明书。按着故障的trouble shooting一步步找。毛病是发射机发得出,对方来
的信号似乎是有,但却听不到。那种无线电短波报机是用手摇发电机作发射机的供电,接
收机是用干电池的。换了空投来的新电池它还是声息全无。只得拆开电路,按着电路一点
一点用万用表查,一路查下来却工作正常,到了深夜方查到最后一级一个音频变压器的线
圈不通,那小变压器是密封的一点办法也没有。毛病找到了,但一时却没法修复。


次日,团长要求尽可能现场解决,死马当活马医。按说明书的要求这种故障是送上级维修
站换零件,这也是美军的常规处理。然而在迂回的战场,只有非常规处理了。和通信班长
二人,想方设法找到一个国内带出工具箱中的火烧烙铁,又找到了一个打气炉子,把烙铁
烧热,焊开电路卸下密封的变压器,再打开密封,熔出填充的防潮料。 幸而在离引出头
不远处发现了一个泛绿色还未完全锈断的细线,毛病就在这里,可见原来的密封设计还是
当不住潮湿的侵入。接着寻找内部的断头,找到后一量线圈内部还是通的,大为高兴。试
着另找一根线焊上,因为线圈的线极细,焊了好几次勉强接通,装上原处,恢复电路后就
听到接收的信号,工作正常了。这样中断了三天和总部的无线联系恢复了。那时的无线通
讯主要在短波段,而且战地不许用声音说话,只许用密码电报。因为用CW可比音频联络更
远的距离,15W的发射机CW可以通到地球的另一面。用密码更是为了保密。听着通信班长
飞快而欢快的电键声,真是比音乐还好听。接收到信号电码声更是好听,随着飞手记下的
数码速度之快也超出我的想象,这些收到的电码即送机密室译成文字再送到团首长手中。
看着通信的恢复,自己的成就喜悦就不用提了。通信班长把接通后的联络交给副手发一封
封的回电,回过来招待我欢庆成功的胜利。马上接到的命令是立即向前推进,再派飞机来
接我回师部的可能性没有了,我只能随着团部行动。在这几天中和通讯班长吃住在一起,
被他们待若上宾。夜里抵足而眠,听他们讲一次次战斗的故事,和军中及丛林中的许多惊
险故事。通信班长更是诉说他早年失学从军,对我们的知识羡慕不已的心情。而我看他的
熟练电码技艺并得知他们每人都有自己的风格,一听就知道对方是谁,虽然他们之间从未
谋面,也不知姓名。有时也会用电码的“切口”吵架谩骂。知道了电波世界中的另一番情
趣。这几天在基层部队中的经历,又结交了朋友并知道了不少军中的趣事和艰辛。



战地活动
末了我们师部又推进到了河边,比我们位置还要前面,而一场大雨河水泛滥使我根本无法
步行或骑马回去。这时他们找到kachin族的土著,让我骑上大象送我回去。大象背上有个
藤筐,可以坐上四五个人。管象的人拿着一把砍刀,骑在大象的头颈上。用语言命令它蹲
下或前进及改变方向。如果大象发脾气不听指挥则用砍刀割他的耳朵。一些老象的耳朵已
被割得如破布一样的一道道裂口。这又是一件趣事,奇特的经历。在象背上看着大象在一
片汪洋的水中行走,有时水会淹到它的腹部。我们则摇摇摆摆的在筐中可以打瞌睡。好在
土著人熟悉地形,引导大象避开河道把我们送到师部,结束这次特殊的任务。接着这部机
器得到了更换新机,我所作的权宜临时措施得到维修站的赞赏,以后对我们另眼看待,得
到许多方便,这是后话了。

经过几次迂回合围歼灭战以后,胡康河谷内的日军已全部肃清,大军就准备合围谷口的一
个城市孟拱。已经在丛林区以外的平原上了,并有轻轨铁路向东通向重镇密支那。就在此
时战局有了变化,决定暂丢下孟拱不管,要突袭密支那,成功后孟拱就成为瓮中之鳖,不
必费力去攻了。

这是派了一支美军的突击步兵叫“麦支队”(代号)约一营人,去穿过密林偷袭密支那。
这支部队装备精良,野外丛林中求生的新装备一应俱全,就连步枪都是最新半自动的卡宾
(carbin,马枪),重量仅5磅不及我们用的步枪1/3,还能连发。通信器材也是一流最新
的。可这个少爷兵的精兵在密支那附近和日军一接触,遇到顽强抵抗就溃不成军,把各式
新装备丢得到处都是。我军跟上支援,接触以后稳住了阵脚,并突袭了机场。这次美军也
想在丛林战中露一手,不料出了个大洋相。少爷兵的狼狈逃窜不堪一击成了军中的笑谈。

机场得手后,盟军就有了一个印缅战场的大举措,即派了几十架运输机,各拖了一个大型
滑翔机,每机上都载了数十名轻装步兵。当时我们下面尚不知战局的变化。一天傍晚,突
然天空中一架架飞机,每架都拖着大型鸟样的东西由头顶飞过。这真是戏剧性壮观的场面
。令我久久兴奋不已,想这样的现代化战法准会有大的战果。


后来知道,到达密支那后,滑翔机脱扣,顺利地安全降在机场上,步兵冲出即占领机场。
再配合地面的部队进攻密支那市。经过艰苦的巷战,肃清了一座座房屋死守的顽强日军,
最后完全占领了密支那。

这一变化使我们师部从靠近孟拱的山中转向东,直奔密支那。由于四周已无敌情,可以大
大方方地列队行军。途经林中到处可捡到美军丢弃的物品,大家称为发洋财。我还背过一
阵传令兵捡来的carbin枪。更值得一提的是捡到几部美军最新的手提无线电话,那时叫wa
lkie-talkie(边走边讲)。本来这种无线步话机都是背在背后,用超短波调频制。可是
这种最小型的却是用普通短波,尺寸有现在的老式“大哥大”的三四倍。一个人一手可以
拿得起,要知道这是在五十多年前的电子管时代啊!能做到自带电池,天线一拔出来就可
以收,一按开关就变成发,虽然是“单工”,还不能像现在的手机能“双工”工作。可是
这种很方便外行人使用的工程设计,是很考虑“人机工程”的设计原则了。我们立即拆开
这些“战利品”,发现里边一半边有方、圆两块电池,分供甲、乙电,另半边是电路板,
上有四只真空管,我们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小的“花生管”。没有任何可调谐的电路,后
来看到了说明书方知是用两块石英晶体,分别决定发信频率和接收时本地震荡频率。我们
弄到的几部都不在一个频道上,因此当时就没法用。在密支那住定后,和维修站搞熟了,
才向他们道出这个情况,因我们部队不在可以使用的范围内,他们不能公开维护我们这几
台设备。再后来通过一些特别友好的军士,以日本战利品作为交换才弄到了说明书,并为
我们换到同一频道,也配发了专用电池。这样在师部行军时这几台东西就发挥了作用。据
说,后来在行军时,被一个指挥部的美国高官发现我军使用这种手提无线联络,就提出这
种装备不是规定发给我军的,孙将军答曰:“许有人扔,难道不许我们捡来用吗?”对方
尴尬地无言以对。

在密支那被轻武器打得千窗百孔的一些热带建筑中,师部有一次大休整。这些房子大部分
是高脚楼,即地板离地约有一米左右高,以避雨季的潮湿。分散在各团营的翻译官回到师
部有一次团聚。我还记得在翻译官的帐篷前留有一张联大校友的照片。当时不知谁用纸画
了一张三角形的校徽。大概是纪念十一月的校庆吧。有十多人分两排手持这些纸校徽留了
一张珍贵的照片。可惜我的一张在文革中散失了。
就在这时发生一件在别的校友学长回忆中也提到的“党费事件”。在大休整时,军需处有
人来发所谓国内饷。因为我们拿的卢比算是津贴,正饷还是国内的钱,当时已经通货膨胀
,是不值多少钱了。可是有人看到签收的单子上,有几个月共发钱多少数目,扣党费若干
。回来一说,翻译室就闹起来了。七嘴八舌,说我们又不是国民党员,为什么扣我们党费
?钱虽然不多,但道理要讲清楚。有人去问军需处,答曰:“凡是军人都是党员,一律都
扣。”这一来就闹得更凶,说要去军需处理论。后来政治部一个老行伍说:“我看你们也
闹不出什么名堂,如果说你不是党员,发你一份申请书要你填,那你填还是不填?”这么
一来大家又觉得不值得为这事再闹了。反正不值几个钱就算了。事情就算过去了。


可是这事的发展和深层的影响却为大家所不知。 我在文革中的经历却揭示了这次事件幕
后的活动。在文革的初期我在国民党军队的事情必然受到“反动军官”头衔的冲击和审查
。由于同班同学都有同样的经历,而我在交大稳定的工作使许多同学的证明人都提到我的
名字。所以三天两头有人来找我调查。据后来知道我是接受外调的次数最多的人物。而我
自己的问题则集中在我的级别,工资数,是否国民党员等疑点。我自己交待的数目和级别
和外调所得当时同事所说的不一致,因而就有隐瞒的罪行。我也为此苦恼。到了文革中期
,对我的问题有所缓和时,(后期,又因涉及到另一特务问题对我作了长期的严格的审查
,最后以假案告终)有一个管我专案组的学生私下告诉我:“你的历史问题许多已经澄清
了,你的级别等问题都在南京的‘敌伪档案’中查到,你因离开早一些,的确未提升。并
且在‘不稳份子’的名单中有你的名字,记录的是‘党费事件’”。虽然这些从来没有正
面告诉过我,我心理也就落下一块石头。

从这个事件我也回忆到,当年国民党军中也有政治部,表面上是做鼓励士气的工作,在那
样困难的条件下一个京剧团还不时随军演出。政治部也有不少知识分子,他们也常在翻译
室中和我们一起高谈阔论,无话不谈,而我们却毫无戒心。在这些政治工作人员中恐怕确
有些人是特务机关的人员,他们有着监视和密报的任务。还有件事当时就引起我们的注意
,我们通过军邮可以和内地通信,并未说明要经过检查,但有内地同学在回信中说我寄出
去的信件中有整段的被墨笔涂去。可见军邮是经过秘密检查的,当时虽觉不快,但看着这
些政治部常在一起闲谈的人到底谁是检查者呢?这说明国民党军队中有着严密的特务系统
。就连孙立人将军据说是最不喜欢政工系统的,军中也免不了被安插这些特务,说不定不
属国民党嫡系的孙将军本人也在受特务监视之列哩。

从这件事几十年后的真相大白来看,我虽可庆幸澄清了对我的不实之词。但也可看到,尽
管一时的混乱可以扭曲事实,但总有一些遗留历史文献能说明历史的原来真面目。历史真
实终有恢复基本面目的一天,这要靠客观诚实的历史工作者去挖掘各种史料。

在密支那那个长休整的后期,国内又有一次参军的热潮,动员了不少在校大学生和高中毕
业生参军,号称“青年军”。其中有一部分被派到了缅甸战区,一部分到印度后方学汽车
兵,这些人后来在打通中印公路后驾驶车队运送了汽车和大量军事装备回。还有一部分就
派到新一军(当时孙将军已升任新一军军长)这些学生没有我们幸运,一来就当官,而是
从军士做起。当时到密支那约有千人(?不确切),孙将军并没有把他们直接编入部队,
而是在密市郊外伊洛瓦底江边用竹子和油布搭建了一个训练营。除了军事训练外,又经过
甄别考试,开办了汽车,工兵,军械,通信和医疗等几个特别班。这一来我们这些工科的
翻译也有好些就成了教官,去给这些班上课。我和云大哥,吴铭绩就成了通信班的教官。
这个训练营结束后,学员分别编入有关部队,后来都起到了很好的作用。这就看到了孙将
军的目光远大,善用人才的长处。

这个训练班尚未结束时,整个新一军又开始了南下八莫,扩大战果的战斗。以后的战役都
在开阔地区,有了现成公路和河流,日军的数量较大,编制完整,但士气已衰,整个战术
就和胡康河谷中大不一样。可惜我已奉派去Lido后方医院,除了曾回到八莫向军部述职禀
报一次外,就没有亲身参与这次势如破竹的胜利战役,但诸位学长已有详细的报道。
辉煌战果,如何取得

在抗日战争胜利前夕,在印缅战场一次反攻的战役以辉煌的胜利告终。史料中(包括日方
)各种统计有不同的数字,但较可靠而一致的数字是以新一军为主力的的中国军队自印度
边境Lido起兵最终至缅甸的腊戍,再回师打通向云南畹町的公路,行程逾3500公里,收复
了缅甸很大面积的国土(约相当于意大利),歼灭了日军5个精锐师团和一个旅团,顺利
修筑并打通了中印公路和铺设油管进入中国。在敌我伤亡数字上孙将军在回忆录中写到“
计毙敌74000余人,伤者倍之,而我将士壮烈成仁者及万余”。这样说这是一场敌我伤亡
比至少是6:1的十分辉煌的胜利。是抗日战争唯一的一次全面胜利。回想在整个八年抗战
中,我军也取得过如台儿庄战役等几次胜利,但后来知道我方的牺牲数倍于日军的伤亡。
但奇怪的是这样的伟大胜利却没有大张旗鼓的宣传报道而很少为国人所知。

现在想来在抗日战争胜利后,蒋政权一心忙于内战,而孙将军又不是嫡系部队,由嫡系军
人掌握大权而出自嫉妒有意不作报道是主要原因。这件事发展到台湾蒋政权竟以岳飞式的
“莫须有”罪名把孙将军软禁多年。这次冤狱并没有损害孙将军的英名,以至在他去世以
后,得到十分盛大的哀荣。可见在人民心中是非曲直自有公论。但是孙将军的英勇事迹就
很少得以宣扬和流传了。直到九十年代后期,孙将军的传记,回忆录和纪念文章等才得以
在台陆续公开出版,提供了许多宝贵的资料。

反观在我们这一边,由于新一军曾在东北和解放军对垒过一段,就更少有人正面提到。而
我们这些人又被不分青红皂白地以“国民党反动军官”的身份处于低人一等的地位,回避
还恐不及,更谈不上公开谈及那一段胜利的辉煌。

还有以杜聿明为首的一批起义和被俘的蒋家嫡系将领在得到宽大以后,进入了国家的文史
馆,他们写了不少回忆文章,发表在内部出版的“文史资料”中。这些文章有他们“文过
饰非”的叙述,尤其是杜聿明由于他和孙将军素有不合和原则性的争执,就在文中污蔑孙
将军并对他的功绩加以不实的评语。这些文字虽然流传不广,但也有流毒。更主要的是我
国年轻的一代对那次战役几乎是一无所知。

尤其是在九十年代,我国公开出版了一些名为“纪实文学”的文艺作品,其中最有代表的
是“大国之魂”,作者不是严肃地去搜寻历史资料来创作,而是道听途说地以猎奇为目的
地渲染文字,虽然大部分篇幅是讲由国内向缅甸进军的场面,为了描写战斗的惨烈,不惜
写得绘声绘色,使我们经历过丛林中生活的人一看就觉得虚假不实。虽然我没有亲自参加
这一边的战斗没有对这部分批驳的权利。但他也写到印缅战场的部分。文中对我们这一战
场的叙述是错误百出,张冠李戴。这是我们亲历者有权提出批评的。我们级友的通信往来
中都一致表示对这些书的不满。这些书(有好几本)可以说是流毒深广,我有好些学生看
过这些书来向我求证。因此,我也深感我们这一批亲历者,有责任出来说话,从每一个人
自己有限的经历说明当时的历史真实,以澄清历史人物的功过是非。

这里要提到当时新一军的军医处长薛庆煜先生,他现为内蒙医学院的卫生系教授,内蒙民
盟的主任委员。他费了数年的功夫,写作一本“孙立人将军传”,但以他民主党派的身份
,虽有统战部的协助,这本书的出版却遇到层层阻挠和拖延,久久不能付印。直到1997年
方由友人资助在台湾以“鹰扬国威”书名正式出版。
后至1999年,几经努力方获得新闻出版署批复,准许该书由内蒙古大学出版社修改后安排
付印。从此该书以《孙立人将军传》为名修改后于2000年5月正式出版,印数仅2000册。
该书系由内蒙古大学出版社自办发行,不能在全国新华书店买到。由此我要几十册到处买
不到只能向出版社邮购。因此该书的流传不广,影响很小。统战部对该书审稿的修改意见
中有:“防止对人物评价的‘拔高’描写” 等意见。平心而论,该书作者由于和孙将军
私交甚笃,而又出自孙将军精忠报国之忱遭遇到不公正对待的义愤,用语难免略有推崇倍
至的地方,但即使台湾版的原稿,我看也不能算是对孙有过分的溢美之辞,应算得上是公
正的评价。对孙将军的爱国热忱,治军和用兵,战役指挥,爱才和用人均有翔实的描述。
此书对那场战役掌握详细的一手材料,写出了那场轰轰烈烈的伟大胜利,是一篇极为有价
值的史料。作者的目的也是为了使孙将军的功绩不会因时间久运而湮没。我愿在这里向我
国有兴趣追寻历史真相的年轻一代推荐这一本著作。其实它也是中华民族爱国主义教育的
好教材。

我仅仅参与了这个大战役中的一小段(不满一年),又没有机会接触整个军事行动的材料
。但是就从我了解的一角和亲身的一些经历也能对这次辉煌的胜利有些看法,想在这里提
出一些意见以供参考。



辉煌战果,如何取得

这次辉煌战果的取得有着多方面的因素。其中最主要的当然是广大战士流血牺牲勇敢作战
不怕艰苦的爱国精神。但是下列几个因素也是不可忽略的。
一. 孙立人将军。 孙将军的军事素养,指挥艺术和爱国自尊的精神以及他的人格魅力都
是取得胜利的重要因素。
二. 武器配备精良。 那时我们的军械的水平虽然不能和美军自己相比,但已较对面的日
军火力略胜一筹。尤其是武器的及时维修和弹药的供给,使得我军的火力得以充分发挥。
三. 制空权的保持。 我们的空军能压制敌方的火力发挥,保证了我军后勤运输的畅通(
包括空投)。尤其后者使我们能无后顾之忧地一往直前。
四. 给养的充足。 我军食品充足,营养平衡。士兵体力充沛,能应付丛林中的艰苦生活
环境。卫生防病措施得力,在所谓岚瘴地区,从未发生过因疟疾等传染病而引起的非战斗
性减员。
五. 通信联络的完备。 有线电话可通到连,排。前线的指挥调动灵活。营,团以上有无
线机可远距离通信。炮兵有和炮火观测小飞机的超短波天线联系,还有对空联络的布板信
号和反光通信等器材。
六. 战地医疗的保证。 各营团都有卫生所做轻伤的包扎处理,已经广泛使用抗炎和磺胺
药物,绝无伤口细菌感染的可能。师一级可以做小手术,还可以直送到离前线不过十里的
野战医院(field hospital)和后方的总医院(general hospital)(都由美军提供)。各
院都有救护车队,有一定的运送上级医院的制度。部队中颇多多次负伤,伤愈归队的士兵
。有了这样好的医疗照顾和保证,使我们的士兵没有顾虑地勇往直前。
七. 新技术的支持。 在我们部队中,但整个战区已有了当时最新的技术支持。例如“雷
达”,记得在一次领器材经过孟关的公路,路边有一小帐篷上面有徐徐转动的天线架子。
当时尚不知雷达这个词,但想到叶楷教授在我们速成的无线电课上讲到已可以利用无线电
波的反射弱信号探测飞机的可能性。后来在战后解密的刊物上看到照片,认出它就是早期
雷达。想来当时叶教授也不知道雷达这个名词。这种新的技术当然对当时制空权的保持有
着重要的支持。这些当时鲜为人知的新技术也是我们取得胜利的因素之一。

我想上面所提到的这些因素共同的支持了那次战斗辉煌战果的获得。
后方美军医院中的学习


上文提到在密支那大休整时从国内曾调来上千人的从军学生以补充兵员,当时号称“青年
军”,都有中学以上的学历。新一军为他们办了训练营,除了军训以外,还按他的学历经
过考核分设了通讯、工兵、汽车、医疗等等特别班。那时主持新一军军医处的薛荫奎处长
,他是协和医学院,卫生学的博士,就有想法要培养自己的医学人才,向孙将军建议抽调
其中十名优秀的学员,授以军士的军衔到美方的后方第20总医院去学习医疗技术。他的建
议得到孙将军同意。因为薛处长也是翻译室(知识分子俱乐部)的常客,平时接触较多,
他也知道我。经过薛和军械处云大哥商谈,要把我从军械处调出来去带领这十个学员去学
习。从跟我谈到正式出发不过几天功夫,就成行了。现在想来行政效率是十分高的。

当时军中医疗体系是很健全的。营,团都有卫生队,在战地前线的急救包扎可以胜任,师
部就有卫生所、有合格的医生可以进行不大的手术。而且在作战时,重伤员有救护车或轻
型飞机可以直接到距最前线不过几公里的野战医院(field hospital)。这里已经全是美
军的医务人员了。一般的重大手术都能进行。如果有特别复杂的伤情和病情就转到百公里
的后方总医院(General
hospital)。又加上那时已经广泛使用了消炎的磺胺药(sulfanilamide),在战士每人
急救包中都有这种白色的药粉,因此杜绝伤口的恶性污染。战士的治愈率是挺高的。失血
过多的在向后方送的车上就可以输全血或血浆。血源是后方人员定期献血。就大大减少了
重伤的死亡率。这样完善的医疗战勤使得广大战士无后顾之忧,更增加了勇往直前,不怕
牺牲的勇气。这是战胜日寇的重要因素之一。

我们去的第20总医院是印缅战场唯一的总医院。可以说是一个全科的综合医院,各科俱全
。以现在中国的水平是三甲医院了。后来方知道这所医院就是美国宾州大学附属医院的分
院。原来美国并无一所军医大学(只有一所军医进修学院),平时军中只有一位General
Surgeon,总管各医院。在战时,则征调各大学的医院抽出部分医生、护士,临时组成一
些总医院到各战场服务。不知道他们的军衔是怎样授的,当时的主治医师一律至少是上尉
,高级的医生则少校到上校都有,科主任都是中校以上。女护士为了免受到侵袭,则一律
是少尉或中尉军官。倒是要求学识和技术高的医技人员,往往是军士的军衔。美军军士的
级别特别多,袖章上的杠杠多少也弄不清楚。整个医院管理得井井有条,到处有MP站岗,
人员服装整齐,一律戴军衔。我们则凭胸章出入,我也第一次戴上少校的领章。

由于伤病员半数以上是中国军人,所以专设有十人左右的翻译室,其中半数以上是我们联
大的同级校友。由于这里是半永久的医院,都是用木头和竹子建的热带建筑,不再是帐幕
的临时房子了。我们后来已无房可容,就在翻译室旁边,搭起了三座大的双层的帐篷,倒
也可以遮风避雨。我们住进去以后就开始了为期8个月的有规律的学习生活,工余则是和
翻译室的老同学们(都是叙永当年的老同学)谈天说地,看电影和打羽毛球。除了每天听
战事新闻广播外,基本上是脱离了战事,一心学习。

我们这个小队十名学员分成二组,一半学x-射线技术,一半学临床化验。培养目标是放射
科和检验科的技术员(technician)。我是领队兼教官,本来只要管好学员就行,但我却
有兴趣随学员一同学习和实习。和二位科主任商量好上课的教学计划。我自己讲x-线的物
理原理和机器结构以及维修的课。还有医生讲解剖、生理、生化等课程。我记得每周三次
的课排的很紧,教材就是美国培养护士和医技人员的普通教科书。上课以外的上班时间就
是实习,每个学员有一个指导,以师傅带徒弟的方法跟着作,先做下手,慢慢的学会后再
轮换工种。几个月下来,把常规技术员的活都能学到手。这些学员个个都能勤奋地学习,
而且和美方的技术人员都交上了好朋友,十分亲切,得到院内上下的一致好评。据后来管
安排我们活动的一位少校联络官对我说,我们这个小队几个月的表现使医院内各层的人员
对中国人的观念有很大的改变。

由于和工作有密切的关系,那时所学的课程的一些拉丁文解剖名词,到现在还能记得起,
特别是骨头的名称,因为一张X-光片的位置就常指明这些骨头的位置和方向。有趣的倒是
现在一些骨头部位的中文名字,我反倒记不住,这是记忆的功能和年龄有关吧,到底年轻
时的吸收能力就是不一样。

当时20总医院的放射科,有一位中校的主任和两位上尉的医师,一个准尉的秘书,下面有
四、五个等级不一的军士技术员。有四五台不同型号的大中型x-线机,还有两台移动式的
小型x-线机,(专门为野战医院设计的,可随时拆卸和组装,可以到重症病人的床边去拍
照)。有一个设备齐全的洗片暗室和烘干机,在当时算是很先进的了。一般的病人是由病
房的医生开订单(order),病人自己步行或由担架抬到放射科的机器旁等候,由总管军
士分配到各台机器,由负责技术员根据order选片子尺寸,定位置,拍片。技术员的职责
就是把病人放到应放位置,调好机器参数,然后曝光。把曝过光的片子放到暗房的交接箱
中,暗房值班的技术员要整个上午都待在暗房内忙着显影、定影、水洗,然后放到烘干机
中去。有时手术台上要等着看湿片,那定影好的片子不等水洗透,就水淋淋地由护士拿去
手术室。整个工作有条不紊地进行。我们的学员经过几个月的学习和实践,都能达到全面
的独立操作的水平。当然一些特殊的X-线工作如血管造影,胃肠透视,肾盂造影等就不是
技术员层次的工作,那就要由放射医生亲自操作,有时外科医生要到现场陪同或亲自操作
。技术员的职责只是配合提供一定的X-线照射。
后方美军医院中的学习


上技术员是只管拍片不能诊断的,诊断均由放射医生单独在读片室内做,并写出报告。每
周一次的读片讲评会,是一个极严肃的会。会上把这一周重要的病人片子和一些要表扬的
和改进的片子一并搬出来。科主任站在一排读片灯前,二位上尉站立一旁,秘书坐在角落
上的打字机旁。其他所有技术员和工作人员围坐在四周的凳子上。一个上尉拿出一个病人
的封袋,把片子插入读片灯,把病房的order交给秘书,夹上打字机。秘书朗读出病人姓
名,号码和order的内容,然后大家看片子。这时二位主任医师先说对片子质量的评价,
评头品足,剂量大小合适否,位置放的合适否,这是对每个技术员操作水平的评价,是对
每个人的一场考试。最后,科主任做总结发言,并口授诊断报告的内容,秘书则噼噼啪啪
的打印在报告书上。这样一个一个过,每个人都会被接触到,不是被批评了或被表扬了,
就是从别人的失误中学到该怎样做方正确。不管职衔高低,出了差错一律不留情面。也见
到过上尉被数落得面红耳赤的场面。所以这种读片会一般都是鸦雀无声地听着发言,很少
有人敢于推诿强辩。其实也是一个参加者提高自己的好机会。开始参加时,我们大部分听
不懂,但感到了它严肃的气氛。只有下来再去请教师傅和医生,一知半解地学点名词。后
来随着自己医学知识的积累,愈来愈觉得这个制度是学习最好的场合。我真的从读片会学
得不少东西。

来这里首先感到许多小事上对劳动保护的重视。我们刚去不久,又一次被主任看到有一位
学员在X先曝光时,没有把防护室的门关紧,而是用手拉着准备0.5秒曝光结束后马上就出
来处理病人。他就把全室的人叫到一起狠狠地克一顿,责备美军技术员(师傅)没有严格
要求学员重视放射防护规程。从此大家相互提醒,养成了遵守防护规程,注意保护自己的
习惯。那时肺结核还是严重的传染病,放射科的所有人员每三个月要拍一次双张的立体胸
片,并且一定要和上一次的片子相对照,以确保能发现最早的感染征兆。可以看到对人员
劳动条件无微不至的关怀确实做到了。

对于临床检验那一组,我除了讲解显微镜和分光光度计等仪器构造原理外,就没过多参加
他们的实习,以致我只能掌握一些数血球和制作血片的技巧,对片子上形态识别就没有学
员们看得那样多。到快结业时一位化验室的少尉对我说,这些学员学得很快,有人已经可
以识别疟疾原虫的形态和初步看一些组织病理切片了。他还签名送我一本他的著作,是一
本生物化学课程的实验指导书,署名是宾大的助教。这时我才明确知道这所医院不比寻常
,是一所正式的教学医院。

在此期间检验科主任还邀请我去看过两次病死患者的尸体解剖(Autopsy)。在简陋的水
泥台上就动手,这时对尸体的一切卫生措施都没有必要了,到是对医生保护更加严格。我
印象最深的是一个 已骨瘦如柴的癌症死者,我去得晚一些,胸前的肋骨已全剪断并取开
,所有内脏都暴露在外,一组人把各脏器分别取出,另一组人则用钢锯费力地锯开颅骨。
病理科主任则在另一台子上把各脏器切成 一片片在里面去寻找异常的组织,发现了就用
镊子取下放进准备好的小瓶子中保存。科主任一面做一面向我们讲解病理的特徵。最后
整个脑子都取出,同样一一切开找到好几个转移灶。最后的处理出我意外的草率只把切碎
的脏器碎块一古噜堆进胸腹腔,盖上那块肋骨板缝上几针就算完事。当时我总觉得有点对
不起死者,但再想到这些取下的样本将对患者疾病的正确诊断有很大的帮助,而这些经验
的积累会对人类对疾病的知识有很大的贡献。唯物主义者对尸体 本不应有过多的情感考
虑,但总有点不是滋味。不过从这里我也看到这所医院不是诊病疗伤的普通医院,而是一
所有学术追求的教学医院。

我们在这几个月内倒没有遇到过大的疾病。只是我自己在此期间做过一个小手术并在眼科
做了严格的验光,发现我有散光,应当长期戴眼镜。总算也享受过了很好的医疗照顾。

在这期间我还注意到医疗卫生防护措施的重要。医院处在原始热带丛林的边缘,疟疾是主
要的危险传染病。那时的防蚊措施很严格,连临时挂在树上用的吊床,都有防雨的蚊帐。
晚上看露天电影时,有MP把守在入口处,向每人手上倒防蚊油,叫Skat,要看着你涂在露
出的部位。还发一种预防恶性疟疾的药物Atebrine,是一种黄色染料,吃后连眼白都发黄
,好像得了黄疸似的。另外还在四周小河沟的上游用油桶滴入少量的机油,五彩的油膜随
水流而下,慢慢向岸边草丛中聚集,据说能够防止孑孓的生长,大大减少蚊子的滋生。看
来这样防病真是一个多面的系统工程。

在这样一个脱离地方人群全是军人的集体中,我们唯一的娱乐就是看电影。露天电影场是
固定的,用竹子搭成的长排凳子。只要不下大雨每晚都要放,小雨则大家披上雨衣看,而
且都是“双场”(double feature)。通常一部是动作片,另一部则是言情片,中间还夹
着几段新闻片。新闻片有太平洋战争,欧洲战场和自己战场部分,所以我们对当时战场的
态势都有感性的了解。由于几个战场都在节节胜利地发展,所以大家都情绪高涨。这些新
闻片都来得很快,一般是一周内就能看到。至于故事片当然没有中文字幕,这倒是一个锻
炼外语听力的好机会。所以我们对没有兴趣的片子也要硬着头皮看下去,听下去。实在听
不懂的特殊口音和看不明白的地方就请教旁边的老美。这样慢慢地就能分辨出纯正英语、
美式英语、南部牛仔、北欧移民、甚至印度人的一些特殊口音,这对以后和各种人打交道
很有好处。所以说我以为看原声电影是锻炼外语听力的好方法。在此期间也遇到一、二次
劳军的巡回演出,为了迎合大兵的兴趣,节目大抵是粗俗的闹笑,实在不敢恭维。



后方美军医院中的学习


军中还有一些文化活动,阅览室内最新的刊物、画报都在一周内可以看到,大部分都印着
彩色Pin-up
girl的画片供大兵剪下贴在床头。一个专给大兵看的图文并茂的周刊叫Yankee,里面有一
栏连载的漫画,叫Sad Sack(可以戏译为“受气包”),我倒很欣赏,印象深刻。漫画的
主角是一个老实巴交可怜相的P.F.C(Privet of First Class,一等兵)他叫Sad Sack,
他在从军后受训和执勤时,受到凶恶的军士的折磨,遇到军官时受到了不公正的待遇等等
,种种吃亏受苦的小故事。有时也表现他机智狡猾报复的快意,充满了苦涩的黑色幽默。
主要讽刺军中的各种弊端和不平等。我想这也是有意识地给最下级底层士兵们平日不满情
绪的一种发泄和同情吧!我想这也是一种思想工作。解放后看到捷克大漫画家的“好兵师
克”,就觉得作风是同样的,不过那是19世纪奥匈帝国的故事。也许Sad Sack的作者是受
它的启发所画的20世纪的现实吧!
至于军官们的文化生活,我则没有去过那里的军官俱乐部,所以看不到他们工作时道貌岸
然以外的另一面。有时会听到下级的军士们谈论,某中校和某护士,喝醉了酒躺在办公室
台阶上的故事。然而我知道放射科Hodes主任,还是有名的费城交响乐团的一个业余第一
小提琴手,有一次看到他一人跟着唱片在办公室练琴。第二天去看到那些写作某交响乐的
“add a part”的唱片,才知道音乐界有这样不惜工本的教育方式。为一套十几张78转的
胶木老式唱片,就要组织一个大乐队演奏,全本录下来,就缺一样乐器第一小提琴。就等
着练习者在放它时把第一小提琴加进去(所以叫add a part)。这是多么不惜工本的作法
。能够卖出多少套呢?是否有大号,大提琴,鼓手的add a part呢?我当时是无法解答的
。可是现在电子技术要做到这些就比较容易了。

在这近一年中,我们也和美军中某些人结成比较好的友谊,以后还互通音讯。我印象比较
深的有两个人,一个是一位救护车的驾驶员,一条杠的P.F.C。大概来自农村,满口粗话
,文化较低。他的任务是帮着技术员把移动式X线机拆卸,运到病房中再重装起来,摄片
后再运回。他是干粗活的,和我们的学员打交道较多。开始时,他对中国人有一种看不起
的偏见,嘲笑我们说的英语是文绉绉的书面语言。因此交流上有些困难,也有出言不逊的
地方。学员们开始有点恼火,我则向他们说起孙军长的部队和美国人打交道时不卑不亢的
原则。后来,逐渐他和我们就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教了我们许多俚语,还解释了他为什
么喜欢嚼烟草,说在农场干活时,嚼烟草多吐吐沫,则可吐掉大量的灰土等等,使我们了
解到美国不同人的生活。使我感动的是他有一天突然找我们告别,拉着手含着泪地告别,
说了许多抱歉的话,为初开始对我们的不礼貌而难过,说我会记得“you guy”的学习精
神,他复员后会继续学习的等等。原来他就要复员离队回家了。这使我们看到美国的基层
老百姓心地还是很忠厚的,一些偏见都是不正确的宣传所造成的。

另一个则是我在这几个月中结交的好朋友,他叫John Lockwood,是一个牙医的儿子,当
时是高中刚毕业,参军后当上了X线技术员,已有一年多,当然是我们的师父一级的人。
此人是基督徒,出自一个正统的家庭,对军中一些粗俗的行为和言谈也很不以为然。是那
时美军中少见的正派青年。我曾去过他的宿舍,他同住的老兵却戏謔的叫他为“妈妈的乖
孩子”。他是放射科中最年轻的技术员,也算是知道的比较多的。开始时我们是以师傅的
身份看待他,后来休息时他常来我们的帐篷聊天。慢慢相互都觉得谈得很投机。谈电影上
的故事,我们不了解的西方生活习俗,他也能仔细的讲解。他也很有兴趣地跟我学中文,
甚至能写上百个中文字,后来通信时他最后署名总写我替他取的中文名字“陆克伍”。他
对中国文化是很崇敬的,对中国的每一件事都很关心,爱吃中国菜(其实在那里已是美国
化的中餐了),写家信时就常提起交了一个中国朋友,因此他的父母就每逢节日都给我们
寄一点吃的。有时我们也为一些不同意见而争论不休。如宗教信仰,我是不信的。又如中
国的将来要不要实行“计划经济”,我那时幼稚地认为这是最经济的办法,不会让个别人
暴富。而他说服不了我时,只能说“我们的‘自由经济’使我们成为了世界上最富裕的国
家”等等。我们两个知道不多的年轻人,对这些大问题也只能是说说而已。

这种友谊一直维持到1945年7月,我们结束学习,在Lido营地依依惜别。后来我回到上海
,他复员顺利地进入了大学学习,依然保持着通信联系。他也曾热望我去美国继续学习,
并替我定了一份“Electronics”的杂志,该杂志所介绍的战后解密的军用电子设备,后
来亦成为我编写教材的有用内容。在我爱人毕业时,他还送了一只刻了名字的听诊器。这
种联系一直持续到1949年中,以后随着形势的改变就中断了。

这宗友谊的后话是经过了多年变化后,到1980年底,我首次去美国华盛顿参加一个学术会
议。出发前东道主Webster教授已替我安排好会后两周的访问日程。 在会议开始时,我向
他提出寻访 陆克伍的请求,并说我估计此人大概会在教育和科研系统工作。我唯一能提
供的只是他的姓名和家庭所在的小城的名字。不料会议结束后,我还在访问的第一个大学
时,他即来电话说已找到陆克伍是密西根州立大学植物病理学的教授。他并帮我修改日程
,顺路到他所在的Lansing城停留两天。我迫不及待地等到了那天,陆和全家在机场上欢
迎我。中断了三十多年的友谊联系终于又得到重建。我们在机场重逢拥抱的场面,令四周
的人为之动容。的确,不同国家,种族的普通人民之间纯真的友谊,不是时间、战争和政
治理念所能阻隔的。我和陆克伍之间的长久不得联系,最后又得重聚就是这样一段佳话。


几个月的学习生活在快结束时,我回到了前线司令部述职汇报。孙军长准备了感谢信和一
批日本步枪,军旗等战利品分赠20总医院的院长Ravdin准将以下的各位科主任和教过我们
的各位师傅。对他们来讲是天大的喜悦,因为他们待在后方,除了日本战俘的伤病员外,
根本没有可能见到这些东西。这些礼物将会陈列在他们家的客厅,成为他们一生的最可骄
傲的见证。

到1945年8月初,我们正式结业,院长在他办公室举办了授予我们学员结业证书的仪式。
每人发了一张油印的证书,写明我们是合格的X-线技术员(或临床化验员)。我也得了一
张,可能是军衔最高的技术员了。会后还举行了招待会。

这里还有一段后话,四十年后我第二次访问费城的宾州大学(第一次是在费城开会,会后
无充分的时间去寻访)。这次我有一位硕士生正在宾大读博士学位。在他陪同下,我有充
裕的时间在校内盘桓。这里有纪念已过世院长Ravdin的建筑。在图书馆中找到了那时工作
人员的名单,上尉以上军官都在宾大的Faculty名单之内,可惜已经找不到其中任何一个
人现在尚留在宾大的了。他们大概都已经过世或者离去而无法查询了。唯一可以叙旧当年
Lido战场的只有陆克伍一人,但他当时只是军士,不在宾大Faculty之列。但我得到验证
当年的美军第20军医总院确实是宾州大学医院教学医院的一部分。
日寇投降、解甲归“教”


1945年2月间我军即在芒友市和由国内向外打的军队会师,打通了印度直通昆明的所谓史
迪威公路,从此源源不断的战略物资从印度通过此公路和油管流向抗战的大后方,支撑了
抗日战争的最后阶段。新一军则在向南肃清了腊戍的日寇驻军主力以保障公路的安全后班
师回国。我得到的指令是继续学习,待正式结业后再归队报到。新一军则陆续经由新公路
和空运两条路回国奉派到广西广东交界处,向雷州半岛方向反攻。这是印缅战场相对平静
的时刻,驱逐缅甸日军残部的任务由英军去做,这也是英国不愿让中国军队插手缅甸的阴
暗打算吧。

到7月底我们的学习正式结业后,我们这个小队就离开了第20总医院,到了一所驻印军总
指挥部的后方营地等待回国。我本想找机会跟着一个车队,把这条Lido公路整个走一遍,
该是多么快意的经历。可是这个上级指挥部却和新一军的办事作风大不一样,官僚腐败的
气息很严重。推诿拖延没有一句实话,我甚至无法和新一军军部直接联系和求援,只好耐
心等待。在本书的初稿中读到在后方医院(可能就是发生在第20总医院的成立初期),中
国指挥部的军官克扣伤员被翻译官揭发和斗争的故事。我相信那是完全可能的事实。

在这等待期间,迎来了8.15日寇无条件投降的喜讯。我们找来了可燃的木竹废料,在什么
都没有的空荡荡的营地里燃起了彻夜的篝火,以庆祝这得来不易的胜利。第20医院的陆克
伍和同学赶来我们营地互相祝贺,告别,许愿。也谈论两颗原子弹到底为什么有这样大的
威力。我说凭我那一点物理知识,既能叫“原子弹”怕是E=mc2的能量来源吧!但怎么这
样快就做到了呢?

胜利喜悦后,我更不能忍耐指挥部的官僚,愤而直接找到美军的指挥部,要求安排我们尽
快回新一军军部报到。在他们和第20总医院联系核实以后,很快给我们安排了飞机直飞昆
明。一行人乘坐较新式的C-46又飞越了驼峰一次,有时能看到地面的公路蜿蜒在群山之中
,深深可惜失去了亲自走它一遍的机会。

飞机在昆明降落后,我就先去找到了母校联大。在没有任何文件证明的条件下,我说明情
况后总务科一位职员就安排我们在联大师范学院大门口老式院子内楼下的小房间里暂住几
天。总算我到了娘家。那个院子楼上戏台就是女生宿舍,而后来也知道那个院子就是在19
45年12.1学生运动中,联大牺牲的一位女同学潘琰被杀害的现场。


在昆明等待了约一周,大家都忙于去寻老同学,朋友。我则很快寻访到新一军的留守处,
这时只剩下几个人了,这才和军部联系上,报告我们小队已到达昆明。很快就知道新一军
军部已作为受降的主体进入广州市,要我们速归队。留守处又接洽了飞机把我们送到广西
南宁。在临出发前夕出了一个插曲,有一个姓彭的湖南籍学员,是临床检验组的,突然离
队,给我留了一封文言文写的信,说明他要离队而去,感谢我对他的培养等等。这是我第
一次遇到的大难题,我看学员们大部分是知道他的举动的,但谁也不说。这事是我从未经
历过的,在军队中下级开小差,主管是要挨处分的。我慌得连忙找留守处的头。他说这到
哪里去找人,你只好拿着这封信,先回军部去再说吧。我只好硬着头皮带着余下的九名上
飞机了。其实那时我已隐约地感觉到他很可能到解放区去了,因为他平时的言谈就很有进
步的思想。后来就再也没有和他接触过。祝愿他能把他学得的知识去为人民服务。

到了南宁,新一军有一个很大的留守处,就像回到了家。不久就安排我们前往广州去。行
程也很复杂,先是分乘二三只小渔船,沿着西江向下游流下去,经过有名的“伏波滩”,
那里水突然很浅,但是十分湍急,小船不时会搁在卵石上,要人下水去推。我那时还没有
走过川江,第一次看到这样的急流。过滩后水又变深了,流速也慢了。这样经过了广西的
贵县、桂平等城市,晚上都要下船到岸上去住,船也愈换愈大。这一带是当年太平军起义
的地方,但在小城市中也找不到什么遗迹。最后到达了广东交界的梧州。在那里休息了一
两天,上了一条很大的木船,约有三层楼高,可装成营的军队和军需品,我们在这种“花
尾渡”的大船顶层占了一个大舱,安稳的睡下。这种大船两三条由一个小火轮拖着,沿着
西江向下游赶路。河面愈来愈宽,到了广州近郊的珠江三角洲时,河面有地方几乎看不到
边。

到了广州后,向军医处交接了学员,交上了开小差的那个人的信。也没有多追问我什么,
就算我完成了任务。我则是心中落下了一块石头。军医处满意我的工作,把学员分配到下
层的一些师团去。我则回到军械处跟云大哥继续管通讯器材的工作。

广州在日军投降后,把日军缴了械,让他们每天去打扫大街。每天清晨看他们三三两两的
拿着扫帚,我们走过他们都得停下来敬礼。看着特别解气。我们接受日军的通讯器材包括
广州市的广播电台,看到日军的器材和美军的相比自然是土得多,笨得多,可是用起来还
是很管用。可我们当时是一点也看不上眼了。广州市容也是萧条得很,中山大学里孙中山
的塑像也不见了。因为相对战时我们比较闲了,同学们也各有打算,议论的是什么时候再
回去补点课,但想到要熬满两年,才能拿到大学文凭,急也急不起来。

我们军部的驻地是叫沙面的原英租界,是一个小岛。里面的英式建筑都很精致。一条小河
对面就是当年沙面惨案中英军开枪屠杀我手无寸铁的老百姓的地方。住在这个安静优雅的
地方,想起苦难的祖国百年的屈辱,如今可以一雪英帝、日帝侵略之耻,真实感慨万千。
我们今后该如何富强起来呢?一时也没有什么主意,但是充满了憧憬。
日寇投降、解甲归“教”


当时军中盛传,新一军要开赴日本去当占领军。因为新一军是军容和素质都一流的军队。
这是一件十分令人神往的美事。

这时发生了一件偶然的事,成为我一生中一个转折的契机。我们同班的李桂华,因为跌了
一交,引起了一条腿的动脉栓塞,当时还没有血管外科,这是一个要截肢的危险病症。住
进了中山医院,那时小腿已经变黑,疼痛难忍,已经有炎症转坏疽的可能。医生提出知道
已有一种抗炎的新药叫“Penicillin”(即现在普及的青霉素),香港的英驻军的军医处
可能有,如果搞到也许可以保住他的腿。经过军部军医处的研究,决定去香港找找看。就
又命令我带上介绍信去找驻港英军军医处。为了完成这个特殊任务,我去了香港。现在怎
样也记不起当时是从陆路还是水路去香港的。这是我第二次到香港,第一次是1940年我从
上海经越南去昆明进大学,船经香港停留了两三天。那时我是统舱的乘客,虽在香港也观
光过一些地方,可是最底层的穷人。这次我却是少校军官的身份来找英军办事,到后就住
进了军人招待所,那是香港一流的“半岛酒店”。这是当年英殖民者的特权阶层享用的地
方。这个酒店今天仍是五星级的宾馆。我是校级军官,享受一人一间的房子,豪华的食堂
吃完了签个名就行。两天功夫,就办成了事,拿到了两个疗程的新药。当时住在半岛酒店
,还有一个新一军的驻港代表,也是我们翻译室的前辈,是谁,我现在也记不准了。他带
领我在饭店各处观光。在那里看到英海军的办事处有个地方可以为休假的军官登记搭乘便
船,到各地去旅行,只要有军队的休假证就可登记。看到预告的船期每三四天就有去上海
的军舰。这使我心里一动。

拿着药物回到广州,送到医院就开始使用。可惜的是即使是新药也未能保住李桂华的腿,
最后还是锯掉了小腿,使他终生残障。

但香港之行,使我产生了一个想法,回上海去探亲。和云大哥商量,他也同情我,替我想
了一个理由,说:我是寡母抚养长大的独子,后来她毅然放我去后方学习,已五年多未曾
见过面。而我服役近两年中从未得到过休假,(这也是一个很有力的理由,因为我同去的
同学都得过不止一次去如加尔各答等大城市的休假机会)现在想乘部队休整的机会,请假
回上海去探亲,以尽孝道。待部队赴日开拨以前回来消假服役。这个报告居然得孙军长和
几位副军长的恩准。也许这里有薛处长和云大哥说了好话的因素。

这样我很快就收拾行装,准备回上海了。当时和同学作别确实没有一去不回的打算。还有
着一同去日本风光一回的相约。到了香港很快就搭上了一条英国驱逐舰,住军官舱,和舰
长等高级军官在同一食堂吃饭,服侍得很周到,因为我的官阶和舰长相比还要高一点。因
舰较小,走得不快,但却要赶着在圣诞节的前一天到上海,他们想到上海过节我是记得清
楚的。

到了上海见到老母,很出她的意料。因为她收到电报后想不到会到得这样快。经过了五年
多分别儿子又安全地回到了身边,老人家的悲喜交集心情是任何人都能想象得到的。她说
总算敖到了这一天,今后再也不放你走了,在上海找个事做吧。我还不敢向她说还有可能
去日本当占领军的事。

在上海不到一个月,就看到所谓接收大员贪污腐化的种种劣迹。上海的繁华尚未恢复过来
,但是这些大员们的纸迷金醉的表现,使我完全失望。难道我们士兵浴血战斗就是为了这
样的结果吗?1946年初,我记得是乘在电车上从一个刊物上看到有关12月1日在昆明发生
的惨案报道。就在几个月前我住过的院子里杀害了我无辜的同学。当时我的眼泪夺眶而出
,这个政权真是毫无希望了。

最后使我下决心的是广州的消息。不但去占领日本扬眉吐气的美差没有了,部队就要出发
由美军登陆艇送到葫芦岛登陆去东北。明摆着让我们去打内战。这使我决心不再回去,在
上海另找工作了。几个月后,我工作稳定后,东北来信催我回去。我即怀着十分歉疚的心
情写了请“长假”的报告。(在旧军队,没有辞职的说法,叫请长假)理由是我们的学业
未完,现在我想回学校继续学习以求学成报国,另一面我老母不愿我再离开,以尽孝道。

我知道这报告,会使云大哥和我的同学们为难。果然据说孙军长知道以后大发雷霆,说:
“叫他回来,不然我要通缉他”。但也从来没有向我正式发过什么文字的东西,我则自离
开广州后,就再也没有领过军饷(工资)。这样我就低调地躲在学校,很少和外面交往。
随着形势的转变,我的同学们也陆陆续续地以不同的方式先后离开了军队。直到1947后,
这件事方不了了之地过去了。严格地说,我是同学中第一个离开军队,我离开的方式是不
光彩的“开小差”(军中语言,意思是不合法的逃离)。所幸一年以后,我还是顺利拿到
了清华的毕业文凭。

现在想如果当时没有这样一个机遇,让我能从广州提前离开军队。我一定会随着调动去了
东北并会或多或少地参与了内战。那样我的人生道路又会是怎样的一个面貌呢?真是不敢
想象。
在上海重新找工作又是面临选择的机遇。可以进工厂,机关,或甚至收入丰厚的金融机构
,当时选择的余地还是有的。我深感没有真正地学完应学课程,决心尝试进交大。我进交
大也是有一番波折的,几乎不成了,然后柳暗花明,钟兆琳教授和严俊教授接见了我,面
谈以后,决定留我当助教。条件是第一年我不能算交大聘,只能以临时大学的名义聘我。
(临时大学是对汪伪的所谓汉奸学校的学生作短期甄别的学校,设在交大内)。我当时要
从一个堂堂正正抗战的英雄军官变成一个与汉奸有关学校的助教,收入要从约200卢比的
印度币变到通货膨胀了的法币80元。当时这样的选择许多亲戚朋友是很不以为然的,认为
这样太不值得了。我现在回想那时决心选择了这条清苦一世的道路,大概是在我面前又浮
现了联大的一些老师穿着满是补丁的西装在讲台上侃侃而谈的风采。这是联大的教育、军
队的磨练、和民族的责任感在我身上起了作用。
我就这样离开了多采的军旅生活,开始了教书匠的平凡生活。在交大一干就是五十八年,
直到今天没有离开过。
对这样一次离军从教的选择,虽然在以后的教学工作中也经历了不少风雨和得失。今天来
看我还是无怨无悔的。
如果今生还有一次机会让我再作一次选择的话,我还可能作同样的选择吗?
致敬
致敬!
尊重历史也就是尊重自己,因为我们自己也终将变成历史!
哎,最后内战中陨落辽西。
ding
我的爷爷和他做过一样的事,有机会我把他的回忆也发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