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伯特·乔治·威尔斯短篇科幻小说》——时间机器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超级军网 时间:2024/04/29 22:24:12
第一章
 
 
  时间游客(这样称呼他是为了方便起见)正在给我们讲解一个深奥难懂的问题。他灰色的眼睛一眨一眨的,炯炯有神,往常苍白的面孔此刻红光焕发。壁炉里炉火熊熊,白炽灯在银制百合花灯盘里射出柔和的光亮,照在我们玻璃杯里跳动的气泡上。我们坐的椅子,只有他才有,它们与其说是供我们坐的,不如说是在拥抱我们,抚慰我们。晚饭后的气氛舒适惬意,人们的思绪在这时候往往会不求精确,从容地驰骋奔流。他就这样一边用纤细的食指划着要点,一边在向我们讲述这个深奥的问题,我们都懒洋洋地坐着,钦佩他在这个新谬论上(我们是这样认为的)表现出的认真态度和丰富的创造力。
  “你们一定要仔细听我讲。我要反驳一两个几乎是公认的观点。比如,你们在学校里学的几何就是建立在错误的概念上的。”
  “要我们从这里听起,范围不免大了点吧?”菲尔比说。他头上长着红头发,喜欢与人争辩。
  “我不是要你们接受什么无稽之谈。你们很快会承认我需要你们承认的内容的。你们自然知道,数学上所谓的一条线,一条宽度为零的线其实并不存在。这个你们在学校是学过的吧?数学上所说的平面也是没有的,这些纯粹是抽象的东西。”
  “不错。”心理学家说。
  “仅有长、宽、高的立方体实际上也不可能存在。”
  “我反对这种提法,”菲尔比说,“固体当然可以存在。一切实在的东西……”
  “多数人是这样认为的。可你听我说,一个瞬时的立方体能存在吗?”
  “不懂你的意思。”菲尔比说。
  “一个根本没有持续时间的立方体能够真正存在吗?”
  菲尔比陷入了沉思。“很清楚”,时间游客继续道,“任何一个实在的物体都必须向四个方向伸展:它必须有长度、宽度、高度和时间持续度。但由于人类天生的缺陷,这点我待会儿再解释,我们往往忽视这个事实。实际上有四维,其中三维我们称作空间的三个平面,第四维就是时间。然而,人们现在总喜欢在前三者和后者之间划上一条实际并不存在的区分线,因为我们的意识从生命的开始到结束正是沿着时间的同一方向断断续续朝前运动的。”
  “这,”一个年轻人说着,哆哆嗦嗦地在灯火上重新点燃了他的雪茄烟。“这……一点确实很清楚。”
  “是啊,许多人都忽视了这一点,真是不可思议。”时间游客继续说道,他的兴致更浓了。“实际上这就是第四维的内涵,虽然有些人谈论第四维时并不知道他们指的就是这个意思。这其实只是看待时间的另一种方式。时间和空间三维的任何一维之间都没有什么不同,区别只是我们的意识是沿着时间向前运动的。可有些笨蛋把这个观点的意思搞颠倒了。你们听过他们有关第四维的高见吗?”
  “我没听过。”地方长官说。
  “是这样的。根据我们数学家的看法,空间有三维,人们可以分别称其为长度、宽度、和高度,而且始终可以通过成直角的三个平面把它们表示出来。但是,有些喜欢刨根问底的人总要问为什么偏偏是三维,为什么没有另一维来同其他三维形成直角呢?他们甚至试图建立四维几何。西蒙·纽科姆教授大约一个月前还在向纽约数学协会解释这个问题呢。你们都知道,我们可以在只有两维的平面上表现一个三维的立体图。同样,他们认为能够通过三维模型来表现四维的东西,只要他们能够掌握透视技法。明白了吧?”
  “我想是的,”地方长官轻声说道。他紧锁眉头思考起来,双唇一动一动,好像在重复什么神秘的话。“是的,我想这下明白了。”他过了一会儿说,脸上陡然间露出了喜色。
  “嗯,我可以告诉你们,我从事这四维几何的研究已有些时候了。我得出的有些结论很稀奇。比如这是一个人8岁时的一张肖像,这是15岁的,这是17岁的,还有一张是23岁的,等等。这些显然都是一个人的生活片段,是用3维表现出来的4维生命,这是固定的不可改变的东西。”
  时间游客停等了片刻,以便大家能够充分理解他的话。接着他说,“思想严谨的人十分清楚,时间只是空间的一种。这是一张常见的科学示意图,记录天气变化的。我手指着的这条线表明气压的变化。昨天白昼气压这么高,夜里又降下去了,今天早上又上升了,慢慢地一直升到这里。气压表里的水银绝对不是在公认的空间三维的意义上勾划出这条线的?可它又确确实实勾划出了这样一条线。因此,我们必须断定,这条线是沿着时间维的。”
  “可是,”医生说话时双眼紧盯着炉火里的一块煤。“如果时间真的只是空间的第四维,它为什么现在而且历来都被认为是别的东西呢?我们为什么不能在时间里自由活动,就像我们在空间的其他三维里那样活动?”
  时间游客笑了。“你肯定我们能在空间中自由活动吗?我们左右能动,前后也可任意活动,人们历来就是这样活动的。我承认我们在两维中能够自由活动。可上下能动吗?地球引力把我们限制在地面上。”
  “不完全是,”医生说,“用气球行。”
  “但是在气球发明之前,除了间歇式的跳跃和路面高低不平外,人是不能任意垂直运动的。”
  “不管怎么说,他们还是能够上下运动的。”医生说。
  “向下要比向上容易,容易得多。”
  “而在时间里根本不能动,你无法离开现在这一时刻。”“我亲爱的先生,你错就错在这里,这也正是全世界的错误所在。我们始终是在脱离现在,我们的精神存在就是非物质的,并且是无维的,它沿着时间维匀速向前,从摇篮走向坟墓。这就像我们的生命,如果从离地50英里的高空开始,我们就必定向下降落。”
  “可主要的问题是,”心理学家插话说,“你能够朝空间的任何一个方向运动,而你在时间里无法走来走去。”
  “这个想法就是我伟大发现的契机。但是,你说我们在时间里不能运动是错的。比如,如果我在形象地回忆一桩事,我便回到了它的发生时刻。就像你们说的,我变得心不在焉了。我一下子跳了回去,当然我们的双脚无法退回去呆上一段时间,就像一个野蛮人或一头动物无法呆在离地6英尺的空间。但是,文明人在这一点上要比野蛮人强,他可以乘气球排除地球引力向上升。既然这样,他为什么就不能指望自己最终能沿着时间维停止运动或加速运动,甚至逆向运动呢?”
  “哦,这,”菲尔比开口道,“是完全……”
  “为什么不行?”时间游客问。
  “这不合情理。”菲尔比说。
  “什么情理?”时间游客问。
  “你可以把黑的说成白的,”菲尔比说,“可你永远说服不了我。”
  “也许不能,”时间游客说,“但你现在开始明白我钻研四维几何的目的了。很久以前,我就粗粗构想过一种机器“去穿越时间!”那个年轻人大叫起来。
  “它将随心所欲地在空间和时间里运动,完全由驾驶员控制。”
  菲尔比笑得前仰后合。
  “可我有实验证明。”时间游客说。
  “这对历史学家实在是太方便了,”心理学家提示说,“譬如,他可以回到过去,去核实人们公认的关于黑斯廷斯战役的记载!”
  “难道你不觉得有点过于引人注目了吗?”医生说,“我们的祖先可不太能容忍年代出差错。”
  “人们可以直接从荷马和柏拉图的嘴里学习希腊语了。”这是那个年轻人的想法。
  “那样的话,他们一定会给你的考试打不及格。德国学者已经在希腊语上做了许多改进。”
  “还有未来呢,”年轻人又说,“想想吧!人们可以把他们所有的钱投资下去,让它在那里生息赚钱,接着再朝前赶。”
  “去发现一个社会,”我说,“一个建立在严格的共产主义基础上的社会。”
  “尽是些不着边际的奇谈怪论!”心理学家说。
  “是的,我原先也是这样想的,所以从不谈论此事,直到……”
  “直到实验证明!”我大声说道,“你能证明它吗?”
  “用实验来证明!”菲尔比喊道。他已开始感到头昏脑胀了。
  “反正要让我们看看你的实验,”心理学家说,“虽然这全是胡说八道,这你清楚。”
  时间游客朝我们大家笑笑。接着,他仍然面带微笑,双手深插在裤袋里,慢吞吞地走出了房间。我们听见他跟拉着拖鞋,沿着长长的过道向实验室走去。
  心理学家望着我们。“我不知道他想搞什么名堂?”
  “还不是想耍耍花招。”医生说。菲尔比正准备给我们讲他在伯斯勒姆看到的一个巫师,可还没来得及讲完开头,时间游客就回来了。菲尔比想讲的那被轶事只得告吹。
  时间游客手里拿着一个闪闪发亮的金属架子。架子和一只小钟差不多大,做工十分考究,里面镶有象牙和一种透明的东西。现在我必须把看到的一切都交代清楚,因为接下去的事情——除非他的解释被接受——绝对是无法理喻的。他把扔在房间里的一张八角形桌子搬到壁炉前,桌子有两条腿就搁在炉前地毯上。他把那个机械装置摆在桌上,拖过一张椅子坐了下来。桌上仅有的另一件东西是一盏罩着灯罩的小台灯,明亮的灯光照在这个模型上。周围还点着十几支蜡烛,两支插在壁炉架上的铜烛台上,另几支插在壁上的烛台上,所以说房间里灯火通明。我在最靠近炉火的一把椅子上坐下来,随即又向前挪了挪,几乎把自己摆到了时间游客和壁炉的中间。菲尔比坐在时间游客背后,两眼朝他肩膀前面张望着。医生和地方长官在右侧注视着,心理学家坐在左侧,年轻人站在心理学家的后面,我们个个都全神贯注。在我看来,任何构思巧妙手段高明的花招要在这种情况下瞒天过海都是不大可能的。
  时间游客看看我们,又看看机械装置。“好了吧?”心理学家说。
  “这个小东西”,时间游客说,他用胳膊肘撑住桌子,两手按到仪器上,“只是一个模型。我的计划是让机器穿越时间。你们会注意到这东西看上去是歪斜的。这根杆的表面闪闪发光,样子很古怪,似乎有点像是假的。”他说完举手指了指,“另外,这是一根白色的小杠杆,这边还有一根。”
  医生从椅子里站了起来,眼睛紧盯着机器。“做得真漂亮。”他说。
  “花了两年的时间才做出来的。”时间游客汇报说。当我们都跟着医生站起来时,他又说,“现在我要你们知道,这根杠杆一按下去,就把这架机器送进了未来。另一根杠杆操作逆向运动。这鞍子充当一个时间游客的座位。我马上就按这根杠杆,机器会飞离出去。它将慢慢消失,走进未来的时间,最后无影无踪。请你们好好看看这玩意儿,再检查一下桌子,确保这中间没有任何花招。我可不想浪费了模型还被人骂是江湖骗子。”
  大概有一分钟时间过去了,没人作声。心理学家似乎正想对我说什么,可他又改变了主意。接着时间游客举起手指伸向杠杆。“不,”他突然说,“让我借用你的手。”他转向心理学家,握住他的手,叫他把食指伸出来。因此,是心理学家亲手把时间机器送入漫无止境的旅程的。我们都目睹了那根杠杆的转动,我百分之百肯定这里面没有耍花招。就在这时,一阵风吹来,灯火扑扑跳动起来,壁炉架上的一支蜡烛吹灭了。那台小机器打着转转,越飞越远,顷刻间在视野里成了个幻影,像一个闪着微光的黄铜和象牙转出来的旋涡。它走了——消失了!桌子上除了那盏孤灯已一无所有。
  大家沉默了片刻。接着菲尔比说他真是该死。
  心理学家从恍炮中恢复过来,突然朝桌子底下看去。时间游客乐得哈哈大笑。“怎么说?”他学起了心理学家的说话腔调。随后他起身走到壁炉架上的烟叶罐前,背着我们开始往烟斗里塞烟丝。
  我们面面相觑,无话可说。“我说,”医生说,“你这是当真的?你真的相信那架机器走到时间里去了吗?”
  “当然。”时间游客说。他弯腰在壁炉火上点燃了一支纸捻,然后他转过身来,边点烟斗边望着心理学家的脸。(心理学家为了故作镇静,自己拿起一支雪茄,连烟屁股都没掐掉就点了起来。)“此外,我那里还有一台大机器即将完工。”——他指了指实验室——“安装完毕后,我打算自己去旅游一趟。”
  “你是说那架机器已走进来来?”菲尔比问。
  “走进了未来还是过去,我不敢肯定。”
  隔了一会儿,心理学家来了灵感。“如果说去了什么地方,那它一定是走进了过去。”他说。
  “为什么?”时间游客问。
  “因为我相信它没有在空间里移动。如果它已进入未来,那它现在肯定还在这里,因为它必定要穿过现在才能走进未来。”
  “可是,”我说,“如果它已走进过去,我们刚进房间时就该看见它。上星期四我们在这里,还有上上个星期四,依此类推!”
  “有力的反驳。”地方长官评论道。他转向时间游客,摆出一副公平论事的样子。
  “毫无道理,”时间游客说着转向心理学家,“你想想,这个你能解释。这是反应点下的表象,是冲淡的表象,这你知道。”
  “当然。”心理学家说。他还再次向我们保证说,“这是心理学上的一个简单问题。我应该想到这个道理,它够明显的,并且有助于说明这种貌似矛盾的现象。我们无法看见这架机器,也欣赏不到它,这就像我们无法看到旋转的轮辐和在空中飞过的子弹。如果机器在时间中旅行的速度比我们快50倍或者100倍,如果它走一分钟我们才走一秒钟,它的速度产生的印象当然就只是它木做时间旅行时的五十分之一或百分之一。这是显而易见的。”他用手在原来摆机器的地方摸了摸。“明白了吧?”他笑着问道。
  我们坐在那里,两眼盯着空荡荡的桌子看了一会儿。这时,时间游客问我们如何看待这一切。
  “这一切今天晚上听起来很有道理,”医生说,“不过要等到明天再下结论,等明早大家神智清醒时再说。”
  “你们想看看真正的时间机器吗?”时间游客问。说完他手里拿着灯,领我们沿着通风的长廊朝他的实验室走去。我清楚地记得那闪烁的灯火,他那大脑袋的侧影,舞动的人影,记得我们如何一个个跟着他,心里迷惑不解可又不愿轻信,如何在实验室目睹了就在我们眼前消失的那架小机器的大号翻版。大机器的有些部件是镍制的,有些是象牙做的,还有些是用水晶石挫成或锯成的。机器已大体完成,但是水晶曲棒还摆在凳上的几张图纸旁,没有完工。我拿起一根曲棒仔细看了看,发现好像是用石英做的。
  “我说,”医生问道,“你这是完全认真的?还是骗骗人的——就像去年圣诞节你给我们看的那个鬼?”
  “坐这架机器,”时间游客高举着灯说道,“我想去探索时间。清楚了吧?我这辈子还从未这样认真过。”
  我们谁也不知道该如何去理解他的这句话。
  我的视线越过医生的肩膀和菲尔比投来的目光相遇了,他表情严肃地朝我使了个眼色。 第一章
 
 
  时间游客(这样称呼他是为了方便起见)正在给我们讲解一个深奥难懂的问题。他灰色的眼睛一眨一眨的,炯炯有神,往常苍白的面孔此刻红光焕发。壁炉里炉火熊熊,白炽灯在银制百合花灯盘里射出柔和的光亮,照在我们玻璃杯里跳动的气泡上。我们坐的椅子,只有他才有,它们与其说是供我们坐的,不如说是在拥抱我们,抚慰我们。晚饭后的气氛舒适惬意,人们的思绪在这时候往往会不求精确,从容地驰骋奔流。他就这样一边用纤细的食指划着要点,一边在向我们讲述这个深奥的问题,我们都懒洋洋地坐着,钦佩他在这个新谬论上(我们是这样认为的)表现出的认真态度和丰富的创造力。
  “你们一定要仔细听我讲。我要反驳一两个几乎是公认的观点。比如,你们在学校里学的几何就是建立在错误的概念上的。”
  “要我们从这里听起,范围不免大了点吧?”菲尔比说。他头上长着红头发,喜欢与人争辩。
  “我不是要你们接受什么无稽之谈。你们很快会承认我需要你们承认的内容的。你们自然知道,数学上所谓的一条线,一条宽度为零的线其实并不存在。这个你们在学校是学过的吧?数学上所说的平面也是没有的,这些纯粹是抽象的东西。”
  “不错。”心理学家说。
  “仅有长、宽、高的立方体实际上也不可能存在。”
  “我反对这种提法,”菲尔比说,“固体当然可以存在。一切实在的东西……”
  “多数人是这样认为的。可你听我说,一个瞬时的立方体能存在吗?”
  “不懂你的意思。”菲尔比说。
  “一个根本没有持续时间的立方体能够真正存在吗?”
  菲尔比陷入了沉思。“很清楚”,时间游客继续道,“任何一个实在的物体都必须向四个方向伸展:它必须有长度、宽度、高度和时间持续度。但由于人类天生的缺陷,这点我待会儿再解释,我们往往忽视这个事实。实际上有四维,其中三维我们称作空间的三个平面,第四维就是时间。然而,人们现在总喜欢在前三者和后者之间划上一条实际并不存在的区分线,因为我们的意识从生命的开始到结束正是沿着时间的同一方向断断续续朝前运动的。”
  “这,”一个年轻人说着,哆哆嗦嗦地在灯火上重新点燃了他的雪茄烟。“这……一点确实很清楚。”
  “是啊,许多人都忽视了这一点,真是不可思议。”时间游客继续说道,他的兴致更浓了。“实际上这就是第四维的内涵,虽然有些人谈论第四维时并不知道他们指的就是这个意思。这其实只是看待时间的另一种方式。时间和空间三维的任何一维之间都没有什么不同,区别只是我们的意识是沿着时间向前运动的。可有些笨蛋把这个观点的意思搞颠倒了。你们听过他们有关第四维的高见吗?”
  “我没听过。”地方长官说。
  “是这样的。根据我们数学家的看法,空间有三维,人们可以分别称其为长度、宽度、和高度,而且始终可以通过成直角的三个平面把它们表示出来。但是,有些喜欢刨根问底的人总要问为什么偏偏是三维,为什么没有另一维来同其他三维形成直角呢?他们甚至试图建立四维几何。西蒙·纽科姆教授大约一个月前还在向纽约数学协会解释这个问题呢。你们都知道,我们可以在只有两维的平面上表现一个三维的立体图。同样,他们认为能够通过三维模型来表现四维的东西,只要他们能够掌握透视技法。明白了吧?”
  “我想是的,”地方长官轻声说道。他紧锁眉头思考起来,双唇一动一动,好像在重复什么神秘的话。“是的,我想这下明白了。”他过了一会儿说,脸上陡然间露出了喜色。
  “嗯,我可以告诉你们,我从事这四维几何的研究已有些时候了。我得出的有些结论很稀奇。比如这是一个人8岁时的一张肖像,这是15岁的,这是17岁的,还有一张是23岁的,等等。这些显然都是一个人的生活片段,是用3维表现出来的4维生命,这是固定的不可改变的东西。”
  时间游客停等了片刻,以便大家能够充分理解他的话。接着他说,“思想严谨的人十分清楚,时间只是空间的一种。这是一张常见的科学示意图,记录天气变化的。我手指着的这条线表明气压的变化。昨天白昼气压这么高,夜里又降下去了,今天早上又上升了,慢慢地一直升到这里。气压表里的水银绝对不是在公认的空间三维的意义上勾划出这条线的?可它又确确实实勾划出了这样一条线。因此,我们必须断定,这条线是沿着时间维的。”
  “可是,”医生说话时双眼紧盯着炉火里的一块煤。“如果时间真的只是空间的第四维,它为什么现在而且历来都被认为是别的东西呢?我们为什么不能在时间里自由活动,就像我们在空间的其他三维里那样活动?”
  时间游客笑了。“你肯定我们能在空间中自由活动吗?我们左右能动,前后也可任意活动,人们历来就是这样活动的。我承认我们在两维中能够自由活动。可上下能动吗?地球引力把我们限制在地面上。”
  “不完全是,”医生说,“用气球行。”
  “但是在气球发明之前,除了间歇式的跳跃和路面高低不平外,人是不能任意垂直运动的。”
  “不管怎么说,他们还是能够上下运动的。”医生说。
  “向下要比向上容易,容易得多。”
  “而在时间里根本不能动,你无法离开现在这一时刻。”“我亲爱的先生,你错就错在这里,这也正是全世界的错误所在。我们始终是在脱离现在,我们的精神存在就是非物质的,并且是无维的,它沿着时间维匀速向前,从摇篮走向坟墓。这就像我们的生命,如果从离地50英里的高空开始,我们就必定向下降落。”
  “可主要的问题是,”心理学家插话说,“你能够朝空间的任何一个方向运动,而你在时间里无法走来走去。”
  “这个想法就是我伟大发现的契机。但是,你说我们在时间里不能运动是错的。比如,如果我在形象地回忆一桩事,我便回到了它的发生时刻。就像你们说的,我变得心不在焉了。我一下子跳了回去,当然我们的双脚无法退回去呆上一段时间,就像一个野蛮人或一头动物无法呆在离地6英尺的空间。但是,文明人在这一点上要比野蛮人强,他可以乘气球排除地球引力向上升。既然这样,他为什么就不能指望自己最终能沿着时间维停止运动或加速运动,甚至逆向运动呢?”
  “哦,这,”菲尔比开口道,“是完全……”
  “为什么不行?”时间游客问。
  “这不合情理。”菲尔比说。
  “什么情理?”时间游客问。
  “你可以把黑的说成白的,”菲尔比说,“可你永远说服不了我。”
  “也许不能,”时间游客说,“但你现在开始明白我钻研四维几何的目的了。很久以前,我就粗粗构想过一种机器“去穿越时间!”那个年轻人大叫起来。
  “它将随心所欲地在空间和时间里运动,完全由驾驶员控制。”
  菲尔比笑得前仰后合。
  “可我有实验证明。”时间游客说。
  “这对历史学家实在是太方便了,”心理学家提示说,“譬如,他可以回到过去,去核实人们公认的关于黑斯廷斯战役的记载!”
  “难道你不觉得有点过于引人注目了吗?”医生说,“我们的祖先可不太能容忍年代出差错。”
  “人们可以直接从荷马和柏拉图的嘴里学习希腊语了。”这是那个年轻人的想法。
  “那样的话,他们一定会给你的考试打不及格。德国学者已经在希腊语上做了许多改进。”
  “还有未来呢,”年轻人又说,“想想吧!人们可以把他们所有的钱投资下去,让它在那里生息赚钱,接着再朝前赶。”
  “去发现一个社会,”我说,“一个建立在严格的共产主义基础上的社会。”
  “尽是些不着边际的奇谈怪论!”心理学家说。
  “是的,我原先也是这样想的,所以从不谈论此事,直到……”
  “直到实验证明!”我大声说道,“你能证明它吗?”
  “用实验来证明!”菲尔比喊道。他已开始感到头昏脑胀了。
  “反正要让我们看看你的实验,”心理学家说,“虽然这全是胡说八道,这你清楚。”
  时间游客朝我们大家笑笑。接着,他仍然面带微笑,双手深插在裤袋里,慢吞吞地走出了房间。我们听见他跟拉着拖鞋,沿着长长的过道向实验室走去。
  心理学家望着我们。“我不知道他想搞什么名堂?”
  “还不是想耍耍花招。”医生说。菲尔比正准备给我们讲他在伯斯勒姆看到的一个巫师,可还没来得及讲完开头,时间游客就回来了。菲尔比想讲的那被轶事只得告吹。
  时间游客手里拿着一个闪闪发亮的金属架子。架子和一只小钟差不多大,做工十分考究,里面镶有象牙和一种透明的东西。现在我必须把看到的一切都交代清楚,因为接下去的事情——除非他的解释被接受——绝对是无法理喻的。他把扔在房间里的一张八角形桌子搬到壁炉前,桌子有两条腿就搁在炉前地毯上。他把那个机械装置摆在桌上,拖过一张椅子坐了下来。桌上仅有的另一件东西是一盏罩着灯罩的小台灯,明亮的灯光照在这个模型上。周围还点着十几支蜡烛,两支插在壁炉架上的铜烛台上,另几支插在壁上的烛台上,所以说房间里灯火通明。我在最靠近炉火的一把椅子上坐下来,随即又向前挪了挪,几乎把自己摆到了时间游客和壁炉的中间。菲尔比坐在时间游客背后,两眼朝他肩膀前面张望着。医生和地方长官在右侧注视着,心理学家坐在左侧,年轻人站在心理学家的后面,我们个个都全神贯注。在我看来,任何构思巧妙手段高明的花招要在这种情况下瞒天过海都是不大可能的。
  时间游客看看我们,又看看机械装置。“好了吧?”心理学家说。
  “这个小东西”,时间游客说,他用胳膊肘撑住桌子,两手按到仪器上,“只是一个模型。我的计划是让机器穿越时间。你们会注意到这东西看上去是歪斜的。这根杆的表面闪闪发光,样子很古怪,似乎有点像是假的。”他说完举手指了指,“另外,这是一根白色的小杠杆,这边还有一根。”
  医生从椅子里站了起来,眼睛紧盯着机器。“做得真漂亮。”他说。
  “花了两年的时间才做出来的。”时间游客汇报说。当我们都跟着医生站起来时,他又说,“现在我要你们知道,这根杠杆一按下去,就把这架机器送进了未来。另一根杠杆操作逆向运动。这鞍子充当一个时间游客的座位。我马上就按这根杠杆,机器会飞离出去。它将慢慢消失,走进未来的时间,最后无影无踪。请你们好好看看这玩意儿,再检查一下桌子,确保这中间没有任何花招。我可不想浪费了模型还被人骂是江湖骗子。”
  大概有一分钟时间过去了,没人作声。心理学家似乎正想对我说什么,可他又改变了主意。接着时间游客举起手指伸向杠杆。“不,”他突然说,“让我借用你的手。”他转向心理学家,握住他的手,叫他把食指伸出来。因此,是心理学家亲手把时间机器送入漫无止境的旅程的。我们都目睹了那根杠杆的转动,我百分之百肯定这里面没有耍花招。就在这时,一阵风吹来,灯火扑扑跳动起来,壁炉架上的一支蜡烛吹灭了。那台小机器打着转转,越飞越远,顷刻间在视野里成了个幻影,像一个闪着微光的黄铜和象牙转出来的旋涡。它走了——消失了!桌子上除了那盏孤灯已一无所有。
  大家沉默了片刻。接着菲尔比说他真是该死。
  心理学家从恍炮中恢复过来,突然朝桌子底下看去。时间游客乐得哈哈大笑。“怎么说?”他学起了心理学家的说话腔调。随后他起身走到壁炉架上的烟叶罐前,背着我们开始往烟斗里塞烟丝。
  我们面面相觑,无话可说。“我说,”医生说,“你这是当真的?你真的相信那架机器走到时间里去了吗?”
  “当然。”时间游客说。他弯腰在壁炉火上点燃了一支纸捻,然后他转过身来,边点烟斗边望着心理学家的脸。(心理学家为了故作镇静,自己拿起一支雪茄,连烟屁股都没掐掉就点了起来。)“此外,我那里还有一台大机器即将完工。”——他指了指实验室——“安装完毕后,我打算自己去旅游一趟。”
  “你是说那架机器已走进来来?”菲尔比问。
  “走进了未来还是过去,我不敢肯定。”
  隔了一会儿,心理学家来了灵感。“如果说去了什么地方,那它一定是走进了过去。”他说。
  “为什么?”时间游客问。
  “因为我相信它没有在空间里移动。如果它已进入未来,那它现在肯定还在这里,因为它必定要穿过现在才能走进未来。”
  “可是,”我说,“如果它已走进过去,我们刚进房间时就该看见它。上星期四我们在这里,还有上上个星期四,依此类推!”
  “有力的反驳。”地方长官评论道。他转向时间游客,摆出一副公平论事的样子。
  “毫无道理,”时间游客说着转向心理学家,“你想想,这个你能解释。这是反应点下的表象,是冲淡的表象,这你知道。”
  “当然。”心理学家说。他还再次向我们保证说,“这是心理学上的一个简单问题。我应该想到这个道理,它够明显的,并且有助于说明这种貌似矛盾的现象。我们无法看见这架机器,也欣赏不到它,这就像我们无法看到旋转的轮辐和在空中飞过的子弹。如果机器在时间中旅行的速度比我们快50倍或者100倍,如果它走一分钟我们才走一秒钟,它的速度产生的印象当然就只是它木做时间旅行时的五十分之一或百分之一。这是显而易见的。”他用手在原来摆机器的地方摸了摸。“明白了吧?”他笑着问道。
  我们坐在那里,两眼盯着空荡荡的桌子看了一会儿。这时,时间游客问我们如何看待这一切。
  “这一切今天晚上听起来很有道理,”医生说,“不过要等到明天再下结论,等明早大家神智清醒时再说。”
  “你们想看看真正的时间机器吗?”时间游客问。说完他手里拿着灯,领我们沿着通风的长廊朝他的实验室走去。我清楚地记得那闪烁的灯火,他那大脑袋的侧影,舞动的人影,记得我们如何一个个跟着他,心里迷惑不解可又不愿轻信,如何在实验室目睹了就在我们眼前消失的那架小机器的大号翻版。大机器的有些部件是镍制的,有些是象牙做的,还有些是用水晶石挫成或锯成的。机器已大体完成,但是水晶曲棒还摆在凳上的几张图纸旁,没有完工。我拿起一根曲棒仔细看了看,发现好像是用石英做的。
  “我说,”医生问道,“你这是完全认真的?还是骗骗人的——就像去年圣诞节你给我们看的那个鬼?”
  “坐这架机器,”时间游客高举着灯说道,“我想去探索时间。清楚了吧?我这辈子还从未这样认真过。”
  我们谁也不知道该如何去理解他的这句话。
  我的视线越过医生的肩膀和菲尔比投来的目光相遇了,他表情严肃地朝我使了个眼色。
第二章
 
 
  我想我们当时谁也不太相信时间机器。事实上,时间游客是个聪明得让人不敢相信的人。你从未感到看透过他,你总是怀疑他坦率的背后还有所保留,还另有用心。要是让菲尔比展示这台机器并用时间游客的话来进行解释,我们就不会这样疑虑重重,因为我们一定会看穿他的动机,连杀猪的都能理解菲尔比。但是,时间游客不仅仅是有几分异想天开,而且我们都不相信他。可以让一个不如他聪明的人名声大振的事情到他手里就成了骗人的把戏。事情做得太容易实在是个错误。那些不和他开玩笑的严肃认真的人从未感到摸,透过他的行为。他们反正也知道,虽然他们擅长判断,可轻易相信他就如同用蛋壳般易碎的瓷器去装饰托儿所。所以,我想我们在那个星期四到下一个星期四的这段时间里,谁也没有多谈时间旅行的事,不过我们大多数人的脑子里无疑还惦记着它虽然可疑却有潜在可能性。这就是其表面上可能而事实上不切实际,也就是造成年代颠倒和天下大乱的可能性。我自己则一心想着机器里面的鬼花招。我记得星期五在林尼安遇上医生后同他讨论过这个问题。他说他在蒂宾根见过类似的事情,并且特别强调了蜡烛被吹灭的现象。但花招是如何耍的,他没法解释。
  接下来的星期四我又去了里士满——我相信我是时间游客的常客之——由于到得晚,我发现四五个人已聚集在他的会客室里。医生站在壁炉前,一手拿着一张纸,一手握着一块手表。我朝四周看看,想寻找时间游客。“现在已经7点半了”,医生说,“我看我们最好先吃饭吧?”
  “怎么不见……”我问着说出了我们主人的名字。
  “你刚来?真是怪事,他一定是耽搁了。他留了张便条,叫我7点钟还不见他回来就先带大家吃饭。他说他回来后再跟大伙解释。”
  “有饭不吃似乎有点可惜。”一位著名日报的编辑说。医生随后摇了摇铃。
  除了医生和我,心理学家是唯一出席上次晚餐会的人。其他几个人分别是上面提到的那位编辑布兰克,一位记者,还有一位是个留着山羊胡子、内向怕羞的男子,这人我不认识。据我观察,他整个晚上没开口说一句话。用餐时,大家都在猜测时间游客缺席的原因,我半开玩笑地提到了时间旅行。编辑要我们解释一下,心理学家主动要求对我们那天目睹的“巧妙的怪事和把戏”做一番如实的描述。他正讲到一半,通走廊的门慢慢地、悄然无声地打开了。我是朝门坐的,第一个看到了眼前的情境。“你好!”我说,“终于回来啦!”我惊叹一声。这时门开得更大了,时间游客站在我们面前。
  “天哪!老兄,怎么回事?”医生大声问道。他是第二个看见他的,全桌的人都转身朝门口望去。
  他显得狼狈不堪,外套又灰又脏,袖管上沾满了青兮兮的污迹,头发乱七八糟,好像变得更加灰白了——如果不是因为头发上的灰尘和污垢,那就是头发真的比以前更白了。他脸色如土,下巴上留着一条还没有完全愈合的棕色口子。他神情惟怀,面容枯稿,好像吃尽了苦头。他站在门口,犹豫了片刻,仿佛被灯光刺花了眼。随后,他一瘸一拐地走进了房间,像是我见过的那些腿酸脚痛的徒步旅行者。我们静静地望着他,等待他开口说话。
  他一声不吭,费劲地来到桌前,朝酒瓶做了个手势。编辑斟满一杯香摈,推到他面前。他一饮而尽,这下好像来了点精神,因为他朝桌旁的人望了一眼,脸上又掠过了一丝应有的微笑。“你到底上哪儿去了,老兄?”医生问。时间游客好像没听见。“我不来打扰你们,”他说,声音有点颤抖,“我没事。”他说到这里又停了下来,伸出杯子又要了点酒,又是一口喝了个精光。“不错。”他说。双眼越来越有神,面颊上也泛出了淡淡的红晕。他用迟钝的赞许的目光朝我们脸上扫了一眼,接着在温暖舒适的房间里兜了一圈。随后他又开口说话了,好像还是不知道该说什么。“我去洗个澡,换换衣服,然再下来向你们解释……给我留点羊肉,我都要馋死了。”
  他朝编辑看了一眼。编辑是位稀客,他希望编辑一切如意。编辑提了个问题。“马上就告诉你,”时间游客答道,“我这模样——太可笑了!不过隔一会儿就好了。”
  他放下酒杯,朝搂道门走去。我再次注意到了他走路一瘸一拐的样子和软绵绵的脚步。我从座位上站立起来,在他出门的时候着清了他的双脚。他的脚上只套了一双血迹斑斑的破袜子,连鞋都没穿。这时门在他身后关上了,我真想跟他出去帮帮他,可一想到他讨厌别人为他的事情大惊小怪又打消了念头。我一时心乱如麻,不知所措。这时,我听见编辑说“著名科学家的惊人之举,”他(出于习惯)又在考虑他的文章标题了。我的注意力又被拉回到了气氛热烈的餐桌上。
  “这是玩什么游戏?”记者说,“他一直在扮演业余乞丐吗?我真不明白。”我和心理学家目光相遇,我从他脸上看出来,我俩的理解是相同的。我想起了时间游客一瘸一拐爬楼的痛苦模样,以为其他人一个也没注意到他的脚不好。
  第一个从惊讶中恢复过来的是医生。他摇摇铃——时间游客不喜欢让仆人站在餐桌旁——示意上热菜。这时编辑咕咕着拿起了刀叉,那个沉默寡言的人也跟着拿起了刀叉。晚饭继续进行。桌上的谈话有段时间竟变成了叫喊,还不时冒出几声惊叹。这时编辑再也按捺不住他的好奇心了:“我们的朋友是有旁门左道来弥补他不高的收入呢?还是在学尼布甲尼撒二世呢?”他问道。“我肯定这和时间机器有关。”我接过心理学家叙述的我们上次聚会的话题答道。新来的客人显然不相信;编辑提出了反对意见:“这时间旅行究竟是什么?一个人总不会在奇谈怪论里滚得满身是泥吧?”说着他想起了什么,于是就讽刺挖苦起来,“难道未来人连掸衣刷都没有?”记者也是死不相信,他站到了编辑的一边,对整个事情横加嘲弄。他俩都是新式的新闻工作者——那种生性快乐又缺乏礼貌的年轻人。“我们的《后天》报特约记者报道说,”记者正说着——其实是喊着——时间游客回来了。他穿着普通的夜礼服,除了面客依旧显得慌怀,刚才让我们大吃一惊的样子已无影无踪。
  “我说,”编辑兴高采烈地说,“这些家伙说你刚才到下星期旅行去了!跟我们讲讲小罗斯伯里的事,好吗?你觉得他的命运如何?”
  时间游客一声不吭地来到留给他的座位旁,和以往一样安详地笑了。“我的羊肉呢?”他说,“刀叉上又能叉上肉真是享受啊!”
  “故事!”编辑喊道。
  “去他妈的故事吧!”时间游客说。“我想吃点东西。我不填饱肚皮是什么也不会讲的。谢谢,把盐递一递。”
  “就讲一句话,”我说,“你去时间旅行了吗?”
  “是的。”时间游客嘴里塞满了东西,他边点头边回答。
  “我愿出每行字一先令的价,买下记录稿。”编辑说。时间游客把玻璃杯推向那位沉默者,并用指甲敲敲杯子。两眼一直望着时间游客的沉默者吓了一跳,赶忙为他斟满酒杯。随后吃饭的气氛是令人不快的。就我而言,问题不时地冒到嘴边,我敢说其他人一定也有同感。新闻记者讲起了海迪·波特的轶事趣闻,想缓和一下紧张的气氛。时间游客一门心思只顾吃饭,胃口大得像个流浪汉。医生点燃香烟,眯眼望着时间游客。沉默者似乎比平时更笨口拙舌,他不停地闷声喝着香模酒,借以掩饰内心的紧张不安。时间游客终于推开盘子,朝我们望了一眼。“我想我应该道歉”,他说,“刚才我实在是饿极了。我的经历太惊人了。”他伸手取了一古雪茄烟,切去烟屁股。“还是去吸烟室吧,故事太长了,总不能在这油兮兮的盘子前讲吧。”他顺手摇了摇铃,领大家走进隔壁房间。
  “你对戴希、乔士和布兰克讲过时间旅行机器的事吗?”他一边问我一边靠上安乐椅,点出了这三位新客人的名字。
  “可这种事情纯属胡扯。”编辑说。
  “今晚我无法辩论。我愿意把经过告诉你们,但我不相辩论。如果你们想听,”他继续说道,“我就把我的遭遇全告诉你们,但不能打断我的话。我很想把这个故事讲出来,大多数内容听起来像是谎话,可事情就是这样!这是真的——绝对是真话。我4点钟还在实验室,随后……我度过了8天时间……这是谁也不曾有过的日子啊!我现在真是精疲力竭,可我不把事情告诉你们是不会睡觉去的,讲完了再睡。但不许插话!都同意吗?”
  “同意。”编辑说。我们其他人也跟着说了声“同意”。于是,时间游客开始讲述我下面记录的这个故事。他先是靠在椅子上,讲话像个劳累过度的人,后来械讲越起劲。记录时,我特别感到笔墨的欠缺,尤其是我自身能力的不足,无法把这故事淋漓尽致地表达出来。我想,你们会聚精会神地去读的,但是你们无法亲眼目睹讲述者在小灯照射下的那张苍白而又严肃的脸,也无法听到他的讲话声调。你们也无法知道他的表情是如何随着故事的发展而变化的。我们这些听众大多坐在灯影里,因为吸烟室里没有点蜡烛,灯光只照到了记者的脸和那位沉默者的小腿。起初,我们还不时地相互望望,过了一会儿,就再也无暇顾及别人,只是两眼盯着时间游客的脸。

第三章
 
 
  “上星期四我对你们中的一些人讲过时间旅行机的工作原理,还带你们参观了车间里那架尚未完工的机器实体。机器现在就在那里,旅行后确实已有点破损,一根象牙棒裂开了,一根铜横杆也弯了,但其余部分完好无损。我原指望上星期五能完工,可星期五组装即将结束时,我发现一根镍棒整整短了1英寸,只得重做一根。因此,整台机器直到今天上午才告完成。我的第一架时间机器是今天10点钟开始旅程的。最后我拍拍机器,拧紧所有的螺丝,又在石英杆上加了一滴油,然后坐上鞍座。我想,我当时就像一个举枪对着脑袋想自杀的人,不知道接下去会发生什么。我一手握住启动杯,另一只手模着制动杆,先按了按启动杆,随即又按了按制动杆。我好像感到头晕目眩,像是在恶梦中坠入深渊。我朝四周张望,实验室和原来没有两样。难道发生了什么事?我马上怀疑是自己的脑袋一时糊涂,这时我注意到了钟,刚才好像还指在10点1分的地方,可现在都快3点半了!
  “我吸足一口气,咬紧牙,双手猛抓启动杆,机器“砰”的一声出发了。实验室里雾气腾腾,黑了下来。瓦切特夫人走进来,朝花园的门走去,显然她没有看见我。我想她走过去该用一分钟左右的时间,可我觉得她好像是火箭般穿过房间的。我把启动杆推到底,夜幕像熄灯似的突然降临了,再一转眼,已到了明天。实验室一片昏暗,雾气弥漫,接着越来越暗。明晚的黑夜来临了,接着又是白天,黑夜白天,越变越快。机器旋转的嗡嗡声震耳欲聋,一种奇怪而又莫名的慌乱感爬上我的心头。
  “恐怕我无法表达时间旅行中的种种奇怪感受。那是极其令人难受的,就像人们在环滑车上——只得听天由命,一直朝前冲!我也有那种自己马上就要粉身碎骨的预感。我加速后,昼夜的交替快得像一只黑翅膀在拍打。模糊不清的实验室好像立刻就要离我而去。我看见太阳快速跳过天空,每隔1分钟跳一下,每分钟标志着新的一天。我想实验室肯定给毁了,我已进入露天。我好像隐隐约约见到了脚手架,可我的速度已经太快,无法看清移动中的物体,连行动最慢的蜗牛也在我眼前一晃而过。黑暗与亮光的飞速交替使我眼痛难忍,在时断时续的黑暗中,我看见月亮飞转,穿梭似地由缺变圆,我还恍惚看到了旋转的星星。我继续前行,速度还在加快,昼夜的跳动很快变成了一片不变的灰色,天空呈现出迷人的深蓝色,犹如黎明时分的灿烂光辉。暮然升起的太阳在空中划出一道火光,一座辉煌的拱门,月亮也变成了一条暗淡的飘带。我没有看到什么星星,只是看到蓝天里不时出现一道明亮的光环。
  “景色朦朦胧胧看不清楚。我还在这所房子坐落的山腰上。山峰高耸在我上面,灰蒙蒙的,模糊不清。我看见树木的生长和变化像一团团雾气,时黄时翠。它们成长、伸展、凋零、枯萎。我看见巨大的建筑物拔地而起,影影绰绰,又像梦幻似地一掠而过。地球的整个表面好像都变了——一切都在我的眼前溶化流动。刻度盘上记录我速度的小指针越走越快,我立刻注意到太阳形成的火光带晃来晃去,不过一分钟时间已从一个季节晃到了另一个季节。因此,我的节奏已高达每分钟走过一年的速度。时间一分钟一分钟在过去,白雪掠过大地又消失了,接遗而来的是明媚而短暂的春天。
  “开始时那种难受的感觉现在不那么强烈了,它最终变成了一种歇斯底里的喜悦。我的确感到了机器笨拙的摇晃,不知道这是什么缘故。可我脑子昏沉沉的,哪有心思去多管。就这样,我怀着越来越狂乱的心情直冲未来。起先,我几乎没想到要停下来,只是想着这些新奇的感受,其他什么也不想。但是别的新印象也随即在我心中出现了——一种好奇心和随之而来的恐惧——最后它们完全控制了我。难以捉摸的朦胧世界在我眼前掠过,此起彼伏。要是我走近去看这个世界,我想,人类无数奇特的成就和我们原始文明的伟大前景都不可能在眼前出现。我看到宏伟的建筑在我身边升起,比我们自己时代的任何建筑还要壮观,可它们仿佛是建筑在虚无缥缈中的海市蜃楼。我看见一片比刚才更浓的绿色涌上山腰,停留在那里,郁郁葱葱,丝毫没有冬日的侵扰。即便我的双眼被美丽的风景迷惑了,可地球在我看来似乎仍然无限美好。于是我想到要停下来。
  “停下来的特别危险是,我可能会发现我或者时间机器所占的空间里已经有东西存在。只要我高速穿越时间,这就无关紧要了。换句话说,我变得稀薄了,像水蒸气一样在纵横交错的物质空隙间游动!但停下来就会把我的一个个分子撞在挡我路的东西上,也就是说使我的原子同障碍物的原子发生紧密接触,以致产生庞大的化学反应——可能是一次大爆炸——把我和我的机器炸到九霄云外,炸进未知世界。制造这台机器时,我常常想到这种可能性,可我欣然接受了这种可能性,认为它是不可避免的危险,是人们不得不冒的危险!现在这危险已无法避免,我的心情也不再乐观。事实上,这绝对不可捉摸的一句,机器的噪声和摇晃,尤其是长时间下坠的感觉已弄得我心慌意乱。我告诫自己决不能停下来,可一气之下我又决定立即停下来。我像个不耐烦的傻瓜,狠拉操纵杆,机器顿时飞转起来,把我双脚朝天摔了出去。
  “耳边传来一声巨响,我可能被惊了一下。无情的冰雹在我周围嘶嘶作响,我发现自己坐在翻倒的机器前的一片软草地上。一切东西似乎仍旧是灰色的,可我立刻发现耳边的轰鸣声消失了。我看看四周,觉得自己好像是在一个花园里的一小块草坪上,草坪周围全是杜鹃花。我发现终紫色的杜鹃花在冰雹的吹打下纷纷落下。跳动的冰雹挂在机器上空的云中,像一团烟雾掠过大地。转眼功夫,我已浑身湿透,‘这对一位走过无数岁月前来看你的人’,我说,‘真够殷勤的!’“我立即想到这样让自己淋湿真是太傻了。我站起身环视四周,雾蒙蒙的风雨里,一座显然是用白色石头雕成的塑像依稀矗立在杜鹃花后面。除此之外,什么也看不见了。
  “我的感受很难描述。冰雹渐稀后,白色塑像看得更清楚了。塑像很高,一棵白桦树才接到它的肩膀处。塑像是用大理石雕的,样子有点像长着翅膀的斯芬克斯,不过它两旁的翅膀没有垂着,而是伸展着的,好像在翱翔。据我看,底座是青铜铸的,上面已生了厚厚一层铜绿。塑像的脸正巧面对着我,两只根本看不见的眼睛好像在注视我,嘴角挂着淡淡的微笑。塑像饱经风吹雨打,显露出一副叫人难受的病态。我站在那里打量了一会儿——半分钟,或许是半小时。雕像随着冰雹的疏密好像在前移和后退。最后我朝别处看去,只见雹幕绽裂,天空放晴,太阳就要出来了。
  “我再次仰望蹲伏着的白色塑像,突然觉得我的这次旅行非常草率。这雾蒙蒙的天幕拉开后会出现什么呢?这时的人会怎么样呢?要是大家都残忍成性会怎么样呢?人类这个种族要是在这段时间里已失去人性,变成了非人,变得冷酷无情、凶猛无比,这又会怎么样呢?我也许会变得像古老世界的一只野兽,只会比它们更加可怕和可憎——像一只该立即宰杀的畜生。
  “我看到了别的庞然大物——栏杆交错、立柱高耸的巨大建筑穿过就要停息的风雨,和林木茂密的山腰一道朝我悄悄爬来。我感到一阵惊恐,猛然转身,跑到时间机器旁边,竭力想把它翻正过来。就在这时,阳光穿破了雨幕,灰蒙蒙的雷雨被驱赶到一边,像魔鬼的长袍一样消失了。头顶上,几丝淡褐色的云彩跑得无影无踪。矗立在我周围的巨大建筑清晰地突现出来,在雨后的阳光下闪烁,尚未溶化的冰雹把它们衬托得更加洁白耀眼。我感到自己在这个陌生的世界里无依无靠,也许就像一只晴空中的小鸟,知道老鹰在盘旋,随时都会扑下来。我的恐惧慢慢变成了疯狂。我吸了一口气,咬紧牙关,连手带脚,再次全力扳动机器。机器终于抵挡不住,翻过身来,还在我的下巴上重重地打了一下。我一手抓鞍座,一手抓杠杆,气喘吁吁地摆好了再次登上机器的架势。
  “但当我从仓碎撤退中清醒过来的同时,我的勇气也恢复了。我更加好奇而又无所畏惧地望着这个遥远未来的世界。我看见不远处一幢房子的高墙上的一个圆门里,有一群身穿华丽软袍的人,他们也看见了我,一个个朝我这边张望。
  “接着我听见有声音传来,只见白色斯芬克斯像边的树丛里人头攒动,许多男人在奔跑,其中一个出现在一条小路上,这条小路直通我和时间机器所在的那方小草坪。他是个弱小的家伙—一也许才4英尺高——身穿紫袍,腰里束了条皮带,脚上穿的是凉鞋还是靴子我看不清楚。他裸露着小腿,头上也没戴帽子。这时我才注意到天气是多么温暖。
  “他是个非常漂亮又文雅的人,可脆弱无比,这使我很吃惊。他那红润的面孔使我联想到更加漂亮的肺病患者——就是我们过去经常听说的那种肺病美人。看到他的这副模样,我突然又恢复了自信。我松开了抓着时间机器的双手。”

第四章
 
 
  “转眼间,我和这个来自未来世界的脆弱者已面对面站着。他径直走到我跟前,看着我的双眼大笑。他无所畏惧的模样立即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接着他转身对跟着他的两个家伙讲话,他讲的话听起来很古怪,却清脆悦耳。
  “其他的人也在走过来,不一会儿,八九个这样玲珑的家伙围住了我,其中一个和我打了声招呼。真是奇怪,我想我的声音对于他们怕是太刺耳太低沉了。于是我摇了摇头,用手指指自己的耳朵,又摇了摇头。他朝前跨了一步,犹豫了,接着碰碰我的手。这时我感到背上肩上也有柔小的东西在触摸,他们是想确定我是不是真的,这根本没什么可大惊小怪的。这些漂亮的小个子身上确实有种东西能使人产生信心——他们温文尔雅,像孩子似的悠闲自在。此外,他们又是这样脆弱,我完全可以像玩九柱戏那样一下子打倒他们十几个。不过当我看到他们红润的小手去触摸时间机器时,我只是随即做了个表示警告的动作。有幸的是,我及时想起了我一直疏忽的危险,于是用手伸进时间机器的栏杆,把启动杆拧下来放进了口袋。接着,我又转过身来,琢磨用什么办法来同他们交流。
  “这时,我更加仔细地观察了他们的容貌,我在他们精美得如同德累斯顿瓷器的脸上看到的某些特征独一无二。他们的头发都是卷曲的,都长到齐脖子的地方,脸上连根毫毛都没有,耳朵小得出奇,嘴也不大,双唇又红又薄,下巴尖尖的,眼睛大而温柔。也许是出于自私的缘故吧,我觉得即使这样,他们仍然不如我期望的那样有趣。
  “他们并不想和我交谈,只是站在我身旁,微笑着相互低声说话。我先开口,指指时间机器和我自己,接着犹豫了片刻,不知如何来表达时间,随后我指指太阳。一个穿紫白格子衫的特别漂亮的小东西马上顺着我的手势,学了一声雷鸣声,这使我大吃一惊。
  “我一时间不知所措,可他表示的含意十分清楚。我心中陡然冒出一个问题:这些小东西是傻子吗?你们也许难以理解我怎么会有这个想法。要知道,我历来预期80多万年的人们在知识、艺术和其他任何方面都会远远超过我们。可他们中的一个突然问了我一个问题,他居然问我是不是乘着雷雨从太阳上下来的!这个问题表明他仍处在我们5岁儿童的智力水平上,有助于我对他们的衣着、脆弱无力的四肢和虚弱的外表做出正确的判断。一阵失望感从心头掠过,我顿时感到我造这台时间机器白费功夫。
  “我点点头,指着太阳惟妙惟肖地学了一声霹雳。他们吓了一跳,全都后退几步,向我连连鞠躬。这时,其中一个冲我大笑,他把手里拿着的一串我从未见过的鲜花套在我的脖子上,这个主意获得了一片美妙的喝彩声。紧接着,他们全都跑来跑去采摘鲜花,笑着把花朵扔到我身上,差点没把我淹没在花堆里。你们没见过那种场面,几乎想象不出漫长的文化岁月创造出了何等娇嫩绚丽的花朵。接着有人建议把他们的玩具弄到最近的楼里去展览,于是他们带我走过白色大理石雕的斯芬克斯像——它好像面带微笑一直在注视我吃惊的神情——朝一座石头已受侵蚀的大厦走去。我跟着他们,按捺不住内心的快乐,想到我原来满心期盼的是人类极其严肃和聪慧的后代。
  “房子的入口很大,整座建筑绝对庞大。我最注意的自然是越聚越多的这些小人以及那些朝我张着大口的幽暗而神秘的大门。我从他们头顶上看到的这个世界给我留下的整体印象,是一片交织着美丽的鲜花和灌木丛的荒园,一座早已没人看管又不长杂草的荒园。我看到一支支奇妙的白花高耸着,光溜溜的花瓣有1英尺宽。它们散布在斑驳的灌木丛中,像是星星点点的野花。可就像我说的,我这时没有去细看这些花,因为时间机器还扔在杜鹃花包围的草地上呢。
  “拱门上精雕细刻,当然我没有去仔细观察这些雕刻。可我经过时好像看到类似腓尼基人的装饰图案,我好像觉得它们经过风吹雨打已残缺不全。几个穿着更漂亮的人在门口迎接我,于是我们走了进去。我身上穿的是19世纪暗色的长衫,样子十分古怪,脖子上还戴着花环,身旁簇拥着一大群人,他们身着色彩鲜艳又柔和的袍子,四肢洁白光亮,沉浸在一阵阵欢声笑语中。
  “大门通向一个与它相称的大厅,厅里挂着棕色的窗帘。屋顶处在阴影里。窗户有些装了彩色玻璃,有些没有装,温和的阳光照了进来。地面是用某种非常坚硬的大块白色金属铺成的,不是金属板而是金属块。地面磨损严重,据我判断,这是由于过去世世代代的人在上面来回走动的缘故,以致主道上都走出了深沟。大厅里横放着许多磨光的石板桌,桌面离地约有1英尺,上面堆满了水果,其中有些水果我认出来,是肥大的紫莓和桔子,但大部分水果我不认识。
  “桌子间散放着许多垫子。领我来的那些人坐上垫子,然后打着手势让我也坐下。没有进行任何仪式,他们便动手吃水果,把果皮和果柄之类的东西扔到桌旁的圆坑里。我倒很乐意学他们的样,因为我又渴又饿。我边吃水果边偷闲观察这个大厅。
  “也许最让我感到吃惊的是大厅破烂的外表。窗户上污迹斑斑,像幅几何图,玻璃已多处破碎,窗帘的下摆蒙上了厚厚的尘土。我还看到身旁那张大理石桌子的一个角也裂开了。不过,总的感觉还是富丽堂皇,生动别致。厅里大约有几百号人在用餐,大多数人尽量坐在靠近我的地方,他们边吃水果边饶有兴趣地望着我,小眼睛闪闪发光。他们都穿着同样柔软牢固的丝绸服装。
  “顺便提一句,他们只吃水果,这些遥远的未来人是严格的素食者。虽然我嗜肉成痹,可跟他们在一起,也只得以果代肉了。的确,后来我发现,马、羊、牛和狗都继鱼龙之后灭绝了。不过这些水果非常可爱,尤其是那种我在时好像一直都有的水果——一种有三角外壳的粉质果实——特别好吃,我把它当作自己的主食。起初,我被这些奇怪的水果和我看到的奇怪的鲜花迷惑了,但后来我慢慢明白了它们的内在意义。
  “不管怎么说,我现在和你们讲的是我在遥远未来吃水果餐的情形。我稍感饱足之后,立即决定学习这些陌生人的语言。显然这是我接下来要干的事。先从水果学起倒也方便。我拿起一个水果,做着手势叽里咕嗜询问起来,可就是表达不清我的意思。一开始我的尝试换来的竟是吃惊的神情和哄堂大笑,不过随即有个金发小家伙似乎明白了我的意图,并重复了一个名字。他们相互间只得翻来覆去来谈论和解释这件事。我初次学发他们语言中优美的短音时,居然把他们逗得乐不可支。然而,我感到自己像个求教的小学生,坚持不懈,很快学了十几个名词,至少可以随意使用。接着我学了指示代词,甚至还学了‘吃’这个动词。木过这是很花功夫的事,那些小人很快就厌倦了,都想回避我的提问,于是我只得决定在他们想教我时再零零碎碎学。不久我发现后来学到的内容真是少得可怜,因为我从没有碰到过比他们更懒惰、更容易疲劳的人。
  “我很快发现了一件怪事,我的那些小主人对什么都缺乏兴趣。他们会和孩子一样惊奇地喊着向我跑来,但他们又会像孩子一样随即停止对我的观察,逛到别处去找别的玩具玩。晚饭和我刚开始的交谈结束了,我第一次注意到起初围着我的人几乎已经走光。同样奇怪的是,我也很快对那些小人失去了兴趣。我刚吃饱肚子就走出大门,再次来到阳光普照的天地里。我连续不断地遇上这些未来人,他们总要跟我走一阵,谈论我,笑话我,然后再友好地朝我笑笑,做着手势离我而去,撇下我和我的时间机器。
  “我走出大厅时,傍晚的宁静已降临大地,西落的太阳照亮了四周的景色。起先,万事万物都叫我费解,一切都同我熟悉的世界截然不同——连花都不一样。我刚从里边走出来的那幢高大建筑坐落在一个大河谷的坡上,可泰晤士河从它现在的位置移离了大约1英里的距离。我决定登上大约1英里半开外的一个山峰,站在上面可以在遥远的8O27O1年把我们的这颗行星看得更加清楚。要说明一下,这个年代是我机器的小转盘记录的时间。
  “我边走边留意,看看有什么可以帮助解释这壮观的废墟,我就是在这片废墟中发现这个世界的,真的已是一片废墟。比如,小山上去一点就是一大堆花岗岩,大块的铝把这些石头连结起来,形成一个绝壁和断墙的大迷宫。迷宫中间长着一丛丛茂密而又非常美丽的宝塔形植物——可能是尊麻科植物——但是叶子呈奇美的棕褐色,不刺人。这显然是某个庞大建筑的废墟,为什么而建我就不得而知了。在以后的日子里,我注定要在这里遇上更加奇特的事——我先在此提示将有更为奇特的发现——不过这要到时候才讲。
  “我突然想起了什么,从我坐着休息了片刻的平台上向四周望望,这才发现眼前看不见有什么小房子。显而易见,独立式的房子,甚至可能连房子里的人都已经消失。绿草丛中到处是宫殿式的建筑,但构成我们自己英国风情的房子和小屋却已不见踪影。”
  “共产主义。”我自言自语。
  “紧接着我又想到别的事情。我望着那五六个跟着我的小家伙,陡然发现他们全都穿着一样的服装,柔软的脸上全都不长毛,他们全都长着像女孩一样浑圆的四肢。你们或许会觉得奇怪,我以前居然没有注意到这些。可这一切太奇怪了,这次他们的脸我看得十分清楚。从服装和区分两性的特征来看,这些未来人都是一个模样。小孩子在我看来好像只是比他们的父母亲小一号而已。我随即得出结论,这时候的孩子成熟得特别早,至少在生理上是这样。我后来找到了这个看法的充分证据。
  “看到这些人生活在悠闲和安全之中,我感到他们男女长得很像也就成了意料中的事,因为男刚女柔,家庭的建立和职业的不同都只是体力时代战斗的需要。在男女人口众多而又平衡的地方,过度地生儿育女对于一个国家只会是坏事而不会是好事;在暴力罕见和后代安居的地方,家庭不太需要讲求效率——确实没有必要;在孩子的需求上出现的男女特殊化也不再存在。即使在我们自己的时代里,这个现象也已开始出现。在那个未来世界里,这个转变过程已经完成。我必须提醒你们,这是我当时的想法,我后来才领教了这种想法是多么不符合实际情况啊。
  “正当我在思索这些事情时,我的注意力被圆顶下一个井一样美丽的建筑吸引住了。我思路一转,心想这里居然还有这种怪并存在,接着又陷入了刚才的沉思。靠近山顶的地方没有什么大建筑物,由于我的步行能力相当出色,就很快抛开了跟着我的人。我怀着一种奇怪的自由感和冒险心理,继续向前,来到山顶上。
  “在那里,我发现有一张椅子,是用我不认识的某种黄色金属做的。椅子已有好几处生了粉红色的锈斑,它半理在柔软的答薛里,两边的扶手做得像怪兽的头。我在椅子上坐下,俯视我们过去的世界在那漫长的一天结束时夕阳笼罩的辽阔景象。这是我从未见过的迷人风景。太阳已经下山,西边金光灿灿,地平线上泛出几道紫红色的光芒。下面是泰晤士河旁的.山谷,泰晤士河镶在中间,宛如一条磨光的钢带。我刚才提到过点缀在斑驳的绿草丛中的大宫殿,其中有些已成废墟,有些还住着人。在这个荒园世界里,到处矗立着白色或银色的塑像,到处是圆顶或笔直的方形尖塔。没有树篱,没有产权标志,没有耕作的迹象,整个世界成了一个荒园。
  “请注意,我现在开始解释我见到的那些事情了,我的解释基本上是叙述我那天晚上见到的情景。(后来我发现只讲对了一半真相——或者说只讲对了真相的一个方面。)
  “我好像觉得遇上了正在走向衰败的人类。红色的日落使我想起人类自身的日落。我第一次认识到,我们现在从事的社会劳动的古怪后果。可是,仔细想想,这又是非常合乎逻辑的后果。力量是需求的产物;安全助长衰弱。改善生活条件的工作——使生活越来越安全的真正文明化过程——已稳步走向顶峰,人类团结起来战胜自然的胜利一个接着一个,我们现在看来只是梦想的事情已成为有目的从事的工程,并且正在付诸实施,其中的收获就是我所看到的情景。
  “不管怎么说,我们今天的卫生和农业仍处于初级阶段,我们这个时代的科学只征服了人类的一小部分疾病,但即使这样,它还是稳步而不懈地在朝前发展。我们的农业和园艺只是在各处除掉几株杂草,或许也培养了一些有益的植物,但绝大多数植物只得靠自己奋力竞争,寻找生路。我们通过优生学不断改良我们喜爱的植物和动物种类——只是少得可怜,一会儿是改良的新品种桃子,一会儿是无核葡萄,一会儿是更大更香的鲜花,一会儿又是饲养方便的牲口。我们之所以不断改良这些品种,因为我们的理想是模糊变化的,我们的知识非常有限,因为大自然在我们笨拙的手里也是胆小迟钝的。这一切总有一天会变得井然有序,越来越好。无论出现什么漩涡,这是潮流的必然趋势。整个世界将会变得理智和有教养,充满合作精神。一切将朝着征服自然的方向越走越快。最终,我们会明智而又谨慎地重新调整动植物的平衡,以适应我们人类的需求。
  “这个调整,我说,一定已经完成,而且还完成得很不错。其实这一调整是在我的时间机器跳跃过的时空里完成的。空中没有蚊虫,地上不长杂草,到处都是水果和又香又美的鲜花;彩蝶翩翩飞舞。预防性医疗这个理想已经实现,疾病也已灭绝。逗留期间,我没有见到任何传染病的迹象。我后面还要告诉你们,甚至连动植物的衰落和腐烂也都深受这些变化的影响。
  “社会成就也受到了影响。我看到人类居住在富丽堂皇的房子里,衣着华贵,‘然而却没有看见他们从事什么艰苦的劳动。没有任何斗争的迹象,既没有社会斗争,也没有经济斗争。商店、广告、交通、所有构成我们这个世界主体的一切商业贸易都没有了。在那金色的傍晚,我突然想到天堂社会这个概念也是很自然的。我猜想,他们遇上过人口增加的问题,但他们肯定采取了措施,因为他们的人口已停止了增长。
  “但是随着环境的变化而来的必定是对变化的适应。除非生物学全是胡说八道,否则是什么促使人类产生智慧和活力的呢?当然是艰难和自由。在这样的条件下,只有积极灵巧的强者方能生存下来,弱小者只得靠边。这样的条件助长有能力的人忠诚合作,助长自律、忍耐和果断。而家庭的建立以及随之产生的强烈的倾慕、对子女的温存和父母的自我奉献,都在孩子即将遭受的种种危险里找到了正当的理由和根据。现在,这些即将来临的危险在哪里呢?有一种情感正在兴起,它将不断发展,与夫妻间的倾慕、强烈的母爱以及一切激情背道而驰。因为这些激情现在成了多余的东西,它们只会使我们感到难受,感到残酷无情,是和我们美好快乐的生活不协调的。
  “我想到这些人长得都很纤弱,想到他们贫乏的智力和那大片的废墟。这使我更加坚信人类完全征服了大自然,因为征服之后才会出现宁静。人类曾经是强大的、精力充沛的聪明的人,他们用巨大的活力改变了自己的生活条件。现在我们来看看改变后的条件引起的反应吧。
  “在绝对舒适和安全的新条件下,那种躁动不安的精力,也就是我们的力量将会变成弱点。即使在我们自己的时代里,某些引起曾经是生存所必需的癖好和欲望也成了我们不断失败的原因。例如,勇敢和对战争的热爱对于一个文明人来说已帮不了什么大忙,甚至还可能成为障碍。在身体健康和没有危险的情况下,体力和智力都会变得无所适从。我断定,他们在漫长的岁月中不曾有过战争甚至暴力事件的危险,不曾有过遭遇野兽的危险,不曾有过任何需要他们增强体质去抵御的疾病,他们也不需要参加艰苦的劳动。在这样的生活中,我们所说的弱小者就和强壮者具备了同样的保护能力,弱小者也就不再弱小。实际上他们更具自卫的能力,因为强壮者由于精力无处发泄只会感到烦躁不安。毫无疑问,我所见到的精美建筑,是我们人类现在毫无目的的精力同自己的生活条件完美地协调之前最后一次奔涌的产物。这是一场全面的胜利,它开始了最后的伟大和平。这历来就是人类的精力在安全环境中的最终归宿,它沉洒于艺术,沉洒于色情,然后就是消沉与衰退。
  “即使这一追求艺术的冲动也终将消失,它在我看到的时间里几乎已经消失。用鲜花修饰自己,在阳光下跳舞唱歌,这就是他们仅剩的全部艺术精神,仅此而已,甚至连这种冲动最后也会衰退成自我满足的消极行为。我们一直在痛苦和需求的这块磨石上接受磨炼。可在我看来,这块可恨的磨石终于在这里破碎了!
  “我站在越来越黑的暮色中,心想我用这一简单的解释掌握了世界的奥秘——掌握了这些有趣的人的全部秘密。他们为抑制人口增长而发明的节育方法可能太成功了,他们的人口不是保持稳定,而是减少了。这可以用来解释那片废墟。我的解释非常简单,似乎也有道理,就像大多数错误的理论!”
第五章
 
 
  “我站在那里思索着人类这一过于完美的成功。一轮满月从东北方的银辉中升起,欢快的小人不再在山下面来回走动,一只猫头鹰悄然地飞弛而过。我在夜晚的寒冷中瑟瑟发抖,于是决定下山去找个睡觉的地方。
  “我寻找我熟悉的那幢建筑。这时我的视线落到铜座基上的白色斯芬克斯像上。塑像在渐渐明亮的月光下越来越清晰可辨,我可以看清靠着它的那棵纸皮烨。杜鹃花缠绕在一起,在银色的月光下变成黑乎乎的一团,还有那片小草坪。我又瞅了瞅那片草坪,一种难言的疑惑油然而起,我的心都凉了。‘不,’我勇敢地对自己说,‘不是这块草坪。’“可就是这块草坪,因为斯芬克斯像生麻疯病似的白脸是朝着它的。你们能想象我再次确信草坪没有搞错时的感受吗?你们肯定不能。时间机器不见了!
  “像脸上猛挨了一鞭,我可能会就此失去自己的时代,被孤立无援地抛弃在这个陌生的世界里。想到这里,我浑身发抖,感到自己的咽喉给卡住了,透不过气来。我顿时惊慌失措,大步朝山下冲去,下冲时摔了个倒栽葱,把脸都划破了。我顾不上止血包扎,跃起身继续往下跑,热乎乎的鲜血顺着脸颊和下巴朝下流。我~边跑一边对自己说,‘他们只是把时间机器搬动了一下,把它放到路边的灌木丛中去了。’可我的两只脚还是拚命奔跑。极度的恐惧往往使人头脑清醒,一路上我也完全清楚,这样的自我安慰是愚蠢的,我的本能告诉我时间机器已经到了我找不到的地方。我感到呼吸困难,想从山顶跑到这块草坪,2英里的路我大慨只用了10分钟的时间。我已不是年青人,可我一边跑一边还在浪费力气,大声诅咒自己愚蠢,竟信心十足地留下了时间机器。我大声呼喊,可听不到一声回音。月光下的天地里,似乎没有任何生命在活动。
  “来到草坪前,我最担心的事情成了现实。时间机器已无影无踪。我面对黑乎乎的灌木丛中的这片空旷地,头晕目眩,浑身冰凉。我绕着草坪死命跑,好像时间机器就藏在哪个角落里,接着又突然停住脚步,两手紧揪头发。铜座基上的斯芬克斯像俯视着我,那张麻疯病似的睑在月色下显得又白又亮,它仿佛在嘲笑我的沮丧。
  “如果不是我觉得这些小人缺乏体力和智力的话,我一定会想象他们把我的时间机器放到了有遮挡的地方并以此来安慰自己。可让我沮丧的是,我感到这里有某种未知的力量,我的发明物就是在它的影响下消失的。然而,有一点我是确信无疑的:除非别的某个时代有它的复制品,否则这台时间机器是不会在时间里随便运动的。机器上的杠杆——我以启示范给你们看——可以防止任何人移动机器时在上面做手脚。如果说机器移动了位置并且被藏了起来,那它只会被藏在空间里。可到底会在什么地方的空间里呢?
  “我想我当时一定有点发疯了。我记得我绕着斯芬克斯像在月光下的灌木丛里冲进冲出,把一只白色的动物吓了一跳,我在昏暗的月光下以为是一只小鹿。我还记得,那天深夜我用拳头挥打灌木丛,直到我的指关节在断树枝上划得鲜血直流。之后,我痛苦万分,哭着骂着来到那幢巨大的石砌建筑里。大厅里黑幽幽的,无声无息,我在高低不平的地面上一滑,跌倒在一张石桌上,差点把我的小腿摔断。我划亮一根火柴,走过积满灰尘的窗帘,这窗帘我已跟你们讲过。
  “走过去时我又发现了一个大厅,里边铺满了垫子,大约有二十几个小人睡在垫子上。我这次是从寂静的黑暗中突然出现的,嘴里叽里咕哈,手中还“啪”地划亮了一根火柴。我肯定他们一定觉得我这第二次出现十分奇怪,因为他们忘记了我有火柴这玩意儿。‘我的时间机器在哪里?’我像个发火的孩子大叫大喊,双手抓住他们把他们全都摇醒了。他们一定觉得我这样做难以理解,其中有的人笑了,大多数人却显得极为恐惧。见他们围到我身旁时,我意识到在这种情况下我这样做简直是愚蠢逐项,只会恢复他们的恐惧感。因为从他们白天的行为分析,我认为他们已不再怕我。
  “突然,我向人群外冲去,撞倒了其中的一个,跟踉跄跄地再次穿过大厅,来到月光下。我听见恐慌的叫喊声和他们的小脚跌跌撞撞到处乱跑的声音。月亮爬上了天空,我已记不清我当时的所作所为。我想,这样举止疯狂是因为我出乎意料地丢失了时间机器。我失去了和我同类的联系,成了这个未知世界里的一个怪物,我感到一筹莫展。我肯定是骂前骂后,叫天喊他。我记得我在绝望中度过了漫漫长夜,在不可能找到的地方乱寻一通,在月光下的废墟中摸索,还在黑影里摸到了一些怪物,最后我筋疲力尽,躺倒在斯芬克斯像边的地上,失声痛哭。我除了痛苦已一无所有。后来我睡着了。当我再次醒来时,天已大亮,几只麻雀在我触手可及的草皮上欢蹦乱跳。
  “我在早晨的清新空气中坐起身,想弄明白我怎么会在那里的,又怎么会这样深感孤独和绝望的。这时,发生的一切在我的脑子里清晰地浮现出来。在这光天化日之下,我终于能够看清楚我的处境了。我明白昨晚我发疯似的行为是愚蠢的,我又恢复了理智。‘最坏会是怎样呢?’我说,‘假设时间机器根本找不着了,或者已遭毁坏,这就需要我冷静和耐心地去学习这些人的处事方法,弄清我丢失时间机器的前因后果和获取材料与工具的途径,以便我最终再造一台时间机器。’这是我唯一的希望,或许是可怜的希望,但总比绝望强。而且不管怎么说,这是一个美丽和难以理解的世界。
  “也许这台机器只是被搬到了别处。可即使这样,我仍然需要冷静和耐心,找到它的藏身之处,或者用武力或者施诡计去把它寻回来。这时,我爬起身朝四周望望,想找个可以洗澡的地方。我感到浑身乏力,四肢僵硬,满身风尘。清醒的早晨使我也渴求清醒的身心。我已耗尽我的感情,真的,我在安排我自己的事情时,发现自己都搞不清楚昨夜的情绪怎么会如此激烈。我仔细搜寻了小草坪的四周,还浪费时间做无用功,向路过的那些小人打听机器的下落。我尽力把我的意思表达清楚,他们却一个也不懂我的手势:有的无动于衷;有的以为这是开玩笑,朝我大笑。我真想朝这些漂亮的笑脸上狠摸过去。这当然是愚蠢的冲动,但恐惧和莫名的怒火实在难以抑制,一有机会就急不可奈地冲上我的心头。眼前的那块草坪倒让我心平气和下来。我发现草坪上有一道凹痕,就在斯芬克斯像的座基和我留下的脚印之间。脚印是我到达时拚命想把时间机器翻过来时留下的,可旁边还有其他的活动痕迹,好像是树獭留下的狭窄脚印。我更加仔细地去注意那个座基,记得我已说过,这是个铜座基,它不是一整块铜构成的,而是两边饰有带框的嵌板。我走过去敲敲嵌板,底座是空心的。经过细心察看,我发现嵌板与框架并不连在一起。嵌板上没有把手也没有钥匙孔,可我想这些嵌板如果是门就一定是从里边开的。有一件事我心里很清楚,我不动脑子都可以推知我的时间机器就在这底座里。可它是如何进去的却是一个难解的迷。
  “我看见两个身着桔黄色服装的人穿过灌木丛,在开满鲜花的苹果树下朝我走来。我转身朝他们笑笑,示意他们过来。他们过来后,我指着铜座基,想表明我希望能把它打开。可我刚举起手,他们便做出了非常古怪的举止。我不知道该如何来向你们描述他们脸上的表情,这就像一个思想脆弱的女人在你对她做了个极不正经的手势后露出的表情。这两个人像受到了奇耻大辱似的走开了。我接下来对一个穿着白色服装脸蛋漂亮的小家伙又试了一下,结果完全一样。不知什么道理,他的举动使我感到内疚。可你们知道,我想找回我的时间机器,于是我又对他试了一下。当他和其他两个一样走开时,我的脾气上来了。我冲上几步,追到他身后,一把抓住他宽松的领口,把他拖向斯芬克斯像。这时我看到他脸上露出害怕和反感的表情,我突然间松开了他。
  “可我还是不甘心。我用拳头敲击那些银制的嵌板。我想我听到里面有动静——明白地说,我觉得我听到了咯咯的笑声——但我一定是搞错了。接着我从河里捡了一块鹅卵石来敲,最后把装饰花纹敲平了,铜绿一块块往下掉。这些脆弱的小人肯定在我两侧1英里外的地方都听到我一阵阵的敲击声,但没有发生什么意外的事。我看见他们一群人在山坡上偷偷朝我观望。最后我又热又累,只得坐下来看守这个地方。可我这个人坐立不定,是守不了很久的,我的习惯太西化了,无法干长时间的熬夜活。遇上难题我能花几年的功夫去克服它,可消极地守候24小时这是另一回事。
  “过了一会儿,我站起身,漫无目的地穿过灌木丛,再次朝小山走去。‘要耐心’我自言自语。‘你如果还想找回你的时间机器,那就不要去动那斯芬克斯像。如果他们真想拿走你的机器,你去砸他们的铜嵌板是无济于事的。如果他们不存心要,你到时就可向他们讨回来。遇到这种棘手的事,你坐到这些你不了解的人中去是毫无帮助的,那只会让你产生偏见。要面对这个世界,去了解它的规律,去观察它,要小心谨慎,不要匆忙下结论,最终你会发现线索的。’这时,我突然想到整个事情的滑稽可笑:想到这几年我埋头书斋,历尽艰辛要进入未来时代,现在又急着想离开这个时代。我为自己设制了一个最复杂最无奈的陷阶。虽然我这是自讨苦吃,可还是情不自禁地做了。想到这里我哈哈大笑起来。
  “走过大宫殿时,我好像觉得那些小人在躲避我。这也许是我胡思乱想,也许跟我敲打那些铜门有关。然而,我确实感到他们在躲避我。不过我很谨慎,没有表现出在乎的样子,同时克制自己不去追寻他们。一两天之后,一切又都恢复了正常。我在语言关上取得了我可能取得的进步,另外,我续续到各处探险。要么是我疏漏了细微之处,要么是他们的语言过于简单——几乎只有表示具体意义的名词和动词,反正他们语言中的抽象词寥寥无几,比喻性词汇几乎不用。他们的句子通常很简单,只有两个词,不过我只能表达或理解一些最简单的话。我决定尽量先不去想时间机器和斯芬克斯像下面的铜门之迷,等我有了足够的了解后自然会来重新思考这些问题。然而,有一种感觉,你也许理解,它牵&情我,使我不愿离开我着陆地方圆几英里的范围。
  “就我目前所见,整个世界展现出了和泰晤士河谷同样的富饶昌盛。从我爬过的每一座山上,我都看到了同样富丽堂皇的建筑,风格和建筑材料却各不相同,应有尽有,我看到了同样的常青灌木丛,同样鲜花满枝的树和颜类植物,处处水明如镜。再往远处看,大地伸入起伏的青翠山脉,最终消失在宁静的天际。这时,有一特别的景色吸引了我的注意力。我看到了一些圆井,其中有几口似乎很深,有一口就在我第一次上山走的那条路边。像其他的井一样,这口井也围着样子古怪的铜栏杆,上方还盖有一个遮雨的小圆顶。我坐到这些井旁朝黑乎乎的井下张望,没能看到井水的波光,划亮火柴后也不见有什么反光。所有的井里都传出一种声音:砰——砰——砰,像一台大发动机的声响。在火柴光的照耀下,我发现有一股稳定的气流向井下冲,于是我又把一张纸朝井下扔去,纸不是缓缓飘落下去,而是一下子给吸了进去,消失得无影无踪。
  “又过了一会儿,我把这些井和山坡上四处耸立着的高塔联系起来,因为高塔的上方常常出现那种在烈日炎炎的海滩上可以看到的闪光。把这些现象凑到一起,我得到了强有力的启示,那就是地下很可能有一个庞大的通风系统,但它的真正意义就难以想象了。我起初总喜欢把这个通风系统和这些人的卫生设施联系在一起。这是个显而易见的结论,可它完全错了。
  “我在此必须承认,我在这个真实的未来世界逗留期间,对他们的下水道、铃、运输方式以及诸如此类的便利设施几乎一无所知。在我读过的有关乌托邦和未来时代的一些幻想著作中,有大量的关于建筑和社会设施等的详细描述。其实,当整个世界被容纳在一个人的想象中时,这种细节是很容易获取的。而对于一个发现并置身于这种现实中的真正游客,这种细节根本就无处可觅了。想想伦敦流传的那个故事吧,说是有个黑人刚从中非来,又马上要回他的部落去!他怎么可能了解铁路公司、社会运动、电话线、电报线、包裹投递公司、邮政汇票和诸如此类的东西呢?然而,我们至少是乐意向他解释这些事情的!可即使他知道了这些事情,他又能让他没出过远门的朋友理解或相信多少呢?那么,想想吧,一个黑人和一个白人在我们自己时代里的阻隔是多么小,而我和黄金时代的这些人的时间间隔又是多么大呀!我知道有许多使我感到安慰的东西我还没有看见。可除了对他们的自动化组织有一个笼统的印象外,恐怕我对你们也讲不出多少其中的不同。
  “比如丧事吧,我就没有看见有火葬场的迹象,也没有看见任何使人想到是坟墓的东西。但是我想在我没有到过的地方可能会有公墓(或火葬场)。这又是我故意给自己提出的一个问题,可我对这个问题表现出的好奇心一开始就受到了彻底的挫败。整个事情让我感到迷惑不解,这使我需要进一步说明另一件更使我感到困惑的事:这个民族中没有一个年老体弱者。
  “我必须承认,我对自己起初提出的自动化文明和退化的人类这一理论感到很满意,但这种满足感没有持续多久,而我又想不出其他的解释。让我来讲讲这其中的困难吧。我到过的那几个大宫殿只是生活区、大餐厅和睡觉的公寓。我没有发现任何机器和装置之类的东西,可这些人身上穿着漂亮的纺织品,这些纺织品肯定是需要不断更新的,他们的凉鞋虽然未经修饰,却是相当复杂的机造产品,反正这些东西一定是机器造出来的。而这些小个子并没能表现出丝毫的创造力,他们没有商店,没有车间,也没有任何进口商品的迹象。他们所有的时间都在斯文地玩耍中度过,在河里沐浴,在半开玩笑地谈情说爱,在吃水果,在睡觉。我真不明白他们的衣食住行又是如何解决的。
  “现在我又要谈时间机器了。肯定有什么东西,这东西我说不准,把它弄到斯芬克斯像的空底座里去了。为什么?我实在想象不出来。还有那些枯井,那些闪光的柱子,我也感到莫名其妙。我觉得,怎么说呢?假设你发现一篇碑文,碑上明白易懂的英文句子里被加进了一些你根本不认识的词句甚至字母?没错,在我到达的第三天,802701年的世界就是这样出现在我面前的!
  “也是在那一天,我结识了一个可以算作朋友的人。事情经过是这样的,我当时正看着那些小人在浅水里沐浴,其中一个突然抽筋,顺着溪流漂去。水流虽然相当急,但即使水性一般的人也能应付。可那些小人眼睁睁看着这个拚命呼救的弱小者沉下去,全都无动于衷,没有一个想去救她,因此,说到这里,你们都会觉得这些家伙有怪僻的不足之处。我明白过来后,赶紧脱掉衣服,在下游一点的地方膛水过去抓住那小家伙,把她安全地拉上了岸。我在她的四肢上按摩了一会儿,她就苏醒了。我离开时她已平安无事,我也觉得很满足。我对她们这类人的评价很差,所以也就没有指望她的任何答谢。可这下我又错了。
  “救人的事发生在早上,下午我遇上了那个女人,我相信不会搞错。当时我正从探险地回自己的大本营,她欢呼着迎上来,给我献上一个大花环——这花环显然是专门为我做的。她使我想入非非,这极有可能是因为我在此之前一直感到孤独凄凉的缘故吧。我尽量摆出欣赏这一礼物的样子。我们很快在一个小石亭里一同坐下来开始了交谈,主要是用微笑交谈。这小女人的友善就像孩子的友善一样打动了我。我们互递鲜花,她吻了我的手,我也吻了她的手。随后我又设法和她交谈,并且得知她的名字叫威娜,不过这名字的含义是什么我不清楚,反正觉得挺合适的。我俩奇特的友谊就这样开始了,这场友谊持续了一个星期便结束了,以后我会给你们讲怎么回事。
  “她完全像个孩子,整天想同我呆在一起,我无论去哪里她都想跟着。在后来一次出门选中,我想把她拖垮,使她糟疲力竭,我一走了之,让她在后面呼天抢地喊我,可我于心不忍。但是,世界上的问题总不能就这样任其自然呀。我告诫自己,我到未来世界来可不是来调情的。可在我离开她出门的时候,她悲痛欲绝,分手时她的叮嘱近于疯狂,我想她的一往深情给我带来的麻烦和安慰一样多。然而不管怎样,她是我巨大的安慰。我想是一种孩子般的亲情使得她整天和我依依不舍。待我弄清楚我离开她时究竟给她造成了多大的痛苦,为时已晚,待我明白她对我有多么重要,也为时已晚。因为这个洋娃娃仅仅凭着她喜欢我,以劳而无功的方式关怀我,就会使我走到白色斯芬克斯像附近时心里油然产生一种游子归家的感觉,一翻过那座小山来,就寻找她穿着白黄两色衣服的娇小身影。
  “也是从她那里,我才得知恐惧并没有离开这个世界。白天她无所畏惧,对我也无比信任,因为我有一次突发傻劲,朝她做了个伯人的怪脸,她却只是付之一笑。不过她怕黑,怕影子和黑色,黑暗是她唯一感到可怕的东西。这是一种非常强烈的恐惧情绪,它促使我去思索和观察。后来我还发现了另一桩事,这些小人天黑后就聚集到那几座大房子里,成群地挤在一起睡觉。你不点灯走近他们就会引起他们的一阵恐慌。我从未在天黑后发现他们在室外,也没有发现哪个小人单独睡在屋里。然而,我是个脑袋木开窍的人,我没有从他们的恐惧中吸取教训,并且不顾威娜的悲伤,坚持不和这帮嗜睡的家伙睡在一起。
  “这使她非常不安,可她对我的奇特的深情战胜了一切。我们认识后有五个晚上,包括最后一晚,她都是枕着我的手臂睡的。不过一说到她我的话题又要岔开了。我在黎明时分醒过来肯定是在她获救前的那天晚上,那一夜我没有睡安稳,乱梦颠倒,梦见自己淹死了,海葵的软须触到我的脸上。我一下子惊醒过来,奇怪地觉得有一只灰色的动物刚刚冲到室外。我试图再次入睡,可我感到不安和难受。这是黎明前的灰暗时刻,是万物爬出黑暗,一切显得无色又轮廓分明的似梦似幻的时刻。我起身走出大厅,来到宫殿前的石板上、我想我干脆就看看日出吧。
  “月亮正在下落,逐渐暗淡的月色和黎明的第一道曙光在半明半暗的天色中交织在一起。灌木丛漆黑一团,大地灰暗,天空苍凉无色。我好像看到山上有鬼怪,三次仔细观望山坡时,都看到了白色的身影。我想其中两次我看到一只白色的猿一样的动物快速向山上跑去,另一次我看到破瓦残砾处有几只这样的动物抬着一具黑乎乎的尸体。它们走得很快,我没有看清它们最终去了哪里,好像在灌木丛里消失了。你们一定理解,这时天还没有大亮。我感到了早晨难以捉摸的凉意,你们也许有过这种感受。我怀疑我自己的眼睛了。
  “东方的天空越来越亮,太阳升起来了,大地恢复了它原有的斑斓色彩。我睁大眼睛环视四周,但没有发现刚才见到的白色身影。它们只在半明半暗的天色里出现。‘它们一定是鬼,’我说,‘我不知道它们来自哪个年代。’我想起了格兰特·艾伦的一条怪论,感到很好笑。他坚持说,如果每一代人死后都变成鬼,世界到最后一定鬼满为患。照这种理论,到了80万年左右,鬼的数量不就难以计数了。我刚才一眼看到四五个也就不足为奇了。可玩笑毕竟是玩笑,它解决不了问题。我整个早上都在想这些身影,直到救了威娜才把这事忘了。我模模糊糊地把它们和我第一次急不可待地寻找时间机器时惊动的那只白色动物联系了起来,可快乐的威娜使我忘了这事。但即使这样,它们注定很快要回来死死占据我的心灵的。
  “我记得我说过,黄金时代的天气要比我们自己的天气热得多。我也说不出其中的原因,也许是太阳越来越热,或者地球越来越靠近太阳的缘故。人们通常认为,太阳的温度在未来会逐步下降。但是不熟悉诸如青年达尔文这类人的思想的人,忘了行星最终将逐个回归母体。当这种灾难发生时,太阳将会用新的能量来燃烧,说不定某个较靠近太阳的行星已经遭此厄运。无论是什么理由,反正太阳要比我们知道的热得多。
  “就在一个炎热的早上,是第四天吧,我正在我睡觉吃饭的大房子附近的大片废墟里转游,寻找一个阴凉避暑的地方。这时发生了一件怪事。我在石屋的废墟堆里爬上爬下时,发现了一条狭窄的过道。过道顶头和两侧的窗户被坍下来的石堆堵着,和明亮的外面形成了强烈的反差。刚进来时里面显得很暗。我摸索着走进去,由于从亮处一下子走到暗处,我眼前幻影乱晃。突然,我停住脚步,不知所措。只见两只眼睛在日光的反射下闪闪发光,在黑暗中注视着我。
  “我过去对野兽本能的恐惧向我袭来。我捏紧拳头,目不转睛地盯着这两颗发光的眼珠。我很害怕,头也木敢回。这时我想到这里的人好像生活在绝对的安全之中,随后我又想到他们特别害怕黑暗。我尽力克服自己的恐惧。朝前跨出一步先开了口。我承认我的声音很刺耳并且有点失控。我伸出手,摸到了软乎乎的东西。那双眼睛随即靠到边上,接着有一个白色的东西从我身旁跑了过去。我提心吊胆地转过身,看见一只古怪的像猿一样的小动物,样子很特别地耷拉着脑袋,迅速穿过我身后的一片阳光。慌乱中它撞上了一块花岗岩,跌到旁边,转眼间又躲到了另一堆残砾下的黑影里。
  “我的印象当然是不全面的。但我知道那是灰色的,长着奇怪的暗红色的大眼睛,我还知道它头上和背上长有浅黄色的毛。不过,我刚才说过,它跑得太快了,我没能看清楚。我甚至说木清它是靠四条腿跑的,还是只用低垂的前肢跑的。我随即跟着它跑进另一堆废墟。开始我找木到它,可过了一会儿,我在瞟脆的天色中来到了一个我对你们讲过的像井一样的圆洞口,洞口被一根倒下的柱子半挡着。我陡然想到,这东西会不会跑到井里去呢?我划亮一根火柴,借着光亮朝下看,只见一只白色的小东西在动,后退时明亮的大眼睛紧紧地盯着我,使我不寒而栗。它简直像个蜘蛛人!它正沿着井壁在往下爬,我这才第一次看到有许多金属脚手架组成了一道下井梯。这时火柴烧到了我的手,从我手上掉下去,火苗没落地就熄灭了。当我点亮第二根火柴时,那小怪兽已不见了。
  “我不知道我坐在那里朝井下看了多长时间。好半天我都没法让自己相信我看到的东西是人。但是,我渐渐地明白了事情的真相:人没有停留在一个种类上,而是分裂成了两种不同的动物。地面上的那些温文尔雅的孩子并不是我们这代人的唯一后裔,而这白色的、可憎的、喜欢夜间活动的东西也都是历代传下来的子孙后代。
  “我想到了闪烁的柱子和我提出的地下有通风设备的理论。我开始怀疑它们一定有什么真正的含义。我不知道这种像狐猴一样的东西在这个我以为完全平衡的社会组织里干些什么?它和美丽的地上居民表现出的懒惰和安详有何关系?井底下藏着什么?我坐在井口上.告诫自己无论怎样都没有什么可怕的,并且必须下井才能找到疑问的答案。可我又是多么害怕下井啊!正当我犹豫不决时,两个美丽的地面居民调看清穿过阳光跑进了阴影。男的在后面追赶女的,一边追一边把鲜花朝她扔去。
  “他们看见我胳臂撑着倒下来的柱子朝井下张望时,好像很痛苦。显然,谈论这些井口被认为是不端的举动,因为当我指着这一井口,想用他们的语言提问时,他们露出了更加痛苦的表情,并且把头都扭了过去。可他们对我的火柴很感兴趣,我划亮了几根去逼他们开心。之后我又向他们问起井口的事,可还是一无所获。于是我立即离开他们,想回到威娜身边去,看看从她那里能打听到什么。不过我的思想已开始大变,我的猜测和看法慢慢地有了新的调整。现在,关于这些并的意义,通风塔和鬼怪之迷,我都找到了线索,更不用说在铜门的含义和时间机器的失落上得到的启示了!连曾经使我困惑的那个经济问题好像也有了模糊的答案。
  “下面是我的新观点。显而易见,这第二种人是地下人。有三种特别的情况使我觉得他们很少在地面上出现是因为长期生活在地下已成习惯。首先,他们的脸和大多数主要生活在黑暗中的动物比如肯塔基山洞里的白鱼一样苍白。其次,能够反光的大眼睛是喜欢夜间活动的动物的共同特征,猫头鹰和猫就是这样。最后,他们在阳光下不知所措,手忙脚乱逃向黑暗以及见到光就耷拉下脑袋的怪样子——都进一步证明他们的视网膜极其敏感。
  “那么,我的脚底下一定隧道纵横,这些隧道就是这一新种族的栖息地。山坡上的通风塔和井口——其实除了河谷地带到处都是——表明隧道分布极广。这样的话,认为把这些隧道建在人造的地下世界是为了让日光里的种族生活得更舒适也就再自然不过了。这个看法似乎很合理,我也立即接受了,并且进一步设想人类是如何分化出去的。我敢说,你们能预料到我的理论的大体内容,可我自己却很快感到它和真相相去甚远。
  “就从我们自己时代里的问题说起吧,我觉得不容置疑的是,资本家和劳动者之间目前尚属暂时的社会差别正在逐步扩大,它是整个事情的关键所在。毫无疑问,你们会觉得这是可笑的——也是难以置信的!然而即使现在都有种种情况可以来证明这个道理。现在有一种趋势,大量利用地下空间来发展文明生活中无需美观的事业。比如,伦敦有大都会铁路,有新型的电力铁路,有地铁,有地下作业室和地下餐馆。它们的数量还在不断增加。显而易见,我认为,这一趋势已发展到了工业逐渐失去了它在地面上的立足之地。我是说地越挖越深,工厂越办越大,人们在地下度过的时间也越来越长,直到最后——!即使现在,一个伦敦东区的工人不就是生活在事实上已脱离地球自然表面的人造环境里吗?
  “另外,无疑是由于富人的教育正在不断完善以及他们与粗俗的穷人间的隔阂日益扩大,富人们全都从自己的利益出发,纷纷把地面上的大量土地占为已有。比如伦敦吧,也许有一半较漂亮的乡村被圈起来不准人们入内。还是这日益扩大的隔阂——这里由于富人的高等教育时间长花钱多,他们的家庭设施不断增加以追求高雅——将使得富人和穷人间的交流,即通婚这一目前阻止社会各阶层人种分裂的促进行为变得越来越少。因此,到头来地上必定就成为富人的天下,他们追求快乐、舒适和美好的东西。地底下就是无产者,那些让自己去不断适应劳动条件的工人们。他们一到地下,无疑就得为他们洞里的通风设备付钱,而且不是付一点点。如果拒付,他们便会挨饿或者窒息而死。他们中的贫困者和反叛者将是死路一条,最终形成永久的平衡。幸存者将完全适应地下的生活条件,和地面上的人一样自得其乐。所以,我觉得出现这种精制的美和不见阳光的苍白也就顺理成章了。
  “我脑子里梦想的人类的伟大胜利可不是这样的,这根本不是我想象中的那种道德教育和普遍合作的胜利。相反,我看到了真正的贵族阶级,他们用完美的科学武装着,正在把今天的工业系统推向一个合乎逻辑的结局。人类的这个胜利不只是战胜了自然,还战胜了自然及其同胞。我必须告诫你们的是,这是我当时的理论。我在乌托邦的书里没有找到现成模式的指导思想。我的解释也许是完全错误的,可我仍然认为它是合理的解释。但即使照此解释,最终取得平衡的文明也一定早已走过它的顶峰,现已日落西山。地上居民由于过分安全的环境已开始慢慢退化,身材、力量和智力日见衰退。这一点我已经看得很清楚。地下居民怎么样,我还没有想过。但从我看到的莫洛克人——顺便提一句,这是地下居民的名字——我可以想象,这一人种的变化比我已经了解的埃洛伊这个美丽的种族大得多。
  “可我还是百思不解,莫洛克人为什么要拿走我的时间机器?我肯定是他们拿走的。埃洛伊人如果是主人,为什么也没能把时间机器还给我?他们为什么这样害怕黑暗?就像我说的那样,我继续向威娜询问地下世界的情况,可我又一次失望了。起先她听不懂我的问题,之后又拒绝回答我的问题。她浑身发抖,好像这是她无法容忍的话题。当我逼她讲时,这也许粗暴了点,她竟然哭了。我除了自己,在黄金时代只看到她流过泪。我看到这眼泪,立即不再提问,不愿为莫洛克人的事再找麻烦,心里只想从威娜的眼睛里抹去人类的眼泪这一遗传物。当我一本正经地点燃一根火柴时,她很快又露出了笑脸,高兴得手舞足蹈。”
第六章
 
 
  “听到这里,你们也许觉得很奇怪。但两天之后,我用分明是合适的方法跟踪了一条新发现的线索。这之前我看到那些苍白的躯体,总有一种特别的畏缩感,他们就像人们在动物展览馆里见到的泡在酒精里的蛆虫,呈半漂白色,摸上去冷冰冰的让人恶心。也许我的畏缩感主要是受埃洛伊人的影响,他们为什么厌恶莫洛克人我现在开始明白了。
  “接下来的那个晚上,我没有睡好。或许我的身体有点失调,困惑和疑虑压抑着我。有一两次我还产生了一种强烈的恐惧感,可又说不清到底害怕什么。记得月色下我悄然无声地爬进了那些小人睡觉的大厅,威娜那天晚上也在他们中间,看到他们全都平安无事我才放下心来。即使在那时,我还认为月亮再过几天便要隐去,夜晚将变得一片漆黑。这些地下的叫人讨厌的家伙,这些白色的狐猴,这替代了前辈的新一代害虫也许会更加兴旺昌盛。这两天,我像个想逃避不可推卸的责任的人,整天坐立不安。我感到肯定的是,只有勇敢地去揭穿这些地下之谜,我才能找回时间机器。可我又无法面对这地下之谜,要是我有个伴,事情就不至于这样。我孤零零一个人,连爬到黑乎乎的井下去都会让我胆战心惊。不知道你们能否理解我的心情,可我从未感到有什么安全的后盾。
  “也许正是这种不安,这种危险驱使我跑到越来越远的野外去开展我的探险工作。朝西南方向现在叫做库姆·伍德的这个正在蓬勃发展的乡村走,我看到远处19世纪班斯蒂特城的方向有一座绿色的大型建筑。它的特征和我迄今为止见到的任何建筑都不一样,比我知道的最大的宫殿和废墟还要大,它的正面具有东方情调:表面呈淡绿色,像中国瓷器上的那种蓝绿色并且富有光泽。这与众木同的样子表明它具有不同的用途。我决心继续探索下去,可天色越来越暗,我兜了个累人的大圈子才到了这里,于是决定把这探险工作推迟到第二天,我回到了欢迎我、安抚我的小威娜身边。可第二天早上,我发现我对青瓷殿表现出的好奇完全是自欺欺人,推迟一天其实是找个借口想再逃避一天我害怕的事。我决定不再浪费时间,立即下井,干是一大早就朝花岗岩和铝废墟附近的那口井出发了。
  “小威娜跟着我,一路蹦蹦跳跳来到井边,可见我俯身朝井下张望时,她显得特别担心。‘再见,小威娜,’我说着吻了她一下,随后我放下她。越过并栏杆去摸下井用的脚手钩。我得承认,我下井的动作相当快,因为我担心我的勇气会慢慢溜掉!她先是吃惊地望着我,然后发出一声令人哀怜的叫喊,冲过来用她的小手拉住我。这一拉更增强了我下井的勇气。我挣脱开她,动作可能粗鲁了点,转眼间我已下了井口。我看见她痛苦的脸靠在栏杆上,我朝她笑笑,让她放心。之后我只得低头望着我手里抓着的摇摇晃晃的钩子。
  “我大概要向井下爬二三百码。下井并不顺利,因为井壁上伸出来不少金属杆,这些金属杆是给比我轻得多的人使用的。所以我没爬多久就被挤得精疲力竭了。其实又何止精疲力竭!有一根金属杆因吃不住我的重量突然弯曲,差点把我摔到漆黑的井底下去。我一下子只剩单手吊着。自那之后我再也不敢歇下来了。尽管我的手臂和后背酸痛不止,我仍手脚不停,继续尽快地朝井下爬去。我抬头朝上看,只见井口像一只蓝色的小盘子,从小盘子里可以看到天上的一颗星星,小威娜伸出的头像一个圆黑影。井底下一台机器沉重地砰砰声越来越响,越来越叫人难受。除了头顶上那个小盘子一样的井口,周围黑得伸手不见五指。我再次抬头向上张望,威娜不在了。
  “我感到非常难过,甚至想到过再爬到井上去,不去管那地下世界了。但即便有这个念头时,我还是在往下爬,终于我隐约看到在右侧1英尺左右的壁上有一个狭长的小孔。我松了一口气,轻松地钻了进去,发现这是一个横向隧道的洞口,我可以在里面躺下来休息一下。没过多久,我的手臂疼痛,后背麻木,身体因害怕跌下去在瑟瑟发抖。此外,无边的黑暗使我的眼睛也酸痛起来。空中到处都能听到机器的震动声和在井下打气的砰砰声。
  “我不知道躺了多久。是一只碰到我脸的软绵绵的手把我惊醒的。我在黑暗中直跳起来,抓住火柴,赶忙划亮了一根。只见三个弯着腰的白家伙,样子就像我在地面上废墟里看到的那东西,他们见到亮光后迅速跑开了。由于他们生活在照我看是漆黑的环境里,他们的眼睛特别大而且非常敏感,犹如深水鱼的瞳孔,并且还能反光。我肯定他们在没有光线的昏暗中能够看到我,他们只是伯光,好像根本不怕我。可当我点亮一根火柴想看个究竟时,他们慌乱地跑进黑暗的隧道,躲在隧道里用奇特的方式盯着我。
  “我想朝他们喊话,可他们的语言显然和地上入的语言不一样。就这样,语言不通,我孤立无援,一切只得靠自己。下井前想逃跑的念头这时仍在脑海里索绕。我发现机器声越来越响。顷刻间洞壁不见了,我来到一块很大的空旷地。我又点了一根火柴,发现自己已进入一个拱形大洞,大洞一直沿伸到火柴光照不到的黑暗中。我所讲的只是在火柴光下看到的情景。
  “我的记忆肯定是模糊不清的。像大机器一样的庞然大物在黑暗中显露出来,投下了怪诞的黑影,鬼怪似的莫洛克人就在这黑影里躲避光照。顺便说一句,这地方很闷,呼吸困难,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空地中间的地方有一张白色金属做的小桌子,上面摆的似乎是吃的东西。莫洛克人至少是食肉动物!记得即便那时我都在纳闷是什么大动物能够幸存下来,为他们提供我看到的那种红红的腿肉。这一切都是难以捉摸的,浓重的气味,呆板的庞然大物,伏在黑影里等着火柴一灭再次向我袭来的可憎的家伙。这时,我手中的火柴烧到根部烫了下手掉落下去,在黑暗中形成了一条扭动的红点。
  “我一直在想,进行这次历险所带的装备实在是太少了。我坐时间机器出发时,便荒唐地认为未来人在设备方面无疑远远走在我们前面,因此来时没带武器,没带药品,也没带任何烟具——有时真想抽烟——甚至连火柴都没带足。当时如果想到带架柯达相机该多好!我就可以在瞬间把地下世界的景色拍下来,以后有空时再细细研究。可是现在,我站在那里,只有大自然赋予我的武器和力量——手、脚、牙齿,外加4根剩下的安全火柴。
  “我在这黑暗中木敢走过这台大机器继续向前。我借着火光最后看清我的火柴已所剩无几。直到那时我才想起要节约火柴,另外,我吓唬地上人还浪费了半盒火柴,他们觉得很新鲜。我说过,现在我只剩4根火柴了。我站在黑暗中的时候,有一只手碰了下我,细长的手指摸到我的脸上,我闻到一股怪味。我听到了这群围在我周围的可怕的小东西的呼吸声。我感到有人在轻轻地从我手里拿走火柴盒,身后还有手在拉我的衣服。我感到这些我看不见的家伙正在观察我,我难受极了。我在黑暗中突然清晰地意识到我对他们的思维和办事方式一无所知。我拚命朝他们大声叫喊。他们吓得跑开了,接着我感到他们又靠了上来。他们紧紧抓住我,胆子更大了,相互还轻声说着什么。我浑身哆咦,又喊了起来,声音很难听。这次他们没有受到大惊吓,回到我身旁时还在怪笑。我承认自己倒吓了一大跳。我决定再划一根火柴,在光亮的保护下逃身。于是我点亮火柴,为了火光更加充足,还点燃了从口袋里掏出来的一张纸。然后,我赶紧朝狭窄的隧道里退去,可刚进隧道火就灭了。黑暗中我听到莫洛克人紧跟在后,像风吹树叶、雨滴落地似的沙沙作响。
  “我一下子被几只手拉住,无疑他们是想把我再拉回去。我又点亮一根火柴,在他们怕光的脑袋前挥舞。你们几乎无法想象他们人不人鬼不鬼的脸看上去多么叫人作呕——苍白而没有下巴的脸,还有茫然注视你时那又大又没有眼睑的红里泛灰的眼睛!可我没有停下来,我向你保证。我再次朝后退,第二根火柴烧完后,我点亮第三根。当我见到隧道的入井口时,手中的火柴已基本烧完。我在入口的边上躺了下来,因为井底下大泵的砰砰声震得我头昏眼花。随后我伸手到井壁上去摸凸出来的钩子。正摸着,我拖在后面的双脚被抓住了,我死命蹬脚,同时点亮最后一根火柴。……可它一下子灭了。但这时我已抓住攀登杆,我死命踢脚,终于从莫洛克人的手中挣脱出来,我迅速朝井上爬去。他们只得呆在下面望着我干瞪眼,只有一个小坏蛋跟在我身后爬了一阵子,差点没把我的靴子弄去当战利品。
  “我好像怎么也爬不到尽头,到最后二三十英尺时,我突然感到恶心得要命,简直连手都快抓不住了。最后几码可谓是我和昏沉沉的脑袋展开的一场可怕的较量,好几次我头晕目眩,感到自己跌了下去。然而,我终于爬到井口,摇摇晃晃走出废墟,来到刺眼的阳光里。我趴倒在地上,连泥土都像是清新芬芳的。我记得威娜过来亲吻我的手和耳朵,还听到了其他埃洛伊人的声音。之后我一度失去了知觉。”

第七章
 
 
  “老实说,这下我的处境比先前更糟了。我只是丢失时间机器的那天晚上痛苦万分,过后一直抱着最终将逃出去的希望,可这一希望被这些新发现动摇了。我一直都只是认为我是被这些小人孩子般的单纯和某种我理解后就能克服的莫名的力量所阻挠。但莫洛克人令人作呕的品性里有一种全新的成分——一种非人的邪恶的成分,我本能地讨厌他们。以前,我感到自己像个掉进坑里的人,关心的是坑和怎样爬出坑来。现在,我感到自己像只即将受到敌人进攻的困兽。
  “我害怕的敌人也许会让你们大吃一惊,它是新月时的黑夜,是威娜让我这样担心受怕的,她就是在黑夜说了一通起初听起来有点莫名其妙的话。现在要猜想即将来临的黑夜意味着什么并不很难。月亮已过下弦,黑夜一天比一天长。我现在至少有点知道了那些地上的小人为什么如此害怕黑暗。我总弄不清楚,莫洛克人在新月下会干什么不可告人的事。我现在感到肯定的是,我的第二假设是完全错误的。地上人也许曾经是受到优待的贵族,莫洛克人只是受他们吩咐的仆人,可这早已是昨日黄花。从人类进化来的这两个人种正在走向或者说已经形成一种全新的关系。埃洛伊人就像卡洛林王朝的国王,退化成了美丽却无用的摆设。他们勉强被容许拥有地面,因为莫洛克人世代生活在地下,最后发现日光照射的地面使他们无法忍受。我推断,莫洛克人为埃洛伊人做衣服并且维持他们的这一习惯需求,是因为他们服侍人的旧习惯没有改变。他们这样做和站着的马要踢踢脚,或者有的人喜欢狩猎一样自然,因为过去的和从前的需求已留下印痕。不过很显然,旧的次序已有所颠倒,惩罚娇生惯养者的复仇之神正在迅速爬过来。很久以前,几千代人以前,人类把他的同胞从安逸和阳光里赶走,现在这同胞回来啦——他们变啦!埃洛伊人已开始接受老文章里的新教训,他们重温了恐惧的滋味。我突然想到我在地下世界看到的肉,突然记起这事也真够奇怪的,它不是我的思绪引发的,而像一个外界的问题陡然闯入脑海的。我想把那东西的形状想想清楚,却只是模模糊糊地觉得它是我熟悉的东西,可又说不清它到底是什么。
  “不过,无论这些小人在他们的恐惧面前显得多么无可奈何,我和他们身份不同。我来自我们的这个时代,来自人类成熟的全盛时期,恐惧吓木倒我们,神秘也已失去它的恐怖魔力。我至少会防卫自己,我决定说干就干,立即动手自制武器,再造一个坚不可摧的睡觉堡垒。用它作为基地,我就能够有所信心地面对这个陌生的世界,这信心在我发现每夜睡在莫洛克人眼皮底下后就失去了。我感到不把床搬到安全的地方就简直无法睡觉。一想到他们一定曾这样或那样地观察过我,我就心惊肉跳。
  “下午我徘徊在泰晤士河谷边,可没有找到我以为是别人难以接近的地方。所有的建筑和树林对莫洛克人这样灵巧的攀爬者似乎都是容易到达的,只要看看他们的井,你就会对此深信不疑。这时,我又想起青瓷殿上高高的尖顶和它闪光的墙壁。傍晚,我把威娜当作孩子似地扛在肩膀上,朝西南方向的山上走去。我估计路程为七至八英里,可我跑了将近18英里的路。我第一次看到那地方是在一个阴雨的下午,那时候目测的距离往往会比实际距离短。此外,我一只鞋的后跟松了,一只鞋钉戳穿了鞋底——这是我在室内穿的一双很舒适的便鞋——所以走路时只得一瘸一拐。当我走到看得见宫殿的时候,太阳早已落山,淡黄色的天空映衬出了宫殿黑乎乎的轮廓。
  “我开始扛威娜的时候,她非常开心,可不一会儿她就要我放她下来。她跟在我旁边,有时还冲到两边去采些鲜花插到我口袋里。我的口袋总让威娜感到迷惑不解,但最后她得出结论,认为它们是用于插花的一种古怪花瓶,至少她是这样使用我的口袋的。对了,想起来了!我换外套时发现……”
  时间游客停了来,把手伸进口袋,不声不响地把两大朵像是已经凋谢的白锦葵放到小桌予上,接裆他继续往下讲。
  “傍晚时分,大地静悄悄的。我们继续上山朝温布尔登走去,威娜感到很累,想回灰石屋去。但我把远处青瓷殿的尖顶指给她看,想让她明白我们是去那里寻找躲避恐惧的地方。你们了解黄昏前万物沉寂的情景吗?连微风都在树梢上静止了。在我看来,这万籁俱寂的傍晚总是弥漫着一种期待的气氛。这时的天空晴朗、遥远而又空旷,只有天边残留下几道日落后的余晖。那天晚上,这种期待的气氛更加突出了我内心的恐惧。在那神秘莫测的平静中,我的感官好像异常敏锐,我甚至觉得可以感受到我脚底下的地洞,真的几乎可以透过洞穴看到蚁冢上的莫洛克人走来走去等待着黑夜的来临。我感到紧张不安,心想他们会把我进入他们的地洞看成是我的宣战。可他们为什么要拿走我的时间机器呢?
  “我们就这样在寂静中走着,黄昏变成了黑夜。远处朗朗的蓝色已经退去,星星一个接一个钻了出来。大地腾陇,树林里一片漆黑,威娜越来越怕,越走越累。我把她抱起来,和她讲话并安抚她。这时,天色更黑了,她搂住我的脖子,闭上眼睛,把脸紧贴在我的肩膀上。就这样我们走下一个长坡来到一个河谷里。天色暗淡,我差点走到一条小河的深处去。我膛过小河,走到河谷的对面,经过许多住房和一尊塑像——一个连头也没有的农牧神之类的塑像。这里也都是胶树。到现在为止,我还没见到莫洛克人的影子,不过现在还不是深夜,月亮升起前更黑暗的时刻还没有到来。
  “远望接下去要翻越的山坡,我看到展现在我面前的是一片黑压压的茂密的野树林。我犹豫了,树林两边都望不到尽头。我感到累了,那双脚尤其酸痛,我停下脚步,小心翼翼地从肩膀上放下威娜,随后在草坪上坐了下来。我看不见青瓷殿,怀疑自己走错了方向。我朝茂密的树林看看,心想什么东西会藏在里边呢。你在那浓密的纵横交叉的树枝下连天上的星星都看不见。即便木存在其他潜在的危险,那伯是我自己任意想象的危险,起码有绊人的树根和撞人的树干。经过一天的情绪刺激,我已经疲惫不堪。于是我决定停止前进,在光秃秃的山上过夜。
  “我很高兴发现感娜已经熟睡了。我轻手轻脚地用外套把她裹起来,坐在她身旁等待月亮的出现。山腰里无声无息,可黑乎乎的树林里不时传来动静。这是一个晴朗的夜晚,头顶上星光闪烁。我在这闪烁的星光里感受到了一种朋友般的安慰。然而,旧的星座都已从天空中消失:这一百辈子都难以觉察的缓慢运动早已把星座重新分成了我们不熟悉的群体。但依我看,银河仍是从前由星群组成的破碎的光带。南边(我判断是南边)有一颗很亮的红星,这颗星我并不熟悉,它甚至比我们自己的天狼星还要明亮。在这些闪耀的星点里,一颗明亮的行星慈祥而坚定地闪烁着,就像一张老朋友的脸。
  “仰望这些星星,我突然觉得自己的麻烦和尘世生活的一切危险都显得微不足道了。我想到它们远不可测的距离,它们缓慢的不可避免的运动,从木可知的过去走进不可知的未来,我想到地球运转时画出来的一个巨大的圆。它在我走过的全部岁月里才静静地转了40圈。在这寥寥可数的40次旋转里,所有的运动,所有的传统、复杂的组织、民族、语言、文学、灵感,甚至连我记忆中熟悉的那种人都被一扫而光。取而代之的就是这些忘了祖先的脆弱者和那些我害怕的白色动物。这时我想到了这两个种类之间的巨大恐惧,第一次明白了我见到的肉可能是什么,禁不住打了个寒战。可这简直是太可怕了!我望着熟睡在我身旁的威娜,星光下她的睑像星星一样苍白,我立即打消了心中的这个想法。
  “长夜漫漫,我尽量不去想莫洛克人。我设法想象我在这新的混乱状态中定能发现旧星座的痕迹,并以此来消磨时光。夜空还是那样晴朗,只是有一两朵雾膜膝的云彩。无疑我也打了几次瞌睡。就在我继续守夜时,天空的东方出现了淡淡的光亮,像是无色火焰的反光。下弦月升起来了,又弯又尖又白。黎明接遗而来,它赶上月亮又超过了月亮,起初是白色,然后变成了暖烘烘的粉红色。没有莫洛克人靠近我们,其实那天夜里我在山上连个莫洛克人影也没见到。我对新的一天充满了信心,几乎觉得的恐惧毫无道理。我站起身,发现鞋跟松掉的那只脚的踝关节肿了起来,脚后跟很痛,于是我又坐下来,脱下鞋子把它们扔了。
  “我叫醒威娜,我们一起走进了树林。这时的树林不再是黑乎乎的叫人望而怯步,而是翠绿欲滴,让人心旷神怕。我俩在树林里找了一些水果充当早饭,不久又遇上了那些小巧玲现的人,他们在阳光下又是笑又是跳,好像大自然里根本没有黑夜这回事。接着我又想到我看见的肉,这下我肯定那是什么了,我从心底里同情人类洪流中这最后的涓涓小溪。很显然,早在人类衰败的过程中,莫洛克人的食物就已不足,他们也许是靠吃老鼠之类的害虫活下来的。即使现在,人类在吃的上面也远远没有他原来那样考究和挑剔——远没有猴子挑食,他对人肉所持的偏见也不是什么根深蒂固的本能。看看人类的这些畜生子女吧——!我试图用科学的态度来看待这件事。不管怎么说,他们只是比我们三四千年前的祖先更缺少一点人性,更遥远一点罢了,而且原可以使吃人的事情变成一种折磨的良知已经氓灭了。我为何还要去自寻烦恼?这些埃洛伊人就是肥肥的牲口。就是蚂蚁一样的莫洛克人保存和食用的,也许是他们负责饲养的。威娜此刻却在我身旁欢蹦乱跳!
  “这时,我感到一阵恐慌袭来,为了摆脱恐慌,我把吃人的事看作是对人类自私行为的一种严惩。人类依靠同胞的艰辛劳动心满意足地生活在安逸和快乐之中,把需要作为他的格言和借口,这需要早已埋在他的心中。我甚至想对这个处在衰败中的可怜的贵族阶级表示卡莱尔式的蔑视。但抱这种思想态度是不可能的。无论他们的智力退化到了何种地步,埃洛伊人保留了许多人类的特征,这使我不得不去同情他们,并且必然地使我去分担他们的衰退和恐惧。
  “我那时对自己该走哪条路看法很模糊。我首先要寻找一个安全的藏身之地,为自己制造一些力所能及的金属或石头武器,这是当务之急。其次,我希望弄到生火的工具,好让我手上有个火炬之类的武器,因为我清楚这是对付莫洛克人最有效的手段。最后,我想发明一个东西来打开白色斯芬克斯像下的座基铜门,我脑子里念念不忘的是攻城相。我坚信,如果我能走进那些门,我手握火把一定能找到时间机器,然后逃走。我无法想象莫洛克人力气大得可以把时间机器搬到很远的地方。我已决定把威娜带到我们自己的时代来。我脑子里翻来复去想着这些计划,继续朝我凭空选为住所的那幢建筑走去。”
第八章
 
 
  “中午时分我们到达了青瓷殿。我发现宫殿里一片荒凉,墙倒瓦碎,只有破玻璃还残留在窗户上,一块块青色的墙面从生锈的金属框架上脱落下来。宫殿耸立在草皮覆盖的一块高地上。我走进宫殿前朝东北方向望了一眼,惊讶地发现那边有一个大港湾或者叫三角湾,我断定这是旺兹沃思和巴特西的原址。于是我想到了——尽管我根本没有细想下去——海里的生物可能经历的或正在经历的变化。
  “宫殿的建筑材料据我检查确实是陶瓷,我看到宫殿的门面上刻有一行我不认识的文字。我真是愚蠢,居然以为威娜可能会帮我翻译的,但我发现她的脑袋里压根不曾有过文字的概念。她在我的想象里似乎总要比真正的她更具人的特征,这或许是她的感情额通人性的缘故吧。
  “走进巨大的活动门——门是开着的,并且已经破破烂烂——我们发现的不是传统的大厅,而是一茶两侧开着许多窗户的长廊,我第一眼就想到它是个博物馆。砖铺的地上积着厚厚的尘土,许多杂七杂八的东西上也盖着灰蒙蒙的一层积尘。这时,我发现长厅中央竖着的瘦骨嶙峋的怪东西显然是一具大骨骼的下半部分。我从它偏斜的脚掌看出这是一种已经绝迹的大懒兽一样的动物,头盖骨和上身的骨头就埋在旁边厚厚的尘土里,由于屋顶漏水,有一处骨头已被侵蚀。长廊那边是一具巨大的雷龙骨架。我关于博物馆的假设得到了证实。再往边上走,我发现都是倾斜的架子,抹去厚厚的灰尘,我发现是我们自己时代里的那种熟悉的玻璃柜。从柜里一些保存良好的藏品判断,这些柜是密封的。
  “很明显,我俩是站在南肯辛顿后的废墟上!这里显然是古生物部,这些东西一定是非常精彩的化石。不可避免的腐蚀过程虽然一度得以避免,并因为细菌和真菌的灭绝丧失了它百分之九十九的腐蚀力,然而它现在肯定又在腐蚀这里的财宝,只是这一过程极为缓慢而已。我根据各处打碎的或用线串在芦苇上的稀有化石,发现了那些小人留下的痕迹。有些玻璃柜被移动过——我想是莫洛克人干的。这地方非常安静,厚厚的灰尘淹没了我们的脚步声。威娜一直在柜子的斜玻璃上滚海胆,见我东张西望,她立即走过来,不声不响地抓住我的手,站在我身旁。
  “起先,我对智慧时代的这个古代纪念馆感到非常吃惊,也就根本没去思考它显示出的种种可能性,甚至连我一直惦记着的时间机器也被抛到了脑后。
  “从宫殿的面积看,青瓷殿远不止有这个古生物馆,也许还有历史陈列馆,甚至还可能有个图书馆!对我来说,至少在目前的情况下,这些东西比正在被腐蚀的古代地质陈列品更富有吸引力。探寻中我又发现了一个和第~条长廊成直角的短走廊。它看上去像是专门陈列矿物的,我看到一块硫磺随即联想到了火药,但没有发现硝石,其实硝酸盐之类的东西都没发现。毫无疑问,它们很久以前就潮解了。不过那块硫磺留在了我的脑海里,使我浮想联翩。这个馆里的其他陈列品虽然从整体上说是我见到的保存最完好的东西,我却几乎不感兴趣。我不是什么矿物学家,于是我沿着和第一个大厅平行的一条破旧的过道继续朝前走去。显而易见,这个部分是自然史陈列室,可里边的东西早已面目全非。原先的动物标本,曾经装满酒精的坛子里的干尸,已经死去的植物的遗骸,现在都成了皱缩的黑乎乎的残余,这就是所有的一切!我对此感到遗憾,因为我原本应该乐意去追溯这长期不泄的再适应过程,人类正是通过对动植物的这一再适应征服了生气勃勃的大自然。接着我来到一个巨大的走廊,里边光线昏暗,地板从我进来的一头开始缓缓向下倾斜。天花板上间隔挂着白色的球,其中许多已经破碎,它表明这地方原先是靠人工照明的。我在这方面比较在行,因为我的两旁都摆着大机器,所有的机器都已严重腐蚀,而且许多机器已经损坏,不过也有一些仍然相当完整。你知道,我特别钟爱机器,我真想在这些机器之间多呆上一会儿,这主要是因为这些机器多半像谜一样吸引人,并且我对这些矾器的用途也根本猜不透。我想,如果能解开这些迷,那我就应该拥有可以用来对付莫洛克人的力量。
  “威娜突然来到我身旁,把我吓了一跳。如果不是她,我想我绝对不会注意到这走廊的地板是倾斜的。进门的一头比地面高出许多,光线从几扇像狭缝一样的窗户里照射进来。你沿着长廊朝前走,窗外的地面逐渐向这些窗户抬高,最后每扇窗户前都出现了一块低地,就像伦敦的房子,各家各户前都有一方‘空地’,只有一束光线从顶端照进来。我慢慢朝前走,心里琢磨着这些机器,由于思想过分集中,没有发觉室内的光线正在变暗,直到威娜显出越来越害怕的样子我才明白过来。这时,我发现这条长廊最后通向黑得什么也看不见的地方。我犹豫了,朝四周看看,发现这里的灰尘不多,灰尘的表面也不太平。在更里边的黑暗处,我发现了许多窄小的脚印。我立即意识到莫洛克人随时可能出现。我感到钻研这些机器完全是在浪费时间,又意识到时间已是下午晚些时候。我仍然没有找到武器,没有找到藏身之处,没有找到生火的工具。这时,远处漆黑的长廊里传来了奇特的啪啪声和我在井下听到的那种古怪声音。
  “我一把抓住威娜的手,这时心中突然有了主意。我松开威娜,转向一台机器,机器上伸出来一根铁杆,像信号所里的横杆。我爬上机器,抓住横杆,用尽力气往边上扳。突然间,被我留在中央过道里的威娜呜咽起来。我扳铁杆时判断正确,用力适度,不一会儿铁杆就砰的一声断了。我手握铁棒回到威娜身旁,在我看来,无论遇上哪个莫洛克人,这根棒都足以让他们脑袋开花。我真想干掉几个莫洛克人,你们也许会觉得我很残酷,居然想杀自己的后代!但不知什么原因,你遇上这些家伙就不可能大发慈悲。只是由于我不愿离开威娜,并且相信如果我去杀人解恨,时间机器就会遭殃,我才没有沿长廊走过去杀我听到的畜生。
  “于是,我一手握棒一手抱着威娜走出这条长廊,来到另一个更大的厅里。我一看到这个大厅就想起了挂满破旗的军用教堂。烧焦的棕色破烂挂在两旁,我当即认出来是烂书剩下来的残片,它们早就散架,所有的印刷符号都不见了。但到处都是翘起的木板和裂开的金属夹子,这已完全说明了问题。如果我是个文人,我也许会从道德的角度指出一切野心都是徒劳的。但面对眼前的情景,让我感触最深的是满地烂纸所证明的那种劳动力的巨大浪费。我承认,我那时主要想到的是《哲学学报》和我自己的十七八篇论述物理光学的论文。
  “接着,我们走上宽阔的楼梯,来到了可能曾经是应用化学馆的地方。我很希望在这里发现一些有用的东西。这个陈列馆除了一头的屋顶坍了,基本保存完好。我急忙走到各个柜前去探寻,最终在一只封得严严实实的柜子里找到了一盒火柴。我急不可待地试了一下,全能用,甚至一点也没受潮。我转向威娜。‘我们跳舞吧。’我用她的语言大声对她说。因为我找到了对付我们害怕的畜生的真正武器。于是,威娜感到乐不可支的是,在那荒芜的博物馆里,在那又厚又软的尘土上,我口中兴奋地吹着《天国》的调子,一本正经地表演了一段混合舞,其中部分是朴实无华的康康舞,部分是踢哒舞,部分是裙子舞(尽我燕尾服能发挥的功能),还有部分是我的创作舞。我这人天生富有创造力,这一点你们是知道的。
  “我现在仍然认为,这盒火柴能够逃过无数岁月的摧残实在是件奇怪的事,对我来说也是一件十分幸运的事。可稀奇透顶的是,我还发现了一样根本意想不到的东西,那就是樟脑。我是在一个封口的坛子里发现的,我以为这坛子也是偶然才封起来的。我起初认为是石蜡,随即砸碎了玻璃。但是樟脑的味道谁也不会搞错。在所有东西都在腐烂的时候,这种挥发性的物质碰巧幸存了下来,也许经历了好几千个世纪。它使我想起我见过的一幅乌贼墨画,画墨是用一种叫箭石的古生物化石制成的,这种生物死后变成化石的时间一定已有几百万年时间。我正想把樟脑扔掉,可又想起它是易燃物,燃烧时火光明亮,实在是很好的蜡烛,于是我将它装进了口袋。不过,我没有找到炸药,也没有发现任何可以打开铜门的工具。可我偶尔发现的那根铁棒是非常有用的东西,我还是得意洋洋地离开了那间陈列馆。
  “我没法把那个漫长的下午的事情都告诉你们。要把我的探险全部井然有序地回忆起来需要极强的记忆力。我记得有一个长廊里摆着铁锈斑斑的武器架,我左右为难,不知该拿铁挺还是短柄小斧还是剑,然而我又不能把它们都带上,何况我的铁棒有望成为打开铜门的最佳工具。长廊里有许多枪支,有手枪也有步枪。大多数枪已成一堆锈铁,但还有不少枪是用一种新式金属做的,仍可使用。不过原先摆在那里的子弹和炸药都已烂成尘土。我看到长廊的一个角落已烧黑并且已经破损,心想这也许是由弹药爆炸造成的。在另一个地方有许多偶像——波利尼西亚人、墨西哥人、希腊人、胖尼基人,我想地球上每个国家的人都有。我按捺不住内心的冲动,把自己的名字写到了一个蜡石怪兽的鼻子上,这个南美的怪兽特别讨我喜爱。
  “夜晚来临了,我的兴趣也渐渐退去。我从这个长廊走到那个长廊,长廊里盖满了灰尘,静悄悄的,到处是断垣残壁。陈列品有时完全像一堆锈铁和褐煤,有时倒还面目可辨。走着走着,我突然发现自己就在一个锡矿模型旁边,纯粹出于偶然,我在一个密封的柜子里发现了两个炸药筒!我大喊哦到啦’,兴奋之中把柜子也打碎了。这时,我又产生了疑问,犹豫了。我随后选定旁边的一条小走廊进行试爆。5分钟,10分钟,15分钟过去了,没有爆炸,我从来没有这么失望过。这东西无疑是摆设,我完全应该从它的外表猜到这点。不然的话,相信我会立即冲出去,把斯芬克斯塑像、铜门以及(事实证明如此)我找到时间机器的希望一同炸得荡然无存。
  “我想就在这之后,我们来到了宫殿内的一个露天庭院里。庭院里铺着草坪,还有三棵果树。于是我们歇下来振作振作精神。太阳西下的时候,我又开始考虑我俩的处境。夜色悄悄来临,我仍然没有找到别人无法到达的藏身之地。但这件事已不再让我惴惴不安。我拥有了恐怕是对付莫洛克人的最佳工具——我有火柴!如果需要大火的话,我口袋里还装着樟脑。我觉得最好的办法是烧堆火在露天过夜。天亮后去取时间机器,不过到时我手头仅有一根铁棒。但是现在,随着我的认识的不断加深,我对那些铜门的感受和以前截然不同了。我到现在都没去强行把门打开,这主要是因为门后面还是一个谜。铜门从未给我留下坚不可摧的印象,我希望到时我的铁棒用来开门是绰绰有余的。”
第九章
 
 
  “我们走出青瓷殿时,太阳还没有从地平线上完全消失。我决定第二天一早赶赴白色斯芬克斯雕像,以便黄昏前穿过我上次出门使我受阻的那片树林。我的计划是当晚尽量多赶些路,然后生推火,在火光的保护下睡觉过夜。于是,我们赶路时,见到树枝枯草我便收集起来,不一会儿,我怀里已揣满柴火。由于手抱柴火行动木便,我们赶路的速度比我预期的要慢,另外,威娜已经走累了,我也开始精神不济,困得直想睡觉。因此,在我们赶到树林前天就完全黑了。走到树林边长满灌木丛的小山上时,威娜因害怕我们面对的一片黑暗,想停下来不走了。但当时我只感到灾祸即将来临(这对我确实应该是一种警告),这种感觉驱使我继续向前。我已经两天一夜没有睡觉了,只觉得头昏脑胀,心烦意乱,眼睛睁都睁不开,脑子里还尽想着莫洛克人。
  “正犹豫不决时,我看到身后漆黑的灌木丛里有三个蹲伏着的黑影。我们身旁全是树丛野草,他们这样伺机靠上来我感到很不安全。我估算过,树林不足1英里宽。如果我们能穿过树林到达光秃秃的山腰,我觉得那里是比较安全的休息之地。我想,我有火柴和樟脑,不用摸黑过树林。可是很明显,如果我要用双手不停地挥舞火柴,就必须放弃手里抱着的柴火。就这样,我极不情愿地放下了柴火。这时,我突然想到,点着柴火可以把我们背后的那几个朋友吓跑。后来我发现这个做法既残暴又赢蠢,可我原以为这是掩护我们撤退的锦囊妙计呢?
  “不知道你们是否想到过,在没有人类和气候温暖的地方火焰是多么罕见的东西啊。太阳的热度很少能强烈到引起着火,即便像热带地区有时靠露珠来聚焦阳光也不行。闪电可以摧毁和烧焦东西,却很少能引起燎原大火。腐烂的植物有时会因为发酵生热而熏烧起来,却很少能导致熊熊烈火。在这个退化的时代,生火的艺术也在地球上被人遗忘了。正在吞食我那堆柴火的红火舌在威娜的眼中完全是新奇的。
  “她想跑过去玩火。要不是我及时制止,我相信她会冲到火里去的。但我一把抓起她,不顾她的挣扎,大胆地朝身前的树林深处走去。我点燃的火堆照了我们一小段路。不一会儿,我回头张望,透过茂密的树干,我看见火焰从柴堆上烧到了附近的灌木丛,一条弯曲的火龙正朝山上的野草爬去。我望着火龙放声大笑,接着又转身朝我身前漆黑的树林里走去。真是天昏地暗,威娜发狂似地紧贴着我,可当我的双眼从黑暗中适应过来后,我仍可以借助微弱的亮光避开树干。头顶上也是漆黑一团,只是透过偶而出现的树枝间的缝隙才能看到遥远的夜空。路上我一根火柴也没点,因为腾不出手,我左手抱着我的小宝贝,右手摸着铁棒。
  “一段路走下来,我什么动静也没听到,只听到脚踩树枝发出的劈啪声,头上微风的沙沙声,自己的呼吸声和脉博的跳动声。这时,好像觉得四周有啪啪的声响,我继续勇敢地向前走去,啪啪声越来越清晰,接着我听到了我在地下世界听到的那种古怪声音。显然有几个莫洛克人就在附近,并且正在向我靠拢。果然,没过多久我感到有东西使劲拉了拉我的外套,随后又碰了下我的手臂。威娜浑身发抖,紧接着又静止不动了。
  “是划火柴的时候了。但要掏火柴我就必须把威娜放下来。我放下威娜,伸手到口袋里摸火柴。就在这时,我膝盖旁的一场争斗在黑暗中开始了,威娜一声不吭,莫洛克人还是发着那种奇怪的咕咕声。柔软的小手也伸到我的外套和后背上,甚至摸到我的脖子上。这时火柴亮了,发出嘶嘶的声响。我举起点亮的火柴,看见了莫洛克人在树林中逃窜的白色背影。我赶忙从口袋里掏出一块樟脑,准备在火柴熄灭前把它点燃。接着我看了看威娜,她脸朝地躺着,双手紧拉着我的脚,一动也不动。我猛然一惊,弯下腰去,她好像已经停止呼吸。我点燃手中的樟脑,把它扔到地上。火劈劈啪啪越烧越旺,赶跑了莫洛克人和所有的黑影,我跪下去把威娜抱起来。身后的树林里好像到处都是骚动声和低语声!
  “她好像是晕了过去。我小心翼翼地把她放上我的肩膀,站起身继续朝前走。这时,我意识到了一件可怕的事情。在掏火柴点火以及把威娜抱上抱下的时候,我转了几个身,现在我根本搞不清该朝哪个方向走了。谁知道呢,也许现在又转过身面朝青瓷殿了。我吓得直冒冷汗,我必须拿定主意该怎么办,决定生堆火在原地扎营。我把仍然一动不动的威娜放到了一块泥炭似的地上。第一块樟脑快要烧完了,我急忙开始收集枯枝落叶。在四周的黑暗中,莫洛克人的眼睛像红宝石一样忽闪忽闪。
  “樟脑的火光闪了几下终于灭了。我划亮一根火柴,这时两个正在靠近威娜的白色身影拔腿就跑。其中一个被火光照花了眼,竟直冲我来。我挥拳打去,只觉他的头盖骨嘎嘎作响。他发出一声惊叫,摇晃几步后倒下了。我又点燃一块樟脑、继续收集柴火。这时我注意到头顶上有些树叶非常干燥,因为自从我坐时间机器来到这里,大约一个星期吧,老天没有下过雨。于是,我不再去搜寻掉下来的枯枝,而是跳起来拉树叶。一会功夫,我就用绿叶和干树枝燃起了一堆呛人的烟火,这样可以节约我的樟脑。接着,我转身望了望躺在铁棒边上的威娜。我想尽一切办法把她弄醒,可她躺在那里像个死人,我甚至搞不清楚她是否已经断气。
  “火堆上的烟直往我这边吹,一下子呛得我昏昏沉沉。此外,空气中还弥漫着一股樟脑昧。火堆1小时内不需添加燃料。经过这段时间的劳顿,我感到很累很困,于是坐了下来。树林里还是充满了我听不懂的那种让人昏昏欲睡的低语声。我好像刚要打脑就把眼睛睁开了,可周围已是一片漆黑。莫洛克人的手摸到了我的身上,我甩开他们抓着我的手指,匆忙到口袋里去摸火柴盒,糟了——火柴盒不见了!这时他们抓住我,又把我团团围住。我顿时意识到了刚才发生的事情。我睡着了,然后火灭了,然后死亡的痛苦向我袭来。树林里似乎弥漫着木头燃烧的气味。我的脖子、头发、双臂都被抓住了,随后我被拉倒在地。黑暗中我感到这些软绵绵的东西都压到了我的身上,我害怕极了。我感到自己好像被困在了一个巨蛛蛛网里。我支撑不住了,垮了下来。我感到有小牙齿在咬我的脖子。我在地上翻了个身,这下我的手拿到了铁棒,我的勇气上来了,我挣扎着站起来,抖掉身上的这种人鼠,猛地举起铁棒,朝我估计是他们的脸的地方桶过去。我感到他们在铁棒的挥打下血肉横飞,我一下子摆脱了他们,又获得了自由。
  “人们在进行艰巨的斗争时好像常常会有一种奇特的欣喜,我此刻也感受到了这份欣喜。我知道我和威娜都成了迷路人,但我决心要让莫洛克人为他们所吃的肉付出应有的代价。我背靠一棵树站着,手中的铁捧在挥舞。树林里到处都是骚动声和他们的叫喊声。1分钟过去了,他们的声音似乎变成了激动的尖叫,他们的行动也越来越快。可是他们谁也没有进入我的铁棒够得着的地方。我站在那里,双目注视着眼前的黑暗。这时希望突然出现了。要是莫洛克人害怕了又会怎么样呢?紧接着发生了一桩怪事。黑暗中好像出现了光亮,依稀看到了我周围的莫洛克人,三个被打烂的就躺在我脚边。接着我大吃一惊,发现其他的莫洛克人都在跑,好似一条弯弯曲曲的溪流,从我身后流到了身前的树林远处。他们的背影好像不再是白色的,而是变成了红色。当我站着发愣时,我看见一点火星飘过树枝间的星光又消失了。我这才明白了燃烧的木头发出的气味,明白了为什么催眠似的低语正在变为一阵阵吼叫,明白了红火星,明白了莫洛克人为什么落荒而逃。
  “我从靠着的树后跑出来,从近处黑乎乎的树干间看到整个树林在燃烧。原来是我起先点的那堆火在朝我烧过来。我借着火光寻找威娜,可是威娜不见了。身后传来了嘶嘶声、劈啪声以及每一棵树着火时发出的爆裂声,这使我没有时间多作考虑。我手摄铁棒,沿着莫洛克人的路走去。这是一场争分夺秒的赛跑。火焰一度飞速向我右侧漫延,烧到我的前边,我只得赶紧让到左边。但我最终跑到了一小块空旷地上,这时一个莫洛克人跌跌撞撞朝我走来,从我身旁经过,一直冲到了火海里!
  “我想,接下去我要看到的是我在未来时代里见到的最不可思议最可怕的事。整片空旷地被火光照得如同白昼。空地中央是一个小丘或者是一座古坟,顶上是一棵烧焦了的山楂树。空地那边也是一片着火的树林,烈火熊熊,火墙把整个空地围得严严实实。山腰里大约有三四十个莫洛克人,他们被火焰和热浪搞得晕头转向,相互在慌乱中乱模乱撞。起初我并不知道他们在亮光下什么也看不见,见他们靠近时我惊恐不已,挥动铁棒,朝他们狠敲过去,打死一个,打伤了几个。但是现在,在火光映红的天空下我注意到一个莫洛克人在山植树下瞎摸,并且还听到了他们的呻吟声,我这才断定他们在眩目的光亮下肯定无可奈何,痛苦不堪,于是我停止了敲打。
  “但不时还有莫洛克人朝我冲过来,看到他们令人战栗的神情,我只得躲到一边。大火一度莫名其妙地小了下来。我担心这些可恶的东西随即会发现我,甚至考虑到先下手打死他们几个。可是火又旺了起来,我放下手里的铁棒,绕开他们,在山上走来走去,寻找威娜的踪影,但是威娜不见了。
  “最后我在小丘顶上坐下来,注视着这群奇怪又让人难以相信的瞎子在火光下模来摸去,彼此发出神秘的叫声。潦绕而上的烟雾飘过天空,遥远得仿佛属于另一个宇宙的小星星在红色的苍穹下闪烁。两三个莫洛克人撞到我身上,我挥拳把他们打跑,打的时候我自己也在发抖。
  “这一夜的大半部分时间里,我都相信这是一场恶梦。我咬着自己的嘴唇,还拼命叫喊,想弄醒自己。我用手捶地,起身又坐下,从这里荡到那里,随后又坐了下来。我开始用手揉我的双眼,祈求上帝让我醒过来。我几次看见莫洛克人痛苦地低下头冲进了火焰‘但是,在渐渐熄去的红色火焰的上空,在飘摇的浓烟和黑白相间的树桩的上空,在这些越来越少的莫洛克人的头顶上,终于出现了黎明的第一道曙光。
  “我再次寻找威娜,却不见她的踪影。很明显,他们把她可怜的尸体留在树林里了。我无法描述,想到她逃脱了似乎是命中注定的厄运,我有多么宽慰。不过想到这事,我几乎就忍不住想把我身边的这些无能为力的东西斩尽杀绝,可我还是克制住了自己。我说过,那小丘像是树林里的一个小岛。我现在站在小丘顶上可以透过烟雾辨认出青瓷殿了,从那里我就能找到白色斯芬克斯雕像的方向。于是,当天色渐渐亮起来的时候,我丢下这些残存下来的该死的鬼魂——他们仍然在东奔西撞,呜咽哀号——在脚上绑了些草,一瘸一拐地穿过烟雾腾腾的灰烬和里边还跳动着火焰的黑色树干,向藏着时间机器的地方走去。我走得很慢,因为我几乎已经精疲力竭,而且脚也破了。我为小威娜的惨死感到无限的悲伤,这好像是一场巨大的灾难。现在坐在这间熟悉的老屋里,它倒更像是梦中的悲痛,而不像是真的失去了亲人。但是那天早上,它再次使我感到极度孤独,孤独得叫我害怕。我开始思念我这间房子,这壁炉,思念你们几个人,伴随这思念之情而来的是一种痛苦的渴望。
  “可是,当我在早晨明朗的天空下走过余烟袅袅的灰烬时,我发现我的裤袋里还有几根零散的火柴。火柴盒肯定在丢失之前就已经漏了。”
第十章
 
 
  “上午八九点钟时,我来到那张黄色金属做的椅子旁,我刚到的那天晚上曾坐在上面眺望这个世界。我想起那天晚上匆忙做出的结论,不禁对我的自信发出苦笑。这里的景色还是那般美丽,绿叶郁郁葱葱,宫殿辉煌壮丽,废墟广阔动人,银色的长河在肥沃的两岸间奔流不息。那些美丽的小人身穿鲜艳的饱子在树林里闪动,有的正在我救威娜的地方沐浴,这使我突然感到一阵剧烈的心痛。通往地下世界的深井上盖着一个个圆顶,看上去就像这幅风景画上的斑斑污渍。我现在明白了这些地上人的美丽所掩盖的一切。他们在白天犹如田野里的牲口非常快乐,他们和牲口一样,不知道有敌人,并且没有任何应急措施,他们的结局也是一样的。
  “我一想到人类的智慧之梦是多么短促就十分悲伤。这梦自杀了,它不停地追求舒适和安逸,追求一个把安全与永恒当作口号的平衡的社会,它实现了它的希望,终于实现了这个希望。生命和财产曾一度处于几乎是绝对的安全之中,富人的财富和舒适得到了保障,劳苦者的生活和工作也得到了保障。毫无疑问,在那个完美的世界里,没有失业问题,没有尚待解决的社会问题。于是世界就变得太平无事。
  “我们忽视了一条自然法则,即多方面的才智是随变化、危险和麻烦之后而来的补偿。一只同环比完奖他协调的动物就是一台完美的机器,它只在习忱和本能变得无用的时候才求助于智慧。没有变化和不需变化的地方就不会有智慧,只有那些要遭遇千难万险的动物才能拥有智慧。
  “因此,就像我所看到的,地上人慢慢变得纤弱美丽,地下世界走向单纯的机械工业。但是,这种完美的状态即使对完美的机械来说也缺少一样东西——绝对的永恒。显而易见,随着时间的推移,地下人的吃饭问题,不管是如何解决的,反正已逐渐脱节。被挡驾了几千年的‘需求之母’又回来啦,它首先来到地下。地下人整天和机器打交道,这些机器无论有多完美,它们仍旧需要地下人除了保持习惯外再要稍稍动点脑筋,这就很可能促使他们保留了更多的主动性,如果他们的其余人性都不如地上人的话。当他们没有别的肉可吃时,他们便转向了老习惯一直禁止的东西。所以我说我在802701年的世界里看到了这一情景。我的解释或许是凡人都可能设想的一种错误解释。不过事情就是这样在我眼前出现的,我如实告诉了你们。
  “经过几天的劳累、激动和惊吓,并且尽管我很悲伤,这张椅子、这宁静的风景和温暖的阳光是令人心旷神怡的。我很累很困,思索了不久就打起磕睡来。发现自己昏昏欲睡,我便任其自然,干脆在草地上伸开四肢,痛痛快快地睡了一觉。
  “太阳快要下山时我醒了过来。我现在感到即使莫洛克人发现我在睡觉也没什么不安全的。我伸了个懒腰,下山朝白色斯芬克斯像走去。我一只手握着铁挺,另一只手在裤袋里抚弄火柴。
  “这时,一件根本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我走近斯芬克斯像的底座时,发现铜门都开着,门全都滑进了门槽。
  “见此情景,我走到门前又突然停住脚步,犹豫要不要进去。
  “里面是一个小房间,时间机器就在一个角落的高处。我口袋里装着小操纵杆。就此,我做好了攻打白色斯芬克斯像的准备之后,这边却老老实实地投降了。我扔下手中的铁棒,没派上用场真有点遗憾。
  “当我弯腰准备进门时,头脑里突然闪现出一个想法,觉得至少这次我是把握住了莫洛克人的内心活动。我抑制住想放声大笑的强烈冲动,跨进门框,走到时间机器前。我吃惊地发现机器被小心地上过油,还擦得干干净净。因此,我一直怀疑莫洛克人因稀里糊涂想掌握机器的用途甚至把部分装置拆开过。
  “我站在那里端详着这台机器,连用手摸摸心里都是乐滋滋的。可就在这时,我预料中的事情发生了。铜门突然滑出门槽,砰的一声同门框合拢了。我站在黑暗中,陷入了圈套。莫洛克人是这样想的。对此我乐得暗暗发笑。
  “我已经能够听到他们朝我走来时发出的轻笑。我镇定自若,准备划亮火柴。我只要装上操纵杆就可以人不知鬼不觉地离去。可我疏忽了一件小事,我的火柴是那种只能在火柴盒上划亮的可恶货色。
  “你们也许可以想象到我是多么惊惶失措。那些小畜生已靠近我,其中一个碰到了我。黑暗中,我用操纵杆朝他们挥打,同时迅速爬上时间机器的鞍座。这时一只手摸到我身上,紧接着又是一只手。现在我要打开他们不断抓过来的手,保住我的操纵杆,同时摸到装操纵杆的螺栓。果然,有一根操纵杆差点让他们抢走。当它从我手里脱落时,我只得用自己的头在黑暗中顶撞他们以夺回操纵杆。我听到了莫洛克人的头颅骨格格作响。我想,这最后一次争夺战真是短兵相接,比树林里的那一战更加激烈。
  “终于操纵杆装好了,推动了。抓着我的那些手纷纷脱开。黑暗立即在我眼前消失了,我发现自己又回到了我描述过的那种灰光和混乱中。”
第十一章
 
 
  “我已经对你们讲过我在时间旅行中遇到的恶心和混乱的情景。这次我在鞍座上姿势没坐对,斜着身体并且没有坐稳。有一阵子,时间机器摇摇摆摆,上下颠簸,我贴紧机器,根本没留意我是怎样飞远的。当我定下神来再次观察刻度表时,我吃惊地发现我又到了别处。一个表记录单日,一个记录千日,一个记录百万日,还有一个记录10亿日。这下我没有开倒档,而是推动操纵杆向前飞进。当我注意这些指示器时,我发现千日的指针像手表的秒针一样在飞转,在飞向未来。
  “我继续向前行进,周围的一切慢慢发生了奇异的变化。突突跳动的灰色变得更略了,接着——虽然我仍以高速在行驶——昼夜眨眼般的交过又出现了,这通常表明飞行速度较慢,而且越来越明显。起初我真给弄糊涂了。昼夜的变化越来越慢,太阳通过天空也越来越慢,最后它们好像要用上几个世纪的时间。终于一片稳定的暮色出现在大地上,只有著星闪过阴沉的天空时才不时地将它划破。表示太阳的光带早已消失,因为太阳已停止落山。它只在西方上上下下,而且变得更大更红。月亮已跑得无影无踪。星星的旋转也逐渐变慢,成了蠕动的光点。终于,在我停机前不久,又红又大的太阳在地平线上静止不动了,像散发着闷热的一个巨大穹窿,还不时地隐去一会儿。它一度再次明亮起来,但迅速又回到了阴沉的赤热状态。我通过太阳起旺速度的减慢,发觉潮汐的涨落作用结束了.地球只有一面朝着太阳,就像我们自己的时代里月亮只有一面地向地球。我小心翼翼地开始倒转行驶方向,我这样小心是因为我上次摔的倒栽葱还历历在目。旋转的指针越来越慢,千日针似乎不动了,单日针在刻度盘上也不再是一片模糊。指针继续放慢速度,荒凉海滩的,朦胧轮廓渐渐清晰起来。
  “我轻轻地停下时间机器,坐在上面眺望四方。天空不再是蓝色的,东北方向墨黑一片,苍白的星星在黑暗中不停地闪耀。头顶上是一片深印度红,没有星星。东南方向渐渐发亮,地平线上成了一片鲜艳夺目的猩红色,太阳巨大的躯体躺在那里,红彤彤的,一动不动。我周围的岩石都呈刺眼的红色,我最初能够看到的全部生命迹象是翠绿的植物,它们覆盖了东南面的每一个凸现的地方。这是人们在森林里的青苔或岩洞里的地衣上看到的那种浓绿,这类植物一年四季都生长在缺乏阳光的阴暗处。
  “时间机器就停在一个倾斜的海滩上。大海向西南方向伸展,汇进了苍白天空下清晰明亮的地平线。没有激浪,也没有波涛。因为天空中连一丝风也不吹。海上只有像呼吸般轻柔的细浪微微起伏,显示这永恒的大海仍然在运动。海岸把海水撕开,海岸边是一层厚厚的盐霜,在惨淡的天空下呈粉红色。我感到一阵头闷,注意到自己呼吸非常急促。这感觉使我想起了我唯一的一次登山经历,我由此判断空气比我们现在要稀薄。
  “远处荒凉的斜坡上传来一声尖叫,我看到像是一只巨大的白蝴蝶,斜着身体,拍翅飞上天空,又盘旋着在斜坡那边的小山丘上消失了。它凄凉的叫声吓得我浑身哆啸,我在机器上更加坐稳了身体。再一次举目四望,看到不远处我原以为是一块红岩石的东西正在向我缓缓靠过来。这时我看清这东西其实是一只巨蟹一样的怪兽。你们能想象出和那边桌子一样大的巨蟹吗?它的许多腿缓慢又不稳地爬动着,大螫摇摇晃晃,长长的触须像赶车人的鞭子晃悠着在探路,凸出的双眼在金属似的面孔两侧向你闪烁。它的背上皱痕条条,上面长着难看的节疤,布满了硬壳。我可以看到它爬行时,结构复杂的嘴里伸出许多触须在摇曳探索。
  “我注视着正在朝我爬来的这个凶神恶煞,感到脸上像栖着苍蝇一样有东西在弄我痒痒。我想用手把它拂去,可它立刻又回来了,几乎与此同时我的耳边也有东西伸了上来。我挥手打去,抓到了像线一样的东西,它正迅速从我手里脱出去。我感到一阵可怕的恶心,转过身来,发现我抓住了正爬在我身后的另一只巨蟹的触须。它罪恶的眼珠在打转,嘴巴馋涎欲滴,难看的大钳上盖着粘乎乎的海藻,正朝我落下来。我立即抓住操纵杆,把自己开到距离这些怪兽1个月的时间里。不过我仍然在同一个海滩上,并且刚停下来就清楚地看到了它们。昏暗的天色下,好像有几十只蟹怪在翠绿的叶片中爬来爬去。
  “我无法向你们表达笼罩着世界的那种可恶的荒凉感。东方红色的天空,北方的漆黑,咸水的死海,爬着这些缓慢、令人作呕的怪兽的石滩,地衣植物令人难受的绿色,所有这一切促成了这种叫人毛骨悚然的效果。我又向前开了100年,还是那个红太阳,只是大了点暗了点,还是那片奄奄一息的大海,还是那种阴冷的空气,还是那群陆地甲壳动物在绿草和红岩中爬进爬出。而在西边的天空中,我看到一条淡淡的弧线,像一轮巨大的新月。
  “我就这样旅行着。由于地球命运的变幻莫测,我每飞越1000年左右的时光便要停下来,怀着一腔奇特的迷恋之情眺望西天的太阳,看着它越变越大,越变越暗,望着古老的地球上的生命渐渐逝去。终于,在3000多万年以后,太阳这个巨大的赤热的穹窿遮住了将近十分之一的阴沉的天空。接着我又停住时间机器。因为成群爬行的巨蟹消失了,红色的海滩除了青灰色的叶苔和地农好像已没有生命,现在这海滩上出现了斑驳的白色。一股寒气向我袭来。白得罕见的雪花旋转着一阵阵落下。东北方黑暗的星空下,雪光融融,我可以看到白里透红的山峰绵延起伏。海边结着冰,海面上漂着冰块,但是盐海的主海面仍然没有结冰,辽阔的大海在不朽的夕照下泛起一片血红。
  “我朝四周张望,想看看是否有动物留下的痕迹。一种莫名的恐惧使我始终没有离开时间机器。但是,地上、空中、海里我都没看见有什么在活动。只有岩石上的绿色粘液表明生命还没有灭绝。海里出现了一道浅浅的沙坝,海水从海滩上退了下去。我仿佛看到一个黑东西在这沙坝上扑扑地跳动,可当我定神细看时,它又静止不动了。我断定我是看花了眼,坚信那黑东西只是一块岩石。天上的星星耀眼夺目,可我好像觉得它们不在闪烁。
  “突然间,我注意到太阳西侧的圆弧发生了变化,弧线上出现了一个凹角,一个小湾。小湾越变越大,我目瞪口呆地望着渐渐暗下来的白天,随即认识到日食开始了。不是月亮就是木星正从地球和太阳之间穿过。很自然,我起先以为是月亮,可有许多迹象使我相信真正看到的是一颗内圈行星在离地球很近的地方经过。
  “天色迅速转黑。起风了,冷风从东方吹来阵阵凉爽,空中缤纷的雪花越飘越密,海边传来了大海的混通低语。除了这些没有生命的声音,世界寂静无声。寂静无声?要描述这种寂静是不容易的。所有的人声、羊叫声、鸟叫声、虫鸣声,一切构成我们生活背景的骚动声全都结束了。天色越来越黑,旋转的雪花也更密了,在我眼前飞舞,空中的寒气更加强烈了。终于,远处白色的山峰,一个紧挨着一个消失在黑暗之中。微风转成了萧萧寒风。我看见日食中心的黑影向我袭来。顷刻间,只能看到苍白的星星了,其他的一切都处在昏暗的瞟陇中,天空一片漆黑。
  “面对茫茫的黑暗,我胆战心惊。刺骨的寒冷和呼吸时感到的疼痛都使我支撑不住了。我浑身颤栗,恶心得要命。这时,太阳的边缘上又出现了一个赤热的圆弧。我走下机器想休整一下,我感到晕头晕脑,无法面对自己的归途,站在那里,心里又恶心又烦乱。这时候,我又看到了沙坝上的那东西在动,这下可以肯定它是会动的东西,后面是一片红红的海水。这是个圆溜溜的东西,可能和足球差不多大小,或许还要大点,触须拖了下来。在滚滚血红色波涛的映衬下,这东西看上去似乎是黑色的,并且一阵阵地到处乱跳。接着,我感到自己简直要晕过去了。但是,我极其害怕倒下来,害怕一个人无依无靠地躺在这还远而恐怖的昏暗中。我强打精神,爬上了鞍座。”
第十二章
 
 
  “我就这样回来了。我肯定有很长一段时间坐在机器上失去了知觉。昼夜眨眼般地交替恢复了,天空是蓝色的,太阳又成了金黄色。我的呼吸舒畅多了。起伏绵延的陆地轮廓时隐时现,刻度盘上的指针飞速回转。终于我又看到了房屋模糊的影子,这表明我已飞到人类的没落时期。这些景色变化着从我眼前消失,新的景色随之出现。不一会儿,百万日刻度盘上的指针指到零上,我放慢速度,认出了我们自己时代的熟悉的小型建筑。千日指针回到了起点,昼夜的变换越来越慢。接着,我的周围出现了我实验室的熟悉的墙壁,于是我非常轻缓地放慢了机器的速度。
  “我看到的一件小事使我觉得很奇怪。我想我已对你们讲过,我刚出发时,也就是在我加速前,瓦切特夫人正巧走过实验室,我觉得她的速度快得就像火箭。回来的时候,我又经过了她穿过房间的那分钟。可这时她的每个动作好像就是她上次动作的倒转。通花园的门开了,她悄然无声地回到实验室里,背朝前面,在她上次进来的那扇门后消失了。在这之前,我似乎看到了希尔叶,但他随即一闪而过。
  “于是我停下时间机器,我又在身旁看到了原先熟悉的实验室、我的工具、我的各种设备,它们和我离开时没什么两样。我摇摇晃晃地跨下那玩意儿,坐到长凳上。有一阵子,我浑身科得很厉害,之后渐渐平静下来。我周围是原先的车间,它和以前一模一样。我可能在那里睡着了,整个事情简直就是一场梦。
  “不,不完全如此!那玩意儿是从实验室的东南角出发的,它回来时却又停在了你们当初看到它时的那个西北方向的靠墙处。两地的间距恰巧是我登陆的小草坪到莫洛克人摆弄我机器的白色斯芬克斯像座基的距离。
  “有一会儿我的脑子停滞了。我很快站起身,穿过过道来到这里,我是一瘸一拐走过来的,因为我的脚很痛,并且还脏得要命。我看到了门边桌子上的那份《帕尔马尔报》,发现日期确实是今天,再看钟,发现时间即将8点。我听到你们的声音和盘子盆子的铿锵声。我犹豫不决,我感到非常恶心和虚弱。这时,我闻到了香喷喷的肉昧,于是推开门见到了你们。接下来的事情你们都知道了,我洗澡,吃饭,然后我就开始给你们讲我的历险了。”
  “我知道,”他停顿片刻后说,“我讲的这一切对你们来说绝对是难以置信的,但对我来说,唯一难以置信的就是我今晚能坐在这熟悉的老房子里,望着你们友好的面孔对你们讲述这些奇遇。”他看着医生。“不,我没法指望你们相信我的话。就把它当作谎话,或者预言,说这是我在车间里做的梦吧,就认为我一直在思索我们人类的命运,最终捏造了这个事情吧,把我对事情真实性的维护当作仅仅是使它引人入胜的一种艺术手法吧,把它当作一个故事,你们以为如何?”
  他拿起烟斗,以习惯的动作紧张地在炉栅的横杆上敲敲。顷刻间房间里鸦雀无声。接着椅子开始吱吱嘎嘎,鞋子也在地毯上沙沙地擦动起来。我把目光从时间游客的脸上移开,朝四周的听众看看。他们坐在黑暗里,细小的光点在他们前面晃动。医生好像专心致志地在琢磨我们的主人。编辑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的雪茄烟头,这是第六支了。记者在摸他的手表。其余的人我记得都坐在那里没有动。
  编辑叹着气站起身来。“可借你不是写故事的人!”他说着把手搭到时间游客的肩膀上。
  “你不相信?”
  “恩——”
  “我认为你不相信。”
  时间游客转向我们。“火柴在哪里?”他说。他点亮一根火柴,边抽烟斗边讲话。“老实告诉你们……我自己都几乎不相信……然而……”
  他的目光带着默默的疑问落到小桌上面凋谢的白花上。接着,他把拿着烟斗的那只手翻了过来,我看见他望着指关节上还没愈合的伤疤。
  医生起身来到灯前,细细打量桌上的白花。“雌蕊群很奇怪。”他说。心理学家俯身想看看清楚,同时伸手准备拿一朵。
  “已经12点3刻了,”记者说,“我们怎么回家去?”
  “车站上出租马车多得很。”心理学家说。
  “真是稀奇的东西,”医生说,“可我实在不知道这些白花属于何类植物。花可以给我吗?”
  时间游客犹豫不决,接着他突然开了口。“当然不行。”
  “这花到底是从哪里弄来的?”医生问。
  时间游客把手放到头上,讲话时就像一个试图把躲避他的思想紧紧抓住的人。“它们是威娜放到我口袋里的。当时我在时间旅行途中。”他期房间四周看了一眼。“真该死,我什么也记不得了。这房间和你们还有日常生活的气氛使我的记忆无法承受。我制造过时间机器或时间机器模型吗?这一切仅仅是一场梦吗?都说人生如梦,有时犹如一场噩梦,可我再也忍受不了这样的梦了。那是疯狂。这梦是从哪里来的?……我得去看看那架机器。真有这样的机器!”
  他一把抓起火光闪耀的灯,提着它来到走廊里。我们跟着他。摇曳的灯光下,时间机器就在眼前,矮墩墩的,很难看,并且斜歪在那里。它是用黄铜、乌木、象牙和半透明的闪亮的石英做成的,摸上去很结实——因为我伸手摸了下机器的栏杆——象牙上有棕色的斑点和污渍,机器的下半部分有些草和青苔的痕迹,一根栏杆弯曲了。
  时间游客把灯放到工作台上,伸手抚摸着损坏的栏杆。“现在没事了,”他说,“我对你们讲的故事是真的,真对不起把你们带到这里来挨冻。”他拿起灯,我们全都默不作声地回到了会客室。
  他陪我们走到门厅,并帮编辑穿上了外套。医生望着他的脸,支支吾吾告诉他不能再劳累过度了,时间游客厅了哈哈大笑。我记得他是站在敞开着的门口和我们大声道晚安的。
  我和编辑合坐一辆出租马车回家。他认为这个故事是“花哨的谎言”,我自己却得不出任何结论。这故事是如此离奇和难以相信,时间游客的讲述又是如此的振振有词和严肃认真。那一夜的大半夜时间我都醒着,老惦记着这件事。我决定第二天再去看望时间游客。据说他在实验室里,另外这房子我也已经熟门熟路,于是我直接去找他了。可实验室里空无一人,我盯着时间机器看了一会儿,随后伸手碰了下操纵杆。这矮墩墩的、看上去挺结实的机器立即像风中的树枝一样晃动起来。它摇摇摆摆的样子尤其使我吃惊,我奇怪地想起了不许我乱摸乱动的童年岁月。我穿过走廊走了回来。
  时间游客在会客室里遇上了我,他正要出门,一手夹着一架小照相机,一手夹着一只背包。他看到我后哈哈大笑,只得伸出胳臂肘和我握手。“我很忙”,他说,“忙那边那个东西。”
  “可你不会是玩把戏吧?”我说,“你真的穿越时间了吗?”
  “真的,我确实这样做了。”他真诚地望着我的眼睛,左右为难,随后他的目光在房子里转悠了一圈。
  “我只要半小时,”他说,“我知道你为什么来,你这人真好。这里有几本杂志,如果你愿意留下来吃午饭,这次我将向你彻底证明时间旅行的事,用标本和所有可能的东西,可你能原谅我现在离开一下吗?”
  我同意了,当时几乎没听懂他话里的全部含义。他点了点头,沿着走廊朝前走去。我听见实验室的门砰的一声关上了,于是我在椅子里坐下来,拿起一份日报。他午饭前准备干什么?这时,报上的一张广告突然使我想起我曾答应两点钟和出版商理查森见面。我看了看手表,发现赴约的时间都快不够了。我赶忙起身,沿走道过去和时间游客告别。
  当我握住门把手的时候,我听到一声惊叫,惊叫嘎然而止,接着是一声喀哒和一声巨响。我打开实验室的门,一股旋风在我身旁刮了起来,房子里传来破玻璃落地的声音。时间游客不在里面。
  我好像看见一个鬼怪似的模糊身影,坐在一团旋转的黑黄相间的东西上,身出随即不见了,可它是那么透明,连后面摆有图纸的工作台我都看得清清楚楚。但当我拭目细看时,这幻影消失了。
  时间机器不在了。实验室的那一头空空如也,只有被掀起的灰尘在徐徐落下,很显然,一块天窗玻璃刚刚砸下来。
  我感到一种莫名其妙的诧异。我知道奇怪的事情发生了,可一时又弄不清是什么奇怪的事情。我站在那里,目不转睛地望着眼前的情景,通花园的门开了,男仆走了进来。
  我俩相互望了一眼,这时我心里有了主意。“先生是从那边出去的吗?”
  “没有,先生。没人从这条路出来。我原以为在这里能找到他。”
  这下我全明白了。我冒着得罪理查森的危险留了下来,等待时间游客的归来:等待第二个也许是更离奇的故事,等待他要带回的标本和照片。但是我现在又担心要等上一辈子了。时间游客已经失踪3年,众所周知,他至今没有回来。

尾声
 
 
  人们除了惊叹别无选择。
  他还会回来吗?他可能已飞进过去,掉到了旧石器时代茹毛饮血、满身长毛的野蛮人中间;掉进了白垩纪海的深渊;或者掉到了保罗纪奇形怪状的蝴锡这种巨大的爬行动物中间。
  他可能现在还——如果我可以这样说的话——徘徊在蛇颈龙出没的缅粒岩珊瑚礁上,或是三迭纪寂寞的盐海边。
  他又会不会朝前飞呢?飞进一个较近的时代,在那个时代里,人还是人,但我们自己时代的不解之谜找到了答案,令人厌烦的难题得到了解决。
  或者飞进了人类的成年期,因为我个人认为,在那个较近的时代里,实验软弱无力,理论支离破碎,人与人不和不容,它根本不是人类登峰造极的时代!我说的是我个人的看法。我知道——因为这个问题早在时间机器诞生之前我们就讨论过——他对人类的进步持悲观态度,并且把越积越高的文明看作是愚蠢的堆积,认为它最终必将倒下来压住它的创造者,把他们彻底毁灭。
  如果真是这样,我们还得若无其事地活下去。但对我来说,未来仍然是黑越越的,苍茫的,是一个巨大的未知数,只有偶然的几处被他那难忘故事所照亮。
  我聊以自慰的是,我这里有两朵奇异的白花——现已枯萎发黄,干瘪变脆——它们可以证明,即便在心智和体力消逝的时候,感激之情和相互的温存仍然活在人类的心中。




《时间机器》作者:[美] H·G·威尔斯

我把启动杆推到底,夜幕像熄灯似的突然降临了,再一转眼,已到了明天。实验室一片昏暗,雾气弥漫,接着越来越暗。明晚的黑夜来临了,接着又是白天,黑夜白天,越变越快。机器旋转的嗡嗡声震耳欲聋,一种奇怪而又莫名的慌乱感爬上我的心头。


当年读这本小说,读到这里的时候,感觉有逻辑错误。

驾驶人不停的看到昼夜的交替,说明他在持续经历时间的流逝,而不是跳跃时间到达未来的。
那么,飞船外界的人,应该在未来的几万年里,持续看到这个飞船的存在才合理。




不过,在了解到,这个是人类历史上第一篇穿越小说后,也就释然了。
我把启动杆推到底,夜幕像熄灯似的突然降临了,再一转眼,已到了明天。实验室一片昏暗,雾气弥漫,接着越来越暗。明晚的黑夜来临了,接着又是白天,黑夜白天,越变越快。机器旋转的嗡嗡声震耳欲聋,一种奇怪而又莫名的慌乱感爬上我的心头。


当年读这本小说,读到这里的时候,感觉有逻辑错误。

驾驶人不停的看到昼夜的交替,说明他在持续经历时间的流逝,而不是跳跃时间到达未来的。
那么,飞船外界的人,应该在未来的几万年里,持续看到这个飞船的存在才合理。




不过,在了解到,这个是人类历史上第一篇穿越小说后,也就释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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