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辽徐河之战史料整理汇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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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辽徐河之战史料整理汇考
宋端拱二年秋的徐河之战,是宋太宗雍熙伐辽以来持续了三年的大规模战争的收尾之战。关于这次战役,辽史无载,只能单看宋朝方面的史料。以下先罗列史料,按成书年代先后排列。宋辽徐河之战史料整理汇考
宋端拱二年秋的徐河之战,是宋太宗雍熙伐辽以来持续了三年的大规模战争的收尾之战。关于这次战役,辽史无载,只能单看宋朝方面的史料。以下先罗列史料,按成书年代先后排列。
徐河之战。
徐河之战。
宋会要:
「七月,大将李继隆送刍粟入威虏军,虏将于越率众万骑来邀我师,为都巡检使尹继伦袭破于唐、徐二河间,杀其大将一人号皮室者,虏相也。众大惊挠,于越乘善马遁,其下相蹂践死者无数」(按:会要历朝编修,该条内容不知确切的修入时间,但会要具一定原始性,估且列于最前。)

武经总要:
「端拱中,威虏军粮馈不继,贼欲窥取之,上遂遣大将李继隆发真定屯兵万余人,护送辎重数千乘。贼将于越谍知之,率精锐数万骑,将邀王师。边将尹继伦领步骑千余,缴巡塞上,正当贼所入道。贼不击而过,径袭大军。继伦谓麾下曰:“贼视我犹鱼肉,南出而捷,回日乘胜驱我北去;不捷,亦泄怒于我,将无遗类矣。今可卷甲衔枚,袭其后。贼锐气前去,其心轻我,不虞我之至。力战而死,犹不失忠义,岂能为胡地鬼乎?”众皆愤激从命。继伦因令军中秣马,侯夜,遣人持短兵,潜发蹑其后,行数十里,至唐河、徐河。天未明,贼去大军四五里,方会饮食讫,将战。继隆列阵以待之,继伦出其不意,从其后急击,杀贼将一人号皮室(皮室者,贼相也),众遂惊乱。于越方食,失匕箸,为短兵中其臂,创伤,乘善马先遁。贼望见大将奔北,因大溃,自相蹂践死者无数,馀党皆引去。自是贼兵不敢窥边,以继伦面黧,相戒曰:当避黑大王」

隆平集:
「崇仪使尹继伦端拱二年败北虏于唐河,杀其皮室相公,射虏将于越中臂,虏众大溃,相蹂践而死者不可胜数。李继隆护粮,虏骑行将及,因是获免」

玉壶清話尹继伦传:
「端拱中,或言威虜軍糧卟焕m,虜乘其虛,將欲窺取。朝廷亟遣大將李繼隆發鎮定卒萬餘,護送芻糧數千輜車,將實其廩。虜諜報之,率精銳萬餘騎邀於中道。時尹繼倫為沿邊都巡檢,領所部數千巡徼邊野,忽當虜鋒,虜蔑視而不顧,勁欲前掠。倫謂麾下曰:「虜氣銳於進,吾當卷甲銜枚,掩其後以擊之。蛇貪前行,必忘其尾,豈虞我之至耶?」遂飽秣飫膳,伺其夕,懷短兵暗逐其後。至唐河,天未明,虜騎去我軍將近,遂釋鞅會食,食罷,將戰。倫舉兵一鏖,如拉枯折朽,胡雛越旦舉匕方食,短兵擊折一臂,乘馬先遁,一皮室擊死之。皮室者,虜相也。分飛潰亂,自蹂踐,北窥之患遂已。继伦面色黧,胡人相戒曰:黑大王不可当」(宋朝事实类苑同)

东都事略李继隆传:
「端拱初,累加至侍衛馬軍都指揮使領保順軍節度使,出帥定州。三年,送芻粟入威虜軍,虜騎八萬邀繼隆,繼隆以萬人敗之,追奔過徐河十餘里。初,詔止令堅壁清野,繼隆曰:閫外之事,將帥得裁也。中黄門杜延夀止之不能,故成功」

长编:
「威虜軍糧餽不繼,契丹欲窺取之,詔定州路都部署李繼隆發鎮、定大軍護送輜重,凡數千乘。敵將于越諜知之,率精銳數萬騎來逆。崇儀使北面緣邊都巡檢尹繼倫率領步騎千餘人按行塞上,正當敵所入道,敵不擊而過,徑襲大軍。繼倫謂麾下曰:「彼視我猶魚肉耳,南出而捷,乘勝驅我輩北去;不捷,亦洩怒于我,我無遺類矣。今捲甲銜枚襲其後,彼銳氣前去,心輕我,不虞我之至,萬一有所成,縱死猶不失忠義,豈能為邊地鬼乎!」眾皆憤激從命。繼倫因令軍中秣馬,會夜,遣人持短兵潛發躡敌後。行數十里,至唐河、徐河之間,天未明,敵去大軍四十五里,繼倫列陣於城北以待之。敵方會食,既食,則將進戰,繼倫出其不意,急擊之,殺敵將一人,號皮室,皮室者,彼相也,眾遂驚亂。于越食未竟,棄匕箸,為短兵中其臂,創甚,乘馬先遁。敵望見大軍,遂奔潰,自相蹂踐死者無數。繼倫與鎮州副都部署范廷召,追奔過徐河十餘里,俘獲甚眾。定州副都部署孔守正又與敵戰曹河之斜村,梟其帥大盈相公等三十餘級。敵自是不敢大入寇,以繼倫面黑相戒曰:「當避黑面大王。」丁未(7月29日),授繼倫洛苑使、領長州刺史,巡檢如故。(范廷召、孔守正事,皆自本傳剟出附見。恐曹河之捷復在異時,更當細考。)」

九朝编年备要:
「契丹寇威虏军,击败之。尹继伦、李继隆败之于唐、徐河间,杀其相皮室,其大将裕悦被伤遁走,俘获甚众。自是不敢大入寇,以继伦面黑,相戒曰:当避黑大王」

宋史范廷召传:
「二年,转殿前都虞候、领凉州观察使、镇州副都部署。大破契丹三万众于徐河,斩首数千级」

宋史孔守正传:
「俄命为定州行营副部署,受诏诣保州军开道,遇敌于曹河,与战数合,枭首三十余,获马五十匹」

宋史李继宣传:
「与李继隆部刍粮抵威虏,还度徐河,为敌追袭。继宣驻军与斗,杀获甚众。又领骑二千,败契丹于保州西射城」

宋史王杲传:
「命督饷藁趣威虏军,还抵徐河。时尹继伦与寇战,小衄。杲适遇贼河上,即按兵拒之,杀贼,夺所乘马」

宋史李继隆传:
「端拱初,制授侍卫马军都指挥使领保顺节度。九月,出为定州都部署。初,朝议有寇至,令坚壁清野,勿与战。一日,契丹骤至,攻蒲城,至唐河。护军袁继忠慷慨请出师,中黄门林延寿等五人以诏书止之。继隆曰:"阃外之事,将帅得专。"乃与继忠出兵,战数合,击走之。二年冬,送刍粟入威虏军,蕃将于越率骑八万来邀王师,继隆所领步骑裁一万,先命千人设伏城北十里,而与尹继伦列阵以待。敌众方食,继伦出其不意击走之。继隆追奔过徐河,俘获甚众」

宋史尹继伦传:
「端拱中,威虏军粮馈不继,契丹潜议入寇。上闻,遣李继隆发镇、定兵万余,护送辎重数千乘。契丹将于越谍知之,率精锐数万骑,将邀于路。继伦适领兵巡徼,路与寇直。于越径趋大军,过继伦军,不顾而去。继伦谓其麾下曰:“寇蔑视我尔。彼南出而捷,还则乘胜驱我而北,不捷亦且泄怒于我,将无遗类矣。为今日计,但当卷甲衔枚以蹑之。彼锐气前趣,不虞我之至,力战而胜,足以自树。纵死犹不失为忠义,岂可泯然而死,为胡地鬼乎!”众皆愤激从命。继伦令军中秣马,俟夜,人持短兵,潜蹑其后。行数十里,至唐河、徐河间。天未明,越去大军四五里,会食讫,将战。继隆方阵于前以待,继伦从后急击,杀其将皮室一人。皮室者,契丹相也。皮室既擒,众遂惊溃。于越方食,失箸,为短兵中其臂,创甚,乘善马先遁。寇兵随之大溃,相蹂践死者无数,余党悉引去。契丹自是不敢窥边,其平居相戒则曰:“当避黑面大王。”以继伦面黑故也」

宋史本纪:
「辛丑(7月23日),契丹犯威虏军,崇仪使尹继伦击破之,杀其相皮室,大将于越遁去」

辽史本纪:
「是月(6月),休哥、排亚破宋兵于泰州。秋七月乙酉,御含凉殿视朝。丙戌,以中丞耶律核麦哥权夷离毕,横帐郎君耶律延寿为御史大夫。癸巳(7月15日),遣兵南征。甲午,以迪离毕、涅刺、乌濊三部各四人益东北路夫人婆里德,仍给印绶。丁酉(7月19日),劳南征将士。是日,帝与太后谒景宗皇帝庙」
徐河之战。
下面先交待一下记载中出现的几个地名间的地理位置关系:
1,威虏军:临近宋辽边境的军城,位于北方辽军入侵的来路上。
2,漕河:在威虏军之南。
3,徐河:在漕河之南。
4,唐河:在徐河之南,与徐河、漕河大致平行,三条河均为东西流向。
此战宋将李继隆奉命护送粮草北上,依次要渡过唐河、徐河、漕河,最终抵威虏军。辽军南下的路线则反之。
徐河之战。
(一)辽兵8万之说的谬论
由上列史料可见,8万辽军之说最早出现于东都事略李继隆传中。原由是东都事略将端拱元年的唐河之战与二年的徐河之战混为一谈了(记年也有错讹,端拱年号只有两年,「三年」应为「二年」)。李继隆那些慷慨之语及辽军兵力8万之说,实际皆是典出自前一年唐河之战的描写。以下仅举两个早期记录,李继隆墓志铭和隆平集的记载:

「是岁(端拱元年),匈奴八万骑寇中山,公之众才二万。内谒者传诏,俾坚壁以待之。公谓诸将曰:阃外之事,吾得专之也,往年河间为人所误,不即死者,正为今日耳。护军袁继忠壮其言,跃马从之,大破虏于唐河」

「端拱初,为镇州都帅,以万人败虏八万,逐北数十里。初,诏止令坚壁清野,继隆曰:阃外之事,将帅得裁也。中黄门杜延寿止之不能,故成功」

李继隆墓志铭是最早描写该战的史料。而略晚的隆平集是东都事略的直接史源之一(很多地方语句都是照抄的),大体就可以看出这谬误是如何形成的了。
更晚成书的宋史李继隆传虽然将李继隆果断出击的事正确系于端拱元年的唐河之战,但却很反常地不提大败8万辽军,只轻描淡写地写到「击走之」。这是宋史本传故作谦虚吗?再一看后文,原来大败8万辽军的重头戏同样给编排在了后一年的徐河之战,显然是沿袭了东都事略的错误。
所以,此战辽军8万之说只是个张冠李戴的误记。
徐河之战。
(二)并非一战而决
一战而决的说法,大抵都自诸书尹继伦传记所见。从文字描写看,它们很可能具有同一个来源。其言尹继伦带领的一支巡边部队正撞见南下的辽军,于是暗中一路尾随。行至徐河以南、唐河以北时,辽军前与护粮北上的李继隆部相遇。黎明时分,当辽军与正面的李继隆部对垒时,尹继伦从背后发起突袭,击伤正在进食的辽将于越,辽军败逃,辽人自此不敢犯边云云。
可是细察史料,宋史王杲传与李继宣传不约而同提到:「还度徐河,为敌追袭」、「还抵徐河」,说明是宋军送交完粮草后从威虏军返程,再次回渡徐河时遭辽军追袭。这与「將實其廩」、「李继隆护粮」、「邀于中道」等等运粮北上途中遇敌的情形不一致。而王杲传又说其时尹继伦战不利,更不是偷袭得手的情形。此二传中所记战斗显然与那场黎明时分的偷袭是不同的两次。第二次交战的时间当是在首次交战后的次日,亦或一两日之后。尹继伦或两次战斗都有参与,只不过第二次战斗他表现不佳,所以其本传避过不书。
宋人的多数史料里不书这第二次战斗,大约也是因为这次战斗实际可能并不甚妙。李继宣传虽称:「杀获甚众」,但随后却又记到在保州西破辽军。保州在徐河以南,也就是说在第二次徐河之战后,辽军不退反进了。而王杲传更只很谦虚的说:「杀贼,夺所乘马」。
当然,这里还要一提,尹继伦本传的原始取材来源现未知。但在宋人王明清的挥麈后录中,已说明了宋朝官史的取材来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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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史官记事,所因者有四:一曰时政记,则宰执朝夕议政,君臣之间奏对之语也;二曰起居注,则左右史所记言动也;三曰日历,则因时政记、起居注润色而为之者也;....四曰臣僚墓碑行状,则其家之所上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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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朝国史的臣僚传记是以其家人所献的墓志铭、神道碑、行状等家传性质的文章为本。自家人所述逝者事迹,必定颇多虚美,这就是导致宋朝国史本传记载往往更为夸张失实的直接原因之一。正如宋人涧上闲谈所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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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志状,则全是本家子孙门人掩恶溢美之辞,又可尽信乎?与其取志状之虚言,反不若取野史传记之或可信者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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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此,清人赵翼在其廿二史札记中也早已一针见血地指出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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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修宋史,度宗以前多本之宋朝国史。而宋国史又多据各家事状、碑铭,编缀成篇,故是非有不可尽信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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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继伦本传的内容来源如果确实是这些东西,那么这个偷袭大胜的故事可能就未必那么靠得住了。两次徐河之战之说也可能得再商榷。
不过端拱二年秋的战事,宋辽双方进行了一系列对抗,战场也不限于徐河,这点无疑问。此外李焘在长编中怀疑孔守正传提到的漕河之战与徐河之战不在同一时间,也是一例旁证。所以辽军方才入境就被一击打得一败涂地之说,可以肯定是尹继伦本传夸大其词。
徐河之战。
(三)辽将并非耶律休哥
宋人称此战辽将为于越,然是否就是拥有于越称号的名将耶律休哥呢?辽国当时有于越称号的并非只有耶律休哥一人,就辽史中所见,至少还有另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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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统和6年6月)乙酉,夷离堇阿鲁勃送沙州节度使曹恭顺还,授于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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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鲁勃也有于越称号。所以首先,宋人所言辽将于越并非一定是指耶律休哥。
又,辽史记辽军于7月15日出征,宋史则记7月23日败辽军,双方记载的时间点大致对得上。然而按辽史,在7月19日有一次辽主犒赏军队的记录。显然,这次犒赏的对象不可能是7月15日出击的部队,此时它尚未回师,甚至是还没接战。同时,辽主犒劳的也不可能是此前1月份征宋凯旋的那支亲征军,因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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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统和七年春正月癸未朔,班师。......(2月)乙卯,大飨军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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辽主在2月已经犒劳过这支亲征军了,自然不可能时隔半年后没来由地又再次劳军。那么7月19日劳军的对象理当就是6月获捷的耶律休哥所部,这支部队当是在夏季作战结束后返回休整的。而辽主在接下来的秋7月另派一支军队攻宋,轮替耶律休哥所部。由此看,秋7月中下旬出现在徐河战场上的辽将并非耶律休哥。
以上是从辽方记录看。以宋方史料来看,不管后来不断地流传翻抄,可在最早、最原始的记录李继隆墓志铭里,却是没有提及徐河之战大败于越之事的。这难道是单纯的疏略漏记?那么以下就具体举例来看看此墓志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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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继隆墓志铭:【与吴人水战,伏弩忽发,正中其额,若神物保护,终无所伤。】
宋史李继隆传:【与吴人战,流矢中额,以所冠胄坚厚,得不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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墓志铭胡吹李继隆脑门中箭都没事。本传大为收敛,只称没伤是因头盔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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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继隆墓志铭:【视师晋阳,......尝为机石所中,势如疾霆,旁观震惊,不挫毛发。】
宋史李继隆传:【从征太原,......机石过其旁,从卒仆死,继隆督战无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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墓志铭胡吹李继隆被投石机砸中也毫毛不伤,完全是在造神了。本传则知趣地改成了没砸中,旁边的士兵做了替死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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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继隆墓志铭:【(高粱河之役)车驾宵征,诸将皆去,唯公敦阵整旅,长驱而归。引弓之民纷布左右,惮其严整,不敢邀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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墓志铭把高粱河大溃败硬是描写得霸气无比,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凯旋而归了。大约因为虚美过甚,本传中直接略去了这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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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继隆墓志铭:【匈奴南侵,命公为沧州部署,率步骑一万以赴之。虏急击河间,刘廷让求救于公,不俟驾而往。次君子馆,虏伏兵发,廷让等先不之觉,公力战败之,歼戮无数。会暮,虏援兵至,裨将桑赞等先遁,我师遂溃,公独领百骑达于河间。谗人构之,谓其失备。】
宋史李继隆传:【刘廷让与敌战君子馆,先约继隆以精卒后殿,缓急为援。既而敌围廷让数重,继隆引麾下兵退保乐寿,廷让力不敌,全军陷没,裁以单骑遁免。上怒,追继隆赴阙,令中书问状,既而得释。】
宋史刘廷让传:【廷让先分精兵属李继隆为后殿,缓急为援。至是,继隆退保乐寿,廷让一军皆没,死者数万人,仅以数骑获免。.....廷让诣阙待罪,太宗知为李继隆所误,不之责。】
太平治迹统类:【丙午,瀛州以败闻,延让诣阙请罪。上知为继隆所误,不责,追继隆,令中书问状,寻亦释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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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子馆大败,他史均言李继隆不救刘廷让,就连本传也承认。墓志铭却极力为李继隆开脱,辩称这是有人诬陷他(其实特意辩解,更说明这是当时人的普遍看法),说他不仅去救刘廷让了,而且所部一万余人只打剩了一百人(一粉顶十黑的古老例子,疯狂洗白的同时,也把李继隆黑得全军覆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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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继隆墓志铭:【分五路以讨贼,遣公自灵州取东关镇,由赤柽苦井路以赴之。军行乏水,深以为虑,即自橐驼路径趋乌池。闻丁罕庆州之军与贼接战,倍道赴救,解其长围。三路之兵皆后期不至,贼党远遁,遂谋旋师。】
宋史李继隆传:【五路讨继迁,以继隆出环州,取东关镇,由赤柽、苦井路赴之。继隆以所出道回远乏水,请由橐驼路径趋贼之巢穴。且遣继和入奏,太宗召诘之,知其必败,因遣周莹赍手诏切责,督其进军赤柽。莹至,继隆以便宜发兵,不俟报,与丁罕行十余日,果不见贼而还。】
宋史夏国传:【继隆出环州,丁罕出庆州,范廷召出延州,王超出夏州,张守恩出鄜州,五路进讨,直抵平夏。继隆以环州路迂,乃自青冈峡绕灵武径趋平夏,兵行数日,与丁罕合,又行十余日无所见,乃引还。张守恩遇之,不战而遁。王超、范廷召遇之于乌白池,大小数十战,不利。】
宋史夏辣传:【李继隆、丁罕、范廷召、王超、张守恩五路入讨。继隆与罕合兵,行旬日,不见贼。守恩见贼不击。超及廷召至乌白池,以诸将失期,士卒困敝,相继引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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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太宗五路讨李继迁,李继隆和丁罕两路军失期,根本没遇敌就撤回来了。唯独墓志铭,宣称李继隆又是解丁罕围,又是其他三路军失期不至,李继隆才无奈撤军(不知力战而败的王超、范廷召作何感想。)~
如上所见,杨亿所撰李继隆墓志铭极为虚美,简直是好话说尽,甚至不惜颠倒黑白。这般文章,断不可能放过徐河大胜不书。可是杨亿偏偏忽略了徐河之战,这只能说明在当时的宋朝(李继隆死于宋辽澶渊之盟后的次年),败于越的故事尚未开始流传,杨亿并没有听说过。
晚出的以李继隆墓志铭为本写成的李继隆传,在虚美程度上普遍有所收敛,但却惟独增出了墓志铭中都不提的徐河之战事。这想必是在之后的年代中受了尹继伦传内容的影响。
徐河之战。
(四)宋史范廷召传的虚假不足据
此战辽军兵力除了那个大谬的8万之说,3万之说就出自范廷召传,并言斩首数千级,仍比宋朝官方档案宋会要所录夸张得多。然而从整体上来看,范廷召传即使在宋史诸列传中,吹嘘夸饰程度也是名列前茅的。以下就以范传记载的另两场主要战役为例说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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例一:
【五路讨李继迁,命廷召副李继隆为环庆灵都部署。廷召出延州路,与贼遇白池,获米募军主吃啰等兵器、铠甲数万。是役也,诸将失期,独廷召与王超大小数十战,屡克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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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太宗五路讨李继迁,前文已经提起过。范廷召传宣称,范廷召与王超两人此役都打了胜仗。
前文已引用过宋史夏国传与夏辣传的相关内容,并称此役根本没什么胜利可言。此二传和范廷召本传不同,并非是站在回护范廷召的立场上的,它们的内容来源也不会和范廷召本人的碑志、家传之类的虚美文章有任何关系,因此可信度显然就要高得多。
更值得注意的是,范传连带着一起吹捧的王超,在其本传里对于此役竟然失语,完全略过不提。想必王超传是觉得没什么颜面言胜,败仗自然就略去了。
此外,宋仁宗时,大臣田况的上书中也有提及此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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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昔继迁屡扰边陲,太宗亲部分诸将五路进讨,或遇贼不击,或战衂而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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仁宗时代,事过境迁,大臣的奏书早已毫无顾忌,直言太宗朝的败绩,其中“遇贼不击“是指张守恩,“战衂而还“即指范廷召与王超。
从后事发展来看,五路讨李继迁也毫无疑问是失败的,宋廷从此默认了李继迁对西北数州的控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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例二:
【咸平二年,契丹入塞,车驾北巡。廷召与战瀛州西,斩首二万级,逐北至莫州东三十里,又斩首万余,夺其所掠老幼数万口,契丹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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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廷召传宣称,在宋真宗咸平年,他打了个大胜仗,斩首达3万之多。对此,南宋史家李焘在其长编的附注中言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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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正史范廷召傳:咸平二年,契丹入寇,車駕北巡,廷召與敵戰瀛州西,斬首二萬級,逐北至莫州東云云。莫州東之捷,實錄已具載,惟瀛州西斬首二萬獨不載於實錄,但因傅潛貶,稱廷召等擊敵高陽關,與敵血戰而潛不至,康保裔遂陷沒。若廷召果能與敵血戰,且斬級二萬,此捷固不為小,獨何為不遣使馳奏也。今於保裔陷沒,已去“廷召血戰"等字,其"斬級二萬"亦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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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见南宋当时的国史本传中已存在相同的内容。李焘通过与实录对照及战况分析(宋军主力康保裔部被歼),认为有2万级是范本传虚增出来的。李焘的这一看法也为更早期的史料所证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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隆平集耶律隆绪传:
【咸平二年,举国而来,范廷召大破其众,斩首万余级,虽遁而未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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隆平集范廷召传:
【三年春,廷召大破之,斩首万余级,追奔莫州,馀寇悉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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隆平集李重贵传:
【咸平三年,戎人入寇,范廷召战退,康保裔陷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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隆平集成书于北宋,内容采自北宋官史。该书三传均记载了此战,其中两传并只称斩首1万。也就是说,更早的北宋官史中尚未出现斩首3万的记载。其实就这1万首级也是宋廷官方粉饰的结果,因为当时宋真宗亲征,没有一场大胜皇帝面上交代不了。上列隆平集耶律隆绪传和李重贵传实际上已露出蛛丝马迹,耶律隆绪传言“未惩",李重贵传则直言整场战役的失利。另外,此战后仅两年,就有大臣奏书打了宋真宗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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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岁匈奴犯境,傅潜闭垒自固,康保裔被擒。王师未有胜捷,臣以為今歲戎人必寇内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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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言不讳地说宋军根本没取得过什么胜利,敌人必将越发猖狂,把皇帝那点面子扯了个精光。所以清人毕阮评价这场所谓的胜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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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诸将之畏葸纵敌,宋人亦自言之矣。廷召累败之余,何以遽能大捷?不过邀其辎重,小有斩获而已。真宗亲驻大名,耻于无功而还,藉是为文饰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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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战不过是宋军趁契丹北返时,跟在后面捡点漏而已,出于政治需要被宋廷包装成大捷。
由以上两个战例来看,宋史范廷召传甚为夸张失实,其宣称的徐河之战规模与战果殊不足据。
徐河之战。
(五)战役本身不具决定性
尹继伦传言辽军因徐河之败,自此不敢犯边,似乎此战是起到了决定性作用。辽军的进攻的确是暂时终止了,不过是否真是因此战而终止却是大有问题的。宋真宗即位之初,大臣朱台符上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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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拒马失律以还,夏廷逆命之後,军声不振,庙胜无闻,一纪於兹,蒙耻未雪。何者?将帅弗用命而委任不专也,卒既骄惰而不习知边事也,有以见军政之不修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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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台符说从太宗雍熙四年到真宗咸平元年,这一纪(12年)以来宋朝都未取得过像样的军事胜利。其时宋太宗已死,臣子进言已少有避讳。此疏的时间比李继隆墓志铭还早了数年,又一次印证了在当时所谓的徐河之捷根本不值一提。
那么宋辽之间又为什么停战了呢?有充分迹象表明,双方达成了明显有利于辽一方的停战协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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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经总要:
【开宝年以前,女真内附,产良马,通中国贸易。诏登州大谢岛等人户特免地租,令许置舟船,渡女真马往来。淳化中,契丹去海岸四百里建寨,置兵三千,女真朝贡遂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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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朝编年备要:
【(淳化2年)女真请伐契丹,诏却之。女真言契丹以兵隔其朝贡之路,请击之,不许。自是,遂属契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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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史食货志:
【契丹在太祖时,虽听缘边市易,而未有官署。太平兴国二年,始令镇、易、雄、霸、沧州各置榷务,辇香药、犀象及茶与交易。后有范阳之师,罢不与通。......淳化二年,令雄、霸州、静戎军、代州雁门砦置榷署如旧制,所鬻物增苏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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辽史耶律休哥传:
【休哥以燕民疲弊,省赋役恤孤寡,戒戍兵无犯宋境,虽马牛逸于北者悉还之,远近向化,边鄙以安。(统和)十六年,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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辽史本纪:
【(统和13年)正月丁巳,增泰州、遂城等县赋。三月戊辰,武清县百馀人入宋境剽掠,命诛之,还其所获人畜财物。】
【(统和15年)二月庚子,徙梁门、遂城、泰州、北平民于内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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耿延毅墓志铭:
【统和十五年,国家方问罪赵宋氏,乃改授西南面招安使,旧以飞狐为理所,其副居灵丘。公以并、代、中山之界寔曰寇庭,莫不威信卒夫,谨严烽候,夙夜不惰,周历四霜,乃致贼虐之师无敢北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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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宋方史料,淳化2年(即徐河战后的第2年),女真曾提议联合伐辽,却被宋廷回绝,从此断绝了往来。同年,宋朝又向辽开放了边境贸易。游牧民族依赖与中原的贸易,而不是反之,因此边境互市无疑是在给辽人以好处。宋廷此二举,是外交上妥协退让的表现。
再看辽方的记载。首先可以看到,辽国禁止边境上的寇掠行为,证明宋辽间停战协定的存在(直至辽统和15年双方关系再度恶化)。其次,记载显示辽国当时能向宋朝若干边境州县收税,并于统和15年将一些宋朝州县人口迁往辽国内地(开始备战了)。也就是说,宋廷可能曾对辽作出过某些主权让步。
所以,宋辽间的这次停战,实际是宋朝外交上软弱退让的结果。辽国得到了实在的利益,所以终止了战事,而并非像尹继伦传所宣称的是因为被徐河战败所震慑。
徐河之战。
(六)休战的深层次原因
首先,此次战争的大背景是宋太宗趁辽主年幼新立发动北伐。而辽国当时则是持保境息民的守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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辽史室昉传:
【(统和)二年秋,诏修诸岭路,昉发民夫二十万,一日毕功。是时,昉与韩德让、耶律斜轸相友善,同心辅政,整析蠹弊,知无不言,务在息民薄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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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编:
【(太平兴国八年十一月/辽统和元年)高阳关捕得契丹生口,送至阙下,戊午,上召见,言契丹种族携贰,虑王师致讨,颇於近塞筑城为备。上谓宰相曰:戎人以剽略为务,乃修筑城垒,为自全之计耳。......久之,上复谓宰相曰:数有人自北边来,侦知契丹事。自朝廷增修边备,北人甚惧。威虏军主财吏盗官钱,尽室奔入契丹,至涿州,州将不敢受,悉遣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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辽史萧绰传:
【景宗崩,尊为皇太后,摄国政。后泣曰:母寡子弱,族属雄强,边防未靖,奈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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辽史萧排押传:
【统和初,为左皮室详稳,讨阻卜,有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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辽史耶律昭传:
【统和中,萧挞凛言:今军旅甫罢,三边宴然,惟阻卜伺隙而动。讨之则路远难至,纵之则边民被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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辽史本纪:
【统和元年正月甲申,西南面招讨使韩德威奏党项十五部侵边。】
【乙酉, 以速撒破阻卜,下诏褒美,仍谕与大汉讨党项诸部。】
【乙巳,速撒奏讨党项捷。】
【五月壬戌,西南路招讨请益兵讨西突厥诸部。】
【八月壬子,韩德威表请伐党项之复叛者。】
【十月癸巳,速撒奏敌烈部及叛蕃来降。】
【统和二年......丙申,东路行军宣徽使耶律蒲宁奏讨女直捷。】
【乙巳,五国乌隈于厥节度使耶律隗洼以所辖诸部难治,乞赐诏给剑,便宜行事。是月,速撒等讨阻卜。】
【统和三年......八月癸酉朔,以辽泽沮洳,罢征高丽。命枢密使耶律斜轸为都统,驸马都尉萧恳德为监军,以兵讨女直。己亥,速撒奏术不姑诸部至近淀,夷离堇易鲁姑请行俘掠,上曰:诸部于国无恶,何故俘掠,徒生事耳。不允。十一月丙申,东征女直。】
【统和六年......秋七月己亥,遣南面招讨使韩德威讨河湟诸蕃违命者。八月丁丑,西北路管押详稳速撒哥以伐折立、助里二部,上所俘获。东路林牙萧勤德及统军石老以击败女直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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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辽双方史料都一致证实,当时的辽国幼主新立,国内局势动荡,一系列部族叛乱也削弱了辽国的力量,正竭力避免与宋朝开战。当宋朝主动挑起战端后,弱势的辽国被迫应战,然而却在战争中意外地大败宋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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辽史耶律昭传:
【安边立功,在德不在众。故谢玄以八千破苻坚百万,休哥以五队败曹彬十万,良由恩结士心,得其死力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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辽史耶律休哥传:
【太后旋斾,休哥收宋尸为京观,封宋国王。又上言,可乘宋弱,略地至河为界。书奏,不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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耶律昭传与耶律休哥传此处都是说的岐沟关大战。辽国之所以取胜,更多是仰赖将帅的才干(当然还有对手的无能)。其时辽能动用的兵力则不多,虽然大败宋军主力,但并无持续全面战争的能力和准备。所以当辽将耶律休哥在大胜之余提议占据宋河北地,却遭辽主否决。
而另一方面,宋朝虽丧失数万精锐,但随即大规模扩军,用数量来弥补质量(冗兵之弊自此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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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会要:
【雍熙三年,岐沟关、君子馆败衄之后,河朔之地,农桑失业者众,屯戍兵又倍于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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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心别集:
【太祖之兵不满二十万,其非恃兵以为固也,决矣。召募之日广,供馈之日增,盖雍熙、端拱以後,契丹横不可制而然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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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新兵野战虽不足凭,但仰仗数量坚壁以守还是能够胜任的。辽军在连续两次大规模报复性南侵之后,面对残破的河北,以及聚重兵、凭坚城的宋军,攻势停歇下来也已属必然。
原本岌岌可危的辽国,不仅寸土未失,反过来蹂躏了敌方大片领土,而且还收回了被周世宗夺去的易州,简直称得上奇迹。对于底气不足的辽国,既然彻底击垮宋朝不现实,那么此时正是谋求休兵的契机。故在宋朝方面送上外交大礼后,双方一拍即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