革命成功之後

2005.11.16　 中國時報

朱偉誠




    原以為歷史與民主發展應該是不斷向前進的人，在最近一定感到格外沮喪（其實已經沮喪好一陣子了），因為台灣的歷史發展不但停滯了下來，民主也走了回頭路。這樣的政治與社會現實，不僅讓我比較具體地理解了一些歷史狀態（如我們深陷其中的黨爭），就連以往覺得抽象不已的概念（如我們沒有的公民社會），也在這樣的困頓中有了實質的意涵。然而還有更多的問題，需要、同時也可以在歷史中找到一定的答案。（伍佰之所以嗜讀史景遷是否就是這個意思呢？）


    衡諸台灣近來的發展，讓我覺得特別值得參照的，其實是十九世紀的法國。十八世紀末充滿進步意義的大革命後來何以會發展成實質獨裁乃至恐怖統治，本就值得關心意識形態教條狂熱（即革命邏輯）的人慎思，而這樣的變化讓原來支持革命的進步知識分子進退失據，在我們也不難找到共鳴。然而接下來的歷史其實更耐人尋味：追求民主自由、推翻專制的革命成果，最後竟為號稱「革命之子」的新威權拿破崙接收，然後拿破崙任終身職、進而稱帝；距離大革命發生也才不過十餘年，法國第一共和即告終了。



    此後拿破崙失敗、舊王朝復辟，要到一八四八年法國才有機會第二次建立共和國，但這樣的努力三年即告失敗，當時任民選總統的拿破崙姪子又稱帝，此即馬克思引黑格爾名言「歷史第一次發生是悲劇，第二次就是鬧劇」之所指。直到一八七○年和普魯士戰敗後法國才真正建立比較穩定的共和體制。


    不是為了簡單類比，這段歷史之所以令人反思，是因為它讓我們深刻了解到：不要以為革命成功就一切太平，因為[B]民主固然是強而有力的進步意識形態工具，但它與政治利益權力運作的現實之間，可能有很大的差距。[/B]也就是說，[B]民主的名號證明是很好的奪權（即群眾動員）工具，但真正決定政治現實的還是權力集團彼此之間的利益傾軋，所以如果挺民主的社會力量有限的話，則無論是誰奪權成功之後，民主自然可以不顧，或可以想辦法操控，總之只要選舉時獲得足夠認可就好（即使造假也無妨）。 [/B]


    由此可以觀照台灣所謂「民主化」的虛妄不實或弔詭所在。因為我們能夠平穩地從威權轉向開放，還和平地政黨輪替，便以為我們已經邁進了成熟民主的途程，但這其實是不了解歷史發展實況的誤會。因為從今日的眼光來看應該已經十分清楚：我們以為是民主化推進主要動力的人民力量，即八○年代的民主運動之所以能量驚人，事實上無非是因為統治階層的內部分裂（李登輝vs.非主流），因而被援引來作為政治鬥爭的張本有以致之，不然將無法理解後來大規模群眾運動對於撼動當局的相對無力。


    而所謂政黨輪替也大體是基於同樣的邏輯。換言之，如果當時國民黨沒分裂，我們真能如此輕易用選票讓它下台嗎？恐怕還有得等，或許這也是民進黨面對腐敗指控還有恃無恐的原因，因為嚴格說來，在台灣有關民主的是非概念恐怕尚不足以使一個政府下台。所以台灣的所謂「民主」來得太過容易，反而使我們輕忽了原本必然是一個艱辛漫長過程中的許多基本功，畢竟是省略不得，就連作為民主搖籃的法國也無非是如此。2005.11.16　 中國時報

朱偉誠




    原以為歷史與民主發展應該是不斷向前進的人，在最近一定感到格外沮喪（其實已經沮喪好一陣子了），因為台灣的歷史發展不但停滯了下來，民主也走了回頭路。這樣的政治與社會現實，不僅讓我比較具體地理解了一些歷史狀態（如我們深陷其中的黨爭），就連以往覺得抽象不已的概念（如我們沒有的公民社會），也在這樣的困頓中有了實質的意涵。然而還有更多的問題，需要、同時也可以在歷史中找到一定的答案。（伍佰之所以嗜讀史景遷是否就是這個意思呢？）


    衡諸台灣近來的發展，讓我覺得特別值得參照的，其實是十九世紀的法國。十八世紀末充滿進步意義的大革命後來何以會發展成實質獨裁乃至恐怖統治，本就值得關心意識形態教條狂熱（即革命邏輯）的人慎思，而這樣的變化讓原來支持革命的進步知識分子進退失據，在我們也不難找到共鳴。然而接下來的歷史其實更耐人尋味：追求民主自由、推翻專制的革命成果，最後竟為號稱「革命之子」的新威權拿破崙接收，然後拿破崙任終身職、進而稱帝；距離大革命發生也才不過十餘年，法國第一共和即告終了。



    此後拿破崙失敗、舊王朝復辟，要到一八四八年法國才有機會第二次建立共和國，但這樣的努力三年即告失敗，當時任民選總統的拿破崙姪子又稱帝，此即馬克思引黑格爾名言「歷史第一次發生是悲劇，第二次就是鬧劇」之所指。直到一八七○年和普魯士戰敗後法國才真正建立比較穩定的共和體制。


    不是為了簡單類比，這段歷史之所以令人反思，是因為它讓我們深刻了解到：不要以為革命成功就一切太平，因為[B]民主固然是強而有力的進步意識形態工具，但它與政治利益權力運作的現實之間，可能有很大的差距。[/B]也就是說，[B]民主的名號證明是很好的奪權（即群眾動員）工具，但真正決定政治現實的還是權力集團彼此之間的利益傾軋，所以如果挺民主的社會力量有限的話，則無論是誰奪權成功之後，民主自然可以不顧，或可以想辦法操控，總之只要選舉時獲得足夠認可就好（即使造假也無妨）。 [/B]


    由此可以觀照台灣所謂「民主化」的虛妄不實或弔詭所在。因為我們能夠平穩地從威權轉向開放，還和平地政黨輪替，便以為我們已經邁進了成熟民主的途程，但這其實是不了解歷史發展實況的誤會。因為從今日的眼光來看應該已經十分清楚：我們以為是民主化推進主要動力的人民力量，即八○年代的民主運動之所以能量驚人，事實上無非是因為統治階層的內部分裂（李登輝vs.非主流），因而被援引來作為政治鬥爭的張本有以致之，不然將無法理解後來大規模群眾運動對於撼動當局的相對無力。


    而所謂政黨輪替也大體是基於同樣的邏輯。換言之，如果當時國民黨沒分裂，我們真能如此輕易用選票讓它下台嗎？恐怕還有得等，或許這也是民進黨面對腐敗指控還有恃無恐的原因，因為嚴格說來，在台灣有關民主的是非概念恐怕尚不足以使一個政府下台。所以台灣的所謂「民主」來得太過容易，反而使我們輕忽了原本必然是一個艱辛漫長過程中的許多基本功，畢竟是省略不得，就連作為民主搖籃的法國也無非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