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收了三五斗

　

　    那些学生家长大清早赶来来，到了教育厅，气也不透一口，便来到柜台前面占卜他们的命运。“湖北减四万，江苏减三万八，”教育厅的官员有气没力地回答他们。
　　
　　“什么！”学生家长们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美满的希望突然一沉，一会儿大家都呆了。

　    “去年的时候，不是不用减的么？”
　　“哪里有减得这样利害的！”
　　“现在是什么时候，你们不知道么？这是国家统一规定支援西部的时候，过几天还有新政策呢！”

        刚才憋着的一股劲儿，现在在每个人的身体里松懈下来了。今年天照应，考生总数减少，谁都以为录取率能提高一点了。

　　哪里知道临到最后的占卜，却得到比往年更坏的课兆！

        “还是不要考的好！”从简单的心里喷出了这样的愤激的话。
　　“嗤，”官员冷笑着，“你们不考，人家就招不到人了么？各处地方多的是考生，少民还没招完，外国人又有很多来报名了。”

　　少民，外国人，那是遥远的事情，仿佛可以不管。而不参加高考，却只能作为一句愤激的话说说罢了。怎么能够不考呢？孩子十二年的辛苦，孩子的未来就在这一考里了。

       “我们到省政府去吧，”在省政府，或许有比较好的命运等候着他们，有人这么想。
　　但是，一位官员说道：“不要说省政府，就是到教育部去也一样。这是教育部和民委的公议，今年高考湖北减四万，江苏减三万八。”

　   “到教育部去没有好处，”同伴间也提出了驳议。“这里到教育部要坐火车，千里迢迢谁知道收我们多少钱！就说依他们收，哪里来的现钱？”
　　
　　“长官，能不能少减一点？”差不多是哀求的声气。
　　
　　“少减一点，说说倒是很容易的一句话。我们这教育厅是教育部开的，你们要知道，减招一点，就是说替你们白当差，这样的傻事谁肯干？”
　　
　　“减的实在太多了，我们做梦也没想到。这些年计生搞的好，省里投入大；我们想，今年高考总该容易点吧。哪里知道要减招四万！”
　　
　　“长官，就是去年的老样子，别减招吧。”
　　
　　“长官，孩子读书可怜，你们行行好心，少减一点吧。”

　另一位官员听得厌烦，把嘴里的香烟屁股扔到街心，睁大了眼睛说：“你们嫌价减招多，不要考好了。是你们自己来的，并没有请你们来。只管多罗嗦做什么！我们有的是考生，你们孩子不考，有别人的孩子考。”
　　
　　三四位家长从石级下升上来，下面是表现着希望的酱赤的脸。他们随即加入先到的一群。斜伸下来的光柱子落在他们的肩背上。
　　
　　“听听看，今年什么政策。”
　　
　　“比去年都不如，要减招四万！”伴着一副懊丧到无可奈何的神色。
　　
　　“什么！”希望犹如肥皂泡，一会儿又迸裂了三四个。

　希望的肥皂泡虽然迸裂了，今年的高考还是得参加；而且命里注定，只能接受教育部的安排。教育部里有的是招生名额，而家长们最渴望的就是这个。

        “减招四万，真是碰见了鬼！”
　　“去年是考生多，竞争激烈，难考。今年算是好年时，考生少，还是难考！”
　　“今年竞争比去年都厉害；去年不用减招。”
　　“又得把自己省里的名额出去了。唉，本省人享受不到本省的名额！”
　　“为什么要把名额让出去呢，这些庸官！我一定要保住本省的名额。我不服气，宁可跑去吃官司，让他们关起来！”
　　
　　“国内的学校真是上不得了！”
　　“退了学移民去吧。我看移民的倒是满写意的。”
　　“移民去，孩子也不用那么辛苦了，考大学也容易了，好打算，我们一块儿去！”
　　“谁出来当头脑？他们移民的有几个头脑，男男女女，老老小小，都听头脑的话。
　　”
　　“我看，到上海去高考也不坏。我们村里的小王，不是么？在上海参加的高考，听说只要很低的分数，就能上名校！”
　　“你做什么春秋大梦，上海高考要上海户口，上海户口要上海房子，今年上海房子都涨到十万一平了，你还不知道？”

　　路路断绝。一时大家沉默了。酱赤的脸受着太阳光又加上酒力，个个难看不过，好像就会有殷红的血从皮肤里迸出来似的。

“我们年年交税，到底替谁交的？”一个人呷了一口酒，幽幽地提出疑问。
　　就有另一个人指着教育厅的半新不旧的金字招牌说：“近在眼前，就是替他们种的。

　　孩子吃辛吃苦，起早摸黑，学了出来，他们嘴唇皮一动，说‘今年减四万！’就把孩子的未来一古脑儿吞了去！”

　　“要是让我们自己定名额，那就好了。凭良心说，录取率15％，我也不想多要。”
　　“你这傻瓜，在那里做什么梦！你不听见么？他们教育厅是教育部开的，不肯替我们白当差。”

　　“那末，我们的学校也是辛苦建设的，为什么要替他们白当差！为什么要替西边白当差！”

　　“我刚才在廒间里这么想：现在让你们沾便宜，米放在这里；往后没得吃，就来吃你们的！”故意把声音压得很低，网着红丝的眼睛向岸上斜溜。
　　“真个没得吃的时候，什么地方有米，拿点来吃是不犯王法的！”理直气壮的声口。
　　“今年春天，丰桥地方不是闹过抢米么？”
　　“保卫团开了枪，打死两个人。”
　　“今天在这里的，说不定也会吃枪，谁知道！”

　    那些学生家长大清早赶来来，到了教育厅，气也不透一口，便来到柜台前面占卜他们的命运。“湖北减四万，江苏减三万八，”教育厅的官员有气没力地回答他们。
　　
　　“什么！”学生家长们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美满的希望突然一沉，一会儿大家都呆了。

　    “去年的时候，不是不用减的么？”
　　“哪里有减得这样利害的！”
　　“现在是什么时候，你们不知道么？这是国家统一规定支援西部的时候，过几天还有新政策呢！”

        刚才憋着的一股劲儿，现在在每个人的身体里松懈下来了。今年天照应，考生总数减少，谁都以为录取率能提高一点了。

　　哪里知道临到最后的占卜，却得到比往年更坏的课兆！

        “还是不要考的好！”从简单的心里喷出了这样的愤激的话。
　　“嗤，”官员冷笑着，“你们不考，人家就招不到人了么？各处地方多的是考生，少民还没招完，外国人又有很多来报名了。”

　　少民，外国人，那是遥远的事情，仿佛可以不管。而不参加高考，却只能作为一句愤激的话说说罢了。怎么能够不考呢？孩子十二年的辛苦，孩子的未来就在这一考里了。

       “我们到省政府去吧，”在省政府，或许有比较好的命运等候着他们，有人这么想。
　　但是，一位官员说道：“不要说省政府，就是到教育部去也一样。这是教育部和民委的公议，今年高考湖北减四万，江苏减三万八。”

　   “到教育部去没有好处，”同伴间也提出了驳议。“这里到教育部要坐火车，千里迢迢谁知道收我们多少钱！就说依他们收，哪里来的现钱？”
　　
　　“长官，能不能少减一点？”差不多是哀求的声气。
　　
　　“少减一点，说说倒是很容易的一句话。我们这教育厅是教育部开的，你们要知道，减招一点，就是说替你们白当差，这样的傻事谁肯干？”
　　
　　“减的实在太多了，我们做梦也没想到。这些年计生搞的好，省里投入大；我们想，今年高考总该容易点吧。哪里知道要减招四万！”
　　
　　“长官，就是去年的老样子，别减招吧。”
　　
　　“长官，孩子读书可怜，你们行行好心，少减一点吧。”

　另一位官员听得厌烦，把嘴里的香烟屁股扔到街心，睁大了眼睛说：“你们嫌价减招多，不要考好了。是你们自己来的，并没有请你们来。只管多罗嗦做什么！我们有的是考生，你们孩子不考，有别人的孩子考。”
　　
　　三四位家长从石级下升上来，下面是表现着希望的酱赤的脸。他们随即加入先到的一群。斜伸下来的光柱子落在他们的肩背上。
　　
　　“听听看，今年什么政策。”
　　
　　“比去年都不如，要减招四万！”伴着一副懊丧到无可奈何的神色。
　　
　　“什么！”希望犹如肥皂泡，一会儿又迸裂了三四个。

　希望的肥皂泡虽然迸裂了，今年的高考还是得参加；而且命里注定，只能接受教育部的安排。教育部里有的是招生名额，而家长们最渴望的就是这个。

        “减招四万，真是碰见了鬼！”
　　“去年是考生多，竞争激烈，难考。今年算是好年时，考生少，还是难考！”
　　“今年竞争比去年都厉害；去年不用减招。”
　　“又得把自己省里的名额出去了。唉，本省人享受不到本省的名额！”
　　“为什么要把名额让出去呢，这些庸官！我一定要保住本省的名额。我不服气，宁可跑去吃官司，让他们关起来！”
　　
　　“国内的学校真是上不得了！”
　　“退了学移民去吧。我看移民的倒是满写意的。”
　　“移民去，孩子也不用那么辛苦了，考大学也容易了，好打算，我们一块儿去！”
　　“谁出来当头脑？他们移民的有几个头脑，男男女女，老老小小，都听头脑的话。
　　”
　　“我看，到上海去高考也不坏。我们村里的小王，不是么？在上海参加的高考，听说只要很低的分数，就能上名校！”
　　“你做什么春秋大梦，上海高考要上海户口，上海户口要上海房子，今年上海房子都涨到十万一平了，你还不知道？”

　　路路断绝。一时大家沉默了。酱赤的脸受着太阳光又加上酒力，个个难看不过，好像就会有殷红的血从皮肤里迸出来似的。

“我们年年交税，到底替谁交的？”一个人呷了一口酒，幽幽地提出疑问。
　　就有另一个人指着教育厅的半新不旧的金字招牌说：“近在眼前，就是替他们种的。

　　孩子吃辛吃苦，起早摸黑，学了出来，他们嘴唇皮一动，说‘今年减四万！’就把孩子的未来一古脑儿吞了去！”

　　“要是让我们自己定名额，那就好了。凭良心说，录取率15％，我也不想多要。”
　　“你这傻瓜，在那里做什么梦！你不听见么？他们教育厅是教育部开的，不肯替我们白当差。”

　　“那末，我们的学校也是辛苦建设的，为什么要替他们白当差！为什么要替西边白当差！”

　　“我刚才在廒间里这么想：现在让你们沾便宜，米放在这里；往后没得吃，就来吃你们的！”故意把声音压得很低，网着红丝的眼睛向岸上斜溜。
　　“真个没得吃的时候，什么地方有米，拿点来吃是不犯王法的！”理直气壮的声口。
　　“今年春天，丰桥地方不是闹过抢米么？”
　　“保卫团开了枪，打死两个人。”
　　“今天在这里的，说不定也会吃枪，谁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