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明作品——两广巨盗

转载自《章回小说》  作者/东方明

人称“两广巨盗”的“小飞天”宗广森，利用飞檐走壁绝技盗窃“南天王”陈济棠购买鱼雷快艇巨款的特大盗窃案，成为一桩轰动一时的新闻。案发后，“南天王”愤而下令：不惜一切代价缉拿“小飞天”！韶关、广州两地警察局联手破案，侦察触角一直伸到香港，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方才将该案侦破。
   
一、大凶之卦
广州市内有一座流花桥。该桥建于南汉，是南汉王刘龚的行宫芳春园内的一个遗迹。流华桥下流水可以通舟。沿河槐树夹岸，每逢桃花盛开，时有缤纷落英，随水漂浮。流经桥下，故称流花桥。流花桥两侧，风景独特，山坡下曲院圆廊，荷池柳岸，景色优美。
时任国民政府委员、军事委员会常委、第一集团军总司令长官、人称“南天王”的陈济棠的别墅，就座落在这里。
一九三二年五月二十八日，星期六。陈济棠和往常一样，下午五时左右带着妻子莫秀英、副官、卫士等人，驱车从他的梅花村公馆来到流花桥别墅。擅长烹饪的莫秀英照例亲自下厨，烧出一桌丰盛菜肴，和陈济棠欢度周末。但是，这天陈济棠却似乎无甚兴致，只稍稍喝了几口酒、夹了几筷子菜，就起身离座，走进了设在二褛的办公室。
    陈济棠在藤椅上坐下，抓起电话机送话器，往梅花村公馆拨了个电话，问他的大哥陈维周来了没有，他一到就派车送来流花桥别墅。
陈济棠的大哥陈维周，是广东防城县（今属广西壮族自治区东兴镇）的一名星相士，精通阴阳八卦，善卜凶吉祸福。陈济棠未发迹时先在防城老家的县城习警政。有一次陈维周给他看相，说“伯南（陈济棠字伯南），你生得一对其软如棉的朱砂掌，是大贵之相，前途不可限量，不宜缩在一个小县城搞警政。”陈济棠于是去广州考入广州陆军小学求发展。果然，陈济棠此后开始发迹，短短十五年间便从一个陆军小学学员升为粤军的一名旅长，当时他才三十三岁。此后，又从师长、军长一只升到集团军总司令。因此，对其大哥十分信任，并笃信阴阳八卦。他每逢疑难不决之事，必与陈维周商量。
其时，陈济棠面临着发展势力的机会。一九三一年二月，蒋介石以中原大战的余威，宣布准备五月五日召开国民会议，制定训政时期宪法，选举总统。立法院长胡汉民当即表示反对，蒋介石就于五月二十八日将胡汉民扣留于南京汤山。消息传来，军政各界都极为震动。胡派首脑人物古应芬等人于是逃往广州，到处煽风点火，掀起了反蒋高潮。陈济棠认为这是反蒋的大好机会，既可博取伸张正义、维护国本的美名，又可以趁机壮大势力，独霸一方。于是他就和古应芬联合，驱逐了亲蒋的广东省主席陈铭枢，夺取广东政权，竖起了反蒋旗帜。
当时，广东正与广西军事对峙，陈济棠为扩大反蒋阵线，派和谈代表赴广西与桂军首领李宗仁、白崇禧达成协议，将驻广西的粤军调回广东肇庆、韶关。此举使多年的粤、桂之战，化干戈为玉帛，组成了两广联合反蒋阵线。
不久，陈济棠发表了出师讨蒋的通电，粤桂联军向湘赣进兵，与此同时，南京蒋介石方面也调兵遣将，准备在湘、赣一线进行堵截，战争有一触即发之势。
两广和南京的战争还没打起来，“九·一八事变”发生了。全国各界一致要求团结御侮，宁、粤（桂）双方在民众“内息争端，外抗强敌，雪耻救国，收复失地”的呼声和压力下，才不得不以“共赴国难”的名义，互派代表到上海议和，达成了和解的协议。
    陈济棠为了巩固其地位，防止蒋介石报复，加强对广东的控制，迅速扩增军队，使陆军兵力增至十五万人。他还把历来由陆军节制的海军、空军划分出来，独成体系，独揽了广东的陆海空军大权。
    为了壮大海军实力，陈济棠决定向英国购买当时世界上最先进的鱼雷快艇。这项买卖，由英国驻广州总领事馆牵头并担保，介绍英国军火代理商威廉·查尔斯和陈济棠相见。陈济棠指派海军司令部副参谋长、英国皇家海军学院高材生杨玉印为粤方的全权代表，和威廉·查尔斯进行军火贸易谈判。这场谈判持续了三个月，双方达成了意向：粤方向英国购买鱼雷快艇四艘、训练鱼雷四十八枚，作战鱼雷六十四枚，于一九三二年五月三十日在广东省韶关市签订正式协议，粤方向英方预付百分之二十五购货款即一百万元大洋，其余款在英方交货时一次付清。
    陈济棠于是命令广东省财政厅开出了一张一百万元的现金支票。这张支票在广东省各银行可以“见票即兑”，立刻兑换成现钞，还可以经广东省的官方银行转汇香港、伦敦、纽约等外国城市的几家特约银洋支付现金。这张支票，在昨天下午三时半送往陈济棠处，陈济棠原本想直接交给杨玉印，但是在打电话把杨叫来后又犹豫不决，担心这笔买卖会有什么问题。于是，陈济棠决定请大哥陈维周来算上一卦，看此事凶吉如何。陈济棠夺取广东军政大权后，已把陈维周接来广州居住。但是，陈维周不大习惯长久住在羊城，每月总要回一次防城去散散心。于是，陈济棠让秘书往防城拍了一份电报，要求陈维周“结束休假，立即返穗”。
    九点半左右，陈维周已经抵达广州，先到梅花村公馆，听说陈总司令已去流花桥别墅，马上赶过来。陈济棠闻报大喜，喝了几口茶，便亲自去别墅大门口迎接。陈维周的汽车果然驶来，兄弟两人寒暄后，并肩携手走进别墅办公室。
    陈济棠向大哥说明情况，陈维周的脸孔沉了下来，神色凝重问：“伯南，此等大事，已经进行三个月了，你为何不早对我说一声呢？”
    陈济棠一惊：“这……“这难道碍事吗？”
    “难说啊！跟外国人打交道，应当多几个心眼。你怎么也应当让我去看看那个威廉·查尔斯的面相嘛！”
    陈济棠问：“外国人的面相你也能看？”
    “只要食五谷之人，我都能看！”
    陈济棠懊恼不已：“哎哟！早知道，我早就请大哥去看一看那个洋人了！现在已经进行到这一步了，怎么办？”
    陈维周稍一沉思，说：“也不要紧，我可以陪杨玉印走一趟韶关，看看威廉·查尔斯是什么相。如果不碍事，买卖进行下去；如果碍事，就找个借口中断这项买卖，英国人又能拿你怎么样？”
    陈济棠大喜：“好！那就麻烦大哥走一趟韶关。”
    谈话进行到这时，一名卫士在办公室门口报告：“报告总司令，外面有一个人要求见您。”
    陈济棠皱皱眉头：“不见，叫他走！”
    “他声称一定要见，说有紧要之事！”
    “无论怎样紧要，都须在下周去我的司令部递帖子求见！你去告诉他，不必在此纠缠，否则把他抓起来也不一定！”
    “是！”
    陈济棠刚和陈维周谈不到几句，那个卫士又在门口喊“报告”。陈济棠不无恼怒地喝问：“怎么又来了？”
    “报告总司令，那个人让我向您转告一句话，说您听了就会接见他的……”
“什么话？”
“他让我报告总司令，原话原说，‘我从南京来！’就是这几个字。”
陈济棠一怔：“南京来？是谁派他来的？唔——如此，倒是应当见上一见。你把他带到会客室去招待着，过一会我就去。”
卫士走后，陈济棠决定次日由陈维周陪同杨玉印去韶关。后天以粤方“军事顾问”的名义与威廉·查尔斯见面看相，然后作决定是否成交这笔买卖。议妥后，陈济棠便在卫士长陈孝忠和另一名卫士的护卫下，去和那个南京来的不速之客见面。
但是，当陈济棠三人走进会客室时，里面却空无一人，只有茶几上新沏的一杯茶在缓缓升腾着白色的雾气。陈济棠从未碰到过这类事，不由得一愣：“人呢?”
卫士长陈孝忠出于一种职业性的本能，马上警惕起来，四下一张望，叫着先前那个接待不速之客的卫士的名字：“吴锡成！吴锡成！”
吴锡成大步从外面走进来，一个立正：“在！”
陈济棠问道：“刚才那个人呢？”
“报告总司令，我把那人领进来后，给他泡了杯茶，又打开香烟罐请他抽烟。本来我要在这里陪他说几句话的，可是夫人派人来唤我，我就去了。等我从夫人那里出来时，在甬道上碰到那人，已往大厅那里走，我感到奇怪，想才这么一会儿时间总司令怎么已经和他谈完了。正想开口问他，他先解释，说因为还有其他急事，等不及总司令了，明天再来，说着就匆匆走了。我本当要送他出去的，因急着要给夫人拿东西，就没送他。”
陈济棠从未碰到过这种态度傲慢的角色，不禁气得脸上的筋肉瑟瑟乱颤，手指着吴锡成说：“明天此人来，不见！”
“是！”
吴锡成立刻向门口警卫室奔去，这里陈济棠一行也转身往别墅一号楼走去。没想到才走得十几米，背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吴锡成边跑边喊：“总司令！报告总司令l”
陈济棠闻声驻步，转身问道：“又有什么事？”
吴锡成奔到陈济棠面前，气喘吁吁道：“报告总司令，据门口警卫室说，先前那个人未曾出去，应当还在府邸内！”
“是吗？”陈济棠在微弱的星光中转脸回顾，正想开腔再说什么，被陈孝忠扯住袖子拉了就走：“都跟我来！”
陈孝忠把陈济棠拉进一号楼，推似地拥进楼梯下那个没有窗户的贮藏室，自己抽出手枪，命令吴锡成和另一个卫士：“你们两个守住门口，保卫总司令，如有差错，我要你们的脑袋！总司令，我去布置全府大搜查——我怀疑此人是身负特殊使命的刺客！”
陈孝忠走出一号楼，立刻吹响了哨子，十几个卫士闻声纷纷抓枪在手，跑步赶来，在卫士长面前排成一列横队。陈孝忠三言两语介绍完情况，下命令道；“先去两个人，上三楼保护夫人。其余人分为三拨，先将一号楼三层楼面的每一个房间、每一个角落都给我搜查，一旦发现那个家伙，不管他说什么话、亮出什么‘派司’，都不要答理，先给我抓起来再说！但是，不到万不得已，不要伤害他。执行！”
别墅一共两幢楼，一号楼和二号楼，一号楼是三层楼，二号楼是两层楼，每层楼面大约有十来个房间。十几个卫士不一会儿就搜遍了一号楼，没有发现那个不速之客。陈孝忠吩咐把陈济棠送往二楼办公室，仍由两个卫士贴身护卫。接着，他又带领卫士搜查了二号楼，也未有收获。
陈孝忠不死心，又让卫士搜查了卫士、佣人住的那排平房、假山、荷花池、花园、亭子以及每一棵树木，甚至连阴沟洞也一一用长竹竿捅过，奇怪的是仍未发现那人的踪影。
陈孝忠大惑不解，派人唤来门口警卫室的两个岗哨，询问是否吃准那人真地没有离开别墅。那两个岗哨是陈济棠的老部下，早在陈济棠当团长时就已经给他当卫士了，后来因在作战中负了伤，陈济棠体怜他们，派在别墅看门。这样两个老资格卫士，自然不会出什么漏子的，他们说愿以脑袋担保没有说假话。
陈孝忠说：“这就不可思议了！难道此人越墙而遁了？不，他绝没有那么大的能耐！”
流花桥别墅的围墙确实是不可逾越的——围墙外围有一条一丈五尺宽、七尺深的护宅河，圈墙就紧挨河边砌起来，墙高八尺，上面还竖着五尺高的电网。这样的防御设施，即使用梯子也难以攀越，不管在墙里还是墙外。因此，陈孝忠觉得发生了不可思议的事，一方面，那两个老卫士信誓旦旦称那人没有离开别墅；一方面，却是遍搜无影，越墙又不可能。他无法解释这一现象，便去向陈济棠报告。
陈济棠自然也弄不清楚是怎么回事，便向大哥陈维周请教。陈维周沉思良久，说：“这样吧，伯南你可以算上一卦，看看吉凶如何。”
陈济棠连连点头：“大哥言之有理！”
于是，陈维周便做准备工作，他平时用的一应卜卦用具都不在手头，只好因陋就简，找东西临时替代。
一切均准备就绪，陈维周让陈济棠手执棒香恭立于“神位”前，先是向外作揖，然后转身将棒香插在香炉里，再捧着“课筒”在香头上绕三圈，并按住杯盖将“课筒”摇动数次，再向“神位”三鞠躬。至此陈济棠便把“课筒”交给陈维周。
陈维周手捧“课筒”，一边摇动，一边念念有词：“伏以易明圣道，卦合神明，仰明先天之造教，诉闻上帝，点后进之迷途，敬请伏羲、大禹、文王、周公、孔子五大圣人，孔门为道七十二贤，陈抟、莫秀、邵康节、鬼谷老仙师，列位大圣大贤，六丁六甲神将，年月日时四值功曹，土地福德，神明诸神，闻此宝香．颐赐降临，占卜弟子陈济棠，为先前宅邸外人侵入、不翼而失之事，竭诚占课，祈祷各位仙师，如吉者占上上课，青龙发动，白虎发动，青龙受控。或吉或凶，弟子犹豫未决，谨求灵卦，伏望诸位圣人，灵通报应；或福或祸，卦勿乱动，或兴或衰，爻莫乱对。人有诚心，卦有灵验，如在卦中，分明判示。”
陈维周祈祷毕，揭开杯盖，将“课筒”中的六枚麻钱扣在桌上。如此摇而倾倒，反复六次，口中“单”、“拆”、“重”、“交”，反复念诵。六爻既定，便又双手捧定“课筒”，作送神祷告：“适才冒渎神灵，起手奉送，各回虚空，后有告诉，亦望降临。稽首皈依，还当奉送……”
这一番折腾，前后共花了半个多小时。陈维周送神后，脸上神色肃然，双目紧闭，端坐在沙发上，口中一言不发。陈济棠心中有些紧张，一双眼睛睁得溜圆望着陈维周。他知道起课已有结果，只是陈维周不说，他不敢贸然催询，只好耐着性子等着。
许久，陈维周终于睁开眼睛，目光炯炯望着陈济棠：“伯南……”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陈济棠预感到苗头不好，一张脸倏然变色：“大哥，卦象怎么说？”
“白虎发动，青龙受控，主大凶！来者不善，估计今晚非盗即杀，主有黑凶盗劫之灾！”
陈济棠一怔：“怎么避免？”
“三十六计，走为上。”
“好！我回梅花村公馆！”

二、连作同样恶梦
陈济棠返回梅花村公馆后，心里忐忑不安，命令卫士长陈孝忠严加警戒。当晚，梅花村公馆一宿无事。陈维周住在流花桥别墅，也平安无事。
次日，五月二十九日，星期日，按例休息。陈济棠未去司令部或者省政府，就在梅花村公馆批阅公文。一会儿，陈维周来了，兄弟两人共进早餐。俩人在饭桌上交谈了几句，决定照昨日议定的方案行事：陈维周陪同杨玉印去韶关，签约之前先观察威廉·查尔斯的面相，如可行就签，不可行就不签。
早餐后，陈济棠让副官打电话招来杨玉印，把方案交代了。粤军上下都知道陈济棠笃信阴阳，杨玉印身为高级军官，更是见怪不怪，连连点头，口称“遵命”。陈济棠于是取出那张一百万元现金支票，递给杨玉印：“签约之后，把这支票交给对方。我们要讲信用，要么不签，签了就完全照合约内容办理！”
“是！”杨玉印把那张支票拿在手里，看了看，装在一个旧信封里，放进贴身衬衫的口袋，又向陈济棠的秘书要了枚别针，把口袋别住。
当天下午一时四十分，杨玉印、陈维周身穿便衣，打扮成商人模样，登上了开往韶关的列车。出于安全防范方面的考虑，杨玉印在离开广州前，已请省财政厅把那张一百万元现金支票加急办理了“定点支付”的手续。在杨玉印未撒消这个手续前，这张支票只能在韶关市的“广东省通商银行韶关分行”提取现金或者办理汇兑。选样，万一途中或抵达韶关后支票失窃，只要火速通知“广东省通商银行韶关分行”拒付，这张支票就成了一页废纸。
广州跟韶关二百公里，车行三个小时即到。杨、陈两个人住进了位于江畔的当时韶关市的一家高级宾馆——大扬饭店。
大扬饭店是一幢五层建筑物，楼高十六米，共有客房百余间，但是开张三年以来从未住满过其中的百分之七十客房。饭店主楼座落在栽满花卉草木的大庭院内，四周拦以一人多高的橙黄色木板栅栏。三年前大扬饭店开张伊始，韶关市内正好发生一桩饭店抢劫案，一伙强盗青天自日闯人“春江宾馆”，公然劫夺多名旅客的行李，钱钞和金银首饰，成为轰动两广地区的一桩新闻。大扬饭店从招徕生意角度出发，立刻以高薪招收了十二名行伍出身、身经百战的退伍军人，成立了一支保镖队伍，公开亮出“以性命保护旅客生命、财产安全”的誓言。这些保镖个个枪法高超，精通单兵格斗技术，并且具有亡命之徒的敢死精神。所以，那些盗匪小偷之类，从来不敢打大扬饭店的主意。杨玉印知道这一点，所以提出要住这家饭店，说身携巨款支票，如此才能确保安全。这样，俩人就包下了该饭店五楼的二号房间。
住下后，杨玉印往广州英国领事馆打了个长途电话，请那边通知此时尚在汉口的威廉·查尔斯：粤方代表已先行抵达韶关，下榻大扬饭店五Ｏ二号房间，请他次日抵韶关后速和这边联系。
杨玉印打过电话，当天已经没有什么事情了，便和陈维周去韶关街头逛了一圈，最后走进一家看上去比较气派的饭店，点了几样以山珍野禽为主的菜肴，要了一坛竹醉青酒，吃喝了一通，结了账返回饭店。
陈维周自认为是星相大家，善识阴阳，每到一处总要卜算一番。这天虽然喝了一些烈酒，但头脑还是十分清醒，取出麻钱摆弄了一番，脸上显出不悦之色，对杨玉印说：“今晚我们睡觉须小心些，防止外客侵入！”
杨玉印是留英出身，头脑里装的是科学知识，自然不相信东方古老的算命卜卦君相那一套，但因为一则陈维周是陈济棠的大哥，二则出门在外过夜小心防范自当需要，所以点头道：“先生说得极是！”说着，他把随身带着的两支英制左轮手枪从皮箱里取出来，上满子弹，一支放在床头柜伸手可及处，另一支放在枕头下面。同时，他还去了外间，把房门仔细检查一遍后闩上插销，想想还有点不放心，便又把套间里的沙发、茶几搬到门边，把房门抵住。
陈维周身份特殊，自是动口不动手，在旁边看着，觉得如此防范已经万无一失，便安下心来。
晚上十点多钟，杨玉印、陈维周熄灯睡觉。由于时处初夏，广东已有暑意，他们没把窗子关上。陈维周当时已经年抵半百，体质不大好，他怕晚上睡熟了风吹受凉，就将靠近他所睡的床这一侧的窗帘拉上了一半。
杨玉印才三十岁，正是吃得睡得的年纪，躺下来头沾枕头就睡熟了。陈维周则过了个把钟头方才入睡。
陈维周睡了不知多长时间，忽然感到有些异样感觉。事后想来，这是一种“防范潜意识”在起作用，但当时他只觉得似行走于峡谷之间，有凉风扑面而来。陈维周立刻醒过来，黑暗中睁眼一看，房间里没有异常情况，转脸往窗口一看，发现他在睡前特地拉上一半的窗帘不知怎么已经全部拉开了，外面的凉风就从那里轻拂进来，直扑脸面。
陈维周顿觉不对头；这窗帘明明是拉上了的，怎么会自动扯开了？他马上坐起来，打开了电灯，同时叫着：
“杨参谋长！杨参谋长！”
杨玉印睡得很熟，陈维周叫了好几声，才把他唤醒。他一醒过来，马上下意识地伸手抓起床头柜上的左轮手枪，顺手按了下机头，一跃而起：“有情况？”
陈维周指指窗帘，说了缘故。杨玉印顾不上分析，立刻检查房间，先看床下，再看衣橱内；接着又去外间、卫生间检查，一切都正常，所有能藏人的地方都是空的，被沙发、茶几顶着的房门也是依旧。这时，杨玉印才想起自己身上的那张一百万元现金支票，一看，别针依旧别得好好的，隔着口袋摸一下，信封也还在，于是彻底放下心来。
但是，陈维周却始终忐忑不安，他是善识风水之士，对气候、风向之类颇有研究。他走到窗口，伸手出去试了试风向，断定今晚是东北风，东风较小，北风较大。窗口朝向是东，但窗帘拉上的方向却是南，因此，窗帘实际上是逆向移动，这就应当排除被风吹开的可能性。接下来的可能性就只有一个：有人拉动过窗帘！
陈维周一说，杨玉印差点笑起来。对于这个高见，海军副参谋长实在不敢苟同：这是五楼，谁有本领能在外面拉动窗帘？即便搭梯子，也投那么长的竹梯啊！但是，出于对陈维周的尊重或者说是威惧，杨玉印还是向饭店警卫室打了个电话，询问是否发生过什么异样情况。警卫室的值班保镖答称他们一直在认真巡逻，没发生什么情况，请客人尽管放心休息。
这样，陈维周才无话可说，两人又上床歇息，不一会儿就都睡着了。当时，是凌晨三点钟。
杨玉印经此一折腾，渐渐睡不踏实了。他入睡不多久就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保管的那张巨款支票被人窃走了！杨玉印从睡梦中被吓醒，伸手按摸衣袋，信封犹在，于是重新入睡。但不多会儿，他又做了一个同样的梦，再次被吓醒。
这样，杨玉印决定查一查，那张支票究竟在不在。他生怕声音惊醒了陈维周，就去了卫生间。取下别针，掏出信封，展开一看，杨玉印大惊失色，禁不住大叫“啊呀”，一个马失前蹄瘫软在地下——里面那张支票已经不翼而飞！
陈维周被叫声惊醒，连忙起来，三步并作两步来到卫生间，连声发问：“什么事？什么事？”
杨玉印挣扎着爬起来，带着哭腔说：“先生，坏啦，支票不见了！”
“怎么回事？”
杨玉印定定神，把自已连做两个梦的经过简述了一遍。陈维周的头脑很清醒，马上说：“你这张支票不是办过‘定点兑付’的手续的嘛，先赶快往银行打电话报失，让银行把支票注销！”
杨玉印已经把“定点兑付”忘记了，听陈维周一说，心里悬着的石头落了地：“先生一提醒，我倒记起来了。晚上银行又不开，窃贼拿到了支票也无法兑换！对，我现在先打个电话过去。”    ，
于是，杨玉印便凭记忆中保留的省财政厅在那张支票上所注明的电话号码，试着往广东省通商银行韶关分行打了个电话。对方接电话的是个男子，听上去像是瞌睡刚醒，声音轻而沙哑，说他姓苏，是值班员。杨玉印一说情况，对方说他不知道这张支票在本行办了“定点兑付”的事，但估计不会错，因为省财政厅昨天下午发来过加急电报，估计就是通知此事的。他请杨玉印放心，说他已在值班记录本上记下此事，上午八点钟交班时也会当面向接班人员转告，保证不会让窃贼把这笔巨款提走或者转账。
杨玉印打过电话，心中完全镇定下来，这时，他开始分析这张巨额支票是如何失窃的。昨天下午去省财政厅办过“定点兑付”的手续后，支票完好无损，放得好好的。到了韶关，他在临睡前沐浴换衣服时还特地把支票从信封里取出来看过。由此可以肯定，支票失窃是他睡着以后的事。在他熟睡过程中，有一个神秘人物潜入过他们的房间，取下别针，从信封中窃了支票，又把信封放进衣袋，别上别针。
陈维周赞同道：“这情况肯定如杨参谋长所估计的那样，而这个神秘人物显然是从窗口进来的！”
杨玉印走到窗前，此时东方已经晨曦初露，外面的景物依稀可辨，他俯首朝下面望去，不禁连连摇头：“这么高，他竟能从从容上下，不知凭借了什么作案工具？真是不可思议！”
杨玉印稍一沉思，忽然想到一个问题，问陈维周：“先生，此时是否要报案？”
陈维周沉吟道：“这个……倒要好好思量一番才是！”
陈维周之所以说要思量，是因为陈济棠这次和英国人洽谈购买鱼雷快艇之事是背着南京方面进行的。陈济棠不是蒋介石的嫡系，又刚刚竖帜反过蒋介石，所以他这种扩张军备的行动一旦传到蒋介石的耳朵里，极有可能会引起什么麻烦。在这之前，此事只有陈济棠、陈维周、杨玉印和粤军海军司令张之英四人知晓。连拨出一佰万元定金的省财政厅也不清楚这笔款子究竟派什么用场。因此，陈维周不敢贸然向警方报案。
当下，两人商量下来，认为尽管窃贼盗窃的实际上不过是一张废纸，但是事实上已经对明天要进行的和英国方面的洽谈造成了影响，因此，必须向陈济棠本人报告。至于报案与否，陈济棠在接到报告后自会作出决定的。
于是，杨玉印立刻往广州梅花村公馆挂了长途电话。陈济棠听说此事，大大吃惊，在电话那头连声说：“想不到，想不到。”稍停，他作出两点决定：（1）和英方的洽谈如期进行，主要是让陈维周观察对方的脸相等，签约日期定在六月十五日；（2）这是一起奇怪的盗窃案，应当通知韶关市警察局秘密进行侦察，缉拿案犯。
杨玉印随即往韶关市警察局挂了电话，让值班警官立刻通知局长：陈济棠总司令的兄长在大扬饭店，有急事召见，请立即赶来！
之所以用陈维周的名义，一是便于对购置鱼雷快艇一事保密，二是容易使警方受控制，陈济棠人称“南天王”，在广东地区无人敢说个“不”字。
韶关市警察局局长夏端瑶听说陈维周在韶关，立刻急如星火赶来。夏端瑶一进门，杨玉印便以陈维周随员的身份给了他一记当头棒喝：“夏局长，我们在省城久闻韶关治安混乱，盗贼不绝，看来果真名不虚传！估计你这顶乌纱帽不想要了？”
夏端瑶吓得脸都变了色：“发生了什么事？请二位先生明言指示！”
杨玉印把案情一说，夏端瑶惊得倒抽一口冷气：“啊？竞有这等大胆盗贼！好！好！鄙人这就通知局里来人勘查现场。”
当下，夏端瑶就在五Ｏ二房间里通过电话向他的部属发号施令：一、刑侦大队正、副大队长即刻率员抵赴大扬饭店；二、治安大队及全市各警察分局迅速出动、封锁水陆通道，严密盘查过往行人，凡可疑者，一律暂予拘留。
二十分钟后，韶关市警察局刑侦大队大队长高祥云、副大队长丁菊生率领三十名刑警赶到大扬饭店。高祥云、丁菊生听杨玉印介绍情况后，立刻指挥部下勘查现场。
五Ｏ二房间的地下铺着地毯，因此照当时的刑侦技术手段无法发现脚印痕迹。刑警仔细勘查了一遍，只在窗框上采集到两枚指纹。
南京中央警察学校毕业的丁菊生用高倍放大镜仔细观察指纹，断定这是男子所留下的。经比照不同于杨玉印、陈维周的指纹。而五O-房间已经一个星期未住过客人，每天来打扫房间的均是女役，于是初步断定系案犯所留下的。
但是，案犯是如何进入现场的？刑警向昨晚担任通宵执勤的大扬饭店警卫室两个保镖了解，昨晚院子里并未发现异样迹象。刑警怀疑是这两个老兵油子出身的保镖结伙作的案，以长竹梯架在窗外墙上进入现场。但是，这个设想缺乏证据：第一，如果使用竹梯进入现场，楼下花圃的泥地上应当留下梯脚或者所垫物品的痕迹，而现在却没有；第二，能架到五楼窗口的梯子，长度起码要在三丈以上，如此长的梯子有相当的重量，架上去时势必会发出声响，而无论是五Ｏ二房间的杨玉印、陈维周，还是四Ｏ二房间、二Ｏ二房间（三Ｏ二、一Ｏ二房间昨晚未住客人）的客人，都未听到声音，这似乎不大可能。因此，刑警暂时把这个设想排除，但是，出于谨慎，还是把那两个保镖软禁在大扬饭店里。
刑警再次检查五Ｏ二房间的房门插销，确认未曾拉动过，地毯上也没有因挡住房门的沙发、茶几移动而形成的痕迹，所以排除了从门口进入现场的可能。夏端瑶冲刑侦大队大队长高祥云喝道：“都是一群混账饭桶，连案犯是如何进入现场的都弄不清楚，还吃什么刑警饭？”
高祥云是南洋华侨，四十多岁，早在菲律宾时，已经是刑警了，曾在马尼拉侦破过几起疑难大案，照片登过报纸。他受到夏端瑶的训斥，心里很恼火，却又不敢顶嘴，在五Ｏ二房间里来来回回到处转动着。一会儿，高祥云从卫生间里出来，对一个刑警说：“你去把饭店经理叫来！”
一会儿，一个青年男子急匆匆跑来，自我介绍说是饭店的襄理，因经理不在，所以由他来应付警察先生。高祥云点点头；“经理、襄理一样，只要能回答我的问题就是了。”他把襄理拉进卫生间，指着顶部二块块尺半见方的白色木板，问道：“这上面是什么？”
“天花板和屋顶之间的空间。”
“有多高？可以供人通行吗？”
“多高不清楚，我没上去过。
但是看到维修工上去过，估计总有半人多高吧。”
高祥云点头道；“这就对了！你走吧。”
襄理出去后，高祥云把丁菊生和另外三个资深刑警叫进卫生间，说：“我怀疑案犯是卸掉天花板下到卫生间然后进入现场作案的。”
一个刑警用手一块一块推着天花板：“这都是钉死的。”
丁菊生说：“这倒不碍事，案犯完全可以预先拔掉钉子，作案后又用木螺钉把木板封死，这样没有一点声音，不会惊动人。..
高祥云说：“究竟如何，爬上去一看就完全清楚了。丁菊生你去打听一下进口在哪里，带个人上去勘查！”
丁菊生答应着正要挪步，忽然出现了一个新的情况——
杨玉印、陈维周在刑警赶到后，已经转移到隔壁五Ｏ四房间，好让警方勘查现场。韶关市警察局长夏端瑶陪同他们，并让饭店把早餐开到房间里面来。杨玉印、陈维周用早餐时，夏端瑶去五Ｏ二房间了解勘查情况，把高祥云训了几句。夏端瑶回到五Ｏ四房间，杨、陈两人已经用毕早餐，杨玉印看看手表已是八点三刻，他想起几小时前往银行打电话联系让注销支票时，那个值班员说过八点钟换班时会内接班人员转达的，现在银行已经上班，此事不知办妥没有？于是，杨玉印便往银行打了个电话，点名要行长亲自接电话。行长听杨玉印一说情况，不禁大吃一惊，在电话那头大声嚷嚷道：“什么？一百万元现金支票？今天早一开门就被人把现款提走了。还是我亲自签的提款单哩！”
杨玉印听了这句话，大叫一声，当场晕了过去！陈维周马上抓起送话器质问对方：“这张支票我们已经注销了！”
“注销了？几时注销的？”
陈维周一说凌晨打电话的事，对方连称“怪事”，说他那晚上向无职员值班，只有武装警卫执勤，看守金库。
这样，情况严重了，案犯已经提走了百万元现款，如此巨案，别说韶关了，连广东省乃至整个中国民国都没发生过！夏端瑶意识到此事不但关系到自己的乌纱帽，还与是否保得住脑袋相关，当下自是不敢怠慢，立刻向警察局下达命令：全局所有外勤警员停止手头的一切工作，全体出动，堵关设卡，坚决堵住案犯外逃通道，同时在全市大搜查，首要问题是追回窃款。
夏端瑶布置完毕后，下令把大扬饭店现场丢给刑侦大队副大队长丁菊生，自己和高祥云带着大部分刑警移往广东省通商银行韶关分行做调查。

三、飞檐走壁的巨盗
夏端瑶、高祥云一行赶到银行时，那边也已乱成一锅粥。银行为了配合警方调查这起案件，已经停止营业，封锁了现场。
刑警从银行营业部职员那里了解到有关案犯持支票领取巨额现金的情况——
上午八点钟，银行准时开门。八点零五分，营业部大厅里来了一个三十多岁的中高个男子，身穿白色凡立丁西装，头上戴着一顶紫红色铜盆帽，挺拔的鼻梁上架着一副玳瑁架眼睛，手持一根红木镶银手杖，看上去是一个有很大背景的华侨富商。此人走进空荡荡的大厅后，往墙边的椅子上一坐，架起二郎腿，用沙哑的嗓音说：“来一个人！”
一个侍应生见此人气度不凡，便上去点头哈腰道：“先生有何吩咐？”
那人从西装内袋里取出支票，往桌上一放“我取款！”
侍应生拿起支票一看，惊得眼睛都发直了：“取款……您取一百万元现金？”
“是的。”
侍应生向营业部经理一报告，经理马上把那人请进办公室，沏茶奉烟殷勤接待，同时开始办提款手续。营业部刚开门，拿不出一百万元现金，经理便开了张提款单，派人去行长那里签好字通知金库把款子送出来。行长看了那张现金支票，核对了昨天下午结束营业前省财政厅发来的关于“定点兑付”内容的电报，账号、编号等等均无误。但是，他还不放心，便和广东省财政厅通了长途电话，当面向签发部门核对了这张支票的暗记，对方确认无误，于是他签发了提款单。
金库里的纸币都是预先点好数目后封好的，当下便用手推小车把一百万元现钞送到了营业部。这批钞票是清一色的十元币面票，总共十万张，分别装在五个八十厘米长、三十五厘米高、十五厘米宽的纸板箱内，每箱二十万元。营业部经理吩咐侍应生把钞票送到外面马路边，取款人把手一招，预先停在马路对面的两辆人力车便过来了，一辆装钞票，一辆载人，扬长而去。
这时，是上午八点四十分。
高祥云大队长吩咐取来那张支票，用镊子夹着看了看，断定确是大扬饭店现场失窃的那张。但是，凌晨杨玉印发现支票失窃后银行报失时那个接电话的人又谁呢？刑警看到支票背面写着个电话号码，据杨玉印说这是财政厅在办理“定点兑付”手续给他的韶关通商银行的联系电话，于是便向银行方面了解这是个部门的电话号码，行长看了是银行行长秘书办公室的电话。这样，刑警初步判明，今天凌晨四时许杨玉印往银行打电话时，秘书办公室是有人的。
但是，前面说过，银行晚上从不安排人员值班，这个待在秘书办公室的人是谁呢？高祥云提出去秘书办公室看看。秘书办公室在银行大楼三楼、行长办公室的隔壁。行长有两个秘书，都是女性。这天，一个秘书因生病开刀未来上班。高祥云进办公室时，另一个女秘书正在气咻咻地往银行工匠间打电话，让那边派人来配玻璃。高祥云只见一扇窗靠下侧的一块玻璃已经荡然无存，不禁觉得奇怪，问道：“这块玻璃怎么破的？”
女秘书见来人由行长陪着，知道身份不凡，遂站起来回答：“这真是一桩怪事，星期六我下班关窗时，这块玻璃还好好的，今天早上上班时，却已经碎掉了！”
高祥云问：“你进来时这块玻璃碎成怎么个样子？”
女秘书走到窗台前，以手比划着：“玻璃碎出几条裂痕，大部分还在窗框上，只有下面大约五分之一面积成了一个空间，碎玻璃都在窗台上，我刚把它处理掉，连框子上的一起都扔进字纸篓了。”
高祥云朝一个刑警打个手势，字纸篓马上被拿到楼下一间空办公室去作技术鉴定。高祥云又向女秘书了解这间办公室的进出途径，得知从外面进门须经过大门及三道铁栅栏门。又请行长请来今天上午负责开门的一位高级职员，据他说开门时各道门锁都完好无损，没有撬损的痕迹。
鉴定玻璃的刑警拿着一块印给高祥云看。高祥云稍一沉思，让女秘书退出办公室，命令刑警对桌上的电话机进行鉴定。结果，在电话机上发现了两枚和碎玻璃上一模一样的指纹。
高祥云正要说什么，门外站着的一个刑警说丁大队长来了。语言未落，丁菊生大步走进来，向高祥云报告：已对大扬饭店五Ｏ二房间卫生间顶部进行了检查，每块木板都钉得好好的，久积的灰尘未见动过。高祥云点点头，说：“正要打电话请你来，你把这儿发现的指纹与大扬饭店现场采集到的指纹及支票上的指纹作一个比照鉴定。
比照鉴定结果，证明几处指纹都同出一人。这样，警方不无震惊地作出了惟一可能的判断：案犯先去大扬饭店，从窗口进入五Ｏ二房间，在熟睡的杨玉印身上窃得支票，顺原路离开。他根据支票上的省财政厅所盖的“定点兑付”章和韶关通商银行电话号码作出判断，杨玉即发现支票被窃后一定会向银行打电话挂失。于是他便潜入银行，仍从窗口进入行长秘书办公室，守在电话机旁边，等杨玉印打电话过来时，以银行值班员的名义接受报失，以稳住失主，为天明领取现金赢得时间。
夏端瑶听高祥云、丁菊生汇报上述分析结果，皱着眉头问道：“这个窃贼凭什么工具上下五楼、三楼？”
高祥云回答；“初步估计，这是个能飞檐走壁的武林高手。”
夏端瑶大吃一惊：“是个‘飞贼'?”
“是的。从银行方面提供的取款人外形情况来看，此人很可能就是匿迹多年的江洋巨盗‘小飞天’宗广森！”
夏端瑶耳痛似地呻吟了一声，猛地站起来：“什么？‘小飞天’又冒出来啦？”
这个令夏端瑶大感震惊的“小飞天”，是一个著名的“飞贼”。由于“小飞天”从未失风落网，因此警方对他的情况知之甚微，连江湖黑道上的人物也因其是独来独往的角儿，而不清楚他的详情。当时通常的说法是“小飞天”系广西人氏，真名叫宗广森，瑶族人，放牛娃出身，十一岁那年因其所放的牛坠落悬崖身亡，恐怕被主人处罚而出逃。在逃亡中，宗广森遇到一个身怀高超武功的老道士，投缘拜为师父，从其习练武术。宗广森二十岁那年，突然在江湖上冒了出来，参加两广国术擂台赛，以出色的轻功加灵巧的拳术击败当时闻名南方的“南拳王”陆寿进，获得冠军。广西军阀陆荣廷当即聘其担任国术教官，但不久宗广森便不辞而别，开始了他的“飞贼”生涯。在二十年代前期，宗广森的足迹遍及广东、广西的每一个城市，连海南岛也留下了他的作案足迹。宗广森作案手法诡谲，轻功高超，凡他认定的下手目标，从未失手过，江湖上称其“小飞天”，报纸上说他是“两广巨盗”。当时，广东、广西的历任长官都签发过悬赏缉拿“小飞天”宗广森的通告，最高赏金曾达到五万大洋，但他从未落入过法网。一九二六年秋天，“小飞天”在广西梧州飞盗一个外国神甫的一箱古董后，突然从江湖上销声匿迹。当时有消息说他已被黑道中人黑吃黑做掉了，令两广各级警察局长官万分庆幸。未曾想，这个巨盗在失踪五年多后，又突然冒了出来-而且一出山就是大手笔！
夏端瑶立刻亲自坐镇市警察局指挥在韶关全市缉拿“小飞天”。但是，缉捕行动持续到次日上午十点钟，一点线索也未摸到。夏端瑶无奈之下，征求杨玉印、陈维周的意见，只得向广东省警察厅报告。与此同时，杨玉印、陈维周也急电陈济棠，报告了真实案情。
陈济棠是广西防城县人氏（今属广东省），自幼至大一直在两广地区活动，自然知道“小飞天”是何许人物，当下大为震怒，亲自给广东省警察厅厅长柳大维打电话，严令缉捕案犯，追回赃款。
柳大维不敢怠慢，立刻指令主管刑侦的汪泉清副厅长抽调省警察厅及广州市警察局资深警察二十名。组成专案团，当天即火速赶往韶关。
汪泉清那年五十挂零，是个老资格的刑事警察。他早在清末已作为清政府的官费公派生赴日本学习警务，专攻刑侦。三年学业期满，在日本东京、名古屋、横滨等城市的警察局实习，曾参与侦破过几起较有影响的案件。一九Ｏ八年返回中国，先在广州道台衙门当捕头，后因参加同盟会遭到通缉而逃亡香港。辛亥革命后，汪泉清回到广州，曾出任过肇庆警察局局长、惠州警察局局长、广州瞀察局副局长兼刑警大队长，三十年代初，由陈济棠点名出任广东省警察厅副厅长。多年来，汪泉清主持侦破过几十起刑事大案，连南京方面的警务首脑都称他是“民国刑侦专家”。
汪泉清率专案团抵达韶关，先拜访还住在大扬饭店的陈维周、杨玉印，一是作为警方代表向失主表示慰问，二是了解案件情况。然后，他又召来韶关市警察局局长夏端瑶，听取了有关侦察情况的汇报，当场指示夏端瑶、高祥基、丁菊生等十名韶关市警察局的人作为专案团成员参加该案的侦察工作。
六月二日凌晨二时，即专案组抵达韶关十小时后，汪泉清主持召开了第一次案情分析会议。会议开始，注泉清给众刑警读了一份电报。电报是广州市警察局打来的，原来，汪泉清在拜访陈维周对，听陈说起五月二十八日晚上发生在广州流花桥别墅的那桩蹊跷事，当即大感兴趣，盯住不放。他请陈维周详细介绍了流花桥公寓的房屋结构情祝，估计那个拜访陈济棠的神秘不逮之客就是“小飞天”宗广森。子是，汪泉清立刻往广州方面发了一份加急电报，让广州市警察局派刑警去流花桥别墅一号楼、二号楼的楼顶，墙面作勘查，看是否有“小飞天”飞身上房藏匿过的痕迹。现在，汪泉清读的就是广州方面的回电。
这份电报的内容是：经勘查，流花桥公寓一号楼的后墙墙面、楼顶有人攀爬过的新痕迹；另外，在后墙下的花圃的潮湿泥地上，采集到一枚脚印长二十六公分，痕迹显示的是四十一码“坚固牌”胶底鞋，经调查，最近到过该别墅的所有人员均未穿过此牌号的胶底鞋。
汪泉清于是作出结论：五月二十八日晚上，“小飞天”以轻功绝技来到别墅一号楼房顶，其目的是为了伺机盗取那张支票。但是，由于陈济棠听从了陈维周的建议，及时离开了别墅，致使“小飞天”的目的未能达到。因此，完全可以认定这是一起有预谋的案件。
与会刑警对汪泉清的观点完全赞同，众人七嘴八舌分析了一番，形成了如下观点：该案系有预谋作案，所以案犯在作案前肯定已经考虑过赃款藏匿和本身逃遁问题，因此虽然警方当时立刻采取追捕措施，但还是无济于事。估计“小飞天”已经逃离韶关，但是，由于赃款体积大、份量重，所以多半还在韶关。目前，为缉拿案犯、追回赃款，应当采取两步措施：一是查找那两辆人力车的车夫，顺藤摸瓜查“小飞天”和赃款；二是在全省各地通缉“小飞天”和追寻被窃的款子（都是连号新票）。案情分析会结束，已是六月二日清晨七时多，汪泉清下令立刻着手落实会议决定的侦察方案。
转载自《章回小说》  作者/东方明

人称“两广巨盗”的“小飞天”宗广森，利用飞檐走壁绝技盗窃“南天王”陈济棠购买鱼雷快艇巨款的特大盗窃案，成为一桩轰动一时的新闻。案发后，“南天王”愤而下令：不惜一切代价缉拿“小飞天”！韶关、广州两地警察局联手破案，侦察触角一直伸到香港，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方才将该案侦破。
   
一、大凶之卦
广州市内有一座流花桥。该桥建于南汉，是南汉王刘龚的行宫芳春园内的一个遗迹。流华桥下流水可以通舟。沿河槐树夹岸，每逢桃花盛开，时有缤纷落英，随水漂浮。流经桥下，故称流花桥。流花桥两侧，风景独特，山坡下曲院圆廊，荷池柳岸，景色优美。
时任国民政府委员、军事委员会常委、第一集团军总司令长官、人称“南天王”的陈济棠的别墅，就座落在这里。
一九三二年五月二十八日，星期六。陈济棠和往常一样，下午五时左右带着妻子莫秀英、副官、卫士等人，驱车从他的梅花村公馆来到流花桥别墅。擅长烹饪的莫秀英照例亲自下厨，烧出一桌丰盛菜肴，和陈济棠欢度周末。但是，这天陈济棠却似乎无甚兴致，只稍稍喝了几口酒、夹了几筷子菜，就起身离座，走进了设在二褛的办公室。
    陈济棠在藤椅上坐下，抓起电话机送话器，往梅花村公馆拨了个电话，问他的大哥陈维周来了没有，他一到就派车送来流花桥别墅。
陈济棠的大哥陈维周，是广东防城县（今属广西壮族自治区东兴镇）的一名星相士，精通阴阳八卦，善卜凶吉祸福。陈济棠未发迹时先在防城老家的县城习警政。有一次陈维周给他看相，说“伯南（陈济棠字伯南），你生得一对其软如棉的朱砂掌，是大贵之相，前途不可限量，不宜缩在一个小县城搞警政。”陈济棠于是去广州考入广州陆军小学求发展。果然，陈济棠此后开始发迹，短短十五年间便从一个陆军小学学员升为粤军的一名旅长，当时他才三十三岁。此后，又从师长、军长一只升到集团军总司令。因此，对其大哥十分信任，并笃信阴阳八卦。他每逢疑难不决之事，必与陈维周商量。
其时，陈济棠面临着发展势力的机会。一九三一年二月，蒋介石以中原大战的余威，宣布准备五月五日召开国民会议，制定训政时期宪法，选举总统。立法院长胡汉民当即表示反对，蒋介石就于五月二十八日将胡汉民扣留于南京汤山。消息传来，军政各界都极为震动。胡派首脑人物古应芬等人于是逃往广州，到处煽风点火，掀起了反蒋高潮。陈济棠认为这是反蒋的大好机会，既可博取伸张正义、维护国本的美名，又可以趁机壮大势力，独霸一方。于是他就和古应芬联合，驱逐了亲蒋的广东省主席陈铭枢，夺取广东政权，竖起了反蒋旗帜。
当时，广东正与广西军事对峙，陈济棠为扩大反蒋阵线，派和谈代表赴广西与桂军首领李宗仁、白崇禧达成协议，将驻广西的粤军调回广东肇庆、韶关。此举使多年的粤、桂之战，化干戈为玉帛，组成了两广联合反蒋阵线。
不久，陈济棠发表了出师讨蒋的通电，粤桂联军向湘赣进兵，与此同时，南京蒋介石方面也调兵遣将，准备在湘、赣一线进行堵截，战争有一触即发之势。
两广和南京的战争还没打起来，“九·一八事变”发生了。全国各界一致要求团结御侮，宁、粤（桂）双方在民众“内息争端，外抗强敌，雪耻救国，收复失地”的呼声和压力下，才不得不以“共赴国难”的名义，互派代表到上海议和，达成了和解的协议。
    陈济棠为了巩固其地位，防止蒋介石报复，加强对广东的控制，迅速扩增军队，使陆军兵力增至十五万人。他还把历来由陆军节制的海军、空军划分出来，独成体系，独揽了广东的陆海空军大权。
    为了壮大海军实力，陈济棠决定向英国购买当时世界上最先进的鱼雷快艇。这项买卖，由英国驻广州总领事馆牵头并担保，介绍英国军火代理商威廉·查尔斯和陈济棠相见。陈济棠指派海军司令部副参谋长、英国皇家海军学院高材生杨玉印为粤方的全权代表，和威廉·查尔斯进行军火贸易谈判。这场谈判持续了三个月，双方达成了意向：粤方向英国购买鱼雷快艇四艘、训练鱼雷四十八枚，作战鱼雷六十四枚，于一九三二年五月三十日在广东省韶关市签订正式协议，粤方向英方预付百分之二十五购货款即一百万元大洋，其余款在英方交货时一次付清。
    陈济棠于是命令广东省财政厅开出了一张一百万元的现金支票。这张支票在广东省各银行可以“见票即兑”，立刻兑换成现钞，还可以经广东省的官方银行转汇香港、伦敦、纽约等外国城市的几家特约银洋支付现金。这张支票，在昨天下午三时半送往陈济棠处，陈济棠原本想直接交给杨玉印，但是在打电话把杨叫来后又犹豫不决，担心这笔买卖会有什么问题。于是，陈济棠决定请大哥陈维周来算上一卦，看此事凶吉如何。陈济棠夺取广东军政大权后，已把陈维周接来广州居住。但是，陈维周不大习惯长久住在羊城，每月总要回一次防城去散散心。于是，陈济棠让秘书往防城拍了一份电报，要求陈维周“结束休假，立即返穗”。
    九点半左右，陈维周已经抵达广州，先到梅花村公馆，听说陈总司令已去流花桥别墅，马上赶过来。陈济棠闻报大喜，喝了几口茶，便亲自去别墅大门口迎接。陈维周的汽车果然驶来，兄弟两人寒暄后，并肩携手走进别墅办公室。
    陈济棠向大哥说明情况，陈维周的脸孔沉了下来，神色凝重问：“伯南，此等大事，已经进行三个月了，你为何不早对我说一声呢？”
    陈济棠一惊：“这……“这难道碍事吗？”
    “难说啊！跟外国人打交道，应当多几个心眼。你怎么也应当让我去看看那个威廉·查尔斯的面相嘛！”
    陈济棠问：“外国人的面相你也能看？”
    “只要食五谷之人，我都能看！”
    陈济棠懊恼不已：“哎哟！早知道，我早就请大哥去看一看那个洋人了！现在已经进行到这一步了，怎么办？”
    陈维周稍一沉思，说：“也不要紧，我可以陪杨玉印走一趟韶关，看看威廉·查尔斯是什么相。如果不碍事，买卖进行下去；如果碍事，就找个借口中断这项买卖，英国人又能拿你怎么样？”
    陈济棠大喜：“好！那就麻烦大哥走一趟韶关。”
    谈话进行到这时，一名卫士在办公室门口报告：“报告总司令，外面有一个人要求见您。”
    陈济棠皱皱眉头：“不见，叫他走！”
    “他声称一定要见，说有紧要之事！”
    “无论怎样紧要，都须在下周去我的司令部递帖子求见！你去告诉他，不必在此纠缠，否则把他抓起来也不一定！”
    “是！”
    陈济棠刚和陈维周谈不到几句，那个卫士又在门口喊“报告”。陈济棠不无恼怒地喝问：“怎么又来了？”
    “报告总司令，那个人让我向您转告一句话，说您听了就会接见他的……”
“什么话？”
“他让我报告总司令，原话原说，‘我从南京来！’就是这几个字。”
陈济棠一怔：“南京来？是谁派他来的？唔——如此，倒是应当见上一见。你把他带到会客室去招待着，过一会我就去。”
卫士走后，陈济棠决定次日由陈维周陪同杨玉印去韶关。后天以粤方“军事顾问”的名义与威廉·查尔斯见面看相，然后作决定是否成交这笔买卖。议妥后，陈济棠便在卫士长陈孝忠和另一名卫士的护卫下，去和那个南京来的不速之客见面。
但是，当陈济棠三人走进会客室时，里面却空无一人，只有茶几上新沏的一杯茶在缓缓升腾着白色的雾气。陈济棠从未碰到过这类事，不由得一愣：“人呢?”
卫士长陈孝忠出于一种职业性的本能，马上警惕起来，四下一张望，叫着先前那个接待不速之客的卫士的名字：“吴锡成！吴锡成！”
吴锡成大步从外面走进来，一个立正：“在！”
陈济棠问道：“刚才那个人呢？”
“报告总司令，我把那人领进来后，给他泡了杯茶，又打开香烟罐请他抽烟。本来我要在这里陪他说几句话的，可是夫人派人来唤我，我就去了。等我从夫人那里出来时，在甬道上碰到那人，已往大厅那里走，我感到奇怪，想才这么一会儿时间总司令怎么已经和他谈完了。正想开口问他，他先解释，说因为还有其他急事，等不及总司令了，明天再来，说着就匆匆走了。我本当要送他出去的，因急着要给夫人拿东西，就没送他。”
陈济棠从未碰到过这种态度傲慢的角色，不禁气得脸上的筋肉瑟瑟乱颤，手指着吴锡成说：“明天此人来，不见！”
“是！”
吴锡成立刻向门口警卫室奔去，这里陈济棠一行也转身往别墅一号楼走去。没想到才走得十几米，背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吴锡成边跑边喊：“总司令！报告总司令l”
陈济棠闻声驻步，转身问道：“又有什么事？”
吴锡成奔到陈济棠面前，气喘吁吁道：“报告总司令，据门口警卫室说，先前那个人未曾出去，应当还在府邸内！”
“是吗？”陈济棠在微弱的星光中转脸回顾，正想开腔再说什么，被陈孝忠扯住袖子拉了就走：“都跟我来！”
陈孝忠把陈济棠拉进一号楼，推似地拥进楼梯下那个没有窗户的贮藏室，自己抽出手枪，命令吴锡成和另一个卫士：“你们两个守住门口，保卫总司令，如有差错，我要你们的脑袋！总司令，我去布置全府大搜查——我怀疑此人是身负特殊使命的刺客！”
陈孝忠走出一号楼，立刻吹响了哨子，十几个卫士闻声纷纷抓枪在手，跑步赶来，在卫士长面前排成一列横队。陈孝忠三言两语介绍完情况，下命令道；“先去两个人，上三楼保护夫人。其余人分为三拨，先将一号楼三层楼面的每一个房间、每一个角落都给我搜查，一旦发现那个家伙，不管他说什么话、亮出什么‘派司’，都不要答理，先给我抓起来再说！但是，不到万不得已，不要伤害他。执行！”
别墅一共两幢楼，一号楼和二号楼，一号楼是三层楼，二号楼是两层楼，每层楼面大约有十来个房间。十几个卫士不一会儿就搜遍了一号楼，没有发现那个不速之客。陈孝忠吩咐把陈济棠送往二楼办公室，仍由两个卫士贴身护卫。接着，他又带领卫士搜查了二号楼，也未有收获。
陈孝忠不死心，又让卫士搜查了卫士、佣人住的那排平房、假山、荷花池、花园、亭子以及每一棵树木，甚至连阴沟洞也一一用长竹竿捅过，奇怪的是仍未发现那人的踪影。
陈孝忠大惑不解，派人唤来门口警卫室的两个岗哨，询问是否吃准那人真地没有离开别墅。那两个岗哨是陈济棠的老部下，早在陈济棠当团长时就已经给他当卫士了，后来因在作战中负了伤，陈济棠体怜他们，派在别墅看门。这样两个老资格卫士，自然不会出什么漏子的，他们说愿以脑袋担保没有说假话。
陈孝忠说：“这就不可思议了！难道此人越墙而遁了？不，他绝没有那么大的能耐！”
流花桥别墅的围墙确实是不可逾越的——围墙外围有一条一丈五尺宽、七尺深的护宅河，圈墙就紧挨河边砌起来，墙高八尺，上面还竖着五尺高的电网。这样的防御设施，即使用梯子也难以攀越，不管在墙里还是墙外。因此，陈孝忠觉得发生了不可思议的事，一方面，那两个老卫士信誓旦旦称那人没有离开别墅；一方面，却是遍搜无影，越墙又不可能。他无法解释这一现象，便去向陈济棠报告。
陈济棠自然也弄不清楚是怎么回事，便向大哥陈维周请教。陈维周沉思良久，说：“这样吧，伯南你可以算上一卦，看看吉凶如何。”
陈济棠连连点头：“大哥言之有理！”
于是，陈维周便做准备工作，他平时用的一应卜卦用具都不在手头，只好因陋就简，找东西临时替代。
一切均准备就绪，陈维周让陈济棠手执棒香恭立于“神位”前，先是向外作揖，然后转身将棒香插在香炉里，再捧着“课筒”在香头上绕三圈，并按住杯盖将“课筒”摇动数次，再向“神位”三鞠躬。至此陈济棠便把“课筒”交给陈维周。
陈维周手捧“课筒”，一边摇动，一边念念有词：“伏以易明圣道，卦合神明，仰明先天之造教，诉闻上帝，点后进之迷途，敬请伏羲、大禹、文王、周公、孔子五大圣人，孔门为道七十二贤，陈抟、莫秀、邵康节、鬼谷老仙师，列位大圣大贤，六丁六甲神将，年月日时四值功曹，土地福德，神明诸神，闻此宝香．颐赐降临，占卜弟子陈济棠，为先前宅邸外人侵入、不翼而失之事，竭诚占课，祈祷各位仙师，如吉者占上上课，青龙发动，白虎发动，青龙受控。或吉或凶，弟子犹豫未决，谨求灵卦，伏望诸位圣人，灵通报应；或福或祸，卦勿乱动，或兴或衰，爻莫乱对。人有诚心，卦有灵验，如在卦中，分明判示。”
陈维周祈祷毕，揭开杯盖，将“课筒”中的六枚麻钱扣在桌上。如此摇而倾倒，反复六次，口中“单”、“拆”、“重”、“交”，反复念诵。六爻既定，便又双手捧定“课筒”，作送神祷告：“适才冒渎神灵，起手奉送，各回虚空，后有告诉，亦望降临。稽首皈依，还当奉送……”
这一番折腾，前后共花了半个多小时。陈维周送神后，脸上神色肃然，双目紧闭，端坐在沙发上，口中一言不发。陈济棠心中有些紧张，一双眼睛睁得溜圆望着陈维周。他知道起课已有结果，只是陈维周不说，他不敢贸然催询，只好耐着性子等着。
许久，陈维周终于睁开眼睛，目光炯炯望着陈济棠：“伯南……”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陈济棠预感到苗头不好，一张脸倏然变色：“大哥，卦象怎么说？”
“白虎发动，青龙受控，主大凶！来者不善，估计今晚非盗即杀，主有黑凶盗劫之灾！”
陈济棠一怔：“怎么避免？”
“三十六计，走为上。”
“好！我回梅花村公馆！”

二、连作同样恶梦
陈济棠返回梅花村公馆后，心里忐忑不安，命令卫士长陈孝忠严加警戒。当晚，梅花村公馆一宿无事。陈维周住在流花桥别墅，也平安无事。
次日，五月二十九日，星期日，按例休息。陈济棠未去司令部或者省政府，就在梅花村公馆批阅公文。一会儿，陈维周来了，兄弟两人共进早餐。俩人在饭桌上交谈了几句，决定照昨日议定的方案行事：陈维周陪同杨玉印去韶关，签约之前先观察威廉·查尔斯的面相，如可行就签，不可行就不签。
早餐后，陈济棠让副官打电话招来杨玉印，把方案交代了。粤军上下都知道陈济棠笃信阴阳，杨玉印身为高级军官，更是见怪不怪，连连点头，口称“遵命”。陈济棠于是取出那张一百万元现金支票，递给杨玉印：“签约之后，把这支票交给对方。我们要讲信用，要么不签，签了就完全照合约内容办理！”
“是！”杨玉印把那张支票拿在手里，看了看，装在一个旧信封里，放进贴身衬衫的口袋，又向陈济棠的秘书要了枚别针，把口袋别住。
当天下午一时四十分，杨玉印、陈维周身穿便衣，打扮成商人模样，登上了开往韶关的列车。出于安全防范方面的考虑，杨玉印在离开广州前，已请省财政厅把那张一百万元现金支票加急办理了“定点支付”的手续。在杨玉印未撒消这个手续前，这张支票只能在韶关市的“广东省通商银行韶关分行”提取现金或者办理汇兑。选样，万一途中或抵达韶关后支票失窃，只要火速通知“广东省通商银行韶关分行”拒付，这张支票就成了一页废纸。
广州跟韶关二百公里，车行三个小时即到。杨、陈两个人住进了位于江畔的当时韶关市的一家高级宾馆——大扬饭店。
大扬饭店是一幢五层建筑物，楼高十六米，共有客房百余间，但是开张三年以来从未住满过其中的百分之七十客房。饭店主楼座落在栽满花卉草木的大庭院内，四周拦以一人多高的橙黄色木板栅栏。三年前大扬饭店开张伊始，韶关市内正好发生一桩饭店抢劫案，一伙强盗青天自日闯人“春江宾馆”，公然劫夺多名旅客的行李，钱钞和金银首饰，成为轰动两广地区的一桩新闻。大扬饭店从招徕生意角度出发，立刻以高薪招收了十二名行伍出身、身经百战的退伍军人，成立了一支保镖队伍，公开亮出“以性命保护旅客生命、财产安全”的誓言。这些保镖个个枪法高超，精通单兵格斗技术，并且具有亡命之徒的敢死精神。所以，那些盗匪小偷之类，从来不敢打大扬饭店的主意。杨玉印知道这一点，所以提出要住这家饭店，说身携巨款支票，如此才能确保安全。这样，俩人就包下了该饭店五楼的二号房间。
住下后，杨玉印往广州英国领事馆打了个长途电话，请那边通知此时尚在汉口的威廉·查尔斯：粤方代表已先行抵达韶关，下榻大扬饭店五Ｏ二号房间，请他次日抵韶关后速和这边联系。
杨玉印打过电话，当天已经没有什么事情了，便和陈维周去韶关街头逛了一圈，最后走进一家看上去比较气派的饭店，点了几样以山珍野禽为主的菜肴，要了一坛竹醉青酒，吃喝了一通，结了账返回饭店。
陈维周自认为是星相大家，善识阴阳，每到一处总要卜算一番。这天虽然喝了一些烈酒，但头脑还是十分清醒，取出麻钱摆弄了一番，脸上显出不悦之色，对杨玉印说：“今晚我们睡觉须小心些，防止外客侵入！”
杨玉印是留英出身，头脑里装的是科学知识，自然不相信东方古老的算命卜卦君相那一套，但因为一则陈维周是陈济棠的大哥，二则出门在外过夜小心防范自当需要，所以点头道：“先生说得极是！”说着，他把随身带着的两支英制左轮手枪从皮箱里取出来，上满子弹，一支放在床头柜伸手可及处，另一支放在枕头下面。同时，他还去了外间，把房门仔细检查一遍后闩上插销，想想还有点不放心，便又把套间里的沙发、茶几搬到门边，把房门抵住。
陈维周身份特殊，自是动口不动手，在旁边看着，觉得如此防范已经万无一失，便安下心来。
晚上十点多钟，杨玉印、陈维周熄灯睡觉。由于时处初夏，广东已有暑意，他们没把窗子关上。陈维周当时已经年抵半百，体质不大好，他怕晚上睡熟了风吹受凉，就将靠近他所睡的床这一侧的窗帘拉上了一半。
杨玉印才三十岁，正是吃得睡得的年纪，躺下来头沾枕头就睡熟了。陈维周则过了个把钟头方才入睡。
陈维周睡了不知多长时间，忽然感到有些异样感觉。事后想来，这是一种“防范潜意识”在起作用，但当时他只觉得似行走于峡谷之间，有凉风扑面而来。陈维周立刻醒过来，黑暗中睁眼一看，房间里没有异常情况，转脸往窗口一看，发现他在睡前特地拉上一半的窗帘不知怎么已经全部拉开了，外面的凉风就从那里轻拂进来，直扑脸面。
陈维周顿觉不对头；这窗帘明明是拉上了的，怎么会自动扯开了？他马上坐起来，打开了电灯，同时叫着：
“杨参谋长！杨参谋长！”
杨玉印睡得很熟，陈维周叫了好几声，才把他唤醒。他一醒过来，马上下意识地伸手抓起床头柜上的左轮手枪，顺手按了下机头，一跃而起：“有情况？”
陈维周指指窗帘，说了缘故。杨玉印顾不上分析，立刻检查房间，先看床下，再看衣橱内；接着又去外间、卫生间检查，一切都正常，所有能藏人的地方都是空的，被沙发、茶几顶着的房门也是依旧。这时，杨玉印才想起自己身上的那张一百万元现金支票，一看，别针依旧别得好好的，隔着口袋摸一下，信封也还在，于是彻底放下心来。
但是，陈维周却始终忐忑不安，他是善识风水之士，对气候、风向之类颇有研究。他走到窗口，伸手出去试了试风向，断定今晚是东北风，东风较小，北风较大。窗口朝向是东，但窗帘拉上的方向却是南，因此，窗帘实际上是逆向移动，这就应当排除被风吹开的可能性。接下来的可能性就只有一个：有人拉动过窗帘！
陈维周一说，杨玉印差点笑起来。对于这个高见，海军副参谋长实在不敢苟同：这是五楼，谁有本领能在外面拉动窗帘？即便搭梯子，也投那么长的竹梯啊！但是，出于对陈维周的尊重或者说是威惧，杨玉印还是向饭店警卫室打了个电话，询问是否发生过什么异样情况。警卫室的值班保镖答称他们一直在认真巡逻，没发生什么情况，请客人尽管放心休息。
这样，陈维周才无话可说，两人又上床歇息，不一会儿就都睡着了。当时，是凌晨三点钟。
杨玉印经此一折腾，渐渐睡不踏实了。他入睡不多久就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保管的那张巨款支票被人窃走了！杨玉印从睡梦中被吓醒，伸手按摸衣袋，信封犹在，于是重新入睡。但不多会儿，他又做了一个同样的梦，再次被吓醒。
这样，杨玉印决定查一查，那张支票究竟在不在。他生怕声音惊醒了陈维周，就去了卫生间。取下别针，掏出信封，展开一看，杨玉印大惊失色，禁不住大叫“啊呀”，一个马失前蹄瘫软在地下——里面那张支票已经不翼而飞！
陈维周被叫声惊醒，连忙起来，三步并作两步来到卫生间，连声发问：“什么事？什么事？”
杨玉印挣扎着爬起来，带着哭腔说：“先生，坏啦，支票不见了！”
“怎么回事？”
杨玉印定定神，把自已连做两个梦的经过简述了一遍。陈维周的头脑很清醒，马上说：“你这张支票不是办过‘定点兑付’的手续的嘛，先赶快往银行打电话报失，让银行把支票注销！”
杨玉印已经把“定点兑付”忘记了，听陈维周一说，心里悬着的石头落了地：“先生一提醒，我倒记起来了。晚上银行又不开，窃贼拿到了支票也无法兑换！对，我现在先打个电话过去。”    ，
于是，杨玉印便凭记忆中保留的省财政厅在那张支票上所注明的电话号码，试着往广东省通商银行韶关分行打了个电话。对方接电话的是个男子，听上去像是瞌睡刚醒，声音轻而沙哑，说他姓苏，是值班员。杨玉印一说情况，对方说他不知道这张支票在本行办了“定点兑付”的事，但估计不会错，因为省财政厅昨天下午发来过加急电报，估计就是通知此事的。他请杨玉印放心，说他已在值班记录本上记下此事，上午八点钟交班时也会当面向接班人员转告，保证不会让窃贼把这笔巨款提走或者转账。
杨玉印打过电话，心中完全镇定下来，这时，他开始分析这张巨额支票是如何失窃的。昨天下午去省财政厅办过“定点兑付”的手续后，支票完好无损，放得好好的。到了韶关，他在临睡前沐浴换衣服时还特地把支票从信封里取出来看过。由此可以肯定，支票失窃是他睡着以后的事。在他熟睡过程中，有一个神秘人物潜入过他们的房间，取下别针，从信封中窃了支票，又把信封放进衣袋，别上别针。
陈维周赞同道：“这情况肯定如杨参谋长所估计的那样，而这个神秘人物显然是从窗口进来的！”
杨玉印走到窗前，此时东方已经晨曦初露，外面的景物依稀可辨，他俯首朝下面望去，不禁连连摇头：“这么高，他竟能从从容上下，不知凭借了什么作案工具？真是不可思议！”
杨玉印稍一沉思，忽然想到一个问题，问陈维周：“先生，此时是否要报案？”
陈维周沉吟道：“这个……倒要好好思量一番才是！”
陈维周之所以说要思量，是因为陈济棠这次和英国人洽谈购买鱼雷快艇之事是背着南京方面进行的。陈济棠不是蒋介石的嫡系，又刚刚竖帜反过蒋介石，所以他这种扩张军备的行动一旦传到蒋介石的耳朵里，极有可能会引起什么麻烦。在这之前，此事只有陈济棠、陈维周、杨玉印和粤军海军司令张之英四人知晓。连拨出一佰万元定金的省财政厅也不清楚这笔款子究竟派什么用场。因此，陈维周不敢贸然向警方报案。
当下，两人商量下来，认为尽管窃贼盗窃的实际上不过是一张废纸，但是事实上已经对明天要进行的和英国方面的洽谈造成了影响，因此，必须向陈济棠本人报告。至于报案与否，陈济棠在接到报告后自会作出决定的。
于是，杨玉印立刻往广州梅花村公馆挂了长途电话。陈济棠听说此事，大大吃惊，在电话那头连声说：“想不到，想不到。”稍停，他作出两点决定：（1）和英方的洽谈如期进行，主要是让陈维周观察对方的脸相等，签约日期定在六月十五日；（2）这是一起奇怪的盗窃案，应当通知韶关市警察局秘密进行侦察，缉拿案犯。
杨玉印随即往韶关市警察局挂了电话，让值班警官立刻通知局长：陈济棠总司令的兄长在大扬饭店，有急事召见，请立即赶来！
之所以用陈维周的名义，一是便于对购置鱼雷快艇一事保密，二是容易使警方受控制，陈济棠人称“南天王”，在广东地区无人敢说个“不”字。
韶关市警察局局长夏端瑶听说陈维周在韶关，立刻急如星火赶来。夏端瑶一进门，杨玉印便以陈维周随员的身份给了他一记当头棒喝：“夏局长，我们在省城久闻韶关治安混乱，盗贼不绝，看来果真名不虚传！估计你这顶乌纱帽不想要了？”
夏端瑶吓得脸都变了色：“发生了什么事？请二位先生明言指示！”
杨玉印把案情一说，夏端瑶惊得倒抽一口冷气：“啊？竞有这等大胆盗贼！好！好！鄙人这就通知局里来人勘查现场。”
当下，夏端瑶就在五Ｏ二房间里通过电话向他的部属发号施令：一、刑侦大队正、副大队长即刻率员抵赴大扬饭店；二、治安大队及全市各警察分局迅速出动、封锁水陆通道，严密盘查过往行人，凡可疑者，一律暂予拘留。
二十分钟后，韶关市警察局刑侦大队大队长高祥云、副大队长丁菊生率领三十名刑警赶到大扬饭店。高祥云、丁菊生听杨玉印介绍情况后，立刻指挥部下勘查现场。
五Ｏ二房间的地下铺着地毯，因此照当时的刑侦技术手段无法发现脚印痕迹。刑警仔细勘查了一遍，只在窗框上采集到两枚指纹。
南京中央警察学校毕业的丁菊生用高倍放大镜仔细观察指纹，断定这是男子所留下的。经比照不同于杨玉印、陈维周的指纹。而五O-房间已经一个星期未住过客人，每天来打扫房间的均是女役，于是初步断定系案犯所留下的。
但是，案犯是如何进入现场的？刑警向昨晚担任通宵执勤的大扬饭店警卫室两个保镖了解，昨晚院子里并未发现异样迹象。刑警怀疑是这两个老兵油子出身的保镖结伙作的案，以长竹梯架在窗外墙上进入现场。但是，这个设想缺乏证据：第一，如果使用竹梯进入现场，楼下花圃的泥地上应当留下梯脚或者所垫物品的痕迹，而现在却没有；第二，能架到五楼窗口的梯子，长度起码要在三丈以上，如此长的梯子有相当的重量，架上去时势必会发出声响，而无论是五Ｏ二房间的杨玉印、陈维周，还是四Ｏ二房间、二Ｏ二房间（三Ｏ二、一Ｏ二房间昨晚未住客人）的客人，都未听到声音，这似乎不大可能。因此，刑警暂时把这个设想排除，但是，出于谨慎，还是把那两个保镖软禁在大扬饭店里。
刑警再次检查五Ｏ二房间的房门插销，确认未曾拉动过，地毯上也没有因挡住房门的沙发、茶几移动而形成的痕迹，所以排除了从门口进入现场的可能。夏端瑶冲刑侦大队大队长高祥云喝道：“都是一群混账饭桶，连案犯是如何进入现场的都弄不清楚，还吃什么刑警饭？”
高祥云是南洋华侨，四十多岁，早在菲律宾时，已经是刑警了，曾在马尼拉侦破过几起疑难大案，照片登过报纸。他受到夏端瑶的训斥，心里很恼火，却又不敢顶嘴，在五Ｏ二房间里来来回回到处转动着。一会儿，高祥云从卫生间里出来，对一个刑警说：“你去把饭店经理叫来！”
一会儿，一个青年男子急匆匆跑来，自我介绍说是饭店的襄理，因经理不在，所以由他来应付警察先生。高祥云点点头；“经理、襄理一样，只要能回答我的问题就是了。”他把襄理拉进卫生间，指着顶部二块块尺半见方的白色木板，问道：“这上面是什么？”
“天花板和屋顶之间的空间。”
“有多高？可以供人通行吗？”
“多高不清楚，我没上去过。
但是看到维修工上去过，估计总有半人多高吧。”
高祥云点头道；“这就对了！你走吧。”
襄理出去后，高祥云把丁菊生和另外三个资深刑警叫进卫生间，说：“我怀疑案犯是卸掉天花板下到卫生间然后进入现场作案的。”
一个刑警用手一块一块推着天花板：“这都是钉死的。”
丁菊生说：“这倒不碍事，案犯完全可以预先拔掉钉子，作案后又用木螺钉把木板封死，这样没有一点声音，不会惊动人。..
高祥云说：“究竟如何，爬上去一看就完全清楚了。丁菊生你去打听一下进口在哪里，带个人上去勘查！”
丁菊生答应着正要挪步，忽然出现了一个新的情况——
杨玉印、陈维周在刑警赶到后，已经转移到隔壁五Ｏ四房间，好让警方勘查现场。韶关市警察局长夏端瑶陪同他们，并让饭店把早餐开到房间里面来。杨玉印、陈维周用早餐时，夏端瑶去五Ｏ二房间了解勘查情况，把高祥云训了几句。夏端瑶回到五Ｏ四房间，杨、陈两人已经用毕早餐，杨玉印看看手表已是八点三刻，他想起几小时前往银行打电话联系让注销支票时，那个值班员说过八点钟换班时会内接班人员转达的，现在银行已经上班，此事不知办妥没有？于是，杨玉印便往银行打了个电话，点名要行长亲自接电话。行长听杨玉印一说情况，不禁大吃一惊，在电话那头大声嚷嚷道：“什么？一百万元现金支票？今天早一开门就被人把现款提走了。还是我亲自签的提款单哩！”
杨玉印听了这句话，大叫一声，当场晕了过去！陈维周马上抓起送话器质问对方：“这张支票我们已经注销了！”
“注销了？几时注销的？”
陈维周一说凌晨打电话的事，对方连称“怪事”，说他那晚上向无职员值班，只有武装警卫执勤，看守金库。
这样，情况严重了，案犯已经提走了百万元现款，如此巨案，别说韶关了，连广东省乃至整个中国民国都没发生过！夏端瑶意识到此事不但关系到自己的乌纱帽，还与是否保得住脑袋相关，当下自是不敢怠慢，立刻向警察局下达命令：全局所有外勤警员停止手头的一切工作，全体出动，堵关设卡，坚决堵住案犯外逃通道，同时在全市大搜查，首要问题是追回窃款。
夏端瑶布置完毕后，下令把大扬饭店现场丢给刑侦大队副大队长丁菊生，自己和高祥云带着大部分刑警移往广东省通商银行韶关分行做调查。

三、飞檐走壁的巨盗
夏端瑶、高祥云一行赶到银行时，那边也已乱成一锅粥。银行为了配合警方调查这起案件，已经停止营业，封锁了现场。
刑警从银行营业部职员那里了解到有关案犯持支票领取巨额现金的情况——
上午八点钟，银行准时开门。八点零五分，营业部大厅里来了一个三十多岁的中高个男子，身穿白色凡立丁西装，头上戴着一顶紫红色铜盆帽，挺拔的鼻梁上架着一副玳瑁架眼睛，手持一根红木镶银手杖，看上去是一个有很大背景的华侨富商。此人走进空荡荡的大厅后，往墙边的椅子上一坐，架起二郎腿，用沙哑的嗓音说：“来一个人！”
一个侍应生见此人气度不凡，便上去点头哈腰道：“先生有何吩咐？”
那人从西装内袋里取出支票，往桌上一放“我取款！”
侍应生拿起支票一看，惊得眼睛都发直了：“取款……您取一百万元现金？”
“是的。”
侍应生向营业部经理一报告，经理马上把那人请进办公室，沏茶奉烟殷勤接待，同时开始办提款手续。营业部刚开门，拿不出一百万元现金，经理便开了张提款单，派人去行长那里签好字通知金库把款子送出来。行长看了那张现金支票，核对了昨天下午结束营业前省财政厅发来的关于“定点兑付”内容的电报，账号、编号等等均无误。但是，他还不放心，便和广东省财政厅通了长途电话，当面向签发部门核对了这张支票的暗记，对方确认无误，于是他签发了提款单。
金库里的纸币都是预先点好数目后封好的，当下便用手推小车把一百万元现钞送到了营业部。这批钞票是清一色的十元币面票，总共十万张，分别装在五个八十厘米长、三十五厘米高、十五厘米宽的纸板箱内，每箱二十万元。营业部经理吩咐侍应生把钞票送到外面马路边，取款人把手一招，预先停在马路对面的两辆人力车便过来了，一辆装钞票，一辆载人，扬长而去。
这时，是上午八点四十分。
高祥云大队长吩咐取来那张支票，用镊子夹着看了看，断定确是大扬饭店现场失窃的那张。但是，凌晨杨玉印发现支票失窃后银行报失时那个接电话的人又谁呢？刑警看到支票背面写着个电话号码，据杨玉印说这是财政厅在办理“定点兑付”手续给他的韶关通商银行的联系电话，于是便向银行方面了解这是个部门的电话号码，行长看了是银行行长秘书办公室的电话。这样，刑警初步判明，今天凌晨四时许杨玉印往银行打电话时，秘书办公室是有人的。
但是，前面说过，银行晚上从不安排人员值班，这个待在秘书办公室的人是谁呢？高祥云提出去秘书办公室看看。秘书办公室在银行大楼三楼、行长办公室的隔壁。行长有两个秘书，都是女性。这天，一个秘书因生病开刀未来上班。高祥云进办公室时，另一个女秘书正在气咻咻地往银行工匠间打电话，让那边派人来配玻璃。高祥云只见一扇窗靠下侧的一块玻璃已经荡然无存，不禁觉得奇怪，问道：“这块玻璃怎么破的？”
女秘书见来人由行长陪着，知道身份不凡，遂站起来回答：“这真是一桩怪事，星期六我下班关窗时，这块玻璃还好好的，今天早上上班时，却已经碎掉了！”
高祥云问：“你进来时这块玻璃碎成怎么个样子？”
女秘书走到窗台前，以手比划着：“玻璃碎出几条裂痕，大部分还在窗框上，只有下面大约五分之一面积成了一个空间，碎玻璃都在窗台上，我刚把它处理掉，连框子上的一起都扔进字纸篓了。”
高祥云朝一个刑警打个手势，字纸篓马上被拿到楼下一间空办公室去作技术鉴定。高祥云又向女秘书了解这间办公室的进出途径，得知从外面进门须经过大门及三道铁栅栏门。又请行长请来今天上午负责开门的一位高级职员，据他说开门时各道门锁都完好无损，没有撬损的痕迹。
鉴定玻璃的刑警拿着一块印给高祥云看。高祥云稍一沉思，让女秘书退出办公室，命令刑警对桌上的电话机进行鉴定。结果，在电话机上发现了两枚和碎玻璃上一模一样的指纹。
高祥云正要说什么，门外站着的一个刑警说丁大队长来了。语言未落，丁菊生大步走进来，向高祥云报告：已对大扬饭店五Ｏ二房间卫生间顶部进行了检查，每块木板都钉得好好的，久积的灰尘未见动过。高祥云点点头，说：“正要打电话请你来，你把这儿发现的指纹与大扬饭店现场采集到的指纹及支票上的指纹作一个比照鉴定。
比照鉴定结果，证明几处指纹都同出一人。这样，警方不无震惊地作出了惟一可能的判断：案犯先去大扬饭店，从窗口进入五Ｏ二房间，在熟睡的杨玉印身上窃得支票，顺原路离开。他根据支票上的省财政厅所盖的“定点兑付”章和韶关通商银行电话号码作出判断，杨玉即发现支票被窃后一定会向银行打电话挂失。于是他便潜入银行，仍从窗口进入行长秘书办公室，守在电话机旁边，等杨玉印打电话过来时，以银行值班员的名义接受报失，以稳住失主，为天明领取现金赢得时间。
夏端瑶听高祥云、丁菊生汇报上述分析结果，皱着眉头问道：“这个窃贼凭什么工具上下五楼、三楼？”
高祥云回答；“初步估计，这是个能飞檐走壁的武林高手。”
夏端瑶大吃一惊：“是个‘飞贼'?”
“是的。从银行方面提供的取款人外形情况来看，此人很可能就是匿迹多年的江洋巨盗‘小飞天’宗广森！”
夏端瑶耳痛似地呻吟了一声，猛地站起来：“什么？‘小飞天’又冒出来啦？”
这个令夏端瑶大感震惊的“小飞天”，是一个著名的“飞贼”。由于“小飞天”从未失风落网，因此警方对他的情况知之甚微，连江湖黑道上的人物也因其是独来独往的角儿，而不清楚他的详情。当时通常的说法是“小飞天”系广西人氏，真名叫宗广森，瑶族人，放牛娃出身，十一岁那年因其所放的牛坠落悬崖身亡，恐怕被主人处罚而出逃。在逃亡中，宗广森遇到一个身怀高超武功的老道士，投缘拜为师父，从其习练武术。宗广森二十岁那年，突然在江湖上冒了出来，参加两广国术擂台赛，以出色的轻功加灵巧的拳术击败当时闻名南方的“南拳王”陆寿进，获得冠军。广西军阀陆荣廷当即聘其担任国术教官，但不久宗广森便不辞而别，开始了他的“飞贼”生涯。在二十年代前期，宗广森的足迹遍及广东、广西的每一个城市，连海南岛也留下了他的作案足迹。宗广森作案手法诡谲，轻功高超，凡他认定的下手目标，从未失手过，江湖上称其“小飞天”，报纸上说他是“两广巨盗”。当时，广东、广西的历任长官都签发过悬赏缉拿“小飞天”宗广森的通告，最高赏金曾达到五万大洋，但他从未落入过法网。一九二六年秋天，“小飞天”在广西梧州飞盗一个外国神甫的一箱古董后，突然从江湖上销声匿迹。当时有消息说他已被黑道中人黑吃黑做掉了，令两广各级警察局长官万分庆幸。未曾想，这个巨盗在失踪五年多后，又突然冒了出来-而且一出山就是大手笔！
夏端瑶立刻亲自坐镇市警察局指挥在韶关全市缉拿“小飞天”。但是，缉捕行动持续到次日上午十点钟，一点线索也未摸到。夏端瑶无奈之下，征求杨玉印、陈维周的意见，只得向广东省警察厅报告。与此同时，杨玉印、陈维周也急电陈济棠，报告了真实案情。
陈济棠是广西防城县人氏（今属广东省），自幼至大一直在两广地区活动，自然知道“小飞天”是何许人物，当下大为震怒，亲自给广东省警察厅厅长柳大维打电话，严令缉捕案犯，追回赃款。
柳大维不敢怠慢，立刻指令主管刑侦的汪泉清副厅长抽调省警察厅及广州市警察局资深警察二十名。组成专案团，当天即火速赶往韶关。
汪泉清那年五十挂零，是个老资格的刑事警察。他早在清末已作为清政府的官费公派生赴日本学习警务，专攻刑侦。三年学业期满，在日本东京、名古屋、横滨等城市的警察局实习，曾参与侦破过几起较有影响的案件。一九Ｏ八年返回中国，先在广州道台衙门当捕头，后因参加同盟会遭到通缉而逃亡香港。辛亥革命后，汪泉清回到广州，曾出任过肇庆警察局局长、惠州警察局局长、广州瞀察局副局长兼刑警大队长，三十年代初，由陈济棠点名出任广东省警察厅副厅长。多年来，汪泉清主持侦破过几十起刑事大案，连南京方面的警务首脑都称他是“民国刑侦专家”。
汪泉清率专案团抵达韶关，先拜访还住在大扬饭店的陈维周、杨玉印，一是作为警方代表向失主表示慰问，二是了解案件情况。然后，他又召来韶关市警察局局长夏端瑶，听取了有关侦察情况的汇报，当场指示夏端瑶、高祥基、丁菊生等十名韶关市警察局的人作为专案团成员参加该案的侦察工作。
六月二日凌晨二时，即专案组抵达韶关十小时后，汪泉清主持召开了第一次案情分析会议。会议开始，注泉清给众刑警读了一份电报。电报是广州市警察局打来的，原来，汪泉清在拜访陈维周对，听陈说起五月二十八日晚上发生在广州流花桥别墅的那桩蹊跷事，当即大感兴趣，盯住不放。他请陈维周详细介绍了流花桥公寓的房屋结构情祝，估计那个拜访陈济棠的神秘不逮之客就是“小飞天”宗广森。子是，汪泉清立刻往广州方面发了一份加急电报，让广州市警察局派刑警去流花桥别墅一号楼、二号楼的楼顶，墙面作勘查，看是否有“小飞天”飞身上房藏匿过的痕迹。现在，汪泉清读的就是广州方面的回电。
这份电报的内容是：经勘查，流花桥公寓一号楼的后墙墙面、楼顶有人攀爬过的新痕迹；另外，在后墙下的花圃的潮湿泥地上，采集到一枚脚印长二十六公分，痕迹显示的是四十一码“坚固牌”胶底鞋，经调查，最近到过该别墅的所有人员均未穿过此牌号的胶底鞋。
汪泉清于是作出结论：五月二十八日晚上，“小飞天”以轻功绝技来到别墅一号楼房顶，其目的是为了伺机盗取那张支票。但是，由于陈济棠听从了陈维周的建议，及时离开了别墅，致使“小飞天”的目的未能达到。因此，完全可以认定这是一起有预谋的案件。
与会刑警对汪泉清的观点完全赞同，众人七嘴八舌分析了一番，形成了如下观点：该案系有预谋作案，所以案犯在作案前肯定已经考虑过赃款藏匿和本身逃遁问题，因此虽然警方当时立刻采取追捕措施，但还是无济于事。估计“小飞天”已经逃离韶关，但是，由于赃款体积大、份量重，所以多半还在韶关。目前，为缉拿案犯、追回赃款，应当采取两步措施：一是查找那两辆人力车的车夫，顺藤摸瓜查“小飞天”和赃款；二是在全省各地通缉“小飞天”和追寻被窃的款子（都是连号新票）。案情分析会结束，已是六月二日清晨七时多，汪泉清下令立刻着手落实会议决定的侦察方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