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精彩的对越作战回忆录:橡胶林的回忆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超级军网 时间:2024/04/27 07:59:43
作者:原13军39师115团2连战士杨云风(网名风牌575)

今年夏末,在我们同学会之前的9月份,本人由于公干去了趟内江,那是我当战士时的部队所在地。自1985年去过一次后就再也没回去看过,猛的一阵产生了想回当年驻地看看的愿望。当时已是夜里11点,幸亏是夏天,脚一踩油门就回了驻地。可一进入那条路却找不到门了,由于几次大裁军,我们的115团早已不知去向,那片营地已被5-6家地方单位所分割。好不容易才看到了我们连的营房,没有灯光,黑乎乎的,连原来走的车道现在也变成了机耕道。

  行走间忽见旁边有一农户的小卖部,向农户打听才确定了自己连队的营房。这时农户发话了:“你是二连的吗?哪年的兵?”。在确信我是参战的那批兵之后说:“很多人都回来看过(他念出了很多人的名字),我怎么没见过你?”

  我的脸红了,要不是天黑我真是无地自容。只有惭愧地说:“是啊!我1985年回来过,快20年了,今天是第一次。”“你怎么对我们连队那么熟悉?”我问道。 他说他就是附近的农民,那时他才15、6岁。在这住了几十年了。我一下好感动,连附近的农民都是那么记情呀!

  返回的路上又看到了内江市的灯光,那灯光已是非常灿烂。26年前的同一时刻我也是看着这片灯光离开内江,比起现在可说是漆黑一片,但当时对于我们住在内江市边上的人来说,已是非常想往的都市之光。可就是这灯光让我们那群年轻的士兵产生了依恋;就是这灯光让我们第一次感觉到生命即将结束的恐怖;就是这灯光让我们互相默默的传递着一句话“快看最后一眼吧家乡的灯光吧!”,即便当时命令是“静默离开”,军官们也默许了士兵们最后的私语。

  就是这灯光让我感觉到战争将要来到;就是这灯光让我的脑子一片茫然。就这样,我们一营作为115团的第一梯队,在1978年12月28日晚24时,步行了8公里,来到了火车站外2公里的铁道旁,按续登上了南去的列车,开始奔向了那“炎热的土地”。

  列车上大家非常安静。这是节50年代生产的闷罐车,又破又黑,由于多日的训练,大家已非常熟悉地在黑暗的车厢中找到自己睡觉的位置,谁也不说话,也不想说话,说什么呢?只能打开背包挨个睡下。不知多久,火车咣铛一声动了起来。 “车开了!”,是谁自语了一句。 “嗯”也不知是谁附和了一句,随后就没了声音。

  我醒了,开始胡思乱想起来,想的最多的是:“终于走了,还能回来吗?”车厢封闭着,车窗上只留了一道缝,不准起来,也不准往外边看,只能看到外边的灯光透过窗缝一道道的闪过。突然心里想起了那首歌曲:“啊朋友再见,啊朋友再见,啊朋友再见吧、再见吧,再见吧!那天早上从梦中醒来,侵略者闯进了我家乡……”但是没有悲昂却很酸楚。 新开通的成昆线是连绵的山洞和桥梁,对于我来说挺新鲜,由于大量的军运,这条线已成了一条军线,及少看到民用列车,全是军列。第二天一早列车已经进入成都地区了,车厢里取消了不准往外看的规定。不管是碰到了谁,大家都会站在门边挥动着双臂大声地招呼,路边的老百姓和车站的列车员都会友好、主动地向我们打招呼。

  列车在峨嵋军供站停车吃饭时,时间给的不多,但伙食还不错,大家只有吃饭和加水的时间,我刚往水壶里加满水,那边就叫唤着上车,心里正想发火时,突然站台上出现了两个女兵,太惹眼了,我停住了脚步向那两个人迎了上去,一看是医疗队的巡视。好呀,没病也得找点,说句话也行,我就这么想。

  谁知道只听连长高喊一声,杨云风你干什么!慢腾腾的,上车!那两个女兵显然知道了我的用意,对我说到:“来吧同志,你晕车吧,给你两包仁丹拿着。”真是太善解人意了!可当时我还不会用这个词,也没敢仔细看看那两人。只记得那是一老一少,两人都露出甜美、友善的微笑,当然眼睛停留最长的是那年轻的女兵,我能看到她眼里的语言,那是在向我表达:要是有时间,我一定会好好的安慰你的含义。

  车开了,心里还在埋怨着连长,要是他不喊,或许我还能多说两句话,或许也能像刘晶军同学说的那样,和人家握个小手,说个再见什么的。

  火车继续往前开,目的地是昆明。说实话,我们要往哪开前几天才知道。在我们上车之前的一个星期,大家都还在瞎猜:有人说是去老挝,有人说是去柬埔寨,也有人说是中越边境。直到有一天看到报纸上说越军已占领了金边,大家才肯定了不会去柬埔寨。为什么呢?小道消息传,你们13军原来就驻守在云南,有非常丰富的亚热带丛林作战的经验,现在越军猛攻金边,你们应该去柬埔寨保卫金边,中国是柬埔寨的老大哥嘛,西哈努克都求咱中国了,你们能不去帮忙吗?现在金边失守了,不用去了,原来想去老挝阻击越军进攻柬埔寨也不用了,人家都沦陷了,你去还有什么用?“那就只有去云南了,到了边界上把枪一举,吓吓小越南得了,让他别欺负咱们的小兄弟”。这就是军官们教育我们的心态。

  不管是当官的还是当兵的,都是这样想。“怎么会在解放了这么多年还打仗呢?打仗这事儿怎么会落到我们头上呢?我始终不愿承认我们会去参加战争,中国人什么时候主动发起过战争?1950年抗美援朝?那是美国人打过来了,我们再不打就要被美国人给灭了!1962年的中印反击战?那是印度人侵占了我们的国土!大清国都不允许何况新中国?所以现在没有理由打仗啊,人家驱赶一下你的华侨,那是你的华侨侵占了人家的经济利益,吓唬一下不就得了?所以不会打的,小风你放心吧,在边界上住两天,做做吓人的动作就行了,很快就会回来的,到那时部队免费让你坐火车玩一趟多好!你不没去过云南吗?你不没见过边界吗?这些愿望你都能满足。”

  哈哈,我一路上做着自己安慰自己的美梦,想想自己在驻地做准备时,还特地向连长特批去营部打个电话回家,征求家里的意见,看我是去还是不去?父亲不是还有点“余威”吗?可以找个什么人给咱调动一下?老父亲连电话也不想接,嗯、嗯了两声算是明白了我的意思,最后说:“你去吧,是一次很好的锻炼机会,我们家里你弟兄多,少你一个也不在呼。”不管怎样还是派了弟弟小云来到连队,一是带来了我需要的手表,二是带来了全家人的问候。

  你看那会儿多落后呀,部队连手表也不让带。好歹给连长说去前面需要手表,这才得到允许。记得小云来到连队,住在我们连部通讯员的房间里,呆了两个晚上,其中有一天晚上和他一块走到了驻地边的小土坡上,两人拉开了家常。那是一种对家的怀念,那是一种对家人的思念,那是一种潜意识的求生欲望。黑暗中我流下了泪水,也许是最后一面了,你是突击营里2连中的一名战士,在战术中你不是主攻就是助攻,我们是39师的第一团第一营,要打起来你不往前冲谁往前?现代战争中的死亡率有多大?你就要离开这个世界了,你就要离开你的家人了,现在坐在你身边的是你唯一能见到的亲人,你可以掉眼泪呀!

  连长对我所有的一切举动都非常支持和理解。全连就这么一个干部子弟,人家没有调走就够意思了,你还强求啥?第三天小云走了。又到了晚上,连长看出了我思念的心思,把我叫出了班宿舍,他在前面走我在后边跟。 他头也不回的问,“想不想家?” 我说“不”。 “想就是想嘛!没什么,我也想!”连长说。


  我无言以对,接着他说,“真打开了你就跟着我,有我老刘在就有你在,你的文化水平高,说不定还能给我出点子”。 紧接着我豪迈地说到:“连长你放心,我决不是日脓包,我决不会后退的!”

  那天晚上的话或许对我今天能活着有一定的影响,至今我都感觉到那天晚上连长的肺腑之言让我浑身出血,让我深刻理解到了真诚的含义。真诚,作为男人多么不容易,可在连长说此话时我明显感到他含着泪水。他也想他的亲人,有老婆和两个小孩的他已是35岁,叫刘明丰,在当时的连长中已是非常老的了,但很刚毅,眉骨高高的,鼻梁挺拔,嘴角时常紧闭着,显出与常人不同的威严。这么威严的我军战斗部队的军官能对我说出这样的话我真不知如何感激!

  虽然我从小就在部队里出生并成长,自己很骄傲比别人更了解军队。可我错了,我根本不了解野战军的生活,我根本不了解一个步兵的全部训练与心理感受。你从小就会玩枪是吧?可真打起来你会玩吗?咱们的老父亲们都上过战场,可到了这个时候他们能对你说什么呢?他们当时面对死亡时都没有退却,能叫你退却吗?他们都面对了枪林弹雨,是躲过的吗?不是!能教你躲过吗?不能!他们只能是坦然面对。今天遇到你了,你能怎么做呢?只能坦然面对。这就是父辈遗传给你的战争心态。

  说真的,面对即将参加的战争,我并没有想到退却。全连队118名士兵里的确有两三人露出了畏惧的神态,他们恐惧、害怕,找出各种不能上前线的理由。虽然的确达到了目的,可失去的是在大家心中的地位,换来的是大家蔑视的目光,得到的是不敢抬头走路的待遇。其余的100多人,那种神气劲儿就别提了。每天欢歌笑语,互相叫劲,偶尔在开玩笑中都会说:“害怕了吧!是骡子是马上场溜溜就知道了。”“你有本事吗?咱们上战场去比比,别整天瞎嚷嚷。”20岁左右的青春年少的男人们,他们有的是自身的好斗心理,他们不愿轻易让人看到他们怕死的心态。打仗嘛这就是小伙子的事儿,你能退却吗?

  火车继续往前开,每到一个军供站都会受到崇高的礼遇和待遇,尤其是沿途的铁路工人,他们仿佛知道这是一群卖命的步兵上来了,每个人看你的眼神都不一样,那种爱怜、关心和赞赏的目光让你由衷的感到骄傲,年龄稍大的尤其如此。

  渐渐地窗外的景色由田野村庄变为了城市和楼房,昆明就要到了,蓝天白云下的南疆重镇――昆明在我们的眼里显得格外美丽。火车开进了昆明站,在客运站外的一个货运站停下。大家跳下了列车,就像二战电影里的德国士兵跳下列车的动作一样,只是穿的没他们漂亮。依次在铁道上站好,等待着命令。 “大家原地休息,等待换乘小火车,乘车序列不变。要求:不准离开,厕所在你们的左面,请假批准后才能去。”

  大家坐了两天多的火车,现在总算可以坐在地上了,总算可以享受阳光了,多好啊!我们席地而坐,或躺在路基的碎石上,尽情地享受冬日里的阳光。这就是你没来过的昆明,真不愧是春城呀!天是那么的蓝,气候是那样的好!在我享受阳光浴的同时,我的眼睛也不停的在收寻着什么。

  “小风呀小风,你在找什么呀?”我自己问自己。 啊,我知道我在找什么,我在找大城市的影子,我在找与我家乡一样的气息,我在找城市姑娘那婀娜多姿身影,我想看昆明市里的同龄人都在干什么!昆明的年轻人和重庆的年轻人他们的爱好一样吗?他们时髦吗?我想看的太多了。可我并没有看到我想看到的东西,一个青年没看到,一个姑娘也没看到。我只有遗憾的把目光移到了我们即将乘坐的那辆列车――小火车。

  小火车看上去要比我们先前乘坐的火车整体小一号,铁路只有一米宽。因为下到13军前在铁道兵里干了10个月,所以对铁路的宽度标准非常熟悉。这小火车的铁路不是国际标准1432毫米宽,当时只听连长说是法国人修的,并不知到它的历史。咳,都怪“文革”呀,没让我们好好读书。由于连队没有改变序列,原车厢里的人还是上一个车厢,可车厢却小了一号,怎么办呢?看来我们的后勤部门早考虑好了这个问题,他们把车厢改成了二层,就是不想打乱部队的序列,本来就矮小的车厢现在变成了鸽子笼,可让我们受苦了。不管是上面的还是下面的,都要爬着进去,顶多能坐在里面,地板上都铺满了稻草。

  “这就是鸽子笼嘛!我养过鸽子,冬天我拍鸽子冻着我就给它的笼子里铺上稻草。”“哦,我们就是祖国的鸽子,你的主人即将放飞你们,放飞你们到国外去,让你们为祖国的和平飞翔在蓝天上。”

  小火车开动了,就像“夹皮沟”里的小火车开动了一样,大家很兴奋,因为是在下午上的车,没有像在四川境内那样的保密了,大家议论着云南的风俗,什么“草帽当锅盖、鸡蛋串起来卖呀”等等,高声的谈论所看到的事情。由于空间狭小和气温的原因,两边的车门和车窗都打开了,战士们可以尽情地欣赏车外的美景。一路上人烟稀少但景色真美,这也给我们带来了许多新鲜感,那种战争的气氛仿佛都被遗忘,大家争着到车门口欣赏。可人多车门小,不能够让你长时间的观赏,为此还发生了互相埋怨情绪。

  小火车的速度很慢,用两节车头拉这列车都显得费力,再加上这是一个步兵营的辎重啊。两辆蒸汽车头呼哧、呼哧地喘着气,冒着黑黑的浓烟,车轮还不停的发出打滑的声音。站在车门边你能明显的看到列车在爬坡,而且坡度很陡,就像去我们浮图关学校的公路一样陡,火车的速度还不及人走的快。路基明显不如大火车平稳,再加上山高路险,山洞内壁上没有保护层,突露的岩石仿佛能碰到你的车厢和你露出车外的头颅。气温越来越高,车外的老乡都穿的很少,我们也开始脱去了绒衣。

  望着窗外的景色,我感到一切是那样的新鲜,南疆边陲就是这样的吗? 蕉林和仙人掌呈现在面前,仿佛到了异国他乡。心里想到这么安宁的云南会发生战事吗?也同时想到了我们许多的同学,尤其是我们这帮为了解决工作问题而当兵的战友们,他们现在在哪呢?我们渝办大院里的战友不少,光是我们团里就有韦国良、黄德富,我们师116团还有钟力、袁兵,38师还有王力、张秀渝、林华他们,他们肯定都来了。
    都能通信,我们都互相鼓励着,“绝不让那帮说我们是黑兵的人看我们笑话,我们都是部队子女,有道是“上阵全靠父子兵嘛!”。不光是我们13军的来了,听说50军也要上来,张林伟、王渝军他们在哪呢?想想我们这群1977年在贵州山上新兵集训的兄弟们,在1978年的夏天,被分到了这两个野战军,结果还没到3个月我们就要上前线了,你说这有多巧啊!哦,还有以刘晶军为首的三院那帮同学,他们也和我们是同样的命运,谁也别想躲过。


    当然还是有人调走了,那是在我们分配到野战军前调走的,他们是不想到野战军吃苦,没想到他们就那么走运,起码不会在一线吧!那生存的机率就大多了,杨小风你羡慕吗?说真的,我真羡慕!我想在城市里整天看到流动的车流,整天看到那并不繁华的街道,整天看到那些美丽的姑娘,整天看到我心爱的人儿和我心爱的吉他。

  “家”,这个普普通通的字此时对我是那么的重要。车慢慢地开着,一路上没有了军供站,全靠馒头和在昆明准备的干粮,列车也会停下来,路边的后勤给我们补充些水和干粮。生平第一次感觉这火车像自家的汽车,想叫它停它就停下,没有了固有的火车运行规律。   经过了一夜的行车,我们又看到了黎明的曙光。南疆的早晨很美,微微的晨露中透出了田野那国画般的诗意,让人看着、想着,一句话也不想多说。

  火车在一个村庄边随意的停下。今天是1979年元旦节,大家都还在发愣,是不是要我们过节呀?这时车下有人喊到:“全体下车,整理物品集合。”    “到了?是到了目的地吗?说是到边界的呀,这哪像?”

  我站在车门口向远方望去。这是一块山地中的平原,两三公里就会看到一个村庄。公路、铁路四通八达,一片农村的繁忙景象,哪是什么边界啊!比我下乡的地方还繁荣。这时有不少老乡都围了上来,帮我们拿辎重,给我们送水、让我们洗脸什么的,可我们并不敢过多的寒暄,我看着离我远去的火车,心里还在回味着这趟旅行。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坐火车没买票,也是第一次在没有火车站的地方下车,真有意思。

  部队跟着农民走进了这个村庄。在村庄中的一块场地上我们坐了下来,听营长和村长安排事项。听完了才明白,我们所在的村庄叫“小芭蕉村”,我们将在这里安营扎寨,每个连都由几个农民带领,分别住进老百姓的家里。教导员说:农民把最好的房子都让给了我们解放军,自己住进了草棚。他教导我们要注意群众关系,简单地说是“三大纪律八项注意”你们必须要做到!

  我们班跟随着一个老农来到了他家,这人看着40多岁,家里除了两口子还有两个子女,都已是13、14岁。老农非常朴实,要我们把这当家里一样。这是一座L型的小院,他让出了家里最好的房间。我们住在他家堂屋的楼上,刚好够一个班的人住下,连部设在我们的旁边楼下。整个连队按班的建制住进了农家,全连的士兵像回到了本身的驻地,打开背包,整理好地铺,放好用具和装备。当官的说我们要在这住下了,战备等级降低了,我们要在这开始住训生活,你们也可以写信回家了,地址是云南省个旧市97号信箱52队。只要求一般的保密,不要透露部队的行踪就行,西线暂时无战事……

  “我说嘛,打什么仗呀,就是到云南来吓唬小越南的,放心吧,我们就安心的在这训练。”想到这我高兴的笑了。

 “小芭蕉”多么好听的名字,不禁让我想起了我下乡时所在的生产队的名字:“小沟子”。命运是多么的相似呀!我才离开那不到两年,又回到了一个带“小”字的村庄,同时也赞叹农民伯伯是多么的伟大,叫出了那么多纯朴、自然和好听的名字。小芭蕉村比我下乡的村庄大多了,有好几百户人家,地势平坦,农舍坐落有序,很像北方的村庄,尤其像电影《地道战》里的高家庄。土坯墙边的仙人掌,院落里的芭蕉树,无一处不显现出南疆村寨的美丽和质朴。

我们的连队每日都在村外的小山坡上训练,远远的可以看到村外的公路上和铁路上成群的车队、炮队和坦克隆隆的开过,俨然一幅临战状态。而我们也加大了训练难度,从大家习惯的瞄靶、投弹、刺杀、越野、挖工事的普通训练提高到了实弹训练,农民们的庄稼也无偿的由我们任意践踏。农民们说:“同志们用吧,只要能教训小越南,保卫我们的祖国,你们要什么我们都可以奉献。”听到这话我也不知是真是假?但他们的脸上露出的是诚实的、无怨无悔的表情,让人感到活着的人没有必要在一群即将离开人世间的小伙子们面前吝啬。而那时候人的心灵还没有被“利益的公害”所污染。每个人都在讲“奉献”,即便这个词出现在1985年,但它的源泉是来自于对越还击作战。

  部队训练是再普通不过的了。可临战训练又是怎样的含义呢?我告诉大家吧,绝不是你想象的、也不是你曾看到的演习。那是一种像“林海雪源”中杨子荣训练土匪那样的场景。从我们连的每个战斗小组到步兵班,从步兵排到各排之间的配合都要练。也就是内行人说的班、排、连的战术合练。你不是想过枪瘾吗?那就让你过个够,一箱箱的子弹就放在那,你要想打你就去拿。射击不是一个个战士的打靶,而是一群群的打,点射,齐射,长点射,那声音好听着呢?就像我们重庆杨家坪兵工厂的试枪声,热闹着呢!往哪打呢?有靶子吗?该不是乱打吧?――当然有,为了提高实战的能力,我们演练最多的是山地进攻中的射击,在小山坡上挖上很多掩体,掩体内是我们的士兵兄弟举着靶、并编上号,另外的士兵演练进攻射击,指挥官叫几号靶出现,那进攻中的士兵就向几号靶射击,然后再统计靶上的窟窿。
  每个人都会被抽去充当举靶人和报靶人,我也不例外。记得我第一次充当举靶人时,吓的我出了一身冷汗。一个步兵班的火力一起向你的靶位射击,打的掩体上的泥土乱溅,子弹嗖嗖的从头上划过,真像是在战场上。可当时谁也不知实战是何样?你就往最残酷的画面去想象吧!可谁又能想象的出来呢?也许是咱们重庆兵的先天优势,也许是城市兵的小聪明,我突然想到,何不用这个机会练练自己的听力呢?你小风学弹吉他时都要练耳朵听音准,那你为何不利用现在的机会听听子弹飞行的方向呢?哈哈!小聪明用上了。以后轮到我举靶时都会愉快的答应,很多人不想干这事儿,因为跳弹很容易伤人,但我很乐意。听听打我的靶的声音,再听听打别人靶的声音,很容易根据枪声判断出子弹飞行的方向。这着儿能有用吗?小风?大家别急,听我以后慢慢讲。

  我从小就喜欢看打仗的电影,这是我们那辈人没谁不乐意的事。从《小兵张嘎》到《南征北战》,从《打击侵略者》到《瓦尔特保卫莎拉热窝》,不管是打白狗子还是黑狗子,也不管是打日本人还是打国民党,只要是打仗的就行,只要有枪炮声就过瘾。其中我最喜欢的片子有两部,一部是《南征北战》,另一部是《桥》。《南征北战》喜欢的是那片中的战争气势和敌、我军谋略的较量,喜欢的是我们节节胜利的场面。打小越南也象那样就好了,我们整团整师的围歼,多痛快呀!

  那电影《桥》呢?你喜欢什么呢……?喜欢电影《桥》?我当然也喜欢同学们一打开我们 的网页就能听到的电影插曲《啊!朋友再见!》,那是“大头”为我们加的背景音乐,也难为了我们这位好战友和“炮兵老大哥”。但我更喜欢的是电影中对战争描写的浪漫态度,我喜欢的是影片中的“斯瓦托尼小伙子”,他和我们年龄相仿,端着一支折叠冲锋枪在湿地中与敌人战斗,虽然牺牲了,但死的那么浪漫,足以让人被浪漫的英雄气概所感染。我想当英雄,我想要那支折叠冲锋枪,我想拥有那种在水中跳跃射击的浪漫感觉。

  在部队未出发前,每个连队都进行了扩编,由原来的乙种编制扩大到甲种编制。具体说就是将一个步兵营由原来的二个步兵连扩充至三个步兵连,主攻连保留70%的老兵,助攻连保留50%的老兵,其余的到新编的连队报到。是排长的提为连长,是优秀班长的提为排长。“杨小风你不行,才干了几个月的野战军,你没有那个能耐,再说,当官的都要带头冲,你凑什么热闹?”连长如是说。

  同时,新配发给每个班一支崭新的折叠冲锋枪,班里由原来的两只木柄冲锋枪增加到三支。那是增配给战斗小组长的(班长带机枪组成火力组,副班长带两人组成战斗2组,另由一名老兵带两人组成战斗3组)。我是副班长,用的是木柄56式冲锋枪,多老气。我想要那支折叠的铁把冲锋枪,那多像“斯瓦托尼”用的那支德国造的冲锋枪,我要有了它我也可以像他那样浪漫――在水中边跑边射击,在跳跃中灵活的躲闪敌人的子弹……

  为这,我找到连长申请要换那支枪。连长可火了:“杨云风,你也太天真了,武器是可以随便换的吗?无组织无纪律!”看到我一脸的委屈,连长心又软了,毕竟这是在非常时期,毕竟是面对一个刚满21岁不久的小伙子。他收起了威严面孔,转而苦口婆心地说:“那枪并不好,漂亮但不实用,一是准确度不高,二是木把的枪托还能进行肉博防身。枪托可以打击敌人,铁把的行吗?别做梦了,听老兵的没错!”
  平时我们训练时还要练刺杀,大家还记得那样的情景吗?两个士兵,都穿上那“中世纪的盔甲”互相对刺。刚下到野战军时我和人家练对刺,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对手“刺于马下”。连长插着手在旁边观看说:“没用的东西,看着个子大,没用!”

 咳!我多没面子,练不出那功夫呀!现在好了,练什么刺杀呀,战场上有用吗?没用!上面安排这项目不用练了。啊!这下让我太高兴了,什么年代了,谁会和你拼刺刀?那就练投弹吧,这是必须的,你投弹也不行呀!那会儿一年才投一颗实弹,现在你想投多少就给你多少。投弹有干部们在旁边保护,从山上战壕中往山下投。   “杨云风,该你啦!”

  “使劲!动作快!”

  当官的命令着我,我一个一个的做着拧盖、套绳、扔出的规范动作。

  “像你那样敌人早到你面前了!要快!”连长吼着。我加快动作,学着电影里的样子,把六颗手榴弹的盖拧开放在面前,一个个用左手拉绳,右手扔出。在声声的爆炸中听见连长的叫声:“这就对喽!”.
  战争的气氛越来越浓,每天的训练也越来越紧张。一天训练回来后的晚上,连部通知我去团部学习越语,因为我是高中生,要有文化的人去,说是全连战士都要会,连里面先派我和另一人去学,然后充当小教员再教大家。

  我们来到了团部敌工股,两位小干部模样的人接待了我们,发给我们每人一本小手册,上面有中越文字对照和汉语的注音。我们6、7个士兵在一间小房间里,对着一架卷盘式的老式录音机练了起来:“诺(布)松空耶!”缴枪不杀!“综堆宽哄度兵!”我们宽待俘虏!“呀得,里挑堆!”出来,跟我走!……大伙儿练的挺高兴也挺新鲜。这帮人除了在学校里学了两句“long live chairman Mao !”的英语外还没学过什么外语,能不新鲜吗?叽里咕噜的热闹了一下午,活像日本鬼子进了村。军官要求我们背熟,回去后要每个人都学会!在我们欢快的气氛中我看到了军官们严肃的表情,那是一种隐含秘密的表情,从那表情中我感到了一丝不安。

  不管大家怎样的高声练习,也不管那语气中包含着怎样的杀气,但在我的脑海里始终有一支越语歌曲在回荡:“越南中国,山连山,水连水……”它就在你脑子里飘呀飘,想赶也赶不走。

  回到连队,在每次开饭前的连队歌声后又多了学越语的声音,那是由我站在队列前,带着大家一遍遍的朗读,从那时起,每个人的手中多了个白皮的小册子,上面除了有“诺(布)松空耶!”缴枪不杀!“综堆宽哄度兵!”我们宽待俘虏!还有“越南中国永远友好”的口号。越南!小越南!我们开始接触你了。

  报纸、电台上的新闻中,越军向柬埔寨进攻的消息少了,多的是我国边民受到侵略、我国华侨受到凌辱的消息。越南――这个我们把他当成小兄弟的国家,今天反目为仇。为了让大家激发仇恨,为了掀起同仇敌忾的气氛,部队安排我们听“华侨受辱史”的报告。是真正被驱赶回来的的5、6个男女华侨的血泪控诉。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嘛!不信?让你们这群士兵看看吧!

  离我们村不远有一个叫“鸡街”的城镇,一天,在鸡街镇的中学操场上部队摆好了讲台,挂好了标语,四周还张贴了不少宣传画。上面全是一些越军驱赶我华侨时的狰狞面孔:有用木棍打我华侨的,有向我边民扔石块的,有用冲锋枪向我们的农家水牛扫射的,还有被越军炸毁的房屋,看得我们义愤填膺,个个有说不出来的气愤。

  老华侨讲话了,说拖儿带女走了多少天才回国,自己有多少财产被越军抢去等等,可我老觉得他讲的不够悲愤;小华侨讲话了,说他们如何与越共周旋,袭击他们的哨兵,扎坏他们的自行车轮胎等等,还露出了被越军刺伤的伤口给我们看,可汉语实在太差,结结巴巴,总觉得是在调皮捣蛋;女华侨讲话了,本想听点如何被强暴的经过,或是把衣服的哪个部位拉开,让我们也看看伤口的好事儿,刺激一下紧张的心理,可没能如愿。都是越南公安如何如何,越军的事一点儿也没听着。还好,总算让我们了解到越南的一些情况,使我们不至于太陌生,就像是一群土匪把这群华侨欺负了,等着我们去给他们报仇,会间还不时的有指导员或什么人喊喊口号什么的。

  会散了,战争的气氛越来越浓,只是来边界吓吓小越南的想法逐渐淡去。“我的妈呀!真要打吗?”我在给家里的通信中描绘即将要参战的内容越来越多,瞬间我们家在天南地北的哥哥姐姐们都知道了我的情况,纷纷来信鼓励我的行为,为我恐惧的心灵作一些力所能及的安慰。

  “小风弟:你放心的去吧,家里不用你操心,父母由我们照顾,我们为你自豪和骄傲。”

  “弟弟:打仗的时候机灵点,父母都是这样过来的,他们打了几十年的仗,不是也都过来了吗?战争也存在很大的偶然性。”

  “全家人都在惦念着你,别怕,八弟,这是多么难得的机会,好好想想,如果战争结束,那是你多么好的经历,很多人想摊都摊不上啊!”“去吧,勇敢的去吧,我们紧紧地拥抱你。”  

  家里的兄弟姐妹不停地给我写信,生怕我会寂寞。信像雪花一样的飞来,也是我最愿意看到的“雪花”。是啊,平时战士们对“家书”就是特别的注重和思念,何况是战时呢!每个人在收到信后都会欢呼和跳跃,然后就是静静地躲到一旁,你可以从每个人的脸上看到各种不同变化的表情,包括军官们。

  老父亲也提笔给我写信了,平时他不会给我写信,都是我母亲写,内容不多,一页半纸,但看后让我更坚定了勇敢参战的信念,字里行间也看到了老父亲对我的思念。可战争要死人的必然性谁也不愿提起。

 在众多的家信件中,爱你的情感不难看到,但信中最多表现情感的语言是:我们想你!我们拥抱你!紧握你的手之类的话,没有看到“爱你”这个字。“爱”这个字在那个时候说出口是多么的难,也很难在一个老红军的嘴里出现。哪像现在“I love you !”满天飞,说起来即自然又随便。可当时我根本就意识不到是多么的需要这个词在信中出现。只会想父母是不是喜欢你,却没法去想父母爱不爱你。

  训练营中信是不保密的,军官的、士兵的都会互相传看。由于我的信最多、内容最具有鼓励性,因而我的信成了连队里指导员作战前鼓动的好材料。在一个个的落日黄昏下,每隔两三天,连队都会集合到那仙人掌丛中,坐在泥土地上,听你和其他鼓励儿子、兄弟、丈夫、父亲上前线为祖国去战斗的家信。那些亲切的称呼和诸多的豪言壮语让你会感觉到,每个坐在下面聆听的人他们的情感神经都在颤动!

  勇敢和惧怕都是同一出现的,没有勇敢你何其会知道惧怕。就在大家都纷纷表决心上战场的热烈气氛中,“我不去,我不想打仗!”的声音也出现了。说真的,现在我真佩服这位兄弟在那时能喊出他自己的心声。说这个话的是我们连三排九班79年入伍的新兵乔国光,19岁,昆明市人,父母是小店主出生,中等个的他不胖不瘦,皮肤黑黑的,眼睛大大的,但显不出任何机灵劲儿,到是社会小青年的气息很重。他性格内向,不善多语,班长、排长、指导员、连长都给他做工作,但他谁的话也不听,反正就是一句话,“我怕打仗,我不去前线!”一不参加训练,二不与人交谈,整天就在屋子里傻想,活像得了精神病。这可怎么办?战争形势越来越紧张,部队随时可能上前线,连队里出现这样的问题可是大忌呀!当然有这种情绪的不止他一个,但明确表示不去的就只有他。

  连长着急了,突然想到了我这个典型。“杨云风,你去跟他说,用你亲生的体验去说服他,我们是全团的主攻营,是主力连队,不能有这样的日脓包拖后腿!”要我去说服他?我行吗?

  听连长的话我找到了他。那是在一个晚上,战士们都集合去听政治动员了。我和他在铺着稻草的地铺上拉开了家常。虽然是一个连队,但我是一排他是三排,他又是新兵,因而很少在一起。 但都是城市兵,有着共同的语言。“国光,你们昆明人都怎么玩,耍朋友吗?”这家伙一听就来劲了,脸上长时间被战争笼罩的乌云散开了,滔滔不决的向我讲述了在家的所作所为,我们聊了很长时间,相互讲述着在城市里的经历。

  “是啊!我们都是城市兵,像我们这样的还有好几个,你看四班的何崇民,是重庆钢厂的,六班的何小林是重庆沙区教育局的,那么多城市兵都不怕,你怕啥?再说我们的头脑都很灵活,不会有事的。”

  我说动了他,他在我面前表示了不拖连队的后腿,要站起来做人!连长第二天感到很奇怪,“那小子凭什么说服了他?不过我就知道他行!”……其实那天晚上我的潜台词是:“我家的条件是最好的,高干的儿子都敢上,你有什么不敢!”

  训练一刻也没停过,班、排、连的战术练完了还要进行全营的进攻合练。许多战士都问:光靠我们这几支枪就能上战场吗?连长说:不!我们是团主力营,还会得到加强。电影里不是经常听到加强连、加强营的词吗!那么我们怎么加强呢?本身我们的连队是9个步兵班,一个火箭筒排,另外新组建了一个由2门60迫击炮组成的炮排。作战时火箭筒要配到班里,班长指挥由机枪、火箭筒组成火力组,副班长和战斗小组长各带两名使用半自动步枪的士兵组成二、三战斗组。营里的重机枪连和无后坐力炮连都会被分配到各步兵连,从而形成了加强连,连长可亲自指挥重机枪和60炮排进行连火力打击,支持步兵班、排的进攻,排长可指挥配到排里的无后坐力炮和重机枪进行重点打击,同时还可根据任务的不同进行指挥切换。

 咳!太专业了,咱先别去讲。(主要是孙大头插话了:想给我一支心爱的折叠冲锋枪,我当然想要!但我那时想要的东西还有很多很多,尤其是精神和情感上的东西对我最重要。)

  那天连队安排我出公差到镇上团后勤部去拉大米。两三个兄弟跟着司务长拉着借来的板车上了街,大米装好了,总还得买点副食吧,司务长叫走了那两兄弟留下我一人看车。我独自一人的爬在装满粮食的板车上,四处打望着街上的行人。这时迎面走来了一位姑娘,17、8岁,个子最多不会超过1米6,可从我趴在粮车上的视角上看去,她是那么的高窕。头发过肩,用一条手绢随便的扎着,露出了长长的脖子。眼睛不大但很有神,微翘的嘴唇上透出性的诱惑。由于天热和家里并不富裕,上身就穿了件小花布衬衣,领口可以看到里面的汗衫圆领,花布衫下两个不大但很丰满的乳房轮廓清晰可见,显然没有穿带任何的胸罩,随着健康的步伐,浑圆的胸部也会上下自然的晃动。

  我看呆了,感觉到无名的冲动,血液加速流动使我浑身膨胀了起来(至于是哪里膨胀,地球人都知道!)。我难受,想冲上去把她按住,压倒在我的身下,用我贪婪的舌头在她身上狂添,用我的火热嘴唇在她的脖项上吸嘬,用我年轻的双手滑过她的每一寸肌肤。我紧紧的趴在粮车上,不停的扭动身体,让这种感觉尽情的发泄。

  我想要!我要!我才21岁,我还没享受过那事儿的快感!你们知道吗?!那姑娘从我身边走过,并没有感到任何威胁。仿佛她见过太多这样的目光,并不以为士兵们的“想象”从她身上一遍遍的划过会给她带来伤害,她已经习以为常了。

  “小崽儿!走喽。”司务长是万县人,对我们重庆兵他就这么喊。他们回来了,该走了,我真不愿意让他们把我这美好的感觉破坏掉。我埋下头,弯着腰推着车,那种感觉迟迟不能从我身上退去,以至于我好长时间没敢站直了走路。那天晚上我失眠了,脑子里不停的闪现出电影里所能看到的最漂亮的女人,中国的、外国的,当然也有越南的。“刘三姐”“五朵金花”“多瑙河之波”“广阔的地平线”“列宁在1918的天鹅湖”……

  我想要得到爱抚、我想拥有那肌肤之亲。可那时,即便是男人的拥抱也是那么的奢侈。我想了很多很多,当然脑海里浮现最多的画面是越南电影《琛姑娘的森林》。“阿山,等等我……。”琛姑娘那甜美诱人的声音始终在我耳边回荡。就是这一句喊声让我们那会儿的读书人念念不忘,何况在今日的背景下。琛姑娘是在我脑海里对越南姑娘的唯一印象。她戴着斗笠,时常穿着圆领白布中扣衬衣,高高的胸部顶出了细细的“蛇腰”,大大的黑色裤脚随风摆动,衬出那跨与腿部的美丽曲线让人失魂落魄。现在我们就要去越南了,能见到琛姑娘吗?

  训练!训练!“多训练、少流血!”这是我们唯一坚信的真理。“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在腰间端着冲锋枪扫射的样子大家并不陌生,可这个动作平时我们很少训练,学名叫“低近射击”。准确度很差,但用于近距离射击很有威慑力!我们站在山坡上,对着面前的靶子狂射!那种感觉痛快之极!

  每天连首长都会和我们在一起,同吃、同住、同训练。他们的一举一动都是我们行动的准则。我们希望能天天见到他们。虽然他们每天也会离开我们去营里开会,但我们不想他们离开太久,就像孩子舍不得离开父母一样。这天上午,连首长们同样去营里开会,开了很长时间,让我们焦急的内心忐忑不安。

  “他们回来了!”不知谁先看到了他们的返回。急冲冲的领导们迅速作出了安排:“今天提前开饭,部队晚7时开拔!大家作好准备,收拾行李,打扫好卫生,怎么来的就怎样离开!”

  “去哪啊?”大家好奇的问。

  “你们忘了来到这是干什么的?去哪?还能去哪?别问了,到边界去!” 你们在这小芭蕉住了近一月,仅仅是来训练的吗?该走了!我们纷纷整理好行装,打扫好房间内外的卫生,向农民的水缸里注满了水,向房东和邻居们一遍又一遍的说着感激不尽的语言。   “乡亲们再见了,我们回来的时候再来看你们!”

  “大尊(军)!你们走好咯!”老农流泪了!邻居流泪了!村民们都流泪了!男人、女人、老的、少的都流下了依依不舍泪水,即便是小孩也被那动人的场面感染的号啕大哭!战士们中许多人流下了眼泪,那不是胆怯的眼泪,那是真真切切的依恋之情!

  战士们的队伍依次来到村边上的公路旁,安装了伪装网的一队解放牌军车静静的停在路边,车上年轻的汽车兵们也没有了平时那吊儿郎当的神态,表情严肃的坐在车内一动不动。“上车后大家坐好,不得将头手伸出车外,不得暴露目标,不准交谈,注意安全。各部按序列上车!”简短几句话后我们登车出发了,汽车在崎岖不平的山麓中颠簸着,向那茫茫的黑夜中驶去。


车棚内黑黑的,后车门也用帆布盖上,只能看见帆布缝中灯光一道道的划过。车内也安静的出奇,只听见车队的马达轰鸣。俨然一副二战电影中德军开拔的模样。“再见!小芭蕉,我们走了!不知还会不会回到你的身旁!”我们每个人心里都在默默的说着这句话。同样一首老歌在我耳边轻轻回响,我在心底随它慢慢歌唱:“人们说你就要离开村庄,不要离别的这么匆忙,要记住红河谷是你的故乡,还有那热爱你的姑娘……”边界,前线!我们为你而来!黑暗、宁静,是否预示战争的到来!“丛林作战的王牌军”的战士们,是否就这样参加战斗?……

  汽车轰鸣着、摇晃着继续前行,从我们的小芭蕉到中越边界有近200公里的路程,我们并不知道目的地在何方,就像一群羔羊只能随着牧羊人指点的方向走一样,只知道距离不近,车要开很长时间。上级传令我们必须睡觉,好好休息,只有那握着架在车头上值勤机枪的两人必须瞪大双眼。是不是我们全团都上来了?是不是我们全师都上来了?我自问自想,因为这些问题直接是我判断战争是否即将开始的依据。钟力、袁兵他俩此时在什么地方呢?

  前面说过我们院子里的子女来了不少,要说在我们师里和我最要好的就是钟力和袁兵了,但他们都被分到泸州的116团。

  钟力,个头和我差不多,长的有一支像美国人的鼻子,国字脸,打篮球很油滑,很有男人气。由于比我们大两岁,又下乡到云南支边,有很丰富的社会生活经验,所以我们平时都叫他“老油条”。他被分到了116团2营的重机枪连,是班长射手,也是我们下到野战军的干部子弟中进步最快的一个。我们俩虽然距离不远但一直保持着通信。在我们还未到野战军时,我和他时常在鹅岭公园漫步,时常在我们的宿舍里鏖战围棋,他向我讲述最多的就是那支边的日日夜夜。印象最深的是那支边青年的浪漫生活,男男女女都住在一起,互相玩乐,互相开心,同吃同住还同居,时常还会出现群居的情形。哇噻!没有带队干部的管理,没有人干涉,多浪漫啊!

  记得在离开小芭蕉时收到了他的最后一封信,信中全是鼓励我勇敢上战场,勇敢为国作战,勇敢为我们这群“后门兵”争光的豪言壮语。“嘿嘿,这小子什么时候进步的这么快!那时候整天教我泡妞儿、玩乐,现在到正经了。”我感到十分纳闷。尤其是信中的一句古语让我们的连长都感慨万千!他说“小风,战争能落到我们头上算是我们有幸,是我们演绎父辈人生的最好机会,或许父辈们在战争中的遗憾要有我们来完成。放心吧,我相信我们会作好的。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连长说,“你的同学真有水平,能用这句话来勉励你,是个汉子!”我的古语学的不好,根本不知这是谁的语言,也不知是在什么背景下说的,只知道人对于死不必那么可怕!


  袁兵,大家都很熟悉,就是我们音乐老师的儿子,那时比我们小三个年级,时年19岁,中等个,小小的眼睛,直直的鼻梁,长长的鬓角,活象古罗马的战神,也是一个血气方刚的小伙儿,时任116团步兵7连副班长。毕竟他比我们小两岁,我们都把他当小弟弟看,通信不多,但甚是想念。我们同在一个师,按39师通常的分工,我们115团是主攻团,116团担任助攻任务,117团为师的预备队。但都是步兵,不管怎样都要担负那夺营拔寨的攻坚任务,有谁能幸免呢?我们还能在一起吗?我们还能见到那巍巍耸立在两路口的山城电影院吗?


  来吓吓小越南的想法现在已是荡然无存,这是叫吓吗?那么神秘?如要威胁它干嘛不白天来?我们浩浩荡荡的开来,扎在边界上,立好帐篷,架好机枪,再拿出高音喇叭,对着它胡喊一通:“什么你要不老实,再不听话,再欺负我们华侨,再打我边民,我们就开火了!”等等的语言,那才叫吓唬呢!现在我们这是干什么,就这么开过去进攻吗?我脑子里满是三国演义里的情景,刘玄德来到曹操城下,安营扎寨,曹操闻之,悄然退去……。
  在胡思乱想中我睡着了,睡的很死。睡梦中听见有人想要小便,不知咋办。有人支着儿,“车后边坐的两人,把他拉住,站在门边拉!”好办法!不能停车,因为不允许。车越开越慢,也不知开了多久,慢慢的有了动静,车开始出现了走走停停的现象,找不着路了吗?

  车又停下了,这时有人来到车边,轻声叫到“下车!”我们依次跳下汽车,在车边站好。身旁的战友问我,几点了?我本能的抬起左手想看看手腕上的表,可我怎么也看不见,汽车全关闭了车灯,黑的伸手不见五指。“看不见!”我生平第一次感觉到黑暗是这么的可怕,“伸手不见五指”是什么样的含义。如果那会有个天真的小孩儿问我“叔叔,什么是伸手不见五指啊?”我会告诉他,“伸手不见五指就是形容天像今天晚上一样的黑。”

 “现在我们将要步行军,越军离我们很近,大家整理装备,不准说话和咳嗽,静默行军,不要暴露目标。”口令传下来了,气氛一下紧张了起来。“二连跟我走!”我终于听到了熟悉的声音,这是我们老乡,在团里的侦察连。“几点了?”又有人问?“2点!”侦察兵压低了声音回答。哦,1979年1月30日的凌晨,我们开始了漫漫的长夜路。整理好装备,我们上了路。说到这装备,有必要给大家介绍一下:一支枪7.5斤,水壶2斤,弹带和弹夹5斤,背包和雨衣20斤,干粮1斤,柴火1斤,防毒面具1斤,洗漱用具1斤,还有杂物等等共42斤。
  要问我怎么记得那么清楚?那还是未登上南去的火车之前,团领导的一次检查让我们记忆由新。那天下午,通知我们整理好战时装备接受领导检查,平时我们很难见上团领导一面,可那段时间领导们像入了魔一样的频繁来到我们一营检查和关心,经过多次的清理,我们已严格按条令进行了“三分四定”。这是一个步兵关于携带物资装备的规定,即明确了你战时、平时、 训练时如何带什么东西,不该带什么东西的详细规定。

 按战时的要求我们携带装备来到了操场,团长、政委、副团长、参谋长,该来的都来了,还带来了一杆称,他们要对我们各个士兵携带的武器进行测试:机枪兵带的有多重,冲锋枪兵带的有多重,半自动步枪兵带的有多重等等逐一进行比对,依依进行了详细的测量,当团长得知最后结果是每个士兵携带的装备大约有45斤时,团长发话了,“这怎么行!背那么重的东西怎么能打仗?给我减下来!”有人说都是必要的东西时。团长又说了“不管怎样也要减到42斤以下!到那边热的很,带那么多东西有什么用!”直到那时,我们才知道我们肯定是到南方了。

  因为我们还没有真正的到边界,所以并没有发给每个士兵弹药,只是每个班发给了30发子弹用于站岗,所有的机枪发给了100发子弹用于值勤。士兵们手榴弹和子弹都没有配发,就这样我们光携带的生活用品和装备就有40多斤。当然这些东西足以让我们走到哪住到哪、训练到哪。可要我们背上这些东西走多远我们不知,到什么地方我们也不知,只是说不远。在这漆黑的夜晚,几百个人跟着几个侦察兵上路了。全营只允许最前面的一个人打手电,还不允许长时间照明,后面的人只能紧紧跟上。

  我们扎好绑腿,脚登“钢板鞋”,还绑上了“脚码”(就是雪山旅游时戴在脚上的那东西,主要用于防滑,像马钉上铁掌一样)。开始大家并没有感觉到有什么不一样。但当我们走了10分钟以后,才知道了我们正在走的是一条什么样的路,那既不是公路,也不是小路,那是一条连山猪都不愿走的亚热带丛林。我们只能感觉到荆棘丛生,树滕缠绕,悬崖陡壁加上蚂蝗、蚊虫的袭扰,但我们看不见它们,只能是“跟着感觉走”。那没有路,那是无人的丛林,是我们的侦察兵为我们开出的一条通往边界的山路。前面黑黑的,只能听到人的喘息和装备的碰撞声,前面一遍又一遍地传着口令,“往后传,注意跟上!小心左边悬崖!”
  后面的也一遍遍地往前传着口令“往前传,有人掉队了!”是人都知道,要是谁掉队了,恐怕没人能找到你,别说是在晚上,就是在白天,那也是没人走的地方,空手钻这丛林你也会感到可怕,何况是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晚上,何况是背负40多斤的物资!
  就是这样为了不让越军了解我们在边界集结兵力,我们必须隐蔽的接近,必须选择在晚上走这没人走的山林。这是我们事后才知道的原因。


  黑夜是让人害怕的,丛林又更加让人感到恐惧,加上越军威胁,让人感到这个夜晚像是世界的末日,一个小时过去了,二个小时过去了,还要走多远呢?走着走着,让我想起了我们关于亚热带丛林知识的训练:“亚热带丛林是多山多植物地区,山形陡峭,坡度多在60度以上,在此地行军通常每小时只能走2公里。植物主要以灌木林为住,山林中常有毒蛇、蚂蝗、蚊虫和蜈蚣,人容易受到毒蛇和蚊虫的攻击。天气炎热,一年不分四季,只分旱季(11-3月)和雨季(4-10月),主要流行的疾病是疟疾和痢疾,人得病后如不及时治疗,生命会受到威胁。”

 至于雨季如何?旱季又如何?我就不在这描述了。“我们现在进入的是那丛林吗?我们会受到毒蛇的攻击吗?”抗美援越的电影画面又映入了我的眼帘,美军经常被越军的竹签和陷阱所伤害,越军同样会用这方法来对付我们的。突然我脚底一滑掉了下去,幸亏我手本能的一抓,抓住了一根藤条,“拉我一把!”前面的人回来摸住我的手,把我拉了上来,我不知我脚下是什么样的情形,是条深沟还是一个下坡,我至今也不知,只是觉的浑身冷汗直冒。
作者:原13军39师115团2连战士杨云风(网名风牌575)

今年夏末,在我们同学会之前的9月份,本人由于公干去了趟内江,那是我当战士时的部队所在地。自1985年去过一次后就再也没回去看过,猛的一阵产生了想回当年驻地看看的愿望。当时已是夜里11点,幸亏是夏天,脚一踩油门就回了驻地。可一进入那条路却找不到门了,由于几次大裁军,我们的115团早已不知去向,那片营地已被5-6家地方单位所分割。好不容易才看到了我们连的营房,没有灯光,黑乎乎的,连原来走的车道现在也变成了机耕道。

  行走间忽见旁边有一农户的小卖部,向农户打听才确定了自己连队的营房。这时农户发话了:“你是二连的吗?哪年的兵?”。在确信我是参战的那批兵之后说:“很多人都回来看过(他念出了很多人的名字),我怎么没见过你?”

  我的脸红了,要不是天黑我真是无地自容。只有惭愧地说:“是啊!我1985年回来过,快20年了,今天是第一次。”“你怎么对我们连队那么熟悉?”我问道。 他说他就是附近的农民,那时他才15、6岁。在这住了几十年了。我一下好感动,连附近的农民都是那么记情呀!

  返回的路上又看到了内江市的灯光,那灯光已是非常灿烂。26年前的同一时刻我也是看着这片灯光离开内江,比起现在可说是漆黑一片,但当时对于我们住在内江市边上的人来说,已是非常想往的都市之光。可就是这灯光让我们那群年轻的士兵产生了依恋;就是这灯光让我们第一次感觉到生命即将结束的恐怖;就是这灯光让我们互相默默的传递着一句话“快看最后一眼吧家乡的灯光吧!”,即便当时命令是“静默离开”,军官们也默许了士兵们最后的私语。

  就是这灯光让我感觉到战争将要来到;就是这灯光让我的脑子一片茫然。就这样,我们一营作为115团的第一梯队,在1978年12月28日晚24时,步行了8公里,来到了火车站外2公里的铁道旁,按续登上了南去的列车,开始奔向了那“炎热的土地”。

  列车上大家非常安静。这是节50年代生产的闷罐车,又破又黑,由于多日的训练,大家已非常熟悉地在黑暗的车厢中找到自己睡觉的位置,谁也不说话,也不想说话,说什么呢?只能打开背包挨个睡下。不知多久,火车咣铛一声动了起来。 “车开了!”,是谁自语了一句。 “嗯”也不知是谁附和了一句,随后就没了声音。

  我醒了,开始胡思乱想起来,想的最多的是:“终于走了,还能回来吗?”车厢封闭着,车窗上只留了一道缝,不准起来,也不准往外边看,只能看到外边的灯光透过窗缝一道道的闪过。突然心里想起了那首歌曲:“啊朋友再见,啊朋友再见,啊朋友再见吧、再见吧,再见吧!那天早上从梦中醒来,侵略者闯进了我家乡……”但是没有悲昂却很酸楚。 新开通的成昆线是连绵的山洞和桥梁,对于我来说挺新鲜,由于大量的军运,这条线已成了一条军线,及少看到民用列车,全是军列。第二天一早列车已经进入成都地区了,车厢里取消了不准往外看的规定。不管是碰到了谁,大家都会站在门边挥动着双臂大声地招呼,路边的老百姓和车站的列车员都会友好、主动地向我们打招呼。

  列车在峨嵋军供站停车吃饭时,时间给的不多,但伙食还不错,大家只有吃饭和加水的时间,我刚往水壶里加满水,那边就叫唤着上车,心里正想发火时,突然站台上出现了两个女兵,太惹眼了,我停住了脚步向那两个人迎了上去,一看是医疗队的巡视。好呀,没病也得找点,说句话也行,我就这么想。

  谁知道只听连长高喊一声,杨云风你干什么!慢腾腾的,上车!那两个女兵显然知道了我的用意,对我说到:“来吧同志,你晕车吧,给你两包仁丹拿着。”真是太善解人意了!可当时我还不会用这个词,也没敢仔细看看那两人。只记得那是一老一少,两人都露出甜美、友善的微笑,当然眼睛停留最长的是那年轻的女兵,我能看到她眼里的语言,那是在向我表达:要是有时间,我一定会好好的安慰你的含义。

  车开了,心里还在埋怨着连长,要是他不喊,或许我还能多说两句话,或许也能像刘晶军同学说的那样,和人家握个小手,说个再见什么的。

  火车继续往前开,目的地是昆明。说实话,我们要往哪开前几天才知道。在我们上车之前的一个星期,大家都还在瞎猜:有人说是去老挝,有人说是去柬埔寨,也有人说是中越边境。直到有一天看到报纸上说越军已占领了金边,大家才肯定了不会去柬埔寨。为什么呢?小道消息传,你们13军原来就驻守在云南,有非常丰富的亚热带丛林作战的经验,现在越军猛攻金边,你们应该去柬埔寨保卫金边,中国是柬埔寨的老大哥嘛,西哈努克都求咱中国了,你们能不去帮忙吗?现在金边失守了,不用去了,原来想去老挝阻击越军进攻柬埔寨也不用了,人家都沦陷了,你去还有什么用?“那就只有去云南了,到了边界上把枪一举,吓吓小越南得了,让他别欺负咱们的小兄弟”。这就是军官们教育我们的心态。

  不管是当官的还是当兵的,都是这样想。“怎么会在解放了这么多年还打仗呢?打仗这事儿怎么会落到我们头上呢?我始终不愿承认我们会去参加战争,中国人什么时候主动发起过战争?1950年抗美援朝?那是美国人打过来了,我们再不打就要被美国人给灭了!1962年的中印反击战?那是印度人侵占了我们的国土!大清国都不允许何况新中国?所以现在没有理由打仗啊,人家驱赶一下你的华侨,那是你的华侨侵占了人家的经济利益,吓唬一下不就得了?所以不会打的,小风你放心吧,在边界上住两天,做做吓人的动作就行了,很快就会回来的,到那时部队免费让你坐火车玩一趟多好!你不没去过云南吗?你不没见过边界吗?这些愿望你都能满足。”

  哈哈,我一路上做着自己安慰自己的美梦,想想自己在驻地做准备时,还特地向连长特批去营部打个电话回家,征求家里的意见,看我是去还是不去?父亲不是还有点“余威”吗?可以找个什么人给咱调动一下?老父亲连电话也不想接,嗯、嗯了两声算是明白了我的意思,最后说:“你去吧,是一次很好的锻炼机会,我们家里你弟兄多,少你一个也不在呼。”不管怎样还是派了弟弟小云来到连队,一是带来了我需要的手表,二是带来了全家人的问候。

  你看那会儿多落后呀,部队连手表也不让带。好歹给连长说去前面需要手表,这才得到允许。记得小云来到连队,住在我们连部通讯员的房间里,呆了两个晚上,其中有一天晚上和他一块走到了驻地边的小土坡上,两人拉开了家常。那是一种对家的怀念,那是一种对家人的思念,那是一种潜意识的求生欲望。黑暗中我流下了泪水,也许是最后一面了,你是突击营里2连中的一名战士,在战术中你不是主攻就是助攻,我们是39师的第一团第一营,要打起来你不往前冲谁往前?现代战争中的死亡率有多大?你就要离开这个世界了,你就要离开你的家人了,现在坐在你身边的是你唯一能见到的亲人,你可以掉眼泪呀!

  连长对我所有的一切举动都非常支持和理解。全连就这么一个干部子弟,人家没有调走就够意思了,你还强求啥?第三天小云走了。又到了晚上,连长看出了我思念的心思,把我叫出了班宿舍,他在前面走我在后边跟。 他头也不回的问,“想不想家?” 我说“不”。 “想就是想嘛!没什么,我也想!”连长说。


  我无言以对,接着他说,“真打开了你就跟着我,有我老刘在就有你在,你的文化水平高,说不定还能给我出点子”。 紧接着我豪迈地说到:“连长你放心,我决不是日脓包,我决不会后退的!”

  那天晚上的话或许对我今天能活着有一定的影响,至今我都感觉到那天晚上连长的肺腑之言让我浑身出血,让我深刻理解到了真诚的含义。真诚,作为男人多么不容易,可在连长说此话时我明显感到他含着泪水。他也想他的亲人,有老婆和两个小孩的他已是35岁,叫刘明丰,在当时的连长中已是非常老的了,但很刚毅,眉骨高高的,鼻梁挺拔,嘴角时常紧闭着,显出与常人不同的威严。这么威严的我军战斗部队的军官能对我说出这样的话我真不知如何感激!

  虽然我从小就在部队里出生并成长,自己很骄傲比别人更了解军队。可我错了,我根本不了解野战军的生活,我根本不了解一个步兵的全部训练与心理感受。你从小就会玩枪是吧?可真打起来你会玩吗?咱们的老父亲们都上过战场,可到了这个时候他们能对你说什么呢?他们当时面对死亡时都没有退却,能叫你退却吗?他们都面对了枪林弹雨,是躲过的吗?不是!能教你躲过吗?不能!他们只能是坦然面对。今天遇到你了,你能怎么做呢?只能坦然面对。这就是父辈遗传给你的战争心态。

  说真的,面对即将参加的战争,我并没有想到退却。全连队118名士兵里的确有两三人露出了畏惧的神态,他们恐惧、害怕,找出各种不能上前线的理由。虽然的确达到了目的,可失去的是在大家心中的地位,换来的是大家蔑视的目光,得到的是不敢抬头走路的待遇。其余的100多人,那种神气劲儿就别提了。每天欢歌笑语,互相叫劲,偶尔在开玩笑中都会说:“害怕了吧!是骡子是马上场溜溜就知道了。”“你有本事吗?咱们上战场去比比,别整天瞎嚷嚷。”20岁左右的青春年少的男人们,他们有的是自身的好斗心理,他们不愿轻易让人看到他们怕死的心态。打仗嘛这就是小伙子的事儿,你能退却吗?

  火车继续往前开,每到一个军供站都会受到崇高的礼遇和待遇,尤其是沿途的铁路工人,他们仿佛知道这是一群卖命的步兵上来了,每个人看你的眼神都不一样,那种爱怜、关心和赞赏的目光让你由衷的感到骄傲,年龄稍大的尤其如此。

  渐渐地窗外的景色由田野村庄变为了城市和楼房,昆明就要到了,蓝天白云下的南疆重镇――昆明在我们的眼里显得格外美丽。火车开进了昆明站,在客运站外的一个货运站停下。大家跳下了列车,就像二战电影里的德国士兵跳下列车的动作一样,只是穿的没他们漂亮。依次在铁道上站好,等待着命令。 “大家原地休息,等待换乘小火车,乘车序列不变。要求:不准离开,厕所在你们的左面,请假批准后才能去。”

  大家坐了两天多的火车,现在总算可以坐在地上了,总算可以享受阳光了,多好啊!我们席地而坐,或躺在路基的碎石上,尽情地享受冬日里的阳光。这就是你没来过的昆明,真不愧是春城呀!天是那么的蓝,气候是那样的好!在我享受阳光浴的同时,我的眼睛也不停的在收寻着什么。

  “小风呀小风,你在找什么呀?”我自己问自己。 啊,我知道我在找什么,我在找大城市的影子,我在找与我家乡一样的气息,我在找城市姑娘那婀娜多姿身影,我想看昆明市里的同龄人都在干什么!昆明的年轻人和重庆的年轻人他们的爱好一样吗?他们时髦吗?我想看的太多了。可我并没有看到我想看到的东西,一个青年没看到,一个姑娘也没看到。我只有遗憾的把目光移到了我们即将乘坐的那辆列车――小火车。

  小火车看上去要比我们先前乘坐的火车整体小一号,铁路只有一米宽。因为下到13军前在铁道兵里干了10个月,所以对铁路的宽度标准非常熟悉。这小火车的铁路不是国际标准1432毫米宽,当时只听连长说是法国人修的,并不知到它的历史。咳,都怪“文革”呀,没让我们好好读书。由于连队没有改变序列,原车厢里的人还是上一个车厢,可车厢却小了一号,怎么办呢?看来我们的后勤部门早考虑好了这个问题,他们把车厢改成了二层,就是不想打乱部队的序列,本来就矮小的车厢现在变成了鸽子笼,可让我们受苦了。不管是上面的还是下面的,都要爬着进去,顶多能坐在里面,地板上都铺满了稻草。

  “这就是鸽子笼嘛!我养过鸽子,冬天我拍鸽子冻着我就给它的笼子里铺上稻草。”“哦,我们就是祖国的鸽子,你的主人即将放飞你们,放飞你们到国外去,让你们为祖国的和平飞翔在蓝天上。”

  小火车开动了,就像“夹皮沟”里的小火车开动了一样,大家很兴奋,因为是在下午上的车,没有像在四川境内那样的保密了,大家议论着云南的风俗,什么“草帽当锅盖、鸡蛋串起来卖呀”等等,高声的谈论所看到的事情。由于空间狭小和气温的原因,两边的车门和车窗都打开了,战士们可以尽情地欣赏车外的美景。一路上人烟稀少但景色真美,这也给我们带来了许多新鲜感,那种战争的气氛仿佛都被遗忘,大家争着到车门口欣赏。可人多车门小,不能够让你长时间的观赏,为此还发生了互相埋怨情绪。

  小火车的速度很慢,用两节车头拉这列车都显得费力,再加上这是一个步兵营的辎重啊。两辆蒸汽车头呼哧、呼哧地喘着气,冒着黑黑的浓烟,车轮还不停的发出打滑的声音。站在车门边你能明显的看到列车在爬坡,而且坡度很陡,就像去我们浮图关学校的公路一样陡,火车的速度还不及人走的快。路基明显不如大火车平稳,再加上山高路险,山洞内壁上没有保护层,突露的岩石仿佛能碰到你的车厢和你露出车外的头颅。气温越来越高,车外的老乡都穿的很少,我们也开始脱去了绒衣。

  望着窗外的景色,我感到一切是那样的新鲜,南疆边陲就是这样的吗? 蕉林和仙人掌呈现在面前,仿佛到了异国他乡。心里想到这么安宁的云南会发生战事吗?也同时想到了我们许多的同学,尤其是我们这帮为了解决工作问题而当兵的战友们,他们现在在哪呢?我们渝办大院里的战友不少,光是我们团里就有韦国良、黄德富,我们师116团还有钟力、袁兵,38师还有王力、张秀渝、林华他们,他们肯定都来了。
    都能通信,我们都互相鼓励着,“绝不让那帮说我们是黑兵的人看我们笑话,我们都是部队子女,有道是“上阵全靠父子兵嘛!”。不光是我们13军的来了,听说50军也要上来,张林伟、王渝军他们在哪呢?想想我们这群1977年在贵州山上新兵集训的兄弟们,在1978年的夏天,被分到了这两个野战军,结果还没到3个月我们就要上前线了,你说这有多巧啊!哦,还有以刘晶军为首的三院那帮同学,他们也和我们是同样的命运,谁也别想躲过。


    当然还是有人调走了,那是在我们分配到野战军前调走的,他们是不想到野战军吃苦,没想到他们就那么走运,起码不会在一线吧!那生存的机率就大多了,杨小风你羡慕吗?说真的,我真羡慕!我想在城市里整天看到流动的车流,整天看到那并不繁华的街道,整天看到那些美丽的姑娘,整天看到我心爱的人儿和我心爱的吉他。

  “家”,这个普普通通的字此时对我是那么的重要。车慢慢地开着,一路上没有了军供站,全靠馒头和在昆明准备的干粮,列车也会停下来,路边的后勤给我们补充些水和干粮。生平第一次感觉这火车像自家的汽车,想叫它停它就停下,没有了固有的火车运行规律。   经过了一夜的行车,我们又看到了黎明的曙光。南疆的早晨很美,微微的晨露中透出了田野那国画般的诗意,让人看着、想着,一句话也不想多说。

  火车在一个村庄边随意的停下。今天是1979年元旦节,大家都还在发愣,是不是要我们过节呀?这时车下有人喊到:“全体下车,整理物品集合。”    “到了?是到了目的地吗?说是到边界的呀,这哪像?”

  我站在车门口向远方望去。这是一块山地中的平原,两三公里就会看到一个村庄。公路、铁路四通八达,一片农村的繁忙景象,哪是什么边界啊!比我下乡的地方还繁荣。这时有不少老乡都围了上来,帮我们拿辎重,给我们送水、让我们洗脸什么的,可我们并不敢过多的寒暄,我看着离我远去的火车,心里还在回味着这趟旅行。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坐火车没买票,也是第一次在没有火车站的地方下车,真有意思。

  部队跟着农民走进了这个村庄。在村庄中的一块场地上我们坐了下来,听营长和村长安排事项。听完了才明白,我们所在的村庄叫“小芭蕉村”,我们将在这里安营扎寨,每个连都由几个农民带领,分别住进老百姓的家里。教导员说:农民把最好的房子都让给了我们解放军,自己住进了草棚。他教导我们要注意群众关系,简单地说是“三大纪律八项注意”你们必须要做到!

  我们班跟随着一个老农来到了他家,这人看着40多岁,家里除了两口子还有两个子女,都已是13、14岁。老农非常朴实,要我们把这当家里一样。这是一座L型的小院,他让出了家里最好的房间。我们住在他家堂屋的楼上,刚好够一个班的人住下,连部设在我们的旁边楼下。整个连队按班的建制住进了农家,全连的士兵像回到了本身的驻地,打开背包,整理好地铺,放好用具和装备。当官的说我们要在这住下了,战备等级降低了,我们要在这开始住训生活,你们也可以写信回家了,地址是云南省个旧市97号信箱52队。只要求一般的保密,不要透露部队的行踪就行,西线暂时无战事……

  “我说嘛,打什么仗呀,就是到云南来吓唬小越南的,放心吧,我们就安心的在这训练。”想到这我高兴的笑了。

 “小芭蕉”多么好听的名字,不禁让我想起了我下乡时所在的生产队的名字:“小沟子”。命运是多么的相似呀!我才离开那不到两年,又回到了一个带“小”字的村庄,同时也赞叹农民伯伯是多么的伟大,叫出了那么多纯朴、自然和好听的名字。小芭蕉村比我下乡的村庄大多了,有好几百户人家,地势平坦,农舍坐落有序,很像北方的村庄,尤其像电影《地道战》里的高家庄。土坯墙边的仙人掌,院落里的芭蕉树,无一处不显现出南疆村寨的美丽和质朴。

我们的连队每日都在村外的小山坡上训练,远远的可以看到村外的公路上和铁路上成群的车队、炮队和坦克隆隆的开过,俨然一幅临战状态。而我们也加大了训练难度,从大家习惯的瞄靶、投弹、刺杀、越野、挖工事的普通训练提高到了实弹训练,农民们的庄稼也无偿的由我们任意践踏。农民们说:“同志们用吧,只要能教训小越南,保卫我们的祖国,你们要什么我们都可以奉献。”听到这话我也不知是真是假?但他们的脸上露出的是诚实的、无怨无悔的表情,让人感到活着的人没有必要在一群即将离开人世间的小伙子们面前吝啬。而那时候人的心灵还没有被“利益的公害”所污染。每个人都在讲“奉献”,即便这个词出现在1985年,但它的源泉是来自于对越还击作战。

  部队训练是再普通不过的了。可临战训练又是怎样的含义呢?我告诉大家吧,绝不是你想象的、也不是你曾看到的演习。那是一种像“林海雪源”中杨子荣训练土匪那样的场景。从我们连的每个战斗小组到步兵班,从步兵排到各排之间的配合都要练。也就是内行人说的班、排、连的战术合练。你不是想过枪瘾吗?那就让你过个够,一箱箱的子弹就放在那,你要想打你就去拿。射击不是一个个战士的打靶,而是一群群的打,点射,齐射,长点射,那声音好听着呢?就像我们重庆杨家坪兵工厂的试枪声,热闹着呢!往哪打呢?有靶子吗?该不是乱打吧?――当然有,为了提高实战的能力,我们演练最多的是山地进攻中的射击,在小山坡上挖上很多掩体,掩体内是我们的士兵兄弟举着靶、并编上号,另外的士兵演练进攻射击,指挥官叫几号靶出现,那进攻中的士兵就向几号靶射击,然后再统计靶上的窟窿。
  每个人都会被抽去充当举靶人和报靶人,我也不例外。记得我第一次充当举靶人时,吓的我出了一身冷汗。一个步兵班的火力一起向你的靶位射击,打的掩体上的泥土乱溅,子弹嗖嗖的从头上划过,真像是在战场上。可当时谁也不知实战是何样?你就往最残酷的画面去想象吧!可谁又能想象的出来呢?也许是咱们重庆兵的先天优势,也许是城市兵的小聪明,我突然想到,何不用这个机会练练自己的听力呢?你小风学弹吉他时都要练耳朵听音准,那你为何不利用现在的机会听听子弹飞行的方向呢?哈哈!小聪明用上了。以后轮到我举靶时都会愉快的答应,很多人不想干这事儿,因为跳弹很容易伤人,但我很乐意。听听打我的靶的声音,再听听打别人靶的声音,很容易根据枪声判断出子弹飞行的方向。这着儿能有用吗?小风?大家别急,听我以后慢慢讲。

  我从小就喜欢看打仗的电影,这是我们那辈人没谁不乐意的事。从《小兵张嘎》到《南征北战》,从《打击侵略者》到《瓦尔特保卫莎拉热窝》,不管是打白狗子还是黑狗子,也不管是打日本人还是打国民党,只要是打仗的就行,只要有枪炮声就过瘾。其中我最喜欢的片子有两部,一部是《南征北战》,另一部是《桥》。《南征北战》喜欢的是那片中的战争气势和敌、我军谋略的较量,喜欢的是我们节节胜利的场面。打小越南也象那样就好了,我们整团整师的围歼,多痛快呀!

  那电影《桥》呢?你喜欢什么呢……?喜欢电影《桥》?我当然也喜欢同学们一打开我们 的网页就能听到的电影插曲《啊!朋友再见!》,那是“大头”为我们加的背景音乐,也难为了我们这位好战友和“炮兵老大哥”。但我更喜欢的是电影中对战争描写的浪漫态度,我喜欢的是影片中的“斯瓦托尼小伙子”,他和我们年龄相仿,端着一支折叠冲锋枪在湿地中与敌人战斗,虽然牺牲了,但死的那么浪漫,足以让人被浪漫的英雄气概所感染。我想当英雄,我想要那支折叠冲锋枪,我想拥有那种在水中跳跃射击的浪漫感觉。

  在部队未出发前,每个连队都进行了扩编,由原来的乙种编制扩大到甲种编制。具体说就是将一个步兵营由原来的二个步兵连扩充至三个步兵连,主攻连保留70%的老兵,助攻连保留50%的老兵,其余的到新编的连队报到。是排长的提为连长,是优秀班长的提为排长。“杨小风你不行,才干了几个月的野战军,你没有那个能耐,再说,当官的都要带头冲,你凑什么热闹?”连长如是说。

  同时,新配发给每个班一支崭新的折叠冲锋枪,班里由原来的两只木柄冲锋枪增加到三支。那是增配给战斗小组长的(班长带机枪组成火力组,副班长带两人组成战斗2组,另由一名老兵带两人组成战斗3组)。我是副班长,用的是木柄56式冲锋枪,多老气。我想要那支折叠的铁把冲锋枪,那多像“斯瓦托尼”用的那支德国造的冲锋枪,我要有了它我也可以像他那样浪漫――在水中边跑边射击,在跳跃中灵活的躲闪敌人的子弹……

  为这,我找到连长申请要换那支枪。连长可火了:“杨云风,你也太天真了,武器是可以随便换的吗?无组织无纪律!”看到我一脸的委屈,连长心又软了,毕竟这是在非常时期,毕竟是面对一个刚满21岁不久的小伙子。他收起了威严面孔,转而苦口婆心地说:“那枪并不好,漂亮但不实用,一是准确度不高,二是木把的枪托还能进行肉博防身。枪托可以打击敌人,铁把的行吗?别做梦了,听老兵的没错!”
  平时我们训练时还要练刺杀,大家还记得那样的情景吗?两个士兵,都穿上那“中世纪的盔甲”互相对刺。刚下到野战军时我和人家练对刺,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对手“刺于马下”。连长插着手在旁边观看说:“没用的东西,看着个子大,没用!”

 咳!我多没面子,练不出那功夫呀!现在好了,练什么刺杀呀,战场上有用吗?没用!上面安排这项目不用练了。啊!这下让我太高兴了,什么年代了,谁会和你拼刺刀?那就练投弹吧,这是必须的,你投弹也不行呀!那会儿一年才投一颗实弹,现在你想投多少就给你多少。投弹有干部们在旁边保护,从山上战壕中往山下投。   “杨云风,该你啦!”

  “使劲!动作快!”

  当官的命令着我,我一个一个的做着拧盖、套绳、扔出的规范动作。

  “像你那样敌人早到你面前了!要快!”连长吼着。我加快动作,学着电影里的样子,把六颗手榴弹的盖拧开放在面前,一个个用左手拉绳,右手扔出。在声声的爆炸中听见连长的叫声:“这就对喽!”.
  战争的气氛越来越浓,每天的训练也越来越紧张。一天训练回来后的晚上,连部通知我去团部学习越语,因为我是高中生,要有文化的人去,说是全连战士都要会,连里面先派我和另一人去学,然后充当小教员再教大家。

  我们来到了团部敌工股,两位小干部模样的人接待了我们,发给我们每人一本小手册,上面有中越文字对照和汉语的注音。我们6、7个士兵在一间小房间里,对着一架卷盘式的老式录音机练了起来:“诺(布)松空耶!”缴枪不杀!“综堆宽哄度兵!”我们宽待俘虏!“呀得,里挑堆!”出来,跟我走!……大伙儿练的挺高兴也挺新鲜。这帮人除了在学校里学了两句“long live chairman Mao !”的英语外还没学过什么外语,能不新鲜吗?叽里咕噜的热闹了一下午,活像日本鬼子进了村。军官要求我们背熟,回去后要每个人都学会!在我们欢快的气氛中我看到了军官们严肃的表情,那是一种隐含秘密的表情,从那表情中我感到了一丝不安。

  不管大家怎样的高声练习,也不管那语气中包含着怎样的杀气,但在我的脑海里始终有一支越语歌曲在回荡:“越南中国,山连山,水连水……”它就在你脑子里飘呀飘,想赶也赶不走。

  回到连队,在每次开饭前的连队歌声后又多了学越语的声音,那是由我站在队列前,带着大家一遍遍的朗读,从那时起,每个人的手中多了个白皮的小册子,上面除了有“诺(布)松空耶!”缴枪不杀!“综堆宽哄度兵!”我们宽待俘虏!还有“越南中国永远友好”的口号。越南!小越南!我们开始接触你了。

  报纸、电台上的新闻中,越军向柬埔寨进攻的消息少了,多的是我国边民受到侵略、我国华侨受到凌辱的消息。越南――这个我们把他当成小兄弟的国家,今天反目为仇。为了让大家激发仇恨,为了掀起同仇敌忾的气氛,部队安排我们听“华侨受辱史”的报告。是真正被驱赶回来的的5、6个男女华侨的血泪控诉。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嘛!不信?让你们这群士兵看看吧!

  离我们村不远有一个叫“鸡街”的城镇,一天,在鸡街镇的中学操场上部队摆好了讲台,挂好了标语,四周还张贴了不少宣传画。上面全是一些越军驱赶我华侨时的狰狞面孔:有用木棍打我华侨的,有向我边民扔石块的,有用冲锋枪向我们的农家水牛扫射的,还有被越军炸毁的房屋,看得我们义愤填膺,个个有说不出来的气愤。

  老华侨讲话了,说拖儿带女走了多少天才回国,自己有多少财产被越军抢去等等,可我老觉得他讲的不够悲愤;小华侨讲话了,说他们如何与越共周旋,袭击他们的哨兵,扎坏他们的自行车轮胎等等,还露出了被越军刺伤的伤口给我们看,可汉语实在太差,结结巴巴,总觉得是在调皮捣蛋;女华侨讲话了,本想听点如何被强暴的经过,或是把衣服的哪个部位拉开,让我们也看看伤口的好事儿,刺激一下紧张的心理,可没能如愿。都是越南公安如何如何,越军的事一点儿也没听着。还好,总算让我们了解到越南的一些情况,使我们不至于太陌生,就像是一群土匪把这群华侨欺负了,等着我们去给他们报仇,会间还不时的有指导员或什么人喊喊口号什么的。

  会散了,战争的气氛越来越浓,只是来边界吓吓小越南的想法逐渐淡去。“我的妈呀!真要打吗?”我在给家里的通信中描绘即将要参战的内容越来越多,瞬间我们家在天南地北的哥哥姐姐们都知道了我的情况,纷纷来信鼓励我的行为,为我恐惧的心灵作一些力所能及的安慰。

  “小风弟:你放心的去吧,家里不用你操心,父母由我们照顾,我们为你自豪和骄傲。”

  “弟弟:打仗的时候机灵点,父母都是这样过来的,他们打了几十年的仗,不是也都过来了吗?战争也存在很大的偶然性。”

  “全家人都在惦念着你,别怕,八弟,这是多么难得的机会,好好想想,如果战争结束,那是你多么好的经历,很多人想摊都摊不上啊!”“去吧,勇敢的去吧,我们紧紧地拥抱你。”  

  家里的兄弟姐妹不停地给我写信,生怕我会寂寞。信像雪花一样的飞来,也是我最愿意看到的“雪花”。是啊,平时战士们对“家书”就是特别的注重和思念,何况是战时呢!每个人在收到信后都会欢呼和跳跃,然后就是静静地躲到一旁,你可以从每个人的脸上看到各种不同变化的表情,包括军官们。

  老父亲也提笔给我写信了,平时他不会给我写信,都是我母亲写,内容不多,一页半纸,但看后让我更坚定了勇敢参战的信念,字里行间也看到了老父亲对我的思念。可战争要死人的必然性谁也不愿提起。

 在众多的家信件中,爱你的情感不难看到,但信中最多表现情感的语言是:我们想你!我们拥抱你!紧握你的手之类的话,没有看到“爱你”这个字。“爱”这个字在那个时候说出口是多么的难,也很难在一个老红军的嘴里出现。哪像现在“I love you !”满天飞,说起来即自然又随便。可当时我根本就意识不到是多么的需要这个词在信中出现。只会想父母是不是喜欢你,却没法去想父母爱不爱你。

  训练营中信是不保密的,军官的、士兵的都会互相传看。由于我的信最多、内容最具有鼓励性,因而我的信成了连队里指导员作战前鼓动的好材料。在一个个的落日黄昏下,每隔两三天,连队都会集合到那仙人掌丛中,坐在泥土地上,听你和其他鼓励儿子、兄弟、丈夫、父亲上前线为祖国去战斗的家信。那些亲切的称呼和诸多的豪言壮语让你会感觉到,每个坐在下面聆听的人他们的情感神经都在颤动!

  勇敢和惧怕都是同一出现的,没有勇敢你何其会知道惧怕。就在大家都纷纷表决心上战场的热烈气氛中,“我不去,我不想打仗!”的声音也出现了。说真的,现在我真佩服这位兄弟在那时能喊出他自己的心声。说这个话的是我们连三排九班79年入伍的新兵乔国光,19岁,昆明市人,父母是小店主出生,中等个的他不胖不瘦,皮肤黑黑的,眼睛大大的,但显不出任何机灵劲儿,到是社会小青年的气息很重。他性格内向,不善多语,班长、排长、指导员、连长都给他做工作,但他谁的话也不听,反正就是一句话,“我怕打仗,我不去前线!”一不参加训练,二不与人交谈,整天就在屋子里傻想,活像得了精神病。这可怎么办?战争形势越来越紧张,部队随时可能上前线,连队里出现这样的问题可是大忌呀!当然有这种情绪的不止他一个,但明确表示不去的就只有他。

  连长着急了,突然想到了我这个典型。“杨云风,你去跟他说,用你亲生的体验去说服他,我们是全团的主攻营,是主力连队,不能有这样的日脓包拖后腿!”要我去说服他?我行吗?

  听连长的话我找到了他。那是在一个晚上,战士们都集合去听政治动员了。我和他在铺着稻草的地铺上拉开了家常。虽然是一个连队,但我是一排他是三排,他又是新兵,因而很少在一起。 但都是城市兵,有着共同的语言。“国光,你们昆明人都怎么玩,耍朋友吗?”这家伙一听就来劲了,脸上长时间被战争笼罩的乌云散开了,滔滔不决的向我讲述了在家的所作所为,我们聊了很长时间,相互讲述着在城市里的经历。

  “是啊!我们都是城市兵,像我们这样的还有好几个,你看四班的何崇民,是重庆钢厂的,六班的何小林是重庆沙区教育局的,那么多城市兵都不怕,你怕啥?再说我们的头脑都很灵活,不会有事的。”

  我说动了他,他在我面前表示了不拖连队的后腿,要站起来做人!连长第二天感到很奇怪,“那小子凭什么说服了他?不过我就知道他行!”……其实那天晚上我的潜台词是:“我家的条件是最好的,高干的儿子都敢上,你有什么不敢!”

  训练一刻也没停过,班、排、连的战术练完了还要进行全营的进攻合练。许多战士都问:光靠我们这几支枪就能上战场吗?连长说:不!我们是团主力营,还会得到加强。电影里不是经常听到加强连、加强营的词吗!那么我们怎么加强呢?本身我们的连队是9个步兵班,一个火箭筒排,另外新组建了一个由2门60迫击炮组成的炮排。作战时火箭筒要配到班里,班长指挥由机枪、火箭筒组成火力组,副班长和战斗小组长各带两名使用半自动步枪的士兵组成二、三战斗组。营里的重机枪连和无后坐力炮连都会被分配到各步兵连,从而形成了加强连,连长可亲自指挥重机枪和60炮排进行连火力打击,支持步兵班、排的进攻,排长可指挥配到排里的无后坐力炮和重机枪进行重点打击,同时还可根据任务的不同进行指挥切换。

 咳!太专业了,咱先别去讲。(主要是孙大头插话了:想给我一支心爱的折叠冲锋枪,我当然想要!但我那时想要的东西还有很多很多,尤其是精神和情感上的东西对我最重要。)

  那天连队安排我出公差到镇上团后勤部去拉大米。两三个兄弟跟着司务长拉着借来的板车上了街,大米装好了,总还得买点副食吧,司务长叫走了那两兄弟留下我一人看车。我独自一人的爬在装满粮食的板车上,四处打望着街上的行人。这时迎面走来了一位姑娘,17、8岁,个子最多不会超过1米6,可从我趴在粮车上的视角上看去,她是那么的高窕。头发过肩,用一条手绢随便的扎着,露出了长长的脖子。眼睛不大但很有神,微翘的嘴唇上透出性的诱惑。由于天热和家里并不富裕,上身就穿了件小花布衬衣,领口可以看到里面的汗衫圆领,花布衫下两个不大但很丰满的乳房轮廓清晰可见,显然没有穿带任何的胸罩,随着健康的步伐,浑圆的胸部也会上下自然的晃动。

  我看呆了,感觉到无名的冲动,血液加速流动使我浑身膨胀了起来(至于是哪里膨胀,地球人都知道!)。我难受,想冲上去把她按住,压倒在我的身下,用我贪婪的舌头在她身上狂添,用我的火热嘴唇在她的脖项上吸嘬,用我年轻的双手滑过她的每一寸肌肤。我紧紧的趴在粮车上,不停的扭动身体,让这种感觉尽情的发泄。

  我想要!我要!我才21岁,我还没享受过那事儿的快感!你们知道吗?!那姑娘从我身边走过,并没有感到任何威胁。仿佛她见过太多这样的目光,并不以为士兵们的“想象”从她身上一遍遍的划过会给她带来伤害,她已经习以为常了。

  “小崽儿!走喽。”司务长是万县人,对我们重庆兵他就这么喊。他们回来了,该走了,我真不愿意让他们把我这美好的感觉破坏掉。我埋下头,弯着腰推着车,那种感觉迟迟不能从我身上退去,以至于我好长时间没敢站直了走路。那天晚上我失眠了,脑子里不停的闪现出电影里所能看到的最漂亮的女人,中国的、外国的,当然也有越南的。“刘三姐”“五朵金花”“多瑙河之波”“广阔的地平线”“列宁在1918的天鹅湖”……

  我想要得到爱抚、我想拥有那肌肤之亲。可那时,即便是男人的拥抱也是那么的奢侈。我想了很多很多,当然脑海里浮现最多的画面是越南电影《琛姑娘的森林》。“阿山,等等我……。”琛姑娘那甜美诱人的声音始终在我耳边回荡。就是这一句喊声让我们那会儿的读书人念念不忘,何况在今日的背景下。琛姑娘是在我脑海里对越南姑娘的唯一印象。她戴着斗笠,时常穿着圆领白布中扣衬衣,高高的胸部顶出了细细的“蛇腰”,大大的黑色裤脚随风摆动,衬出那跨与腿部的美丽曲线让人失魂落魄。现在我们就要去越南了,能见到琛姑娘吗?

  训练!训练!“多训练、少流血!”这是我们唯一坚信的真理。“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在腰间端着冲锋枪扫射的样子大家并不陌生,可这个动作平时我们很少训练,学名叫“低近射击”。准确度很差,但用于近距离射击很有威慑力!我们站在山坡上,对着面前的靶子狂射!那种感觉痛快之极!

  每天连首长都会和我们在一起,同吃、同住、同训练。他们的一举一动都是我们行动的准则。我们希望能天天见到他们。虽然他们每天也会离开我们去营里开会,但我们不想他们离开太久,就像孩子舍不得离开父母一样。这天上午,连首长们同样去营里开会,开了很长时间,让我们焦急的内心忐忑不安。

  “他们回来了!”不知谁先看到了他们的返回。急冲冲的领导们迅速作出了安排:“今天提前开饭,部队晚7时开拔!大家作好准备,收拾行李,打扫好卫生,怎么来的就怎样离开!”

  “去哪啊?”大家好奇的问。

  “你们忘了来到这是干什么的?去哪?还能去哪?别问了,到边界去!” 你们在这小芭蕉住了近一月,仅仅是来训练的吗?该走了!我们纷纷整理好行装,打扫好房间内外的卫生,向农民的水缸里注满了水,向房东和邻居们一遍又一遍的说着感激不尽的语言。   “乡亲们再见了,我们回来的时候再来看你们!”

  “大尊(军)!你们走好咯!”老农流泪了!邻居流泪了!村民们都流泪了!男人、女人、老的、少的都流下了依依不舍泪水,即便是小孩也被那动人的场面感染的号啕大哭!战士们中许多人流下了眼泪,那不是胆怯的眼泪,那是真真切切的依恋之情!

  战士们的队伍依次来到村边上的公路旁,安装了伪装网的一队解放牌军车静静的停在路边,车上年轻的汽车兵们也没有了平时那吊儿郎当的神态,表情严肃的坐在车内一动不动。“上车后大家坐好,不得将头手伸出车外,不得暴露目标,不准交谈,注意安全。各部按序列上车!”简短几句话后我们登车出发了,汽车在崎岖不平的山麓中颠簸着,向那茫茫的黑夜中驶去。


车棚内黑黑的,后车门也用帆布盖上,只能看见帆布缝中灯光一道道的划过。车内也安静的出奇,只听见车队的马达轰鸣。俨然一副二战电影中德军开拔的模样。“再见!小芭蕉,我们走了!不知还会不会回到你的身旁!”我们每个人心里都在默默的说着这句话。同样一首老歌在我耳边轻轻回响,我在心底随它慢慢歌唱:“人们说你就要离开村庄,不要离别的这么匆忙,要记住红河谷是你的故乡,还有那热爱你的姑娘……”边界,前线!我们为你而来!黑暗、宁静,是否预示战争的到来!“丛林作战的王牌军”的战士们,是否就这样参加战斗?……

  汽车轰鸣着、摇晃着继续前行,从我们的小芭蕉到中越边界有近200公里的路程,我们并不知道目的地在何方,就像一群羔羊只能随着牧羊人指点的方向走一样,只知道距离不近,车要开很长时间。上级传令我们必须睡觉,好好休息,只有那握着架在车头上值勤机枪的两人必须瞪大双眼。是不是我们全团都上来了?是不是我们全师都上来了?我自问自想,因为这些问题直接是我判断战争是否即将开始的依据。钟力、袁兵他俩此时在什么地方呢?

  前面说过我们院子里的子女来了不少,要说在我们师里和我最要好的就是钟力和袁兵了,但他们都被分到泸州的116团。

  钟力,个头和我差不多,长的有一支像美国人的鼻子,国字脸,打篮球很油滑,很有男人气。由于比我们大两岁,又下乡到云南支边,有很丰富的社会生活经验,所以我们平时都叫他“老油条”。他被分到了116团2营的重机枪连,是班长射手,也是我们下到野战军的干部子弟中进步最快的一个。我们俩虽然距离不远但一直保持着通信。在我们还未到野战军时,我和他时常在鹅岭公园漫步,时常在我们的宿舍里鏖战围棋,他向我讲述最多的就是那支边的日日夜夜。印象最深的是那支边青年的浪漫生活,男男女女都住在一起,互相玩乐,互相开心,同吃同住还同居,时常还会出现群居的情形。哇噻!没有带队干部的管理,没有人干涉,多浪漫啊!

  记得在离开小芭蕉时收到了他的最后一封信,信中全是鼓励我勇敢上战场,勇敢为国作战,勇敢为我们这群“后门兵”争光的豪言壮语。“嘿嘿,这小子什么时候进步的这么快!那时候整天教我泡妞儿、玩乐,现在到正经了。”我感到十分纳闷。尤其是信中的一句古语让我们的连长都感慨万千!他说“小风,战争能落到我们头上算是我们有幸,是我们演绎父辈人生的最好机会,或许父辈们在战争中的遗憾要有我们来完成。放心吧,我相信我们会作好的。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连长说,“你的同学真有水平,能用这句话来勉励你,是个汉子!”我的古语学的不好,根本不知这是谁的语言,也不知是在什么背景下说的,只知道人对于死不必那么可怕!


  袁兵,大家都很熟悉,就是我们音乐老师的儿子,那时比我们小三个年级,时年19岁,中等个,小小的眼睛,直直的鼻梁,长长的鬓角,活象古罗马的战神,也是一个血气方刚的小伙儿,时任116团步兵7连副班长。毕竟他比我们小两岁,我们都把他当小弟弟看,通信不多,但甚是想念。我们同在一个师,按39师通常的分工,我们115团是主攻团,116团担任助攻任务,117团为师的预备队。但都是步兵,不管怎样都要担负那夺营拔寨的攻坚任务,有谁能幸免呢?我们还能在一起吗?我们还能见到那巍巍耸立在两路口的山城电影院吗?


  来吓吓小越南的想法现在已是荡然无存,这是叫吓吗?那么神秘?如要威胁它干嘛不白天来?我们浩浩荡荡的开来,扎在边界上,立好帐篷,架好机枪,再拿出高音喇叭,对着它胡喊一通:“什么你要不老实,再不听话,再欺负我们华侨,再打我边民,我们就开火了!”等等的语言,那才叫吓唬呢!现在我们这是干什么,就这么开过去进攻吗?我脑子里满是三国演义里的情景,刘玄德来到曹操城下,安营扎寨,曹操闻之,悄然退去……。
  在胡思乱想中我睡着了,睡的很死。睡梦中听见有人想要小便,不知咋办。有人支着儿,“车后边坐的两人,把他拉住,站在门边拉!”好办法!不能停车,因为不允许。车越开越慢,也不知开了多久,慢慢的有了动静,车开始出现了走走停停的现象,找不着路了吗?

  车又停下了,这时有人来到车边,轻声叫到“下车!”我们依次跳下汽车,在车边站好。身旁的战友问我,几点了?我本能的抬起左手想看看手腕上的表,可我怎么也看不见,汽车全关闭了车灯,黑的伸手不见五指。“看不见!”我生平第一次感觉到黑暗是这么的可怕,“伸手不见五指”是什么样的含义。如果那会有个天真的小孩儿问我“叔叔,什么是伸手不见五指啊?”我会告诉他,“伸手不见五指就是形容天像今天晚上一样的黑。”

 “现在我们将要步行军,越军离我们很近,大家整理装备,不准说话和咳嗽,静默行军,不要暴露目标。”口令传下来了,气氛一下紧张了起来。“二连跟我走!”我终于听到了熟悉的声音,这是我们老乡,在团里的侦察连。“几点了?”又有人问?“2点!”侦察兵压低了声音回答。哦,1979年1月30日的凌晨,我们开始了漫漫的长夜路。整理好装备,我们上了路。说到这装备,有必要给大家介绍一下:一支枪7.5斤,水壶2斤,弹带和弹夹5斤,背包和雨衣20斤,干粮1斤,柴火1斤,防毒面具1斤,洗漱用具1斤,还有杂物等等共42斤。
  要问我怎么记得那么清楚?那还是未登上南去的火车之前,团领导的一次检查让我们记忆由新。那天下午,通知我们整理好战时装备接受领导检查,平时我们很难见上团领导一面,可那段时间领导们像入了魔一样的频繁来到我们一营检查和关心,经过多次的清理,我们已严格按条令进行了“三分四定”。这是一个步兵关于携带物资装备的规定,即明确了你战时、平时、 训练时如何带什么东西,不该带什么东西的详细规定。

 按战时的要求我们携带装备来到了操场,团长、政委、副团长、参谋长,该来的都来了,还带来了一杆称,他们要对我们各个士兵携带的武器进行测试:机枪兵带的有多重,冲锋枪兵带的有多重,半自动步枪兵带的有多重等等逐一进行比对,依依进行了详细的测量,当团长得知最后结果是每个士兵携带的装备大约有45斤时,团长发话了,“这怎么行!背那么重的东西怎么能打仗?给我减下来!”有人说都是必要的东西时。团长又说了“不管怎样也要减到42斤以下!到那边热的很,带那么多东西有什么用!”直到那时,我们才知道我们肯定是到南方了。

  因为我们还没有真正的到边界,所以并没有发给每个士兵弹药,只是每个班发给了30发子弹用于站岗,所有的机枪发给了100发子弹用于值勤。士兵们手榴弹和子弹都没有配发,就这样我们光携带的生活用品和装备就有40多斤。当然这些东西足以让我们走到哪住到哪、训练到哪。可要我们背上这些东西走多远我们不知,到什么地方我们也不知,只是说不远。在这漆黑的夜晚,几百个人跟着几个侦察兵上路了。全营只允许最前面的一个人打手电,还不允许长时间照明,后面的人只能紧紧跟上。

  我们扎好绑腿,脚登“钢板鞋”,还绑上了“脚码”(就是雪山旅游时戴在脚上的那东西,主要用于防滑,像马钉上铁掌一样)。开始大家并没有感觉到有什么不一样。但当我们走了10分钟以后,才知道了我们正在走的是一条什么样的路,那既不是公路,也不是小路,那是一条连山猪都不愿走的亚热带丛林。我们只能感觉到荆棘丛生,树滕缠绕,悬崖陡壁加上蚂蝗、蚊虫的袭扰,但我们看不见它们,只能是“跟着感觉走”。那没有路,那是无人的丛林,是我们的侦察兵为我们开出的一条通往边界的山路。前面黑黑的,只能听到人的喘息和装备的碰撞声,前面一遍又一遍地传着口令,“往后传,注意跟上!小心左边悬崖!”
  后面的也一遍遍地往前传着口令“往前传,有人掉队了!”是人都知道,要是谁掉队了,恐怕没人能找到你,别说是在晚上,就是在白天,那也是没人走的地方,空手钻这丛林你也会感到可怕,何况是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晚上,何况是背负40多斤的物资!
  就是这样为了不让越军了解我们在边界集结兵力,我们必须隐蔽的接近,必须选择在晚上走这没人走的山林。这是我们事后才知道的原因。


  黑夜是让人害怕的,丛林又更加让人感到恐惧,加上越军威胁,让人感到这个夜晚像是世界的末日,一个小时过去了,二个小时过去了,还要走多远呢?走着走着,让我想起了我们关于亚热带丛林知识的训练:“亚热带丛林是多山多植物地区,山形陡峭,坡度多在60度以上,在此地行军通常每小时只能走2公里。植物主要以灌木林为住,山林中常有毒蛇、蚂蝗、蚊虫和蜈蚣,人容易受到毒蛇和蚊虫的攻击。天气炎热,一年不分四季,只分旱季(11-3月)和雨季(4-10月),主要流行的疾病是疟疾和痢疾,人得病后如不及时治疗,生命会受到威胁。”

 至于雨季如何?旱季又如何?我就不在这描述了。“我们现在进入的是那丛林吗?我们会受到毒蛇的攻击吗?”抗美援越的电影画面又映入了我的眼帘,美军经常被越军的竹签和陷阱所伤害,越军同样会用这方法来对付我们的。突然我脚底一滑掉了下去,幸亏我手本能的一抓,抓住了一根藤条,“拉我一把!”前面的人回来摸住我的手,把我拉了上来,我不知我脚下是什么样的情形,是条深沟还是一个下坡,我至今也不知,只是觉的浑身冷汗直冒。
由于太黑,路太险,光凭着传口令已不能达到正常行军的目的,也不知谁传了“一个拉着一个走”的口令,每个人都拉着前面一人的背包带走,但太影响行军速度,还经常被拉“断”。走着走着,很多人出现了体力不支。黑暗给我们带来了太多的困难。往往在这种时候,上帝总会给你想出一些办法。在漆黑的丛林中,也有发光的物资,那就是磷光,是树叶和树枝掉在地上经长年累月的腐化产生的磷光,起初我们很害怕,但后来我们觉得这是我们辨别目标最好的方法。我们把他拣起来,插到前面战士的背包上,就再也不用拉着前面的背包带走了。真是好办法呀!向前传、向后传。瞬间,我们的队伍成了一条流动的“鬼火”,像是一条幽灵在山涧移动。

  小时候非常害怕的“鬼火”居然成了我们那天晚上的救命稻草,使这条幽灵在山涧移动的流畅起来。由于我们要在天亮以前到达目的地,不能暴露我们进驻边界的企图,因而我们的速度加快了,但随之带来的是人的体力极度透支。

  当人生平第一次进入绝望时,他最会选用的解脱方式是死亡。路没有尽头,经过2、3个小时的丛林行军后,战士们出现了体力极限的反应,有许多人跪在地下,不愿再移动脚步,有人哭了,有人说“我不走了,打死我吧,打死我也不走了!”“闭嘴!你真不想活了!窝囊废!日脓包!”当官的骂到。这都是一群20多岁的小伙子,他们从没遇到过这么艰苦的困难,即便是在平时的高强度训练中,也很少有挑战人体极限的时候。所以大部分的人已到了精神崩溃的边缘,他们想到了以违抗命令的形式来寻求解脱,甚至想到了死。要自杀是不可能的,因为你没有选择死亡的办法,用枪你没有子弹,那时子弹还没有发给个人,跳崖你找不到方向,真可谓是上天无门,下地无道,那种生不如死的感觉折磨着你,只等着让谁来给你一枪了。(现在和那时相比,人类的头脑进步了,知道怎样来训练人的潜能,所以才有了相对应的训练方法,包括心理医生。)

  我们的军队从来就不会让你有这样的选择,战士与战士之间的情感已不是像平时那样虚假,没有谁愿意看到在战火未开时有人这样的倒下,大家连拖带拉,你帮我,我拉你,总要想方设法的把你拉出这丛林。“小风,坚持下去,仗还没打呢,你绝不能未战先亡啊!你连越南的影子都没见着,你就这样倒下吗?”是啊!即便我在此时仍然不相信我们会向越南进攻,但我还是想看看边境线的样子,我仍然想看看我想象中的越南,我仍然想着我那“琛姑娘”。也许,我现在走着的丛林就是那“琛姑娘的森林”吧!我这样鼓励着自己。但真正的让我能走出这片丛林是那本身求生欲望。
  近4个小时过去了,我们登上了一座大山顶,终于看到了远方有一点灯火,不知是谁说了句,“那就是越南的灯火”,我边走边看,这时天已不象先前那样黑,或许是天快要亮了,我们已经可以看到夜幕中山林的形态和地势的走向。啊!终于看到你了――越南,你就在我的前方,你肯定吗?我不能肯定!但我们知道我们面对的是越南,我们正一步一步的向他靠近。

  我们开始下山了,战士们的精神也振作起来。脚步也加快了,山脚 下的沟谷里我们侦察兵的信号灯也在向我们晃动,看来我们的目的地快到了。

  向后传的口令急促起来,一遍遍的传着让我们加快脚步,一遍遍的说着快到了。我们下山的脚步明显快多了,也许是看到了目的地,也许是看到了信号的灯光,我们连滚带爬的走出了那片可怕的丛林,松软的脚下终于踩在了坚实的公路上,走到了一个山沟里的平房面前。这时,人们说话的声音也变的大了起来,可以正常的交谈了,不再像丛林中那样只能窃窃私语。连长发话了,大家原地休息,安排好哨位,一排在这边,二排在那边,三排如何等等。大家一听这话早已是迫不及待,迅速的找到能坐下的位置,放下装备,靠着自己的背包席地而睡,再也不想挪动了。
  当我们醒来的时候,已是中午时分,是当官的把我们给叫醒的,气氛也轻松了许多,大家笑着、说着,都在议论昨晚痛苦的经历。我并没有太多的回忆昨晚的痛苦,而是起身环顾了四周的情况。我们要驻扎的位置是支边青年的农场,地名叫洞坪5队,四面环山,都是橡胶林,有一条泥土公路沿着山沟通向边界,公路旁是一条清澈的小溪缓缓的流过,农场场部坐落在小溪旁,一排老式的平房,旁边有一个篮球场,接着是通往山上橡胶林的各条支边青年采胶的小路。我长这么大还从没有见过橡胶树,也不知这树怎么会产橡胶。在与橡胶林接壤的空地上,可看到一些干树枝长在土里,我对眼前的一切都感到是那样的新鲜,不停地看着。

  映入眼帘唯一的一位陌生百姓是一位30多岁的高个汉子,身材魁梧,肩挎一支半自动步枪,穿着一件旧军装,戴着军帽,这样的装束在那时很普遍,可他随时带着枪给了我们与“小芭蕉”的村民完全不同的感觉,使你会产生一种强烈的意识――这是边防,他们是民兵。

  有汽车开过来了,仅仅是一辆车,拉来了我们需要的物资,帐篷、粮食和一些必须的生活用品。连队里这下可热闹了,各班排开始分配帐篷和物资,炊事班埋锅造饭,原本寂静的山林一下子有了生气。我们开饭了,菜是脱水的豇豆炒肉片,真是饿坏了,我吃了很多很多。

  那位高个子陌生汉子姓郭,我们都亲切的称呼他老郭,他是这个农场唯一留下来的一位民兵,也是这个农场的队长。他向我们介绍了当地的情况。这离边界直线距离不到3公里,翻过我们面前的大山就是红河,这一带全是橡胶林,平时支边青年在这采橡胶,中越关系紧张后,支边青年都放回家了。你们看到的橡胶林,都是高产橡胶树,空地上的木杆树是木树,它的根茎就是木薯,越南人当作粮食吃,我们的人很少吃。现在这个地方只有他一个人看家,当然也有他们的民兵组织配合我们工作。他们可以每天自由的在边界上巡逻,每天他都要到大队去开会或者上班,每晚回来后会把他了解的边界情况和看到的事物告诉我们,因而他成了我们唯一获得外界情况的来源。

  他告诉我们,顺着我们面前的公路走30分钟就到了红河边,在我们这段边界,红河的河面较宽,有200多米,是比较安全的一段边界,必须要坐船才能过河,在两国友好的时候没有人从这过河来往。越南驱赶华侨是从老街以东的地方,叫“八步河”,那地方水浅,河道窄,人圈起裤腿就能过河。

  我们在这个农场住下后,生活到宁静下来,没有了在“小芭蕉”的高强度训练,但临战的气氛却越来越浓。两天以后我们开始发放作战物资,每人领到了一套老式棉布新军装,要我们换下的确良的军服,美其名曰叫作战服。大家拿到了军服后犯了难,领章怎么钉啊?有很多人都把针线包给丢了,也不知是哪个聪明的小子说:用橡胶汁粘领章效果非常好,结果我一试果然不错!用刺刀在橡胶树上随便一捅,流出白白的橡胶汁,在领章的四边一沾往衣领上一按就行了,真省事儿,还非常的结实。

  子弹和手榴弹及各种武器所配备的实弹也配发到位。我们每个战士都领到了自己武器所需的一个基数的弹药,一个基数是多少呢?步枪150发,冲锋枪200发,机枪500发,手榴弹每人4颗。还有适合丛林作战和生活的各种装备,象驱蚊水,净水片,砍刀,破障的爆破筒和导爆索等等。哈!每个人现在都是荷枪实弹,威风的很!可没有那个人脸上露出了喜色,反而都在嘀咕,这些弹药够我们用吗?

  我们再也没有进行实弹射击训练,转入了适应丛林和气候的训练,每天都在橡胶林里转,并且花很多时间用于了解越南情况和熟悉敌情。越南,这是在当时我们听到最多的一个外国国家的名字,也是我们最熟悉的社会主义国家,现在我们已经来到了你的身边。“由于你不听老大哥的话,我们现在来教训你了,你该老实点了,免得我们大动干戈。”我整天就是这样在想。最好它立刻向我们国家表个态,承认个错误什么的,我们就可以少流血、少牺牲。可我太天真了,国家的利益和国家的需要在我们那时的心里了解的太少、太少了!

  我们来到边界,只知道越南离我们一步之遥,但我们的部队并没有展开,并没有立即进入战斗状态,而是进入了学习越南情况,了解越南风土人情和掌握边界情况等活动。经过学习上级不断发下来的文件,我们知道了对面越南的一些基本情况:我们的河对面是越南的黄连山省,省会城市是与我们河口相对的老街市,经济不发达,以农作物为主,民族以土族和京族构成,其中大部分的边民为土族,京族居住在城镇。地形是山高坡陡,河流纵横,只有两条公路,多是水网稻田地,越南的首都河内,离我们也就是300多公里等等的情况。对京族百姓要注意什么,对土族百姓又要注意什么,哪些是人家忌讳的,哪些情况要注意等等,现在已经记不得了,只是记得当时要我们看了很多印发的材料,这些材料都是关于越南的情况。

  一箱箱的越南地图也发下来了,因为很多,所以是以箱子来装的,因为都是比例尺很大的地图,又是连排指挥员都要有一份,还包括了一直到越南纵深100多公里的地图,所以很多,连长、排长要我们战士帮他们粘图,粘好后还要用发下来的塑料袋封好,免得被水打湿。各种准备工作做的非常细致,可好几天不给我们说我们的任务是什么,只要我们熟悉情况,只要我们好好的休息。

 我们的炊事班在橡胶林里搭了个厨房,还挖了很长的排烟道,他们做饭的时候是看不到炊烟的,我们也隐蔽的很好,假如你从那路过又不是很仔细的观察,是不知道这里住有那么多的部队的。随着时间的延长,我知道了我们院儿里的战友也都来了,我知道钟力、袁兵他们离我不远。到了晚上,我们干的最多的事是沿着公路向回走2公里去看电影,那是团里专为作战分队放的电影,当然不是让你娱乐,而是用电影的内容来感染你、教育你。所有的电影都是军事题材的影片,如《渡江侦察记》、《突破乌江》、《打击侵略者》、《英雄儿女》、《上甘岭》等等。《地道战》、《地雷战》也放,不过那是告诉你越南人也会用这种方法来对付你的!我们教育的很重要一项内容就是要告诉你:越南军队是我们训练出来的,他的战法和我们的差不多,你千万不要小看他们!

  是啊,我们不会小看他们,他们经过了10多年的战争锻炼,刚安定没有几年。我们的作战经验能比得过他们吗?他们的基层指挥员都打过仗,我们的呢?要说有过战斗经验的人现在怎么也都是在团级干部以上,何况我们团里没有几个参加过战斗,有的话也都是在解放战争后期的剿匪战中打过几枪,要么是参加过中印边界战,屈指可数啊!难道我们经过这漫漫的长夜路仅仅是来看电影或是来学习越南知识的吗?


我们来了好几天,连边界是个什么样还没看到,但在这几天里我们完成了作战物资的准备,完成了士兵们的越南情况教育,最特别的是原来给我们讲述越南反华教育的华侨居然穿上了军装来到我们连队,说是配给我们连的越语翻译,我们觉得挺新鲜,这下可以从他们那了解不少越南情况。

  两个翻译,一老一少,老的30多岁,叫关文生,样子就像我们村里的老农民。年轻的叫林权,19岁,小伙子长的挺像现在的歌星谢廷锋,这两个人都是越南的城市人口,也都曾给我们讲过他们的血泪家史。他们被分配到我们连队穿的是干部服,并且佩带领章帽徽,享受排级军官待遇,但没有给他们配备武器,只给了他们生活装备。连长亲自安排把这两人交给我管理,我便有了机会让他们教我更多的越语,也有机会让他们纠正我们全连那几句战场喊话的发音。

  “啊,我给你们说,不是萝卜送空叶!是诺(不)松空耶!”,他俩常这样给我们纠正读音。偶尔也会有战士在他们身后突然喊到“诺(不)松空耶!”他们同样会露出很害怕的表情,逗的我们整天挺开心。

  因为小翻译年龄与我们相仿,他的名字用越语叫很好听“冷(母)昆”又是我们说的城里人,所以和我很和的来。越南人称呼人喜欢用阿加上名字中的一个字,比如老的叫阿关,小的我们叫他阿昆。他们也亲切的称呼我“阿东”,由于对我们“大军”不熟悉,所以整天跟我寸步不离,稍有问题就“阿东!阿东!”的直叫喊,生怕把他们给弄丢了,同时我也担负着看管好他们的任务,以防他们脱逃。

  自从翻译到了我们连队,我就感到要打仗了,战争这个令人恐怖的事情是无法避免的了。别看每个人都气宇轩昂的样子,内心里都不愿战争发生,那毕竟是要死人的!谁都知道战争离我们越来越近,可每个人都在盼望奇迹的发生。邓大爷访美了,中央又要召开十一届三中全会了,国家的工作重点要向经济建设转移了等等如此多的信息从收音机里不断的传来,预示着国际关系瞬时万变,国内政治也在不停的变化,为什么就不能有奇迹的发生呢?为什么就一定要打仗呢?我们整晚的围在连队里唯一的一台熊猫牌的多波段军用收音机旁,聆听着最新的国际动态和新闻,那是我们获得外界信息的唯一渠道。

  由于在边界线上,两国的关系如此紧张,更有敌情通报在不停的下发,战备级别逐渐升高。在我们住的山坡上,只要我们爬到5、6百米到山头,就能看到红河,就能看到国境线,就能看到越南。所有的边界部队都严格要求不得暴露,不准任何人上山,只有我们的警戒哨位在上面,每天有20%的人在哨位上,但全连那么多人,要轮到你值守山顶上的观察哨位还不知要等到哪一天,我非常想看看我们的国境线,我非常想看看越南是个什么样。

  即便是在如此紧张的时刻,我们也会有欢笑,也会自己找一些轻松的话题来填充空余的时间,当然我最多的是向华侨学越语了。在那些天里,我学会了不少越语,人的确是年轻啊,记性好,他们之间说话的时候我注意听,不知道的词就问,以至于我在未到越南时就学会了很多的生活语言,吃喝拉撒睡基本没什么问题了,但最多的话题还是女人。

  一天晚饭后,小阿昆问我结婚了吗?我反问他,他说没有,我说那我也没有。他又问我有没有女朋友,女朋友这个词他是不会说的,他的语言是有没有“郭尼该”,我不懂,他也不会说,因为“女朋友”的内涵太多了!有未婚妻、性伙伴、心上人、等等的含义,所以他只能用越语来问我,老阿关充当了翻译。“郭尼该”直译就是女孩儿的意思,当然是成熟的女孩子!

 我告诉他我喜欢的人到是有一个,不能说是未婚妻,只能说是我的心上人,我想和她好,但我们没有机会在一起,我也没有机会来享受那种卿卿我我的美好时光。她就是我们下到野战军之前刚认识的一位女兵,在我们渝办卫生所里当兵,来自成都与我们一年入伍。我在离开重庆之前,仅仅和她说过一次话,还不能说是交谈,这让我非常遗憾。为什么不早一点向她表露我的心声呢?但仅仅是这一次说话,让我有了给她写信的机会。我们在信中交流着各自的想法,我们在信中互通各自的情况,当我来到前线,我并没有急于表达我对她的爱意,我只是向她表露了我对她的倾慕之情。那姑娘也非常谨慎,仅仅是说支持我上前线的想法而已。也好,不至于让我想太多而痛苦吧。

  我向这小翻译说到了这位姑娘,但并不详细。只是告诉他我心中有这么一位姑娘。这可把他乐坏了,他说我这位姑娘不是她说的“郭尼该”,“郭尼该”用现在的话来说就是范围很大的女朋友,但绝对不是谈恋爱的女朋友。重庆话叫“绕女儿”,那“绕女儿”以后干什么?接下来的话题肯定是问你和女人之间是否有过性关系,或者是问你是否有过性经验。哇噻!这个话题在那个时候是很敏感的,别说有过性经验你不敢给别人说,就是没有你都不敢随便说出这个词!有哪个敢公开谈论性问题,除非你不想进步了。我赶紧让他小声点,并把这两人引到了一个没人的地方。让他慢慢的教我如何说 “我们去绕女儿!”“妹妹,我们耍朋友嘛” 的越语,还让他给我讲起了越南姑娘。

  当我反问他是否有过性经验时,他居然毫不忌讳,非常得意的说,何止是有过,简直是在女人堆里生活!已经不是我们认为的情场老手的概念,而是今天和这个,明天和那个,整天有一群姑娘跟他鬼混,最多的一天有9个姑娘和他在一起!啊呀!我的妈!讲的我心窝砰砰之跳!我静静的听着,并让他向我谈起了让我最感兴趣的问题――性。

  性生活、作爱,这些词在今天说起来没谁会觉得说不出口,尤其是我们重庆女孩儿。可那时候这些词在小说里也很少见到。小阿昆津津乐道,他向我说起了他如何被女人包围,说到了华侨在越南女人心中的地位,说到了他怎样在海防市的沙滩边和9个小“郭尼该”淫乱,说他整夜的和越南小姑娘性交,以至于身心疲惫。还问我会不会作那性爱的动作,说动作做好了感觉很好的。边说边比划,让我的脸涨得红红的。

  那时,我唯一接触的性话题是在上高中时候,同学间流传了一部手抄本小说《少女之心》,因为在那时是绝对的禁书,我并没有看到,而是听了一位同学在宿舍里熄灯后以讲故事的形式绘声绘色的讲述了一番,那时躺在蚊帐中的床上静静的听着,直喘粗气,已经令我是无地自容了,好在谁也看不见。今天小阿昆的描述着实的让我开了眼界,不是故事,而是亲身传教啊。

  老阿关也插话了:“越南女人喜欢我们华侨,喜欢中国人!他们喜欢要我们华人的人种,女人以和华人生育为骄傲!我们都不随便给她们怀孕的,就是跟她们搞搞玩玩而已。”哇!说的越南就是华人男人的天堂一样!说的我狠不得马上就跨过红河,飞到越南,好好的领略一下这人间天堂……“想想日本人到中国是个什么样?烧、杀、掠、抢,无恶不作。我们是共军,当然不能和他们一样,但我们去了越南就是占领军,他可以强奸我们的华侨,我们也可搞他的女人!我们打越南不就是为了报复吗?那就让我们到越南去好好的报复一下吧!我会把这国仇给报回来的。”我在睡梦中无时不在这样想像。

  一天早上,连长叫上了所有的战斗骨干,分别上山去熟悉地形,连长把我们五个一组的编排好,跟随着他上了山。连长在山顶的草丛中分别向我们一组一组的介绍着河对岸的情况。轮到我们这一组上去了,大家卧在连长的四周,拨开茂密的茅草,眼前出现了一幅美丽的画卷。越南,我终于见到你了!我心里激动的别说是什么滋味了。

  晴朗的天空,微微有依稀的晨雾。展现在我眼前的是一条湍急流淌的河流,从我的右方向左方流去,河的对岸是越南黄连山省的谷柳县,缓缓的河堤外是一片稻田和甘蔗林,远处散落着几户人家,一切是那样的寂静。几百米之后是连绵山岳,左手的远方是越南的老街市,还能看到那与我国交界的铁路桥,桥上一节货车箱也能看见,连长说那是越军装的炸药车,随时准备炸桥。我们的山脚下是沿着河边一直可以开车到河口的公路,空荡荡的公路上没有一个人,宁静中透出了森严的气氛,我们都知道,河的中心线就是两国的分界线。

  连长让我们看了会儿接着就发话了:“大家注意,正前方就是我们要跨过的天险――红河,平均宽度160米。水流每秒3-4米,枯水期水深2米多,丰水期水深3-5米不等,河底较平缓,但水流湍急,很难泅渡。左手边的城市是越南的老街,右手边的城市是坝洒县。现在我们军的37师已经在我们左边完成了部署,38师在我们的右边,我们师在中间。大家注意左前方的那些山头,越军在那些山上都构筑了工事,前面的菠萝地有地雷和铁丝网。”由于距离很远,时间又不允许我们多看,只能拿着连长的望远镜匆匆的扫描一下就把我们换了下去。

  自从大家看了地形后,连队里的生活也紧张起来,那么宽的河我们怎么过去啊!要想突破这道天险,伤亡一定很惨重!所以,每天除了正常的训练外,做得最多的一件事就是学战地救护,自救和他救,每个人都必须学会,内容太多了(像张平妹妹她们12月就开始练了,我们现在才开始练),从头到脚怎么止血、怎么固定、怎么包扎,一个一个的过关,不光你要给别人包扎,你还要自己包扎。教员只有一个,就是我们连队的卫生员―袁学勤,26岁,是我们连队的老兵了,包扎的手脚很快。他在我们面前最多讲到的是上级在我们出发前发给我们的小洋瓷碗,那是给我们吃饭用的。

  “大家一定注意,你们身上用于急救的有两样东西,一样是大家都知道的急救包,另一样就是你们吃饭的碗,它可以包扎你们受伤的腹部和胸部,当你们的腹部中弹,肠子外泻时……,当你们的胸部中弹时……。”他认真地讲解着,每天不厌其烦,连长也给了他大量的时间,并且说“战场自救互救是你们必须要认真掌握的知识,受了伤能不能活命就看你们会不会自救了!”。我们每个人都非常地认真学习,有的时候晚上入睡前还要拿出急救包来练一下包扎。头部受伤怎样包、胸部受伤怎样包、出现气胸怎么办、腹部中弹怎样办、骨折了怎样固定、四肢断了怎么处理?呀呀呀!讲的战伤救护恐怖极了!但谁也不敢马虎。

  除此之外,连队里的干部也作了详细的分工,副连长带主攻排、指导员带预备队,副指导员带炊事班编为保障和急救队,负责运送弹药和急救伤员。连长牺牲了由副连长指挥,副连长牺牲了由一排长指挥,排长牺牲了由班长指挥,班长牺牲了哪个战士最先站出来就由最先站出来的战士指挥,机枪手倒下了由第二枪手补上,第二枪手倒下了由第三战士补上,担任爆破手的张三牺牲了由李四补上,李四牺牲了由王五补上。你如果在战斗中指挥了一个排以后你就是个排长,你如果是指挥了一个连你就是个连长。总之,每个职责都有替补,那绝不是像儿时的打仗游戏,也没有谁会认为是闹着玩的,这更增加了边界的凝重和阴森的气氛。

  由于中越关系日趋紧张,双方在夜晚的活动也增加了,我们经常会接到有关越军侵入我方领土进行侦察的通报,因此我们的警戒更加严密和森严。一天晚上9、10点钟,大家都没有睡,我又听见了熟悉的乡音:“动作快点!”是我那侦察兵老乡方明瑞,他是我们大坪的人,应该是我最近的老乡了。

  “明瑞!”我高兴的喊到,“诶!”他小声的答应,听到是我喊他,很是高兴,悄悄的告诉我,他们今天晚上要过河去侦察。我的妈呀!我惊了一跳!我问他“害不害怕?”他说:“有什么怕的,小越南崽儿根本不是对手!”我真佩服他们,不愧是侦察兵。他们都携带的是64微声冲锋枪(就是我们常说的无声冲锋枪)和匕首,身上背满了装备,那些都是令我们羡慕的东西,还有什么绳子、竹竿,几个人抬着一个冲锋舟(皮划艇),说是要和师侦察排一起行动,让我等着他们的消息。“真正的渡江侦察记开始了!”我心里想着。

  “明瑞,你要注意啊!”我一边提醒着他,一边看着他们消失在夜幕深处,感到他们是那么的勇敢,那么的自信,没有一点犹豫和恐惧,就像是一场夜间训练一样,同时还有一丝得意,“看看我们重庆老乡,看看我们重庆兵,就是不怕死!”连长让我们都回到棚子里去,向我们通报说:“侦察兵的活动早就开始了,今天是我们团的侦察分队出去,搞清我们团的正面情况,还要尽可能的抓“舌头”回来,要弄清敌情才能作战。越军也在进行反侦察,所以要大家提高警惕,不要仗没开始打反被越军给抓去了。”

  每天晚上的口令都会变化,通常是在晚饭后由上级通信员下达新的口令通知,口令都是由4个汉字组成的词组构成,如“万众一心”,发现生人你就得问“口令?”对方答“万众”,你就要回答“一心”。问“团结”,答“友爱”。否则,任何一方都可能开枪。在晚上,只要一碰到人向我们的哨位靠近,就会听到问口令的声音,白天也是如此,只是没有晚上紧张罢了。现在我们每个人都是荷枪实弹,上级赋予了你向没有按照你的口令行事的陌生人开枪的权利。每天我们枪不离身,睡觉时也要把枪放在身边,只是规定没有在哨位上不得将枪装上实弹,但在哨位上的士兵们都是“顶着门的”(子弹上膛)。

  战事临近,各部队都在加紧准备和部署,但我们的任务到底是什么,上级还没有明确,进攻越南,要突破红河天险,如何突破成了上级首长首先要解决的问题。由于我们的驻地山上的观察位置很好,又离38师的位置很近,所以他们的侦察兵和炮兵侦察员也经常来到我们连驻地的附近进行侦察,可就是没有看到我的同学“孙大头”。军、师级的侦察分队都装备有高倍数的望远镜,像海南前哨用的那种望远镜,他们背在背上,来往于我们驻地之间,我们很是稀奇。

 两天以后我们团的侦察兵回来了,带回了振奋人心的消息,侦察兵们都顺利返回,没有人受伤和牺牲,还抓回来一个“舌头”,只是这个“舌头”的级别很低,只是一个普通的士兵,说出来的情况有限,但具体说了些什么情况,没有必要让我们这些小兵知道。

  但也有让人悲痛的消息传了过来,38师的侦察分队在扑俘时被越军发现,撤退时被越军追击,一名侦察员为掩护战友,中弹牺牲,遗体未能救回,他们师的侦察分队同样抓获一名越军,但由于这名越军觉悟很高,誓死反抗绝不从命,与侦察兵搏斗中被我军击毙。第二天这则消息在越南的新闻媒体上披露,并被越南当局炒作,邀请各国记者到现场参观拍照。同时还有新闻报道,苏军的军事顾问也亲临中越边界视察,指导越军进行防御部署等等。真是战事未起,已是满天硝烟,我们的神经绷的快要断了。

  为了让我们连队所有的战斗骨干对边境认识的更加充分,也为了我们对越南的情况更加了解,连长想了不少办法,自己去联系了师炮兵侦察分队用的高倍望远镜架到山头,安排全连骨干进行观察,我有幸是其中之一。炮兵分队用的高倍数望远镜,是用于观察远距离目标的,它的倍数有40倍,比我们连长用的作战分队的普通8倍的望远镜来说,那真是清晰多了。举个例子:用8倍的望远镜看1公里处的人,就相当于用肉眼看125米处的人,而用40倍的望远镜看1公里处的人,就相当于用肉眼看25米处的人。这东西对刘晶军、孙卫民他们来说一点也不稀奇,可对我们来说就像是用上了高科技。那个兴奋劲就别提了!越南离我们的观察点直线距离不到3公里,用那玩意看不是人长的什么样都能看清吗?

  终于轮到我上了,炮兵大哥只说了句:“注意隐蔽,有越军在看我们!”我屏住呼吸,睁大眼睛一看,越南方向的一切是那样清楚的显现在我的眼中。

  那是一排排铁丝网,后面的田野里一名越军正在收拾庄稼,看似累了,靠在一堆谷草上向我方张望,那眼神仿佛在说:“中国人,你敢打我们吗?我们很厉害的呀!”那姿态胜似闲庭信步,懒散的有些得意。我觉得奇怪,向连长问到:“怎么他们还要种地?”连长说:“这个部队是越军345师的一个分队,有点像我们的省军区部队,不是野战军,他们也担负着生产任务,边生产边训练,右边山上是他们的营房。”我把眼睛向右望去,半山腰上有几座茅草搭建的平房,门前有一块空地,正巧有两个女兵出来。哇!我差点叫了出来,“我看到两个女兵!”旁边的炮兵大哥说话了:“不奇怪,那是他们洗衣班的。每个连队都有,因越南连续作战,他们的兵源很有限,所以有不少女兵充实作战分队。”“要我们连队也是这样就好了!”我心里这样想。连长似乎看出了什么,说道:“快点,你这小子!又打什么坏注意!”
  坏注意到没敢打,只是好久没见过女人了。自从来到边境上,就再也没见过异性,全是男人的海洋,唯一能见的异性是电影里的画面和收音机里的女生广播。记得一次晚上听收音机,一位女生独唱的陕北民歌,居然让我为那异性的声音所冲动。现在看到了越南女兵当然惊讶了。

  看到了她们的女兵就想起了我们团的女兵,团里才有一个女兵,还在卫生队,是我们这批兵,其他的都是老护士和医生。出发前知道那个人非常想上前线,积极的要求、请战,未获得团领导的批准。因为都是一些领导的子女,全是宝贝,那能让她随便上来?她自己也知道不会让她拿起枪来作战,无非就是在后方抢救一下伤员,并没有太大的生命危险,但能感受到战争的气氛,尝受那种刺激,有什么不好!但领导就是不让她们来。但后来得知她还是来到了边境,只是没有让她越过边境到越南的国土上。

  那两个越南女兵并肩走着,手里端着脸盆,像是才洗了头出来,去凉晒她们的小衣。长长的头发披在肩上,动作、姿态都显的很休闲,但长相却让我大为扫兴,怎么那么丑,她们不是我要看的“琛姑娘”,既不妩媚,也不妖娆,一点没有让人冲动的感觉。但我非常想看到她们要去干什么,去凉衣服吗?那她们的内衣是什么样的呢?遗憾的是还没看到她们的结果就被连长赶了下来。

  边境是宁静的,也是森严的,我军的一切准备都在无声的进行中。一条湍急流淌的红河是我们要克服的第一道障碍,要打小越南就要越过这道障碍,除非你不打只吓唬。但随之而来的话题让我们谁也不轻松。
  连长说“越南我们肯定是要打的,关键是怎样打!要打就要过红河这道天险,是强渡还是偷渡,是强攻还是偷袭,上级还没有下定决心,但我们都要作好准备!” 上级下达的决心非常明确,没有让你再有什么幻想,你就等着为国捐躯吧。在作战任务的分配中,我们13军的3个师在军长们面前如何安排我们不知道,但我们营是作为39师的突击营,首先担负着突击过河的任务这一点我们是非常清楚。

  要过河不可能走那座中越大桥,桥上人家都放好了炸药,一有动静人家就会引爆。那么坐船吧,渡江作战的经验我军还是很丰富的,突破乌江打国民党,突破长江解放全中国,突破琼洲海峡解放海南岛,不都成功了,这小红河有何难?

  可那都是和国民党作战啊!国人打仗没有不共戴天之仇,换句话说,语言相同,血脉相通,你一喊缴枪不杀,我就举手投降,掉过枪口就成了你的部队。这可是和外国人打,你过去是侵略,那是民族仇恨,那是保家卫国的战争,人家不会那么容易举手投降的!为此我们的针对训练开始了。

  有多少人会游泳,用什么姿势?能游多远?各连开始了统计。要想武装泅渡?会游泳的编为突击组?像18勇士飞夺卢定桥?先过去些人掩护大部队过河吗?我肯定会游泳,在长江边上长大,哪能不会游泳,我报了名。心想要是战死那也是“18勇士”之一呀!会名垂千古!那会儿上学时,不是经常有人鼓吹“要么流芳百世,要么遗臭万年”的人生哲学吗?现在你就会流芳百世了!可这种作战方案很快就被上级否定了。那不是瞎胡闹吗!红河水流的那么急,一秒钟冲你5、6米远,能准确的选择登陆场吗?就是你能准确的算出泅渡过后的登陆场,那一、二百米的河道等你游过去后还有劲作战吗?就算你还有劲作战,那在河道中的时间里也早被越军一枪一枪的给毙了!

  肯定要用冲锋舟来渡河,像二战中的法国诺漫底登陆战!那全连需要多少条冲锋舟,每个班怎样编组就成了临战训练的首要课题。我们13军历来擅长的都是山地作战,哪遇到过登陆作战,那是海军陆战队干的活啊!可在那个年代,中国人民解放军哪有这个词汇出现!要保证冲击速度,每条船只能乘坐多少人,又不能打乱战斗建制,又要保证渡河安全,成了步兵连的研究课题。

  经过周密的计算和编组,我们连每11人搭乘一艘渡船,团领导决定了由二营6连专门保障我们一营的渡河。二营6连就是我们渝办战友韦国良所在的连队,有我的同院战友来保障我们的渡河,我心里有说不出的安慰和踏实。

  他和我一道来到了前线,但我们见不上面,也不能取得联系,但都知道互相在做什么。任务明确后,我知道6连去了离边境稍远一点的地方,那里有一块很大的水面,可能是一个水库吧!他们在那儿由师工兵营舟桥连的士兵们专门训练他们,训练他们如何为冲锋舟充气、如何驾舟、如何操作那马达……等等,那也是门驾驶技术啊!很让我们这群年轻人羡慕。整天驾着冲锋舟在水面上游弋,多神气!可后来知道他们并不轻松,大冬天里,他们整天的泡在水里,他们的任务就是保证我们不能一人落水,保证我们顺利的渡过河去,不管发生什么样的情况,他们都要坚守在渡船上! 森严的国境线,我们就要开始触摸你了!


战争一天天在向我们逼近,空气中的火药味儿越来越浓了。士兵们的心理也起了很大的变化,害怕和恐惧成了士兵们心中的疾病,当然军官们也有,只是他们没敢太暴露在我们面前。胆怯、畏惧、怕死的情绪在士兵和军官中像瘟疫一样悄然蔓延,以至于出现了士兵自伤、自残的现象。一天,全连紧急集合作战前动员,这样的动员我们会经常作,但这天的气氛明显不同。指导员非常严肃,向大家宣读了一份通报:38师某团某营某步兵连的一位副班长,由于害怕上前线作战,趁部队外出训练自己留守之机,一个人脱光了鞋,对着自己的左脚大拇指开了一枪,为逃避作战,竟然自伤!其行为已经构成贪生怕死罪,虽然逃避了上战场,但他必将受到军法严惩!……等等。

  “你看这家伙多笨!学叛徒王连举,对着自己打一枪,何苦呢?叛徒王连举那是为掩护战友啊!其行为是舍生忘死的英雄主义行为,只是他能经受住自己的枪子儿,却经不住鬼子的拷打。遗憾哪遗憾!要学人家你也别脱鞋呀!对着自己的脚上开一枪,就说是走火了人家还会相信嘛!”。我们自己议论着,大家情绪显然都很激动!“如果谁要自己打自己,逃避上前线,那你就开枪吧!你将会成为千古罪人!你将会永远被人鄙视!宁肯站着死,决不跪着生!何去何从大家自己掂量吧!”。连长、指导员不停的说着这些鼓动人心的话。

  连长、指导员又说话了:“中央军委已经作好了准备,最高领导人也发话了:“对付小越南,我们要杀鸡用牛刀!”大家知道什么是杀鸡用牛刀吗?那就是形容我们杀鸡的时候用杀牛的刀来杀,就是用大刀子杀小动物!这样我们杀起来是不费力气的!也可以说一刀就要把它杀死!我们要用强大的兵力打击他们!让它知道我们的厉害!”

  针对胆怯、畏惧、怕死的临战动员几乎每天都在进行,指导员费尽心思,几乎把所有他认为能激励人们斗志的语言全用上了。这是一位来自四川北部地区农民家的儿子,他个子偏矮,方形的脸上门牙显得比较暴露,说起话来唾沫乱飞,很是激情。同时,来自上级的各种通报不停地传到我们耳朵里,不外乎有三种:一种是某人怕死了如何如何,被大家所唾弃;二种是某人积极应战,写血书表决心了,让大家热血沸腾;三种是我军已经准备了多少兵力于边境线上,可以在很短的时间内把小越南打趴下等等。使我印象最深的当属第三种通报了,尤其这些话从连长那紧抿的嘴唇中念出,配合着他那深邃的目光,更让我们听了兴奋不已。

  通报是通报,但经过连长那肯定和略加渲染的语气说出,每一句都显得那么坚定有力:“我们解放军将分多路向越军发起攻击,尤其是广西和云南两个重点方向,都是由我军非常有作战经验的老领导来指挥,我们云南方向是杨将军,广西是徐将军,他们熟知兵法,有长期的革命斗争经验,曾在解放战争和抗美援朝战争中立下过卓越战功,大家就放心吧!另外,在我们这个方向上,我军集结了近4个野战军的兵力,有好几个地炮师和高炮师,还有两个坦克团,空军老大哥也将投入作战,已经有好几个航空团调至前线。对当面的越军,我们集结的火炮数量已是越军的10倍,在我们进攻中,这些火炮将同时打击越军,其弹着点的密度可达到每50平方米就有一发炮弹。大家知道,火炮是战争之神!一定会打的越军“灵魂出巧”。再加上空军的支援,大家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攻上山头。你们要做的就是清剿残敌,收拾战场!”

  大家齐声叫好!热烈的鼓掌!高兴的劲头就别提了!真像电影《南征北战》里我军消灭了凤凰山之敌后,高营长部队的战士们在互相庆贺时说“消灭了敌人5、6万!5、6万啊!”的场景。

  说真的,我听了这些动员真高兴!虽然越军有长期作战的经验,虽然越军有“老毛子”的军事顾问,但有那么多的火炮支援我们步兵,又有那么多的飞机参战,一定能打的越军趴不起来。我早就听说过这样的故事,越军飞行员在当年与美国飞行员的空中搏斗中,被美军打的直往中国飞。我也知道越军的士兵军官都是我军培养出来的,他们的能力不怎么样。

 我知道他们的很多步兵武器都是我们支援给他们的,其中有种全自动步枪我们都不用了,他们还拿着当宝贝。我还知道他们的士兵穷的连饭都吃不饱,个子又小,要想和我们打肉搏战肯定不是我们的对手。我们的优势太多了,怕他个球!可美中不足的是我觉得坦克配的太少,我们军才给了一个团,另一个团配给了14军,坦克还不给我们师用,给了37师,真是的!我们师是后娘养的吗?

  在我们还没有接到具体作战方案前,让我们作好渡河训练,不管是强攻还是偷渡,都要渡河!都要把滩头阵地给拿下,这个登陆作战任务是非常明确的。一天,工兵们抬来了两具冲锋舟,一具是折叠式的,由玻璃钢材料制作,可折叠起来运输。另一具是充气式的,由橡胶制作,俗称皮划艇,不充气时就是一个大包裹。两种冲锋舟的用途和功能没有区别,后部都装有马达,承载人数也是一样的。工兵们详细地向我们讲解着,生怕我们产生疑虑。

  两艘冲锋舟成了我们那几天的主要训练器具。冲锋舟摆在农场的空地上,战士们按编组排好队,分别卧在地上,听候连长的命令:“上船!”士兵们就从地上跃起向船跑去,迅速的跨上船,上折叠舟后,战士在船两边蹲好,举枪向前。上橡皮舟的战士上船后两腿跨在橡皮艇的浮筒上。为了保障大家都能熟悉两种艇的乘坐方式,两种上船的方式都要练。我们要练的是上船的速度,因此必须明确左右两边战士上船的方式。

  “左边的右脚先上,右边的左脚先上!”连长不停地在指挥着,嘴里还不停地骂着

  “田某笨蛋!叫你先跨左脚,哪边是左你都分不清了!”

  “大家要记住你上船后要跨几步,到了晚上你是看不见的!还要记住你的前后是谁,左右是谁!敌人的炮打来你们也不要忘记自己的位置!”

  “如果谁落水了,大家不要慌!也不用我们自己人去救,有六连的弟兄专门保障!”指挥员不停的在喊。
   战士们一遍一遍地做着上船、架枪、下船的动作,动作细致得不能再细致,以至于我们闭着眼睛都能坐到船上自己的位置,目的就是要你在任何情况下都能准确地完成渡河冲击的任务。

  工兵的冲锋舟很快就被抬走了,因为还有训练6连的任务,他们要在水里真正的训练,而我们只能比画一下。但要完成这历史性的任务谈何容易,仅仅是这样就行了吗?显然不行!舟抬走后不要紧,我们连队自己用石灰在地上按实际大小画了无数个冲锋舟图形,每天就往这图形上跳!活像电影《地道战》里鬼子跳地雷圈,由于没有实际的船,大家往图形上跳都觉得好笑!可那有什么办法呢?咱们的军队就这么穷,没有那么多装备来供你训练,这样已经很不错了。出现这种情况我现在才明白是怎么回事。

  跳真船也好,跳空圈也好,毕竟是在地上空练。在水里怎么样呢?上级领导显然知道仅仅在地上练一下是不够的,必须要在真正的水里合练一下才行!为此,专门把我们的部队拉到了距离边境10公里的一个水库。说起来也奇怪,我们来边境时让我们在黑夜里迷迷忽忽的走了好几个小时,现在居然修好了公路,真是神了。这全都要归功于我们的工兵,为了要保障战争发起后能有很好的后勤保障,军委动用了大批的机械,修筑了多条连接边境的公路。

  那个水库也是我们团6连的水中训练场,四面环山,很是隐蔽。6连的弟兄们更苦了,虽然云南的冬天不是很冷,但毕竟也是寒冬腊月的天啊,他们天天要在水里泡着。我们在这与6连的官兵们进行合练,师工兵连的弟兄们当老师,每条船2个工兵负责指导。我们按照在陆地上训练时的动作,一遍一遍地跳上船,发动马达,冲向对岸,又从对岸冲向此岸,整整折腾了一天,累的我们腿都抬不起来。是啊,机会不多,还不让你们好好的练一下,免得到时出现麻烦。

  还是像往常一样,连长们经常去开会。一天连领导们从团部开会回来,向大家传递了这样的消息――我们连队的任务明确了!(其实渡红河打越南我们早知道了,但你们连具体进攻哪个山头,具体怎样打击敌人我们还不知道)连长迅速向全连下达了我们的战斗任务。

  我们一营的任务是:担任陆军39师突击营,渡过红河,攻击河边800米的波光、191、248、194等五个滩头高地,歼灭五个高地的越军守敌,得手后掩护师舟桥营搭建浮桥,掩护我师大部队过河。三连作为主攻连从滩头阵地的左翼攻击;我们二连作为助攻连从滩头阵地的右翼攻击,一连作为营预备队,在三连后跟进,随时准备加入战斗。

  二营作为我们突击营的助攻,除保障我营渡河外,在我营遇到困难时投入战斗。三营作为我们团的预备队,随时准备投入战斗。很显然,我们115团的第一任务就是要夺取滩头阵地,保障师主力的过河!我39师的116团和117团在我们夺取滩头阵地后继续向敌纵深进攻。于此同时,37师111团一营担任其师的突击营,攻占我们左翼的230等滩头高地,掩护其师主力架桥过河。38师112团一营也担任其师的突击营,攻占我师右翼的坝洒镇,掩护其师主力架桥过河。14军在我13军左翼,其任务是攻占老街城。还有11军、航空兵、地炮师、军炮团、师炮团等等的任务,我在这就不多讲了。
  我们听了很兴奋,也很紧张,终于要打了,这么多部队打过去,小越南还不是风卷残云?够他受得了!

  我们要攻击的滩头阵地距我们营驻守的洞坪5队还有一段距离,大约在我们驻地的左前方红河下游3公里处,在我们的山头上观测不到,只能向河口方向走2公里,那有一处很好的观测位置能够清楚的看到我们要进攻的目标。连长和排长们几乎每天都要去那侦察一番,好具体安排各个班排的作战任务。

  这天,连长叫上所有的战斗骨干,作好战斗伪装,用树枝、茅草把每个人身上都包裹起来,跟随他去前沿侦察。我们所有的战斗骨干大约有30多人跟随他向下游走了2公里,来到一树林深处,大家分散开来,爬在地上向2公里外的越南望去。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我们清楚的看到了将要进攻的高地。
  那是一处距离河对岸有近1000米的连绵山头,如同你伸出右手握住拳头,看到手背上的五个指关节一样的排列着。连长举出他的右手,握住拳头向我们作着介绍,犹如小学时老师为了要向我们讲明白12个月份大小,伸出手来,用拳头上的指关节说明一月大,二月平,三月大,四月小一样。连长告诉我们,中间处最高的地方就是越军驻守的248高地,大拇指的地方是194高地……越军防御的主力集中在248高地,三连从左侧进攻,首先攻占194高地,我们从右侧进攻首先攻占191高地,然后再向248高地发起合围,一举夺下整个滩头阵地。我们仔细的观察着这些山头的形态,记住它们的特征,以便在过河后能准确的找到它们的位置发起进攻。

  用连长的望远镜,能清楚的看到这些高地的形态和越军在山上修筑的工事,山下的防御障碍也清晰可见,有两道铁丝网在前面阻挡着我们的进攻的路线。
  连长说:“铁丝网前还有越军布下的地雷区,铁丝网后有越军挖的壕沟等多道障碍,阻挡我们步兵的进攻。雷区前的草丛和植物有利于我们隐蔽,一排长你看到没有!”“三排长,你们的破障班要选择在191左侧的位置破障,那个地方248高地的火力够不到!这样你会容易些!”。“大家看到没有,191左侧那个斜坡比较容易上去,我们可以从那上!”连长很激动,不停的在想办法、不停的在调动大家的思路,不停的说着他的想法和方案,他想让他部下明白他的意图和选择的攻击方案。几个排长当然也没有闲着,不停地向他提着问题,不停地在提出自己的想法,又不停的在向班长们交代着要这样、不要那样的话。时间很快过去了,我们回到了驻地。为了让全连士兵配合的更好,上级要求我们全营、全连必须在相似地形上反复演练。

  要在这橡胶林里找到一块相似的地形谈何容易,好不容易找到了一处由五个山头连在一起的地方就算是相似地形了。也行呀,只要能让部队连续的攻山头,目的就达到了。(我想,那个时候当官的就是这么想的。)从那以后,我们连队自己练了好几次,但在我的记忆里我们全营只合练了一次。在那密密的橡胶林里,人能带着装备爬上山去就不错了,哪还有劲冲啊!但合练的时候大家还是拼了命的往上冲!不惜自己的汗水和体力。

  为了适应全天候的作战,我们在夜间也开始了训练,主要是练夜间各班、排之间的配合,要求我们掌握各种联络方式,如口哨、青蛙叫、狗叫、鸡叫以发声为信号的联络,还有以灯光为信号的联络方式。用摩尔斯电码编的短语你更是要牢记,什么321,向我靠拢,333,向前冲,555,注意隐蔽等等。是啊!都要考虑的很详细!因为我们如何突破红河还没有确定,是强攻?是偷渡?还是偷渡不成改为强攻?不管怎样决定,不外乎是这三种方案里的一种。要采用哪种方案不是由我们营来决定的,也不是由我们团来决定的,我想要决定这个问题,怎么也要军以上的领导来决定吧!
  我们每个士兵都非常想早知道选用哪种方案打过红河,什么时候发动进攻。因为在我们的心里不外乎是这样的心理意识:那就是可以知道自己会怎样的去牺牲。我希望采用强攻方案,就像我军突破长江一样,浩浩荡荡的展开一线的冲锋舟,在我军强大的炮火和飞机掩护下,向越军发起进攻,越军也不停地向我们反击。红河中炮声隆隆,水柱冲天的场面多么壮观。虽然那个时候没有看过美国电影《拯救大兵瑞恩》中诺谩低登陆的镜头,但脑海里想象的就是那样壮烈的场面,就是我们死!也是死的那么的威风。

  我不想偷渡,因为那个土地我从没有上去过,黑黑的夜里要是掉在了越军的陷阱里怎么办?被越军的竹签扎死?谁知道你是怎么死的?就是找到了你的尸体,也会觉得死的没有面子!你看看,杨小风掉在了越军的陷阱里被竹签给扎死了。我的妈呀,多没面子!就是没有掉下陷阱,你认为是偷偷的过去了,要是越军发现,有意的把你放过去,在黑夜里围着你一顿暴打,你不死的很冤吗?连还手的机会都没有,你就死在异国的土地上。咳!难受啊!

  我也不想偷渡不成改为强攻,那跟偷渡没什么两样!说不定比偷渡时死的还惨!…… 我们大家都在琢磨着,想象着,每个人的心里都在想着同样的问题,他们除了想见他们的父母、老婆、孩子、恋人、朋友外,他们还在想他们如何去面对死亡和战斗!谁也不知道首长们会作出怎样的作战方案让我们去实施,谁也不知道首长们会在哪天发布命令要我们向越军发起攻击,只是一天一天认真地训练着、想着自己心里所想的事。

  在所有的这些进程中,有一事忘了给大家交代,那就是我们在训练中度过了1979年的春节。过年喽!大家拿着饭盒在炊事班草棚外边排着队,等待着开饭。吃饭前排队唱歌、吃饭时肃静,这是每个当过兵的人都知道的习惯,可这一天我们是开放的,没有人约束的。连长、指导员在开饭前就向大家宣布,菜的品种不多,但数量管够,想吃肉有的是,让你们吃个够!

 那天我的印象特别深刻,连队里吃的是木耳肉片和干豇豆炒肉丝,整整炒了两大锅,用大棒子骨煮的汤。随便你们吃吧!大家还记得我前面讲的那位老民兵吧,对!就是那位唯一留下来的农场队长老郭,他特意从附近的镇上弄来了好几壶白酒给连长,一定要犒劳我们这群大兵。我不喝酒,也从来没对酒产生什么兴趣,但那天,我也做出了一位酒中豪杰的样子,拿着我那军用洋瓷碗倒上一口酒和班里的战友们干了。

  “弟兄们,也许这是我们在这个世界上过的最后一个春节,咱们为这最后一个节日干杯吧!”是啊,谁知道下一个春节在哪啊!在那个时刻,大家的情绪多少显得有些凄凉和悲壮。小翻译和老翻译给大家讲着越南人也过春节的故事,可吸引力不大,大家好像更多在想家中的亲人,更多的在想过了春节该干什么。

  大年三十的晚上,全国人民都在吃着饺子和团圆饭,我们却在山林里默默的呆着,没有音乐声、鞭炮声,也没有大人小孩、男人女人的欢笑声,只有我们一群男人的吼叫声。连队里为了调节气氛,全连集合在农场的一个大棚子里开了个联欢会,怎么个联欢呀,都是男人,没有任何带响的东西,有的就是枪械的碰撞声。但还是有一件高档的家用电器:熊猫牌收音机。这是当时发给每个连队作战时用的,连长把它拿出来放在大家的中间,让大家聆听那匣子里放出来的声音。有什么好听的呢?大家想也想的到。

  连领导很快也发现并不能调动起大家的热情,于是,想起了那位小阿昆,“阿昆!你来个越南舞蹈给大家看看!”全连一起喝彩!小阿昆执拗不过,只好从命,但非要我来和他一起跳。他会跳什么越南舞?只不过是在越南接触外来文化多一点,整天和“郭尼该(意:女孩)”跳的现代舞罢了。“我们来跳乃恰恰!”就是现在的恰恰舞。“还有乃迪”就是现在的迪斯科。用现在的眼光看那些动作有些古老,这些动作我们现在都可以从早期的香港电影中看到,但在那时绝对是最新潮的!为了有个节奏,那小子嘴里哼着越南小调,身体不停的乱扭动着。这下全连的战士们有了兴趣,有节奏的鼓着掌,嚎叫着!在欢笑中渡过了那本是难熬的一夜。

  我们自那以后,便很快的进入了临战状态。每天晚上再也不能像平常那样脱了衣服,盖上并不暖和的被褥睡觉,而是全副武装,枪不离身,和衣睡在用稻草铺着的地上。上级要求我们随时准备战斗,必须这样!抱着那冰冰凉凉的“铁棍子”,卧在那草堆里,你说那样有多难受!有好多人晚上还是偷偷的把子弹袋给松开,将枪丢在一旁,尽情地享受甜甜的梦香。

  记得在进入临战状态时,上级要求把所有的多余物资整装后送。各班的弟兄们开始把自己的被褥和多余的用品全部打包,交由后勤运到后方保管。我们战士被分为四人一组,将四个人的东西统一打包,可能这样容易运输和保管。我与三个战士静静地将所有的东西集中起来,大家不约而同地都要说到这些物品的处理问题。有一个叫袁学高的说了这样的话:“兄弟们,如果我死了,你们记着我的东西是放在第二层,你们要把它全部交给我的家人”。

  他是一位农村来的战士,我想,那里面或许有一些钱?或许这些被褥对他们家里很重要?“如果我死了,这些东西你们谁用的着就拿去用吧,反正我是用不着了”我这样说的话。   我记得很清楚,那些东西就只有被子、褥子、蚊帐和两双解放鞋,还有两套军装及内衣,再有就是我的信件,记忆里有几块钱,那会儿的军饷是8元,没有地方用钱就留下了,这些东西对我来说没有一点的依恋感,就是我家里也用不着。

杀鸡用牛刀,但愿我们的部队会以排山倒海之势把小越南一举打趴下;但愿像连长说的那样我们就去收拾一下残敌;但愿我们都不要有太大的牺牲;但愿都能活着回来见到亲人;但愿我们都能再盖上这些并不暖和的被褥睡上一个好觉。但愿的东西太多了,……

  其实在那个时候,我们谁也没有想过要再回来拿出这些东西,再来使用它们,我心里真有一种在收拾破烂的想法。不过有一点是非常明白的,就是想再多看它们一眼,因为这些都是自己生活用过的东西,以后你就再也用不着了,就像送别你的好朋友一样,分别总是痛苦的,尤其是家中的来信,我是展开读了一遍又一遍,看到他们的字体就如同看到了他们的人一样。“再看他们最后一眼吧,打这以后你也许就再也看不到他们了!”我心里这样想着,嘴里也是这样念叨着。那一天,大家没有了喧嚣,都在默默的整理着,就连平时最爱说笑的人也老实了许多,大家的心情低落到了极点。

  训练照常进行,晚上敌我之间的侦察与反侦察不断升级。你能很快的从收音机里听到消息,越南电台的华语广播清晰的报道着我军侵犯他们国土的新闻,几乎每天都有。其实我们很明白,那是我们侦察兵的所为。
  你也可以写家信,地址可以不变照样收的着。由于我的情况没有发生什么变化,所以没有天天写,只打算等我们出击时再给家里写封告别信,也就是遗书吧,不过我还是将这遗书写了开个头:
  “亲爱的爸爸、妈妈、哥哥、姐姐、弟弟:

  你们好!我即将走向战场,由于我没有那么多时间给你们一一写信,我就用这一封信来写我的情况吧。这也许是我给你们的最后一封信,也许我再也不会回到你们身旁,但我将带着你们对我的希望和鼓励投入战斗,你们放心吧,我不会给你们丢脸的,不过这些天来我们只是训练,并没有接到进攻的命令……”。

  写遗书是连队里规定的一项内容,但要大家写的时候题目并没有说的这样直白,只是安排了一天的时间给大家写信,要大家好好的写,想写多少就写多少,说过了今天,写信的时间可就不多了,就算是最后一封家信吧! 大家就起哄说:“是叫我们写遗书吧!”

  “知道了还问!非要我把话说的那么明白吗?”连队领导也不回避,直直的就把大家给顶了回去。

  写遗书,我可真没什么好写的,一没有财产,二没有女朋友,三人太年轻,没有什么宝贵的精神财富。因而没有什么好留给后人的,也没有什么好留给家人。有的只是对生命的无限留恋和对父母的爱,要写遗憾还有的写,要遗书可真写不出来。 不管有没有内容可写,有一点是我们大家都能感觉到的。

  那是死亡一天天向我们靠近,恐怖的幽灵正向我们年轻心灵袭来。“我们就要死去了吗?是被枪打死?还是被炮火炸死?是被淹死?还是被竹签扎死?是被毒死?还是被烧死?是被杀死?还是被勒死?”

  战场上的死法太多了!那时没有像现在这样,有那么多讲解死亡的书,讲解死亡的电视,让你正确的面队死亡,让你知道有什么脑死亡、什么躯体死亡……。咳!还是不要想它的了,反正遗书我写不出来什么内容,等到要死的那天再说吧!前面大家看到的就是我写的遗书,就这样我写了个开头就把笔放下了,想等到我们正式进攻的那一天再把向“父母的告别词”写完。

  要向越军进攻远不是我们想象的那么简单。上级让我们演练渡河突击,首先想到的是我们能否顺利的渡过红河。为了我们能安全的渡河,防止在河中落水所造成的无故伤亡,要我们突击营每人做好渡河的漂浮器材。经过严格的计算,要求每人必须用8节竹筒做成救生衣状的救生器材背在身上,前面挂4节,后面背4节,每节竹筒要求长40厘米,直径10厘米,说只有这样才能承受我们每个人的重量。真是又一个穷军队想出来的招儿。

  是啊,国家太穷,没有那么多救生衣给你穿,但人却有的是,你们就自己去山上砍竹筒吧!全体战士除了看家的都上了山,还给你划了片区,你们就按照那个标准去砍竹子吧! 要找到那样标准的竹子,必须离开我们居住的橡胶林,走很远的山路,到无人管理的荒山上去砍伐。这也是我们接触亚热带丛林最好的机会。

  亚热带丛林,是我们谈到越南地形时使用最多的词汇,它有茂密的植被和荆棘缠绕。但我们并没有亲身体验过,那天晚上向边界的行军算是我们第一次接触这恐怖的丛林,由于天太黑,我们只能感受到在丛林中的艰辛而无法看到周围的一切。现在有机会让你上山去,好好感受一下它的茂密和阴森,好好探询一下那丛林中的秘密。正是由于我们来到的是丛林地区,军委的领导才给我们所有的部队装备了砍刀,每个班两把,专门用于开路和砍伐。 竹子很快被我们砍回来,每个人用于渡河的救生器材也很快的都做好了,但第一次的检查就使我们很多人白费工夫。上级派出的检查组每人拿着一把尺子,对我们每个人的救生竹筒进行认真的检查,只能大不能小,差一毫米也不行,破了的更不行,非常严格。不得已我们又重新回到了丛林中砍伐需要的竹筒。

  那天我们被分成了两人一组,又登上了这热带丛林,因为山脚下的竹子都被我们的部队砍完,我们不得不向丛林的深处进发,寻求更多和更大口径的竹子。在我们出发前,领导们也曾提醒了我们注意不要迷路。而我们想,都是山里出来的孩子,怎么会走失呢?领导太多心了吧。并没有多想的我和战友带上了干粮,只拿了一枝枪向丛林深处走去。虽然心里那样想,但还是不停的互相提醒着要记着上山的路,不要迷失方向,否则我们会出不了山林。我们边走边用砍刀在上山的路边植物上作着记号,以便我们能沿着记号返回。

  粗大的竹子很快被我们找到了,着实让我们两人高兴了一阵子,心想这下总可以过关了,要我们做多少排的竹筒都行,随着我们砍刀的一阵乱舞,符合标准的竹筒一节节的摆在我们面前,任务完成了,该下山了!当我们收拾好东西起身下山的时候,才知道问题出来了――我们迷路了!我俩根本分不清方向,不知从哪下山,也不知连队在哪个方向!那种急切的心情和丛林中的沉寂气氛使我两顿感恐怖!时间已不早了,没有两个小时天就会黑,如到了晚上,你就是有三头六臂也出不了丛林。

  “杨云风,你做的记号呢?找你的记号嘛!”我们刚上到这里时,由于看到了很多符合要求的竹子,心里一高兴,就顾着砍竹子了,并没有把记号一点点的做过来,那也不对啊!我们离最后记号的地方最多50米远,可记号在哪一方我们都无法辨别,真是让人觉得这丛林极为恐怖,离开几十米就会让人找不到方向,说来谁会相信?可是事实就是这样,你向上看,只能看到参天的大树,你向左右看,只能看到茂密的丛林,你叫喊,没有谁能听的到。怎么办?我想到:如果我们在天黑前还不能下山,我只有鸣枪了!那样,山下的人听到枪声很快会向我们涌来的。但他们不会想到我们会迷路,而先想到的是我们和越军特工遭遇了。

  在丛林中迷路的感觉相当可怕,当你突然意识到你将会在山中度过黑夜时,会使你不寒而栗。这让我想起那天晚上在丛林中长途行军的痛苦,让我想起丛林中夜晚的寂静,不要说有越军特工的袭扰,就是毒蛇、蚂蝗和蚊虫的袭击,足以让你受不了,林中的蚂蝗叫旱蚂蝗,不像稻田里的蚂蝗那样温柔,不仅咬人疼,还会让你血流不止;蚊子就更可怕,就是穿着厚厚的衣服也能让你混身红肿,还会引发疟疾等疾病。

  我们俩迅速作出安排,分别找寻上山的记号,并要求两人不要离开100米的距离。我们两人不停的呼喊着对方, “咳――咳!”“听到没有?――听到!”分头寻找我们上山的足迹。我们找寻了一圈也没能找到我们上山的痕迹,两个人又走到了一起,当我正在犹豫是否鸣枪时,那小子突然指着我面前的一棵小竹桩说:“你看!这不是你上山时砍的吗?”我傻了,就在我的面前,一棵铁锹把粗的竹子被刀齐齐的砍断,留下半节竹桩。是的,在我们上山时,当我们看到面前呈现出我们需要的竹子时,我一高兴顺手挥了一刀,一棵小竹子被我砍断,留下了半截竹桩。它真是绝望中的救星,让我们找到了下山的方向,一下子使我们兴奋不已,高兴地背着“竹筒”下了山。

  没有迷路算是我们幸运了,毕竟只是虚惊了一场。可接下来发生的事情让我们紧张的手脚发麻。第二天早上,当天刚蒙蒙亮时,我们被一阵急射的枪身所惊醒,“哒哒哒哒……!”清脆、响亮的枪声从我们连队设在山上的哨位传出,划破黎明的宁静,响彻在山谷中。“行动!”大家从地铺上一跃而起,冲出了帐篷,枪声就是命令,全连的战士全部冲出了房门,向山上的哨位奔去。我第一个闪念就是越军偷袭我们的哨位,哨兵开枪了!我们必须立即增援,否则我们的哨兵很有可能被越军俘去。可是当我们还没有冲到哨位时,发现我们的5班长柯德芳同志傻楞楞的站在山腰上,脸上涨的通红:“不要跑!是我开的枪。” “发生了什么情况?”连长高声的问到。 “没有!没有发生什么!” “那你为什么开枪!?”连长厉声的问到。 “我刚下岗,本想像平时一样换个空弹匣,再验一下枪,谁知还是一个实弹匣,结果就扣响了。”柯德芳惭愧的说。 “站了那么多天岗,早就没用空弹匣了!今天你是昏了头!难道你不知道枪声意味着什么吗?枪声会给弟兄们带来什么你不知道吗?枪声会给河对面带来什么你不知道吗?!你他XX的!没用的东西!你还是班长,玩了那么多年的枪你还会走火?!真是笨蛋!”连长已是恼羞成怒!不顾一切的怒骂着,好像只有这样才能平息心头的怒火,只有这样才能抚平大家受到惊吓的神经。

  橡胶林又恢复了平静,走火是绝对要遭到人们辱骂的。并不是由于危险,而是大家的神经已经是高度紧张,受不得半点刺激和惊吓。在这种时候,枪声就意味着战斗!没有谁会像平时一样,问这问那问半天,慢慢去弄清情况。现在这种时候,只要枪声一响大家都会向枪响的地方冲击,要是在晚上,大家还会向那个方向射击,如果等到那个时候,可能你就活不出来了。我这才想起了电影《平原游击队》中的李向阳,这边对着鬼子打两枪,那边对着伪军仍两颗手榴弹,鬼子和伪军就能互相打起来的原因了。那不是电影设想的情节,而是人在高度紧张时心理状态的真实描写。不要说日本鬼子和伪军,我们也会那样的。

  经过了那天早上的惊吓和刺激,战争恐怖的阴云越来越浓厚了。大家每天的表情也严肃了许多,没有谁会随便的搬弄枪,就连训练也没有了什么瞄靶之类的科目,除了我们的跳船训练不间断外,山林中的匍匐前进、丛林中的进攻队形、爆破、三人作战配合是我们练的最多的项目。

 时间一天天的过去,迟迟的没有进攻的命令和消息,让我们每个人的心情都火急火燎。你看,都准备了那么久,还不进攻,到底什么时候打呀?我们整天的问连长。说真的,连里面的领导没有一个知道的,在那个时候,像这种消息,在连队里是不保密的,也可能正是由于上级考虑到在基层连队里无秘密可言,所以才把消息封锁的很严。你想想,叫你来打仗的,但你现在什么也不知道,整天就这么干等着,那种心情,真是有种生不如死的感觉。

  一天,连长又给了大家带来了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消息:“仗很快就要开打了!大家要做好准备啊!”我们问:“你怎么知道?上级来通知了吗?”“不!没有通知,是我的估计。”连长平静的答到。

  “弟兄们:我们的墓地已经快修好了,都是请的工兵来挖的。今天我们去团里开会,在路边上看到的。我问过团里的人,他们说那就是为我们团修的墓地。”我们赶紧向连长靠了过来,围着他追问我们的墓地是个什么样。连长用沉重的语气慢慢的向我们描述着他看到的一切。

  那是好几个山头连成一片的墓地,工兵们用推土机和挖掘机把山上的植物全部推光,在一座山上像修梯田一样做成一圈一圈的平台,再在平台上按照等距离的间隔掘出一个个长2米,宽1米的墓穴。那就是我们的归宿地!

  “可能没有更多的人有我们这样的运气,知道自己死后会埋在什么样的地方!这也是我们特有的待遇啊!”连长打趣的说到。是啊!能知道自己死后是葬在什么样的地方的人的确不多。

  据我所知,军委的前线指挥部为所有的参战突击营都提前修好烈士墓,但提前修好的烈士墓数量有多少,我到现在也不知,因为是绝对的高度机密,它可以直接反映出军委领导们对打击越南我军首轮伤亡时的最大心理承受量。

  为了让参战的士兵牺牲后有个很好的归宿,为了让大家能放心的去为国捐躯,领导们特地安排了一次特殊的参观。要我们每个突击营的各个连队派出代表,去“我们的墓地”参观。其实这是一次很残酷的“活动”,有关这次活动的真实目的我至今也没有想明白,为什么我们的首长会这样安排,让一群即将为国捐躯的士兵去参观自己的墓地,是为了炫耀国家为我们准备了隆重的墓葬吗?

  那是在一个多云的晴天,每个班派出了一个代表,前往我们团的墓地参观。他们都选我去,但我没去,我实在不愿去看自己的坟墓。想到自己不久之后就会躺在这丛山密林之中,那么安静,那么冷漠,很长时间都不会有人管你、看你,那真成了孤魂野鬼,想到这我的腿就发软,就是想去也走不动。那些争着要去的人,我也摸不透他们的心里想的啥?为什么他们都想去看自己的葬身之地呢?我反复琢磨着:“他们是想离开橡胶林到外面去走走,或许能看到女人?不像。那么真是想去看看自己将要葬身的地方,好给自己安排一下周围的环境,告诉那些工兵弟兄做的好一点?还是抓紧这最后的时间多看看美好的人间仙境?”我说不准,但能肯定,持有各种想法的人都有。

  半天的时间很快过去,前去墓地参观的人回来了,大家都围了上去,问这问那,向他们了解看到的情况。回来的人有的很激动,也很有豪气。“啊!兄弟们,我们的归宿很不错,就看我们谁先到那了!”勇士们这样说着。

  也有人很忧郁,回来一句话不想多说,独自一人坐在地上没命的抽着烟。还有人说话不痛不痒,“那个坑挖的太小,我躺在里面可能会很挤。”像是在对大家说,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还有人说:“那地方真大呀,我们全连进去都埋得下!” 我对这句话印象很深,终于能让我死后不太寂寞,和大家在一起,像平时一样,“永远的住在一起”。

  连队里分管战伤和烈士工作的领导――副指导员刘振武也说话了:“上级领导为我们的烈士作了很好的安排,首先是不会让我们烈士的遗体留在越南,不管怎样都要想尽一切办法让我们的烈士回到国内,如果在敌人手中,抢也要把他抢回来。其次是都要进行整容,穿上新衣和新鞋,为此,我们的后勤部门准备了大量的服装,和民兵一起来做这项工作。第三,国家不可能为我们每个烈士准备棺木,也不可能火葬,所以我们的烈士是用质量上乘的塑料袋包裹,然后进行掩埋。”他还说到了很多关于烈士死后的安排程序和流程,其目的是要我们明白上级对我们的重视、国家对烈士的尊敬和爱戴,可我的耳朵里总是嗡嗡直响,一个字也听不进去……。

  我们的任务已经明确,我们的退路也安排好了,还不打?要我们等到什么时候?真是度日如年,还有什么要准备呢?

  准备的事情远不止这些,还相当的多。要让一支近20年没有打过仗的共和国军队投入战斗,光靠2、3个月的准备实在太匆忙。从思想、心理、技术、装备都很难适应,就说战伤救护的准备这一项工作就要考虑得相当周到。

  举个例子,很多人都服过役,都穿过军装,都知道在军装的上衣口袋的内侧印有姓名、血型和部队番号的表格,供穿着者填写,除此外还有帽子、领章的内侧和军裤右侧口袋内侧都有相同的标记,其目的是使这名军人在受伤后,能够让救助者清楚的知道伤者的基本信息,帽子打飞了可以看上衣,上衣被血染了可以看领章,领章没有了可以看裤子,不管你伤到哪里都便于救护。但这远不够战场上的要求,战场上的情况变化多端,谁能估计的那么准呢?如果你上身受伤,衣服和帽子上的标记都看不清了,又急需输血,护士再去给你脱裤子,看你的裤兜上写的是O型、B型血,来得及吗?所以让我们起码要在上衣上再注明两处标记,以备急需。

  按照上级的要求,我们每个人必须在上衣的右下襟内侧再写明自己的信息,同时发给每人一个小白布条,在上面写明信息后拴在你上衣第三颗纽扣眼上。除此外你可以在你的衣服内侧多写不限,但绝对不能少写,各班交叉检查,很是认真!

  除了战伤救护外,野外的生存也是一大课题,在丛林中作战,你就别想着吃饭了,有水有干粮你就能生存,但蚊虫的叮咬怎么办?水源不干净怎么办?我们的部队能生存下来吗?针对这些问题,上级为我们每人准备的物品如下:野战净水片,每人一瓶,一瓶大约50片,像维C般大小,一军用水壶投入两片后摇动3分钟,静放2分钟后可饮用;防蚊水1瓶500ml,夜间涂抹在裸露皮肤上,可防止蚊虫和毒蛇的攻击;1公斤猪肉罐头和水果罐头各1个,压缩饼干1公斤。急救包每人不能超过2个(还是因为国家穷,没有太多的备用),其中一个必须用线缝在上衣右侧口袋上,雨衣必须随时携带。以上的这些物资就是我们所有的生存品。

  急救包为什么要缝在上衣口袋上?那是便于使用和备分。除了规定统一的放置地点外,万一在冲击中掉了怎么办?

  即便这个急救包只是一个消毒的大三角巾,但它的名字取得实在好,“急救包”!好像真能急救你的命一样,大家对它是情有独钟,上级让缝在衣服上,谁也没说一个“不”字。每个人比缝领章时认真多了,也没有人再敢独创用橡胶汁来沾上,没有一个人敢说:“我不要那东西,那急救包对我没用!”之类的话。

  仿佛战争即将就要开始,仿佛明天你就要离开这个喧嚣的世界。但命运并不掌握在你的手中,何时让你冲向敌人,何时让你为国捐躯,就像轮盘赌一样不可预测。在这种时刻,想念亲人的愿望越发的强烈。

  我们不可能见到我们的亲人,但能见到同乡和同学那也是一件幸运的事,起码能有相同的感受可以相互倾诉。在我们师里,有钟力、袁兵和韦国良等人,韦国良是我们团的,可他却在内地的水库里进行摆渡训练,离我很远。钟力、袁兵两人都是步兵,应该离我不远。

  经过打听,我知道我的两个同乡的部队离我只有2公里远,走路20分钟就能到。一天,我借穿林训练之机来到了116团的营地。逢人便问二营机枪连住哪?因为部队都是按梯队配置,袁兵所在的七连离我要远一点。我决定先找到钟力。钟力,我在前面给大家介绍过,他是我们这批兵里的云南通,支边了4年,对云南边境的气候和生活非常了解。他被分在二营机枪连,他真不愧是“老油条”,一下到连队就入了党,还当了班长,第一射手。大家也许对机枪连不太熟悉,机枪是步兵营中最重的武器之一,每个步兵营有一个机枪连,装备连用机枪9挺,每个班1挺,就是我们常说的重机枪,还有一个排专门供应弹药。 功夫不负有心人,问到的第一个人就说:“我们这就是二营枪连。”

  “那钟力呢?他在哪?”我问。

  “啊?你找我们四班长呀!跟我来!”那位兄弟很热心。

  “四班长!有人找你!”

  连队里来了外单位的客人,大家像过节一样热闹。虽然不是自己的老乡,但所有的战士都为四班长来了客人而高兴。我终于在上战场前见到了我的同乡和朋友,我俩都异常的兴奋,都抢着说自己部队的情况,机枪连的很多战士都围了过来,听我们突击营的准备情况。作为他们来说,他们不必坐船渡河,因而不知道我们为突破红河所作的准备。他们都想知道我们做了些啥?时间很快过去,因为我最多只有半个小时就必须回到队伍里,但我那天却像回了一趟家一样那么高兴。分别的时候我们只能互相说多注意保护自己,争取我们都能再见面!

  “愿上帝保佑我们!再回到鹅岭公园绳桥上!”我们俩都作出了这样祈祷。 袁兵,我是没有时间再去看他了,他住的很远,需要走上一个小时,不过有关他的情况钟力都给我作了介绍。他也很能干,深受连队领导的赏识,已成为了一名副班长。看来我们重庆兵很受欢迎,都很有作为,才下到13军短短5个月,大家都取得了非常好的进步,再不会有人说我们是依靠父母的“黑兵”了。

  又是一个漫长的黑夜即将来临,连长突然通知大家腾出铺位迎接新战友。怎么回事?现在还有新兵来连队吗?那不是明摆着的来送死吗!

  原来中越关系紧张后,军委在全军作了动员,激起了全军将士的愤慨,各军区的部队纷纷要求上前线,严惩越南小霸权!济南军区的一批老兵和共产党员们写请战书、决心书、甚至有人写血书要求上前线参加打击小越南的战斗。就这样,20多个老兵被分到了我们连队,他们多半是北方人,身材要比我们四川兵高大,因为是请战上来的,所以精神上显得很有气势,个个生龙活虎,而我们本连的战士相形见绌。

  这样多好啊,又增添了新的力量!连长可高兴坏了,忙前忙后地安排。

 “你叫什么?”连长问一个山东大汉。
  “报告连长!我叫张在春!原山东省军区独立营机枪兵。”那大汉回答。

 “好!你就到二排六班,照样会给你一挺机枪!”
  “周大江!把你的机枪给他,你当他的副射手!”

  “没有武器的人到副指导员那去领!……”

  连长一口气作出了很多安排。连队里的夜晚出现了少有的繁忙景象:大家有的帮着安排铺位,有的帮领武器和弹药,炊事班忙着下面条给这些远道而来的战友加餐,就像过节似的。

  “你们是怎么来的?”我和分到班里的一位老兵拉开了家常。

  “坐火车到的昆明,然后昆明军区派车把我们送到这里。”

  “真是废话!不坐火车你能到这来吗?”我心里想着,这老兵也太憨厚了。

  “这我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你们真是请战而来的吗?”老兵疑惑的望着我说:“是啊!这还有假!很多人想来还来不了呢!我们全是被挑选出来的。”老兵说完很是神气,那表情仿佛在说我们都是最棒的!我心里想:“这帮人真傻!这年头还真有不要命的人。”

  “难道你不知道打仗是会有牺牲的吗?”我终于鼓足了勇气问这老兵。老兵似乎也看出了我的真诚,对我说:“在那种条件下,很难让你不为之冲动。大会、小会的动员,整天给你说我国的边境受到了越南人的侵犯,前方的你们又是如何的义愤填膺、摩拳擦掌!全国的老百姓都积极要求参军,保卫祖国,你的血液能不涌动吗!老百姓都要求上前线,何况我们是军人,我又是班长、又是党员!共产党员要带头呀!……”

  老兵终于向我吐露了心声,说得我无言以对。我真佩服他们的行动,为他刚才的神气表情感到由衷的赞叹!好样的!共和国的儿子,国家没有白养你们,死亡没有那么可怕!我们早就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了,你们为何又没这胆量上来呢?


留下记忆,对面就是我们攻击的滩头阵地。连长和我们连7班战士李云龙

在对照当年的渡河位置,这位战士是我们7班剩下的三个完好战士之一。

  天亮了,早上起来出门一看,林中的小道上站着两个农民,穿着我们的军装,但没有戴领章和帽徽。我问他们是何许人也?他两人表情茫然的看着我,好像不明白我的意思,只是对着我傻笑,露出的牙齿被烟熏的黑黑的,在黑黑的牙上镶装的金牙闪闪发亮。任何人一看他们的样子都知道不是本地人。

  旁边的一位兄弟发话了:“你别问了,他们不会讲中国话。”说话的兄弟是营部的通信员,刚把这两人带到我们连队。他给我介绍说,这是刚分给你们连的越南向导,是华裔,只是不会讲中国话,但简单的中国话他们能听懂,他们的任务就是给你们带路。连长看我们在这边交谈也走了过来,对我说:“你们在说什么?你以为他是阿昆呀,还教你跳舞,他们什么也不会,就是越南的山民。”

  “越南人都要镶金牙吗?”我随便问道。

  “越南人都喜欢黄金,男人以金牙代表富有,如你身上没有黄金是没有女人的。”这时阿关也凑了上来,应和着我的问题。

  “怪不得你也有一个大金牙!”我说完大家都开心的笑了,连那两个山民也露出了那大黑牙笑了,笑声中那几颗金牙格外的抢眼。突然让我想到了第二次大战中德国纳粹掠夺犹太人财物的情节,德国人在杀死了犹太人后,从他们的尸体上收刮黄金和饰物,其中就包括摘取他们的金牙。打到越南后,我们会不会这样做呢?

  “呸!德国人真做的出来,这东西给我都不会要,就别说去摘了,太恶心了!”我是这么想。但我们的士兵都不会去干这事吗?谁也说不准,那东西毕竟值钱啊!“钱财”这东西真害人,让人胡思乱想了半天,自己能不能活着回来都说不准,你还有工夫去想那些吗?好不容易我的眼光才从那几颗金牙上离开,让自己的思绪回到现实。

  按照我们通常的想法,两个国家要开战,必须是在什么地方先有个什么摩擦战斗,然后才是大规模的开战,就像日本人侵略我们一样,来个卢沟桥事件什么的。我们打越南,也总得有个借口。报纸、广播上整天的说越南如何如何侵华反华,可这边界一点动静也没有,平静的让人寂寞。

  “连长,到底什么时候开战呀?现在怎么一点动静也没有?”我忍不住,又问了连长同样的问题。

  “没有动静就是快了!”连长哈哈一笑,用了句电影《南征北战》的台词回答了我。我也笑了,这句台词成了我们当时的口头禅。 “怎么没动静,动静太大了,今天来的向导不是动静吗?向导都来了,你说离打还有多远。等着吧,我看就这些天。”

  团里给我们营布置的任务是突破红河,以一个加强营的兵力,抢占滩头阵地。至于怎样去突破现在谁也说不准,我们还是先说这加强营吧。

  我们营是由原来的2个步兵连和1个机炮连共3个连队扩充到3个步兵连、1个机枪连和1个炮兵连共5个连队。加强营就是除了营里的本身兵力外,由师、团再给我们营配属一个100毫米迫击炮连和高射机枪连及其他特种兵分队。到目前为止,我们连和三连配属的分队有:1个无后坐力炮排,1个重机枪排,2个喷火器班,1个通信班,非战斗人员4人,2个翻译,2个向导,全连已是200多人,全营由原来500多人猛增至近1000人。

  这样的架势我们从来没见过,别看我们是一个营、一个团、一个师的战友,平时训练也常在一块儿,可很多兵器我们从来没有这么近距离的接触过,再说人家是重火器分队,就是行军,人家是坐车,你是走路呀?再怎么说最差的也有骡马帮着他们驮武器呀!人们常说人分三六九等,我看这兵也分等级呀!要是在平时,人家看也不会看你一眼,我想这一点,我们的同学中有两位炮兵老大哥,晶军和孙大头,他们可是有体会。不过现在,我们要经常合练,都成了好朋友,他们一有空就教我们使用他们的武器,我更是对这些“家伙”爱不释手。

  “你们这重机枪和无后坐力炮打的远,威力又大,到时候你们早点开火,先把越军打趴下,省的我们那么近去打!”我经常给他们那样说。

  其他的兄弟给重机枪兵们也这样说:“我们往前冲的时候就全仰仗你们了,到时候你们要打猛点,重机枪可别停啊!”  

  “你们喷火器这东西好,上去就喷,让越军的阵地成一片火海,他们就没法和我们打了。”我们步兵兄弟对喷火兵这样说。

  “哎呀兄弟,你们可不能靠我们这火筒子,这玩意喷不远,就喷30、40米远,没什么用!还不如一枝枪呢!”喷火兵这样回答了我们步兵兄弟。是啊,那东西的确喷不了多远,呼呼呼的,看着挺吓人,就喷那么几十米远,还没等你到跟前,就被人家给毙了,看来只能用它来烧房子了。

  有了这些配属分队和我们合练,也使我们的训练增添了不少兴趣。他们常和我们在一起,但训练完后又各自回到自己的驻地。这时,又让我想起了我的同乡钟力,他也会像这些配属分队一样,下到步兵连,和步兵连的弟兄们一块合练,说句真心话,他们的危险系数比我们还大,他们打起来可是名副其实的“火力点”,越军不首先打你还打谁?我不由得替他们担心起来。

  1979年2月10日这天,天气异常晴朗,太阳红红的,烤得橡胶林像个蒸笼。想起要是这个时候还在重庆的话,一定是身穿棉衣还要加件绒衣,腿上怎么也要穿件绒裤吧。就在午饭后,大家正坐在地上休息时,我们的刘连长和郭指导员走出了橡胶农场的场部房门,对着通信员说:“通知部队集合开会,只带战斗装备,要求着装整齐。”全连人马很快来到了农场的篮球场上,经过整队报告后,听候连长的命令。连长只是轻轻的说道,“跟着我,出发!”一队人马宛如一条长龙在山中的橡胶林里穿行。虽然我们在这林中才住了10多天,但这片橡胶林早已成了我们的家园,对它已经非常熟悉,知道哪片林子产胶多,哪片林子长得茂。

  连长很快带我们来到一片最茂密的橡胶林中,选中了一片山坡让我们在林中列队,山坡上很难像操场上那样整齐的列队,可连长还是非常认真地要求大家依山而立,一行行一列列的对齐。“坐下!”值班排长下达了口令,接着请连长讲话。“同志们、弟兄们!”刘明丰连长用他那并不洪亮但很坚毅的四川邛崃话向大家发话了:“今天,我们来到着橡胶林深处集合,是要向大家传达中央军委的文件,现在我首先向大家宣读中央军委的命令。”他展开了手里的一份文件,略加停顿后读到:“中央军委作战命令!……”当这8个字从连长的口中发出后,全体官兵肃然起立,全部目光都集中在那张刚毅的紧闭的嘴唇上,等待着下面内容。……大家都知道军人在接受命令时的要求,必须以立正姿势接受长官的命令。这不仅仅是要求,这是我军纪律条令的规定,是一个军人必须遵守的法则。何况是军委的作战命令,它的严肃性和权威性远远高出平时连长宣布任命一个排长的任职命令。

  “昆明军区所属各部队、陆军第13军、陆军第50军……”连长一口气念了一长串的部队代号。由于时间久远,内容也很多,我不可能在这把内容给大家复述出来,但主要的内容是:由于越南追求地区霸权主义,忘恩负义,对我国边境施行暴行,致使我国边境不得安宁,严重干扰和破坏了我国社会主义建设和发展,为保卫国家的安全,维护边境地区的安宁,中央军委决定,由所列各部对越南霸权主义给予还击,彻底粉碎越南霸权主义阴谋,打击越南霸权主义嚣张气焰,还我边境地区安宁、和平,维护国家主权和领土完整!中央军委命令昆明军区所属各部和陆军13军、50军各部,要发扬我军优良的战斗作风和英勇顽强的战斗精神,狠狠的打击敌人,严惩侵略者……!

 很多年后我才知道,这并不是一份作战命令,而是一份中央军委的“政治命令”,因为在命令中我们并没有听到要我们如何作战,目标是什么?对象是什么?时间和地点在哪里?如何向敌人进攻等这些基本的命令要素,而全是满篇的政治口号,是一个象征意义上的作战命令,后被史学家称为“政治命令”,因为在我们解放军的军语词典里,命令的内涵不包括那些蛊惑人心的政治口号。

  命令读完了,大家的血液也涌上来了,等了那么久,终于要我们开战了!如再让我们等下去那我们的弹药都快受潮了。

  橡胶树,每一棵都像洗脸盆那么粗细,每一棵都是那么的挺拔,都是那样的匀称,油亮亮的树叶被太阳照着,似水面的波光,粼粼闪闪,除了小树苗外你很难看到一棵孬树,就像我们的战士一样,没有一个孬种。战士们矗立在林中,脸上泛着激动的红光,与那闪亮的树叶交映生辉。

  命令在宣读,我的内心也在跌宕起伏,幻想着各种激烈的战斗场面:“敌人一群群的被我们消灭,他们中弹后痛苦的表情让我们感到非常痛快,山头的阵地被我们顺利攻占,然后我们又冲进了城市,就像解放军攻占了国民党的南京总统府,我们冲进了他们的政府大楼,那里面有很多的好东西,精美的笔记本、钢笔应有尽有,还有照相机和手表等高档东西,当然也有小手枪等精致的防身武器,这些东西我非常喜欢!还有那些高官收藏的首饰,金戒子、金项链什么的,这些好东西都呈现在我的面前,归我们所有了!我们是胜利者嘛!想拿什么拿什么!”想想日本人侵略中国时是个什么样?他们可是实行的“三光”政策呀,这三光我们“一光”也实行不了,但好东西我们还是要拿的。

  我还想到了‘琛姑娘’,“这下到了越南还怕见不到‘琛姑娘’吗?说不定多的是,那会儿还不是我们说了算。我们没有日本兵那样坏,见了花姑娘就抢,这些暴行我们一直都在谴责!但起码来说,我们要她们站着她不敢坐着,那种感觉多好啊!”

  我一直在幻想着战斗打响后的情景,幻想着胜利者的姿态,幻想着在这生命最后要结束的时间里找回点还没有体会过的东西。

  命令很快读完了,我的内心和大家一样激动得久久不能平静,脸上涨得红红的。本想让这样的幻想继续下去,任这种想象尽情地发挥,可连长紧接着说:“现在宣读第二份文件,中央军委关于作战的十大战场纪律,这十大纪律是我军纪律条令的补充,是三大纪律八项注意的具体内容,是我们作战时的纪律要求!大家必须严格遵守!”霎时间,战士们的表情由激动转为了严肃。

  十大纪律采用的格式很像三大纪律八项注意,但明显与它不同的是,在每一项纪律要求的后面都明确了违反纪律所应受到的处罚和军官采取的措施权限。比如:第一条,一切行动听指挥,坚决服从命令;对不服从命令者连级正主官有权采取措施制止违反命令的行为;第二条,不准抢窃和私藏财物,一经发现,按违抗命令处罚,连长有权进行没收,对情节严重的,战后送交军事法庭审判;第三条,不准虐待俘虏,对受伤的俘虏应给予人道主义的救治并及时送交后方处理,不得私自关押;第四条,不准侮辱妇女,对猥亵和强奸妇女的行为任何人都有权立即进行制止……等等。十大纪律的篇幅要比命令长的多,仿佛战士们的注意力也集中了许多,因为这全是关于他们自己行为的事。我看到,随着十大纪律的宣布,战士们的情绪也逐渐低落下来,其中也包括我自己。

  情绪能不低落吗?我想那时的人大多有这样的心态,反正是要死了,谁敢说自己能活着度过这战争,没有一个敢打保票,那还不趁着这时候拼一把,喜欢什么就干什么,就是战死了也不作那冤死的鬼。可现在来个“战场十大纪律”,把大家约束的死死的,没有一点余地,就是想杀只鸡也没那么容易,就别说杀人了,更别想为所欲为!你看美国兵在伊拉克干的那些事,对于我来说很容易理解,现在科学发达了,人手一部数码相机、DV摄像机,想怎么拍就怎么拍,哪有不出事的。

  当然虐俘事件也太低级了,虐异性可以,虐同性有什么意思。还有那士兵枪杀受伤的俘虏,也很好理解,在那样紧张的时刻,手指一动枪就响了,谁还顾的上考虑国际影响。当然现在是文明社会,大家用和平时代的行为准则来要求战时士兵行为,这也太严格了,万一那受伤的伊拉克士兵手中有枪的话,那几个美国兵不早就见阎王了!战争中敌对双方的士兵,其行为标准很难用法律来约束的,如果没有摄影记者,鬼知道那些人是战斗打死的还是被枪杀的,那时还会有法医来鉴定吗?不会的,只能是政治家们的需要罢了。说白了,一切都是政治的需要。研究军事的大政治家们早就说过:“战争是流血的政治”一点没错!他们在需要公众谴责的时候就播放暴虐的镜头,需要同情时就向观众播放委屈的镜头,这对于政治家或一个国家来说太容易了。

  命令读完了,它没有带给我们即将严惩小越南的快感;十大纪律读完了,它却带给我们无名的怨气。

  今天回顾这段历史,我认为作为一个国家政府,作为一个政治家,还有一个文件没有在那时宣布是一个失策,那就是补偿条例,这个文件是战后才公布的,我在以后的故事里会给大家讲到。是啊!按我们现在的思维,你要我去为你做一件事,并且给我规定了行为,那么我做了以后,有什么补偿呢?比如我战死了以后,你如何对待我的家人呢?起码要让我先知道吧!

 两个文件读完后,战士们的心情变得很复杂。
 
  “他XX的!打个仗还要规定这不准、那不准,这仗打起来还有什么意思!”   “老子才不会管他那些纪律,反正都是死,还不如死个潇洒!”

  很多战士私下里嘀咕着这些语言,我也在想这些问题:“小风呀小风,你可别去捡什么金戒子和手表往口袋里装,万一你战死了,人家给你清点遗物,发现你私藏财物,你连烈士的称呼都没有,那才给你家人的脸上抹黑呢!”是啊!我绝对是不会去捡东西的,但我有个愿望没法实现了,那就是我非常想要一支手枪,就像父辈们的战利品一样,如不死,那留下来有多牛气!可现在不行了,真是千古遗憾呀!
  不管怎样,毕竟是正式宣布了作战命令,全体官兵完全丢弃了原来的侥幸心理,全心准备应战。同时,上级还要求所有的参战部队必须要每个人表决心,一时间决心书、请战书满天飞。

  我们连队专门在橡胶农场部的砖墙上设立了墙报栏,每个人的决心书都要见诸公众。各种笔迹、各种字体、各种颜色的文字遍布墙上,其中不乏红色的字迹,赫然醒目,有用红色墨水写的,但也有那歪歪扭扭、大小不一、时断时续的字迹很容易让人看出是用鲜血写出的请战书和决心书,数量并不多,但那几份就足以让人为之动容。看得出,连队领导他们看后的心情是喜悦的、激动的,但在连长和指导员激动的表情下掩藏着怜悯的心情,他们鼓励着写血书的兄弟,同时也告戒全连战士,不要再用这种形式来表达自己的决心。

  墙上的决心书和请战书我们每个人都很认真地看过,可以看得出没有一个人不关心,它不像平时连队的墙报有人关心有人不关心。大家一有时间就会站在那里,一字一句的阅读,一份一份的浏览。只有两个人不看――就那两个越南向导,因为他们看不懂,因为他们不理解,他们就像傻瓜一样,整天只知道站在那抽烟。有时我看着那两人的无动于衷,真恨不得上去给他们两巴掌。咳,也不怪他们呀。

  橡胶林里不再像往常那样寂寞,很有点像电影《英雄儿女》里当王成牺牲后,英雄的妹妹用她的歌声唤起了部队的斗志,到处都是杀声震震,到处都是同仇敌忾的镜头。当然不会有拿着刺刀对着草人靶练刺杀,诸如“前面就是美帝国主义侵略者,杀!杀!杀!”的镜头,因为我们不练刺杀,只练渡河突击。

  我清楚地记得1979年2月12日这天,橡胶林上空被阴云笼罩着,气压很低,潮湿闷热的天气让人透不过气来,仿佛要下雨但又不会下雨(这就是云南边界的气候)。全连将士接到上级通知,为了进一步鼓舞士气,团首长要为我们开誓师大会,为我们突击营专门举行“敢死宣誓”。“敢死宣誓”这个名称是我自己取的,但当时的确有人开玩笑的说:“什么誓师大会,其实就是敢死队为党国宣誓!”

  我记得上高中的时候,那会儿大院里经常放内部电影,不让我们这些孩子们看,什么苏联《解放》、《德涅伯河大演习》,日本的《啊,海军》、《三本五十六》、《军阀》等,可我们还是想方设法的去看,爬围墙、上天花板,为的就是去看内部电影,但还是没能全部看完,不过其中的《三本五十六》对我影响很深,那些小日本,打仗还挺玩命的,在他们国家快要灭亡的时候,居然组织“神风攻击敢死队”,硬是拿着飞机往美国的航空母舰上撞,虽然挽回不了败局,但那些小日本不要命的那种勇敢是被军人称赞的。其中有一段描写“神风攻击队”的飞行员与他们的长官告别的场景:飞行员们站成两三排,他们的长官走到每个人面前敬一杯酒,并用期待的目光看着年轻的飞行员说:“全靠你们了!拜托了!”然后向他们的士兵敬礼、鞠躬,年轻的飞行员眼里含着泪花,用颤抖的、发自肺腑的声音嚎叫着:“谢谢长官!誓死为天皇效忠!”然后仍掉酒碗,疯狂地跑向他们的战机,歪歪扭扭地升上天空,含着泪水向“敌舰”冲去。

  我们的军队也会这样吗?其实,那个时候在野战军,除了师团以上的领导看过刚才我说的电影外,其余的人可能连听都没有听说过,更不要说去领会那生离死别的情景了。

  我们即将为祖国去战斗,担负着突破红河防线、占领滩头阵地、掩护大部队过河的艰巨任务。我们要严惩越南霸权主义,教训这个不听话的“小兄弟”。在云南这个方向上,关键就要看我们这几个突击营了,全师的大部队穿插任务能否完成,就看我们营能不能在最短的时间内抢占越军把守的滩头高地,打开穿插的通道。我们的任务在当时可说是非常重要的!那誓师、表决心一样非常重要!

  那天很早我们就开始了准备,全连的人把那个农场唯一的篮球场打扫的干干净净,从农场的场部里抬了两张小条桌放在球场端头的山坡上,用我们自己的白床单铺在条桌上,算是团领导讲台,小讲台的后面插上了一根旗杆。这一切都非常简单,但我们却是非常认真、严肃地对待。
  场地收拾好了,接下来是准备装备,按要求带上所有的作战装备,就是出击作战的装备,出击的那天是什么样,你今天就必须是个什么样!

  领导要求我们按出击装备着装,不外乎是想看看我们出击时到底是个什么样。我们的军装是一套新的棉布军装,在前面我说过,新发的作战服,脚上穿的“钢板鞋”,武器装备和弹药都不去说了,最关键的是我们还背上了土制“救生衣”,那前4个后4个的竹筒。如何快速穿上和脱下,我们已经练了很多遍了,所以穿上“竹筒救生衣”并不复杂。看看我们的穿戴吧:武器、子弹、手榴弹、弹带、水壶、防毒面具、雨衣、工兵铲、砍刀、罐头和饼干。破障班(每个排一个)的弟兄们还有爆破筒和5公斤炸药包。一时间所有的火器都搬了出来,无坐力炮、60迫击炮、重轻机枪、喷火器……,该到的全到了,大家把绑腿扎的好好的,装备背的整整齐齐来到了这个小球场上。

  与我们以往的集会不同,以前集会都是我们集合好了等领导们上讲台,今天当我们一进入操场,就看到领导们早就到齐了正等着我们呢。

  在讲台上,映如我眼帘的是多了一台录音机,就是我非常熟悉的学越语喊话时用的那部老式录音机,这也是我们团唯一的一部“高档电器”,今天又拿出来了!大家很快整装列队,按每个人间隔一步远队形站好后,团政委讲话了:

  “今天,我们来到这里,是要向祖国人民和我们的党表示我们集体的决心,我们要向党和祖国人民宣誓,让他们放心!我们一定能完成党和人民赋予我们的任务!为保卫我们祖国神圣的领土,为保卫我们的父老乡亲,狠狠的严惩越南霸权主义!现在就让我们对着军旗宣誓!”政委讲到这里时,我才抬头看了一下旗杆。开始我并没有注意到,只是看到有一面红旗,没有注意那是我们的军旗。我后来才知道,军旗设置的最低单位级别是团级。

  “请大家举起右手,面对我们的军旗宣誓:”政委话音一落的霎那间,我激动得肌肉紧绷,血压急剧升高,两手发麻,两耳翁翁作响,几乎无法控制,只能跟着领誓人一字一句地念着:“为了祖国和人民,我愿牺牲自己,勇往直前,英勇战斗……”!军乐奏响了,从那老式的录音机里放出了解放军进行曲,录音机的音量和功率显然达不到会场的要求,但所有的人都能清晰地听到:那雄壮的解放军军歌威武震撼的旋律,那冲天的浩气回响在密密的橡胶林中,激荡着我们,可以明显地感觉到,每个人的内心发生着强烈的情感冲撞。

  “把我们英雄营的旗帜升起来!”政委又高声说。两名侦察兵举着一面像锦旗的旗帜,从队伍的后排走了上来。那旗帜已显的很破旧,紫红色的旗面已成了灰红色,可旗帜上的字迹非常清楚, “英雄营” 三个字赫然醒目。据说这面旗帜是我们营在解放战争时期的一次战斗中,被野战方面军领导授予的“英雄营”称号。

  “英雄营”的旗帜随着侦察兵的脚步飘扬着被送到了主席台上,我们全体战士的眼睛就象分列式时对首长的检阅那样注视着它,仿佛象看到了先辈在对我们说:“小伙子们,是英雄是狗熊现在就看你们啦!”

  旗帜是不会说话的,但无声胜似有声,那“声音”非常洪亮,震的我的耳膜都快破了。我们的血液沸腾了!表决心的战士代表用他声嘶力竭的声音表达着我们要决一死战的英勇决心!
  眼前这一切让我的眼睛湿润了,我含着激动的泪花注视着,我的内心从没有过这么激动!我的双腿微微地颤抖,那不是因为软弱!那是战马即将狂奔前的抖动!那是战车冲击前的怒吼!我,我们的内心里真诚地在呼喊:“祖国!我将为你拼死地战斗!……”

这张照片上的山地,就是我们当年夜袭的滩头阵地。由于透视的关系,我们不能从照片上清晰地判断出它与河边的关系。并且由于它的
被右侧的一个山包挡住,我们不能完全的看清全貌。但当时它就是越
军依仗的天险,上面满是堑壕和掩体,边界上的铁丝网等,现在都早
已不见踪影。

  将士们的誓言在橡胶林里久久的回荡,在这里没有群众的围观,也没有壮行的烈酒,只有那挺拔的橡胶树和阴沉的天空见证了我们那激烈跳动的雄心。 很快,橡胶林又恢复了平静,大家的心情也随之安静下来。经过这么多天的训练、动员、誓师,似乎大家那激动、烦躁、恐惧、害怕的心理也得到了空前的磨砺,大伙儿都成熟了许多,不再像一群孩子见了什么都表现出可惊、可怕、可大惊小怪的样子。很显然,我们的军委为了锻炼这只20多年没有参加过战斗的部队,花费了不少的心思。也难怪还有许世友、杨得志等老一辈无产阶级革命家还在世,他们知道战士们要怎样锤炼才能上的了战场,就象钢铁厂的师傅知道钢铁要怎样锤炼才能成为好钢一样,因为他们是真正久经沙场的将军,他们是毛泽东伟大军事思想的细胞和实践着。 说道毛泽东伟大的军事思想,是我最佩服的理论体系和军事思想家!其他的我不敢说,但这位熟读中国古代兵书的伟人把古人的作战思想与自己的天才有机地结合,创造了新中国诞生的历史奇迹。在我们只看重结果的今天,非常令我敬佩!话说远了,还是回来吧!

  自那天宣誓以后,我们的生活更显得紧张起来,晚上再也不能安安心心的倒头便睡,只能头枕着我们的“竹筒救生衣”,怀里抱着那冰凉的“56式”席地而眠了。白天在橡胶林的山坡上,只能看到满山趴着的士兵,山林中那厚厚的落叶,早已被武器刮出了深深的印记,露出了一道道的新土。我们是“白天练匍匐,晚上练狗叫”,活像一群野生的动物。 我们知道,打仗作战是矛盾的,即要保存自己,又要消灭敌人,我们的作战哲学是:先要消灭敌人,才能保存自己。这就是说,在打仗的时候,你不能躲和藏,必须先要打,先要消灭敌人。如果你摆错了两者的关系,就会出问题。有句俗话说“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说的就是这个关系。

  我们连队里有很多人悟不明白这个道理,或者说你打仗怕死,也是没有明白这个道理所产生的心理反应。我们在林中训练时,很喜欢争论这些问题。我们连队毕竟有50%的新兵和补充来的老兵,他们的单兵战术大多存在着问题:注意隐蔽了又不会射击,要射击了又忘记了保护自己,因而我们经常在林中互相纠正战术动作。

  一次,一个79年的新兵问我:“我们新兵现在练来得急吗?如果我是机枪射手应该怎样冲击?”
  他们是78年11月底分到我们连队的,算是79年的兵,一分到连队就上战场,挺担心的。他是我们班的机枪副射手,他想到的是,正射手牺牲后他怎样担负起射手的职责。我说:“你没听当官的说临阵磨刀,不快也光吗?”“机枪射手是不须要冲锋的,在这么茂密的丛林中你能像电影里那么冲锋吗?别幼稚了!你的责任是在我们班向前冲击的时候,用你的机枪火力掩护我们,当我们停下来时你再跟上来,不要掉队就行了!记住,我们交替前进,卧倒要快!”于是乎那小子拼命的练习卧倒射击,一遍一遍的练习出枪、装弹、射击,丝毫不敢偷懒,因为这是拿自己的性命下赌注啊! 除了在林中的训练,我们还可以看到一队队的民工肩扛着炮弹箱穿梭在山林中,那是他们向山上运送炮弹,我们军师级的炮兵隐藏在山顶上。根据我们军的战斗决心,要突破红河,因而炮兵必须要掩护我们渡河,除了曲射火炮外,上级要求所有的直射火炮必须上山,用直射火力打击阻止我军渡河的敌人。最常见的就是85加农炮,这是孙大头他们部队装备的火器,每个步兵师有一个加农炮营火力支援,就是电影《解放》里,那位苏军炮兵连长使用的那种炮。直射距离900米,每分钟射15-20发,精确打击滩头阵地上的敌人。由于只能直射900米,所以他们必须配置在河边的山头上,因此,炮兵们那时是配置在我们前面,他们要把这近2000公斤重的火炮搬上山也费了不少力气。 上级这个时候也给我们配了新型的通信工具。很多人不知道,我军当时的通信装备很落后,无线电通信只能保证连与营和连与连的通信,而连与排的通信只能用嗓子喊,排与班就更别提了。哪像现在,特种兵们头戴着耳机头盔,每个人都能互相通话。再说,大街上的对讲机才卖二、三百块钱一个,如是5、6个朋友出去玩,每人买一个也不过1000多块钱,还能通话1公里左右,轻的只有几两重,现在的科技真是发达呀!可我们那会儿,连与连、连与营通信才有一个叫884的电台,最远的通话距离也就是3-5公里,还10多斤重,那体积就是电影《英雄儿女》里,英雄王成背着喊“向我开炮!”的那玩意儿,真落后!

  也正是由于这个原因,上级临时给我们配备了一种叫861的小电台,主要用于连长和各排长之间的通信。它的大小像一个饭盒别在腰间,一根小橡皮天线露在外边,头上的耳机像飞行员的飞行帽,用喉头送话器发话。在当时很是先进的,据说是刚研制出来的新产品,立即就投入了我们野战部队。一个连队5个,4个排长每人一个,外加连长一个。哈哈!这下很是让大家高兴,起码各排之间可以遥控指挥了。

  为了学会使用和适应这个新玩意儿,我们每天也多了个新的训练内容。为了保持无线电静默,不让越军侦听到我们的部队活动,我们只能像电影《打击侵略者》里的丁大勇,拿着无线电“呼、呼!”的吹气,由于我们的无线电是喉头送话器,不需要对着话筒吹,因而看着那些指挥员吹气很像是犯了神经病,一个人对着空气“呼、呼”的傻吹,乐的我们前仰后倒!后来通信兵又指导他们按发话键来联系,耳机里听着“卡卡卡”、“卡卡卡”的声音,活像癞蛤蟆叫。但好玩呀!这群土大兵,谁见过这么先进的“高科技”,那新鲜劲儿就别提了! 接连两三天,我们都在橡胶林中练习这种新型的通信指挥方式,结合着原有的小喇叭和口哨、小红旗等联络方式,我们步兵的班、排、连之间有了好多种联络方式。橡胶林里也非常热闹,一会儿听着小喇叭响,一会儿听着青蛙叫,大伙可是真有劲儿。 1979年2月16日,请大家记住这一天吧!这是我永远无法忘记的一天,在我几十年的记忆长河中,还没有哪一天能像这一天清晰的印记在我的脑海里。

  
那天上午,我们像往常一样,在橡胶林里继续练习各种通信方式联系时,我从橡胶林的间隙中看到山下的公路上,两名士兵飞快的向我们连部所在地――农场部的平房跑来,我赶紧招呼我的战友说:“快来看,有情况要发生了!”我的战友们不以为然地说:“别那么神经质!”这位朋友的话音刚落没有5分钟,小861电台里便传来了急促的“卡卡卡、卡卡卡!”的报警声,各种小喇叭、口哨声也纷纷的吹响,都是急促的紧急集合信号。在当时,所有的战士听到这样的信号都明白,那是我们日夜等待的信号,也是我们最不愿意听到的信号声,因为这个信号标志着我们当中的一些战友不久就会离开这个喧嚣的世界,永远长眠于黄土之中……。

  排长、班长们大声的招呼着自己的战士,所有在山上训练的官兵们纷纷向山下跑去。同样可以看到,其他兄弟连队的战友也急促的向他们的营地跑去。我们的连长和指导员已经在那小球场上等待着他的士兵们了,随着“一排到齐!二排到齐!三排到齐!……”各个排长的报告声,全连所有的人员已全部站在了操场上。 “同志们、弟兄们:刚才接到上级的命令,今天要求我们18:00以前进入‘进攻出发阵地’,大家现在立即作好战斗准备,炊事班今天中午11:30开饭,14:00我们全连准时从这出发!一定要按上级要求,准时进入‘进攻出发阵地’!大家听明白没有!”连长非常简短的交代之后问大家。

  “明白!”全连战士齐口同声有力的回答。

  “好!大家赶紧准备,解散!”连长宣布完命令。全连将士风一样的散去,他们各自奔向自己的‘营房’,去完成出发前的准备。

  稍有战术知识的人都知道,要向敌人发起进攻,部队先进入一个地域待机,这个地域的军事术语叫‘进攻出发阵地’,在这个阵地上,主要完成一些部队的部署准备;还有一个术语叫‘冲击出发阵地’,在‘冲击出发阵地’上,主要完成部队的一些战术准备,比如,像电影《打击侵略者》中的丁大勇,要他们潜伏在敌人前面800米的草地中,等待我军的炮火支援后,出其不意的向敌人进攻。

  我们都知道那电影《打击侵略者》描写的是英雄“邱少云”,那是我从小到现在都要学习的榜样。在学校上学时,不管是哪个科的老师,也不管是哪个学校的老师,只要一讲到纪律严明、一讲到课堂纪律这个问题,他一定要拿“邱少云”这个英雄来举例。当然,我们现在已是真正的战士,这个问题不用讲,谁都明白自己该怎样做。

  在我们驻地下游几公里的河边上,就是我们的进攻出发阵地,走不了两个小时就到了。

 虽然距离不远,但为了不延误战机,连长还是要求我们宁早勿迟。要说我们每个人的物资准备,那用不了5分钟大家都能上路,可这是出国作战呀!大家非常认真,又一次的精简了装备,把不要的东西全丢了。

  中午开饭了,炊事班把所有能吃的东西全煮进了锅里,尤其是买来的猪肉和副食,什么脱水菜、木耳、黄花,那回锅肉每人可以打一小盆,还有没有发完的猪肉罐头,菜多的简直吃不了。连长很认真地给大家说:“弟兄们!使劲的吃吧,要吃饱啊,到了越南可就没有这好东西吃了!”他这一语双关,大家都明白,于是大家哈哈地应和着。只有少数人苦笑了一下,便埋头吃饭。司务长不知什么时候藏了一水壶白酒,这时也拿了出来给大家倒上,全连战士高喊着:“为了胜利――干杯!”场面颇有些悲壮。

  我说实话,那个时候一点食欲也没有,或许生理上还不太适应提前开饭,或许心理上有些紧张,或许这顿饭的“油水”太大,虽然这些东西是我们平时很想吃的,但我没吃多少。我的心里一直想着我那没有写完的“遗书”,今天再不写完它就再也没有时间写了,我必须写完,还必须要把它寄出去!我一定要让家人知道我即将离开我的祖国,即将奔赴战场,我不能让他们对我无休止的牵挂。
  “十多天都没给他们写信了,这会儿你真的要上前线了,到时候说不定他们收到的就是烈士阵亡通知书,那他们会伤心死的,尤其是那两位为革命操劳了大半辈子的老人,他们能挺得住吗?”想到这里,我赶紧三两口吃完饭,飞快的跑回了我的“窝棚”,从挎包里拿出了那封没写完的家信迅速展开。

  “亲爱的爸爸、妈妈、哥哥、姐姐、弟弟: 你们好!我即将走向战场,由于我没有那么多时间给你们一一写信,我就用这一封信来写我的情况吧。这也许是我给你们的最后一封信,也许我再也不会回到你们身旁,但我将带着你们对我的希望和鼓励投入战斗,你们放心吧,我不会给你们丢脸的,不过这些天来我们只是训练,并没有接到进攻的命令……”。

  当我看着上面这段没写完的信时,我又觉得已无话可写了。我写什么呢?难道把离别的悲伤留给他们吗?难道你还不想走吗?我一下楞住了,我不知从何下笔。我拿着圆珠笔,足足楞了有5分钟……。终于下笔了:

  “亲爱的爸爸、妈妈、哥哥、姐姐、弟弟:

  你们好!

 我即将走向战场,由于我没有那么多时间给你们一一写信,我就用这一封信来写我的情况吧。这也许是我给你们的最后一封信,也许我再也不会回到你们身旁,但我将带着你们对我的希望和鼓励投入战斗,你们放心吧,我不会给你们丢脸的,不过这些天来我们只是训练,并没有接到进攻的命令……”。
  爸爸、妈妈、哥哥、姐姐、弟弟们:我们刚接到命令,马上要进入进攻出发阵地了。我走了,在这给你们再见了!我没有多的话了,如果我还能见到你们,那你们就为我庆功吧!

  再见!亲人们!再见!再见!再见了!我永远想念你们!


  再见!


                        你们的小风
                                                                                 1979年2月16日

  一连写了很多个“再见”,那两字我也写的特别大,一排字可占据5、6行,因为我不想他们看到手中只有一页纸的信,但我又无更多的话可写,那种情感,真不知用什么语言来表达我内心对他们的思念,就只能用“再见”来表达和填充了。

  我写好了这封最后的信,立即把它封好,并把我所有的邮票都贴到了信封的后面。其实,那时候军人的信件已经是免邮资了,但挂号信和特殊邮件是需要付邮资的。这些邮票是我们在小芭蕉训练时,家里人给我寄来的,亲人害怕我不给他们写信,特意的为我买了后面带胶水的邮票,还有“航空条”,现在很多人根本就不知“航空条”是个什么玩意!那是你要求邮局用航空方式传递你的信件时注明的标记条。这些邮票因为没用,所以一直带在身上,大概足足有一、二块钱之多,这在8分钱的邮票时代已经是很多了。现在没用了,也为了这封信能确保寄到我的亲人手中,所以我全贴了上去,以至于信封上都没地方贴了,前面、后面全是邮票。

  当我做完了这一切,部队已经开始准备东西了。我赶紧把我的装备整理好,将所有不需要的东西,包括挎包、绒衣裤和其他多余的生活用品,打成小包。说是等我们突击完成后,再由后勤给我们运上来。我又丢掉了所有多余的食品,像罐头和饼干,只留下战斗整备和400克压缩饼干。要知道,二月的天气还是很冷的,尤其是晚上,我们晚上站岗都要穿绒衣的。但我所穿的仅仅是一件衬衣和一条秋裤,外面罩着作战服,背囊里是子弹、雨衣、铁脚码、急救包和干粮,外插一把工兵锹,腰间是弹带、手榴弹、水壶和防毒面具,再挂上了我们自做的“竹筒救生衣”,这就是我出征的全部整备。 我加入到队伍中去,集合、出发,这时我才看到,我们居住的地域全是部队丢弃的物品,以食品居多,山上的小路上和路边的水沟中,到处可以看到我们丢弃的罐头、饼干和物品。原来部队要离开什么地方,讲究的是要给人家打扫好卫生,物品恢复原样,像离开小芭蕉村时那样。可现在已经顾不上了,农场的老郭站在路边,眼里含着怜悯的目光目送着我们,我们也只能一遍一遍的向他说着对不起,没有时间给他打扫农场场部了,丢弃的东西请他老大哥帮助收拾一下。

  但我此时非常清醒的是,我还有一封没有发出的信,我必须要把它发出去,在哪发呢?那个时候不像现在,办什么事情都非常方便,平时有通信员专门为我们发信,交给团部统一收发,可现在部队全部要参战了,谁来给你办这事呀!但我早想好了,只有我们农场的老郭能完成我的心愿。

  我跑到老郭身旁,语无伦次的说:“老郭大哥,请你帮忙,我不能寄信了,但……但我都贴好了邮票,我要寄挂号信,航空信,你一定要让他们收到!我请你一定帮我!我不能再感谢你了,但我……我想用最保险的邮递方式,你看邮票够了吧,谢谢你啦!老郭大哥!”我自己都不知道说了些什么,语无伦次,只是一个劲的说着感谢他的话。

  此时的老郭可能是最清醒的人,他太明白我的心理了,他太知道我要说的话了。无非是你就要死去,不能再活着回到祖国,不能再活着回来见你的爹娘,你要把最后的遗言留给你的家人嘛!在这个时候,一个活着的人接受一个即将要战死疆场士兵的请求,无疑是对其最大安慰,他能不接受吗?能不按照你的要求做吗?那你还有什么值得担心的!

  老郭说话了:“小兄弟,你放心吧!我用我的性命担保这封信我会把它亲手交给邮局!你就放心去吧,多注意安全!”同时他对着大家大声喊到:“兄弟们!我希望你们再回来看我!我想喝你们的庆功酒!”他喊着,眼里充满着激动和难过的泪花。

  我一点也不担心老郭能不能照我的要求去做,但当时就是这样的心情,就想和一个能活着的人说话。我们上路了,沿着门前的那条公路向国内的方向走去,那是为了隐蔽,绕开越军的视线,必须挑选远离国境线的道路行军。远处的老郭背着他那只全自动步枪还站在那儿目送着我们,慢慢地,他消失在我们的目光中,我想,那些被丢弃的猪肉、水果罐头和压缩饼干足以供他吃一年。

  我们必须隐蔽到达我们的进攻出发阵地,我们身上插满了树枝和伪装,尽量沿着路边的植物走,活像当年的八路军武工队深入鬼子敌后。在有些地段,在那些越军能够看到的山间,我们还要分开通过,以防越军了解我们的企图。这条路,我们连队里40%的人都走过,是我们看地形走过的路。连长一边走还一边打趣地说,“等我们回来的时候,可能很多人都会到山那边去了。”他指着烈士墓的方向说。大家都知道他的所指,只有后来补充上来的北方老兵没去过那烈士墓,当然,我也是其中之一。 我边走边看了看天气,下午的边界是多云的晴天,看不见太阳,由于背着“竹筒救生衣”,很不好走路,走的大家都有些冒汗,纷纷解开了领口散发热气。我注意到大家都非常留恋地看着身边的一草一木,都非常想寻找到老乡或是什么人跟他们打个招呼。我们走着看着,虽然是下午时分,可一路上不见一个人影,或许是沿途的老乡都接到了疏散的命令,大家多少有些失望。

  兄弟们、战友们,再看看祖国的大好河山吧,也许明天,你的眼睛就再也睁不开了。 只有几公里的路程,部队很快就到了目的地附近。

 “全体蹲下!”前方指挥员传来了口令。在我蹲下等待进一步的命令时,我抬眼向前望去。在我的眼前,是一排几十米高的连绵丘陵,丘陵上一片密密的橡胶林,橡胶林中已经有部队在那待命了。在我们待命的地点,也有很多其他连队的战友,他们是专门保障我们营渡河的,听他们说,翻过这橡胶林就是公路,路边就是河滩,再下去就是红河。啊!红河,我们终于来到了你的身边。

  这时传来了命令,让我们隐蔽接近阵地。我们的进攻出发阵地就是那丘陵下的橡胶林。我们全部排成一路队形,猫着腰钻进了橡胶林,依山而坐,原地待命。那架势,活像电影《上甘岭》中志愿军战士在坑道中等待上级发起总攻的命令。我们开始很紧张,但听倒原地待命的口令后,大家松了一口气。我坐了下来,松了松装备,把枪放在一边,卸下了身上的“竹筒救生衣”,好好的喘了口长气。

 一直到这个时候,我们才知道,我们将要采用偷渡的方式过河,作战方案是“偷渡不成改为强攻”。偷渡要在夜间进行,几点开始,我们不得而知,只要求你听候命令。“行了!只要知道这一点就行了,至于几点钟开始,对于我们来说无关紧要,反正都是听命令进攻,又不要你来指挥,瞎操什么心!”我心里这样想着,抓紧时间恢复着自己的体力。就在这时,有人传给我一打白毛巾,说继续往前传,人手一条,系在左胳膊上,用于夜间我军识别。一时间,我们所有的部队每个人手臂上都缠上了白毛巾。

  又有命令传来,要我们准备好自己的碗,就是我前面讲到过的那只军用“洋瓷碗”,说保障部队为我们做好了晚饭,要我们吃饱肚子。真希奇,第一次有人为我们服务了!我们连炊事班的战友两年来也是第一次吃上了别人为他们做的饭!于是我们每个人都从背囊里拿出了那只碗。

  送饭的战友上来了,他们两个人拉着一大军锅米饭,另两个人拉着一大锅菜――干白菜炒肉片。军锅拉到谁的面前,谁就伸出碗去,先为你舀上一勺饭,再为你舀上一勺菜,然后我们折两根树棍当筷,吃了起来。或许是大家中午吃的太多?或许是心里太紧张?或许是碗太小?我看大家吃的都不多。我们每个人吃了那一小碗后就再也没人吃了,保障分队的战友不停地问着我们还要不要?说“兄弟,多吃点!别饿着!”我看大家是摇头的多,点头的少。大家用树叶把那吃光了饭的“洋瓷碗”擦了擦又把它放回到背囊里去。   饭后,上级又派人来补充弹药。其实我们每个人的弹药都很多了,因为在出发之前就由我们随意的补充,现在又要给我们补充,生怕谁忘带了子弹,生怕谁没有带够。结果真是没有一人补充,反而有人因为弹药太多而退回去了一些。
  好不容易忙完了,心情也静下来了许多,我抬手看了看表,快六点了,心里想着家里给带来的这块表的确派上用场了。天色已逐渐的暗淡下来,我仔细的环顾了一下四周,这才看到小丘陵的顶上我军战士密密麻麻,他们都伪装的很好,全是重火器分队。重机枪、无后坐力炮一个接一个,还有85加农炮,他们都直直的瞄着前方,我们在吃饭和补充物品时,全然没有发现他们,真是现代的邱少云啊!
  不用问都知道,那些部队是保障我们安全渡河的,偷渡不成改为强攻嘛!万一我们在渡河中被越军发现,就全靠他们掩护我们强行渡河了。

  天渐渐的黑了下来,橡胶林里静了下来,我们能听到红河水静静的流着。
  “传二连长!”营部通信员带着一名干部摸了过来。
  “往前走!连长在一排的后面。”有人指示方向。

  营通信员找到了连长,把那名干部交给了他。这人装备很特殊,和我们比起来异常简单,没有穿“救生衣”,也没有手榴弹,只有一只手枪。此人和连长进行了简短的会晤之后来到了我们队伍中,因为我们连的翻译在我的身旁,他来找那两个翻译。我这才知道他也是一名越语翻译,越南人也喜欢找老乡,他来到了我旁边,不过他的地位要比我们连的阿关和阿昆高多了,起码人家是干部,还发了手枪,这让翻译小阿昆羡慕不少。此人叫“阿孟”,来华前是越军的一个57高炮排长,由于是华裔,因而也被越军给弄“下课了”,他不满,于是回了国参加了解放军。不对!应该是被我军给招募了。

  对“阿孟”的原有身份我很感兴趣,可以看出阿孟是个有文化的人,中国话也说的不错。我悄悄地移到了阿孟的身边,和他攀谈起来:

  “你们越军很厉害吗?说你们一直在打仗,很有战斗经验,是真的吗?”我谨慎的问道。

  “我看不怎么样!现在我们摸过去,准把他们打垮!”他回答道。

  “为什么呢?”我问。

  “越军的纪律很松,他们晚上喜欢找女人!说不定现在山上当官的都跑了,阵地上没有人指挥,那还不一打就垮!”阿孟坚信地说着。

  我听着他说,但心里并不相信,都是社会主义国家的军队,哪会有那么随便,要是我们的军官晚上在外找女人,还不早就给他撤了!我边和他聊着边想着我们的军队,不时的将两军作着对比。我还问了阿孟好多其他的问题。比如,阿孟你是高炮排长,你和美国人作过战吗?你打过美军飞机吗?美军又是怎样打你们的等等,聊的挺多,也挺开心,好像已经忘了我们马上就要向越军进攻了!

    “不要说话了!抓紧时间休息!”又一次的口令传来。我们便停止了交谈。其实那个时候才8点多钟,谁能睡得着呢?只能睁着眼睛发愣。在这个时候,没有什么害怕,或者说害怕的劲儿都过了。电影《手机》里张国立说“审美还有疲劳”呢,害怕也是会有疲劳的,过多的害怕就会使你不害怕,也可以解释为你已是无可奈何。

  天色已全黑了下来,但那天晚上黑的并不是“伸手不见五指”,感觉天气是阴沉沉的,但没有一丝凉意。我躺在林中落满厚厚树叶的地上,头枕着静静的红河水,仰望着天空。心里默默的想着:“我们过河时越军会发现我们吗?发现了怎么办?”,“万一我们的船被打翻了怎么办?这黑黑的天,你往哪儿游啊?水流得那么急,我只能在水上飘呀,飘……”,想着想着我进入了梦乡。我梦到了越南的“琛姑娘”,梦到了越南的村寨和椰林,它让我睡的那样香甜。

  红河水依然在我的身后静悄悄的流着,我的美梦也随着那静静的河水,飘啊……飘啊……飘向远方。

那天晚上我睡着后就一直没醒过,我还梦到渡河的时候我落了水,我一直在红河里漂呀漂,黑黑的夜里我什么也看不见,只能顺着河水向下游漂去,我漂了很远,几乎耗尽了我所有的体力,我还是没有能力游到河边。就在这时,我忽然被一根木头撞了一下。

  “太好了!终于有救了!我拼命的抓住了这根木头。”

  “别抓我!起来!出发了!”

  这下我才从梦中惊醒,我抓的是我邻坐战士的手臂。“快!往后传,起来!准备出发!”口令迅速的向后传递着,全体将士都已整理好装备猫着腰等待着出发的口令。

  猛然惊醒的我揉了揉眼睛,使劲地睁大眼睛想看清前面的一切。那天晚上天并不黑,但在橡胶林里却什么也看不见,只能猫着腰,一手提枪一手摸着前面战友的背囊等待着出发的口令。

  “出发!”口令终于下达了。我们迈着小步走出了橡胶林,顺着山沟出了山林这才看到眼前的一切,一条公路横在我们面前,跳下公路就是河滩。我们越过公路,下到红河边的沙地上。营长和教导员已在河滩的上等着我们。那架势真象电影《奇袭》里志愿军小分队越过敌人封锁线一样。

  “蹲下!”指挥员小声的下达了口令。我们蹲在沙滩上,等待着后面的部队依依的来到。

  这时我才定睛地环顾了一下四周的景象:那天晚上,能见度有一、二十米远,能看到沙滩上还有些茅草和低矮的热带植物,红河在我眼前黑呼呼的流着,那水流声我觉得特别大,几乎掩盖了我们行动的全部声响,河边的公路已经置于我们身后,在黑暗中泛着灰白色。我们的战士就象一条黑色的蟒蛇从山林中游出,掠过公路滑向河滩。

  在我们的前面,渡河保障分队早已将一艘艘冲锋舟放入了水中,他们四个人一艘,蹲在河边都已作好了准备,我知道,在他们的身影里,有我们院里的韦国良。

  “弟兄们!决定成败的时刻到了,今天晚上就全靠你们了,是英雄、是狗熊今晚上就见分晓!你们前面就是越南,大家先过去,我就在你们后面,我等待着你们的好消息!祖国人民也在等待着你们的好消息!”营长在全营战士到齐后作了简短的讲话。

  他虽然压低了嗓门,但还是尽量保持着语气的激昂。

  我们突击营的战士单腿跪在河滩的沙地上,两手端握着钢枪,聆听营长激昂的训示,但大家的眼睛却望着前方滚滚流淌河水,使劲想看清前方越南的“摸样”。说实话,营长的简短动员并没有给大家带来什么新鲜的激励,反而觉得就象平时训练时当官的都要讲几句的“老调重弹”。

  虽然我们即将跨过红河,投入真枪真刀的战斗,虽然我们中的一些人很可能看不到明天的太阳,但在那一时刻,我们却没有太多的恐惧和紧张。

  “上堂!关闭保险,检查武器!”
  “出发!”口令终于下达了。

  战士们按照早已练就的队形纷纷散开,向各自的登船区域奔去。我和我的步兵班向左前方的河边冲去,按照我们预先的登船计划登船。

  “219这边!”渡河保障分队呼唤着我们编组船的代号。
  “219,上船!”按班长的口令我跨上了一艘折叠冲锋舟,在船上跨了两步蹲在了船体的左舷,同时将手中的枪架在了船舷上瞄向前方。
  “兄弟,不要紧张!还没有敌情。”是谁在和我小声说话?我低头一看,左舷外的河水中站着一位兄弟,他用他那坚实的右肩固定着我们的船身。哇!那么冷的天,居然在滔滔的河水里泡着。
  “兄弟,冷不冷?上来!”我向他说到。
  “放心吧兄弟,你不用担心我们,保证你们顺利过河是我们的任务,反倒是你们自己要多小心点!”
  “韦国良在哪?”我问。
  “不认识!或许在其他船上吧。”

  奇怪,怎么没有他呢?还没容我多想,班长的一句“不要说话!”制止了我们的交谈。虽然和渡河分队的战友只说了几句话,但我心头是热呼呼的。他们为了保证我们在跳上船时船身的稳定,避免发生侧翻的事故,居然不惜自己的身体,在冰冷的河水中用身躯来稳定着船身,真是让人感动。

  这情景让人想起了在解放战争时期的辽沈战役中,我军在攻打某地的一个记录片镜头:许多战士为战友冲击铺路,在齐胸的雪水中用肩膀支撑起跳板,让冲锋的战士从他们肩上的桥板上通过,今天这一幕又在我的眼前重现了,这是我们解放军的老传统啊!

  偷渡的任务不容我多想,短短的几十秒钟我们的船队就离开了岸边,向对岸划去。由于是深夜偷渡,所有的冲锋舟都摘掉了马达,渡河保障分队用长长的竹竿和工兵锹来划船,他们为了保证船的正确方向,拼命的用力划水来克服红河的快速水流。我们在船上的突击队员们难免流露出担心的神态,纷纷伸出手来划向水中,目的就是想帮助他们。

  “大家都来帮着划!我们的登陆点在哪?”我们的战士中有人提议。
  “不要动,节省你们的体力!后面的事全靠你们,这里不用你们担心!”
  “船老大”发话了,听口气肯定是副班长级别以上的兄弟。
  “你们看,下游左前方的红色信号就是我们的登陆点!过去后那边有侦察兵在接应!”

我顺着指引望去,在下游近100米的地方有暗红色的信号在点亮。看来我们的首长为偷渡成功费了不少心思,一定要确保突破成功。

  船到了河心有明显的被水流冲击的感觉,船加速向下游飘去,我们突击队员又一次担心的伸出手去划水。

  “不要担心!保存你们体力!”船老大又一次的制止了我们。
  黑黑的河面上我什么也看不见,只能听见临近的冲锋舟划水的声音。由于我们的精力全部注视着前方的堤岸,以至于我到现在还后悔没有在河面上漂浮时回头看看我的祖国,看看我们自己的堤岸。可以想象,那时我们每个人的注意力都在前方,所有的武器也都指向了对岸,即便是你什么也看不见,但那情形不能允许你有一点马虎,仿佛一遇到对岸的射击我们就会全部开火。

  船很快的划到了对岸,说是很快,可怎么也需要二十来分钟,但非常顺利和安全,没有遇到一点波折和麻烦。当我们的船头一碰到对岸边,船头的机枪兵就跳上了岸,接着有人稳住了船身,命令到“上!”我们逐一跳下了船,不过这一幕并没有象训练时那么的迅速。

  可能是太宁静,也没有来自敌方的威胁缘故,我们是有条不紊的下船,渡河分队的弟兄们还在岸上扶着你的手给予帮助。
  轮到我下船了,我两步跨向船头,一抬脚跨上了越南的国土。真奇怪!当我的前脚一落地,一种奇特的感觉迅速曼延了全身。
  那种感觉我至今记忆犹新,那一脚踩下去明显地感觉到不是那么塌实,让你感觉到就是闭着眼你也能知道脚下不是自己的国土。
  没错!就那么明显。

  我一直在找原因,为什么会那么敏感,是因为越南河边的沙土比我们这边的河岸松软吗?是因为我心理上知道这是越南吗?我回答不了。但在10年后我由于工作原因又出了趟国门,那是在90年代初,我特意在大陆与香港和澳门的分界线上反复的去寻找那种跨出国界的感觉,可怎么也找不到当时那种异样的感觉了。
  在踏上了越南国土的那一时刻,我回头望了一下我的祖国。

  再看一眼你的祖国吧!也许再往前走一段你就永远看不到你的祖国了,那时对祖国的留恋胜过了以往任何时候。
  祖国的河岸上你什么也看不到,只能看到黑黑山影。

  在那短段的几秒钟的留恋后我迅速扭回头,面前就是越南的堤岸。堤岸是自然形成,大约有一丈多高,岸边都是灌木林和茅草,很容易隐蔽。我们从一条深沟爬上了堤岸,跟上了集结的部队。
  部队过河后,由于受河水的冲击,部队全部散落在河岸线上。但我们每个人的手臂上都有白毛巾的识别标记,因而很容易识别。“二连一排到齐,二排到齐,三排到齐……,”随着各排长向连长的报告,全连没有一个掉队。

  “前进!”连长下达了出发的口令。
  按我们在战前的部署和侦察,我们要攻击的滩头阵地距河边还有一公里多,我们必须在凌晨7时以前拿下整个滩头阵地,以保证我师的主力过河。我们连迅速集结并立即向我们的目标摸去。
  翻过堤岸的山丘后植物少了,地势也相对平坦起来,出现的是一片荒野,也有一些稻田,我们快步的在其间运动。

  “越南,我终于踏上了你的国土!虽然没有接到你的邀请,虽然没有经过你的允许,但我还是来了!我没有护照,但我手中的武器就是通行证!”战前我们大家就是这样议论的,但此时我们“武装访问者”的优越感尤其明显。

  战前给我们布置任务时,我们很清楚自己的任务就是夺取越军的滩头阵地。如果我们横着看这五个一线排着的小高5个高地,从第一个高地的顶端到最后一个高地的顶端距离至少在1600米,如同你拳头上的五个指关节,以中间的最高的248高地为主要支撑点,它控制着红河沿岸近2公里的河面。这个高地后来在我军79年版的地图上又标明的是232高地。而越军的滩头阵地距离河边我军将要架桥的位置直线最多600米,这就是说他们使用最常规步兵武器对你封锁,在两公里的河面上你也别想架桥!

  “凌晨7点一定要拿下!”我们牢牢地记着上级的要求。我们营必须要攻占这个滩头阵地,为我师的主力进攻打开通路。

  说到我们用的越南军用地图也挺有意思,当时我军并没有很详细的越南军用大比例地图(其实是小比例地图,只是部队习惯把比例小的地图称为大图),我们都是用美国人绘制的军用地图,美国人在越南战争时绘制了很多地图,因为他们有航空侦察器,绘制起来要容易的多。有很多他们认为价值不大的地区都是用的简易绘制,直接航空照相再投影印刷。就是没有具体的等高线,只有地名和明显地形地貌,让你能看清关系位置即可,地图上还印有“根据美军地图绘制”的说明。

  很显然,越南人吃了我们不少好处,在美军撤走后他把地图也给了他的“老大哥”,也算是“一点回敬的好处”啊。


  1979年还击战结束后,我军又根据美军的地图加以修改,绘制出了我们自己的军用地图,我们是再也没用上了,只能给后来的部队使用了。

  地图是步兵作战的基本依据,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国外作战,地图的重要性就越发突出了。我们用的最大的地图都是1:5万的比例,也就是图上1厘米,实际500米,误差能不大吗?按步兵作战的特点,地图最好用1:2.5万的,即图上1厘米,现地250米,4厘米就是1公里,这样就是哪有一条小路、哪有一口井你都能在地图上看的见。可当时我军没有这个条件。

  正是因为这地图,还给我们带来了不少麻烦,我们刚走了500米就遇上了3连的一部分弟兄,他们走散了,连长带着两个排和我们遇到的一个排没能集结在一起。就是由于我们的军官水平不高,对地图误判错误也大,才造成了这个结果。三连是这次战斗的主攻连,我们连是助攻连,战前制定的攻击方案都不在一个方向,这可怎么办?

  由于当晚规定在战斗打响之前不得使用无线电进行联络,我们的连长刘明丰只能当机立断了。
  “三连三排加入我连行列,在二排后跟进!必要时我连先发起冲击!接替三连主攻任务!”连长下达了命令。
  我们营的将士们要在今夜拿下滩头阵地,必须要按照准确的路线抵达目标,必须要互相配合、密切协同来打击目标,夺取胜利。那天晚上我军战士互相识别的标志除了手臂上的白毛巾外,还有一个最牢靠的识别:“口令”!
  那天晚上的口令我记得真切——“密切协同!”
  问:密切!答:协同!那一定是自己人。

  这一口令标志着那天晚上对越自卫还击作战的全面开始,拉开了广西的东线和我们云南的西线全面进攻的序幕。是不是东西线全都使用这一口令我不知道,也不知道这一口令是否写进了我们的军事史书,但我知道西线的部队那天晚上都使用这一口令。

  你想想吧,那么多部队在漆黑的深夜,向各自的目标攻击,有些目标是多方向攻击,万一伤着自己人怎么办?抗日战争中的李向阳能用这边打两枪,那边扔两颗手榴弹的方法使日本鬼子和伪军自相打起来,他依靠的是什么?不就是他知道鬼子和伪军不能很好的相互识别吗?我们可不能用对付日本鬼子的方法伤了自己人啊!

  我们迅速向目标接近,两个侦察兵给我们引导着通向攻击目标的道路。行进中前面的一片茅草挡住了我们的去路,这些茅草学名叫飞机草,比人还高,进去后你根本就找不着方向,越南到处都是这种草。

  为了判明方位,连指挥员们钻进了那片深深的茅草中,用雨衣遮挡起手电,展开地图来判明方向。“扑通”一声响起,随之传来小声的呼救声——“快救我!”

  “怎么回事?”大家紧张了起来。原来是茅草中有一个深坑,足有两人多高,我们的一位战士掉了下去,幸亏不是越军的陷阱。是越南农民挖土挖的土坑?还是自然形成的深沟?没人能说的清,直到过后也没人去验证。反正那人没有受伤,只是滑了下去,排里的战友很快用绑腿布把他拉了上来。

  “还好,不是越军的竹钎坑!”我心里想。
  “大家要小心!”侦察兵告戒着大家,相互传递着提醒的口令。
  “既然那么难判断方向,那两个越南向导呢?到哪去了?”我提醒着连长。

  大家找了半天没见人,原来是利用夜暗逃跑了。当时真气呀!很不得抓着就给他一枪!可现在,用现在人的观点来看,人家干嘛不跑?值得他们卖命吗?子弹不长眼睛,更何况是晚上?走就走了吧!不管了,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我们走出了草丛,继续向前摸去,不停地在山丘和田地间运动。

  奇怪,鸡不叫?狗不犬?怎么越南这边没有村寨呢?也没有鸡鸭猫狗呢?这么大队的人马要是在我们国家的农田里运动,村中农民兄弟的鸡啊、狗啊早叫的不停了。

  的确我们没有碰到任何村寨,一是边界上的村寨少,二是侦察兵们为我们选择了一条僻静的路线,我们的目的就是要在接敌前尽量地隐蔽自己,防止暴露,尽量地选择敌人的侧面进攻,避免敌人正面的障碍区。

  当我们又一次的上到一个小山丘时,我看到我国那边的公路上已经有车灯亮起,也有马达的轰鸣声传来,很显然是汽车在开动。
  是我军舟桥部队在准备了吗?时间还未到啊?连长着急了,命令加快行动。我们几乎是在小跑了,在这时,当我们穿过了一个小山沟,眼前一下开阔起来,出现了一条公路横在我们面前,公路对面的路旁立着一个象地质勘探用的井架,旁边是一个大帐篷。

  “隐蔽!”全连迅速散开卧倒,我找了个有利地形观察着,连长随即命令一班上去搜剿。

  一班战士在我们前面散开,全部悄悄地打开了枪刺,象抓小鸡一样的围了上去,我们手中武器的枪刺第一次派上了用场。由于是晚上行动,又要跳渡船,我们全部武器都收起了枪刺。并不是象平时训练时,只要是用枪,必须打开枪刺,如果哪个小子在射击时没有打开枪刺,必定要被连长骂一顿,可现在,一切都要根据需要来进行。

  勇敢的两名战士还摸进了帐篷内进行搜剿,结果没有发现任何动静。
  “没人!但有床被!”一班长小声的报告。
  “不管他!传各排长向我靠拢!”连长小声的传递着口令。
  “现在我们看到的井架,应该是我们在战前侦察时看到的位置,现在我们要进攻的191高地就在我们的左方。”连长在大家到齐后给大家说。
  “传自动武器全部上来!冲锋枪和机枪!”连长下达了两个口令。

  我们已经接近攻击目标了,他这样做是怕和敌人突然遭遇,如果和敌人相遇,那就看谁的枪快了!我感觉到我们很快就要打响了。
  我紧紧的跟上了连长,这是我们在战前约好的、也是他挑好的人选。我和另外一个重庆兵——何崇宾紧跟在他的左右。
  “大家注意,前面就是191”!侦察兵传话说。

  说话的是我们团侦察排一班长李汝新,四川人,个子高高的,摸样用现在的话来说是帅呆了,有着过硬的擒拿技术,平时我们步兵连的弟兄都把他们当英雄看,他走在我们的前面提醒着我们。
  191高地是越军滩头阵地的其中一个,它在248的旁边,我们的位置刚好摸到了它的侧后面,这样刚好可以避开雷场和防步兵障碍。真是好啊!我们就想找这样的点进攻。

  “向后传,前面就是191!”
  “向后传,前面就是191!”口令在悄悄的向后传递着。

  正当我们接近高地脚下时,一道深深的壕沟拦住了我们的去路。壕沟有4、5米宽,下面黑黑的,不知有多深,就是山鹿也跳不过去,何况我们是全副武装的士兵了。
  两个侦察兵急的团团转。怎么办?他们侦察时没有发现这道壕沟啊!前面的先遣班和侦察兵沿着壕沟寻找过沟的办法,其余的战士全部在沟外作好着战斗准备。

  “过来!这边有独木桥!”部队又开始了缓慢的运动。原来的确有一根木头横架在壕沟上,也许是越军平时用来通过的通道,不管怎样我们总算可以越过壕沟了。大家互相照顾着、沟对面的人接应着。
  我看不见沟底有多深,只感觉脚底下踩的是根电线桩子,要是在平时让我过我是无论如何也不敢过去的,可那时我不知哪来的勇气和胆量,甚至没有感到害怕就过去了。

  看来平时的障碍训练还真有用!
  “散开!上!”我们全连开始向高地上爬去,之所以叫爬,是因为那坡陡的非要用四肢来爬。越军在山顶上为了修工事,用推土机往下推了很多的松土,我们每爬一步似乎要向下滑两步。其实,这个上山的路线并不是事前选择的,而是遇上的,我们并不知道越军在这里推了很多松土,反而是这样的地形不会埋有地雷。

  连长不停的下达命令:“散开!准备战斗!”“快!快!”
  全连战士也顾不了那么多了,大家纷纷地向山上爬去,那情景就象电影《南征北战》里解放军和国民党军抢山头,所不同的是我们非常的安静。
  我们终于爬过了松土,来到了半山腰上,悄悄的向前摸去。

  突然我的前面闪动着火光,并传来了“夸拉夸拉夸拉……”的枪运动的响声,伴随着子弹的呼啸声一个黑影从我身边一跃而过,我本能地伸手去抓没能抓住,那家伙很快地滚入草丛没了身影。
  我知道这是前面侦察兵开的枪,就是那侦察班长李汝新,只有他们才装备了我们所说的64微声冲锋枪,老百姓说的“无声冲锋枪”。那枪打出来就只能听的见枪栓的响动,听不见枪声。很显然他是想把那逃跑的人击毙,枪口是追着那小子射,但他没想到我就在他的下面,子弹对着我来的,就从我身边飞过。

  “别开枪!我在这!”我小声喊到。
  “是越军跑了!快开枪!为什么不开枪?”侦察兵冲我喊到。
  “我怎么能开枪?我的枪一响就暴露目标了!”我争辩到。
  “那你怎么不抓住他!”侦察班长埋怨到。

  现在想起来真是废话!我当时要能抓住他的话,我军又一个“战斗英雄”了也诞生了。
  “别争了!跑了就跑了!快往前!”连长对我们的争论进行了制止。
  虽然大家都压低了声音,但可以感觉到每个人的神经都是高度紧张的。
  “打死了一个,跑了一个!”侦察兵报告到。

  “这是敌人的前哨!大家注意隐蔽接敌!”连长命令到。
  的确,我们前面出现了一道战壕,被打死的越军就睡在里面,黑黑的影子躺在那,再没有了声息。真可怜,也许是睡着了,没有发现我们摸上来,另一个反应快,跳出战壕就向山下跑去,他哪知是向我们正在上山的方向跑,好歹他进了草丛,否则一定会被我们活捉。
就这样,我们悄悄的迈过了越军的第一道堑壕,隐蔽地接近了敌人。

  很快,我们上到了高地顶端,高地上的中间有一条简易公路,这是越军用来给阵地运输物资的路,路的两边是一人高的茅草,我们沿着路的两边摸索着前进。

  突然我的前面10多米的地方串出一个黑影,大叫到:“莫迪嗨#&※……!”,并拉动了枪栓——哗啦!。由于太突然和紧张,我实在记不住那家伙喊了些什么。只感到情况不妙,我便迅速卧倒,随着喊了声“口令!”……
  我的战友也跟着向对方喊到“密切!……”
  由于有我们的侦察兵和走散的三连兄弟在不同的方向,我不能冒然开枪。虽然我知道那家伙冲我喊的是越语,但我的“大脑控制中心”还没有反应过来这是敌人。我可以立即开枪消灭他,即便是我知道已经和越南人遭遇,但我的本能反应还停留在平时人与人的交往上,你问我一句,我也得问你一句,或是搞清楚情况后再说的反应上。
  的确如此,越南人比我反应快。

  当我们冲他喊口令时,那小子已是用“哒哒哒……”一个点射向我们作了回答!
  枪声划破了宁静的夜空,子弹打断了我头上的茅草,折断后的茅草掉到了我的头上。我的“大脑控制中心”这时才向我传来了开枪的指令!我没有任何犹豫,食指立即向枪机上压去,“哒哒哒,哒哒哒……!”我用我的56式猛烈的进行还击。
  “开火!是越军!”连长高声的喊到。

  顿时,山头上枪声大作!我们再也不用偷偷摸摸的了。在前面的士兵几乎全部射响了手中的武器,对越惩罚的怒火就这样开始燃烧了!

  其实在那一时刻,这一系列的反应是很短暂的,也是很激烈的,包括我们大家之间的对话和行动。

  可以听得见越南人喊了两句什么,估计是向他的同伴喊到“中国人来了!快打!”或是“妈呀,他们打过来了!快跑啊!”等等,不外呼就是这两个内容,不过那喊声对我们已经不重要了,因为我们已经摸上了高地,我们就是要占领这高地,就是要打你们这群臭小子!随便你喊什么吧!随后就只有枪声、是激烈的枪声在黑夜的山头上回荡。

  “用手榴弹!”“快投弹!”连长催促着大家采用新的攻击方式。“姜真是老的辣!”我们的这个连长刘明丰,在当时的连长年龄中,已是一个年长的连长了,现在想起当时的情景,真令我佩服!在那种情况下能够清醒地提醒他的战士用手榴弹来攻击。
  说真的,在那一时刻,很多战士都忘记了这一最有效步兵攻击手段。你想,在那黑夜中,你能看的清目标吗?就是你能看清黑影,你又能很准确的瞄准吗?越军在离你那么近的距离开枪,不是也没能击中你吗?你打过去的子弹还不知打到了什么地方。对!用手榴弹!我迅速的掏出手榴弹……!

  平时,掏手榴弹动作还是很快的,可那会儿总感觉半天也掏不出来,掏出来那盖子也拧不开,手上全是泥呀,都是爬那山坡爬的,再接着是掏拉环,咳!这几个动作我觉得我用了很长的时间才完成,终于把手榴弹投了出去。

  “用了很长时间才完成了投弹动作”那只是一种感觉,要是那会儿慢了现在我还会在这写回忆录吗?    连长身上是没带这些武器的,他看到大家的投弹不是那么密集,他着急呀!在他身边的战士身上乱抓手榴弹,过来一个他在人家身上抓一颗,一连手上抓了好几颗手榴弹,一颗一颗的向前投去。在我身后,也有我们的战士扔出了手榴弹,爆炸就在我的前方不远处。
  有人喊着:“投远点!前面有我们的人!”
  还有人在喊“张桃根!张桃根!快投弹!”

  张桃根,是我们连二排四班的一个贵州战士,个子175cm左右,身体素质极好,投弹能投远78米左右,是我们连有名的投弹标兵,也是我战前羡慕人物之一,他的军事技术好,平时在大家心目当中威信很高。

  呼喊他的名字,就是让他多投弹,至于他那晚投了多少弹我没问过他,但我们所有的战士就这样向敌人射击、投弹。
  “轰轰!轰!”“哒哒哒!哒哒哒!”那枪声和手榴弹的爆炸声绝不是我能用语言形容的。

  说到这很多人会问“你害怕吗?”说实话那个时刻真不觉得害怕,也没有害怕的时间。自从侦察兵向我的方向开枪时刻起,一直到遇上和越南人打起来,我就没觉得那子弹可怕。

  记得在临战训练打靶时,那子弹到处乱飞,“嗖、嗖、嗖的”,尤其是那枪口对着你射击时,那声音真让人感到可怕。现在可好,子弹全是对着你打的,怎么没有了那恐怖感?甚至觉得枪声也不那么响了。手榴弹投出去就在你前方10多米的地方爆炸,弹片飞的呼呼啦啦的,你也不觉得害怕,好象是我们在过节时放的鞭炮,没什么威力。总的来说那种感觉就象两个小男孩打架,互相挥舞着拳头,谁也不知谁会打到对方,反正是一阵乱舞,谁挨上了谁倒霉。
  狭路相逢勇者胜!讲的就是这个道理。

  “上!注意沿堑壕搜索!”

  “散开!向两边搜索!”
  “注意战壕和洞口!”连长、排长们不停的在下达着命令。

  我们打的猛,也很突然,对越南人来说完全是兵从天降。越军完全没有想到我们会突然出现在他们的阵地上,更搞不清我们从哪个方向上来。或许他们大部分还在坑道里睡觉,偶尔冲上阵地的越军也弄不清哪个方向上有中国人,他们只能朝着我们的乱开枪。有一些越军还刚从坑道里跑出来,就被我们堵在坑道口击毙了,真痛快呀!

  “火箭筒在哪?火箭筒上来!”连长喊到。
  “火箭筒来了!”两个火箭筒兵扛着火箭筒上来了。

  “给我射击!”
  “轰!”一声,火箭弹射了出去。“哎哟!”后面却有人叫了一声;“有人在你后面!”原来是火箭筒的后喷火焰喷到了我们后面战士的身上,好在没有太大的伤害。
  “三连的站出来,跟我冲啊!”三连的一个排长勇敢的站了起来大声的叫着。

  “三连的冲啊!”一群人跟着附和着、并站起来向前冲去。

  在我印象中有非常深刻的一幕,是其中有一个三连的机枪兵,他把机枪的背带挎在肩上,冲到我的左前方,站在那象端着冲锋枪扫射一样对着前方黑黑的夜里就是一阵狂射!我之所以有这么深刻的印象,是当时就觉得那样不会打倒任何敌人,只能被敌人打倒。他之所以要那样做,无非就是想要表现他的勇敢,就是想要表现出他们三连今夜是主攻连队,虽然他们走散了,但为了他们的集体荣誉和任务,他们必须这样做!多么可爱的人啊!我们那时都年轻,血液是很容易被激热的。现在想起这一幕来我还会为他们惋惜。
  “二连的给我上!”我们的刘连长也不甘落后,向我们命令到。

  所有的战士都向前冲去,各自向着自己寻找的目标射击。
  这时候枪声已从各个方向上传来。我知道,那是我们军的其他两个师在另外两个方向上打响了。其中37师的滩头阵地就在我们旁边,主要的一个山头是230高地,离我们要攻击的最后一个194高地只有几百米的距离,听的见那边的枪炮声很激烈,也看的见那边爆炸的火光。

  在我的印象里,那天晚上,是我们这个阵地响起了对越还击作战的第一枪,换句话说,在云南方向上,是我们连最先打响,后来我的老领导也对此进行了证实。
  其实这一点在1979年12月,由昆明军区政治部宣传部编的《自卫还击保卫边疆作战英雄谱》中记载的很明确。在317页上面写着:

  新一代的威风——记“攻坚英雄营”……1979年2月17日凌晨一时,数十只橡皮舟,穿过蒙蒙细雨,劈开重重激浪,飞驶红河彼岸。此刻,乘坐红河第一船,打响自卫还击第一枪的荣誉,使英雄营的同志们激情涌流。当年,英雄营的革命先辈乘坐强渡黄河第一船,最先奔赴解放中原的战场;如今,英雄营的新一代又为夺取自卫还击作战的胜利,乘坐偷渡红河第一船,担任开路先锋。这叫他们怎能不激动和自豪呢?一船船,一舟舟,踏着奔腾的旋律,冲破翻滚的浪花,向前,向前!“追歼英雄连”三连过去了,“战斗模范连”二连过去了,全营齐装满员过去了!六百余名健儿,只用了短短58分钟,就飞越了红河天堑,向滩头阵地猛扑。

  哈哈,当我现在再来看这段文字的时候,明显感觉到那革命的文学语言太重了!但是不管怎样,上面清楚地写到了“打响自卫还击第一枪的荣誉”。
  牛皮吹大了!还是继续说我们的战斗吧。

  “卫生员!卫生员上来!有人负伤了!”我听到我的左前方有人高声的喊到。我们的卫生员袁学高从我身边飞快地向喊声方向冲去。那是高地上的一个斜面。
  当我向那个方向冲去时,突然脚下被绊了一下,是一个人,他已没有任何反应,我想那是越军的尸体。再往前,脚下又被一具软绵绵的人体绊了一下,只听见有人在旁边说“小心点!” 我蹲下一摸,摸到了缠满绷带的头。“别动!是伤员!”我这才发现是头部受伤,全头缠满了绷带。

  “这不需要你!你快走开!”听的出是卫生员在说话,很显然他已经能处理好这位伤员。我没敢多停留,继续向前冲去。

  事后我知道,卫生员包扎的那位兄弟正是先前端着机枪扫射的那位三连的兄弟。
  这时,天空下起了毛毛的细雨。据事后有人说这是很少见的情况,越南在这个时候是旱季,在这个时候下雨就如同广州冬天下雪一样非常少见。但不管怎样它还是下了,小雨淋湿了我们的衣服,淋湿了山头上的泥土,使我们浑身上下都是黄泥,黄泥让我们的双手越发的湿滑,手中的武器也更是裹满了黄泥。

  “叭!叭!”有枪向我们身后射来。“快来人!这有人!”有战友发现了一个坑道口,洞里有枪向外射击。我们4、5个人围了上去封住了洞口,一齐向里面扫射。

  “哒、哒!”旁边一位战友的冲锋枪响了两声不响了,他使劲的拉着枪机,却怎么也拉不动。
  “我的枪出问题了!”连长听见后冲了过来,一把夺下他的枪,猛拉了一下枪机,还是拉不动,便把枪放在地上,用脚踹动着枪机。

  枪机又可以运动了!连长对着洞里又是一个点射,但枪机运动的已不是那么顺畅,点射就象是打的单发,“哒、哒、哒!”连不起来,怎么回事?原来我们的56式冲锋枪粘上了黄泥后,又被火热的枪堂温度烤干,成了干泥巴,粘在枪机上阻塞了它的运动,使它的连发射速降低,使复进机没了动作。

  当过兵、玩过枪的人都知道,复进机不动作就不能使子弹上堂,就不能连发,更何况那枪栓拉都拉不开,连长只有用脚踹呢!
  “大家注意保护武器!不要粘上泥巴!”连长提醒着大家。

  我现在一直很喜欢一部电影,那是美国好莱坞的大片《拯救大兵瑞恩》。我喜欢它不是因为它的情节多么的感动人,也不是因为它拍摄的场面多么宏大,而是喜欢他对战争场面的刻画,它把战争场面拍的那么细腻、那么真实,真是把那战争的场面展现的淋漓尽致。

  其中开始的一幕在美军抢滩登陆中,那个上尉连长在登陆前向他的士兵提醒到,“注意保护枪口,不要让沙子堵住枪口!” 与那天晚上我们连长发出的口令是那样的雷同!以至于我怀疑这个导演斯皮尔博格是否真的打过仗?是否亲临过那次战役,怎么他对战场上的情况了解的那么多,导出来的电影那么真实,我暗自惊叹!
  当然还有更多让我惊叹的情节,容我在以后的回忆中慢慢叙述。

  我们继续沿着战壕搜索着,凡是遇到洞口就立即围住,先对着里面扫射,再向里面投弹。我们的手榴弹很快就没有了,不停的有人高叫着:“谁有手榴弹?”
  按作战的分工是我们的炊事班负责运送弹药,因为是偷袭,炊事班并没有准备很多的弹药,尤其是手榴弹,仅仅只有两箱被迅速抬了上来,分发给大家。
  “手榴弹在这!”大家向喊声跑去,弯下腰去在箱子里抓两枚手榴弹就离开,又迅速投入到战斗中去。
 “呼!呼!”的声响从远处友邻部队进攻的山头上传来,那声音在夜空中传播的很有力,伴随着是一道道火光出现,那是火焰喷射器发出的声音。火光映红了整个夜空,也使我们看清了眼前的一切:山头上有越军的坑道口,战壕在两边一圈圈的围着,山腰处有两座越军的茅草房,墙体是用竹子编起来的竹篱笆墙。顺着我们的高地再往前是一个鞍部的山脊,通过山脊就是我们要攻击的主峰248高地,我们能够清楚地看到那黑黑的山影。

  在一番激烈的战斗过去后,枪、炮声变的稀疏起来。191高地很快被我们占领和控制,除我们连的三排留下坚守外,其他的人员继续向前面的248高地冲击。
  248高地是滩头阵地的支撑点,也是我们主要的攻击目标,战前的侦察就发现它有重兵把守。

  果不其然,当我们向248高地冲击的时候,越军的阻击开始了。枪声大作,黑夜中可以看见到处都有火光闪烁,从枪口火光的闪烁中你可以感觉到,火力明显没有组织和目标,甚至有很多的射击是对着我国方向上的,显然我们的对手是用他们平时准备的标定射击。其实这个时候,我们的攻击分队大部分是在他们的左侧。
  此时,三连在我们的右前侧。他们正向上攻击,不断的被上面的越军火力所压制,他们卧倒在周围。我们连在他们的左后侧鞍部用火力支援他们。
  “呼!呼!”他们的喷火器也发出了怒火!

  “弟兄们冲啊!”从248高地的右后方传来了我们中国人的喊声。原来是三连走散的另外两个排在他们连长的带领下上来了,这下可好了,我们的人又多了!还是从另一个方向上攻击,那正是我们需要的方向。
  很快,我们也迅速从左面向248高地上冲去,大家都高喊着:“冲啊!、杀啊!”为的是壮那气势。
  越军的反抗已不是那么顽强,除了零星的射击外,你会更多地听到我们的战士这样的喊声:
  “跑了!又跑了一个!往草丛里跑了!”

  “向草丛里开枪!注意草丛里的冷枪!”
  我们连的喷火兵班长再也按耐不住了,跑到连长处要求请战:“连长,你看人家都用了,我们也喷吧!”
  因为打了半天,我们的连长一直没有同意喷火器投入战斗。一是怕暴露目标,二是还没有发现要使用他们的地方。这下连长他看见局面全部都打开了,也不再犹豫。
  “行!你们上吧!对准坑道口给我喷!注意不要烧着自己人!”

  “呼!呼!”我们连的喷火器也用上了,呼啦啦的,一下把整个高地烧的通红。
  真没想到,这喷火器对付坑道里的敌人还真管用,第一枪打出去就听见洞口里的敌人咭哇乱叫,还有女人的惨叫。
  坑道口里冒出了火焰、越军躲藏的草丛燃烧着火焰、越军的营房也在熊熊的烈火之中燃烧着……

  “阿关、阿昆!快喊话!”
  我们连那两个翻译随后在那些洞口处叽了瓜叽喊了起来,其中也有我们都能听懂的“宗堆宽洪毒兵!、诺(布)松空叶!”之类的喊话,但大多数内容我们都听不懂。
  我终于体会了夜间战斗!

  那是一个让你很难瞄准一个目标射击,你只能向对方枪口的火光处开枪的混战!射击的机会都是稍纵即失。反之,敌人也很难向你瞄准。也充分体会了古人常在兵书里说的:“出奇不意” 的道理。
  由于我们以偷袭的方式突然出现在越军的高地上,我们的战果显然是巨大的,248高地很快被我们拿下,越军不是逃跑就是钻进了坑道,他们躲避的动作极快,一翻身,往山下的草丛中一滚你就再也别想打着他了。

  经常会出现这样的情景:好几个人围着一个洞口向里面射击和投弹,也有人悄悄的堵在坑道口,出来一个消灭一个,我们的一排长就是在一个洞口连续打死了4名越军。还有我们的三班长武海强,一个人走着突然发现了脚低下有枪声,低头一看是越军的一个地堡,连续两颗手榴弹进去就没了声,那家伙还真胆大,叫上两个兵还进去搜索一圈,弄出了一部被炸坏的电台和地图,缴获的武器就不用说了,为此立了大功。

  越军被我们的突然打击弄得晕头转向,他们根本不知道我们从何而来,根本分不清我们从哪个方向在攻击,也根本不知我们都已经攻到了什么地方,因而他们只有逃窜。
  我可没遇上班长那么好的事,紧紧的堵在一个洞口也没见一个越军从我枪口前走过,只能是对着那些洞口一阵胡射,要不就象小时候扔石头那样把手榴弹扔出去。
  我不敢随便跳下越军的战壕,因为我不熟悉它的走向。担心自己走到越军堆里,要是和越军遇上了还会拼刺刀吗?
  我也不敢离战壕太近,因为那样我在高处,越军在低处,我的目标太大了。

  可我的有些战友就喜欢这样,他们认为跳下战壕更安全,要不他们怎么能堵在洞口一连击毙了好几个越军呢。
  就这样,我们的抢滩战斗在顺利地进行着……

天空终于有些发白了,能看得出人的影子和地形的轮廓了,我不知几点了,虽然戴了手表,但我根本无法看清时间。因为那是一款我们重庆钟表厂生产的“山城表”,没有夜光。就是在火光中我也忘记了看表,毕竟那是在战斗,毕竟那是激烈的场面、是让人大脑高度紧张的场面,那道理就如同我们现在的人在过马路的时,没有谁会在路中间去系鞋带一样。
  时间过的飞快,几个小时的战斗没让我们感觉到任何疲劳。按照经验估计,应该是快到7点了,虽然我们没有按照上级要求拿下整个滩头阵地,但毕竟主要的控制点已掌握在我们手中了,就剩下最后一个山头——194高地。

  194高地是我们攻击的滩头阵地中最后一个高地,距离248高地大约800米左右,中间有一个小无名高地,194的山下就是通往越南保胜县的主要公路,地理位置非常重要。现在它就在我们的眼前,山上长满了半截腿高的杂草和低矮植物,能看得见越军在山腰上挖战壕的一圈黄土,显然战壕边上没有经过很好的伪装。战壕上没有任何动静,它静静的横在我们的前面两、三百米的前方。
  经过这几个小时的战斗,越军不是被我们打跑,就是被我们堵在洞里消灭,完全没有还手之力。剩下
的山头应该没有什么问题了,我们大家都是这样想着。
  “102,102,报告你的位置,报告你的位置!”电台里不断传来营指挥所询问位置的指令。
  “105,105,我们已到达248东南无名高地,248东南无名高地!”战斗打响后,我们的通话已全部改成了明语通话。
  密语太慢了,什么“3287 5460 3579 6384”完后还要再翻回明话,通信兵就象是翻译,这样的速度完全不能适应那紧张、急切的要求。
  上级已经按耐不住焦急的心情,指令我们放弃密语,直接通话。

  现在想到这一幕,让我联想到了美国战争片《风语者》,这是咱们华人吴宇森导演的美国好莱屋大片,片里讲的是美军在太平洋战争中为了不让日本人破译他们的战场通话,动用了印地安人担任通信兵,用土语通话。

  哈哈!美国佬真想的出来。我们为什么没早点看上这影片?要不我们也可学一下啊!咱们部队里的藏族兵、彝族兵多的是,战前如果把他们组织起来培训一下,用藏语或彝语来通话,谁能听懂?那不是挺好的事吗?还用什么密码,万一发错码了还贻误战机。

  咳!可惜我们的指挥员那会儿没动这个脑筋啊!
  告诉你吧,动这样的脑筋是小聪明!小聪明能打仗吗?在那个年代部队是不喜欢小聪明的。更何况这样的小聪明管用吗?整个战斗的成败都建立在这几个少数民族的士兵上,象那电影里描写的那样,为了保护他们,部队还要付出那么大的代价值得吗?我回答不了,或许这是美国人的思维方式吧!

  “令你部快速前进!迅速占领194高地!迅速占领194高地!”步话机里又传来上级催促的指令。我们迅速的向194高地搜索前进,距离虽然不远,但都是一人高的飞机草,我们担心隐蔽在飞机草中的敌人,非常谨慎地搜索前进。

  还好!在我们的前进中没有遇到任何来自越军的抵抗,194高地就在我们前面近百米了,我们不用费什么劲就可上去了。
  正当我们暗自幸运准备上山时,突然枪声大作,本来放松的神经又一下紧张起来,大家一瞬间的全卧倒在地上,然后纷纷的选择最能保护和隐蔽自己的地方。我迅速躲进一块大岩石后,呼呼地喘了两口大气。

  “好险啊!这么密集的火力,一定让我们前面的弟兄伤亡不小!”
  “注意隐蔽!”“01、02、03观察情况!迅速向我报告伤亡情况!”连长用他的861步话机向他的排长们下达了命令。
  “报告205,没有伤亡!”

  “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很猛烈的枪声,很长的点射。一连好几分钟,我都没敢伸出头去观察前方。有人说是越军的高射机枪,也有人说是越军的重机枪在向我们扫射。但火力虽猛却没对我们造成太大的威胁,显然射向很高,子弹都从我们的头顶上飞过。
  连长和排长们更是着急,怎么办?到这个时候被越军给压住了,任务还没完成啊!
  我们纷纷的探出了头,仔细的观察眼前发生的情况:194高地并不高,30多度的坡上看的见有一条被人踩出来的小路通向山顶,敌人的战壕就在山腰不远的距离上,枪声就是从战壕中射出。用肉眼就能清晰地看见战壕上泥土的震动和枪口冒出的硝烟。

  “快看看!快看看有多少人!”连长焦急的张望着。“怎么看不见人呢?”连长自语到。
  “连长!用你的望远镜!”我向连长喊去。
  由于一直在夜晚战斗,连长早把望远镜这“高科技”的装备忘到脑后去了。是啊!黑灯瞎火的,谁用那玩意啊!可现在天亮了,能看得见眼前的一切了。还不好好用它来观察?
  “哦,对了!”连长自语了一声,赶紧掏出望远镜来观察。
  短短几秒钟,连长便看清了前方高地上的一切。
  战斗进行到这个时候,我们营的两个连队基本上都合到了一块,三连和我们,我们两个连一个在左边,一个在右边,都同时被越军的火力压制在山下,两个连长也有机会在一起商量进攻的方案了。
  经过他俩的嘀咕,一套进攻方案迅速制定出来。

  决定先用连队里的直瞄火炮进行打击,然后再发起冲击,一定要在最短的时间内把194拿下,否则,我们的突击任务无法完成,那将直接影响全军大部队的渡河作战任务。在直瞄火炮打击后,我们连决定由二排在前,三连由一排在前发起冲锋。

  “要狠!要快!要吹冲锋号!”他俩分开后向各自的战士们作出了这样的安排。
  “无后坐力跑!火箭筒都给我上来!”连长命令到。

  “用你们的瞄准镜瞄准敌人堑壕一线的火力点!”
  “看见了没有?”连长问。
  “ 看见了!”
  “报告连长:40火准备完毕!”

  “报告连长:82无准备完毕!”
  全连的3门无后坐力炮和6具火箭筒全部按照连长的要求占领了有利位置,瞄准了高地上敌人的火力点。
  “好!听我的口令!”

  连长转身对着884电台喊叫着:“103,103,102准备完毕!”这是他在向3连长通报准备的情况。
  “102,102,103准备完毕!”三连长从步话机里作出了回答。
  “预备——放!”连长下达了统一射击的命令!

  “轰!”一时间火炮齐射!硝烟顿时掩盖了我们眼前的高地,被我们火炮吹起的树叶和茅草节子飞的满天都是,高地上越军的战壕处——那一线黄土瞬间被一排爆炸的硝烟所覆盖。我们的重机枪也随之发出了怒吼!
  “弟兄们冲啊!”“冲啊!”我们所有的人高喊着。
  “嗒滴哒、哒哒哒,嗒滴哒、哒哒哒!”冲锋号也吹响了!
  真想不到,我们曾看过多少部描写革命老前辈作战的电影中那解放军吹响着胜利号角,高喊着“杀啊!”的镜头竟在我的眼前发生了!
  我们全体战士似乎已经忘了这是一场兵血相间的战斗,好象就是在拍电影。

  “冲啊!”“弟兄们冲啊!”的喊声响彻云天,全体战士一下从茅草中跃起,向高地上冲去!高地上硝烟弥漫,子弹打的山上黄土乱飞。
  “天啊!那场面真让人惊心动魄!”

  直到现在,事隔26年了,每当我想起那场面我都会激动不已。去年的一天我又见着了我的老连长,我们俩说起这一幕时还让我们俩高兴了好半天。
  两年前的一天电视上在直播美军攻打伊拉克的一个村庄,美军的火炮打的村庄边的泥土飞扬。我把儿子叫到跟前,指着画面对他说:“儿子,看看吧,你爹当年打仗的时候就是这个样!”
  的确,美军在攻打伊拉克的时候,很多场面跟我们攻击的场面差不多,只不过他们的装备要比我们好的多,但他们的士兵却没有我们当时那么勇敢。

  我们迅猛的向上冲击着,不少人由于山坡太陡而跌倒在地,他们爬起来又继续向上冲上。冲在前面的人不停的在高喊:“跑了!快追!”“敌人跑了!向山下跑了!”    当我冲上山顶上时,前面已有人在继续追击逃敌了。

  “杀啊!杀啊!”“冲啊!冲啊!”我们的吼声很嘹亮,没有人用越语,或许大家还不习惯用越语来发泄愤怒和表现自己的威猛!
  我赶紧喊了声:“诺(布)松空叶!”

  大家才开始跟着用越语喊“诺(布)松空叶!”追击的跑步声和枪声到处都是。

  当我冲上越军的战壕时,在我的眼前出现了这样一幕:
  一挺53式重机枪放在战壕上,这挺重机枪和我们志愿军用的那种枪一模一样,前面有一个挡板,两个铁轮子在两边,我们早就不用了。三连的一位战士在摆弄着,显然是被我们的火箭筒打坏了,它前面的钢板上被我们的火箭弹击穿了一个拇指粗的洞。

  “打的真准啊!”我向那位战士搭着话。“是!一炮就解决两个!”他脸上露出兴奋的微笑。
  战壕里跪卧着两具越军的尸体,其中的一人头上的鲜血直往外流,双手捂住头,卷屈在弹药箱上。我看不见他的表情,我想那表情一定非常痛苦。他身体瘦小,一双脚蹬着一双破旧的胶鞋,连袜子也没穿,露出的皮肤呈黑黄色。军装已经向上翻起,裤腰上用一根布带代替了皮带,咳!可怜啊!。

  由于缴获战利品的多少是直接衡量一个士兵的表现,因而大家非常注重收缴敌人的武器。
  重机枪被人家拿去了,我也要找点什么啊!我的眼睛在战壕中搜索着,战壕里散放着不少弹药箱和手榴弹,既然重武器都被人家缴获了,我有什么好拿的呢?我看着战壕里的物品,寻思着找点什么有价值的东西。
  几颗小手榴弹映入了我的眼帘,越军装备的小手榴弹,只有我们的木柄手榴弹一半大,军绿色的塑料外壳,很是袖珍灵巧和轻便。
  “对,我就捡几颗越军手榴弹吧!”一来可以做个纪念,二来可以用来战斗,反正那么轻巧,带着不碍事。我跳下了战壕,弯腰伸手去捡。

  “呜!”旁边的越军突然拱了一下背,似乎想站起来。“我的妈呀!这家伙还没死呀!” 吓了我一大跳!我大叫着,瞬间跳上了战壕,手中的冲锋枪随即对准了那家伙的后背。
  “嘿!嘿!这家伙没死!”我向那位拉机枪的兄弟喊到。

  “没死吗?那你就再给他补一下!”他很自然的答到,看他那轻松的样子没有一点害怕和恐惧。
  “你来!我下不了手!”我回了他一句。
  “我也下不了手!”他很快的回答到。

  我靠!他那一脸的轻松,我还以为他比我能干。原来大家心理想的都是一样的呀。

  这战士叫张文选,河南洛阳人,个子高大,本身就是个机枪兵。后来我们到军校居然分在一个班里,闲聊时我们每说到这一幕的时候都表示互相理解。

  是啊,补上一枪太容易了,食指一动就完事了,可那是枪杀俘虏啊!是违反战场纪律的!也是我们当时心里承受不了的!在一、二米的距离内,向一个活人开枪那是需要有狠心的,或者说是满腔仇恨才能做的出来。
  那时,我的仇恨还没有聚集到那么大;再者,就算那不是一个活人是一具尸体,你对着他开枪也是很暴虐的。晚上的战斗中我们向敌人开枪、射击和投弹并没有这样的感觉,那是由于天黑遮盖了我们视觉的反应,在那黑夜里你看不见流血、看不见肉体的颤动,你只能看到人体倒下。可现在是大白天,一切你都会看得清清楚楚:子弹会把衣服撕碎、肉体在弹丸冲击下会抖动、鲜血会慢慢的流出、四肢会无力的伸展、嘴唇会慢慢的张开……。

  “算了吧!哥们儿!咱俩谁都不要去做这件事了。”我向他说着。
  “那你可以帮他包扎一下嘛!”
  “你怎么不去!”

  “哈哈!”他笑了起来。

  我知道他也不会去,他笑是因为他知道要求我做也是没有道理的。
  我也哈哈笑了起来,手榴弹我也不要了,反正那小子也活不了了。我把枪一抬,说了声“你自己慢慢收拾你的机枪吧!”便扭头向我的队伍中冲去……
  我们的连队在山头上向四周冲去,到处可以听到喊叫声和奔跑的脚步声。
  “火力追击!火力追击!”有人高声的提醒着。

  “哒哒哒!哒哒哒!”我们扫射!用上了把冲锋枪端在腰间的扫射——低近射击!
  这样的射击,我想最多在30米内有效,你要在几十米外用这种方法打击逃敌,多半都是无效的。但的确是很痛快呀!
  短短几分钟,194高地被我们全部控制。
  “停止追击!占领阵地!防止敌人反扑!”上面传来了命令。

  我们迅速地占领了越军的战地,由三连控制反斜面(面朝国内方向),我们连控制正斜面(面朝越南方向)。
  这些阵地都是越军在高地上挖的简易野战工事,是由大半个人深的堑壕和掩蔽部相连的土木工事构成,它的深度和坚固的程度完全达不到我军的教范要求。据说越军的很多基层指挥员都是由我们的步兵学校培养出来的,看来他们不是偷懒就是没有好好的学习呀。
  正当我们在寻找自己的作战位置时,有人突然高叫了起来,“山下有越军!”

  我站直了身体向下望去,的确有十多个越军在逃跑。山下就是一条公路,它由东向西,来自越南的老街通向谷柳,经保胜县到再连接到越南坝沙县,是越南境内一条主要的公路。
  有人说顺着这条公路可以直接到越南的首都河内,我说到北京都没问题!俗话说“条条道路通罗马嘛!”
  公路旁是一条小河,三、四十米宽,齐腰深的水清澈见底。那些越军拼命地想渡过河去,向对面的山中逃去。
  “坚守阵地,用火力追击敌人!”连长下达了命令。

  是的,战斗至此,我们已经完成了上级赋予的任务。虽然没有在规定的时间内完成,但我们已经攻占了整个滩头战地,没有影响大部队的过河。现在,我们的任务就是巩固阵地,掩护我们的主力能顺利的渡河,没有必要再去追击敌人。
  “弟兄们,打吧!”用火力追击逃敌是件很爽的事,你已经没有任何压力和威胁,不用费你的任何体力,你要做的就是把你的枪举起来瞄准敌人,扣动扳机。
  “哒哒哒、哒哒哒!”全高地上响起枪声,子弹射向了山下,在公路上溅起黄土、在水中溅起水柱,真好看啊!但由于距离较远,对逃跑的越军并没有形成太大的威胁,他们继续逃跑着,似乎对周围的子弹不屑一顾。

  “别胡打!这样你们是打不着的!定标尺!”不知道谁喊了一声。说实话,我到现在也没搞清是谁喊的,我真佩服这小子的脑子还清醒,居然能提醒大家的技术动作。
  不是说我没记清喊这声的人是谁?是你根本就无法弄清是谁?在战后,当我们专门来讨论这个话题的时候,有很多的人都说是他喊的,都来表功!我靠!就象谁捡了钱包你先别问是谁掉的,你要一喊,准保旁边的人都会说是他掉的一样!

  不管怎样,这声提醒是非常重要的。由于夜间的偷袭作战,我们都把标尺定为“一”,那是夜战和近战,无需精确的瞄准。可现在,敌人距离你200多米远,还是在奔跑中,你能打中吗?
  “快!标尺三,集中火力!敌人要是过了河就别再想打着他们了!”

  “周大江!你们三人瞄准右边敌人,杨云风!我们瞄准左边敌人,听我口令,齐射!”班长做着安排。
  “准备好了没有?”
  “好了!”
  “放!”
  一排齐射,或者说是一阵猛烈地射击后,逃跑的敌人爬下了,有的一动不动,有的沉入了水中,有的虽然倒下但还在继续往前爬行。又是一阵猛烈的射击过后,该动的都不动了,往前爬行的永久的固定住了姿势……。
  我没有看见清澈的河水中有鲜血流出,河水还是那么清澈,或许是我的眼睛里早已充满了血色,但那血色并不浪漫,因为它无法分清红和绿……
  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将准星对准人体开枪!

  那感觉与平时瞄准子靶射击不同,总感觉他比枪靶小了一号,没有靶子那么好打,但着实的痛快!让我整整地打掉了二个弹匣。
  其实,在我们向逃敌射击的时候,也有敌人向我们射击,那是远方山上的敌人用高射机枪向我们射击,似乎要用火力支援他们的友军撤退。
  我们连队中有两人被敌人的冷枪射中,一人被击中了大腿,就是前面提到的张桃根,另一人被击中了胳膊。我们非常气愤,但我们根本无法看清他们的位置,准确地判断敌人是在什么地方向我们射击,只能凭着对枪声的判断向那个方向盲目的还击。

  那距离很远,足有500米以上,手中的机枪、冲锋枪对他们没有一点威胁,我们便改用直瞄火炮射击,结果我们的火箭弹飞到一半就掉下来了,无后坐力炮也是一样,全在山下的地上爆炸。
  “别打了!距离不够!不要浪费弹药!”指挥员进行了必要的干涉。既然远处打不着,那我们就向山边的草丛中、向山下的村庄里扫射,发泄我们的愤怒!
  此时的连长,当他听到报告说投弹能手张桃根受伤后,已是气急败坏,一股无名怒火无处发泄,大叫到“拿机枪来!”

  一班的机枪兵迅速地把机枪递了过去,连长握住机枪对着前面的高地就是好几个长点射,嘴里还不停地骂着“你妈那个叉!你妈那个叉!”那样子颇有点象电影《上甘岭》里的8连长,着急了非要自己来两下不可!
  是啊,连队里又少了个作战主力,就象美国NBA的比赛,休斯敦队里要是姚明受了伤下场,那教练也会破口大骂一样。
  “啊!@ # $ % &!”山窝里的草丛中传来了越南人的恐惧的喊声,有男有女,那声音很凄凉。
  “什么人?”
  “@ # $ %!”
  “叫翻译过来!”

  “阿昆!阿关!过来!问问他们是什么人!”连长命令着。
  阿昆、阿关跑过来,跟那些人“叽了呱叽”几句后终于弄明白了,原来是对面村庄中的百姓为了躲避战火,纷纷跑进了山中,哪知战火就在他们头上响起。
  “让他们呆着别动,如有违抗!子弹不长眼睛!”连长让翻译向越南村民传达了命令。

  对面230高地的战斗还在进行,那是我们友邻师在进攻,只是枪声奚落起来,看来友邻部队的攻击也快告一段落。
  正在这时,我们的高地上响起了炮弹爆炸声,那声音震耳欲聋,撕心裂肺,足以让人魂飞丧胆!
  “卧倒!快隐蔽!”大家全部爬在地上,隐蔽起来。
  爆炸就在身边,炸点虽然不是很密集,但威力却很大。我紧紧的抱着头,爬在战壕里,忍受着那地动山摇的震撼。
  被炮弹炸起来的飞石、弹片、泥土和人体的残肢碎片从空中向下砸来,唰啦唰啦地落到你的身边,弹片飞的呼吱呼吱的响,就象世界的末日到来。我心中只想着:“这下完了,子弹我可以躲,这炮弹我往哪里躲?要是落到我身上,我就离开这个世界了。上帝保佑我吧!”

  我们没有钢盔,所有参战的步兵都没有。哪会儿国家太穷了,只给炮兵们发了钢盔。
  战前为这事我们还专门问过当官的,当官的只有用阿Q精神来回答我们:“要那东西有什么用!即不能挡子弹又不能防炮弹,戴在头上还一点不灵活!”可谁都知道是什么原因不给我们配钢盔。
  瓦片一样大小的弹片从天上“呼吱呼吱”地掉下来,砸在你的身边的地上“咚咚”作响,此时我只能用双手紧抱着头,爬在地上,以此来保护自己最重要的部位。
  几发炮弹后,自己的心里才稍微的安静下来,头脑也冷静了许多。这时有人高喊到:

  “连长!是我们的坦克在向我们开炮!快向上级报告,让他们停止射击!”
  “打信号弹!三发红色!”
  “通信员!快向上级喊话,让坦克停止射击!”连长焦急的指挥着。
  坦克终于在几分钟之后停止了射击。但为此我们牺牲了4人,有一挺重机枪连同4人不知去向。

  战场出现了短暂的平息,我们得到命令可获得短暂的休息,命令我们抓紧时间吃东西、喝水,大家这才松了口气。
  说真的,我什么也吃不下,就那几块饼干怎么嚼也嚼不出个味,简单的喝了两口水嚼着一块饼干后开始观察起了眼前的一切。

  我的眼睛四处搜索着,可脑子里还在回想刚才连队里战友受伤时说的话。那就是我们的投弹能手张桃根,他在我的下方30米的地方,为了观察敌人逃跑的方向,他站了起来,结果被远处的越军击中了左侧大腿的根部,受伤后他倒在地上,嘴里不停地说:“完了!完了!”

  卫生员替他进行了包扎,还给他说:“你没完!没有伤着要害,会好的,等会儿就会把你抬下去,你安心养伤吧!”
  不一会,我们的炊事班的战士就用担架把他抬了起来,送往后方。这时,他还在说:“完了!完了!”
  连长问:“什么完了?”
  他说:“我对不起党,对不起国家,我不能为国家尽力了!”他几乎是哭诉。
  在战友们抬他下去的时候,他的嘴就没有停过,继续地在唠叨:“我第一天就受伤,我不能和你们一起战斗了!”
  “我不能和你们在一起了!”那沮丧的表情让人看了非常难受,真是欲哭无泪。

  他的表情并不痛苦,仿佛给人感觉他伤的不重,可他一点也站不起来,子弹是从很远的地方射来,没有贯通。但对他所说的话没有一个人怀疑是假的。
  因为他在战前刚入党,贵州彝族人,这个人是能吃苦耐劳、积极向上的,又是连长喜爱的军事尖子,平时就把自己作为连队里的强手,什么事都好争个第一。
  那个时候的在野战军连队里,谁的军事技术过硬谁就是老大!他自己都认为是连队的救世主。这会儿受伤了,没有表现自己的机会了,你说他能不沮丧吗?

  其实,他在喊出第一个“完了!”的时候,我就知道他不是说自己的生命完了,他不是怕死的人!但我真没想到他说了那么多“电影里的语言”,什么不能为党尽力了,不能为国效忠了,是装的吗?不是!真不是啊!
  他是属于“苦大仇深”的人,没有太多的文化,最多也就是小学水平吧,不太会讲话,更不会用华丽的语言来表现自己。那么在这个时候,他又要表达自己心中的愿望,只能学着电影里的对话了。
  我为他的受伤而心疼,看着他沮丧的样子我真难受!

  张桃根被抬下去了,我们大家的心情这才稳定了下来。
  是啊,一直在作战中,神经高度紧张,根本没有时间仔细地观察眼前所发生的一切。就是看到了也没有深刻的印象,现在你有时间了,抓紧时间好好地看看越南吧,说不定等会你就会一命呜呼,那时你连越南什么样都不知道,启不白来了一趟。

  我站直了身体,跨上了战壕,屁股坐上了战壕的后沿上,眼睛向远方望去。
  眼前出现的是一片美丽的田园风光,山下的农田连接着村庄,村庄的房屋都是茅草盖的大斜面屋顶。河流纵横、清澈,山林茂密、翠绿,没有更多的人为建造,一切都是那么自然、淳朴。
  如果用现在的眼光看,那一定是环保的优秀典范,一定会被联合国评为最佳自然和人文奖。可那会儿还不讲究这些,或许是两边的国家都不富裕,都没有进行大规模建设的本钱。
  我们对比着两国的边界状况,我们是一片片橡胶林的农场,而越南却是自然的农庄,稻田、甘蔗林和菠萝地是主要的农作物。天空还是阴沉沉的,云层很厚,压的有些高山没了山顶,昨晚下的小雨早就停了,已经没有了湿露的感觉。

  “快看!我们的工兵已经把桥架好了!”有位弟兄高喊着指引着我们的视线。我顺着指引扭过头向河边望去,只见红河上已有三座制式浮桥架起,我们居高临下看得真清楚,大队的人员和车马都在过桥,那气势浩浩荡荡,看着我们师的桥架通就意味着我们的任务完成,心中不免产生出一种自豪感!

  它是由于我们昨晚的艰苦战斗换来的,那种感觉有一丝丝的得意,也有一丝丝骄傲,还有一丝丝的痛快。想想昨晚的偷袭,真有一种快感。
  河面上还有座桥没架通,那是我军为了增加渡河速度而搭建的竹伐桥,由民兵和民工负责,主要用于运送伤员和物资,想象的出他们非常的着急,大队的人马和辎重都在河的对岸等候着。

  眼前的这一切,并没有出现当官所说我们的飞机、大炮和坦克会在天亮后对越军实施猛烈打击的那一幕,天空中怎么也听不见飞机的轰鸣,更看不见飞机的影子,我们的炮火也没有把越南打的一片火海,只看到我们的部队象人海一样正一队队的向越南纵深挺进,战前所说‘绝对优势’就是人海战术吗?如果越军在这个时候进行炮火反击,那我们一定会伤亡惨重的。我心里暗自琢磨着。
  制式的浮桥上我们的主力部队和武器装备正在加紧渡河,可以看到我们的坦克正按一定的间距一辆一辆的通过。刚才的炮火射击就是这些过了河的坦克射出的。

  应该是他们没有搞清我们已经占领了高地,或许是他们看到我们在向逃敌射击而误认为是向他们射击?或是他们根本就没搞清情况?反正过了河就一阵乱打!

  咳!不管怎样都是我们的步坦协同作的不好才导致了他们向我们射击的结果。因为我们的无线电不能和坦克进行通话,要通知坦克的行动必须报告指挥它的上级,这使我们浪费了不少时间。
  坦克是在我眼前出现最重的武器,它隆隆轰鸣声很远都能听得见,即便是在枪炮声震撼的战场上。外加上这些坦克曾向我们射击,造成了我们的伤亡,使我们更加关心起这些坦克的动向。
  坦克过桥后的岸上是一片开阔的菠萝地,那是越南集体农场的田地,栽的很整齐,地中有一条用于耕作的机耕道。坦克手们并没有沿道路行驶,而是立即散开,由原来的一路纵队变为了散开的作战队形,有些坦克还不时地向远方的高地射击,他们在菠萝地中勇猛地前进,那架势威武、雄壮,势不可挡。

  突然,一股黑色的爆炸烟尘在坦克处腾起,接着传来“轰!”的一声,我们的一辆坦克停止了前进……。
  烟尘散去过后,我们的坦克车头已歪向一边,改变了方向。接着又是一辆遭到了同样的命运。
  原来是压上了越军埋设的反坦克地雷,再也不能前进了,也没见有人出来,肯定里面的人是牺牲了,那爆炸的力量多大呀,能把坦克改变一个钟点的方向,里面的人能活出来吗?太可怜了!五个弟兄在里面啊!没有一个幸免吗?我们不得而知。只看到所有的坦克都停止了前进,停在原地进行炮火支援射击,很长时间都没有再前进一步。

  大家被这眼前发生的一幕惊呆了。是啊,没有看到我军强大的地空火力支援,仅有的几辆坦克还被越军的地雷给炸翻了,多可惜呀,可是我们在山上,没有办法去救他们,也没有能力去支援他们,只能为他们感到惋惜。

  正当我们四处张望的时候,突然有人喊到:“注意越南方向,有一队越军在向我方运动,做好战斗准备!”
  的确,在越南方向上,远处的山坡上,一队装备整齐的人马正快速的下山,向我们方向运动。远远望去,绿色的军装很醒目,大约有一个排的兵力,快速的从山间的一条小路狂奔而下,那距离离我们足有800米以上,从越南方向直奔我们而来!
  “奇怪!我军都在大举进攻,越军都在仓皇逃窜?难道就这一个排的越军那么勇敢吗?”

  由于距离较远,我们又处在有利地形上,那一个排的人马完全在我们的火力范围内。为了有效的打击,连长并没有命令我们开枪,反而命令我们谁也不准开枪,等候命令。
  我们所有的战士都在想:“这下可好了,我们地形又好,人又多,可以好好的过枪瘾了!”想着刚才对逃敌的射击,300米以外打起来确实费劲,等他们到了我们山脚下的空地上再射击,那准叫他有来无回!大家都憋着劲,准备好了充足的弹药,两眼瞄准了远方的来人……
  这时连长突然站起来向全连喊到:“是自己人!不准射击!传口令!是自己人!”

  原来连长的望远镜看见了对方向我们发来的信号!他们挥舞着双手,有的手臂上扎上了我们晚间进攻的识别标志:白毛巾!

  说实话,如果他们没有发出信号,我们很难识别他们。因为他们有几个人还戴着越军的盔式军帽,还有几个头上戴着伪装,又没有领章标志供我们识别,我们也不可能把他们放的这样近来识别他们,好歹连长及时下达了命令!否则,那个小子一紧张先打响,那就不是谁能喊的停的。
  原来这是我们军的侦察分队,早在我们进攻前的十天就进入了越南境内侦察,向军指挥所报告情况,等战斗打响后,再归回建制。
  这个情况其实连长知道,作为上级领导在战前只向他们连级干部通报了我军有侦察兵在前面的这一情况,可并没有告诉他们会在哪个方向上出现。是啊,侦察兵是在敌后作战,情况都在随时变化,又不可能随时电台联系,那样早就会被越军给灭了!

  电台侦听是最基本的战场电子对抗,连中学生都玩无线电测向,更别说这是两军作战了。
  好不容易把这群人迎上了我们的高地,他们见了我们真高兴啊!连长还认识他们其中的一个干部,好象是他们曾在军教导队一起学习过,那兴奋劲就别提了,战场上相见真是激动万分,就差一点没有热泪盈眶了!

  他们告诉我们,他们是眼睁睁地看着越军逃跑,没有能力消灭他们。因为他们在越南已经十多天了,饥饿难耐,人又少,最重的装备就是一挺班用机枪,其余全是微声冲锋枪,所带的子弹又不多,完全没有战斗能力!那些逃跑的越军对于我们是少,但对于他们来说可是多啊!
  他们好象是想解释他们为什么把敌人给放跑了!其实他们不说我们也能理解,没有谁会埋怨。人家在越南的深山老林里已经呆了十多天,那样的东躲西藏本来就让人难受,更别说那些地方都不是人呆的地方啊!

  军侦察排在我们的阵地上作了短暂的停留,我们给他们提供了饼干和水,尤其是水对他们来说那是宝贝呀!他们在潜伏的时候都在深山老林中,很难弄到水喝。短暂停留后,他们向我们表示了感激并告别后很快离我们而去,他们要尽快的回到军部报告情况。

  为了不再增加无故的伤亡,把损失减到最低,也让我们这些作战了一夜的突击将士们好好的休整,我们接到上级命令,除了少数人留守阵地值班外,其他人必须进入掩体隐蔽。任务是清点人员,整理装备,补充弹药,恢复体力,坚守阵地。

  我们进入了越军一个隐蔽部,班里除留三个弟兄在战壕里值守外,其余的人全部进入掩体内隐蔽。那是一个步兵班的工字形土木工事,顶上用圆木支撑着,上面盖上了一米多深的泥土,四周都有观察和射击孔,这样的工事你叫它地堡也行。

  进了隐蔽部,大家觉得挺新鲜,这下可以好好看看越军都是怎样在这高地上坚守的。我仔细地看了一下周围,里面散落着越军的衣物和弹药箱,手榴弹和一纸包、一纸包的子弹满地都是,这些子弹大都来源于我们中国的重庆制造,这一点从子弹底部的号码上很容易识别,也有苏联制造的。

  隐蔽部中间的地上是越军用来烧火做饭的锅和炉灰,他们就用几块石头围上,把一个烧得黑黑的铝锅支在上面,炉灰旁是一大半个老南瓜,老南瓜被火烧的一半熟一半生,上面还有许多的盐,几双用木棍削的筷子和铝勺丢在一旁,锅里是一小半米和木薯面煮在一起的饭。看来这是越军昨天晚上的晚餐,也是刚才那几个死去的士兵最后的晚餐。

  咳!吃的真他XX的简单呀!可想而知,那会儿他们比我们还穷,真是穷疯了,要不怎么会去攻打人家柬埔寨呀!兔子饿了还要咬人呢!更别说人了。仗着刚和美国人打完仗,有点军事实力和经验,就拿人家柬埔寨开刀,这事儿就发生在“老大哥”眼皮底下,能不管吗?越南也是小兄弟,但大哥总是保护听话的小兄弟呀!现在就别怪老大哥不讲情面了,谁叫你不听话!
  前方不停地传来激烈的枪炮声,时而猛烈、时而稀疏,那是我们前进的部队与敌人不停地在进行战斗。大军已经过境,眼前到处是我们的军队向越南纵深挺进情形,按照军事术语说,我们已经突破成功了。

  硝烟在晨光中渐渐散去,换来了上午的阳光,那阳光不是很烈,因为天空中还积聚着不少的云。我们经过了几个小时的休整,虽然没有一个人睡觉,但体力得到了很好的恢复。经过清点人员,此次战斗我们连牺牲一人,受伤四人。

  我们连牺牲的这一人是我们连刚分来的新兵,也是我们连最小的一个士兵,年龄只有16岁,贵州安顺人,叫邓光伦。连长认为他太小就让他当了连长的通信员,结果在开战后营指挥所需要人手就派他去了,本想他跟着营指挥所会更安全,可谁知道一枪被越军的冷枪击中了小腹,子弹穿过小腹后打中了手榴弹袋,弹柄被打碎,引爆了手榴弹,把整个屁股都炸飞了。

  当时他还没有死去,就用那直直的眼光望着我们,还说他想见妈妈,那情景真让人想掉泪。但大家都忍住了,后来在送往后方的途中,由于没能及时过河回国,流血过多而牺牲。
  为什么?因为所有的桥梁都被突击的部队给占满了,先要保证大部队过境啊!这个问题在战后没人讨论过,是大部队过河要紧还是抢救伤员要紧?肯定是前者!但为什么我们的指挥员就没有考虑到突击营的伤亡呢?难道在他们眼里不重要吗?

  是这样?可能吧。谁也说不清!
  从他那年轻的眼神中,无疑地流露出对生命的眷恋和对亲人的呼唤。

  印象深的还有我们重机枪连的副连长向挺责和他的三个战士被列为失踪名单,就是因为那一阵的坦克炮火,造成了他们四人不知去向。

  再看看那两辆被地雷炸毁的坦克,已经被我们的坦克救援车吊开了炮塔,伤员或是烈士被抬了下去,车辆迅速地完成了修复,没要两个小时,又轰轰隆隆地开走了。我们都惊奇,修复的速度真快啊!
  回想着那晚上的战斗,真是让我有种说不出来的高兴。连队的伤亡没有想象的那么大,五个高地也没有想象中那么艰苦的攻坚。给人的感觉是打仗就是这样啊!和我们小时候玩打仗游戏差不多嘛!挺痛快的!

  如果我们每一次的战斗都是这样打该多好啊,没有太大的伤亡,敌人也没有太顽强的抵抗,战士们连冲代打,就象用“鸡蛋壳擦屁股——凄厉咔嚓”就解决了问题。

  那晚上也没有什么配合,也没有什么战术,即不用炮火准备,也不用破除障碍,我们在战前准备的破障工具一样也没有用上,害的我的同乡战友何崇宾扛着那带钩的长竹竿走了好长一段路。当然更没有出现象“董存瑞炸碉堡”的火力点那样的状况,也没有什么惊天动地的故事发生,一切显得那么简单,那么利索。

  全连的士气高涨,甚至有些骄傲!“看看我们有多厉害!毙敌好几十名,缴获12.7高机3挺,53重机5挺,我们连才伤了几个人!”这样的战果有谁能比?
  由于滩头阵地的清扫不由我们连队完成,很多的战果我们连队无法统计。究竟打死多少越军我可没去数。

  事后,在我军关于此次渡河的战报上是这样记录着我们营那天的战况:
  [此次战斗,二、三连共毙敌140名,俘敌1人,缴获高射机枪3挺、重机枪5挺、轻机枪2挺、火箭筒5具、冲锋枪6支、步枪4支、40火箭筒2具、82迫击炮1门、82无后坐力炮2门、60迫击炮2门,弹药一批。我伤10人,亡4人。]

  这些数字我不敢确认,因为我不是统计人员,只是一个战士,但三十具以上的越军尸体我是看到了的,缴获的武器都放在那里,不必多说。至于我们的伤亡,那是百分之百的正确。
  很多人都向他们的领导报告了他们自己在战斗中的战绩,就连我的老乡何崇宾还缴获了一挺12.7高机,真让我羡慕不少。可我只向上级报了毙敌2人的战绩。
  接近正午时分,我们接到命令:现有阵地交给3营8连值守,要我们继续前进。

  我们纷纷跃出了战壕和隐蔽部,这时的阵地已是相对安全了,没有敌人再向我们打冷枪,大家整理好装备开始准备下山。下山的路是一条通往公路的小路,也是越军经常来往的主要通道,只有这样的通道越军才没有设置障碍和埋设地雷。阵地上还有不少尸体、血迹、残肢碎片,到处都是。

  不过这一切对于我们仅仅参加过这一次战斗的士兵来说,已经是见惯不惊了,我再也没有第一次见到越军尸体那样的恐怖感,也没有谁再会去注意这些越军尸体了。
  前面的人走着,我跟着。一具残尸的头颅引起了我的注意……


这具残尸在我左前方的山坡上,尸体被炮弹炸的粉碎,只剩下头颅和左手臂相连着,胸腔以下都没了踪影。那血肉模糊的胸腔被残破的军衣档住,好歹没让我看见里面的“东西”,否则我会吐出来。右手臂也不知去向,露出的白骨令人毛骨悚然。他横卧在山坡上的草丛中,面部的表情就象我们经常在庙宇里看到的风神,显得异常的狰狞、可怕。
  他之所以引起我的注意是由于他那件军装的颜色与越军的军服有明显的区别。

  “这不是越军!是我们的人!难道就是我们刚才统计的失踪人员吗?不是还有4个人没找到人影吗?”我心里这样想着。
  我停了下来,扭转头,好让自己的眼睛能和这头颅的脸正面相对,以便我更好的识别这是谁?

  其他的人都从我身边默默的走过,显得无动于衷。
  他们才不会关心你看什么,只当你是好奇。因为,毕竟这样的场景和尸体让很多人看了难免会受到刺激,所以大多数的人是抱着这种心态来回避眼前的一切。
  啊!我看见了他的领章,那是我们非常熟悉的“一颗红心头上戴,革命的红旗挂两边”的我军现役人员的“标志”。
  这一“标志”是伟大领袖倡导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产物,记录着伟大领袖“人民军队为人民、要与群众打成一片、都是人民的子弟兵”等理论的业绩。
  自从有了这一“标志”,我军的指挥员与士兵的区别只能从衣服口袋的数量上来区别,军官级别的高低也只能从人的形体上来区别了。

  四个口袋就是军官,而肚子大的就是高级别的军官。这样识别军人级别的方法在世界上真是屈指可数!说起来真是让人哭笑不得。
  “是我们的人!”我高喊了一句。

  由于衣服上的口袋数量早已不见踪影,面部的表情让你一时无法识别他是谁,我只能紧急地作出这样的“判断”。
  顿时大家不再冷漠,纷纷地围上来观看和识别。

  “是枪连副连长——向挺责!”有人终于认出了他!
  “是他!我怎么就没认出来呢?”我为此还后悔了半天,是我们的军官啊,你没有马上认出来是你对死者的不熟悉和不尊敬呀!我当时心里就是这样责怪自己的,因为这是我们营首次战斗牺牲的第一位连职军官。
  连长迅速安排炊事班的人员拿来了雨衣摊开在地上,一位战士一手提着我们这位副连长烈士的手,另一支手扶着烈士的头,把他轻轻地放到雨衣上,然后包裹起来抱在胸前,向后方走去,离开了我们的视线。

  这是按照战前的约定来对待烈士的礼遇。

  战前教育我们对待烈士有许多的规定,如对待烈士必须要用双手搬运、必须要两人以上来抬、一辆卡车只能运送4名烈士、烈士的遗体不得重叠等等。但我们的向副连长死的太惨了,一个7尺男儿只剩下躯体的五分之一还不到,哪用的两人来抬,一个人用一只手一提就够了,只是为了表示对烈士的尊敬才这样把他抱在怀里,那场景让我难受了好半天,真让人感到心里发怵。

  向挺责,重庆万州人。战前未扩编之前还是一个排长,扩编时由于干部不够被提为了营机枪连的副连长。这次偷渡突袭他带着重机枪排配给了我们三连。
  他就是被早晨刚登陆的坦克炮火给炸死的。

  关于他的牺牲有两种说法:有人说他是向我们的坦克开了枪,坦克才向我们高地开火的。也有人说他是在高地上运动时,坦克误判他们是越军而向他们开炮的。我坚信是后一种说法,因为我看见他们在运动,炮弹一爆炸就谁也看不见谁了。

  向坦克开枪?我想再没有文化的军人也不会拿着机枪对着坦克打吧?就算那个时候混了头,难道我们的军官连哪边是中国、哪边是越南的方向都分不清了吗?坦克不是刚从我们的桥上过来吗?只能责怪我们的步坦协同作的不好。
  坦克兵兄弟也紧张啊!刚一过河就看到前面几百米的高地上有军队在运动,那还不是见人就打呀!哪里还会仔细看?如果是越军,等他们看清了说不定火箭弹也在车上爆炸了呢!可他们不知道我们早就占领了这高地吗?

  咳!他们怎么也不动脑想一想,我们不占领这高地,那桥能架好吗?他们开的那坦克还能过来吗?

  算了,这件事由我们的军事研究家去慢慢说它吧!他们可以制造出很多研究的题目:什么坦克在登陆作战中的运用了、步坦协同之我见了、运动中的坦克与山地步兵的配合了等等、等等的军事理论文章,让那些后来的军官和士兵、军事爱好者和理论研究者去读,去争论。
  前面我说过美国好莱坞的大片《拯救大兵瑞恩》,那是在两年前,我一次到电影院去看这部《拯救大兵瑞恩》大片时,给我留下了太多的震撼和惊讶。

  电影刚开始,登陆战一幕就震撼了我的心灵,让我嘴半天没有合上。这不是说我被吓住了,而是被它那真实的场景再现给震住了。尤其是当你看到那尸骨横飞,弹如雨下的场景,一位美国兵还拖着自己的一支胳膊在不停的高喊:“我的胳膊!我的胳膊!”时,就让我回忆起在越南第一天的这幕情景,就让我想起我们的向挺责副连长那残缺不全的遗体。

  我喜欢这部电影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他能让我回想起在战场上的往事,尤其是里面有不少镜头常常触动我的记忆神经,至于是哪些镜头,只有听我慢慢地讲了,那开始的登陆战就算是第一幕吧。
  送走了向副连长后,我们顺着小路下到山下,刚才越军也是顺着这条路逃跑的,路边不时地还会看到他们被我们击毙的尸体,各种姿势倒卧在山坡上、草丛中。
  “嘿!弟兄们快看,越军昨晚还在看电影!”一战友高声喊着。

  我们往左边一看,还真是!两部35毫米的放映机架在那里,正面还挂着荧幕。那是在山下的一处平地上,越军把那片平地作为他们的球场,正象我们营区的球场一样,是士兵们娱乐、集会的地方,不同的是,这块场地异常简陋,连地面都是泥土的,还比不上我们现在穷困地区的山间小学的操场。

  越军可真懒!放完电影也不收场,连电影拷贝的胶片还装在放映机上,这是他们的习惯吗?不像!
  是我们打过来的时候他们还在看电影吗?也不象!如是那样,我们应该能听到电影的声音。
  是越军在看电影时突然接到了我军要进攻的情报及时撤退和转移?也不象!如是那样,越军应该会对我们进行有准备的战斗,那样我们会遇到越军顽强的抵抗。

  算了,不想了,也不去研究了,还是走吧!
山下是前面说过的那条公路,公路上早已没有了它往日的繁忙,显得空空荡荡,即便是这样,指挥官们还是要求我们快速的跨越公路,不允许任何人在公路上停留。也许是公路上太开阔,敌人便于射击?也许是公路上太容易机动,怕敌人的坦克突然出现?……
  不管怎样,我们通过公路,成一字队形沿着公路边的田地绕过了一个山弯,迅速地向前运动。
  眼前突然了出现了三个越南人,他们站在田地边上看着我们过来,双手合在胸前不停地向我们过往的军队作着“拜佛”的动作。三个人都是男性,年龄最大的也就是三十来岁,其他两人看来二十岁左右。
  是越南村民?他们没有戴帽子,穿着他们那灰绿色的军装,没有任何武器和装备,与我们的村民没有什么两样。
  也不知谁说了句:“这有越南的村民!”

  “把他们交给后面的部队!”连长走了上来说道。
  那三个人继续地摇动着他们的双手作揖,连长又说道:“拿包饼干给他们!”一位兄弟迅速地递上了一包饼干,那年龄长的越南人双手接过了饼干,仍然继续地做着那个动作。像是在感谢我们对他们的施舍?还是强装欢迎我们到来的姿态?
  我们谁也没有去注意。

  其实我们很快地反应过来,他们是被我们打散的越军,已经没有地方供他们躲藏了,只有站在路边上,装作受到惊吓的村民,想瞒混过关。
  是啊,他们往哪里躲呀!到处都是我们的部队,战士们不顾一切地向前,大家只会一个跟一个,生怕掉队。用现在的语言来形容当时部队战士行军的神态,叫做“只埋头拉车,不抬头看路!”
  我们可以看到我们右侧一公里处,也有部队在行进,那是我们师116团,他们的任务是穿插,从我们的右翼沿着一个村庄一直往里走,旁若无人地前进,我真担心他们被越军阻击或包围。
  而我们与他们不同,我们的任务是继续向前、去占领新的高地。任务各自在身,谁会去打理身边的这些手无寸铁的“村民”?

  可这个时候,有很多这样的“村民”散落到各处,他们是被我们昨天晚上的突袭给打散了。聪明的会躲藏到山里的树林里一动不动;
  傻瓜会没命地奔跑,结果是被我们击毙;
  聪明的、又怕死的就会选择装扮成村民,任凭你的摆布了。
  象这样的情况在第一天还有很多、很多。

  战后,我同院的老乡——袁兵给我讲述了他们第一天的一幕:
  他所在的部队是我们师的116团,本来应该在浮桥架好后过河,结果临时改变任务,在我们过河后同时乘舟过河。他们的任务是向前穿插,深入敌纵深,分割越军,防止敌人逃窜,也防止敌人增援。
  正当他们往前插的时候,那时天还没亮,前面走来了三个越军,他们部队的侦察兵和翻译立即迎了上去。越军非常友好地和他们打招呼,以为是自己人,还向他们借火点烟,而我们的战士是想全部活捉越军。

  在借火点烟的一刹那,越军看见了红色的领章,丢掉香烟拼命逃窜,结果被我军全部击毙。
  当天刚刚发亮,他们全连在路边停下在选择道路时,突然越军的一辆卡车趁着凌晨的薄雾飞快地开了过来。那是一辆南斯拉夫产的布奇奇卡车,上面坐了21多名越军,准备向坝洒方向逃窜,结果与他们相遇,被袁兵他们连队全部歼灭,而他们连只牺牲2人,其中一人还是在公路上奋不顾身用火箭筒射击时,被越军的汽车撞死的。
  这就是1979年中越还击作战中的著名的遭遇战战例。现在一些军事网站上经常可以看到的。

  他们继续前插,居然在凌晨的穿插中,还有越军跟着他们的部队一起跑,近了才知道跑进了中国军队的队伍,当然,要么被击毙,要么被活捉。
  那场面真有点象当年苏军打进了柏林的地铁车站,德军为了阻止苏军进攻,不惜向地铁里放水,结果苏军和德军都混在了一起,他们都放下了手中的武器,为的是拯救平民和逃生。
  那个时候苏德两军的士兵都不再战,德军认为末日已到,而苏军则认为他们已经失去了抵抗。那场面看着真让人感觉怪怪的!

  这是苏联影片《解放》中的一幕镜头。虽然这幕镜头与我们那天在越南早上的战斗意义不同,可都出现了两军混杂的一幕,真是让人充分体会到了什么叫“兵败如山倒!”
  当袁兵在给我讲述他们的打遭遇战时,我一直在想那个时候我们在干什么?为什么我们没有听到汽车的声音?他们就在我们248高地的山脚下啊!其实,那就是从我们前面撤下去的越军,他们留下一部分掩护,其余的是想逃窜,没想到在他们昨晚看了一场电影后就归了西天,我想那些死去的越军士兵在地狱里一定在后悔——真不该看那场电影呀!
  哦,我也弄明白了。

  那个时候有谁能顾得了周围呢?满山遍野的枪声,到处都在战斗,谁会注意到别处呢?更别说你还会听到汽车声。
  可见当时紧张的心态!
  面对这一切,我们当时又是一种什么状态呢?
  那时,没有哪个领导在战前告诉你,出现了这种情况怎么办?
  如何来判断真假村民?如何面对残留的敌人?如何识别越军、公安、还有冲锋队员。

  如果是在今天,要我来带兵的话,我会教我的士兵如何应对这种情况,我会在战斗准备阶段,让我们的士兵首先学会如何识别敌人。

  我要让我们的士兵穿上对手的服装,拿着对手的武器,先来一遍时装秀,就象赵本山的‘红高粱模特队’;要我们的战士熟悉敌军的服装、颜色、军衔、兵种和武器。然后在训练的演习中,让假设敌也都这样,以提高我们识别对手和实战的能力!那样,士兵们在打响后,就不至于遇到了前面说的情况而不知所措了。
  那时可好,没有谁给你下命令:让你们搜索和俘获残敌。一切都只能凭分队指挥员的经验来判断,来决定大家干什么。

  可多半的基层指挥员他们会严格执行命令,没有命令你去搜剿,他们决不会主动出击的。
  继续不顾一切地向前、向前!就是当时的状况!
  到今天,我也没有找到一些权威的资料来了解我们团当时第一天的目标是什么?有人建议我去找当年的团长,了解我们第一天的决心,我放弃了。他老人家还记得吗?就是记得又有什么用呢?我现在又不需要研究战例。

  当时只知道我们第一天的任务就是夺取滩头阵地,至于完后又怎样我们根本不知,起码我作为战士是这样。

  别说那三个站在路边的人是越军,就是刚才那些躲在山窝里的村民,有很多都是越军,可我们把他们放过了,他们只要一说是村民,我们就要对他们友善,唉,都是共产党爱老百姓的结果啊!
  后来的部队是否对他们进行了甄别?我无法知晓。
  我们所有的人没有太多的理会身边出现的一切,只能跟着部队往前,前进中一条小河出现在我们面前。

  这条河就是我们在山上看到的那条清澈的小河,水不深,刚好能淹没人的腰部,连长告诉我们这条河的名字叫“外斩河”。
  小河上有一座用于人和板车通过的木板桥,那应该是附近的村民们修来过路的。当我们从桥上跨过小河,看到了那些被我们击毙在河边的越南士兵,有的半截身子还在水里,有的完全淹没在水里。
  那些越军很多是来不及从这小桥上通过,他们是想直接从河里逃跑才被我们击毙的。

  他们想走捷径,却丢了性命,如果要绕过来走桥上过或许还能跑掉,因为你跑的越快我们越无法瞄准你。
  我深深的体会到“快!”这个字在战争中的含义,越快越能逃生、越快越能消灭敌人、越快越能取得战场上的主动。
  “兵贵神速”嘛,古人在兵书上早就这么说,你一定要这样做啊!我提醒着自己。
  看着那几个被我们火力追击而击毙的越军,爬在河边上,永远不会再动一步,我真替他们遗憾!

  过河后没向前走出几百米,就接到上级通知,要我们连队在一个叫坡光的村庄边上的作短暂的停留,目的就是要我们补充水。
  水,对于人体的重要性是不言而喻的,但对于战场上的士兵来说其意义远不是几句话能说清的。虽然我们离开祖国仅仅才十多个小时,可每个士兵身上那1公升多的水已经所剩无几了。水源就在不远处,水质优良,我们的突然袭击使越军还不至于对这清澈流动的河水进行破坏,指挥员的指令非常正确。

  其实在过河的时候就有很多人有这样的想法,但没有命令谁也不敢擅自行动。
  打水,不是每个人都去,而是每班派出几个人代劳。
  这个平时再普通不过的行为此时已变成了一种奢侈,人人都想去,不仅能好好地喝上一顿,还能用清凉的河水清洗那紧张的面部神经。我可以去,因为人数限制的并不严,但我没有去。不是我不想去,而是我不愿看到刚才被我们击毙的那几个逃跑的越军尸体的残样儿,毕竟他们是被我们枪口里射出的子弹击中的。

  打水的同伴回来了,他们向我们描述着那几个小子被我们击毙后的样子,身上中了几枪他们都去看了,还向你比划着中弹的部位。
  我们喝着从河里打来的水,似乎并没有人在意河里有越军的尸体,河水是流动的,水也是清澈的。
  大家横七八卧的倒在越南农民的田地里回味着刚才战斗的胜利情景,都为那猛烈的追击射击感到痛快。可在那时,这些话题对我已产生不了兴趣,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使我对此无动于衷。是啊!至于哪枪要了他们的命已不重要,反正我们把他们消灭了,我们惩罚了他们,我们为国的使命达到了。

  部队继续前进,时走时停,前面的枪炮声也是时而激烈,时而稀疏,但那战斗的枪声却一刻也没停过。我们的前进速度也没有象战前预计的那样,第一天就打进去10公里或20公里,而是非常地慢。由于我们是第一波的突击分队,任务完成的还不错,因而后续的攻击任务改由二营接替,我们则作为预备队,在其后跟进。为了节省体力,保存部队的实力,我们被命令在一个标高305高地脚下的山沟里隐蔽待命。

  全连战士按序列一字纵队排开,利用各种地形隐蔽着自己,象岩石、大树、沟坎都成了我们依靠的地物。有人开始打盹,但多半的人都睡不着,大家神经还是紧张,害怕睡着了再也醒不过来。所以整理装备、擦拭武器,那是我们唯一可干的事。
  昨天晚上在小雨中的战斗,使我们很多人的武器都裹上了黄泥,虽然经过一些清理,但连长还是要我们保管好自己的武器,平时他就是那样要求:“爱护武器要象爱护自己的眼睛一样!”这也是我军每个指挥员要求他们的士兵必须做到的。

  大家开始对武器进行简单的擦拭,也是好一阵忙乎,总算忙完了有一阵歇息之机。但随后的紧急命令让我们不寒而栗……。
  “快戴防毒面具!戴防毒面具!敌人毒气袭击!快点!”连长从电台里接到上级传来的命令,他紧急地向我们下达了命令。

  并没有炮弹向我们射来,也没有炮弹在我们身边爆炸,怎么就会有毒气?不过。从他焦急的表情中就知道,这决不是开玩笑。全连战士没有一个人敢怠慢,大家迅速屏住呼吸,快速地戴上防毒面具,深深地呼出了一口气。
  这是穿戴防毒面具的基本动作要领,为的是排出面具里有害的气体,当过兵的人都知道。

  “真没想到,第一天越军就使用毒气弹!看来这个战争越来越残酷!激烈的战斗和恐怖的事情还在后面!我们能幸免吗?” 我心里想着。
  大家你看我,我看你。都是那一副“鬼脸”像,你根本不知在那“鬼脸”的后面是些什么表情?是一副惊恐状?还是一副喜剧状?只能看到那两个镜片闪动着白光。
  后来,在一次同学聚会上,我的一位外号叫“布哈林”的同学问我:“你们在前面打的时候碰到越军用毒气弹了吗?”他在79年也去了前线,只不过是空军。
  “哪有什么毒气弹啊!到是戴过一次防毒面具,虚惊了一场。”我回答说。

  他说:“我听首长说,他们用了毒气弹,这是真事儿!”布哈林这小子当时是蒙自机场空军统计员,杨得志将军的指挥所就在那里,他知道很多内幕情况。
  我跟他说:“越军要用毒气最多也就是用了几颗美国人留下的瓦斯手雷,他们那么穷,根本用不起象沙林、VX那样的高档毒气!芥子气炮弹就更别说了。”我们哈哈相互一笑算是结束了那个话题。
  话说回来,那个年代我哪有那么多的化学战知识?就连我自己也不知道那些毒气的种类和特点,只知道毒气弹有异味,尤其是发现有水果味的时候就要注意了。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我当时感觉那时间过得异常地慢。

  隐蔽待命,是部队作战中常用的词语,它的含义不是让你休息,也不是让你睡觉,而是让你时刻准备着。
  我们旁边的小路上不时地有部队通过,也有民兵运送着弹药往前通过。可是我们不能挪动一步,因为不能暴露目标,我们也不敢随便走动,因为谁也不知道越军会在哪些地方埋下地雷和陷阱?只能等待着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
  大约一个小时过去了,当我们已被那防毒面具憋的快透不过气来的时候,从前面的山坡上下来了一队民兵,他们抬着担架,足有6、7副,那架势显得很沉重。我们都知道,这是前面的伤员被送下来了。可是随着他们越来越近地路过我们身旁,我们每个人的表情都起了变化,那不全是伤员,只有一、二个伤员在前面,可后面的全是用塑料布包裹着的烈士。
  不知是谁惊呼了一声:“啊!是烈士!”

  大家“呀!”了一声后就再没有了声音。
  全体战士们都静静地靠在地上,默默地看着民兵队伍走过我们的面前,原来直着身体的人也都软了下来,身体都渐渐地靠在身后的山坡上,从他们面具的镜片中可以看到他们惊诧、惋惜、恐怖的眼神。
  在那担架上,你只能看到用那微微有些发绿的塑料布裹着的人体,他们随着路面的颠簸而晃动,一连5、6具,一个接着一个地从你面前走过。民兵们也吃惊地看着我们,并不是由于他们看到我们惊诧的面部表情而吃惊,而是被我们那一具具防毒面具的面孔给震住了。他们从我们身边走过的脚步也非常地慢。

  看到担架上的烈士遗体,我目瞪口呆,半天没有呼出一口气。两腿发软,就象没有了腿一样,心里堵得那难受劲儿就别提了,那种感觉就象我们今天站在摩天大楼的顶上向下看一样,你想站都站不起来。还不时地微微颤抖,我用我的双手紧紧地压住它,想让那抖动停止下来,但收效甚微。

  我知道,这是害怕的感觉,这是心理恐惧症的表现。我不知到这种感觉怎么会在这会儿出现,而且还在你身上停留了很长的时间,半天也不退去。
  经过了快一天的战斗,烈士和越军的尸体到处都是,什么样的残酷镜头你都看见了,那个时候你也没有这样的感觉呀,你也不觉得害怕,怎么会在这个时候有这样的感觉呢?我不得而知。
  民兵们的队伍过去了,也不知是谁一下就把防毒面具给摘了下来,长出了口气,自言自语到:
  “有他XX的什么毒气!你看人家民兵,还是从前面下来的,也没见他们戴什么面具!”

  大家立刻效仿,纷纷地摘下面具。这是我们第一次在没有接到命令的情况下擅自行动,指挥员们也没有任何干涉,反而也跟着我们一起摘掉了面具。我想,这会儿并不是我们看到没有毒气而摘去面具,而是大家被这窒息的空气憋得受不了啦!
  虽然经过一天的战斗,各种血腥的场面已见惯不惊,但看着我们自己的战友被塑料袋裹着成队的抬下来,的确打击了很多人神经。
  我们那么多的战士,整整一个加强营,经过一天的战斗也没有那么多人牺牲,怎么在这会儿有那么多的烈士被抬下来呢?以后的战斗会很激烈吗?我们以后是否也会象这样被抬下……?
  好长一阵子大家谁也不愿多说什么,仅仅是沉默。

  我们的队伍继续向前运动,行动的很慢,运动到一个小高地的脚下就再也无法再前进了。这几个小时,我们走了还不到一公里的路。我们的左边是丛林,右边是一条村民的山路,大家随路而卧,并按要求在路的两边布置好警戒。

  由于我军已经全线过境,我们二连所处的地域已属于后方,我们的神经已经不象先前那样紧张了。这时的我们已经不象在战前,对自己明天的任务清晰明了。我们大多数的士兵根本不知我们下一步的行动,我想也包括当官的吧。
  上级又一次传来让我们原地待命的命令。
  这次的原地待命不再是让你随路而卧了,更不是象我们出去游玩,走累了随便休息一下。这可是在作战,即便是我军的“后方”也要做好保护自己的准备。
  “构筑工事!挖好自己的掩体!”指挥员下达着命令。
   所有的人没有一个人怠慢,纷纷拿起手中的工具干了起来。在我的记忆里,那时装备的工兵锹还不能保证每人一把,大家必须相互轮换地挖掘工事,必须做到每个人都有掩体,要保证每人的安全。
  想着上午被坦克炮火炸的那感觉,没有人愿意偷懒,大家的干劲很大。是啊,没有挨上越军的炮火,反被自己的炮火打了一下,也让我们知道了炮弹的感觉。要不,我们还体会不了什么“新兵怕枪、老兵怕炮”的这句俗语。

  假如越军的炮火打来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那可不是你让它停它就停的!也不会只是那么几炮!就算是一个炮兵连对你进行一次齐射,那种滋味也够你受的!
  挖什么样的掩体?标准是什么?这些全由你自己来定!
  我们一部分人担任警戒,一部分人构筑掩体,大家用铁锹把比画着尺寸,很快挖好了自己的掩体。当然,这不是我们平时训练挖的规范的掩体,而仅仅是以能够掩护自己身体为标准的“土坑”,上级也要求我们挖猫耳洞,可那个时候谁有劲去挖啊!

  二月的天气白天很短,天很快就要黑了。
  我静静地卧在掩体里,眼睛却看着周围的景象,耳边不时传来前方零星的枪声和炮声。此时我们的周围,已是非常的热闹,视野中的远处和近处都有大批的部队向前挺进,其中还有从我们身边经过部队。

  “老兵!你们是哪个师的?”我终于忍不住向过往的弟兄发问了。
  “39!”
  “哪个团?”
  “6团!”过往的弟兄很友好地回答了我。
  6团就是我们在师范围里对116团的简称,我知道这是我们师116团的兄弟上来了,他们要接替我们的进攻,要上到我们的前面去!

  啊!我一下子来了精神,两只眼睛不停地扫视着每一个过往士兵的面孔。大家都知道我在找什么?那就是我们院子的老乡,一同被分到野战军的钟力和袁兵。自从十天前去过他们连队后就再也没有见过面了,现在战斗打响了,他们还好吗?
  过往的部队继续在走,我们连的兄弟们不时地和他们搭着话。

  “你们和越军交火了吗?”他们向我们问到。
  “我们打过了,你们刚过来的那片高地就是我们打的!”我们连的战士答到。

  “你们呢?”我们问到。

  “还没有正而八经打!只是让我们往前插!”
  “那你们要多注意啊!”我们连的兄弟提醒到。
  这时,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我的视野前方,高高的个子,在那田坎边的小路上一步步的晃着,那步态很特别,活象是模特儿在走猫步,即便是他埋着头,肩上还扛着那重机枪的枪身,我也能利马认出他是我们院子里的钟力。
  “钟力!”我高喊了一声,激动的心情难以克制!

  他也被这突然的喊声给震住了,眼睛不停地在扫视我们的人群。
  是啊,没那么容易看见我,大家都在工事里爬着,只露一个头,要找到我的确要费些眼神儿。
  当他的眼神和我对上后,可以看出他也是异常地激动。
  “啊,你怎么在这?还没死啊!”他高兴地向我喊到。
  “你也没死嘛!”我笑了起来。

  不!是我们都高兴的笑了起来!那时见面,好象都只会用“没死啊?”这句话来打招呼。
  他扛着重机枪身,在我身边停了下来。后面的兄弟很自觉地从他身边绕了过去,默默无语继续地向前。再也没有谁象在战前那样,甭管是谁碰上了老乡,都要围过来听新闻了。
  我们简单地交谈了起来:

  “我还以为你们到前面去了!怎么会在这里!”
  “我们今天攻下了滩头阵地后,就一直在这,几乎没动!”我向他说到。
  是啊,仗一打起来,谁都会以为第一天就打进去好几十公里,没想到我们才几公里就停了下来。
  “你们的任务是什么?要到哪去?”我向他问到。

  “我也说不清!只知道上级要我们向前穿插!要我们赶到外坡河,组织对内对外的防御!”
  “袁兵他们营也是去那里吗?”
  “可能吧!”他答到。

  “那还有多远?”
  “不知道!你们伤亡怎么样?”他问我。
  “还好,只有几个。你可一定要多注意啊!”我提醒着他。
  “好!但愿我们还能见面!我要走了!”他眼睛看着远去的部队,嘴里冲我说到。
  其实,他们的队伍还没走完,我想他是不愿意离开他们班太远吧。

  “行!你赶快走吧,千万多注意!”
  他扭转了身体,向前赶去,边走边回答着我:“我会的!但愿我们还能相见!”随后还是晃着他那猫步消失在丛林里的队伍中。
  他们这是直线穿插,外坡河在什么地方?起码离我们这有20公里吧。这么一直往里走,万一被越军包围了怎么办?

  战时的情况瞬时万变,那是敌我双方意志和力量的较量,一切都不会按谁的意志而转移。你是想到敌人的纵深组织防御,直接阻击越军,那越军又是如何考虑的呢?
  猫步,就象范伟在小品里说模特要走直线。

  “猫走不走直线取决于老鼠,如果老鼠拐弯了,猫还走直线那一定是瞎猫。”本山抓住了要害。
  哈哈,我看本山大哥这人要是指挥作战,他一定会用他的仿生理论成为一个很好的指挥员,头脑灵活,反应灵敏,如果他了解部队的装备和性能,应该是一个参谋长的料儿,他的这段对猫步的理解,直接反映了我们指挥员作战中的心态。
  我没想到能在这个时候碰上钟力,更没想到他会自己扛着枪身,这说明他也一定是亲自操枪射击!重机枪可是重火力点,既容易暴露目标,又容易被敌人攻击,我真的很替他担心。
  他是班长、又是党员啊,什么都要带头啊!从他这几个动作就可以看出他在连队里的威信,的确不含糊!不象有些重机枪班的班长,自己只知道背着他的56式,全然不顾枪手的感觉。
  战前我们这帮弟兄就属他进步快,从这点看他的进步一定不是靠溜须拍马得来的,而是踏踏实实干出来的。

  “看来我们院子里的这帮兵真是好样的!看谁还敢说我们无能!”我心里这样嘀咕着。
  夜幕降临,黑暗向我们慢慢袭来。没有一点灯光,不过象这样的景象我们已经很习惯了,平时是灯火管制,现在是战火纷飞的战场,谁还敢“点灯”?
  “二分之一的人休息!另一半的人警戒!二点钟交换!”连长下达了命令。
  我被列为在后半夜休息的序列。虽然这一天很累,毕竟前半夜还能顶的住,在后半夜休息应该是占“便宜”的。
  轮到我睡觉时,我只记得我裹着雨衣往地上一躺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那天晚上又下起了雨,据说雨下的比头天晚上还要大,还有很多的部队从我们身边经过,我唯一的一次惊醒是在凌晨。
  那是一阵激烈的枪声把我惊醒,指挥员们都在喊到各自的分队准备战斗!我不知发生了什么,只听见我们队伍前方的高地上传来震耳欲聋的枪炮声,那激烈的程度无法形容,你根本无法分辨出是什么火器在射击。

  激烈的战斗持续了40多分钟,随后突然静了下来,偶尔地出现一些零星的枪声说明战斗已经结束。
  大家又恢复了平静,上级又让我们继续休息,我再一次的闭上了眼睛。

  这是我第一天睡在他国的土地上,也是开战以来第一次睡觉。在这异国的土地上,没有任何可以遮寒的衣物,天当被子地当床,席地而卧的睡在自己挖的“土坑”里。
  虽然是在热带地区,但当时还是寒冬腊月啊!越南的冬季昼夜温差很大,白天你也许会被那火辣的太阳晒掉一层皮,可到了晚上气温会一下降到摄氏10度左右,再加上下着小雨,气温甚至还会更低!我们都是穿的单衣,里面穿了件衬衣,但仍然难挡夜晚的风寒,雨衣是我们最好的遮寒物。
  我记得那天晚上很冷,可我依然能够入睡,而且睡的很香。

  睡梦中我隐约地感觉到我们的连队有一阵躁动,有人在高声地呻吟。
  那是我们连队何田忠的声音,他也是重庆人,是我的老乡,是我们连队三个重庆兵之一,他本身个子不大,身体略显瘦弱,是我们四排火箭筒班的一个副班长。
  他叫的很可怜,牙齿哒哒哒的直抖,不停地喊冷。

  他病了,病的让人心疼。
  卫生员过去了,说他正在发高烧,是打摆子,给他吃了两片APC。这是在越南的最长见的两种疾病之一,一个是疟疾、一个是痢疾,战前我们就得到过警告。可没办法,警告是警告,疾病来了谁也挡不住啊。
  大家都把雨衣脱下来给他盖上,但仍然无济于事。最后不得已,身边的战士只有用自己的身体压在他身上给他保暖,用他们身体的温度来减轻战友的痛苦,也好让他能安静地休息一会儿,以补充白天耗失的体力。

  而那些压在他身边的战友们肯定是被雨水淋的浑身湿透,可换来的是我老乡的安静和舒适。
  他好了许多,渐渐地睡着了。
  当我醒来的时候,天已不再下雨,天色已经明亮。晨曦的雾气中依然是昨夜的景象,大批的我军部队继续在向前开进。
  这天早晨没有枪声,仿佛硝烟也散去了许多。看到眼前的一切,好象自己不是在异国他乡战斗,而是回到了我们当年下乡的农村。
  连队里这时传来命令,让大家整理装备,随时准备待命出发。

  我清醒了一下自己的头脑,大家纷纷起身,这才发现身上的雨衣低洼处积满了昨晚下的雨水,哗哗的流了下来。我们所有的人都脱掉雨衣,抖掉上面的雨水,折叠好后放进背囊。
  我记不得那件雨衣的标准重量是多少?但令我印象深刻是那件雨衣很重,面积也很大,我们很多人战前都不愿带着它,它占了我们随身携带物品的很大一部分空间,或多或少的会影响我们的负重和战术动作。

  但此时,无人不在夸奖这雨衣的作用,即挡雨水、又能保暖。平时很少有人体会到装备的这件雨衣有多么的好,可现在,谁也不再说他不愿带这雨衣了,大家已经对它的作用有深刻的了解。怪不得在作战前整理装备时,上级一再强调要我们每个人必须带上雨衣。

  这时让我们“整理装备,准备出发”的口令,就如我们平时早上吹的起床号,目的就是让大家作好准备,不要再闭着眼睛了睡觉了。
  可谁还会在这个时候睡懒觉呢?在异国他乡、在战火四起的战场、在这山涧地头,没有多少人会能安然入睡。

  那也要洗洗脸,刷刷牙吧?或许有人会问。
  啊!如果能象平时,早上起来能够清洗一下,那对我们来说真是太好了!可我前面已经给大家说过了,我们出发时所带的物品全部都是战斗装备,哪有什么洗漱用具?就连那条白毛巾还是发给你晚上做记号用的。
  不是说大家出发的时候没想过这些问题,是我们都认为那些洗漱用品对我们来说已经没有比战斗装备更重要了。还有不少的人都这样认为:
  “还洗什么,枪声一响,还不知你是否活着!”

  那是否能象美军的士兵,嚼嚼口香糖?
  那更是白日做梦!口香糖在那个年代很多人根本没见过。尤其是很多农村、少数民族地区来的战士,哪里知道那玩意!你要在那个时候给他,他还不给你咽下肚子里?会在嘴里嚼吗?
  在当时的年代里,自从文化大革命运动一开始,街上的商店里就再也看不见这些东西了,能有水果糖卖就不错了!上哪里去找那口香糖?
  我们揉揉眼睛,折叠好雨衣,提上武器,背上背囊就算作好了所有的准备。

  奇怪!在我的印象里,当时也没有谁提醒你什么“小心走火!关闭保险!”之类命令,反到是没有一个人走火;也没有谁害怕那时刻都上着“顶堂火”的铁家伙,大家都非常注意自己的武器。我想这与我们这只军队平时严格要求士兵“枪口不能对人!”的纪律有关。
  “按昨天的战斗序列出发!”
  我们的目标是坡光高地,那是被我们团其他的分队攻占下来的高地,也是昨天在我们攻占了滩头阵地后,有越军向我们射击的高地。

  这个高地在昨天早已被我军占领,现在让我们上去只不过是要我们接替友军的防御。因为没有敌情,所以我们连队成一路纵队开始向山上走去。
  一路上可以看到昨天激烈的战斗留下的痕迹:树林被烈火烧毁,树干上嵌着炮弹片,被打坏的武器部件到处都是,什么枪托啊、弹匣啊、手榴弹柄啦,有我军的,也有越军的。
  当我们顺着一条上山的小路穿越时,不知是谁从前面传来了口信说,林子里有两具越军女兵的尸体。这下热闹了,所有路过的人都想看看这被击毙的女兵是个什么样?

  战斗开始后到现在,我们连个越军女兵是个什么样还没看见过。对越军女兵的印象只停留在战前,那是在敌情侦察时从望远镜里看到的印象。现在我们到了越南了,可并没有看到女兵,那些女兵都到哪去了呢?
  现在,女兵出现了,虽然不是活人,但她们在你身边,不管怎样,你可以近距离的、仔仔细细地看个“明白”了。
  大家不自觉地纷纷上去观看,看过后都向后传递着这一信息。当我走到那里时,当然也毫不犹豫地钻进林子去观看一下。

  我离开队伍,向左边山上跨出几步,就在我眼前出现了两具越军女兵的尸体,她们很年轻,穿着也很“正规”。
  所谓“正规”,是指她们穿着的是越军灰绿色的军服,戴的是越军“斗笠”式军帽,她们的军帽散落在一边,有帽徽,但没有军衔。一具尸体横卧在山坡上,另一具是头朝山上方向,两人都是仰卧,其中一个是长头发,她们离我们通行的小路只有7、8米远,静静地躺在那里。

  为什么会有那么深刻的印象?都是由于那长发的姑娘头发很长、很长,她横卧在那,乌黑的头发散落在她肩膀周围,黑黑的长发盖住了那绿色的草地,姿态显的很浪漫,似乎不是被战争中的武器击倒,而是在那山坡上睡觉。
  两人的脸色并不难看,也没有缺胳膊少腿,显然是被枪打死的。她们身边没有武器,也没有太多的血迹。给人的感觉他们死的很突然,没有任何准备,两人倒下的距离又很近。
  当我看到她们,我第一个反应是想弄清楚她们是干什么的?

  是洗衣班的女兵吗?为什么她们没有跟着她们的部队?为什么单单的是两个女兵?
  是通信兵吗?出来查线被我军给击毙了。也不象!那为什么她们行动没有其他士兵保护呢?

  为什么没有武器呢?是被我们的前面的战士搜缴了吗?
  难道她们是战斗部队里的一员?更不象了!她们连弹袋也没有。

  那这两个女兵到这里来干啥?这里没有越军的阵地,也没有他们防御的机关,真是让我百思不得其解。

  我看的时间很短暂,因为部队在往前运动,不会有太多的时间给你慢慢观赏,再说后面的弟兄都要看看,你不能总是占着位置啊!
  我只记得两人个子不高、也不漂亮,但也不丑,完全没有其他越军的尸体死的那样痛苦和悲惨的表情。相反,两人死的很平静,因为她们的穿着太整齐了,仅仅是腰间的衣服有些裸露,不太多,还不至于使人产生淫荡、色欲的想法。

  我也没有注意她们是哪个部位中了枪,因为时间太短暂了!还有在那个时候,大家也没有那个好奇心了。因为在你身边的尸体太多了,其实最重要的是:没有谁愿意去看那令人生畏的伤口。
“快跟上!”有人在提醒。


  我们迅速地爬上坡光高地,继续向前,来到坡光高地前旁的标高为305的一个山头。
“清剿阵地,就地组织防御!”连队下达了命令。

  305高地,高度要比我们头一天攻打的滩头阵地要高,视野也开阔了许多,阵地上越军的工事很完备、也很规范,其中有一处给我的印象很深,那是一个连指挥所的掩体,修的如此完好令我吃惊!里面也相当整洁和干净,再也没有越军生活过的痕迹,当然也没有任何物品留下。

  那是一个与深深的堑壕连接的大型掩体,上面的掩护层足有1米多深,里面相当宽大,在中间,还用土堆出了个指挥台,象一个我们农村里小学校里的土制乒乓球台,四周和顶用圆木支撑起来,感觉很坚固。激烈的战斗没有对它造成一点损坏,看来敌人是主动放弃了这一掩体。

  高地上的其他阵地上还有不少越军尸体,我们需要对他们进行清理,需要把越军的尸体集中起来,统一掩埋。
  为的是战场的清洁,否则,尸体在烈日下很快就会腐烂、发出令人窒息的恶臭。
  为的是从人道的角度来对待这些死去的躯体,他们也是士兵啊。

  为的是统计战斗结果,了解对手的情况。
  可是在第一天的战斗中,没有时间让我们来完成这些工作。
  这是我们入越以来第一次干清剿阵地的活儿,也是我不愿意干的事。为什么呢?因为我最不愿意去拖那些越军的尸体,不愿意看到那些战亡了的对手他们那痛苦的表情,不愿意去触摸他们的身体。或许是小时候听恐怖的故事听多了,产生对死尸的恐惧,总认为有鬼魂依附在他们身上。

   我们第一天的战斗,容不得我们在战后来清剿战场,因而我们也不知道我们打死了多少越军,以及那些越军都是在一种什么情况下被我们干掉的。其实这些内容我也挺好奇的。但现在让我们来清剿人家部队打下来的阵地,我这股子好奇劲儿已经没有了。
  我们四周搜索着越军的尸体,他们很多都是在战壕里被打死的。

  我很不情愿地来到一个尸体旁,他倒在战壕里,头侧靠在战壕的后壁上,军帽遮住了他的脸,身边的武器早已被战友拿去当了战利品。
  我和我的战友两人才把那家伙拖了出来。你别看越南人个子不大,但他睡在那战壕里,你要把他拖上来还是需要一些力气的。
  我们把他拉上来放在战壕的边上,然后开始搜缴他身上的东西。可当我们搜遍了全身,什么也没有搜出来,只在上衣的左边口袋里发现了一张小纸片。这张纸片就象我们现在用的名片一样大小,纸张的质量就不要提了,很差的一张发黄的纸片上面记载着两排越南文字。
  “阿关!林权!过来看看这上面写了些什么!”我喊着我们的翻译。

  两个翻译猫着腰来到我的身边,看着纸片上的文字,很快就告诉我的答案。
  “这是他们的名片,上面写的是黄连山省军区192团2营,黄文欢”。
  “我靠,怎么是越南总理的名字!”

   “还有什么?有职务吗?”我问到。
  “没有!什么也没了,就只有这些!”他们一口同声的答到。

  “怎么连个血型也没有?”我真是感到奇怪。
  其实也不奇怪,两国、两军毕竟是有很大差别的。
  拿越军对士兵身份的要求这事儿和我军相比,已经差了很大一截。想想我们军队的要求,从你的头上到衣服上,全是你个人的信息;越军却只有一张小纸片,不要说被打伤了流血会模糊上面的信息,就是下雨或者过河弄湿了,谁也无法看清上面写的什么内容。
  难道越军不重视抢救伤员吗?

  越军对自己的战士很熟悉吗?
  越军没有条件做好吗?
  难道他们认为自己战无不胜吗?
  单从这点很容易看出越军的战伤救护水平,也很容易了解越军后勤的保障能力,他们不象我们那么重视自己的战士。

  想不到这只打了十多年仗的部队在这个方面就只有这个水平。如果用今天的眼光看这个问题,我想我军要比越军考虑的周到多了,已经是非常重视战士的生命,并对战斗的伤亡做了充分的准备,体现了我军尽力在提高自己的战场救护能力。
  电影里看到美军士兵用的名牌,挂在脖子上,字迹清晰,用现在的话说是:很酷!也很美观,但我不认为会有多么实用。(不知我们今天的军队如何解决这个问题?还会用布条来做标记吗?)
  进入越南两天了,也和越军交手了那么长时间,直到这个时候,我才知道我们对手的真实情况,才知道我们对手的部队番号。

  “原来是地方部队呀!怪不得没有什么战斗力。第一道防御就那么容易被我们给突破了。”在我们连队里,不少人有这样的想法,其中也包括我自己。
我们掩埋完了越军的尸体,清理完了阵地。在305这个不大的高地上坚守着我们的阵地。


  战后我才知道,从第一天战斗后,我们的连队和整个步兵营的任务,已经由我们当时担任的部队突击营转换为团预备队了。

  预备队,是部队为了保持持续的攻击能力而留下的战斗储备,它没有直接的任务,而是在主力进攻序列后跟进,其任务让我们所有的战斗员此时感到相对的轻松。
  当我们在战壕中等待任务时,我们看到了这一天整个战场的情况。在我们的前后左右都不时的有战斗的枪声传来,有的激烈、有的稀疏,包括我们昨天攻下的滩头阵地,也传来了枪声和爆炸声。
  这让我们感到非常的奇怪。昨天这些高地不是都被我们控制了吗?而且是整整一天,很安全,怎么现在又打开了?

  我们纷纷猜测我们身后高地发生战斗的原因,想不明白为什么?如果有越军袭击,那他们是在我们的包围之中,他们有那么大的胆量和我们战斗吗?他们有那种能力夺回他们失去的阵地吗?
  很显然,他们没有这个能力。但为什么会有战斗呢?

  那战斗不是很激烈,明显的是一种清剿战斗的枪声。听的出来就是几只枪在射击,爆炸声也不多,没有双方对射的那种火爆劲。
  连长看大家好奇,便向上级求证结果,其实他自己也纳闷。

  原来确是在清剿残敌。那些昨天被我们打散了的越军,他们躲在山腰的丛林中,无处可走,还有的被堵在了坑道里的越军,没有办法出来,只能冒死抵抗。战斗持续了不长时间,随着枪声的平静,清剿战斗也很快的结束了。

  在我们右后方的远处也有战斗的枪声传来,那是越南的坝洒县城,是我军38师的攻击目标,也出现了敌人反扑的情况。
  我军的炮火不停地从我们国内的方向射来,从我们的头顶上向越南纵深飞去。那个时候大口径的火炮还不需要过界,它们直接可以在国内向越军射击,一会儿是齐射、一会儿是急速射,很壮观、也很激动人心。(想必同学孙大头和晶军那会儿也在那个行列里吧!)

  下午时分,老街方向又传来了激烈的枪声,听那枪声可以感觉到战斗是异常的惨烈,战斗一直在持续,几乎是打打停停,象持续时间这么长、又这么激烈的战斗两天来还第一次看到。
  我们看着老街上空那激烈的硝烟,都觉得奇怪?老街不是在第一天就拿下了吗?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又打起来了?

  老街是越南的一个省会城市,由我军的14军担任攻击任务,听那枪声,看那硝烟,可以感受到战斗进行的异常残酷。
  “要把它拿下一定不容易”,我心里想着。脑子里不时地闪现出电影《攻克柏林》里的情景,打街头巷战,苏军当年费了很大的劲,今天我们的友军攻击老街会简单吗?
  看来越南人并没有象我们所感觉到的那样一打就垮,而是伺机反扑和我们打游击战啊!

  据说他们学我们毛老人家的军事思想学的非常好,什么“敌进我退、敌驻我扰、敌疲我打、敌退我追”的十六字游击战原则更是能灵活运用。

2月18日这一天,自上级把我们编为了团预备队后,确实给了我们不少歇息之机,使我们担任突击营的战士们得到了应有的休息和弹药、食品的补充。
  虽然第一天的渡河战斗我们打的非常成功和顺利,但毕竟我们是轻装上阵,每人所带的食物只有400克饼干和一壶水,按理来说只能维持半天的人体所需要的能量,但我们坚持了17号这一天,直到深夜也没能给我们进行补充。

  弹药到是不缺,战前携带的一个基数大多没有用完,越军阵地上也有不少,我们一点也不担心那些子弹的质量,都进行了自我补充,因为那些弹药都是我国援助给他们的,可我们最缺的是食物。
  是啊!后勤根本上不来,每个师的两座桥过部队都来不及,还会让你什么后勤上吗?想想第一天很多伤员都被堵在了桥的这一边,那边的后勤供应根本就上不来,咳!别提了!
  我记得在第二天上午,仍然有很多人缺少食物,战友们此时没有一个人是只顾自己的,大家发挥了比平时更团结、更友爱的帮助,谁有多余的饼干都是拿出来,那怕一人只能咬一口呢,也要大家共同分享,饼干两个人吃一块,好歹这饼干的营养还不错。

  水也是异常地缺乏,虽然越南水网发达,河流纵横。可是在山上,很难找到充足、干净的水源,我们都是就近采集。从那些低洼处和小水沟里淘来的一些水,量少不说还不干净,因而我们第一次用上了所带的净水片。
  我记得我们在山上挖了个水坑,从水坑里我灌了一壶泥水,从上衣口袋里掏出我的净水片药瓶,可那药瓶早以被我连续卧倒动作压碎了。
  那种玻璃的小药瓶现在已经看不见了。我把药片清理出来,放了两片进水壶,然后清空了口袋里的玻璃渣,又把那些散乱的药片放进了上衣口袋。

  那水充满了药味,没有谁会说那水好喝,但它保证了我们身体的需要,保证了我们不至于水的问题而发生非战斗减员。
  我感觉不到很饥饿,直到干粮供应上来后我也没有出现想猛吃一顿的感觉。因为两天来就吃那压缩饼干,实在让人有些受不了。可许多人在那会儿,也只顾能填饱肚子,再也不会去选择什么721还是761的饼干类别了。
  老街方向仍然传来激烈的战斗声,攻占老街的战斗还在进行,我们也只能从那枪炮声中为我们攻克老街的友邻部队担心,从那不时升起的硝烟中为我军士兵的命运而祈祷。

  下午时分,我们前方高地上战斗进行的异常激烈,我们又接到命令,要我们离开305高地下山,准备继续向前跃进。
  这一天下来,我唯一的遗憾是没有把越军尸体身上那“名片”保存起来,咳!当时怎么就没有一点“保护文物”意识呢?那怕拣一个越军帽徽留下来多好啊,要是在今天拿出来,它的纪念意义一点也不比“泰坦尼克”电影中那老太太手中的那颗名叫“海洋之星”的钻石差!
  我们离开305高地向山下走去,又回到了我们看见越军女兵尸体的那条路上。不免大家又想起了越南女兵,逐个过去探头张望。这一望不要紧,引发了我们全体士兵的震惊。

  从前面战友看过后那惊讶和诡秘的表情看出,一定又有什么新内容出现了。
  我走了过去,眼前出现的不再是原先的两个女兵,而是两具没有了上衣的女性裸体,原来我看到的两具“安然入睡”的越军女兵,模样已经面目全非。
  至于她们的身体和形状,我在这里也不花笔墨过多描写了,反正不是大波美女,也不是什么好莱坞的热辣女子身材,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女性,她们裸露出的肌肤呈现出蜡黄色,蚊虫、苍蝇在上面乱飞,实在令人作呕,一点也让你感受不到那裸露女性的人体美和异性裸体的刺激。

  咳!我们的士兵,今天看来是典型的性饥渴的表现。怎么把人家的衣服也给扒开了?
  我们分不清是谁干的这事,这条路上过往的部队很多,每个过往的人知道了这有越军女兵的尸体都会上来看一下。
  光用眼看能把衣服给看开吗?肯定是不行的,如是那样的话,士兵们的眼睛也“太毒了”。有人动手了吗?我不敢肯定。但我知道他们手中都有武器,不管是他们手中的“56半”还是“56冲”都有刺刀,那是他们“脱衣”最好的工具。

  既然前面的人有为,后面的弟兄也不示弱。
  用枪刺一挑,很容易挑开她们身上的衣物。据后面的弟兄说,他们看到的景象已经不是半裸,而是全裸了,以至于他们根本分不清死者是兵还是民,当他们知道是越南女兵还很惊讶!
  可以想象,裸体的姑娘人人都想看,但我们的士兵更想看的是那身穿军装的越军女兵啊!
  我们继续向前,前面高地的战斗还在进行,枪炮声非常密集。没走几步路边又出现好几具越军的尸体,看来前面走这条路的友军在这里还发生了不少的战斗。

  天色已完全黑了下来,四周的战斗也逐渐地停止,我们又被命令停止前进,原地待命。
  “原地待命”对我们当时的战士来说,就意味着修工事、挖掩体,这个命令与短暂的休息和停留不一样,经过两天来的战斗,我们似乎已经适应了这一命令,因而只要此命令一下达,大家就会很自觉地操起铁锹,动手挖起掩体来。
  “看来我们今天晚上要在这里睡觉了!”有战友边挖边说道。

  “先别管睡不睡,挖好了在说!”有战友提醒道。
  没过多久,就传来命令,让我们原地休息。
  “二分之一的人担任警戒,二分之一的人休息!”连长又传来了与昨晚同样的休息命令。

  “我说嘛!我一看这架势,就知道走不了!”先前那位予知要在这里休息的战士得意的说。
  “行啊!如果你没死,到时我第一个推荐你当排长!”战友们互相开着玩笑。

  平时战友们之间开玩笑,是很忌讳说“谁死了”这个词,可在战场上,“死亡”这个词已不那么可怕、也不那么刺耳了。战友们那时认为“死”是迟早的事,谁能在战场上不死,反到是造化深,福气大了。
  “行了,大家早点休息吧!还不知明天会是什么样呢!”班长提醒着大家。
  我又裹上了那件雨衣,卧在我自己挖的不深的土坑里闭上了眼睛。

我们停下来的地方是在一个山腰间的一片竹林里。
  连队按行进队形展开,前后左右各派有一个班担任警戒。可是我怎么也睡不着,这是我们来到越南的第二个晚上,不是我不困,只是那空气中弥漫着阵阵尸臭,非常恶心,让人窒息。不是我一人有这样的感觉,而是我们所有的战士都被那腐烂的尸体气味熏的透不过气来。

  “太臭了!是不是我们睡在尸体中间啊!”有人发问了。
  “你身边有尸体吗?”有人问。
  “没有!”
  “我也没看见!”我附和着说。
  “别瞎忙了!天那么黑,可能在我们附近有越军尸体,你还要去找吗?”旁边的战友打趣道。

  “不会又是女兵吧?”
  “哈哈!”大家轻松地笑了起来。
  “戴上防毒面具吧!这样好多了!”有人在黑暗中提醒着。

  这个主意不错!大家纷纷地掏出面具戴了起来,的确好多了,没有了臭味,也让人能安静下来。
  我戴了一会儿便把它摘了下来。我并没有戴着那面具睡觉,不是我不想戴,也不是戴上不舒服。而是我觉得在这黑夜里,如果有越军偷袭怎么办?如果遇上敌情,你戴着面具,突然从梦中醒来,你能看见什么?太影响视线了!我不能因为臭的不能呼吸而把命丢了吧。
  “臭就让它臭吧,反正又毒不死人!我不能让那面具遮挡了我的视线!”

  我摘掉了防毒面具,用我的军帽盖住了我的鼻子,在臭气弥漫的夜色中获得了短暂的休息。

  这一夜,远处的枪声不断,或者说到处都在战斗,可我们已经习惯,心情已不象第一天晚上那么紧张,天气也没有第一天晚上那么寒冷了。
  我在后半夜被人叫醒担任警戒,交班的战友告诉我注意的方向和火器打击的地段。我按方向标定好射击位置,让我们的火力能够互相形成交叉,随即我打开手中武器的保险,两眼死死地注视着我的右前方的竹林。
  其实眼前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见。口令也早以换过,但现在我的记忆里已经找不到那个词了,不是象第一天对口令的记忆那么深刻。

  天色就在我的注视中慢慢明亮了起来,战友们也开始闲谈起来。许多人都醒了,但也有人对周围的一切不理不睬,仍然蒙头大睡。
  那个时候,没有人要求你几点起来,只要没有命令,只要你不担任警戒,你就可以任意地睡吧!大家的心里想的都是想让战友抓紧时间多睡一会儿,这样对每个人都有好处。

  空气中尸体腐烂的气味依然很浓,可大伙儿已经适应,早已没人再用防毒面具来阻挡呼吸了。
  大家开始吃东西,这个时候肚子确实有些饿了。没有谁再去计较那难闻的尸臭,我打开了背囊,拿出了干粮,我一口气吃了200克,喝了些水,感觉有劲多了。这个时候我有400克饼干,它足以维持我一天的能量。

  这时有人喊到:“尸体在这!他XX的,臭了我们一晚上!”
  啊,果不其然,左侧的山坡上倒着4具越军尸体,间隔都不远。很显然不是被炮弹炸的。为什么呢?因为他们周围没有爆炸的痕迹,尸体上也没有被炸的伤口。我心里直纳闷,怎么这一路看到的越军尸体都是一群一群的被击毙呢?

  没隔多长时间,传来我军炮火射击的声音,炸点就落在我们左前方一公里远的高地上,由于落点较远,虽然很猛烈,但我们体会不到那炮火打击时震耳欲聋的气势。
  由于我们在树林中,根本看不见炸点,只感觉到炮火十分密集,射击时间也不短,从炮弹飞翔的声音和炮弹的爆炸声中很容易让人判断出这是师属炮兵所为,是不是孙大头他们干的我就不知道啦。
  我们听着这炮声,非常让人兴奋!那声音象催人奋进的鼓点,打的非常有节奏。“轰!咚咚、咚、咚!”“轰!咚咚、咚、咚!”
  大家都喜形于色,高兴地叫着:
  “好!打的好!XXXX的打死他们!炮兵万岁!”

  我们在后方的士兵就象是在足球场上的拉拉队,为友邻部队的进攻叫好、助威!
  其实,从第一天开始,我们就非常熟悉了我军的炮声,不管是122榴弹,还是130火箭,每当我军的炮火射击时,所有的步兵都会叫好!为那振奋的声音,为那排山倒海的威力!
  “炮兵万岁!”是我们步兵为那‘战争之神’发自肺腑的欢呼!

  随着炮火声的停止,枪声大起。只要当过步兵的人都知道,是步兵在炮火准备后开始进攻了。
  战斗持续了一个多钟头后,枪声平息了下来,看来前方的战斗结束了。
  “全体出发!”我记不得是在上午几点传来了出发的命令,我们全体人员又踏上了征途。目标是我们左前方的387高地,我们两天来没有前进多少,就是因为在这个方向上遇到的阻力太大,据说它是越军第二道防御体系的支撑点。

  这一次的前进我们走了很长的路,一直是爬山,再没有出现象前两天那样走走停停的状况。
  一路上到处可见我军和越军战斗的痕迹:炮弹炸开了丛林,碗口粗的树木被弹片砍断,燃烧的树林还冒着烟,西瓜皮大小的弹片楔在林中大树上显露出渗人的寒气。地上随处可见散落的物品:打坏的枪支、子弹和弹匣、手榴弹的木柄、弹匣里的弹簧,急救包、带血的三角巾、衣物、鞋帽更是不计其数,我军的多,越军的少。
  可当我们上了387高地后,看到的情况又不一样了。这个高地的主峰有二个多篮球场那么大,在主峰周围工事也很完备,四周有很深的茅草,四周斜面上的树木和灌木丛林被越军砍倒,那是越军为了扫清障碍,开阔视线所做的,看得出越军防御阵地的决心。
  在阵地上,越军的尸体千姿百态,不说遍地都是,但也是足够多的了,那是我第一次在阵地上看到这么多越军尸体。奇怪的是这些越军尸体起码有三分之一是在运动中被击毙的,而没有死在战壕里。
我们看着眼前的一切,直叹战斗之惨烈!


  其实387高地,在昨天下午就被我们师6团1营给攻克了,我们在昨天下午听到的战斗声就来源与此。
  387高地,在我军的地图上也标出了它的名字叫岳山,是那片地区中较高的山头,它的四面都有高地相连,在与西侧高地相连的鞍部上是一条连接越南周登到登尚两个村庄的主要通道。
  战后我们才知道,以387高地为代表的整个岳山地区,是越军345师的一个战术训练场,平时越军就在这个地区进行战术训练。难怪我们在305时,见到的工事修的那么好,那么规范。
  “快!快!做好战斗准备!”队伍前方传来了命令。
  我抬眼向前望去,在高地的主峰上,连长已在示意我们后面的弟兄尽快地向他靠拢,准备加入战斗。

  我们迅速地向连长所在的位置赶去,弟兄们大致地按照各排的建制围绕在连长的周围。
  连长见队伍到齐,边开始讲话了:“这里是387高地,据团里的战斗简报讲,这里是越军的第二道防线,已经被我们6团攻克,6团打的很好,也很艰苦,其中一个叫山达的干部被前指记为一等功!(后来我们知道,他被军委授予了战斗英雄称号!)我们团的二、三营已经打到前面去了,现在我们要接替三营的任务,继续向前进攻。”

  “现在大家放下背囊,检查武器,做好战斗准备,随时准备投入战斗!”连长向我们下达了命令。
  “二连的!把背囊放到这边!”副政指刘增武向我们喊到。

  大家纷纷地向他走去,边走边放下身上的背囊,并检查着自己的武器和弹药。
  还记得前面说的电影《大兵》吗?他们在攻击那个雷达站之前不是也是这样的吗?上尉要大家放下身上的背包,由那位德语翻译留守,那情景与我们是多么的相似啊,都是放下身上的负重,集中在一起,然后分别开始行动,虽然那个镜头很短,但对我来说真是触景生情啊!
  这两天来,我们作为团的预备队,在第一天的战斗后已经进行了充分的休息,弹药和粮草也做好了补充,除了牺牲一名和负伤两名战士外,我们连应该是齐装满员,战斗力充沛的分队。
  至于我们营其他两个连队,虽然我没有看见他们在什么位置,但我知道,只有三连比我们连队伤亡略多几人外,一连几乎还没有在战斗中使用。

  我们把背囊往地上一放,把枪从肩上取下端在手中,做好了战斗的准备。
  说到这准备武器,那操持的方法真是千姿百态,由于没有战斗情况,又是在行进中爬山,许多人都把武器背在肩上,那是正常的肩枪动作。
  可大部分的人喜欢将背带挎在右肩,用右手扶住握把,让弹匣卡在右跨上,或许这样出枪更快。
  也有人把枪干脆横在背囊上背着,便于登山。
  只有少部分战士把枪背带放的长长的,挂在脖子上,双手握着枪,就象电影里德国兵那样。

  奇怪的是几乎没有人一直端着枪前进。
  是啊,那样实在太累了,谁有劲整天端着枪走路啊,就是把枪挂在脖子上那动作,看着好象出枪又快、又省劲儿,可那脖子受不了呀。现在有战斗命令下达,每个人都把武器端在了手中。
  “按一排、二排、配属分队、三排、炮班的序列前进!大家注意跟好,不要掉队!”
  “出发!”连长下达了口令。

  我们全连依次从连长身边经过向山下冲去,大家行进的速度明显要快的多,几乎是在小跑。
  此时,我并不知道上级要我们干什么?更不知要我们向什么目标进攻,只感觉到我们很快就要投入新的战斗了,所以只能一味地跟着队伍向前。
  我们来到了前方一个高地上,遇上了我们团三营的弟兄,他们一个个兴高采烈,正扛着他们的战利品往后方走。其他的东西我们并不希奇,可他们扛的那“家伙”有两米来长,用细长的木箱装着很神秘。
  “三营打掉了一个越军导弹阵地,缴获了越军的防空导弹!”有人叫着。

  “啊!什么导弹?”大家都十分惊奇。

  “哈哈!打掉了导弹阵地,这下他们立大功了!”有人赞美地说到。
  导弹阵地?导弹?那真是牛皮的不得了!
  记得在战前准备时,连长给我们讲战例就曾说到在62年中印反击战中,有三个步兵与自己的连队在山中走失,于是三人为了寻找部队,在林中穿梭,突遇前方有炮声,经过观察,是印军的一门榴炮在射击,三人立即组织进攻,很快将敌人消灭。经三人合计,榴弹炮都是群射,怎么会只是一门炮呢?一定是一门试射炮,还有更多的敌炮在附近。于是三人继续向前搜索,果然发现一个榴弹炮连,三人一分工,便向敌人开火,印军根本不知是从哪里来的部队,纷纷丢下火炮逃命。结果,这三人击毙十多个印军,俘虏了不少,最关键的是缴获了好几门印军的榴弹炮。被称为中印反击战中以少胜多,以弱胜强著名战例。
  “难道三营的弟兄也是这样的吗?”
  “不是什么导弹!是火箭!”有一个穿“四个口袋”的人更正了大伙儿的说法。

  连长后来给我们说,那个人是团里的一个参谋。他认出了这个火器的种类。
  看着三营的弟兄抬着那“火箭”从我们身边走过,连长实在有些羡慕。

  “嘿!老兵!把你们这东西放下来,让我们的同志们看看,以后我们也好识别!”连长叫住了其中两个抬“火箭”的战士。

  抬火箭的战士停下了脚步,放下肩上的火箭箱,打开箱盖,里面的东西露出了它的真实面目。

  细长的弹体,有十多厘米粗的直径,草绿色的油漆上面用黑色印着俄文,在中部有一个“Ⅱ”的罗马数字特别显眼,尾部还有些“高科技”的导线和开关,另有一个箱子装的是脚架。那个参谋说:这是苏制“冰雹二式火箭”,用脚架支起来发射,应该是防空用的。

  我们那个时候谁见过这些高科技的武器?自己能把我们步兵分队里装备的武器认完了就算是不错的士兵了。更别说这是外军的东西,又是在自己的眼前。啊,那个稀罕劲儿从每个士兵的眼神里都能看到。

  三营的弟兄并不是象中印反击战中打跨了敌人炮阵地那样也打垮了越军的防空火箭阵地,而是在阵地收缴中发现了越军这个来不及撤离的火箭阵地。他们没有进行战斗,没费一枪一弹就缴获了那么多“冰雹二式火箭”。

  当然,要说内心里想的最多的是我们的连长,那个羡慕劲儿就别提了!嘴里不停地说:“妈的,要老子早点上来就好了!”“嘿,他们可是拣着便宜了!”从他那表情中无不透露出莫大的遗憾!
  部队继续向前的快速前进,在那个时候,听到最多的命令是“向前!快,向前!”

  我们并没有沉浸在友邻部队缴获特殊武器的快乐之中,而是牢记自己的任务,不断地向前运动,在连绵的山岳丛林中穿梭,一个高地一个高地的跃进。
  在当时,我心里就经常犯嘀咕:人家部队都是攻打城市,要么是老街,要么是坝洒,要么是谷柳。先别管城市有多大,起码能看见街道吧,起码有商店、邮局吧,银行我就不用想了,那会儿连我们国家都没有什么银行,只有储蓄所。

  我们可好,什么城市也没有,就在这丛林里钻来钻去,什么也看不见,你在战前还想到人家办公楼里去捡东西,做梦吧!
  看姑娘?你不是想看看“琛姑娘”吗?哈哈!你以为自己是去昆明啊!别说你在这山上看不着,就是你去了老街、谷柳,未必能看见越南姑娘,在这战火纷飞的战场上,林子里连鸟都看不见,城市里还会有姑娘吗?
  的确,自我们第一天攻打滩头阵地开始,到此时我们又重新向前进攻,我们全部都是在山上走来走去,不是上就是下,就没有离开过这越南的山岳丛林,就没有听到过一声鸟叫,他XXXX的,难道这里的林中没有鸟吗?。

  我们从387高地离开后,一直沿着山脊向越方丛深挺进,在跨过一个叫369标高的高地后,我们连已经到了我们团正面的最前方。换句话说,我们已经从团序列中的最后运动到了最前。
  在我们的前方再没有我们的部队,只有越军在等着我们进攻。

  由于我们连队又成为了团的先头部队,又要进行进攻作战,团里专门为我们连队配备了有线通信,以有线通信和无线通信两套系统来保障与一线分队的通信。
  两个通信班的战士背着被复线圈和电话机来到我们连队,跟着连长走,随时连接着电话线,连长也不再用那884向营里呼叫了。
  “铃铃铃、铃铃铃……”,电话声响了,是营长胡天顺要我们连长听电话。
  “二连长吗?你们现在到了什么位置?”

  “我们现在正在向266高地方向运动,刚到369与266之间的鞍部位置。”连长回答。
  “现在令你部加快运动,迅速向占领266,尔后经登高寨向左前方的登朱高地进攻,协助友邻部队攻占登朱高地!”营长在电话里布置了战斗任务。

  其实这个电话内容我哪里能听得见?只不过大家听到通信兵叫连长接电话都停了下来。因为那个时候,再苯的人在都知道:电话铃声一响,准保有任务来了。
  那会儿谁没事会打电话啊!象现在这样,有事没事抓起电话就打,没说正事之前先说一通废话:“你好吗?现在怎么样?工作很忙吧?我们这里现在很热,昨天东南亚的热浪又过来了,天气预报说这几天会持续高温……等等”,这都是现代人的科技病。

  我看见连长停下来,蹲在地上,叫通信员拿出了地图,边听电话边在地图上找着、指着,拿着一支红蓝铅笔在图上画着,嘴里还不停地说:“好!好!明白了!向登朱进攻!”

  连长放下电话,随即把各排长叫了过来,交代任务:

  “现在营指挥所命令我们向登高寨运动,协助友军进攻登朱高地,一排在前,其余在后,迅速向266攻击前进!”
  命令下达后,我们几乎是在跑步前进了,顺着山上的一条小路,那路是越南山民踩出来的还是越军在山上运动留下来的我们不知道,但路很窄,只有两个脚印宽。

  由于我们从高往下,基本上能看到266上的情况,山上没有敌情,因而我们速度极快,很快就通过了266高地来到登高寨上方的山头上,进入了几乎是原始丛林的密林中。
  部队的速度一下慢了下来,我们在前方开路的战士不得不掏出砍刀,左右挥舞,为部队开辟道路。
  前方的山头上,战斗已经打响,那正是友邻部队在向登朱高地进攻。
  进攻的是我军37师的一个分队,我们随着那枪声望去,前方的登朱高地战斗呈现在我们面前。

  登朱高地是一个长长缓坡的高地,直线距离我们所在的位置有700、800米远。在高地的正斜面上部可以清楚地看到越军修筑的工事,工事呈矩形环状连接,中间还有交通壕。越军在工事前与387高地工事前的状况一样,都把工事前方100多米的地段的植物全部砍倒,便于留出开阔的射击视野。

  我们要赶到那个高地必须要穿越一道沟谷,才能到达对面的登朱。由于原始的丛林茂密,很难想象部队能在短时间内赶到,那启不失去了增援的意义!
  上级知道了这一情况,立即要我们停止前进,我们只能站在登高寨的高地上,看着友军的进攻。
  友邻部队由下往上进攻,他们被压制在未砍倒的植物中,双方距离100多米。

  由于我们是俯视,我们能很清楚地看到越军在战壕内的情况。他们在战壕中不停地变换射击位置,兵力应该是一个步兵排。
  我军进攻的是连级单位,由于受地形限制,未能全部展开,都被压制在越军阵地的正面。

  双方对射,由于我军仰式攻击,并没有很好的判断越军的距离,战士们投出的手榴弹都在越军阵地前的空地上爆炸,没有对敌形成有力的打击。
  “停止前进,在原地用火力支援!”上级向我们传来了命令。
  战士们没有犹豫,站在丛林中举枪就射!

  旁边战友自动枪弹出的弹壳打在我的头上,生疼!
  我们站在丛林中,全部立姿无依托射击。
  “哒哒哒、哒哒哒”,射击对越军毫无影响。56冲的点射基本上都是在吓唬人,别说长点射,就是你的两发短点,第一发可能还有目标,后面的一发你根本就找不着了。
  冲锋枪的立姿无依托射击,谁都知道那是什么效果。

  越军仍然在不停地变换位置,阻击着我友邻部队的进攻,还分别以班为单位从后面的战壕中撤离,他们撒开两腿,跑的可真快啊!

  连长看着大伙儿的射击对越军毫无影响,高声喊到:“停止射击!”“不要打了!浪费子弹!”

  “距离太远了!”
  是啊!距离太远了,800米的距离,又是无依托射击,就是给你200发子弹,你能打着一个人就算不错了!可那样有什么用呢?后勤要给你们送多少弹药啊!
  “重机枪给我打!”连长狠声的叫到。

  重机枪的班长哭丧着脸说道:“连长,我们的枪架在地上根本就看不出去啊!”

  “那你不会高架吗?妈的!笨蛋!”连长急了。
  “高架”是我们重机枪另一种架枪方式,它适用于对空目标射击,如果遇到空中袭击,重机枪高射是步兵连唯一的防空武器。

  可那个地方适合重机枪高架的位置也有限,它不是象我们单兵,随便找个位置就可以射击,而是要找到牢固的地面,上面又有开阔的视角的地方才适合架枪。
  “董存瑞找地方放炸药的镜头”出现了——重机枪班的战友们四处在找寻着架枪的地方,可那枪不是被树木挡住,就是在松软的地面和斜坡上架不稳。
  “越军又跑了!越军又跑了一个班!”

  看着越军逃跑,战士们都急,除了一挺重机枪找到了位置在猛烈射击外,仍然有战士在举枪射击。
  “六〇炮快用炮!”连长也着急了!

“用炮!”是要炮兵进行射击准备的口令。炮兵射击哪有步兵用枪射击那么方便,步兵举枪就射!炮兵可不行!他们要固定炮座,稳定炮身,然后测距瞄准;其他人还要给炮弹装上引信,准备好炮弹。这一套动作就需要一分钟,炮弹飞行还需要几秒钟,等你准备好了,越军也跑了。
  再说那地方哪有用炮的地方啊,整个连队被森林盖住,很难找到缝隙把炮弹射出去。
  大家也许不知道,当时配发的六〇迫击炮炮弹全部都是瞬发引信,即碰上东西就爆炸,哪怕是树叶也会爆炸。在那样的密林中,谁敢打?弄不好炮弹一飞出去就碰上自己的头上的树叶而爆炸,还不把自己给灭了!

  好不容易两门六〇炮找到了位置,做好了准备。
  连长一声“打!”
  炮弹飞了出去,可两门小炮能拦阻敌人的逃跑吗?我们眼睁睁地看着越军逃跑,他们一个班、一个班的掩护撤退,很有组织,也很灵活,看不出是溃散,而是有组织的逃跑。
  越军是有能力逃跑的,他们仗着对地形的熟悉,灵活地在山地间逃窜。

  看过一部叫《深入敌后》的美国片,讲的是一个美军领航员落入了塞族武装的敌后,塞族武装成群地在追杀他,他跑掉了。我想这完全是可能的。只要有逃生的欲望,只要有逃生的毅力和平时训练的基础,是能够做到的。
  越军就是在我们的火力追击下逃跑的。可见他们平时把撤退作为了训练科目,而且准备撤退的路线选择的也很好。
  我们的拦阻射击没有对他们造成太大的威胁,因为我没有看到直接命中敌人。

  我们也无法与我们的友军进行联络,我们没有他们的频率,也没有识别呼号,就是我们用的无线电能喊通他们,他们也不敢轻易相信我们的内容,他们更不知是谁在和他们通话!
  想到这里,我回忆起那幕,感觉遭透了!压根我们在战前就没有在这方面进行训练和准备。
  训练和准备什么?那就是——协同!前一线分队的协同作战!尤其是师与师级的前线分队协同。

  由于不是一个师的建制作战,等我们把我们看到的情况通报给我们的上级营指挥所,营到团、团到师、师指挥所再向友邻师通报、友邻师指挥所再到团、团再下达到所在进攻的前线连队,你想想,那会儿越军会跑到了什么地方?
  “越军早就跑的没影了!”

  咳!什么是“黄瓜菜都凉了!”我看用在这里再合适不过了!
  看着越军从我们眼前消失,看着自己的友邻部队没有打到敌人的要害,弟兄们的心里别提有多么的难过!是我们追击的不及时吗?是我们手中的武器不先进吗?是我们没有很好的通信工具吗?是我们的指挥系统落后吗?我说不准确,但我有个非常明显的感觉是:我们协同太差了!按现代时髦的语言说:是我们在一线的部队没有沟通,一线作战的部队缺乏必要的信息。

  信息的传递需要有一个“渠道和通路”,在这个“渠道和通路”上,要保证信息秘密地、有效地传递,互相识别尤其显得非常重要。可我们那时除了在手臂上系白毛巾以外,没有什么更好的方法,更没有什么好的方法来进行友军识别了,没有好的方法互相进行识别,你还指望互相传递信息吗?

  算了,不去研究这些理论问题了,这些问题留给军事家们来研究吧!
  没有密切的协同,前线作战的分队就不能很好地通报敌情,就不能很好地配合,也就谈不上什么相互支援了。
  我们的友邻部队经过艰苦的战斗后,终于登上了登朱高地,占领了越军的防御阵地。看得出友邻部队在进行阵地清剿了,他们沿着战壕搜索,谨慎地不放过任何一个可疑的地点。

  我想,阵地上肯定有被我军击毙的越军,那些越军是为了掩护他们主力部队撤退而被击毙的,他们来不及撤退,就是要跑,也会被我军战士的追击火力消灭,犹如我们第一天的战斗,火力追击逃敌!
  跑不掉啊!往哪儿跑?距离实在是太近了!我想战后,那些被击毙的越军也一定会被越军方面授予什么荣誉的称号,因为他们的行为也是为了掩护“战友”啊!
  看着友邻部队的战友攻上了登朱高地,我们收拾起了自己的武器。

  “撤!回266高地!”连长高喊了一声。全连战士扭头向266高地走去。
  连长边走边发牢骚:“打他XX的什么仗!敌人都跑了!”
  “如果他们出去一个班,从右面上去,把那小路守住,越军往哪里跑!”他自言自语,又象是在和我们讨论。

  是啊!他发牢骚不是说我们友邻部队,而是看着越军从自己的眼前跑掉——窝火!
  派出一个班守住小路?那是你旁观者清嘛!进攻的部队能看见右后边的小路吗?他们看不见!

  这也充分地说明了一点:‘山岳丛林作战,贵在小群多路的出击!’这一战术要点。
  上级没有要求我们继续进攻或者说是继续前进,而是要我们回到266高地待命,也没有要求我们去攻打村庄或者城镇,而是要我们继续在这些山头上留守。目的就是要我们保障我们军主力的右翼安全,保障我们军主力向敌纵深进攻的顺利。

  可我们那时哪里知道这些深奥的作战方案?这都是我现在才明白的道理。
  撤吧!回到266高地已经是下午3、4点了。连长要求大家隐蔽、迅速地开始构筑工事,在高地上进行防御待命。

  兄弟们挖好了工事,已经是累的筋疲力尽,再也无力动作了。大家都爬在自己的工事里,静静地休息。
  疲劳加上饥渴,让我们很难受。不是没有吃的,是我们已经连续三天吃那压缩饼干,喝那带着“药味”的凉水,看来这天晚上又只有吃饼干了。

  连长看着大家难受的样子,为了不使自己连队的战斗力有所损失,他带头吃起来饼干。这就象电影《上甘岭》里的连长带头吃饼干一样,不同的是《上甘岭》里的八连长吃饼干是因为没有水咽不下去,我们连长吃饼干,是因为大家吃饼干吃腻了吃不下去!

  两者不同,但同样是吃饼干,只是我们比上甘岭升华了,因为我们还有水,我们的饼干更营养、更丰富。要么说过去的老电影拍的好呢,因为他们更真实!想想拍《上甘岭》这部电影时,上甘岭战役刚打完还没有几年啊!
  “吃吧!不吃哪有战斗力!”
  “李云龙、伍达正!给我吃!这是命令!”连长命令着一些吃不下饼干的战士。
  黑夜又向我们袭来。
  连长派出了班哨,在连阵地的周围布置好了警戒,可他仍然不放心,命令二分之一的人担任掩护警戒,二分之一的人休息。
  这可是来到越南的第三个晚上,黑夜对我们每个人都是恐惧的。这不是象小孩子,遇见天黑就害怕。而是夜晚会给我们的观察带来非常大的困难,我们要时刻睁大眼睛,看着前方,竖立耳朵,听着周围,防止敌人的突袭。

  这天晚上我们的警戒比前两夜都严,因为我们是在敌的前沿,在我们的右翼就有越军活动,没有谁敢马虎,就是本该休息的战友们也都加入了值班的行列。
  我们同样是裹着那件雨衣,卷缩在工事里。那件雨衣成了我们的宝贝,成了我们夜晚的被褥,谁也离不开它。虽然天没有下雨,但仍然很冷。

  经过漫漫的长夜,天终于亮了起来。

  大家仿佛也开心了许多,还好,昨晚并没有遇到什么更多的麻烦。战友们能看清了眼前的一切,不再象晚上那样紧张了。
  连长传来命令,让三分之二的人休息,三分之一的人继续担任警戒。许多人又开始闭上了眼睛睡了起来,我也一样,抓紧时间,尽量恢复着体力。

  1979年2月20日这一天上午,由于接到敌情通报,我们右前方的高地上有越军防守,因而我们的阵地管理非常严格,不准走动、不准抽烟、不准高声说话,每个战士只能呆在自己的掩体里。
  此时,我们这只连队所有人已经三天没有吃过粮食了,全靠饼干和水来补充体力。
  由于我们整个野战团在不停的战斗,一个后勤处要供应三个步兵营的食物,三个步兵营又在不停地运动,只有供应饼干最省事儿!我们没有大米、没有面条、更没有馒头和面包。罐头就别想了,所发的罐头在战前全给丢了,现在后勤没有罐头给你了!

  为什么?罐头那么重,要派多少人送罐头才能满足连队的需要啊!更别说这是在前线,暴露了目标你就不怕越军的炮火吗?
  我们没有多余的食物,只有饼干!也许上级早已知道,这样无疑会对部队的战斗力产生很大的影响,逐派出后勤分队为我们补充食物。补充什么?他们派出民工偷偷地给我们送来了苹果!
  这天上午,后勤送来了一袋苹果,数量很少,还达不到每人一个。是啊!人家后勤送苹果,还会数数你们前线有多少人吗?战友们在掩体中互相传递着。
  几十个苹果传到大家手中,已经使我们所有的战士感谢万分了!苹果!——“这是祖国亲人送来的苹果呀!”送苹果的军工向我们传达了祖国人民这一问候!

  是的,这是祖国人民送来的苹果!这一点没有谁怀疑!
  平时,部队里什么时候有水果供应?就是你那点儿伙食费,每天4毛1分钱的伙食标准能吃苹果吗?不是祖国人民送给你的还能从哪儿来?
  战友们手里拿着苹果,虽然没有象电影《上甘岭》里的志愿军那样舍不得吃,但也够珍贵它了。

  由于数量不够,大家一人咬一口的传递着。就是那一口苹果,也足以让我们精神为之一震!

  我们感谢后方的祖国给我们送来的苹果,同时也对自己的祖国产生着思念。此时的祖国人民都在干什么呢?此时的祖国又是什么状况呢?是象抗美援朝时期那样,全国人民齐动员支持前线吗?我们家中的亲人又在干什么呢?
  我们吃着苹果,或多或少的人一定在思念自己的祖国、自己的家乡、自己的亲人!

  我也一样,由于没有新的命令下来,嘴里又是祖国家乡苹果的余味,不免使我想起了家中的父母。
  战前,父母积极地支持我走上前线,此时难道他们就不为儿女担心吗?若干前线儿女的父母不思念他们的骨肉吗?

  答案是肯定的!没有一个父母不在思念他们的儿女,没有一个妻子不在思念他们的丈夫,没有一个儿女不在思念他们的父亲,没有一个兄弟姐妹不在思念他们的同胞骨肉!

  我们也一样,我们想念家中的亲人,我们想念我们的祖国,我们想念那生我养我的土地!
  可我们相互之间没有通信,没有可以联络的方式,更没有时间聆听来自祖国的信息,因为我们还要战斗,我们还要进攻,我们还要为祖国惩罚那些忘恩负义的家伙!

  理论上讲,上级接到我们连队的那台电话机是可以打回国内的,甚至可以说中央军委主席他要和我们前线通话都是可以做到的。不要说可以打回重庆,更可以接回你的家中,因为都是军线。
  可这是在战时,通信线路就一条。你以为还是在连队的驻地,向上级报告一下,给你个特批,你就可以打电话回家了吗?完全不存在这样的可能性!别说是一个战士,就是一个师长也不会在那个时候提出这样的要求!

  我看了看连长身边的那台磁电式的军用电话机,想起了在北边一千多公里外的家中那台电话机。如果在平时,只要我拿起话筒,摇动摇把,通过我们军中那些可爱的军妹妹甜美的声音,就可以把我的电话转接到远在千里之外的家中。可是现在,我只有把我所有对他们的思念和祝福都藏在心里。
  电话机又响了,那是在上午十点,连长接到营指挥所通知,要连长到营指开会。连长带上通信员和两个战士离开了我们。

  会议很快结束,接近中午时分,连长回到了连队,并向各排传达了会议内容。各排长、配属分队的班长都聚集到了连长周围,聆听着连长下达的作战命令:
  “各排长注意!今天下午15:00时,我营奉命向当面215高地之敌进攻,215高地有越军守敌一个连,是192团一营营部所在地。我营由三连担任主攻,从215高地北面突击;我们连担任助攻,由215高地西侧进攻,一连担任营预备队,在三连后跟进,必要时接替三连进攻!”

  “协同动作是:15:00时正,炮火准备,由师炮群对当面215高地之敌进行打击,30分钟后,炮火延伸至349、402高地,打击逃敌和阻断敌人退路,随后我们开始冲击!与三连密切配合拿下215高地!”

  “我连由三排担任主攻,二排担任助攻,一排担任预备队。炮火准备后,我连按三排、二排、重机枪班、一排、喷火班、60炮班、炊事班的顺序出发!”
  连长指着手中那份被塑料皮包着的地图比画着,讲解着。

  他同时要求各排迅速完成战斗准备,严格阵地管理,不要暴露目标。由于敌阵距离我方距离较近,要求我连所有人员在我师炮火准备时注意保护自己,不要产生非战斗减员。
  215高地,一个不起眼的小山头,不管是从标高还是从面积都无法与我们第一天攻击的滩头阵地相比。它在我们所处位置的右前方,直接控制着我军向敌纵深沙巴穿插的必经之路。
  它的背后是349和402高地,从谷柳到谷珊的公路就在其后,那也是老街通往坝洒的主要公路。
  从我们的阵地到越军防守的215高地,直线距离不超过800米。高度还比我们驻守的266高地低,我们完全能够远距离俯视215。

  215高地上顶部相对平缓,周围绿郁葱葱,灌木和林木都有,完全被植被覆盖,根本看不到有越军构筑阵地的痕迹,也看不到有越军在防守。

  在215高地的两侧有两条延伸的山脊,很象一个“人”字型,顶上是215,左边的一条腿向东,朝向我连,另一条腿向北,朝向三连。
  在敌我两阵之间,有一条机耕路横在我们的山下,机耕路旁是一条清澈见底的小河,河水深度不超过0.5米,宽度不超过10米。对我们进攻形不成障碍,只要我们过河后,就能迅速登上215高地左边这条山腿的无名高地,沿着山脊向215进攻。

  顺着机耕路往左再往前的山沟里,坐落着一个村庄,名字叫“早外”,地势相对平坦。村子里的房屋都是用茅草盖的屋顶,大小怎么也有40户以上的人家吧!
  村子里冷冷清清,由于战火纷飞,早已不见人烟。

  全连的战士都接到命令,隐蔽起来,积极做好了战斗的准备,就等着炮火准备的那一时刻到来

  我们要进攻的路线也非常清楚,跃出战壕,下到山下,穿过机耕路,跨过小河,登上215高地左边的山脊,顺着山脊就能向215高地进攻了。
  正当所有的战士们都在静静的等待炮火准备的时候,突然有人报告,发现一名越军朝我们走来。报告人是我的老乡何崇宾,他是二班副,此时担任全连的观察哨,拿着连长的望远镜在右侧的一个隐蔽处观察。
  这一报告引起了全连的骚动,大家纷纷抬头,都想看清这个大胆越军的动机,并将枪口都对准了来人。
  “不准搞!”
  “谁也不准开枪!”连长重复着他的命令。

  所有在前面的战士都压低了身子,互相传递着连长不准开枪的手势。

  这名越军背着武器,慢慢的走着,不时地抬起头来,眼睛东张西望,在他身后的山头上还有徐徐的炊烟升起。
  这小子要干什么?我们不得而知。
  “一排长,干掉他!”连长下了命令。
  连长让大家不要动,那是为了隐蔽,不要暴露全连的目标。命令一排长动手,那是由于一排长是全连的射击标兵,特等射手,只有他能够胜任这一任务。
  “拿只半自动给我!”一排长向旁边的战友伸出了手。

  一排长名叫李永贵,云南墨江人,个子矮矮的,皮肤黑黑的,可射击相当准确。不要说百米之内说打你的鼻子决不会打着你的眼睛,就是对200米外的运动目标射击,也是弹无虚发!要么怎么会是射击标兵呢!

  “排长,这只枪好用!”一班的一名叫普九的彝族战友递上了手中的半自动。
  “有没有误差?”

  “没有,标尺一瞄哪儿打哪儿!”普九答道。
  “晓得喽!”矮个子排长自信的答道。

  可能会有人说,叫个狙击手用狙击步枪一枪就给毙了,哪有那么麻烦?
  可在那个时候,有什么狙击步枪啊?所有的士兵只有在电影里见过那玩意儿!我军的装备里根本就没那东西!
  战前扩编时,说到装备问题,有人对“56式半自动”步枪是否适用于作战提出了疑问。认为步枪不适合丛林作战,也不适合进攻战斗。但也有人反对这一观点,认为步枪对精确目标的打击有它不可比拟的优势!步兵班里必须保留步枪。

  我弄不明白是由于经费的问题还是由于作战的需要,“56半”仍然在我们手里。所以,我们每个步兵班都有三只“56半自动步枪”。
  今天,如果有人问我,你认为是何种原因呢?我会回答:“那是由于战场的需要!”也许今天这种武器早已从我们的步兵班的装备中撤去,换上了更新式的狙击步枪,但是,步枪在作战中的作用是不可磨灭的。

  那名越军向早外村方向走着,目光警惕,是侦察兵?不象!是下山找食物的?也不象!是送信的?还是不知道!大家在心中猜测着。
  李永贵排长估计了一下距离,有200多米远,他定好了标尺,在掩体上做好了依托,稳定了一下枪身,接下来是静静地瞄准。
  “啪!”一身清脆的枪响后,越军并没有立即倒下,而是楞了一下,拔腿就跑!

  子弹打在了越军前一米的地上,一股尘土冒了起来,惊动了这小子,他知道有人在向他射击了。

  “啪!”紧接着又是一声枪响,这小子摔在了地上,身上的自动枪摔出了很远,趴在那里不动了。
  “打着了!”有战友兴奋地喊着。
  几秒钟之后,这名越军又动了起来,他努力地移动着身子,向旁边山脚下的树林中滚去。

  “没死?打伤了!他滚进了树林。”老乡何崇宾报告这一情况。
  怎么没有一枪命中?不是射击标兵吗?不是弹无虚发吗?

  那是在靶场!你以为打人象打靶一样那么容易呀!你以为是用现在的79狙击的光学瞄准呀!又不是象现在电视里播的特警打100米内劫持人质的罪犯,那可是用步枪对200米以外的运动敌人射击!能用两枪把他击中就够神的了!

  第一枪一排长多取了些提前量,或者说没有想到那小子走的那么慢,子弹打在了他的前面。可他一跑,速度刚好与平时训练的移动靶一样!这第二枪补的可真准啊!
  “继续监视!只要他出来捡武器,就干掉他!”连长又发了话。

  自那以后,这小子就再也没敢露头,一直躲在林子里。
  全连战士注视着前方的高地,静静的等待着上级的炮火准备。
  15:00时正,我们只听着头上一群巨大的声音传来,就象是一群飞石从你头上掠过,又象是一群黄蜂,呼的一声,狠狠地砸向了对面的山头,一声巨响!真是地动山摇!连我们待机的266高地上都能感觉到那爆炸的震撼!

  强大的气浪滚滚袭来,甚至都能感觉到那灼人的热浪!
  我们听不见火炮发射的响声,这突如其来的爆炸着实让我们吃惊不小,那一群炮弹飞过的瞬间,那爆炸的威力,以及那震撼的声响,都让我们毫无准备,感觉就象是炮弹落到了自己头上。
  爆炸的震动使得我们不得不将身子离开地面,以减少那震动带给我们的冲击,我们本能地都把头埋进了自己的双肘之间。

  那爆炸的声响我无法描述,既不是“轰”的一声,也不是“轰隆隆”的一片。那感觉就象小时候和小朋友玩打仗游戏,对手抓了把小鹅卵石向你洒来,你一低头,一群鹅卵石从你头上飞过,然后落在了你身后的水泥地上,“哗啦啦”响了一片!对!就是这样的感觉,包括那炮弹从你头上飞过都是象一群石头飞过那样的声音!

  随着那滚滚的热浪,一片片黑烟升起,弹着点完全覆盖了我们前面的高地。
  齐射!集速射!又是齐射!
  好半天我们才能听到了后方传来的炮声,前方的爆炸声和后方传来的开炮声交替响应着,看着那炸点一处处开花,真有说不出的痛快!

  这也就是122榴和130火在射击,平时看着那炮弹也没有多大,怎么落在地上威力的那么大呢?
  即便我入伍已有两年,但在平时训练中,我从没有参加过正经八百的步炮协同演习,我想我们连队大部分人都没有参加过,平时的训练,最多就是营炮连打一打,再不就是团里的100迫击炮打两发。没有谁和师炮团玩过。即使有人参加过大规模的演习,在演习时的步炮协同也不会让你们步兵距离弹着点那么近!炮兵也不会打那么多炮弹,最多用一个连打两个齐射表演一下,而且还要让你们步兵趴的低低的、远远的。

  毕竟演习是要注意安全的。
  要么说电影《英雄儿女》中,王成在要炮火支援时,炮兵会犹豫呢?不得已,王成英雄喊出了“向我开炮”的口号!那不是王成想让炮兵打近一点吗?炮兵敢打吗?什么是“近”?200米以内就算是向你开炮了!
  现在的实战终于让我有了深刻的体验,体会到了那火炮真正的威力,为什么说它是“战争之神”呢!为什么老兵会怕炮呢?那是慑于它的威力!那是慑于炮火打来你无处可藏!前方的高地瞬间成了一片火海,有的树林燃烧了起来,可更大的火焰来自于早外的村庄。

  真是炮弹不长眼睛!也许是一发炮弹偏离了方向,落在了村庄的周围,火花引燃了茅草屋。瞬间早外村庄成了一片火海!大火劈劈叭叭燃了起来,火势凶猛,浓烟滚滚,加上炮弹的爆炸,真是火海一片,硝烟弥漫啊!

  这个时候已经没有人为那炮兵的火力叫好了,因为我们要时刻准备战斗,时刻准备出击,大家的注意力全部放在了前方的目标上。
  大家心里想着:这样的炮火打击,越南人还挺的住吗?我们那么远都感觉到害怕,更别说这炮弹是落到他们头上的!别说没有炸着你,就是震也会把你给震晕了,我们上去就是去清剿吧?那可是太好了!

  早外很快被烧的干干净净,随着村庄火焰的逐渐熄灭,30分钟的炮火准备也很快结束,连长的电话机里传来了上级的命令!
  “出发!”连长一声令下,全连战士跃出了掩体,向山下冲去!


    下山的路很难走。与其说是路,还不如说是一条被水冲出来的沟。那是当地村民上山采药走出来的小道,人根本无法站立,坡度相当陡峭,加上热带丛林障碍,很难顺利地行走,更不要说全副武装的冲击前进了。大家只能蹲在地上向下滑行,就像坐幼儿园里的滑梯,大家连滚带爬地向山下冲去。

    由于地形的限制,部队也无法全部展开,全连只能按三排、二排、重机枪班、一排、喷火班、60炮班、炊事班事先编好的顺序,成一路纵队向下冲去。

    我连滚带爬地下了山,身上的装备还不时的被荆棘树林拖挂,好在下山的惯性很大。

    山脚下,那条机耕路横在那里,刚才被击伤越军的自动枪还丢在路上,可那越军已躲藏了起来。

  连长指派了一排的两个战士去捕获被击伤的越军,其余人员继续向前,不准停留。

山下很静,静的出奇,连路边小河流水的声音都能听到。河水清澈,深不过膝盖,宽只有二、三十米,如果不是在战火硝烟的战场,定是一条充满着诗情画意的小河。

我们从机耕路上跳下河,为了快速的过河,大家全部展开,都往水里跳,都想立即上岸,生怕被越军阻击。想起了第一天,越军逃跑时我们追击射击时的情景,那些越军就是在过河的时候被我们击毙,因为河水的阻力太大,影响了他们逃跑的速度,使我们能够精确地瞄准。

    现在可好了,我们也是在河里,山上的越军会对我们打击吗?

    河对面的无名高地上事前并没有发现有越军,但大家在河中还是很紧张,脚抬得很高,步子迈得特别大,双脚踏出的水花和声音都很大。那水花溅在了我的脸上,流到了嘴里,让人感到沁人肺腑,真恨不得埋下头去饱饱的喝上一口。

    好多天没有喝过这么干净和清甜的水了。

    突然,山谷里响起了清脆的枪声,那是机枪的射击声,打得长点射,而且很明显只是一挺机枪射击的声音。枪声对我们没有威胁,也没有发现是哪里在射击,凭感觉判断枪声是从高地上射出的。

    我不敢怠慢,只能快速的通过小河。看着那清澈的河水,只有能留下万分的遗憾。因为我不敢埋下头,不敢在河里停留,即便那河面不宽,也不想因为那干渴的嘴而把小命儿给丢了。

    全体战友此时也都和我想的一样,没有一个人去贪图那痛饮的享受,都快速地冲过河去,准备加入那即将来临的战斗。


    还没有等我们判明枪声的方向,那枪声就在几个长点射后停了下来,山谷里又恢复了平静。


    两个通信兵不停地接续着电话线,他们背的好几个线轱辘都用完了,但电话一直没有断。

    连长抓过电话,不停地在向营长询问友邻连队的情况,是不是友邻连队开的枪?可没有得到肯定的答复。友邻连队也觉得奇怪,还反问我们是怎么回事?因为我们两个进攻的连队是在两个不同的方向上,根本看不到对方。既然进攻的部队都没有开枪,那这枪声是从哪里来的呢?

    大家没有继续地纠缠着枪声来自何方,仍然地继续地向前运动。


    这时,先前被派去查看那名被击伤越军的战友回来了,报告说那越军被击中了大腿,腿被打断了,不能行动,已经丧失了战斗力。还说那小子看到他们上去,直向他们告饶。嘴里不停地用中文喊着:“中国好,毛泽东!毛泽东!”

    可能这是越军兄弟唯一能讲的中国话了,也就是这句话,感动了我的战友。两个战友上去给他止了血,包扎了伤口。因为他已经丧失了行走的能力,只有把他放到了路边,以便我们后面的部队能发现他、收留他。

    不多时,全连已全部的越过了小河,踏上了早外村边的小路,向215高地前进。

    眼前的早外村,已是一片瓦砾,残余的火苗和那未燃尽的房梁冒着黑烟,一点也看不见有人的迹象。

    可就在这一片瓦砾中,一位身着黑衣的老太太蹲在一片废墟前,用那水勺一瓢瓢舀着身边破损水缸里的水,然后向那未燃尽的火苗上泼去。对出现在她身边大批的中国军队毫不关心,也无任何表情,只是专心地去扑灭她面前的一点点火苗……


    场面十分罕见!我们没有谁去关心她,在意她。这是战争,我们知道她失去家园的痛苦,可这个时候谁能去帮助她呢?


    村庄旁的小路边上,还可以看见不多的掩体,很不规则,不象是正规军队的土工作业,到像是一般民兵的藏身洞。有人在前面高喊着,“注意旁边的掩体!注意右边的洞口!”


    有战友在听到喊声后,向掩体和洞口内开枪。

    连长此时也第一次把他的五四手枪掏了出来,用一根长长的尼龙枪绳套在脖子上,右手拿着枪,对着一个洞口,“叭!叭!叭!”的开了几枪。那架势好像在说:“这里面没有人,大家放心地前进吧!我的手枪就能对付这些掩体里了!”

    的确许多战士并没有把注意力放在身边这些不起眼的工事上,而是一个劲儿地向山上爬去。

    我们前面是一座无名高地,它和215高地差不多高,一条山脊把它与215高地紧紧相连,爬上这个高地,再通过100多米的山脊,就是我们要攻占的215高地。

    正当我们向无名高地上前进时,215高地突然枪声大作!那不再是一、两支枪的射击声,而是群体对射的战斗声。其激烈程度无法用语言来形容。


    枪声就是命令!一定是友邻三连和敌人接上火了,我们必须快速的前进。


    话说回来,在下午的炮火准备前,我并不知道三连所在的进攻出发位置,只知道三连是沿我们右翼的山脊向215高地进攻。显然他们先打响了!


    “三连的位置比我们离越军更近吗?要么就是他们的运动速度比我们快?还是他们的路比我们好走?”此时我脑子里闪过了这么些奇怪的念头。


    “103已到达215!”


    “103已占领215!”

    报话机里传来了友邻三连的通报。时间紧急,不容怠慢!

    “三连已经占领215,加快前进!”连长发出了冲击前进的口令!

    我们连队的三排,也是今天向215高地进攻的主攻排。他们率先登上我们面前的无名高地,全排越过那高地的顶端,沿着那百米多长的山脊向215高地冲去……

    哒哒哒、哒哒哒!轰轰轰!一时间枪炮声大作,三排遭到了来自215高地上越军的疯狂阻击。

    敌阵上那激烈的枪声,使我根本分不清有多少敌人、有多少武器在向我们的战友射击,那枪声再也不像第一天194高地的战斗,只听见越军的枪声响,不见子弹打来的情景了。


    此时,越军的火力向我们倾泻过来,我们卧倒的位置真可谓是弹如雨下! 子弹、炮弹打得泥土乱飞,到处可以看到子弹打在地上扬起的尘土和泥块,许多位置暴露的战友身边,都可以看到敌人集中火力射来的子弹。

    眼前,一幕悲壮的情景发生了!

    一瞬间,我们全部卧倒在地上,冲在前面的三排战友很多被打倒在地上。那一时刻,我真是无法分清是战友们的卧倒、还是战友们被敌人击中倒地……

    “散开!散开!”

    “快占领射击阵地!”指挥员发出了战斗的口令!

    “03!03!03!报告情况!”连长焦急地对着步话机向三排长呼叫着。


    “201……201,我受伤了!”861连用电台里传来了三排长周海军微弱的声音。

    “我排大部伤亡!失去进攻能力!快来救我们!”三排长又一次的准确报告着排里的情况。

    从连长那焦急地眼神里可以看出,情况十分糟糕。

    我们此时已经分不清枪声和炮声,也弄不清三连进攻那个方向上的情况。只能迅速地沿着无名高地展开,在它的反斜面寻找着射击的地形。

    我爬上了无名高地左侧的顶端,在一窝草丛边架好了枪。

    此时看到越军的身影不停地在215高地上来回的滚动,不停地从三连方向上朝我方扑来。他们运动得极快,很多动作是跃起后卧倒,可以判断出他们是在向我方一侧的阵地上转移。

    我们所有战士手中的武器都已打响。我根本来不及瞄准,只能将枪口对准那些运动越军不停地射击!同时,还不停地变换着自己的位置。

    据我观察,我们的位置和敌阵之间的距离不过100多米,中间相连的那条山脊,正是我们之前看到215高地人字形左边的那条山腿。

    山脊呈马鞍型,宽约二、三十米,由东向西连接着215高地。中间有一条人行的小路,靠近215高地的一方被茂密低矮的灌木和茅草覆盖,越军阵地非常隐蔽。而我们所在的无名高地以及小路上植被又出奇的少,除了少量的茅草外,就只有一棵独立的大树在高地的正中孤零零的立着,很难找到隐蔽的有利位置。

    山脊上,有不少被我军炮火准备时炸出的弹坑。刚才炮火准备时,仿佛炮火覆盖的密度很大,实际上弹坑并不密集,弹坑之间最近的距离至少也有40-50米远,难怪越军能逃脱我军强大炮火的打击。

    下午时分的太阳正对着我们,烈焰般的阳光照得我的眼睛难以发现越军射击的位置。我们是顶着西照的太阳进攻,而越军是背靠着落山的太阳。大自然的阳光平时是那么的可爱,可在今天,我是那么的讨厌她!它帮了越军不少忙啊!

三排的战友还没有来得及展开冲击,就被越军强大的火力给打跨了。他们甚至还没有看见越军阵地的位置,就倒在了他们的枪口之下。逆光进攻,阳光帮了对手不少的忙,对手可以在茂密的丛林中,借助着良好的伪装和工事,沉着地向我们瞄准射击!而我们的战士是在没有任何隐蔽的山脊上进攻!

    我连第一次的冲击遭受到严重的挫折!

    进攻受挫给我们连队提出了严峻的挑战,如何向敌发起进攻拿下山头,是我们连长必须考虑的问题,也是我们每个战士必须要完成的任务。

    越军凭借着良好的隐蔽和阳光的帮助,在这么近的距离上,完全可以像打胸环靶一样的瞄准我们射击。我身边的一个战友爬在地上观察,子弹竟然打在了他下巴下的泥土里,溅起的尘土中只见他往后一倒,我还以为他中弹,迅速地向他扑去。

    “杨盛清!怎么样?”我喊了起来。

    结果只是溅起来的泥土扑了他一脸,他呸!呸!嘴里直往外吐着泥土,还咧着嘴笑着对我说:


    “好险啊!还好,没有打着!没事!没事!”他边说边傻笑着,那样子好像不是在打仗,而是在玩游戏,一点也不紧张。


    其实,不是不紧张,而是太紧张了!人就这毛病,自己紧张,又想不让别人看出来的话,就只能傻笑了。


    盲目的冲击进攻,使我们面临进入越南以来从未有过的困境!


    情况异常的紧急,连长在简单的判明情况后,向营里作了报告,定下了重新进攻的决心。


   






   

   
二排迅速改变为主攻排,接替三排投入战斗;一排从左侧早外村背后的沟谷中插到215高地的左侧,对守敌进行包围;炊事班由卫生员袁学高带队,立即抢救三排受伤的战友;重机枪、82无后坐力炮、60迫击炮迅速占领射击有利位置,对敌实施打击,掩护二排和一排的进攻。

    二排长叫贾颖民,河南人,个子高高的,有一张棱角分明的国字脸,此时的他,一言不发,深凹的眼睛里流露出严峻的眼神,仿佛在判断着自己能力,以及胜算的把握。

    这一切都被在旁边的副政治指导员刘增武看在眼里。

    刘增武,战前没有扩编时是二排长,全军的军体标兵,在多次军事体育比赛中获得名次,是我团为数不多的军体标兵之一,战前扩编,被提拔为连队副指导员。他是河北人,有着中国北方男人那刚直的性格和牛一般健壮的体格。在前面的几天战斗中,他就对自己担任的职务和战斗中的分工表示不满。

    很多人会问,那是为什么呀?

    当过野战军的朋友都知道,在连队遂行战斗任务时,副指导员多担负的任务是前送后运,保障全连的弹药补充和战时伤亡战友的抢救和后送。对于他这样一个军事技术标兵来说,让他在战斗中执行这样的任务,他觉得是对他一身武艺的羞辱!

    “像他这样的刚强铁汉,怎么能干在战斗中最轻的活儿呢?怎么能走在全连战士之后呢?怎么能不直接参加战斗呢?那他拿着枪干什么呀?”这一切都是他自己的想法。

    他早就对自己所执行的任务不满意了!大家都能理解他那有劲使不出的心情。

    当他看到副连长那一时的犹豫表情时,他站了出来说:


    “连长,主攻排我来带!让我来好好的揍他们!副连长有小孩,有老人,体力也不如我,还是我来吧!”


    稍有作战常识的人都知道,主攻的排必须有一名连职干部带队。按战前分工,副连长是第一人选。

    很明显,副指导员在请战,他是要求接替副连长的位置,带领二排参加战斗!

    我看见连长一下愣住了,那一、两秒钟的犹豫让他不知说什么好。


    “不要!我能行!”


    副连长李林,这个贵州山中的汉子,终于在对自己亲人思念的几秒钟之后,斩钉截铁地说出了自己的决心!


    “好,副指导员刘增武,你带二排正面上,副连长李林,你带一排从左面的山谷里上,向215的左侧攻击,协助副指导员他们主攻!我用60炮和82无支援你们。”


    “要快!”连长在做出了安排后高喊了一声。


    没有时间给你们这群铁血柔情的汉子来争论了,随着时间一秒秒的过去,前面的越军火力更加猛烈,倒在前面的三排战友不时地传来疼痛的叫喊声、呼救声!

    随着连长的命令,我们全连战友又重新组织了进攻。

    配属给我们连队的两挺重机枪迅速地跃上前去,在我军炮火准备时留下的弹坑里架好了枪,迅速展开了火力支援。


    “哒哒哒、哒哒哒!”两挺64式重机枪喷出了火舌!

    那个响声、那个点射,都与我们的轻机枪不同,极有震撼力和威慑力!我仿佛感觉到在那一瞬间越军的火力就小了不少。


    二排在副政指刘增武和排长贾颖民的带领下,向215高地冲去!一排的战士也在排长李永贵的带领下,往左侧的丛林中插去。我和三班的战友们按照连长的部署留在了连长的身边,依然在无名高地上。在这里还有82无后坐力炮排的两门火炮,2门60迫击炮,5具喷火器。


    进攻战斗的情况还是等一下再去回忆吧,我还是先说一下那重机枪的情况,那是一个很重要环节,也是一个很深的教训。

    配属给我们连队的重机枪是营机枪连的火器,他们分别配属给了我们连和担任主攻任务的三连,自从战斗打响后还没有真正地发挥作用。

    大家都知道第一天的偷袭多半是在黑夜里进行,重机枪没有发挥作用的时机。天亮后的194高地战斗他们也只打了几下,我们步兵就冲了上去,重机枪的兄弟还没有过上瘾呢!

    第三天的登朱高地的支援战斗是在密林深处,他们根本没有架枪的地方,所以也没有发挥他们的优势。

    今天,终于有了他们的用武之地,在地形好、射界好的情况下,重机枪手们早已按捺不住了,他们可以好好地施展一下手中的武器来教训一下对手,让越军也尝尝我们重机枪的厉害!


    正当我们大家对重机枪的火力支援感到庆幸时,突然两挺枪都停止了射击。

    “怎么回事?”

    “快打呀!”连长和许多战友发出了疑问。

    “报告连长:我们的枪被卡住了!”重机枪的战友吼叫着。

    “快排除啊!要快!”连长高声的喊道。

    “轰!轰!”喊声还没有结束,越军的炮火就猛烈地打来!

    结果重机枪的障碍还没有被排除,就被越军的炮火很快压住,其中一挺重机枪被越军的一发炮弹准确命中。

    那发炮弹打在了我们战士架枪的弹坑里,四名重机枪战士瞬间倒在了血泊之中,枪身也被炸坏!

    “注意越军炮火!”有战友喊道!

    “撤下来!隐蔽!”连长焦急地命令。


    敌炮火打得很准!我们不得不找地形躲避。


    敌人的炮火让我也感受不到强大的气流给人带来的冲击,反倒是爆炸就在身边,也感觉不到有多么大的力量。


    或许是爆炸太多,自己的神经高度紧张,谁知道身边有多少炮弹在爆炸啊!紧张的神经已经很难感觉到炮弹爆炸的威力了。


    重机枪被击毁,另一挺又卡壳,越军的炮火对我们拼命地射击,瞬间我们失去了重机枪的火力支援,全连战士只有暂时的隐蔽。


    重机枪怎么就会被卡住了呢?怎么会两挺枪同时出现故障呢?


    原来是重机枪的子弹出了问题!子弹在枪机的高速运动下被拉开了,造成弹头和弹壳分离,颗粒状的火药撒满了枪堂,造成枪机不能运动,第二发子弹不能入堂!


    这种故障真是出奇的少,可就在这战斗中发生了!而且是多枪同时发生!


    根本的原因是子弹的问题,是质量的问题!可在这时你能去追究谁的责任吗?哪能像现在呀,有了质量问题打一个电话,去找生产厂方,再要个“售后服务”?见鬼吧!只能自己排除!


    那时的重机枪子弹供应上有两种,一种子弹壳是铁质的,另一种子弹壳是铜质的,当时两种子弹都有供应。第一天战斗用的是铁壳的子弹,可这一天战士们装的是‘铜壳子弹’。按理来说‘铜壳子弹’肯定好,亮铮铮的,谁都知道铜比铁值钱!我们的战士也是想用最好的子弹来打击敌人,可谁会知道,问题就出在了这个‘铜壳子弹’上呢?


    是质量问题吗?还是铜制的弹壳不适合战斗?还是我们的战士操作不当?这些问题现在已经没有办法来回答了,因为后来对此问题的追究结果我也不知道。


    一挺重机枪被打坏,另一挺也不能射击,因为他们的弹链上全压满了‘铜壳子弹’,要重新换上‘铁壳子弹’需要的时间可不是几十分钟能解决的问题。

    连长在此紧要关头,迅速地命令我们连队里仅有的两门60迫击炮调整了射向,拼命地反击!

    在越军向我们开炮时,连长通过望远镜看到了敌阵上越军炮火射击的烟尘,他命令60炮急速射击,以压制越军炮火对我们步兵的打击,同时呼叫营炮火的支援!

    60迫击炮,是战前连队扩编时新编制的,一个连队两门,编为两个班,成为了我们步兵连仅有的炮兵排,这也是唯一能遂行我们步兵战斗的曲射火炮。就是这个唯一炮兵排,从编制装备到战士们学会使用,没有超过三个月的时间,而我们的战士就在这短短的三个月后投入了实战!

    随着我们60炮的猛烈射击,越军的炮火一时间也失去了威力。


    正是在这段时间内,我们的二排冲向了敌阵!


    “同志们,上啊!祖国考验我们的时候到了,共产党员、共青团员们上啊!”


    “炊事班,卫生员!快抢救我们三排的战友!”指导员在高声地鼓动着。


    他非常严肃、威严地站了出来,挥动着他那瘦弱的胳膊,手中的54式手枪此时在他手里显得特别大!


    他向那些受伤的战友喊到:“同志们,坚持住!祖国人民在看着我们啊!”


    指导员张良满,在我的回忆中很少提到他。他是贵州威宁人,个子不高,而且身体也很瘦弱。也许正是由于身高和形象上的特点,外加上他对人随和,所以战士们平时很喜欢和他开玩笑,还给他取了不少的绰号。


    新一轮的冲击开始了!


    二排的战友们在副指导员和二排长的带领下冲了上去,一排的战友们在副连长和一排长李永贵的带领下向左边的丛林深沟摸了过去,连长和我们三班也在二排的后面冲了上去,炊事班和卫生员都冲了上去!


    82无、60炮、重机枪和部分火箭筒仍然在后面的无名高地上用火力支援着我们的冲击!


    激烈的战斗在进行!


    越军又开始了疯狂的抵抗,激烈的枪声和爆炸声又一次在丛林中爆发!


    通过连长的861电台与二排的联络,我知道二排已经冲到了越军战壕的前面,就离越军30多米了,他们被越军压制在战壕的前沿,相互对射,相互对投手榴弹。


    我记得在这个时候,连长要我与副指导员刘增武联络,他想和他会合,他想知道他所在的位置,其实他更想知道的是他是否安全!


    我当时的位置距离越军的阵地只有80米,与二排的战友相距不到50米,可我根本看不见他们,因为他们是在密林的深处,并且都卧在地上,相互之间只能依靠声音的喊叫来判定位置。当然这种喊叫越军能够听到,因为我们也能够听到他们的喊叫声!


    相互之间都顾不上那么多了,反正相互之间都听不懂,这个时候也没有什么可保密的了,只要把对方消灭掉,就是最终的目的。


    “副指导员!你在哪里?”我高声的喊着。


    没有回答。


    “02!02!听到请回答!”连长把他手里的861电台交给了我,我反复地向前面呼叫着。


    “我是02,201,我在你前方的大树下,我在你前方的大树下!”副指导员声音不大的向我作了回答。


    “02,我看不见你的大树,前面的树太多了!”


    我一边与副指导员保持着联系,一边把这一情况向连长作了报告:“连长,副指安全,他在我们的前面50米处!”


    “201,我用鸣三枪的方式告诉你我的位置,你注意听!”


    “叭!叭!叭!”三声均匀的枪声响起,虽然那声音不大,我也能在激烈的枪声中很清晰地分辨出这三声有规律的响声,那是他用手中的54式手枪向天空中射击的声音。


    我抬头向前望去,清楚地判明枪声就是在我左前方50米的大树下发出的。


    那就是215高地的前沿啊!距离敌阵最多就是30米的距离。因为215高地并不高,从我们所处的山脊向上最多有10米的高差,他们所在的位置离越军的阵地就剩下一个小坡,他们的前面就是越军的堑壕了,突破在即!


    “上!”连长吼了一声,随即消失在草丛中。

我不想花更多的精力去回忆那天下午的战斗了,什么一排怎么占领了有利的位置,二排又怎么样进攻,谁又打了多少发炮弹,谁又怎么样冲了上去!敌人又是怎样对我们炮击,在哪里我们又打了信号弹,在什么时候我们又吹响了进攻的号角,我们又是如何向敌人投弹,几点几十分,我们又是如何、如何……,等等,等等。那样使我越想越气!越想越窝火!

还是先让我回想一下那天晚上的情景吧!

接到上级的命令后,黑夜中带有怨气的撤退开始了。

连长迅速用861电台向各排发出了停止进攻,回撤的命令。

命令是发出去了,可得到的回答并不明确。一排长在山沟里,信号接收时断时续,二排长在敌人阵地上,根本没有办法用861电台回话,只是按了下电键就停止了应答,三排长电台已经被后面的指导员接替了。

全连分散在丛林中,不是每一个战士都能听到回撤的命令。要想在短时间内向分散在丛林中每个战斗员传达回撤的命令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于是,连长叫通信员到后面的丛林里吹响了小喇叭。

“嘟——嘟——!”两声长音后,一切又安静了下来。

喇叭也不能反复的吹,那样会引起越军的怀疑。

在敌人阵地前的战友们都听到了回撤的命令。许多战友是通过战友间相互传递而知道回撤的。

由于之前的战斗,大家的鼓膜都受到了非常大的震动,有很多的战友耳朵根本就听不见声音,他们更难听到自己战友的呼喊和口令。为了使对方能听到声音,我们每个人都要对着对方的耳朵使劲、小声的喊叫。

但这样的条件并不多,因为很多战友是在敌阵的前沿,还有的战友是在敌阵之中。当我们在接到回撤的命令时,我和连长及班里的几个战友正在敌前沿50米处。

回撤,或者说是撤退,看似一个简单的战术行动,可一点也不比进攻简单。我们最担心的是越军利用他们对地形的熟悉来骚扰我们,他们如果前出阵地来袭扰我们的话,我们会非常被动的。

连长非常担心,他担心敌人的反击,担心自己的战士不会保护自己。

黑暗中我摸到了一支战友丢下的班用机枪,借着夜色,我检查了一下武器。这挺班用轻机枪已没有了弹鼓,也许是被越军的火力打掉了。弹槽上还挂着一节弹链,弹链虽不长,却挂满了有30多发子弹。

我摸了一下,确认了子弹是在堂上后,随手把我手中的冲锋枪递给了连长。

“连长!你拿着这支枪,我用机枪,掩护你们后撤!”

连长接过我递过去的冲锋枪,他拿在手里,转脸对着我说:“不用!云风,我们一起走!”

连长双眼看着我,似乎并不信任我能担负起掩护他撤退的任务。他看着我拿着是一挺没有弹鼓的机枪,弹链也很短,放心不下!

“连长,你放心,足够了!”我端着那挺机枪,信心十足地说。

其实,当我端起了那挺机枪,我才知道,对操作机枪我并不熟练。感觉比自己的武器重了很多不说,端在手里还不好控制,两个脚架在下面晃悠,使人很难控制机枪,完全没有我的冲锋枪顺手!

虽然战前我们每个人都对各种武器进行了训练,也会使用,可毕竟时间短啊!不是自己的武器,拿在手里怎么也觉得不顺手。

“好,交替掩护!”连长没有和我过多的争执。

此时的连长身边已经没有人了,文书受伤了,两个通信员一个负伤,另一个手拿半自动,步话机员没有武器,另外还有两个战士,接下来就是我了,我们每个战士都知道保护连长的安全是第一重要的任务!

很快,我们回到了我们身后的无名高地,应该说,除了在无名高地上担任火力掩护的分队外,我们是最早回撤到无名高地上的人了。

连长迅速做出了部署,令我们熟悉进攻路线的战士执行接应后撤的战友,其余的人迅速构筑工事,防止敌人的反冲击。

我又一次的向215高地摸去,嘴里不停地发出我们在战前规定好的回撤信号,那是学着蟋蟀的鸣叫。

很快,又有不少的战友回到了无名高地上。

我记不清我前出了多少次去接应战友,也记不清接回来了多少战友。重要的是,当我们大部分战友回来后,我们的主要任务就是去接应那些丧失了行动能力的伤员战友,我们要把他们安全的接回来,不能让他们再受到第二次伤害!不能再让他们得不到及时救治而牺牲!我们还要把那些牺牲的战友抬回来,不能让他们躺在敌人的阵地前啊!

经过简单的清点人数,我们一个180多人的加强连队,现在加上牺牲、受伤和完好的战士也只有100多人左右,还有很多的战友在前面,我们不知道还有多少人牺牲、多少人负伤、多少人在敌人的阵地上!

正当我们把一个个伤员战友抬回来的时候,二排长回来了!

全连的战友最担心的就是他们了,听到二排长安全的回来,大家非常高兴,迅速地向连长作了报告。

二排长贾颖民,他快速来到连长面前,在他那棱角分明的脸上是一脸的焦急和愤怒!

“怎么撤下来了!再打一下就上去了!”他冲着连长喊着。

连长并没有急于和他争论,而是焦急地询问其他人的情况。

“副指导员呢?他在哪里?”

“副指导员他负伤了!还没有回来吗?”他反问到。

“啊!”连长吃了一惊!

“快!派人去找!一定要把他给我找回来!”连长他没有理会二排长所发的牢骚,反而对着二排长命令到。

二排长枪一提,问到:“谁跟我去?”

“我!我,我!”一群战友站了出来!

“我!”我也同样喊出了我的要求。

这些话并不是我今天要来渲染自己,也不是想歌颂我们连队的战友,那是当时的真实写照啊!

在周围的战友起码有6、7个人站了出来,没有人退缩。

在当时,谁都知道,在丛林里,在黑暗中,要前出到敌人的阵地前几十米的地方,去找寻我们自己的战友,那是一项非常艰巨而危险的任务!不要说自然条件艰苦,更不要说还有敌情在威胁,仅仅是大家的体力就已经很难支撑了!可大家没有一个犹豫。

“要多去几个,要派人掩护!”

“82无、重机枪注意!你们注意掩护,不要伤着自己人!”

“其他的人抓紧构筑工事和装填弹药!”连长不停地在布置着任务。

在其他战友准备的同时,我们有20多个人,开始向黑暗中的215高地又一次摸去。

我们每向前走10多米,就留下几个战友担任掩护,一节一节的向前,一点、一点的沿着当时二排进攻的路线向前摸去,终于在敌阵前30多米远的地方找到了副指导员——刘增武!

好消息传来,他还有呼吸,还有心跳!不过此时的他已经昏迷,早已不醒人事。

敌人就在前面,我们不敢发出一点响声!由于他体格健壮,我们很难将他挪动。只能一点点的将他往回拉,除了拉他的四个战友外,其他的人全部将枪口对准了敌阵。

大家的体力严重下降,几个人费了很大的劲才把副指导员拉了下来。黑暗中我们不知道他伤在了哪里?他浑身上下都是血,衣服没有一处干的地方,手在他身上任何地方一抓,都是粘手的血浆!他全身散着刺鼻的汗味和血腥味!

我们不敢随便翻动他的身体,无法去检查他的伤处,也无法在黑暗中为他包扎,为了尽量地减少震动给他带来的痛苦,避免骨折对他造成的伤害,我们只能多人去抬他。

八个战友用工兵锹和冲锋枪插在了他的身下,一边四个人,两人一组地把他小心的抬起,跪在地上向后一点点的挪动,这是在战前,我们每个战士都知道搬运不明伤情战友的基本动作。

有人专门在前面开路,拨开树枝和丛林。有人在两侧担任警戒和护卫,周围的战友,俨然搭起了一座掩护的桥梁!

接近我们的高地时,大家才站直了身体把副指导员抬了起来,快步地向我们的阵地撤去,再不用小心翼翼的猫着腰了。

“嗷!”的一声长叫,副指导员醒了过来。

毕竟不是用担架抬他啊!也许是我们来回的晃动惊动了副指导员,他醒了过来,痛苦的发出了一声惨叫!

“哦!”又是一声惨叫。

“副指导员!忍着点,我们很快就到了!”黑暗中的战友安慰着我们的军官。

我们也担心啊,我们也害怕啊,一大群人都站着,这么密集,要是越军听见我们发出的声响,向我们开枪,必定又会发生新的伤亡啊!

“嗷!疼啊!疼啊!”他叫了起来。

我们听着副指导员痛苦的叫声,真是心如刀绞!

好在副指导员几声痛苦的呻吟后,终于回到了自己的阵地上。大家立即把他放在地上实施救护。

借着指挥信号旗上的一点光线,我看到副指导员左肋上一道明显的伤口。伤口长约20公分,有三指宽,从前到后贯穿了整个左胸,血肉模糊的和衣服粘在一起,断裂的肋骨暴露在外,仿佛你能看到在胸腔里跳动的心脏!这不是子弹打得伤口,要比何田忠中弹的伤口大的多。

虽然我已经有过抢救和包扎伤口的经历,但当我看到这样大的伤口时,仍然手脚发怵。

两个战友迅速为副指导员展开了救治,他们用了很多的急救包,反复地在他的身上缠绕,为他进行包扎。但每一次的翻身都使他发出一声惨叫,很多身边的战友看着副指导员痛苦的样子,都流下了伤心的眼泪!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啊”,这么一个刚强铁汉,这么一个勇敢无畏的人,此时发出这么痛苦的惨叫,谁能忍得住那伤心的眼泪,谁又能不为之动容呢?

我知道他很痛,痛得无法忍受,要不他怎么会叫呢?但再痛也要包扎啊!

为副指导员的包扎很快完成,但他痛苦的呻吟却越来越弱,直到后来我们已经听不到他的呻吟了,他又陷入了昏迷状态!他现在最急需的是医生的抢救啊!

医生会如何来抢救他我并不知道。是止血、清理伤口、缝合、还是输血?反正是需要医生!只有医生才知道怎样来挽救他的生命,而我们所做的只能是为他包扎伤口,只能是为他止住那已经快流干的鲜血,其他的我们无能为力啊!

是的,当伤员抢救回来后,我们急需的是要把这些伤员后送回去,让他们迅速得到医生的救治!这需要大量的民工、需要大量的担架。我们不能再用武器加铁锹来抬他们了。

我们急需的民工担架队迟迟没有上来,真是急死我们!电话、无线电,一遍又一遍的催促、一遍又一遍的询问。

“在路上了!”

“我们又派出了担架队,你们注意接应!”

后方不停地这样回答我们,可这样的回答仍然不能安抚前方所有战士焦急的心情。

其实,在下午战斗一打响的同时,民工担架队就已经做好了准备。没有一个后勤指挥员会如此愚蠢,非要等到有了人员伤亡,才会把担架队派出来。

战前的准备已充分的说明,后勤是有这个准备的。战争还没有开始时,上级不是已经把我们的烈士墓穴挖好了吗?难道战斗打响了之后还不知道有人要受伤和牺牲啊!

民工们组成的担架队其实早已作好了准备,在我们身后的266高地上隐蔽着。战斗打响后,由于火力威胁太大,民工们根本不敢往前来参与抢救。直到天黑了下来,双方都停止了战斗,民工们才有条件上来接送伤员和烈士。但由于战斗太残酷,谁也没有想到会有那么多战士受伤和牺牲。一时间,民工和担架完全不够用了!

眼看着那么多的战友需要担架,连长再也无法忍受了,他令指导员带领着十几个战士去接应担架队,主动为民工们打消被越军伏击的担心,为民工们能快速地救护伤员赢得宝贵的时间。

黑夜中我们的搜救行动一直在继续,黑夜中的防御也没有停止。

连长此时非常地担心!他要担心的事情很多,可都不是我们所操心的那些内容!什么伤员能不能及时后送?烈士们能不能找回?还有多少人没有撤回,那些失踪的人员又在哪里等等。

他最担心的是敌人!担心敌人对我们实施反冲击!

反冲击,这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战术术语,每个战士都能理解它的含义。确切地说,它是指在防御战斗中,防御一方主动跃出阵前,向敌方发起进攻的战术手段。

这个普通的战术动作任何一个国家的军队都会使用,如同任何一支足球队在比赛中,都会打出防守反击战术那么简单。军事上的反冲击和足球场上的防守反击其含义也极其相同,都是利用对方出现空虚,利用对方首尾不顾,利用对方暴露出的弱点对敌方实施快速打击!更何况越军的军事作战思想和战术很多都是从我们这里学来的!

这才是连长最担心的,他最担心全连战士在经过了几个小时的战斗后,体力不及、心理上又受到打击,加上黑暗中队伍分散,建制不全诸多的因素下,越军要突然对我发起反冲击,后果可想而知。

他在无名高地上来回地奔波,不停地指挥着一部分人前出去搜救我们的战友,一部分人在无名高地上构筑工事,丝毫不敢放松地做好防敌反冲击的准备。

反冲击,对我们来说是那天晚上最可怕的词。作为普通战士的我可能理解的并不深刻,但连长知道我们所面临的危险。他反复地告诫大家,一定要注意,一定不能松懈,就是再苦再累也要挺住!否则,我们会受到更大的伤亡!

“挖!快点挖!哪怕能挖一个小坑也好!”连长命令着大家尽快地构筑好工事。

“连长,太累了,我们挖不动了!”有战士发出了乞求的声音,那声音非常微弱,显得非常的可怜!

“你要想活着你就挖!”连长丢下了一句话后转身又消失在夜色中。

“嚓-唰!嚓-唰!”随后又听见那战士的铁锹声,那声音听上去很无力,很勉强,但那声音就再也没有停止过……

我继续担任搜救,一直到我们把所有进攻路线上牺牲的和受伤的战友全部都抬了回来,确信所能找的地方都没有遗留,我们才结束了搜救行动。

时间过得很快,我根本看不清自己山城牌手表上的指针,只能估计着约在11点左右,各分队上报了各自的伤亡情况:

一排长报告全排只有3人受伤,无人牺牲和失踪!连长听到后多少有点欣慰。

二排长报告,9人受伤,2人牺牲,5人失踪!连长一下没了声音。我虽然看不见他脸上的表情,但与他长时间的相处中,我能感觉的到他是一脸的悲伤!

三排报告,只有9人完好,伤13人,牺牲5人。连长刷地一下站了起来,随后又坐了下来,他恼怒了!他对着报告的班长问到:

“准不准确?”

可没有一个人敢回答“准确!”丛林中,黑夜里,是死、是伤、谁能说清?饥渴难耐的战友们是一脸的无奈。

连长命令开始重新清点人数,要清楚的统计自己的伤亡,要清楚的知道自己的实力。

这项工作通常是由连队的文书来完成的,他随口叫到:“文书!”

“到!”文书李仁定小声的应答到。

文书是一个四川达县的小个子兵,有着尖尖的下巴,给人感觉很聪明和机灵,由于他先到连队,又有初中毕业的文凭,所以担任了文书的职务。

文书是一个让人羡慕的岗位。他平时可以不参加训练,呆在屋里,并且掌握着全连的物资,尤其是子弹,打靶训练时可以随便地打,可以最先使用上级下发到连队的装备,相当于一个准军官的待遇啊!

他一直坐在旁边,静静地听着大家的对话。当连长喊他时,他猫着腰悄悄的走了过来。右肩上缠满了绷带,一条三角巾挂在脖子上,把他的右手吊在胸前。

连长扭头一看,又不知道要说什么了。

文书受伤的情况其实他早已知道,可他还是习惯性的喊到了文书,平时安排工作的思维惯性还在继续。

“他受伤了!”旁边有人插话。

“我知道!”

“你怎么还不下去?”连长改口责问着文书李仁定。

“连长,我不走,我跟着你们!”文书口气坚决的回答。

“不行!下去,赶快跟着担架队下去!”

“连长,我能坚持,我伤得不重,我能帮着大家做很多事,我还可以压子弹啊!”李仁定争辩着。

“压个球!你给我下去,我命令你立即给我下去!”

“杨云风,你送他和民工们一起下去,然后再参与清点人数!把伤亡搞准确!”连长不容辩解的说。

“走吧!文书。”我对着李仁定说。

“连长要发火了,不要再说了。”我小声的给文书递着点子。

“李仁定,回去后好好养伤!不要多想了。”连长语气缓和了下来,安慰着文书。

“恩、恩,连长,你们要多注意安全啊!”他哭了,用抽泣的声音回答着,黑夜中他流下了惜别的眼泪。临走时,他从裤兜里掏出个东西递给连长。

“连长,这个给你们留下。”

连长接过一看,是上午发的一个苹果,他没有舍得吃,一直为连长留着。

“你带着路上吃吧!”连长把那苹果又递了回去。

“不!你们现在比我更需要它!”文书态度坚决,似乎发了脾气,在这之前没人敢在连长面前说“不”啊!

连长手中拿着苹果,几乎掉下了眼泪。说了声“路上小心”后就把头转了过去。

他不愿意看到这样儿女情长场面,他更不愿受到这种情感的影响,他握着苹果,非常难过。但他是一连之长,怎么能这个时候流泪呢?怎么能在全连战士面前表现出他内心里的情感呢?

文书扭头走了,他不敢再与连长争辩,只能服从命令。

在路上,我问了他受伤势情况。

他说在战斗打响后,连长命令他与三连的友邻进行联络,他向右边跑去,可刚一露头就被一枪重重的打倒在地,他在地上滚了两圈,开始以为是被树枝挂了一下,可接下来的疼痛和鲜血让他知道是中弹了。子弹从他右肩锁骨下打进,从右后的背阔肌中穿出,没有伤及骨头,也没有击中内脏,伤口干净而简单。

受伤后是卫生员袁学高给他包扎的,包扎得很好,可后来卫生员却牺牲了!说到这里他又是一阵的难过。

“别说了,我知道了。”

“你就放心回去吧,好好的养伤!”我叉开了话题。

我牵着他向后面的林中走去,把他交给了上来抬伤员的民工。

“老乡,这个伤员跟着你们回去,注意保护他哈!”

我和他做了告别,叮嘱他注意安全后转过身,向我们的无名高地走去。黑夜中他在我身后小声的喊着:“云风,你一定要注意啊!”

我回到丛林中,开始进行伤员清点的工作。

在距离敌阵较远,无名高地反斜面的一处山凹里,那里有一处相对平坦的丛林,我们的伤员都被安置在那。我进到丛林后才发现情况是如此糟糕,漆黑的什么也看不见,寂静地让人恐怖。

我一脚下去就踩着了一个人,他没有叫,也没有动。我赶紧收回了脚,试探着站稳了身体,再也不敢贸然的前进。我慢慢地蹲了下,开始用我的手去触摸脚下的战友,寻找我迈腿的空间。

当我蹲下摸到那人后,才知道自己方才踩到了一位烈士的大腿,他的身体冰凉并已经僵硬了。

我一下非常内疚,蹲在地上,手抚摸在战友的胸前,半天不知道干什么。我想问他是谁?踩着了疼不疼?可他永远也不会说话、永远也不会回答我。我只有在心里默默地对他说:“亲爱的战友,对不起呀!”

为这事,我到今天想起来都很难过,因为我不知道踩着了连队里牺牲的哪一位战友。

左前方的一位战友听见动静,小声的说话了。

“注意哈,这里全是伤员和烈士!”他提醒着我。说话的是炊事班的战友罗培荣,他负责守候伤员和烈士。

我再也不敢站起来走路,只能蹲在地上一点、一点的向前摸去。在我的四周躺满的全是人,没有一点声音,寂静地让人可怕。我一边摸着,一边向前爬着,一边清点着人数。

黑夜中我看不见他们是谁,也无法准确地判定谁伤了、谁牺牲了。我只能用手去触摸他们的身体,去感受他们的体温,以此来判定谁是生还者、谁已经死亡……

我的这个做法并不科学,也不准确。因为受伤的战友中很多人的温度极低,尤其是那些失血过多的重伤员,他们的体温与牺牲的战友差不多。

重伤员们昏迷不醒,他们即不呻吟,也不动弹。不得已,我只能用脸来靠近战友的脸,在他们的鼻子前去感受呼吸,在他们的脸上去感受体表温度。

在爬行中,我的左手被东西扎了一下,我赶紧收回,以为是炸断的树桩,可仔细地一摸不由得使我不寒而栗。那是一位战友折断的左手臂,手臂的前端已被越军的炮弹炸得没了踪影,只剩下10多公分长的手臂僵硬的矗在那里,根本无法把他放平,折断的肱骨白花花的露在外面。

“啊!这个怎么没有包扎?”我小声喊了起来。

“是石现怀,他已经牺牲了。”旁边的战友罗培荣,冷静地向我回答。

石现怀?他是年初才到我们连的新兵啊,是班用机枪副射手,就是他在战前训练时,反复地问我该如何保护自己。当时我们两人还讨论训练呢,我自认为‘只有消灭了敌人,才能真正的保护自己’,其实这并不是我的高见,而是电影《地道战》里的台词,只是我背得很熟,他听得也很认真。

想到这里,那一幕幕情形瞬间又出现在我的眼前:

他不停的起身、卧倒,推着机枪匍匐前进,浑身的衣服都被汗水湿透,当我看着他向前爬动身躯,内心里不由得向他竖起了大拇指。

可现在,他再也不会问我问题,汗水再也不会把衣服湿透,他再也不会向前爬动了……

“安息吧,兄弟!”我在心里默默地对他说,左手放在他的胸口上,轻轻的摇了摇他,他僵硬的躯体被我轻摇的动了一下,仿佛是已经听到了我对他的祈祷。

他被炮弹炸伤,按理来说炸断了一支胳膊是不会立即死亡的,可怎么他就牺牲了呢?

也许是长时间的昏迷使他根本无法自救,只有依靠别人的救护。可那时他身边没有人,没有人给他止血,没有人为他包扎,血液流干后他就再也不会醒来了。

别说是被炮弹炸断了手臂,就是被弹片划伤的口子,如果没有很好的止血,也会危及生命的。要不然从古至今的那些痴情美女,怎么会用割腕的方式来殉情呢,拿着小刀片在手腕上划一道小口,就香消玉殒了,更何况现在是刀枪挥舞的战场啊。

止血,是非常重要的抢救手段! 有很多伤员现在还扎着止血带,止血带要求每5-10分钟要松弛一下,否则会使肢体坏死。这些没有被敌人炮弹炸断肢体,也会被咱自己的医生截肢,在那一时刻,抢救生命更重要。

我不仅清点着伤员,还不时地提醒看护伤员的战友们,要为那些扎有止血带的伤员们做检查,防止因长时间捆扎后肢体坏死的情况发生。

当过兵的人都有这样的体会:

在连队里每一个人都有自己最要好的朋友,不管是老乡,还是同学,还是一起入伍的战友,还是有着共同兴趣、有着共同语言的战友,他们常会聚在一起,形成相对要好的伙伴。

我也有这样的朋友,在连队中除了重庆老乡外,六班长李锦勇就是其中一人,他是我的好朋友。
今天,我们已经有近30年没有见面了,但我依然想念他。

他是78年入伍的西安城镇兵,比我晚一年入伍,父亲是个工程师,长期在国外援助建设。他长相俊秀,很像演英俊小生的电影演员,虽然是中等个头,但身体素质好,军事技术过硬,是连长非常喜爱的战士之一,战前就担任了班长的职务,进步很快!

我们两人虽不在一个排,可我们时常互相关心、互相鼓励。自卫还击战开始后,我们更是每天都要提醒一下对方,每天都要关心一下对方的安全。

现在才提到他,是由于那天他也是受伤的战友之一,听说他伤得不轻,所以我非常为他担心,急于想在战斗的间隙里找到他。我在伤员和烈士的人堆里爬着,不停地轻声的叫着他的名字:

“李锦勇,李锦勇在哪里?”

经过看护战友的指点,我向他的方向爬去,嘴里依然不停地在叫喊他的名字。

“我在这……”一声微弱的回答在黑暗中响起。

当我向他爬去的时候,他已经伸出了手来迎接我。

黑暗中我抓住了他的手,那一刻我感觉到他的手冰凉,而且无力,已经没有平时间男人握手的那种力量了。

我抓住了他的手,跪在了他的身边,心里难过的不知说什么好,又不敢随便碰他的身体,担心碰痛了他,只好轻声的问他:“你伤那儿呢?”

“右腿!膝盖上,好像把我的膝盖打碎了。”他的语气无奈,但又很平静,反倒让我也平静了许多。

“是子弹打的吗?疼吗?”

“是的,不疼,现在已经麻木了。”

我试着轻轻地抚摸着他受伤的腿,查看伤口包扎的情况。

经过检查,我放心了。他的伤腿包扎得很好,腿被绷带和小木片固定着,膝关节被保护的很好。

“当时怎么受的伤,你就没有注意吗?”我有点埋怨他。

“没有注意呢。我当时正指挥第二组从右边上,喊完口令我站起来向前冲时,就感觉谁在我腿上猛砸了一砖头,好狠呀,把我向后摔了好几个跟头。”

“那一刻很疼吗?”

“到不觉得,只感觉力量很大,我晕了过去,但我很快又清醒过来。我知道自己受伤了,第一反应就是去找我的枪,可自己怎么也动不了,只好四处乱摸……”

黑暗中我们轻声的交谈起来,他躺在地上,头靠着一棵小树干,全身松软无力,但声音清晰,我虽然看不见他的表情,但能感觉到他神情自若。

“你还找什么枪啊!”

“是啊,我手摸了半天也没有摸着,只好自己来包扎,我在草丛里躺了好久,他们才把我抬下来。”

“这是你自己包扎的吗?”我怀疑他在受伤的情况下,能把伤口包扎的这样好。

“不是,这是后来他们为我包扎的。”

“也不知我们班里还有哪些人受伤了。”回答我的同时他也牵挂着同班的战友。

“你别想那么多了,现在你就安心吧,下去后好好的养伤。现在伤员多,民工们还忙不过来,你要多等一下了。”我开始安慰他。

“没关系,我现在死不了啦!先把重伤的抬下去吧,我能坚持。”

听着他说话的声音,我真不知怎样来安慰他,看到他还不至于是我想象的那样悲观,我悬着的心也落了地。

“我要走了,还要去清点伤员和构筑工事呢。”我很难过、也舍不得离开他。

“你去吧,不要为我担心,反倒是你自己要注意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我感觉他露出了笑容。那种笑容好像是在对我说:你自己还没有结果呢,应该多关心一下自己;又好像是在对自己说:结束了,已经不会死啦。反倒是安慰我不应该表情那么沉重。

  是啊,我很理解。想一想也的确是那么回事,他受了伤,标志着在那一刻他的任务已经结束,在这场战争中已经有了结果。他就要回国,担心的只是伤残的问题,已经不会再有生死问题了。而你们这些完好的战友,更应该注意,因为战斗还没有结束,你们还将在越南战斗,明天是谁死、谁伤、还是未知数呢!他似乎又有些解脱,并没有我那么难过的感受。

  我想他是对的,虽然在那一时刻我没有身体上的痛苦,但随后又会发生什么呢?明天自己又是怎么样呢?我们又能在什么时候回国呢?

  看着满地躺着的战友,我不愿意再去联想了,在和好朋友分开之前,我不知用什么方式和他说再见,毕竟我心里还是很沉痛,万一我在明天的战斗中牺牲,那以后就没有与他再见的机会了……

  一想到这里,我不知不觉的弯下了腰去拥抱他。我想,只有用拥抱的方式来表达我们分别的情感。

  我感觉到,他对我的拥抱没有准备,但他没有犹豫和惊诧,他迎接了我的拥抱。那是一种[bgcolor=transparent]男人[/bgcolor]间真诚情感的拥抱,那是一种生离死别式的拥抱,我们把脸轻轻地贴在了一起,动作很轻,相互的说道:

  “保重啊,朋友!希望我们能再见!”

  那时候很少有人用拥抱的方式来表达男人间的友谊,或许是中国人没这个习惯,或许是把搂搂抱抱认为是一种资产阶级的生活作风,在连队里,除了摔跤打架和开玩笑以外,没有谁会去拥抱谁。可现在不同了,男人们为了友谊,为了庆贺,为了真诚,毫不掩饰地用拥抱的方式来表达,可在那个年代,这种作风是要受到批判的。

  当时,我认为只有用这种方式能表达我心中的感受!

  我离开了李锦勇,又向其他的战友爬去。

  “七班长钱广平也牺牲了。”看护伤员的战友自语的说道。

  “啊!”我吃了一惊!迅速地向他所在的位置爬去。

  七班长是四川云阳人,他平时乐观,喜欢和战友们说笑,拥有“二球班长”的绰号。“二球”是川军中的语言,比喻吊儿郎当的士兵。由于他的名字和电影《青松岭》里的一个反面人物钱广相近,所以大家都叫他‘钱广’,至于《青松岭》里的钱广是什么人,我在这里就不费口舌了吧。

  当我爬到他的面前,确实无法判断他是死、是活。他头部中弹,至于打中了什么位置谁也不知道,他的整个头部完全被包了起来,从包扎的手法来看,一定是卫生员袁学高所为,可以肯定的是,他受伤时卫生员还在!可现在卫生员牺牲了,更没有谁能了解七班长的伤情。

  七班长躺在那里,没有任何反应,唯一能感觉到的是他的肢体还有温度,从被包裹头部的出气孔中,你还能感觉到有微弱的气息呼出。

  “他没有死!快!先把他抬下去!”

  战友们督促着民工放下其他轻伤的战友,把七班长抬上了担架,并一再嘱咐民工兄弟们要想尽一切办法,尽快的把七班长抬下去抢救,要让后方的医生们全力抢救他!

  一遍一遍地嘱咐,使民工们也深知情况的严重,他们没有犹豫,四个人立即抬上钱广平踏上了那崎岖的山路。

  经过清点,此次战斗全连共有35人伤亡,10人失踪,其中8人牺牲;配属分队82无,重机枪和喷火器共有12人伤亡,3人失踪,其中2人牺牲。加上第一天战斗的伤亡,全连近有60人失去了战斗力。

  失踪的人员大都是我们二排和喷火班的战友!

  连长听完我们的汇报,心情沉重的不知说什么好,一个人在那里沉默。

  周围的许多战友忍不住抽泣起来,其中包括了指导员张良满,作为军官,此时他比谁都伤心,他消瘦的脸颊上挂满了泪花,甚至哭出了声音,在那种场合下,在那种气氛中,在那黑丫丫的树林里躺着几十号弟兄,谁又能控制得住呢?

  不要说是在黑夜里、也不要说是伤员和烈士,就是平时,你让几十号人都躺在操场上,那架势也够让人吃惊的!

  张指导员边哭边小声的唠叨着:谁是怎样牺牲、谁又是多么痛苦、谁又是多么地可怜,他们绿色的军装全部变成了红色、就像是一支特殊的部队……

  当大家沉浸在痛苦中的时候,民工又一次上来,给我们带来了那天晚上最大的噩耗——副指导员刘增武牺牲了!同时还有我们的“二球班长”钱广平!他们都是在抢救搬运的过程中牺牲的,也就是说,他们没有得到及时的救治而牺牲的。

  民工们说,第一个抬下去的重伤员没有走出阵地多远,就已经没有了呼吸,当他们抬到前线包扎所的时候,医生就断定他已经牺牲!我们清楚的知道副指导员是第一个抬下去的,他那时还有微弱的呻吟!

  悲痛又一次的向我们袭来!我们所有人的心情就像“怀念战友”那首歌里唱到的那样难过。

  当我永别了战友的时候,

  好像雪崩飞滚万丈!

  啊!亲爱的战友,我再也看不到你雄伟的身影,和蔼的脸庞!……

  仿佛那歌声在寂静地高地上空来回的飘荡!思念战友的情绪弥漫在整个阵地上!

  我们非常的悲痛!那是我们的军官,那是我们的连首长啊!更何况他有一身的武艺,他有我们很多的精神依靠呀!

  阵地上痛哭的人更多了!泣嘘声也更大了!

   “哭个球!”连长开始骂人了!

  他被这样的气氛激怒了!他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怒气,他再也不愿意看到连队里的悲观情绪在蔓延,看得出他是强忍着难受,骂出这句话的。

  要说悲痛,他比谁都悲痛,因为全连的弟兄都是跟着他,都把他作为大哥,他就像家长一样对待大家。

  作为一连之长,他能俯仰由人吗?他能够跟着大家一块哭吗?

  有人也许会问,那天晚上你哭了吗?

  那天晚上我的确没有哭,不是因为我不悲痛,而是我已经麻木,脑子里是一片的空白!我已经不再害怕,对死亡我没有任何恐惧!唯一的情感是愤怒!

  我双膝跪在地上,手中的56式冲锋枪无力的放在我的双腿上,满目惆怅,但我不迷茫!我注视着黑夜里的前方,因为在黑夜的那端还有我们的敌人!

  我断定他们也不好受,他们也有伤亡,他们也会哭泣!但我想得是如何让他们更痛苦,更悲伤!我想要让他们跪在我们的面前求饶!痛哭!

  我面无表情,但谁都能看得出我内心里流着泪水!

  或许有人会问:你怎么能控制得住?原因很简单,那是因为我还将战斗,我们还会有伤亡,哭不能缓解我心中的恐怖和愤怒!也丝毫不能排除我心中的悲伤!

  至于七班长钱广平是死、是活?谁也说不清,因为那天晚上抬下去的伤员太多了,民工们根本不知道姓名,也说不清顺序,他到底如何,还是让我在后面的篇幅里去讲述吧。

  换句话说,在那天晚上的清点中,谁也无法准确统计到底有多少人牺牲、有多少人负伤。尤其是在敌阵上还有我们的战友、那些被列为了失踪的人员。

  “还有很多人失踪,也许他们还没有撤回来,大家要提高警惕!注意接应!不要伤到自己人!”

  “快!通知所有人,继续找他们!”连长继续指挥着他的连队。

  “眼睛睁大点!注意不要伤着我们自己人!”的口令在阵地上悄然的传递着,我们所有的人睁大了眼睛,不停地在发着夜晚联络的暗号。

  全连还派出了好几个战斗小组前出阵地去接应,他们悄悄地向215高地方向摸去。

  大约在深夜2点时分,在我们阵地右侧山坳里的丛林里,有几声蛐蛐的叫声响起。当我们听到“四川的蛐蛐”声时,大家欣喜若狂,又十分的紧张,全部注意力转向了右侧的山坳。

  在我们回应了联络暗号后,丛林中有了响动,随后是口令的问答。由于那天晚上激烈的战斗,上级并没有下达新的口令,大家仍然沿用着前一天的口令。

  山坳中的响声更大了,随后听到失踪的四班长杨乐文小声喊了起来!

  “别开枪!是我们!”

  其实,那个时候哪里需要对什么口令呀,自己连队里的人,只要是说中国说,还能听不出是谁吗?一听就知道是四班长的声音!

   “快上来,四班长!”接应的战友回应着,并向山坳里的战友伸出了手,把失踪的战友拉回到阵地。

  “我们没有子弹了!”这是四班长回到阵地后的第一句话,我记得非常清楚!

  他边向我们说着,左手还不停地抓着胸前的空空的子弹袋,把它提得很高,似乎是想让我们看清他空空的弹袋,似乎又想向我们说明着什么?

  “是啊!我们都打光了!”

  “我就剩一颗手榴弹!”跟在他身后的4、5个战友一起附和着说道。

  “我的弹匣全部用完,现在枪里就剩两发啦!我留着[bgcolor=transparent]准备[/bgcolor]给自己用的。”四班长杨乐文继续解释着,还试图把枪上的弹匣卸下来给我们看。

  “我想万一回不来,也不能被小越军给抓住,老子就用最后两颗子弹自己解决自己!”四班长继续向我们解释。

  “别说了,快去见连长!”有战友阻止了他。
四班长这小子虽然不象七班长钱广平那样的“二球”,但也是连队里出名的人物,是那种军事技术好,喜欢高声说话,大声嬉笑的小个子四川人。

  四川人嘛,个子都不高,重庆万县人。他不仅个头小,脸也不大,最大特点是笑起来喜欢把舌头伸出来放在上下齿之间,头还向后歪倒着,发出“嘶嘶”的声音,一脸的坏样儿,但人却机灵地很!

  我当时一直不明白他为什么一回来就冲着我们说“没有子弹了!”为什么还反复地向我们解释!后来我才想明白,他是怕我们后面的人埋怨他们为什么要退下来?为什么不继续战斗?

  作为我们在后面的人很好理解,这是上级的命令啊!但是对他们呢?他们并没有听到我们撤退的信号,他们根本不知道我们撤下来了!因为他们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215高地上,集中在他们面前的越军上,近在咫尺,哪有时间容得他们去听我们的信号呀!

  他们的担心是有道理的。当时的任务是要求他们排从正面上去,他们确实冲上去了!可结果并不是我们所想的那样,我们没有[bgcolor=transparent]能力[/bgcolor]来扩大战果,没有形成有效的突破!作为一名战士,怎么能随便退却呢?

  况且,丛林中的多路冲击不象野战阵地进攻那样好指挥,指挥工具落后不说,就是同战斗小组的战友,离开2、3米外就很难看见人影,加上敌人的顽强抵抗,很难扩大战果。

  弹药打完了,在犬牙交错的对峙中,他们离白刃格斗的刺刀战就差一步!就差一步了呀!

  四班长在向连长的汇报中说:他们从215高地右侧的丛林中上去了,在敌人的阵前,他们利用手榴弹的掩护冲上敌阵,趴在敌阵中与工事里的敌人形成对射,很快就没有了子弹!他们人员分散,已经不能相互照应,加上天黑,什么也看不见,只能听见越军叽叽瓜瓜的交谈声,可他们什么也听不懂!

  我明白他所说的位置是我们和三连攻击路线的中间地带,地形复杂,全是沟谷和丛林。在没有弹药,人员又少的情况下,他们不敢随便行事,只好就地隐蔽起来,等待着我们后面的支援,可后来没有了动静,一下子安静了,一直等到深夜,也没有看到再进攻的行动,他们只好决定悄悄的撤回。

  “越军发现你们没有?”连长问。

  “没有!越军那边也很乱。”四班长答到。

  “我们是没有子弹了,要不然我们肯定要搞他们一下!”四班长继续解释着。

  “好了!快去找一下你们班的人,补充弹药,好好的休整一下!”连长打断了他的话。

  我从连长的语气中可以断定,连长对他们的精神非常赞赏!
我从连长的语气中可以断定,连长对他们的精神非常赞赏!

我一直在旁边听着,那天晚上我再也没有听见四班长那“嘶嘶”的笑声。但那天晚上,他成了我心中最敬佩的人。我佩服他勇敢,能在越军眼皮底下爬来爬去,我佩服他顽强,能在敌阵上打完了手中的弹药!

  仅仅这些就足够了,还需要解释什么呀,那天能攻上敌阵的有几个人呀?就只有他们!他们是我们连队最勇敢的人!没有谁敢说他们是胆小鬼!我心里一直这样想。

  后来又有失踪的战友陆续地回来,情况大都相同,也包括了喷火班的战友,但仍然有失踪的战友,不过这已经给我们悲痛的心理很大的安慰,使我们的信心得到了恢复。

  阵地上暂时恢复了平静,我开始构筑自己的工事。虽然没有劲儿了,但还是要挖啊!我一锹一锹的挖着,注意力一直没有离开过连长所在的区域。有这样举动的人我想不止我一个,因为我们所有的战士,都把连长和军官们当成我们的依靠,他们的一举一动都决定着我们的命运。

  连长不停地在接着电话,那台野战磁式电话机仿佛一直在他手中握着,从他的神情上看,也镇定了许多,他已经不再恼怒,不在悲伤,更多的是在想如何解决这次战斗了。

  “现在进攻?不行!部队太疲劳,情绪悲观,夜晚不好组织。”

  “退下去?不行!那样不是让人家耻笑吗?这不是我们的传统,也不是我刘明丰的性格!”

  看得出他不停地在电话里与营长讨论着进攻方案!行与不行,攻与不攻,是撤下去还是继续完成任务?是他们[bgcolor=transparent]考虑[/bgcolor]最多问题。

  在那个年代,我们经常会用下面的口号来激励困境中的人们:

  “苦不苦?想想红军两万五!”

  “累不累?想想革命老前辈!”

  是啊,我们应该想一想了。

  记得在出征前的誓师大会上,全营战士激动的向一面发黄的锦旗宣誓!那是一面当年上级授予我们“追歼英雄营”称号的旗帜,上面记录着我们营的光荣传统和英勇作战的历史,那是我们营的荣誉啊!

  对所在连队的历史我并不清楚,但在后来的了解中得知:我们营及团,虽然没有红军历史的记录,但也是在抗日战争中成长起来的队伍,前身是1942年底在山西翼城县成立的豫晋边区人民抗日联防区基干2团,后与山西阳城独立营合编成阳城独立团。1945年10月才升编为晋冀鲁豫野战军四纵队13旅39团。1949年3月,在河南省遂平县奉命改编为陆军第13军39师115团。

  历史不长,颇有点像现在热播电视剧《亮剑》中李云龙的部队,都是从地方部队的独立团而来。

  整编结束后随即南下参加了渡江作战,在江西弋阳追歼逃敌时,我团经过9昼夜的连续急行军,即向弋阳城敌人发起攻击,经过一天的激烈战斗,敌68军中将副军长王振生,见已被合围,逃窜无望,率其81师3000余人向我投降。

  在历时一个多月的渡江战役中,115团圆满完成了上级赋予的任务,战后,四兵团授予我团“渡江杀敌第一功”的奖旗一面,13军授予我团三连“追歼英雄连”光荣称号。

  1949年11月,我团又向广东进军,参加粤桂边大围歼战,阻止蒋军从海上逃跑,追敌至十万大山。我团发扬了猛追猛打精神,昼夜兼程,连续作战,在14天时间里,行程1500多华里,歼敌213师637、638团1500余人,其中俘敌团长以下1050人,在此战役中,共计歼敌8000余人。战后,四兵团授予我团一面“向南进军巩固部队的模范”的锦旗,13军授予我一营“追歼英雄营”光荣称号。


一面旗帜就是一段历史,上面的几个字就展现了我们部队的品质!一支有着光荣传统的部队,能够退却吗?

  有人说:军人是为了祖国而战!也有人说:军人是为了荣誉而战!他们评价的角度不同,但都道出了军人勇敢的实质!

  经过统计,虽然我们连队的伤亡达到40%,但我们还能够战斗,大部分的人员和武器都在,我们不能让人家说:“一个营就这么让人家打得退下来了”的闲话。

  我们就是不愿做“日脓包!”(13军特定语言,意为:窝囊废!)

  苦不苦、累不累的口号到是有人喊了,可就是没有人喊怕不怕、死不死、又怎么样的口号。

  我们所有的战士只能在心中坚定地喊出:“不管怕不怕、死不死、我们绝不做日脓包!”

  经过连长与营长的商量,军官们最后做出了决定:我营继续向215高地进攻,拿下215高地,为牺牲的战友报仇!也为了我们的任务和荣誉!进攻时间定在拂晓天亮后,由炮兵再次进行炮火准备后进攻!

  继续向215高地进攻,拿下它!

  为什么要继续?精神上的原因我们找到了,可军事上的原因呢?当时我真的不知道军事上为什么一定要攻占它?

  我们为什么要死死的钉住这么一个小山头费力气啊?仅仅是为了歼灭上面的越军吗?是上面的越军很重要吗?难道是越军的主力?这就是我们要用牛刀杀的“鸡”吗?

  我理解的太狭隘了,事后我才知道攻打215的真正原因,为什么我们不能放弃?那是越军组织的第三道防线,我们必须打开它!那是为我军主力打开通向纵深的大门!同时为了攻克越南重镇——柑塘的战斗,在侧翼保障我西线军主力的右翼安全!

  换句话说,如果我们不把这些山头上的越军收拾干净,我们西线的战斗就很难达到战役的企图,很难保证军主力攻打柑塘战斗的顺利进行,也很难达到严惩越南霸权主义的目的!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心理上的原因。

  在那天晚上,就在我们为之沮丧的时候,传来了西线最高指挥部杨司令对我们的表扬电!连长手握着电话筒,高兴的对我们说:“上级表扬我们了!”

  根据总参技侦部门监听到的越军通话情况说明,215高地上的越军,已经直接对他们的国防部大喊呼救!对越军国防部下达一定要守住的死命令,已经完全没有了能力,这无疑增强了我们必胜的信心!

  那天晚上,我感觉到又饥、又渴、又冷。水壶里早已没有了一滴水,由于战斗前我们全连的人都把背囊丢在了后面的高地上,除了身上穿的和武器外,什么也没有了。后勤忙着抢救伤员,根本没有时间和人力来为我们补充食物。越南的白天热的要命,可到了晚上又极其寒冷,毕竟是冬天啊。

  记得炊事班带了两桶干粮,可人那么多,一人一块还分不过来呢,怎么能填饱饥饿难耐的肚皮呢?没有能量的补充,就越发感觉到寒冷,加上夜晚的露水,把我们冻得直打寒战。

  谁能想着今天的战斗是这个样子啊?原来想着上阵地来收尸的想法真是幼稚。

  一块饼干已经不是分成两瓣吃了,而是一人咬一口的传递着,没有水喝,战友们就舔着植物叶片上的露水来解渴,战友们相互鼓励、相互帮助,那种刻骨铭心的、生死与共的战友情感更加真挚!

  为了那流出的鲜血,为了那已赋予的荣誉……

  我继续挖着我的掩体,说实话,我是一点劲也没有了。我也那样想:死就死吧,管他越军怎么来,不外乎就是死嘛!枪还不容易打着我,如果炮弹炸死我,那也是一瞬间的事,总比现在累死要痛快呀啊!

  想归想,但还是要挖呀,我利用高地的反斜面,挖了一个跪姿射击掩体,说得不好听,那就是一个坑,人只能蹲在里面,拉屎还不方便呢,更不要说能躲避炮火的袭击了。

  我趴在那个坑里,与旁边的战友标定好射界,作好了夜间战斗的准备,随时准备打击敢于偷袭和向我反冲击的敌人。

  我举枪瞄向前方,眼前是漆黑的。好在我的阵地前没有太多的植物,使我能看到朦胧的地形,那是30多米开阔地带,上面静的出奇,手中的枪上沾满了露水,握枪的双手明显感到湿滑。

  我想着牺牲的老乡、想着受伤的朋友、想着四班长那勇敢的举动,认为自己太差了。你是一个军人的儿子,你的父亲也是枪林弹雨中走过来的,他现在是多么地受人尊敬!而你自己呢?怎么没有突出的表现呢?可不能给你军人的父亲丢人啊!

  我突然有了一种感觉,这感觉就像你是篮球场上的一个队员,人家都投进了球,得了分,你呢?什么也没有!多羞耻啊!

  看着眼前漆黑夜里的215高地,我发誓要在明天的战斗中好好地表现,为了那些战友,也为了我自身的名誉!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上级没有命令我们可以睡觉,但我的眼睛实在睁不开了,疲劳又一次向我袭来,我靠在枪托上睡着了……

  天刚蒙蒙亮,我就被身边的战友推了一下。

  “嘿!天要亮啦!”

  我猛然惊醒,为自己刚才的行为感到惭愧,也为战友的提醒感到庆幸,好在没有发生什么事。为了对他的提醒表示感谢,我用右手肘碰了他一下,对着他点了点头。

  他是我们班的彝族战士,叫普九,军事技术很好,身体结实而高大,但没有文化,连汉话也不会说几句。别看他个子大,年龄却很小,还不满19岁,平时经常由于语言不通受委屈而哭鼻子。他一直使用一支半自动步枪,前一天排长就是用他的枪击伤了那个越军的,他很爱惜自己的武器,枪打得也很准,他说当年在大凉山上,常用火枪打野兔。

  他一夜没有合眼,他眼窝很深,藏在里面的那对眼睛在他黑黑的脸庞上显得特别有神。他知道我睡着了,并没有声张,而是用他那双深深的眼睛紧紧地守护在我的身旁,让我足足睡了一个小时!我真的非常感谢他!

  “战斗准备!”

  “战斗准备!”我们依次地向身边的战友传递着口令。

  “7点发起进攻,注意听口令!”

  “7点发起进攻,注意听口令!”我们不停地在传递着连长传来的口令。

  早上的黄连山地区被薄雾笼罩着,露水、雾气都很大。晚上虽冷,但当太阳出来的时候,那灼热的阳光又会烤掉你一层皮。虽然来越南没有几天,可对这里的气候已经有所了解。

  进攻方案进一步得到明确:我营继续攻打215高地,得手后,三营随即接替我营战斗,尔后向纵深的402高地发起进攻,直插老街至沙巴县的公路,切断两地联系。

  受伤的战友得到了救援,失踪的战友也都大部分回到了阵地,这更加增强了我们必胜的信心!我们每个人都在做着自己的准备,系好了鞋带,打好了绑腿,检查了武器,就等着上级的炮火重新对215高地打击了。

  正在这时,连队里的[bgcolor=transparent]翻译[/bgcolor]阿关、阿昆神色紧张而慌乱地向我们爬了过来。他们太紧张,略带着哭相,又没有经过良好的战术训练,因而爬行动作就像是动物园里的两个大猩猩,屁股翘的老高,两手在地上不停地向前爬动,很是滑稽。

  他们一边爬一边喊着:“连长,连长!”仿佛发生了很严重的事。

  什么事使他们如此紧张?大家都觉得奇怪?连长一时间也不知发生了什么,赶紧迎着他们上去。

  “卧倒!不要慌张!”

  “什么事?”连长稳住了他们随即问道。

  “连长,我们要和你们一起战斗!我们不在后面了,有人要枪毙我们!”年龄大一些的阿关首先说着。

  阿昆开始哭了,边哭边附和着说:“就是那边那个人,他要枪毙我们!”他手指着昨天放伤员的丛林,一脸的委屈相。

  “谁要枪毙你们?慢慢说!”连长似乎感到事情的严重性。

  两个翻译镇定了一下,由阿关讲述了昨晚发生在丛林中的一幕:

  那是在抢救伤员的时候,阿关和阿昆正在丛林中看护着受伤和牺牲的战友,旁边担任守护任务的炊事班战士罗培荣,看着有那么多的战友躺在地上,又看见在他身旁无所事事的翻译,心中一下怒火燃烧!联想到越军的残酷阻击,给我们的战友造成了这么大的伤亡,心中实在难掩气愤之情,举起了手中的半自动步枪,对准了这两个曾经的“越南人”,命令着他们:“你们这两个混蛋!狗东西!怕死鬼!给老子上去,不然老子枪毙了你们!”

  我完全可以想象炊事班战士罗培荣当时的表情。

  他文化不高,来自贵州安顺的贫困地区。他有一张黑黑的、圆圆的脸,厚厚的嘴唇,小小的眼睛,可当他仇恨起来的时候,一定是怒目圆睁!

  他举起的步枪并没有打开枪刺,因为我从来就没见过炊事班的战士打开过它,他也很少知道打开枪刺的作用,他举枪的动作并不规范,即便如此,当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你时,你也会全身冒出一股凉气!何况是对准的两个从没有玩过枪的翻译。

  枪口是不准随便对准人的,这是平时战士铁的纪律。但在荷枪实弹的战场上,枪口不准对人的纪律已经丧失了它的作用。

  在炊事班里当兵应该是享福的,平时吃的好,又很少训练,几乎是不出操,不走队列,就是实弹射击时去靶场打几发子弹,也没有谁去在意他们训练成绩。

  炊事班嘛,训练的主要内容是在野战条件下挖好炉灶,做好饭菜,保证全连有饭吃就行了。可在战时,炊事班的任务一点也不轻,除了要保障全连战士的吃饭问题外,还要担负抢救伤员,后送烈士,保障弹药供给的多重任务,尤其是他们抢救伤员的时候,如同是敌人枪口前的靶子。更令人悲痛的是,他们为伤员包扎的时候,面临着自己兄弟血淋淋的伤口,可想而知心理承受的压力有多大。

  在很多描写战争的电影中,不管是国内的还是国外的,都会在电影里描写一个与战斗似乎没有直接关系的军人,来讲述他们在关键的时候为战争的胜利起到了决定的作用。其中以炊事员或者厨师为多,像《上甘岭》中的炊事班长、《珍珠港》中美军亚利桑那号军舰上的厨子等等。

  尤其是那个军舰上的黑人厨子表现尤为突出,居然能操作12.7高机把日本人的飞机打下来,当他被授予勋章时敬礼的那副神态,似乎是在向世人展示美军英勇作战的气概和高素质训练的成果。

  同样,我认为我们的炊事员一点也不逊色,当他举起手中的步枪时,那威武的英姿一点也不逊色于那个美军的黑人厨子!中国人民解放军的朴实和勇敢一样令人深深地敬佩!

  黑洞洞的枪口着实吓坏了两个翻译,但由于天黑,他们根本找不着连长在什么地方,也没有胆量离开后方到阵地上来找长官,所以只能躲在后面哭了一晚上,一直等到天亮才上来。

  两个翻译是在昨天的战斗打响后,在他们对215高地上的敌人进行了喊话不成功的情况下,连长命令他们撤下来。由于他们没有武器,又不是战斗人员,便要求和炊事班的战友们一道参加抢救伤员的行动。

  战场上喊话,是在对敌人构成了强大的威胁情况下实施的,那样才能对敌人产生心理震撼!可当时的战斗,距离越军远,又没有对越军形成强大的威胁,再加上战场上的枪炮声的掩盖,他们的喊话没有起到任何的作用,反倒是吸引了不少的越军火力打击。

  他们已是非常卖力,张着嘴,双手做成喇叭状,对越军叽了呱啦的喊了不少,可那些话我没有一句能听懂。不外乎是:“你们被包围了,赶快缴枪投降吧!保障你们的生命[bgcolor=transparent]安全[/bgcolor]!”等等内容,这些话都是指导员在战前教给他们说的。

  没有想到,他们在后面还发生了那么多的故事,无端枪口威胁的确让他们受了委屈。他们也是我们的战士,也是我们的战友啊!

  连长安慰着他俩,看得出在他的心里是又气又好笑。气的是炊事班的战士怎么能不分敌我,笑的是两个从未当过兵的翻译在枪口前显出的狼狈相。

  天色已经大亮了,攻击的时间也到了,我们等待的炮火还没有打来。

  原来是上级为了更准确地打击越军,避免昨天在炮火准备中打击不彻底的情况再次发生,炮兵指挥部门要求我们步兵为其指引打击目标,以便实施精确有效的打击。这需要我们前线的步兵使用曳光弹向目标射击,来引导他们的射击方向。

  曳光弹是一种飞行时能发光显示弹迹的枪弹,弹头前部涂有绿色标识,以区别普通子弹,主要用于试射和引导目标。

  “谁来指引目标?”连长的头向他的左右两边扫视着问,可并没有得到很多人的回应。

  连长指定了好几个人,他们都以没有看清目标,怕完不成任务的理由而推诿了,大家也许对完成这一任务多少有一些担心吧。

  用曳光弹给炮兵指示目标,是一项危险的任务。

  危险在于为了不暴露自己连队的位置,你要到远离阵地的位置进行射击,那没有掩体,只能依靠自然的地形地物。危险在于你要对一个目标进行多次点射,才能使炮兵观察员看清目标的位置,这会使自己更容易暴露在敌人的枪口下。虽然曳光弹打出后在30米内不会立即发光,但长时间的射击会被敌人发现,敌人的枪炮会一起向你打来,你很难有躲避的机会。

  “连长,我来!”我喊了出来。

  为昨天没有勇敢的表现而一直懊恼的我举起了手,主动向连长要求执行这项任务。

  连长的头迅速转向了我,他目光迟疑,仿佛在问:“你行吗?很危险啊?”

  我懂他的眼光,那是他在向我说:他曾拍着胸脯对我的家人说过“有我刘某人在,就有杨云风在”的话,他要在战场上保护我。事实上也正是这样,很多次的危险任务他都让我留在他的身旁,这一次我主动地请战,多少对他来说有些意外和惊诧。

  我知道危险,但不能再犹豫了,不能一直在他的保护下作战,不论我是面对家人还是我的战友,我都不能这样做!

  战场上的懦夫是要被人唾弃一辈子的,如果你还活着的话,以后你能站直了走路吗?作为军人的父亲能容忍吗?

  我很坚决地再一次对连长喊到:“我来!”

  “好!”连长没有再犹豫了。

  “大家把曳光弹拿出来给杨云风,云风你注意安全,其他人注意观察敌人的火力点!”连长确认了我的请战,并对任务做了部署。

  战前准备时每个人都配发了20发曳光弹,刚好一纸包,为的就是引导目标时使用。可要完成这项任务,一个人所携带的数量是不够的。一时间,战友们纷纷地取出身上携带的曳光弹,一包包的转交到我的手中。

   “云风!我们来帮你压弹!”身边的战友从我手中接过收集的弹药。他们有的取出弹匣退掉原来的子弹,有的找来空弹匣重新装填上曳光弹。

  “云风,观察好了再打!”连长把他的望远镜递了给我。

  当战友们为我压子弹之时,我拿着望远镜爬出了掩体,开始观察敌阵,以确定我要指引的目标。

  在我们的阵地上有一棵高大的独立树,如果能爬到树上,就能清楚地俯瞰215高地上的情况,就能更清楚地看到敌阵的工事布局,就更有利于引导炮兵实施准确地打击。我想爬上去!抗日战争中的游击队不是经常用这种方法打击小鬼子吗?

  我爬到了树下,站起来后向树上爬去。

  那棵树有50厘米粗,人在后面是完全能够被遮挡住的。所有的战友都屏住了呼吸,看着我的举动,他们非常惊讶。

  当我抓着树枝爬了2米高后,连长喊住了我。

  “不行,下来!太危险了!”

  的确,向上的树木越来越细,攀爬会产生树木摇动,增大了暴露的风险,如果被越军发现,他们会像打鸟一样把你打下来,何况这是一只“人鸟”啊。

  我停止了攀爬,但没有听从连长的命令,而是停在那个高度勾住树枝开始了观察。

  那里虽然不能俯视215高地,但确实比下面看要清楚的多。越军阵地上看不到人影,工事前都有伪装,不再像我们攻打过的194高地,前面堆满了黄土。

  唯一有利的因素是上午的阳光,它射向了越军,再也不会像昨天下午那样让我们逆光战斗了。我确定了几处对我正面威胁最大的目标后滑了下来。

  战友们这时已经压完了子弹,他们很快就将4个压满了曳光弹的弹匣递到了我的手中。

  我将弹匣仔细地插入胸前弹袋的空隙中,一个个排好并拉紧了弹袋的背带以防它们滑落,同时取下了水壶、手榴弹等多余的装备,解开了所有弹袋的扣带,迅速跃出了掩体,向左面的正斜面滚了出去。

  也许有人要问,这些动作你怎么记得这么清楚呀?

  我记得很清!好不容易做了回大胆的举动能记不清吗?因为在那一时刻我突然有了一种做英雄的感觉,像黄继光、像董存瑞、像李玉和、像江竹均,那些迎着敌人的枪口而上的英雄。

  虽然我没有挺着胸膛走向敌人,但执行的是一项单独的任务,是我一个人走在全连战友的前面执行的任务!他们都在注视着我!那种感觉仿佛是球星在足球场上罚射点球,压力和荣誉集于一身!

  压力来自于全连战友的信任,来自于他们对你的期望,荣誉来自于你是大家的代表,来自于单独执行的任务。想想昨天一排长对越军单兵的射击,那压力也不小啊。如果他打不着的话越军就会发现我们的企图,就会暴露我们的目标,那是100多号人生命的压力。

  有人常问我:战士作战时的压力大还是奥运冠军比赛时的压力大?我想肯定是奥运冠军的压力大啦,像刘翔比赛时那可是13亿人对他的期望啊!但作为战士,压力来自于战友们和自己的生命,是你死我活的游戏,不好比较呢!

  我开始向215高地方向匍匐前进,心想着要离战友们远一些,越远他们就越安全,越远他们越能清楚地看到我打击的弹迹。我要选择更好的射击位置,以便引导炮兵好好的教训一下那帮混蛋!

  我爬到远离阵地左前方几十米的位置,掏出了两个弹匣放在我选择好的位置,又向左侧前进选择了另一处位置便出枪做好了准备。

  我举枪对着目标,左右选择了一下射击顺序后便扣动了扳机!

  “哒哒哒哒!”清脆的枪声响彻了安静的山林!为了使后方山头上的炮兵观察员能看清目标,我采用4、6发的长点射从左至右依次射击。

  在我打出三个点射后,越军阵地上的枪响了,他们向我的方向进行还击,子弹拖着嗖嗖的声音掠过了我的头顶,显然他们并没有瞄准我的位置,只是凭着感觉在还击。

  我没有躲闪,几乎是越军向我射击的同时我也向那个方向射去!一直打完了那个弹匣才收枪滚向我的右方,在我事先准备的位置换上了弹匣又重新对目标进行射击。

  “哒哒哒哒!”“哒哒哒哒!”我能清楚地看到枪口射出的子弹拖着绿色的弹迹,划过丛林打在越军的阵地上!

  随着我的射击,炮兵在很短的时间内就做出了反应! “轰!轰!轰!”的爆炸声震耳欲聋,敌目标被炮弹爆炸的黑烟所覆盖。

  观察中我看到的炸点,不像是昨天那些大口径炮打击的效果,到像是迫击炮弹的爆炸,距离这么近也没有感受到昨天那种震撼。

  “打!”阵地上连长也发出了威严的口令。我们的82无直射炮和火箭筒也开始对敌人进行直瞄射击!

  我不停地对敌阵射击,对所有我怀疑的目标进行射击,对所有在我正面的敌人工事进行射击!同时我还不停地变换着射击位置,不停的从左至右,又从右至左的在那些可疑的目标上进行打击。

  顷刻间215高地上硝烟四起,越军再也无力还击了。

  “杨云风,停止射击!回来!”

  当连长喊我停止时,我才发现已经打空了三个曳光弹弹匣,我收枪转身,快速回到了阵地。手中的56式冲锋枪已经滚烫,以至于握把上都能感觉到那灼人的温度,使我不得不将枪提在手上,远离我的身体。

  此时,第一轮的炮火支援已经结束, 215高地上又恢复了平静,连长一面观察着215高地上的情况,一面向上级报告着打击的结果。

  “打得好,全部覆盖目标!”

  “可以不打了,我要准备冲了!”连长向营部报告着炮火打击的效果,同时请示冲击的命令。

  “好!你们上!我们随时支援你们!”营长在电话里同意了连长的请示。

  “一排,上!”连长下达了冲击的命令!

  “冲啊!”瞬间我和战友们跃出了掩体,高喊着口号,迈着风一样的步伐向215高地冲去。

  越军没有抵抗,除了零星的几个点射外,我们几乎没有受到威胁。准确的炮火打击和战友们冲击的气势已经使215高地上的残敌完全丧失了反抗的能力。

  他们逃跑了!那零星的枪声是留下担任掩护的越军打的,他们又一次的使用了我们曾经看到过的战术——打不赢就跑!就是那几个越军我们也没能追上,他们对地形太熟悉了,往林子里一钻,你真的是很难找到他们。

  冲击的过程不长,也没有任何人员伤亡,几分钟后我们全连就占领了215高地。

  高地上和战壕里躺着越军士兵的尸体,他们都早已冰凉!在上面也看到了我们牺牲的战友,那是昨晚被列入失踪人员名单的战友!敌我士兵都睡在那里,真是一副惨烈的画面!可我们顾不上仔细地查看,而是迅速的清理着每个战壕和掩体,对着那些可疑的树林里开枪,对那些可疑的坑道投弹,可没有发现一个活着的越军!

  215高地的战斗就这样结束了,我们清剿敌阵并向上级报告: “我们已占领215高地!”

  三营的战友快速上来,从我们的阵地中间穿过在南面散开,向349和402高地冲了上去。那两个高地要比215高出很多,坡度也很陡峭,他们几乎是用四肢在往上爬。

  为了掩护三营的战友能顺利的攻占南面的349和402高地,我们在215高地上架好了武器,每个人都在越军的战壕里为三营的战友观察他们攻击路线上的情况。

  “注意前面的独立石!”

  “向左面的树林里投弹!”

  我们高声地喊着要他们注意的方向和位置,并对怀疑的目标进行火力打击。当看到最前面的战士已经站在349和402高地顶端的时候,我们的心才放下,才开始仔细清理我们用了20多个小时攻打的215高地。

  215高地,如果把它和越南的黄连山相比,那就是个小土包,你无法把它形容是座山。它的顶端相对平坦,而且面积很大,足有两个篮球场那么大,四周都是被丛林遮挡。如果从我们攻击的方向上看,它的后面山坡下是农田,它的左侧连着349和402高地。

  这么一个小高地,越军可是在这里花了不少的工夫,高地四周的丛林里都构筑了野战防御的阵地,这些工事显然不是仓促修建的。尤其是在我们两个连队进攻的两个方向上,更是布满了堑壕连接的土木掩体和单兵射击坑,那带有射击孔的掩蔽部,无疑对我们的进攻造成了重大的威胁!那架势俨然是一个连的防御阵地。

  我们每一处的看,在每一个坑道里转着,都是为了要好好看看这个215高地上有多少越军,他们又是依靠怎样的工事来抗击着我们的进攻!我们还要好好看看,我们到底消灭了多少越军!这些越军又是怎样的一些人,在我们强大的攻击下,还能够如此顽强地战斗!更重要的是,我们要找回那些失踪的战友,那些在敌阵中牺牲的战友!

  查看敌人的阵地,尤其是自己进攻的敌阵,你可以看到对手是在什么样的地形和情况下和你作战的,还可以看到那些敌人怎么样被你击毙的,那种心情既复杂又迫切。感觉犹如你在打靶场上,打完后想立刻去看自己的成绩一样,是好、是坏都会对你产生影响。

  我们就是怀着这样的心情去清理我们的战场。

  按照上级的要求,战斗结束后我们连和全营转为团的预备队,任务就是清理战场和休整,所以,我们有很多的时间来清理战场。

  连长首先命令全连要尽快找回所有失踪的战友,修复被我军炮火摧毁的工事以便我防御;然后要求大家对越军的死亡人数、部队番号进行统计,并将越军尸体就地掩埋;最后还要求将阵地上越军的枪支弹药和物资收缴起来,堆放在一起做好统计,以便后勤分队搬运。

  全连立刻按照连长的命令和划分的区域散开了,我和同班的战友负责清理我们曾攻击的正面。

  在我攻击正面的战壕里,我看到只有4、5具越军的尸体倒在里面,而且间隔的非常远,四肢完整,几乎没有被炮火打击的痕迹,这让我们感到非常地奇怪。

  我们来到一具尸体旁,这个人身高约有170左右,在越军士兵中很少见到有这么高大的身材。他坐在战壕里,背靠在战壕上,头向前耷拉着,特有的盔式军帽滚落在一旁,两手无力的垂在两边。

  他手中没有任何武器,胸前也没有子弹袋,虽穿着军装但军衔已被扯掉,只有帽子上的帽徽说明他是和我们战斗的越南军人。他身上没有伤口,我们也没有人愿意把他的衣服揭开来详细查看,战壕前火箭弹爆炸的痕迹说明他是被我们火箭弹给震死的。

  我们四个人费了很大的劲儿才把他抬上了堑壕,如果不是这小子个子大,我是很难动手的,因为自开战以来,我就逃避着这项工作,我不愿意去碰这些死去的越南人。

  我们要将他们一一的抬出战壕,清理他身上的物品,然后再就地掩埋。可当我们搜遍了他的全身,也没有从这小子身上搜出什么能表明身份的东西,裤兜里只有一盒火柴。

  一连清了好几具尸体都是这样的情况,我们心里纳闷了,怀疑了,原来还能从他们身上搜出名片之类的东西,现在这群人怎么连一张纸片也不留了呢?

  随着各班的报告,在阵地上被击毙的越军并不多,只有十来具尸体,而且他们身上都没有表示身份的物品,好在越军坑道里的一封信件让我们从中看到了作战对手的番号:黄连山省军区192团的1营2连。不知道是巧合还是上帝的安排?让同为1营2连的两支国家的军队在这里战斗?

  显然,我军的炮火准备没有给越军造成重大的打击,他们在掩体里经受了我们重炮的打击,我们只从被炸塌的坑道里拖出了2、3具尸体,其余的尸体上很难看到被炮火炸死的痕迹。

  从自卫还击作战开始到现在,越军也经过了三、四天的战斗,也积累不少与我军作战的经验,从他们阵地上可以看出,阵地[bgcolor=transparent]管理[/bgcolor]非常严格。他们全部扯下军衔,掩盖了他们的部队番号,目的就是混淆我对他战斗能力的判断。

  有一件小事让我们深受触动,就是那盒从越军身上搜出的火柴。其实里面的火柴已经用完,装在里面的东西是黑灰色的粉末,我们没有一个人能判明是什么物体,为了安全,我们小心翼翼地把它倒出,像公安人员破案一样来分析这些物质。最后还是老翻译阿关将此迷解开,他说这不是什么神秘物质,只是越军抽烟留下的烟灰而已。

  越军会收集烟灰?起初没有一个人相信,可后来发现越军的阵地上相当的干净,不管是战壕里还是坑道中,没有乱丢的烟头,更没有抽过烟的痕迹。对越南这样一个烟民大国来说,其军队能做到这一点实属不易啊。

  抽烟在平时是太小的事了,可在战场上,那是最易暴露目标的祸根。它燃烧发出的香味和火光,随地丢弃烟头的痕迹,都能反映出你的行动迹象。反过来看我们自己,人人都有香烟,随时都可以点燃……

  连长在巡视了215高地后,自言自语的说:“阵地管理的太好了,像是作过战的军队啊!”

  “找到了,伍达正在这里!”战友的一声高喊让我们大家都向那里跑去。

  在215高地的东南面的越军阵地前, 2排5班的战士伍达正倒在那里。他是79年才入伍的新兵,贵州安顺人,是昨晚失踪人员里的一人。

  当我看到他时,那一幕让我震撼了!如果不是我亲眼所见,我真不知道什么才是英雄的形象。

  眼前的他双膝跪在越军阵地前的斜坡上,背后丛林的树枝支撑着他向后倒去的身体,仿佛他依然跪在那里。左手紧紧地握着打开了枪刺的半自动步枪,垂在地上的右手小指上还套着一枚还未投出的手榴弹,表情刚强而坦然,这哪里是人体,简直就是一副雕塑!

  他闭上了双眼,就像是由于作战疲劳而在小睡;他双膝跪地的投弹姿势,不难想象他发现了敌人。

  在他前面4米的地方,就是越军的战壕,里面同样有一人躺在那里,那是越军的一个士兵,同样是向后倒去,他靠在战壕的后壁上更像是坐在那里休息。

  间隔4米的距离内两人都阵亡在那里,都是向后倒去,但姿势却不一样,它凝聚着在那一时刻所发生的一切!

  一位前苏联的战地记者拍摄的一副照片给我很深的印象,照片记录的是二战中斯大林格勒保卫战中的一幕。照片上是一位已经牺牲的苏联士兵,他跪在一堵残墙的废墟后面,用步枪向敌人射击。虽然他牺牲了,但他顽强战斗的姿势记录着苏联士兵抗击德国法西斯疯狂进攻的决心!

  照片的标题上写着:“决不退却!”

  它展现的是苏联士兵为了保卫斯大林格勒,坚决服从崔可夫元帅命令,实现了他们决不退却的诺言!

  可惜当时没有[bgcolor=transparent]相机[/bgcolor],我们的战地记者也没有机会和我们在一起,我不能将伍达正战友的英雄姿态保留下来。如果是现在,人人都有部数码相机,我一定会拍下来,那照片也一定会成为我军英勇作战教材中的典范!

  他虽然牺牲,但他仍然是在进攻!他也实现了我们的决心:“勇敢前进!”

  大家都在回忆昨天的战斗,尤其二排的战友纷纷演绎着昨天的战斗,仿佛重现了那悲壮的场面:

  二排接替三排攻击后,由副指导员刘增武带着大家一举冲到了敌前沿,虽然有很大伤亡,但已冲到了敌阵前,战壕里的越军已经不敢随便抬头射击了!他们只能将枪举出战壕,对着我们攻击的战友猛射!

  伍达正和战友们已经冲到敌阵前,由于越军的射击,他们只能卧倒在敌阵前向敌投弹,就在起身投弹的瞬间,越军打中了他,子弹穿透了他那年轻的胸膛,从他的手榴弹袋里可以看出,那是他准备投出的第三颗弹!

  副指导员刘增武就在他们身后,他看到伍达正牺牲,看到了二排战友很多人被越军击中,他发火了,端枪冲向了敌阵,高喊着“你妈的小杂种!老子掐死你们这些王八蛋!”

  他从地上操起受伤战友丢下的冲锋枪冲了上去,不顾身边战友的劝说站起来对敌人猛射,子弹很快打完,他来不及更换弹匣,只有卧倒滚了下来,又操起战友石现怀丢下的班用机枪冲了上去,他的怒骂和高大的身躯引来了越军的注意,几乎前沿的越军火力都向他打来,一时间4、5颗越军的手榴弹向他投来,他避闪不及受伤倒地……

  战友们愤怒了,全力冲了上去,可还是被越军顽强地抵抗给压制住,无法扩大他们突破的效果。

  在215高地东北处的越军阵地中,躺在那里的还有我们喷火班的战友,那是我们在昨天战斗中看到火焰喷射的位置,我叫不出他们的名字,但他勇敢的行为让我至今难忘。

  他卧倒在越军战壕后侧的一个石沟里,左侧的身躯被炸得血肉模糊,他是在越军的阵地上向战壕内的敌人喷火的。当时他已经受伤,他第一枪打得很准,打在了越军的掩体里,可伤痛使他无法承受那喷火枪强大的推力,枪口没有被压住,使后两枪的火焰冲向了天空,掉下来的火焰还烧到了他自己。

  他没有办法躲避,他的射击也吸引了越军,越军疯狂的向他投弹,把他的身体炸得稀烂,露出的胯骨都成了黑色。

  激烈的对峙不仅使我们无法抢救我们的战友,越军也同样面临这样的困难!在我们清理阵地的过程中,并没有发现被烧死的越军,也没有发现更多被击毙的敌人,但随后的发现让我们揭开了越军隐退逃窜的秘密。

  在215高地的西南角,一处新鲜的土堆引起了我们的注意,大家动手挖开一看兴奋了!原来全是越军的尸体!那是越军撤退时来不及搬运他们的战友,将他们临时埋葬在那里,里面足足有20多具尸体,我们无法把他们一一挖出仔细地清点,只能估计了个数目又将他们掩埋。

  昨晚,他们也在抢救伤员和阵亡的战友。漆黑的夜里他们无法判明死亡的人数和地点,他们更知道我们已经冲上了他们的阵地,所以不敢随便到前沿的战壕里来抬运他们的尸体,只能丢弃前沿的战友落荒而逃,这就是我们只能在前沿的战壕里看到仅有尸体的原因。

  在越军的战壕里,我们还从越军防御的角度来看我们的进攻,站在他们的掩体里看我们,这才发现我们是多么暴露和勇敢,即便是在上午逆光的情况下,也能从他们的角度清楚地看到我们进攻的路线和所在的位置,他们有很充分的时间来瞄准我们,没有抵挡住我们进攻只是由于他们兵力太少了。

  我们找到了对我们威胁最大的武器,那是美军留下的40榴弹筒,我们在阵地前收缴了两支,那武器像猎枪装弹那样,掰开枪筒从后部装弹,子弹是三发一盒的塑料包装,在他们射击的位置上撒满了空空的白色塑料盒,可想而知他们向我们射了有多少!我们的重机枪就是被这种准确度极高的武器打中的。

  可这样的武器我们没有,它在丛林作战中的作用太大啦!

  正当我们清理完越军尸体,开始进行短暂休息的休息时。从西北方200多米的地方传来了枪声和火焰喷射器喷射的声音,立即引起了我的注意,那地方是越军营房的所在地,有人说是越军一营的营部。

  三连的战友正在那里发泄着他们的愤怒!他们对着那些奔跑的猪开枪,相互抓着那些在空中飞舞的鸡,那些都是越军舍不得吃的食物啊!猪叫、鸡鸣、枪声、劈劈啪啪的燃烧声,夹杂着他们的怒骂声使那气氛更加沉重。

  “太不象话了!”连长看着眼前的一切,骂了一声后便不做声了。

  我非常理解三连战友们的心情,他们气愤啊,四个连级干部没有一个完好,禹连长、陈指导员、徐副连长相继受伤,马副指导员牺牲,全连就只有60多人完好,其余的全部伤亡,他们能不气愤吗?没有了军官的管制,三连完全陷入了无政府状态,任由他们发泄着心中的愤怒!

  我坐在那里,看着三连战友对越军营房的发泄,听着那机枪的长射,再看着我脚下刚掩埋好越军尸体的黄土,昨天的战斗场又闪现在我面前。

  一个个战友的跌倒,一声声战友声嘶力竭地哀号,飞溅的泥土、爆炸的硝烟、头顶上子弹的啸叫,使我又一次的不寒而栗!不由得双腿又抖动起来。

  为了掩盖我心中的恐惧,我站了起来。眼睛望着祖国的方向,突然想到了我的父亲。

  他是不爱我吗?为什么他要让自己的儿子来参加战斗?为什么要让他的儿子来经受这恐怖的战争?难道他不知道打仗的危险吗?

  “不!”我想他是爱我的。想起当年我上山下乡的时候,70多岁的老人还千里迢迢的到农村来看我,在那8、9个平方米的小屋里,照样和自己的儿子睡在不足一米宽的床板上,那种亲近、那种父亲的关怀让我留恋。

  他要让他的儿子参战,那是军人的气概!那是祖国的呼唤!那是父亲的榜样!一个军人的父亲能在需要你上战场的时候说不吗?他能在儿女面前做一个胆小鬼吗?

  “子不教,父之过”。做父亲的再爱自己的儿子也不能给儿子一个怕死的形象吧!我知道我的父亲,家庭里的子女再多,他内心里还是惦记着我的。我明白父亲要向我传递什么样的信息,他是要把坚强和责任传递给我,他是军人也是父亲,他要给儿子留下的是坚强、勇敢和责任的信念!他要树立的是男子汉不畏艰险的形象,我相信他已经做到了!
“子不教,父之过”。做父亲的再爱自己的儿子也不能给儿子一个怕死的形象吧!我知道我的父亲,家庭里的子女再多,他内心里还是惦记着我的。我明白父亲要向我传递什么样的信息,他是要把坚强和责任传递给我,他是军人也是父亲,他要给儿子留下的是坚强、勇敢和责任的信念!他要树立的是男子汉不畏艰险的形象,我相信他已经做到了!

  我又想起了伍达正。我能清楚地想起他来连队的情景,他和我们生活在一起不足三个月。记得这批新兵刚来连队的时候,部队正准备南下呢,他们中有好多人都想不通,怎么一当兵就打仗啊!

  他是话语不多的那种人,想着当兵就打仗,他说自认倒霉。就在十天前过春节大家吃年饭的时候,大家都很开心,可他却一个人蹲在一边,默默地吃着饭,当我问他有什么事时,他只对我苦笑了一下就再不理我了。

  我还想起了卫生员袁学高。他在出发前整理物资的时候还在说:“大家要记住啊,我的被褥在最下面,我要是牺牲了,你们一定帮我把他交给我的老母亲哈。”

  现在他真的就牺牲了,心里那难受劲儿就别提了。

  为了文书李仁定的受伤,我还觉得很内疚。本来不应该是他受伤的啊!那是连长临时改变了由我去执行的命令,我清楚地记得连长首先喊到了我的名字,后来又改口叫出了文书李仁定……

  我还觉得愧疚,为什么不多提醒一下自己的老乡何田忠呢?为什么不告诉他观察的时候姿势要低、时间要短呢?

  我也庆幸,好在没有戴那钢盔。虽然上级当时没有给我们发钢盔,但我到今天也不埋怨,正像连长说的,那东西又重又不灵活,如果今天还要我去参加那样的丛林战斗,我依然不会戴钢盔的。

  还想起了在战前,我们经常利用空闲时间练习更换弹匣,不停地用一个弹匣去撞击枪上的弹匣锁扣,顺势将另一个弹匣装上,可在实战中并没有作用。

  现在电视新闻中,许多武装分子把两个弹匣交叉的绑在一起,为的是节省换弹药的时间。这种方法我们也曾有人用过,在我看来这种方法只是给自己一个安慰。真正的战斗还在乎那点时间吗?如果换弹匣的那点时间都没有了,我想就该拼刺刀了。

  越军的物资也被清理出来,堆在了阵地中间。大家都在挑选着自己需要的东西,衣服是大家最需要的。四天啦,身上是又脏又臭!可越军的被装中,很难找到我能穿的衣服,最后在战友的帮助下,找了件最大的给我,勉强还能穿,我心想也许就是那个大个子越南兵的吧。

  我脱下衬衣,换上了越军的军装,当官的一再提醒,只能穿在里面,以免被战友误伤!这一点我很清楚,再傻也不至于到这个地步。那件衣服我一直穿到了回国,直到今天我还保留着。

  衣服脏、身上难受的问题都好解决,唯独那饥渴无法忍受!整整24小时啦,我们没有水喝,没吃任何食物!

  但不觉得很饿,只是觉得口渴,上级不允许我们远离阵地,我们只能在林中找水源。一处凹地上的积水是我们全连的饮水处,可那水里面爬满了热带的浮游生物不说,还有越军尸体上留下来的血水混杂在里面,水的颜色已成暗红色,大家全然不顾,迫不及待地爬在那里直接吸吮。

  直到接近黄昏时,我们才接到命令后撤。

  大家纷纷收拾好装备,我也没有忘记将自己的弹袋清理一下。我取出了弹匣,卸下了20发曳光弹放进弹袋,将那些多余的曳光弹扔在了越军那堆物资里,然后将弹匣全部压满了普通弹,跟随队伍离开了那难忘的215高地。

215高地的战斗,是我们营真正的攻坚战斗,是集山岳丛林和野战阵地进攻为一体的进攻战斗,在1979年的对越自卫还击作战中,我不敢冒昧的说那是一次成功的营级规模的进攻战斗,起码在那以后的军事资料和战例选编中,我再没有看到有关这次战斗的记录,但它却是一个我脑海中永远抹不去的记忆!

  几天来的战斗给我们步兵营造成了严重的创伤,战斗减员、人员疲惫、武器毁损等情况非常突出。上级为了让我们及时得到休整和补充,调整了我们的作战任务,编我营为团预备队,后撤进行修整。

  任务的改变使大家的心情仿佛轻松了许多,全连沿着友邻三连曾经进攻的路线离开了215高地。一路上昨天激烈战斗的痕迹又出现在眼前,看着友邻三连的战斗区域,使人的思绪很难从现实中脱离出来。被弹片毁坏的树林和地上的斑斑血迹,不难看出三连的战斗同样是那么的残酷!

  天色逐渐黑了下来,我们又回到了曾击伤越军的那条小路上,沿着这条小路返回我们曾攻击待命的266高地,再从那里撤到后方。

  昨天下午攻击开始时,我们是连滚带爬的下山,现重新攀登上山,才知道路途是多么的艰辛。仅仅背着自己的武器装备,就让人四肢全用。可想而知,那些民工在漆黑的夜里要抬着我们的伤员和烈士走这样的路是多么的不易!不由得我深受感动,情不自禁地为他们的举动而赞叹不已!更为昨晚批评他们动作太慢和呵斥而感到羞愧!

  艰苦的攀爬中突然前方传来了口令:“准备好碗筷,前面路边有食物供应。”

  这是上级体谅到我们几天没有吃饭,专门安排后方部队炊事班为我们做好饭菜,在266高地上等我们。听到这样的消息,大家兴奋了!都夸上级考虑的很周到!

  我们已经是5天没有沾过米啦,天天都是凉水加饼干,对于这些以川军为主的士兵来说,真是无法忍受!大家纷纷准备好那具有‘多种用途的洋瓷碗’,期待着尽快走到那诱人的饭菜面前。

  山头上一片被砍开的丛林中,已经有一个班的炊事员守在那里,他们沿着山路一字排开,每人面前摆放着一个大罗锅,锅里盛满了米饭、稀饭和馒头,还有大头咸菜,全是能填饱肚子的食物。炊事员们为了使我们能走的更顺畅,全站在路边斜坡下的草丛中,腾出了小路供我们行走,尽量不去占用那只能通过一个人的小路,他们手里拿着饭勺,时刻准备为我们添加锅里的饭菜。

  看见那样的场面,没有一个人不被这场景深深地感动。

  可当我们看到那些白花花的米饭和大白面馒头时,已是急不可耐,顾不得感谢这些后方的战友为我们所做的一切啦!只是一个劲地从锅里舀东西吃。

  为了使后面的战友都有吃的,大家秩序井然,相互谦让,相互帮助,取完食物继续往前走,再也见不到平时吃东西一拥而上的状况了,这使我又一次感受到战友间那种同甘共苦的深厚情谊。

  俗话说:富贵思淫欲,患难见真情嘛!人或许就是这个特点,能够同甘苦,不能同享受!

  炊事员用勺为大家舀饭的动作实在是太慢了!为了加快速度,战士们已经迫不及待地自己伸手去锅里抓东西吃了。

  洋瓷碗也不再是每个人都有,被打烂的、炸烂的,遗失的情况都有,但为了那饥饿的肚子,为了那诱人的米饭,大家顾不得那么多了,有人用手抓,有人用碗舀,有人左手抓米饭,右手抓馒头,还有人用碗舀稀饭,用手抓米饭……

  我就是属于两手一起来的那种,我把枪往肩上一挎,用那爬山时粘满黄土的手在那锅里狠狠地抄了一大把米饭塞进了嘴里,大口、大口的咀嚼着,右手用洋瓷碗接了一勺稀饭,啊!真是美味极啦!

  记得我前面一位扛炮管的战友,他只能腾出一只手来抓东西吃,抓的份量远没有我多,他扭过头来对我说还想吃,我直接就把手上的米饭塞到了他的嘴里,那米饭夹杂着泥土,谁也不会闲弃,他直喊着“好吃、香啊!”

  多少天来第一次吃饭,虽然没什么菜,但吃着那松软、热乎乎的白米饭,那种淀粉的甘甜,那种咸菜里的盐分带给人的力量,足以让人陶醉!足以让人认为这就是世间最美的食物!

  没有了战斗任务,虽然爬山很累,但大家的心情要好多啦!又吃了久违的米饭,体力也恢复了许多,很快的爬过了两座小山回到了369高地,这是在进攻215时卸掉背囊轻装前进的高地。

  高地是由我兄弟部队守卫着,我们的背囊仍旧堆放在原地。按上级指令,要我们部队停止前进,在原地宿营。

  这是来到越南后第一次接到的宿营命令,第一次可以安全休息的命令,也是第一次不需要我们再挖工事的命令。大家那个高兴劲儿就别提了,按连长划分好的休息区域、设置好警戒后,便忙着为自己找一块平坦的、能够躺直了身体的休息地。

  也许大家会觉得奇怪,平坦的地方还难找吗?是啊,在丛林密布的山林中,到处是藤蔓,到处是荆棘,很难有你能躺直了的地方。大家只能用砍刀和工兵锹来为自己修建一个“床位”睡觉了。

  即便是在亚热带的丛林里,二月的夜间还是很冷的,为了相互取暖,为了大家都能够好好的休息,睡的更舒服,我们决定几个人挤在一起。

  我和战友挖平了一处地方,在上面铺满了树叶,再铺上一件雨衣,用一件雨衣牵在树枝上做成一个小帐篷,便成了那晚我们最舒适的床铺了。看着自己舒服的小窝,大家高兴的嚎叫着,纷纷躺下去“抢占着有利地形”。

  战友们相互开着玩笑,相互拥挤着,真让人开心!

  我也大声的叫着“不要挤我,给我留个位置啊!终于可以睡个好觉啦!”

  这一句乡音声音并不大,但在那漆黑寂静的丛林里,谁都能听的到。

  “小风!”一声亲切的呼声让我为之一震!

  “小风!你在哪?”我清楚的听到有人呼唤我的小名。

  能叫我‘小风’的人只有我的家人和孩提时代的同学,以及邻居和父亲部队大院里的人,连队里没人这样称呼我。在这异国他乡,谁能这样叫我呢?只有一起从大院里当兵的老乡、那种最亲近的老乡这样叫我啦!

  我喜出望外,瞬间就判断出是袁兵在叫我。袁兵、钟力是我一起入伍最好的朋友,虽然我们在一个陆军师,可来到越南后,只有第一天见到了钟力,袁兵是一直都没能见到,战斗开始后,我一直担心他们的生死,这下听到了他的声音,那高兴的心情真是无法形容。

  “袁兵!”我一声大喊,几乎吓坏了我身边的战友,但没有一个人会指责你,因为大家全被我们那激动的心情所感染了。

我迅速向声音方向跑去,顾不得树枝、荆棘在我脸上划过留下的阵阵刺痛,恨不得在最短的时间内见到自己的同乡、自己的密友。

  “袁兵!”

  “小风!”

  “在哪里?”

  “这里!”

  我们不停的用喊声来辨别方向,短短几十秒,当我穿出了丛林透着山头上的那点星光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后,我高兴的跃了上去,双手把他的双臂抱住,大叫了一声:“你还没死啊!”

  “你也没死嘛!”我们拥抱在一起,高兴的叫了起来。

  我拉着他的双臂使劲的晃动,他却“哎哟!轻点、轻点!”的叫了起来。

  “怎么?你受伤了?”我惊讶的问到。

  “是的,不过没关系,一点轻伤。”

  “伤在哪?让我看看!”我迫不及待的想看到他的伤势。

  “在这”,他一手握着枪的背带,一手解开了上衣的纽扣,拉开了上衣的衣领。

  在他右肩上包着厚厚的急救包,我小心翼翼揭开纱布,看到他那白白的皮肤上,裂着一道一寸长黑红黑红的伤口,黑夜里我看不清楚伤的程度如何,但我知道是弹片留下的伤痕!

  “手榴弹?”我问。

  “不!是炮弹!迫击炮弹!当时还有一块石头砸在我的背上,打的我好痛哦!”他说。

  “那你怎么还不下去?弹片还在里面吗?”我着急了。

  “弹片还在里面,不过没关系,是在肌肉里,没有什么影响。腿上还有一块呢!不过弹片我自己拔出来了,为这点伤就下去,太让人笑话了吧”。

  他轻松的向我说着伤口的情况和没有撤下去的理由。他比我小近三岁,当年还没满19岁啊!他也是副班长,可对自己的伤痛一点不在乎,浑身透着一股英雄的气息。我想以他这样的气势,在班里的威信一定很高。

  “你真幸运!还没把你炸死!哪天受的伤?怎么受的伤?你就没注意吗?”我一连向他提出了好几个问题。

  他向我说,受伤是在第二天的战斗中,地点就在我们身后的山沟里,当时他们的任务是向纵深穿插,正要通过山丫口,可被越军拦截在那里,“轰”的一声,只觉得眼前一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昏过去了好半天才醒,庆幸的是炮弹在他那个方向上的碎片不多,他只受了轻伤,身边另外两个却战友牺牲了,哪里还顾得上注意哟!他边说边用手指着我身后那片丛林密布的山下,那是他战斗负伤的方向。

“你们现在去哪呀?”聊了半天,我才想起问他为什么会走到这里。

  “押俘虏!把那两个俘虏押到后面去!”他说着用手指指我身后小路上站着的两个人。

  我这才看到有人呆呆的站在那里等着我们,我走上前去,看到了他说的两个俘虏。两个小子身高都不超过165厘米,瘦瘦的模样,穿着越军的军装却没戴军帽,两手空空的没有任何装具,其中一个还冲我笑笑,一副小孩子的模样。如果不是穿着越军的军装,如果不是在这战场上相遇,你很难把他们和我们作战的敌军联想到一起。

  “你一个人吗?”我问他。

  “那还有几个班里的战友”。他用手指了一下。

  最前面的一个人影向我举手示意,我也向他挥了挥手,并向他喊着:“你们要多注意啊!别让这两个小子占了便宜!”

  “哈哈,你就放心吧!”袁兵用手拍了拍我的肩膀,语气坚定而自信。

  没想到和他一起的哥们儿那么理解我们,一直站在那里等我们聊天。两个俘虏当然也只有乖乖的站在那里等着,他们什么也听不懂,只知道押解他们的中国兵遇上了朋友。

  “好了,我们走了!”

  “钟力怎么样?你看见了吗?第一天我还遇到了他呢!”我迫不及待的又向他提出了问题。

  “我也见着了!打响的第二天就见着他啦。当时他们正在攻打你们这个高地呢。我看他光着上身,正操着重机枪,大叫着不让我们再往前了,说是很危险,我说这是谁啊?结果一看是他!”

  “他现在的位置应该在你们连的前面,我想他现在应该是安全的,他是‘老油条’嘛!” 他边走边向我说。

  ‘老油条’是我们这伙儿人给钟力起的外号,正是由于他年龄稍大,生活经验丰富才得此‘殊荣’,但在战场上,他的那些经验还有用吗?能躲过那些枪林弹雨吗?我真担心这些一起入伍的战友,这些学生时代一起玩耍的伙伴儿。

  短暂的见面虽然只有十分种,但我和袁兵聊了很多内容,如果不考虑他有任务在身,不担心他的安全,我是不会轻易和他分手的。在异国的战场上,能遇上最好的两位战友,真让人喜出望外,那种感觉就像是遇到了久违的亲人!

  送走了袁兵,我又回到搭好的窝棚里,裹上了雨衣和战友们挤着睡着了。这是开战5天来第一次伸直了腰杆躺平了睡觉,第一次不需要竖直了耳朵、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睡觉啦。

  我睡着了,带着遇到同乡时的欢喜,带着微笑,拖着筋疲力尽的身躯睡着了……

  “嗖!嗖!嗖!”的巨大声响把我们从睡梦中惊醒,那是炮弹掠过空中的呼啸声,这种响声自开战以来使我们异常的熟悉。

  “快来看啊!我们的军炮团发威啦!”

  黎明时分,连长的一声欢呼把大家全叫了起来,大家纷纷跑出树林站在高地边上,那里视野开阔,能俯瞰整个红河流域。

  大家遥望着远方的柑塘,看着从老街方向射出的串串火苗和那火箭弹拖着长长的火焰呼啸飞过头顶,砸向远方,真让人为之兴奋!

  大家欢呼了!又一次喊出“炮兵万岁!”的口号。

  这是我们军炮团152加榴炮和130火箭炮的重炮在射击!那排山倒海的气势,犹如那波涛汹涌的钱塘江潮水,摧枯拉朽不可阻挡!

  “打的好!”,“打的好!”我们看着那万炮齐鸣的景象,感受着炮弹从面前飞过带来的气浪和温度,跳跃着、欢呼着!场面极其壮观!

  连长对我们说:这是我们军主力开始攻打越南重镇——柑塘啦!

  柑塘,这个我们早已听熟了的名字,在我的心中标示着我军的战役目标,标示着我们对越自卫还击要达到的目的。不仅它在我们心目中是一座大城市,越南人也把它视为为骄傲的象征!越南的国民经济总产值的10%来自于那里,那里不仅有天然的大磷矿,也有美丽的姑娘!我们连队几天来的战斗就是为了打它啊!夺取它不管从经济上还是从军事上意义都非常重大!

  那里也是我非常想去的地方,来到越南后我们连城镇都没有进去过。难得的一次武装出国访问,整天在茂密的丛林中转来转去,感觉特别冤枉,异国的城市是个什么样?市民的生活怎么样全不知,更不要说自己渴望见到异国的姑娘了!

  我想去商店,那里总有牙膏和牙刷吧,好多天没有刷牙了,难受啊!能有一块肥皂也行啊,让我们洗洗脸、洗洗手上战友的血迹、洗洗几天来的征尘吧!
鱼白肚的天空中火箭弹飞行的轨迹异常清晰,“呼呼呼”喷射的火焰映红了晨曦中的丛林,加上那随之而来震耳欲聋的声响,构成了一副壮丽的美景,让人几乎忘却了身处硝烟弥漫的战场,忘却了自己站在生死线的边缘,忘却了我们昨天战斗的残酷和疲惫,忘却了一直萦绕在心中的恐惧和悲伤!

  “为牺牲的战友报仇!”是我们喊出的又一句口号!

  这是2月23号的早晨,中国人民解放军的炮火又一次的发出了怒吼,事后有人统计说,这是我军历史上单次火炮发射量最多的一次战斗,可想而知当时的柑塘,一定是火海一片。

  我军的炮阵地在山上看的很清楚,越军也一样能看到。谁能保证这茫茫的山岳丛林里,这高高的黄连山上没有越军呢?我们担心越军会对他们进行报复!

  大家争先恐后的抢着连长的望远镜,就想看看炮兵们是如何转移?他们是否能避免越军的炮火追随打击?幸运的是他们做的很好,瞬间就消失的无影无踪,在原来的炮位上,再也看不到那长长的炮管了,他们的动作令我们佩服!

  对柑塘的炮火打击结束后,远处依然响着激烈的枪声,大家恢复了平静,同时接到了继续后撤的命令,要我部撤到387高地集结待命。

  387高地紧邻我们所在的369高地,在前面我介绍过,是我们116团1营夺下的,在387上他们曾与越军发生了激烈的战斗。369到387通过一个坡度不大的山脊相连,不到2公里的路程让我们很快登上了387高地。现在重新回到这里,是按上级的命令要在此构筑工事,修整待命。
387高地紧邻我们所在的369高地,在前面我介绍过,是我们116团1营夺下的,在387上他们曾与越军发生了激烈的战斗。369到387通过一个坡度不大的山脊相连,不到2公里的路程让我们很快登上了387高地。现在重新回到这里,是按上级的命令要在此构筑工事,修整待命。

  士兵们没有事情的时候,最喜欢猜测领导的意图,喜欢琢磨下次的任务。大家从连长的脸上看得出,他态度认真,安排防御部署一丝不苟,指挥大家构筑工事非常严肃!显然这次待命的时间不会短,不用说大家都知道,我们已经转为预备队,需要时间来恢复体力、补充兵员和调整建制,所以这次构筑工事,不是一两天的事,没有人敢马虎了。

  大家脱掉了衣服,几乎都是光着臂膀挥舞着手中的工兵锹,开始了大规模的构筑我们长期的守备工事。

  工事基本上都是在越军原有的工事上进行整修,不够深的战壕要挖深,打坏了的要修复,但每个人必须要挖防炮洞。

  防炮洞的构筑方法是在战壕的后壁上,挖出一个进去后可转角的洞口,由于形状像猫的耳朵,俗称‘猫耳洞’,有着非常好的防炮击的效果。

  我们的工事构筑,不仅是为了抗击敌人的打击、保护自己的安全,还要抵御深夜严寒的侵袭,能够平躺着睡觉,为我们长期坚守和随时准备参加新的战斗储备体力,简单的说就是:工事构筑要能生活、能战斗!

  387高地上过往的部队很多,鉴于野战进攻的需要,任务都十分紧急,轮流交替,大多都是临时或者是在原有工事上的整修而成的,没有谁会去构筑非常坚固耐用的工事,也没有哪一支部队会认真的清理越军的阵地。

  387高地上的战斗虽然已经过去了好几天,可依然是臭气熏天,那刺鼻的死尸气味哪怕只有一点点,也会使人高度敏感,我们必须要清理干净。

  我们寻找着气味,发现很多越军尸体是被炮弹炸飞在丛林里,除了尸体,断肢残臂也散发着臭气。不少的尸体是被埋在炸塌的战壕里,很难被发现。其中一个人字型的掩蔽部里有三名越军士兵被我军炮火命中,全部炸死并掩埋在里面,看到这情况,让我们吃惊不小!

  人字型掩蔽部,也被称为A型掩蔽部,是我们最常见的越军掩体。是先挖下1.6左右的深坑,再用直径10厘米左右的圆木架成人字型后覆盖20、30厘米泥土构成,这样的掩体构筑起来简单而快捷,隐藏人员多,锐角形的顶部又能承受一般迫击炮弹的打击,可顶部覆盖的泥土厚度有限,大口径榴弹炮直接命中,还是难逃脱上西天的命运。

  我们真不知道越军是为了偷懒还是为了快捷,还是他们野战教范的要求?还是他们对我们火炮的轻视?这样的工事只能让越军付出沉重的代价!正是由于他们的一时疏忽而送了命呀!

  被炸塌了的越军掩体肯定不能用了,但我们要把里面的尸体挖出来,重新挖坑掩埋,一来可以避免那些臭味对我们的影响,二来也是出于人道主义的考虑,对他们的尸体进行统计、认真的掩埋。

  世界各国的军人都有自己崇尚的精神。无论是美洲的勇士、日本的武士道、还是欧洲的骑士等等,都在标榜和树立一种战斗者的气质和风度!都要求对战死的一方给予足够的尊重和理解,如果做不到这点,似乎没有军人的气度!我们是新中国的现代军人,接受的是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奉行的是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精神和革命人道主义的教育,不让敌人尸体暴尸荒野就是对他们的最大的尊重。

  连长正是看到了这些情况,要求我们收集阵地上的木材及越军工事中可用的材料,采用同样的结构修建掩蔽部。不同的是要求我们挖得更深,覆盖的更厚,这无疑提高了安全系数并节省我们大量的时间和体力,使我们的工事在短时间内得以完成。

  一天的土工作业使我们很累,但大家一扫前几天战斗中的那种紧张而[bgcolor=transparent]恐怖[/bgcolor]的心情,轻松而愉快的完成了防御工事的修建和部署。

  这时的387高地,已不在是越南境内的一个由越军把守的山头,也不再是一个满目焦土和血迹的战场,而是一个“中式”和“越式”相结合的、能生活、能战斗的野战防御阵地,从排兵布阵上,我们有侦察哨、班哨、重点防御的方向和完整的火力配系。从生活上,我们有自己的水源、厕所、以及各班埋锅造饭的区域。环形的防御阵地四通八达,俨然是一个规划整齐,管理严格,功能齐全的中国人民解放军国外野战营地了!

  战后休整开始了,战争间隙的营地的生活也开始了。没有了战斗任务,没有了迫在眉睫的敌情,没有了血淋淋的场面,没有了激烈的枪炮声,大家无不心情舒畅!难道真是这样吗?谁也说不清楚,不过这短暂的安宁足以让大家高兴的啦。

  休整的日子虽然舒服,可要做的事情一点也不少,战斗总结,战伤统计,武器、兵员补充,日常生活品的补给……,我无法一一地回忆出当时所做的工作,但有几件事是我非常难忘的。

  在我们进入387高地的第二天,大约是2月23日至24日,部队按要求进行战斗总结,这是我们战斗打响8天来第一次有机会坐下来开会,各班都在自己的战壕中围坐一起,纷纷回忆起这8天以来的战斗经过和得失。

  8天来经过了两次大的战斗,一路冲击向前,谁也没有功夫去想什么,去总结什么。哪些事情做的对,哪些事情做的不对,谁也不会去计较,现在上级给出了时间,要求大家找找8天来的问题,去好好的小结一下战斗中的得失,大家能放过这机会吗?

  说实话,谁会在那样的[bgcolor=transparent]环境[/bgcolor]中去论得失呢?总结中大家很少去回忆痛苦,反而对战斗中那些痛快的事件讲的津津乐道,对那些在战斗中出洋相的事更是乐此不疲。谁胆小啦,谁的表情怎样啦,谁有尿裤子的嫌疑等等,大家都说个不停,似乎谁也不愿意去提及某人是怎样的勇敢而牺牲,某人是怎样的战斗而被敌人的炮火所掩盖……

  对我的小结中,自己在渡河抢滩战斗中,击毙敌人某名;攻打215高地,大家对我是赞赏有加,为炮火指引方向,作战勇敢;两次战斗上级分别授予我两次三等功。虽然记功两次,可自己仍然觉得很惭愧,像泄了气的皮球没有精神,总觉得没有什么可值得炫耀的战绩。

  对自己连队的伤亡的统计,许多年来,只要一提起这场战争,很多人就会问我,到底你们牺牲了多少人?到底你们击毙了多少敌人?这个问题当然有详细的记录,但我不能在这里给大家说。

  有关战伤统计数据,历来是胜负统计的依据。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各国军队都非常重视量化的对比!我们也是一样,可没有哪一支军队愿意把自己的伤亡数字公布于众的。

  自己牺牲了多少自己最清楚,越军死了多少,也只有他们自己统计的最准确,仅仅靠我们在阵地上很难准确统计敌人的伤亡!因为你只能统计阵地上的尸体,无法统计敌人的战斗减员情况,再加上重复的统计和丛林中未被发现尸体的因素,精确的统计实属困难!

  不管怎样,我还是要说一个数字,那就是我们连队经过渡河战斗和215攻坚战斗,伤亡人员占全连人数的38.9%,至于牺牲多少,受伤多少就不再细说啦。

  当时的战场,正像解放战争时期的解放军一样,为了尽快地消灭蒋家王朝,鼓励战士们多杀敌,各个部队都会用钢板油墨印刷术在战场上印制一种战场快报,及时地把战场上的优秀事迹和作战经验宣扬出来,起到互相鼓励、互相提醒、鼓舞士气的作用。

  这是解放军光荣的传统!我们也不例外。虽然几天的连续战斗使我们没有能及时地看到每天的战场动态,可并不影响战场快报的发行,现在进入修整了,我们也有时间看这些“报纸”了。

  当时的战场快报,是由团级单位政治处组织编写,取名为“战斗小报”。没有专门的“记者”采访,团部政治处就那么一、两个宣传干事,除了担负照相和写总结外,每个连队发生的大小事情多如牛毛,更何况团机关的文章就够他们写的啦,哪有时间到一线采访各连队啊!他们只有采用派公差的形式向各连队约稿来完成小报的出版。

  由于8天来一直在战斗,没有谁顾得上来找你索要什么优秀事迹和稿件,现在进入修整,上级也向我们连队索要稿件。本来这类稿件的提供和撰写是由连队的文书来完成的,战前也选举了几个战士作为特约“通讯员”,可经过激烈残酷的战斗后,牺牲的牺牲,受伤的受伤,连队里已经没有人来完成这一“光荣的任务”,连长毫不客气派我来完成这项任务,谁叫我是高中生呢!

  “云风,其他的事你不要写,就写写副指导员刘增武同志吧,把他的事迹写出来,要好好地写,让他英雄的事迹传遍整个阵地!”

  接到这个任务,脑子当时就懵了!大家都在高兴的时候,要我写这么沉重的题目,况且我生平最讨厌的事就是写文章了,这任务怎么完成啊!

  我借口没有笔和纸,想推掉这头痛的工作,事实上也是这样,都是拿枪的人,谁会带着笔和纸啊!显然这样的借口毫无说服力!虽然我们没有带,但毕竟能想到办法!越军的阵地上到处都可以找到遗留的信纸和笔!

  战友们很快地在连长的吩咐下为我找来了笔和纸,让我坐到了一处清静的战壕里,开始了艰难的写作,两个小时之后,我写出了如下的文字:

  “副指导员刘增武同志,认真学习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刻苦训练,是我们团的军事体育标兵。对越还击战打响后,他多次要求带领主攻分队的任务。

  攻击215高地的任务下达后,连长在他的积极要求下,终于批准了他的请求。战斗打响后,在我连三排受到严重的伤亡下,他愤怒了!高喊着“为战友报仇!”的口号,不顾战友们的阻拦,向敌人的阵地冲去!

  敌人的一线的火力全部向他射来,他肩部和腹部负伤,可他并没有倒下!他打完了手中冲锋枪所有的子弹后,又抢过了六班的轻机枪向敌人扫射,机枪的子弹也打完了,他又掏出了自己的手枪向敌人的战壕冲去,并向敌人投完了自己所有的手榴弹!

  最后敌人的5、6枚手榴弹一起向他仍来,他终于倒下了……”

  写到这里我实在写不下去了,因为我找不出任何词语来赞扬副指导员,我担心自己平庸的文字无法展示他的英勇,有损这位英雄的形象。

  我还在忧伤,写这些有什么用呢?人都牺牲了!记得在连队开拔前,他刚举办完婚事,刚结婚的妻子要知道后该有多难受啊!

  我也想继续写完,可不知道怎么结尾。我想模仿电影《英雄儿女》中的台词做结尾:“我们的王成,是毛泽东的战士,是用特殊材料制成的人……”。

  这语言是多么的豪迈,气势是多么的雄壮!可老师说过,写文章不要抄用人家的语言,那样写出来的文章是抄袭,一是不道德,二是没有说服力,人家也会笑话你的,所以只好放弃。

  于是我拿着已经写好的文字走到了连长身旁,哭丧着脸向连长报告。

  “连长,我实在写不出来,只写了这么多。”随手就把已经写好的东西递了过去。

  连长瞄了一眼在纸上短短的文字,嘴角挤出了几个字:“哼!算了吧!” 随后嘴里就在嘟囔,听不清在说什么,但显然对我的表现不满!不管怎样,心里暗暗庆幸,总算逃脱了一桩苦差!(其实当时我所写的那段文字远没有现在大家看的这么流畅。)

  连队转入阵地防御后的任务比起野战进攻仿佛要轻松许多,起码免去每天的奔波之苦,可以安心的在战壕里休息,可以自己动手做饭,吃上热呼呼的食物,不再整天的吃那压缩饼干。

  当时许多人都患上了压缩饼干综合症,见到那“玩意儿”就难受,直到今天我仍然未愈。

  战时的炊事班不可能再为全连战士做饭,他们担负着弹药补给和伤员抢救的后勤保障任务,非常繁重,如果再要求他们像平时给这100多人做饭,简直是太不“仁义”。

  全连队生活的问题改以班为单位,各班自己做饭,炊事班只提供菜肴或者副食,各班的战友们轮流收集柴火,采供饮水,埋锅造饭。

  “锅”是用压缩饼干桶做成,上面印有“761”和“721” 的压缩饼干桶地上随处可见,我们用三根木棍做成三角架,把铁皮饼干桶挂在上面,下面烧火做饭。

  记得有一天,天气很糟糕,小雨下个不停,阵地上到处是稀泥,别说找干柴做饭,就是走路都非常困难。

  “这样的天气怎么点火做饭啊!”

  所有的人都认为等雨停了再做也不迟。可连长并没有理会大家的意愿,他要求各班必须做饭,按时进餐,不能等天气!

  我心里犯起了嘀咕,这样的天气,树干、树叶都是湿的,怎么做饭?少吃一顿也饿不死的。于是无动于衷,从行为上消极的抵触连长的命令。

  连长巡视检查后发现有人消极怠工,一下子火冒三丈,尤其对我更是一顿大骂!这是开战以来,第一次看到连长如此地生气!他认为我是抵触冒雨做饭的主谋。

  当时他是怎样骂我的已经记不起来,但那感受是难以忘怀的,不能做的事情非要我们做,那种强人所难的委屈、酸楚和无奈,真是让人差点掉下了眼泪。

  男人有时真是很奇怪,看到战友牺牲是如此的悲伤,也没有掉眼泪的感觉,此时仅仅是为了做顿饭,却让人想掉眼泪,想起来真是不可思意。

  虽然心里觉着委屈,但还是要执行命令,毕竟有人已经点燃了火。

  战友们想了很多的办法,他们把军装扯成布条沾上擦枪油引火,也有人把子弹的弹头拔掉倒出火药来助燃……,导火索、喷火器的燃烧油都成了引火的材料,在多种办法的实施下,那些被雨水淋湿的树干迅速燃烧起来,尤其是那些外表湿漉的木薯杆里面却很干燥,一但被引燃,火势一点也不差,足以让我们吃上一顿热饭。

  活人哪能叫尿憋死?热带丛林就是这个特点,大雨并不能立即把丛林中干枯的树枝弄湿,只要适当引火,照样能使湿漉漉的树干燃烧起来,这无疑使我们更加了解丛林中求生的技能。

  看着战友们用积极姿态战胜困难,自己心中的委屈一下子消除了很多,立即组织起班里的战友都围在一起,用从越军仓库中缴获的加拿大面粉和成面团,再用手把面扯成面皮,一边扯一边往桶里丢,就像过年下饺子一样,再倒进两个红烧肉罐头,那味道真是美极啦!
  吃的食物是不缺的,部队只要在阵地上一驻扎,就会有后勤的民工队伍为我们送来大米和面粉,就会有罐头、饼干和香烟,也会送来盐巴、豆瓣酱、豆腐乳等副食,开战7、8天都没有好好吃过东西了,现在休整,在阵地上能吃到这些东西,你说能不香吗?

  几天的休整和驻守,让连队的战友们有了很多的富足食品和多余私人物品,大家都有自己的小仓库,他们用空弹药箱储存着自己吃不完的东西,储存着自己的私人物品。

  我也在自己的“猫耳洞”里有这么一个弹药箱,里面装着春城、大重九、金象牌的香烟,饼干,罐头和一些生活用品,香烟并不是很多,一次能分两盒,各种品牌的都有,运气好的时候,还能分到一包红双喜。后勤补给没有规定的时间,连队里需要什么,司务长就会向后勤补给部门提出要求,他提的越多,我们生活的就越好。一句话,祖国人民给什么,我们就吃什么。虽然没有 “生猛海鲜”,但我们已经很满足了。

  除了食物,肥皂,牙膏,牙刷等生活用品也送上来了。记得有一天,后勤补给队给我们连队送来了10多支牙膏和一些牙刷,显然不能做到人手一副,大家只有轮流使用。10天没有刷过牙啦,班里的战士都抢着轮流刷。可每个人在刷牙时都流露出龇牙咧嘴痛苦的表情,开始很不理解,刷个牙干嘛要用这个表情?难道不舒服吗?

  轮到我刷的时候,照样是非常的痛苦,牙膏在嘴里的滋味真让人难受!我看着牙膏上面的品牌,怀疑是否是我经常使用的牙膏,可上面“中华”两字非常醒目。平时早晨刷牙时那种甜甜的口味,那种清新气息的感觉没有了,完全被辛辣的刺激所代替!难怪大家都是一副龇牙咧嘴的怪象。

  是啊,很久不刷牙就是这样的感觉,这种感觉使我记忆犹新!

  后勤补给队伍依然是为我们抬伤员和烈士的民工。这些战前临时召集后勤补给队都是由民兵组成,他们建制整齐,装备完善,每个班都配备有武器和骡马。他们穿的是军装,唯一的区别是他们没有领章和帽徽。

  有人说军民不容易区别,可对我们来说是很容易的。其一,他们年龄参差不齐,30多岁的最多,有的年龄大到可称他们为大爷,他们时常会坐在阵地上抽一袋水烟和叶子烟(西南地区农民特有土烟);其二,武器装备不整齐,有的背全自动步枪,有的背苏联老式的波波沙冲锋枪,有的还挂着德国的驳克枪,各型号的武器都有,没有枪的也会在挎包里装两个手榴弹,对很多不了解武器的人来说,简直是武器展览;其三,他们手中都拿有绳子和扁担等搬运工具,他们的骡马也都是自己生产队里的生产工具,与我们步兵营的军用骡马相比就像是小马驹。

  不管怎样,农民兄弟为了自己的家园,为了自己的祖国不受欺侮,奉献出最真挚的爱国之心和他们全部所有!他们的骡马虽小,但驮的件件物资都维系着我们的生命!

  我的同学孙大头,曾写有一篇反映我们对越自卫还击作战的生活的文章,题为“吃、喝、拉、撒、睡”,非常详细地描述了我们当时在阵地上生活的状况,让我感触颇深。

  387高地的营地生活并不是太平无事,既然是战争,就会有突发事件。记得在我们刚到387高地的第二天下午,隆隆的爆炸声和冲天的火柱让我看到了自开战以来我军损失最大的一幕。

  那是一天下午,天气有些阴沉,大家正准备晚餐的食物和柴火,找水、淘米,架柴,支锅,忙什么的都有。突然“嗖”一声,一枚炮弹从我们头上划过,接着又是两声,三声,炮弹飞行的速度很慢,间隔时间也很长,对于我们这些有经验的士兵来说,谁都知道炮弹飞行的目标不是对着我们,谁也没有把它放在眼里,炮弹是从阵地前2000米西南方的黄连山上的密林中飞出,朝东北方阵地后侧飞去,正好飞越我们的头顶。

  大家一没有害怕,二没有躲藏,三更没在意,无非是本能的放下手中的活儿,抬头向天空望去,仿佛想看看飞行的炮弹。

  有人还语气轻松地说:“哦,不用怕,是越军的流弹!”

  “啊,不知哪个部队要遭殃啦!”

  四发炮弹从我们头上飞过之后,在我们身后大约在不到1000米的山沟里爆炸,声音很小,但接着的爆炸声却震耳欲聋!

   轰、轰轰!巨大的火光和声响像是过节的放礼花和鞭炮,震耳欲聋!火光映红了天空,浓浓的烟柱冲向那阴沉的天空,仿佛要与那低沉的乌云握手。看着眼前的情景,阵地上所有的官兵都瞠目结舌,全呆了……

   “遭了!肯定是我们的弹药库被越南人打中了!”

  “完了,这下我们的战友损失惨重了!” 大家纷纷议论着。

  我们看不见具体的爆炸地点,它被一座山峰给挡住,大家只能凭响声和烟尘来判定山峰后面发生的情况。几分钟过去,大家才缓过神来。

  “妈的,狗东西!”大家叫骂着,纷纷地丢掉手中的东西,迅速拿起了手中的武器瞄准前面的山上,想为战友报仇!

  “不准开枪!注意隐蔽!”

  “重机枪做好准备,加强观察!”指挥员发出了一连串的口令。

  爆炸一直在持续,你根本无法分清是些什么弹药在爆炸。炮弹、子弹、手榴弹、火箭弹各种武器的弹药一起爆炸,噼噼啪啪,响声各异,足足爆炸了有十几分钟。

  我们一边看着自己的弹药库在爆炸,一边用警惕的眼光扫视着远处的丛林和近处的沟谷,以防偷袭的越军乘机报复。

  这显然是越军小股部队运用单炮流动战术的一次偷袭。单炮流动,是迫击炮非常有利的一种战术形式,让那几位袭击的越军得手,肯定回去要立大功了,他们一定在那丛林中欢呼雀跃呢!

  连长没有下达开火的命令。开火你打谁呀?茂密的丛林你什么也看不到,连长和指导员的两具望远镜都在使劲儿地搜索,也没能发现任何目标。大家只能看着爆炸后的黑烟在云中飘着,只能望着那燃烧的火焰叹气!

  后来我们得知,被越军炮火袭击的部队是我军38师后勤的弹药运输车队。

  硝烟渐渐散去,夜幕来临,大家异常的紧张。连长来回地穿梭在阵地上,检查着各班排的布防情况,丝毫不敢怠慢。

  黑夜中由于视线不良,动物界生理钟作用,各种机体反应迟钝,时常被军事行家视为最好的进攻时段。进攻的一方常会利用它来达到突然袭击的目的,防守的一方也常会在这时万分小心!可不管我们怎样的小心,都无法预料敌人什么时候来进攻,什么时候来袭扰你。

  祸不单行,福不双至,正当夜深人静的时候,在我们身后的山脚下,突然又响起了清脆的枪声。

  叭,叭!……叭,叭!枪声划破了宁静的夜晚,在丛林的山谷中显得异常的刺耳。单发射击,似乎没有明确的目标,也没有发生激烈的对射,枪声显示出射击者老练成熟,不慌不乱。

  “注意!提高警惕!”

  “各哨位注意观察,发现情况及时报告,不要随便开枪!”

  连指挥所一遍遍发出指令,大家警惕的神经再次被崩紧快要断裂!

  连长不停地向各个友邻连队发出询问,想弄清楚枪声来自何方?可没有一个连队能够准确的说出原因,也没有谁能说出准确的位置。那一夜再没有人敢闭上疲惫的眼睛,再没有谁敢随意的说笑,一直紧张到天亮!
清晨时分,终于得到了团指挥部的通报:

  “昨晚深夜,有流动越军对我团防御地域内的友邻38师炮兵阵地进行了袭扰,向我炮兵阵地发射步枪子弹,未造成伤害。要求我连立即对该地域进行清剿,肃清该地域内的越军,保证友邻师炮团阵地的安全。”

  接到命令,连长迅速组织人马下山,向山下的沟谷里搜索前进,要求大家一字形排开,像梳子一样把山谷里梳理一遍,不放过任何死角,尤其是炮兵阵地的周围。

  38师炮兵团的阵地在山下不远处,大家排好阵形,打开武器保险,手握着枪机,在茅草和丛林中搜索前进,不敢放过任何蛛丝马迹。

  通常执行这样的任务,谁也不会乱开枪的,开枪会使大家非常的紧张,即便是发现可疑目标,也都要判明情况。可偏在这时,还是有人紧张的手指压向了扳机,子弹“哒哒哒”射了出去。

  战场上只要枪声一响,大家立马会卧倒。原本完整的队形,现在一个人也看不见,全爬在草丛里了。

  “谁开枪?什么情况?”

  当连长得知是有人紧张的向可疑目标射击时,气得大骂起来:

  “混蛋!日脓包!胆小鬼!说过多少次了不准随便开枪!怎么就记不住呢!”

  随意的开枪也激起了大家的公愤,无意中给大家制造紧张的气氛,肯定是要被人骂的!

  也难怪那位开枪的战士,山沟里有很多可疑的目标:有老乡的牛,有老乡的鸡,虽然不多,可是在草丛里突然的一动,的确让人紧张不少。

  经过大家严密的搜寻,突然发现了一处可疑的山洞,那洞口不大也不深,只能容纳一个人钻进去。

  我们围住了洞口,好像里面有动静,大家在洞口两旁闪开,开始用越语向内喊话。

  “牙德依!(出来!)”,“空得动!(不要动!)”

  洞里面传出了西西沙沙的响声

  “牙德依!(出来!)”战友们高喊着,并准备好了手榴弹,随时准备往里投弹。全连的人马也迅速地围拢过来,将各种武器瞄向了山洞。

  事实上我们知道有很多的老百姓,在战争开始后,他们纷纷地逃进山林,想躲避战争带来的伤害,也有不少的家禽和农民的牲畜跑进了山林。如是那样,我们还动用这么强大的阵容,启不让世人笑话?

  在连长的呵斥后,没谁再敢胡乱开枪了。对付这样的洞口,大家有经验,尤其在第一晚上的战斗中,遇到过很多越军的坑道口,何况现在面对这么一个小的山洞?

  连长把翻译叫了过来,让他认真地对着里面喊话:放弃抵抗,举手投降!并一再要求大家没有命令不准开枪。

  短暂的停留之后,里面终于传来了一个越南女人的呼喊声。

  “@ # $ % & * &!”唧唧哑哑的。

  “啊!不要开枪!不要开枪!是一个老百姓!”翻译高喊着。

  随后,一个女人面如土色,神色紧张、污头垢面的慢慢爬了出来,她慌乱的眼神中四处张望,不敢停留在任何一个士兵的身上。

  这女人看上去30多岁,中长的头发,摸样还比较端庄,穿着灰色条文的西式上衣,让人感觉到是一个城里人,也是一个有文化的人,手中还拖着一个藤条箱。

  一见这样的箱子立刻让我想到了许多,这是电台吗?像共产党在白区的地下工作者?还是装有武器?随时准备对我军进行报复?

  我们向后退开,让她打开箱子接受检查。箱子打开了,里面全是些衣物,翻遍了也没有发现电台或是其他军事用途的装备,大家才松了口气。

  经过我们对山洞的仔细搜索和对女人的详细盘问后,确定只有这一名普通的老百姓,她是保胜县城里的人。随后我们释放了她,要她按照我们指定的路线返回家乡。

  现在想起来,这个女人也并非那么简单。许多天过去了,逃难的老百姓早回到了自己的居所,怎么还有这么个女人在山上呢?算起来她在山上也住了有一个星期了,靠什么坚持这么长时间呢?

  可那个时候的人想法要简单的多,也没有更好的方法来对其甄别,更没功夫花那么多时间在这个普通女人身上。

  我们继续搜索,来到了38师炮阵地,不停地询问炮兵老大哥附近的情况。当他们看到有步兵来保护他们时,非常高兴!可谁也说不清昨晚的袭击来自何方。

  搜索中我们看到了几户农舍,这是进入越南以来第一次在白天走近异国村舍,自己是又兴奋、又紧张!

  那是几间很普通的越南农民的房屋,全是用的茅草和竹篱笆搭建成的,简陋的无法与我国农民相比。

  我们挨家挨户的把门推开,嘴里还不停地用越语高喊着牙德依!(出来!)宗堆宽洪毒兵!(我们宽待俘虏!)等内容,之所以这样喊,并不是要威胁越南人,而是起到敲门的作用。

  我端着打开枪刺的冲锋枪,跟着连长来到了一户农舍门前,高喊着“牙德依!”后就用脚推开门。门没有锁,仅仅是用门扣挂着,屋内空无一人,我也不再紧张,即便想到有越军冲出,手中的刺刀也能对付。

  屋内没有任何值钱的东西,即使有什么我也绝不会轻易的随便的翻动,不仅这是战场纪律的规定,也是三大纪律八项注意的基本要求。更何况电影“地道战、地雷战”的情景历历在目,让人觉得动任何东西都会联想到日本鬼子抱起酒缸喝酒时被炸死的情景……

  第一次进到越南人的家中,新鲜而好奇,经检查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的物品和痕迹,倒是竹篱笆墙上的一副挂历引起了我的注意,日历被撕到了2月16日,显然主人当夜仓皇逃窜后就再也没有回来。

  挂历上的图片很“社会主义”, 16开大小的图片上是一位农村妇女大半身特写的画像,她手拿着镰刀,怀抱着稻谷,抬头仰望着未来,歌颂着越南人民为建设社会主义国家勤劳奋斗的景象。

  图片上的女人很漂亮,红花底纹的衬衣衬托出了女人丰满健康的身材,与印象中越南女人不是穿黑衣就是穿白衣的形象完全不同。

  我从没有看到过异国挂历,兴奋的使我鬼使神差的举起了枪刺,对着画中的女人就是一个突刺“杀!”刺刀“刷”的一声穿透了墙上图画中女人的胸膛。

  连长听见喊声,扭头看见我的标准突刺动作,不但没有任何赞赏,反而是怒火冲天!

  “妈的,混账东西,你疯啦!”连长怒目圆睁。

  我知道他为什么骂我,其实在我突刺的那一刹那就知道自己错了,怎么能用刺刀随便乱捅呢?解放军是人民的军队,不管是在国内还是在国外,都应该遵守这项原则。

  “你这样和日本人有什么区别?太不象话啦!”连长继续训斥着。

  我立即拔出刺刀,低着头一边接受着连长的呵斥一边赶紧用手抚平了图片上的刀眼,好在是三棱刺刀,创面不大,不仔细看是不容易发现的。

  我很内疚,担心今后被主人看见,如果越南人发现了画上的窟窿眼,还不知道会怎样想呢?他们一定认为中国士兵都是一群畜生,连画上的女人也不放过,那样我会很自责的!这不仅玷污了我们的军队,还让人误解我是个变态狂呢!这样的罪名我可承受不起呀。

  我无意去残杀妇女,我也无意去侮辱她们,或许自己需要发泄、或许我们的搜查徒劳无功,人性有的时候是会被抹杀的。

  我只有自我安慰:“没有谁会发现图片破了,即使被发现,谁也不会想到是一个士兵用刺刀捅破的呢……”

  大半天的时间过去,山下的搜剿终于完成了。我们没有任何收获,在回撤时,大家也没有忘记到炮阵地看看热闹。

  开战以来,我们步兵每次的进攻都得到了炮兵的支援,我们也多次在高地上看到他们令人振奋的射击,可近距离的观看他们作战还是头一次。

  虽然同属于一个军的编制,但炮兵和步兵有着不同的作战性质。平时训练不同,战时任务不同,使用的武器不同,作战方式也有很大的不同。

  平时,两个兵种很少有交流的机会,战时,一个在前,一个在后,更没有机会交流。何况炮兵老大哥在步兵面前天生就有一种优越感,他们很少会搭理你们。

  现在,两个兵种在战场上见面却显得格外亲切,相互的称谓都改为:“步兵老大哥”,“炮兵老大哥”!似乎单叫大哥还不够,非要加个“老”字才能充分表达出尊重和敬意。

  眼前是一个榴弹炮营的阵地,工事构筑非常隐蔽和完备。伪装网下的十多门122榴弹炮一字形排开,威风凛凛!炮阵地后方的指挥员头耳机,随时接听着前线的指令,各炮之间也通过耳机接受着指挥员统一下达的发射命令。

  阵地上不时的有汽车开来,为他们运送弹药和补给,炮兵们随意地在车上跳上跳下卸载物资,看着炮车呼啸地在野地中狂奔和车厢里摇晃的炮兵身影,场面极为潇洒和另人羡慕。

  他们每人都配备有钢盔,这更让我们步兵眼红,有人戴着、有人没戴,他们着装随便,有人光着上身,有人穿着背心,有人连军帽也不戴,哪里像是在作战,简直就像是在河边洗澡。

  他们一会儿紧张,一会儿松弛,看着他们作战,感觉就像是在做游戏,完全没有我们在敌前沿那种生死濒临的感觉。

  炮兵们见我们在一旁观战,赶紧招呼我们在他们的阵地上小坐一下,还拿出水、烟来招待我们,其中拿出的菠萝汁罐头味美的让我至今难忘!

  罐头其实并不希奇,可这种菠萝汁罐头我没见过。1公斤重的军绿色包装,没有标示和名称,看不出制作国家和[bgcolor=transparent]单位[/bgcolor],与我们通常吃桃子、苹果之类的水果罐头不同。

  我们没有见过饮料的罐头,平时我们两个人能有一个水果罐头就不错了,可炮兵们怎么会有饮料罐头呢?而且还一箱一箱的放在阵地上,随便吃喝,真让人羡慕啊!

  看着他们有吃有喝,去哪都坐汽车,从不受徒步跋涉之苦,不尤得使我们发出了内心的感叹:“当炮兵真好啊!”

  “不是我们搞特殊,你们喝的菠萝汁罐头,是一支部队刚从越军仓库里缴来的,我们也是今天才喝上的呀!”炮兵大哥给我们解释着。

  原来是这样啊!战场上的人最缺的是水,在那样艰苦的条件下,你能喝到清澈的水就不错了,何况这是口味一流的饮料呀!嘴里的菠萝汁浸人肺腑,如同久旱的禾苗遇到了甘露,美的让人快活!我们感谢炮兵的无私!时至今日,我仍然认为那菠萝汁是我喝过的最好饮料,也是我在越南见到过最好的东西!

  菠萝汁罐头让人眼馋,许多战士用刺刀扎个窟窿就往嘴里倒,可怎么也喝不进嘴里,炮兵老大哥们看着我们着急的样儿笑了:“兄弟,要扎两个眼才能喝到啊!”

  大家这才恍然大悟,扎一个窟窿眼,罐头里没有空气的负压,水是无法喝到嘴里的。在炮兵面前丢人现眼,心里更加难受,可在美味和饥渴面前谁也顾不上那么多啦!

  “各炮准备!”炮兵指挥员又开始下达新的口令。

  “标尺加300,右25,榴弹装填,全营齐射,预备——放!”

  “三发急射——放!”

  “轰轰轰!”“轰轰轰!”

  炮声震耳欲聋!看着炮兵的射击,让人非常的振奋!他们每打出一排炮弹,我们都会在旁边举起拳头高呼“炮兵万岁!”、“炮兵万岁!”的口号!

  两个齐射打完,炮手们又来到我们身旁,他们明白自己在步兵们眼里的形象,其中有两个光膀子的炮兵主动解释说:“我们一天要搬上百枚的炮弹,衣服全被汗水打湿,影响装填动作,只能脱掉!大家都是一个战壕里的战友,没有什么好羡慕的!”

  是啊!炮兵的危险程度肯定没有步兵大,但他们耳朵受到的震动和装填手的体力消耗是很大的,如果再遇到越军的反击,那更是危险,好在敌军的炮火完全被我军压制,否则,他们的危险也是很大的!

  战场上无论什么兵种都是战士,谁都不会轻松的。

  2月22日夜晚,代乃阻击战打响了,前方传来的枪炮声连傻瓜也知道战斗是何等的激烈,大家的心都被揪了起来,有战斗就会有伤亡,不管是哪支部队作战,他们都是我们的骨肉兄弟啊!

  代乃,是越南谷柳县到沙巴县主要公路上的一个地名,越军为了阻止我军对其纵深的进攻,派出了主力王牌316A师沿公路由西向东突击,企图对我军主力的侧翼进行攻击。结果行至代乃时,被我师的117团和116团阻止,他们拼命地想夺占代乃无名高地以便打通道路,残酷的战斗打了两天两夜。

  代乃阻击战,是对越自卫还击作战西线部队的一次著名战斗,它首次重创了越军王牌主力316A师!也是我军在连续多日的进攻战斗中,首次进行的防御作战!

  117团是接替我们任务后投入战斗的,他们与116团并肩在代乃阻击前来增援的越军,听说他们打退了越军多次的进攻,阵前的敌军尸体就有上百人,大家都惊叹他们的战绩,为他们的骁勇善战而喝彩!同时,我牵挂着前线,因为116团有钟力和袁兵!

  为成功阻止越军主力部队316A师企图对我军主力侧翼的攻击,防止越军使用坦克和装甲部队继续对我代乃无名高地的进攻,增强前线部队打击装甲目标的能力,上级下达命令:所有后方部队所属的直瞄反坦克火器全部前出增援代乃阻击部队,完成对敌316A师的阻击,达到自卫还击战役的全面胜利。

  这是增援的命令!它预示着我后方部队操作火箭筒、82无后坐力炮、重机枪的战友又要再一次地投入前线!

  增援,战争中一个很小的战术动作,却引来了一个很大的战场问题——“战后怕”,这也是所有参战部队面临的新问题。

  “战后怕”,是单指参加过战斗的部队,在经历了血雨腥风之后产生的一种畏惧心理。是继枪炮、硝烟冲击过后又一次对心理产生冲击而衍生出的一种畏惧情绪,这种情绪如不控制,将会极大的影响部队战斗力。他不仅涉及到战士,也涉及到军官。甚至有人说,克服“战后怕”要比动员战士们上前线难好几倍!

  一个新的名词出现,一种新的战场心理现象产生,无形地在战场上蔓延,损伤着我军的战斗力。

  很多人不知道,战前动员一个人去参加战斗,让你勇敢的牺牲一次很容易。因为年轻人的热血和激情很容易被调动,初生牛犊不怕虎嘛!可一旦你经历了血雨腥风,尝试了战争的恐怖,结果就不一样了,残酷的战争现实让人人畏惧!参加过战斗的士兵和军官尤其如此!很多人害怕了、胆怯了,眼神中流露出对生命的眷恋和对战争的恐惧,这种恐惧远远大于了他们为国作战的激情。

  针对这种情况,如何克服“战后怕”的动员开始了。上级领导要求各连队党支部充分发挥共产党员的模范作用,在战斗中克服“战后怕”的思想,积极地动员起来,继续投入战斗!

  不管这个问题有多新、有多难,为祖国而战的信念是不变的,共产党员的先锋模范作用是不变的,战斗中牺牲的英雄人物就是大家[bgcolor=transparent]学习[/bgcolor]最好的榜样!

  “怕什么呀?前几天的战斗你们打得很好啊!你们是有胆量的啊!连那些怕上战场的人都参加了战斗,现在你们这些勇士怎么都害怕了?原来你们都是英雄,现在怎么成了狗熊?”连长、指导员处处都在讲这样的话。

  “谁英雄,谁狗熊,战场上比比看!”的口号再次在阵地上响起!各班广泛的开展报名上前线参加阻击战斗的动员!

我很想参加去前线增援,但一种即想去又害怕的矛盾心理困扰着我,跃跃欲试了几次之后,还是没有报名,好在有个借口,我不是直瞄火器的射手,其实“战后怕”同样也深深地影响着我。

  那时我军没有专门的心理辅导员来为你做心理疏导,很多医疗研究机构在新中国30年的和平环境中也淡忘了这个课题,毫无疑问给当时的各级指挥员和后方的首脑机关出了一道新课题。

  增援分队迅速组建完毕,他们都是由火箭筒手、无后坐力炮手和重机枪手组成,他们肩扛着自己的武器重新踏上了前线道路。

  我趴在战壕里,目送他们远去,当看着战友的脚步一步步的从我眼前迈过,似乎感觉到了他们沉重的脚步,战友们又一次分离,心情格外分外难受,我期盼着他们都能早日安全的归来。

  随着对越自卫还击作战的规模进一步扩大,军委用“牛刀杀鸡”的打击方针也决不是一句空话!继我13军攻占越南北部重镇柑塘后,上级又把隶属于50军编制的149师配给了我军作为军预备队,令他们从千里之外的四川迅速进入越南,继续扩大对越惩罚打击的战果。

  其中该师的447团就驻扎在我们营地387的侧后方,即刻也接到军部的命令,令其部穿越黄连山,直捣越南的另一北部重镇——沙巴县。

  大约是在2月26号的那天,天气晴朗,烈日下的丛林里显得异常安静,他们跨过我们的阵地,静悄悄的穿行在387营地西侧的丛林间。他们背负着许多物资和装备,沿着密林中的一条小道默默地行进,我们纷纷地来到丛林中为他们送行。

  沙巴县在黄连山的西南侧,虽然公路距离只有20多公里,可穿插要走山路近40公里!高山连绵,丛林密布,道路非常艰险,这可不像现在徒步野外旅游那样容易,背负着重型装备的战士们要在一天之内赶到,需要的体力可想而知,要是遇上越军,更是困难重重啊。

  我们站在小路边,看着他们在丛林中穿梭的身影,不时地和他们交谈着。

  “兄弟,这一带很安全!你们放心走吧!”

  “兄弟,你们背的太重了,路程很远,你们会受不了的!”

  “我们直接从内地上来的,坐火车到云南之后,就被汽车直接拉到越南了!没什么经验啊!”行军的战士谦虚的说。

  听着他们的回答不由得让人担心!他们没有经过边界的适应,对气候,对地理都不熟悉。从他们携带的东西和着装上就知道缺乏经验,昨天还在寒冬腊月的国内,今天就到了亚热带的越南,气温反差太大,很多人冬季服装都来不及脱掉,还有的人带着冬季的绒衣、毛毯等,生怕冻着了,其实这些东西在越南丝毫没有用处,只能增加他们的负担。

  他们多数的人来不及和我们交谈,只顾埋头赶路,生怕掉队,有人也不时地向我们发出询问:

  “老兵,前面有路吗?还有多远啊?”

  “你们不要指望有路了,全是这样的丛林,这样的路算好的啦!”

  对比着我们走过的丛林,的确这样的小路要好走的多,在越南你千万不要指望会有四川的青石板小路供你走呢。

   “兄弟,你们面临的道路要翻越高山,绝对高度都在1000米以上,你们背负那么沉重的物资,会累垮的!不需要的东西都丢掉吧!后面你们会受不了的!”

  经过我们的提醒,很多人停了下来,脱掉多余的衣服,取出背囊中那些毛毯、绒衣、食品等多余的物资扔给我们。

  “老兵,这些东西没用了,给你们吧!”

  我们一边说着谢谢,一边收集着他们遗弃的物资,这些物资对于我们用处可大了,虽然越南一年只有旱季和雨季之分,可旱季温差很大,晚上很冷,他们丢掉的绒衣和毛毯,晚上我们还是用得着的。

  他们准备不充分,什么东西可以带,什么东西不能带没有明确规定,凸现部队出发时的忙乱。有一个扛步枪的战士从背囊里取出了一大包民用饼干丢给我了“老兵,这个给你吧!”

  我接住饼干,看着它又占地方,又填不饱肚子,对他们长途行军实在没有什么好处,于是没有推脱。饼干可能是那兄弟出发前临时在当地买的,口味还不错,成了我日后晚上充饥的零食。

  由于前面的队伍速度较快,后面的人跟不上,掉队后是非常危险的,不迷路也会被小股的越军吃掉。我们便为他们指引着道路,告诉他们掉队的时间,还不时地传授在越南的经验和注意事项,直到把他们的队伍送出我们的视线。

  再见吧!战友,你们好自为之,即便我们很多人今生只能见这一次,还是祝愿你们都能平安地回来。

  送走友邻部队后,已是日落时分,我们同时接到命令,要我连前去清理447团驻扎的阵地,在天黑前完成任务。

  447团的驻地是一座无名高地,高地上地势平坦,构筑有简易的堑壕和隐蔽工事。阵地上散落着大量的背包,棉衣、棉裤、绒衣裤等装备,还有大量的个人物品和食品,甚至还有帐篷等物资,真是一片狼籍,他们携带的物品远比我们想象的还多。

  “大家注意,把被装和衣物全部收集起来,堆放在这里,食品全部带走,没有用的东西就地掩埋!”连长做出了安排。

  我们填平了战壕,将收集起来的物资堆放在一起,堆放的物资几乎成了一座小山,根本无法掩埋,连长只能命令用火焰喷射器将其烧毁。

  “呼!呼!呼!”火焰喷向堆成山一样的物资,瞬间大火熊熊燃起,火光在夕阳下燃烧,烧的我们直叹可惜!

  又是一个黑夜来临,那晚我没有值勤任务,累了一天的我躺在掩体里,庆幸终于能好好的睡上一觉,而这一觉有了447团战友留下的毛毯,让我再不用裹着那僵硬的雨衣来抵挡风寒了。

  我盖着那柔软、舒适的毛毯静静地睡了,第一次在异国他乡那么舒服的睡着了……
387高地上可以俯瞰越南连绵的山峦,也可遥望祖国的山河。它成了中国人民解放军在越南的“解放区”,在“解放区”可以玩扑克、下象棋,还可以聊天说笑。

“解放区的天是蓝蓝的天,解放区的人民好喜欢!”这首当年脍炙人口的解放区歌曲在这里唱也十分合适。没有了战争的恐吓,越南的老百姓也开始了正常的生活。二月是越南的春耕季节,田野中有了村民的身影,村庄里也有了一丝生机。

由于两个翻译在215高地战斗中受到战友的惊吓,他们再也不愿意和其他战士住在一起,连长为了保证他们的安全,安排他们与我同住一个猫耳洞。理由是我理解他们的心情、理解他们的文化、更能听懂他们生硬的普通话。这样,两个翻译就把我当成了唯一能依靠的人。

我们住的猫耳洞实际上是一个经过改造的A型工事,里面的空间能满足三个人生活和战备的需要,三人即可以坐在里面聊天,又可以躺下睡觉。L角的洞口在战壕的后壁上,洞口外的环形的战壕上又连接着其他的猫耳洞和掩蔽部,连接着高地中心的指挥所和弹药。

白天的阵地上非常炎热,火辣的太阳已经让我们晒掉了好几层皮,所以我们只要不值勤时都躲在坑道里聊天,谁也不愿在外面站着。阿关和阿昆开始用闲暇的时间教我学越语,学习标准的“京腔”,介绍京族的文化,阿关教我朗诵民谣,阿昆教我时髦的越南歌曲,短短几天,效果极其显著。我不仅学会了二十多个字母,还学会了很多拼读方式,日常用语更是会说不少,有些我至今记得。

中越两国虽然都是亚洲国家,但毕竟有着不同的文化,年轻人在一起,最感兴趣的话题还是在男女问题上。尤其是男女青年之间如何表达爱意,成了我们相互学习的主要内容。

“妹崽儿,我们去看电影嘛!” 我用重庆话教他们如何对姑娘发出邀请。“郭尼该,喂嘞哩厥依!”(姑娘,过来和我玩玩!),他们用越南话教我向姑娘打招呼。一来一往,兴趣盎然。

除了一般生活用语外,向姑娘表达爱情、能引起阿妹们注意的语言我是一定要学会的。

阵地上也有人开始传播下流文字和图片了。有些人为了表示对越军的愤怒,用在阵地上搜集到的越军士兵家人的照片,胡乱勾画出下流的图画并加上侮辱性语言相互传看,如同厕所里的文化,发泄自己的情绪。这些照片有越军的父母,有他们的姐妹,有他们眷恋的爱人……

“不能这样!你们也太没有人性啦!我们都是士兵,你们想想,如果是你死后人家这样对你,你的灵魂还能安定吗?” 连领导进行了制止,很多人也对这种行为提出了批评!

领导制止的目的并不是要战士们尊重这些异国的对手,而是要制止这种流氓行为的曼延,这不仅关系到军人的礼仪和尊严,更关系到中国人民解放军的声誉!军人是可杀不可辱的!

从越军的阵地上和尸体上我们还搜集了大量的往来信件,是那些可怜的越军士兵自己保留的,战火使这些信件像雪花一样在阵地上到处飞扬。连长让我进行收集并让两个翻译查看,一来整理了阵地,二来寻找有价值的情报。

当两个翻译逐篇翻阅时,才知道这些信件没有任何军事价值,他们阵地管理的都那么好,何况保密工作呢?但信中能反映出对手的心理活动,这是我特别感兴趣的,我坚持要翻译为我一一的翻译。

小阿昆看了两页后就不耐烦的把信一扔:“没什么看的,都是些你想我,我想你的话,都是家务事,没意思!”

老阿关可不一样,认真地对待每一封信。

“阿风,你听啊,这封写得好!”他边说边读。

“阿哥:我知道你现在丛林的山上回不了家,但我好想你,你在我心中就好比林中的鸟窝,我是那山林中的小鸟,我要天天飞回鸟窝,投入你那温暖的怀抱……”

老阿关只要一发现好的内容,马上就读给我听。

看着敌军士兵亲人那种质朴纯真的爱情表白方式,那种带着泥土芳香的浪漫,让人向往,让人陶醉。触景生情,仿佛自己又一下回到了美丽的山城,在如梦如幻的夜景中,又看到我那倾慕的姑娘……

“越南人都习惯这样表达爱情吗?”我天真的问阿关。

阿关对我说:“越南是个能歌善舞的民族,尤其在农村,有很丰富的民谣来表达爱情呢?”他说着就朗诵了起来。

路边桃子路边花

叫你嫁我你嫁他

他有哪点好过我

我有哪点不比他

“真好听,旋律和韵味如同我国广西的民歌”我赞赏着。

三匹茅草是哥家

妹你过路来吃茶

家中无茶吃冷水

吃口冷水慢回家



洋桶打水扁担挑

见妹挑水哥心焦

哪时等得长流水

来到哥家不做挑

听着阿关的朗诵,又让我想起在家当学生时,男同学们总喜欢把家喻户晓的《刘三姐》中的情歌对唱挂在嘴边,只要见着了倾慕的女孩儿,就会高声唱着:“山中只见藤缠树,世上哪见树缠藤,青藤若是不缠树,枉过一春又一春”。

阿关完全没有注意到我的思绪在飞翔,继续朗诵着他所记得的民谣,好象是在回忆他青春的年代、他恋爱的时节。

舍不得来舍不得

绿丝腰带各半截

绿丝腰带割断了

差哥心肝割不得



哥上街来妹下妹

我脸相碰脸丢开

有情当作无情事

神仙下凡也难猜

一句句,一段段,如醉如痴,活灵活现的把越南青年恋爱时的画面承现在我的面前。随着阿关的民谣,我的思绪早已回到了祖国,多么想回家呀,战争让我们与亲人之间不能互通信息,也不知道现在的家乡是个什么样?家里的亲人在干什么?亲人们一定非常惦记着我们,父母们一定为他们的子女是否安全而担心!

“阿风,你在听吗?”阿关看着我傻瞪着眼睛,拍着我的肩膀说。

“啊哈!太好啦!”我若有所思的鼓起了掌来!

“阿关,你年轻的时候一定是一个采花匠!”我边夸奖着阿关的朗诵,边赞叹阿关的记忆如此之好。小阿昆在一旁听着傻笑,显然他感受不到我和阿关的内心情感。

在猫耳洞里的那种生活,真是让人难忘。

一天,阵地下路边的岗哨报告说,有两个越南小姑娘赖在我们的哨位上不走,又听不懂她们说什么,需要支援。连长随即命令我带着翻译前去解决问题。

听到这个命令,我高兴的跳了起来!来到越南十多天了,活人都没见着几个就别说姑娘了,今天有姑娘路过你的防区能不让人高兴吗?于是我带上排长的861电台来到路边的哨位,满以为能看到我朝思慕想的“琛姑娘”。

还是在那条447团走过的小路上,两个越南小姑娘身影映入了我的眼帘。

两个姑娘手里提着布包袱,个子矮小,瘦瘦的身段,显得异常苗条。一个瓜子脸,一个小圆脸,不算漂亮,也不难看,穿的是深色斜扣的中式服装,她们说自己满了17岁,可那渺小的身材让人总觉得是未成年少女,如同国内刚毕业的小学生。

阿昆一见这两个小姑娘,一下子来了精神,还没有等我认真检查她们所带的东西,他就立刻上前和两个姑娘攀谈了起来,来到越南还没见过他有这么兴奋。

“真是他妈的一个小色鬼!”我随口骂了他一句。

小姑娘一见来了一位英俊的解放军,还能说着流利的越语,立刻显得有些羞涩,脸上微微泛着红光,相互低着头,一边回答着阿昆的问话,一边抬眼看你一下反应,一副扭扭捏捏的模样,让人很是怜悯。

看着阿昆冒失的上去,我十分担心这两个小姑娘会有恶意的企图,类似的情况我们曾听到不少。越南的军民经过长期战乱的生活,积累了诸多的游击战经验。尤其是在60年代的抗美战争中,老太婆腰里绑着手榴弹、妇女菜篮子里装着炸药包、小孩送香蕉的时候突然扔出手榴弹等等的故事特别多,如同现在的恐怖分子,我们一点也不敢马虎大意。

旁边的哨兵似乎明白了我的担心,悄悄的对我说:“放心吧,没有问题,她们的包袱里都是些衣物,我们已经检查过了。”

在他们唧唧呱呱的说了一阵后,我们才明白,两个姑娘是早外村的人,攻打215高地时,早外村被我军炮火意外引燃,整个村庄被烧毁,她们无法继续居住,只能到7、8公里外的周登村去投奔亲戚,这条山路是她们必经的小道。

想想战争对她们造成的伤害,她们的理由合情合理。

村民过路是允许的,只要他们说明要去哪里,经检查没有敌意后我们都会给予方便的,可姑娘们为何又停下来不走呢?

她们对我们说:“我们很喜欢中国,越南这边很穷,没有中国那边好,现在的政府很坏。”还说她们的生活很困难,要加入我们的部队,为我们做事,要跟随我们回中国去。

我问身边的老翻译阿关,“她们是京族姑娘吗?”

阿关回答“不是,她们是沙族人,是越南的少数民族”。

“哦,是这样。”都说京族的姑娘漂亮,可来到越南那么久了,一个真正的京族姑娘也没有看到,难免使我有些失落,显然这两个姑娘不是我日思夜想的“琛姑娘”。

边交谈,边观察。她们衣着简单,却穿的很严实,让你一点也不要想看到什么。两个小姑娘也很健谈,眼神里没有任何遇到中国大兵时的恐惧和紧张。

第一次遇到这样的好事,你说有多新鲜啊!“跟我们走?加入我们的部队?你们都能干什么呀?”我调侃的问到,语气极为轻松。

“嘻嘻,哈哈, % $ ^ # @ & * $ ,@ # ¥ % ”。姑娘们一边回答,一边露出了阳光般的笑容。那笑容简单、青春可爱,完全没有女明星们笑的那么骚首弄姿,她们很开心,仿佛我的问话给她们带来了希望。

“她们说干什么都可以呀,可以给我们洗衣服、做饭,要她们做什么都可以,只要带她们回中国去。”阿昆边翻译边坏笑,似乎隐藏着更深的含义。那样的坏笑任何男人都明白意味着什么。我不敢围绕这个话题再说下去,否则有调戏妇女的嫌疑,不好向领导交代,调侃立即被我打住。

“01,01,报告情况!”正在这时,步话机里传来了连长的询问。

“205,205,我是01,这里有两个过路的女村民,想要我们带她们回国,报告完毕!”我做了回答。

“乱弹琴!立即让她们离开,你们马上回来!” 看我们长时间没有动静,连长显然生气了!

“01明白!”我也不敢再耽误时间,脸色一变,立即向阿昆说到:

“阿昆!叫她们立即离开,要去周登赶快走,这里是军事重地,随时都要打仗!”

两个姑娘看我对着步话机通话,又见我的脸色突变,明白了我不是开玩笑,再也不敢抬头看我们一眼,低着头赶紧的离开了我们的哨位。

那天晚上我在猫耳洞里根本无法入睡,一直想着白天的两个姑娘。咳!来越南看来琛姑娘的愿望真不容易实现啊!整天在这山头上,在哪里才能见着琛姑娘啊?

今天这两个越南姑娘真大方,比我们国家的姑娘爽快,她们想干什么就说什么!不扭扭捏捏,不做作!还说“为我们做什么都行”,多好啊!

“做什么都行……”我笑了,让我想入非非,想象着要是真把她们留下来,连队里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样的事呢!

想想在国内,连队驻地周围的那些姑娘,骄傲的都不看你一眼,你们这群大兵想和人家说话都没门,更别想要人家跟你走了!现在送上门来你还不要,真让人遗憾啊。

越南打了几十年的仗,对军人的崇敬深入人心,人人都愿意入伍当兵,军人尤其让女人们喜爱,外加战争使男女比例严重失调,难怪小阿昆能在越南一天可以和8、9个姑娘鬼混呢。

那晚,我第一次想到了性。如果不是在战场上,通常一想到这样的问题,自身就会有一种冲动,如同在上街买米时碰到姑娘一样。可今天,自己什么感觉也没有,完全没有性的冲动!难道自己身体有问题?是不是丧失了性功能?我开始怀疑自己的能力了……对比当年的日本鬼子,他们在中国见了花姑娘就抢!难道我们和他们的感觉不一样?

事实上自身是没有问题的,这是由于在战场上,人的精力高度集中,死亡的威胁无处不在,淫欲是不会出现的。

自从我们从前线撤到387高地后,上级立即为我们补充了兵员,他们来自南京军区,多半是江、浙一带省军区的老兵们。

这是上级第二次为我们连队补充兵员了,而这一次是在我连巨大伤亡之后,为了恢复我连的战斗力而补充。40多人的队伍一下子来到阵地上,热闹非凡,新来的兵员什么职务都有,你缺啥给你补啥,都是入伍一年以上的老兵,保证让你连队满员。

他们都是积极向领导请战而来,虽然他们都有准备,可到了真正的战场上,现实的情况完全打碎所有英雄式的梦想。

新来的卫生员叫徐江朝,接替了牺牲的老卫生员袁学高的位置。他是上海大城市来的人。他来到阵地上,完全没有想到这么多人全配给了我们一个连队,所见情况也完全出乎他的想象。

当听说他的前任在残酷的战斗中牺牲后,非常紧张,不厌其繁的向我询问当时的情况。

“战斗的时候你们如何保护自己?卫生员是怎么中弹的?在什么情况下会叫卫生员上去抢救?我应该怎么做才会完成卫生员的工作?”

“你就别担心那么多了吧,自己练好如何包扎,尤其要练好一些头部和腹部的包扎,这就是你现在要做的!”我回答着卫生员的问题。

新补充来的士兵们有的害怕了,有的嘴上不说,可从他们的眼神中能看出迟疑,但也有的人直呼遗憾,说没有赶上那真正的战斗,一个劲儿地问连长,什么时候还有任务,什么时候再上前线?

上过战场的向没上过战场的传授经验,新来的老兵们又成了新兵,他们要重新学会在战场上生存。

又一天过去,前线捷报频传,进展顺利,我军已经胜利地攻占了越南北部重镇——柑塘。这一天阳光明媚,天气很好,我们象往常一样准备着午饭,大家围坐在篝火旁边加柴、边聊天时,一位战友传来了阵地上的一则消息。

“伙计们,刚才旁边的炮连炊事班抓了两个越军特务,上山侦察的,大家可要提高警惕啊!”

越军特务?有这样的事情发生吗?这只会是电影里的故事会在我们的阵地上发生,谁也不相信,因为没有人相信越军的特工会傻到这个地步,大白天的到你阵地上来侦察。

“你瞎说吧?”大家哈哈哈的嘲笑起来。

传消息的战友很不服气!“真的,刚才我听友邻炮连的战友说的,说他们抓了两个冒充老百姓的人,上我们营炮阵地侦察,还问我们炮连有多少门炮呢?”

“你具体给我们说说。”大家一看不是空穴来风便来了兴趣。

那战友接着说,正当营炮连炊事班的战友准备做饭的时候,上来了两个越南的村民,炊事班的战士立即进行盘问,两个村民说他们的水牛在打仗时跑到山上来了,他们来找丢失的水牛,马上要春耕了,没有牛是不行的,这是他们唯一的工具啊。

牛跑丢了也是合乎情理的事,可村民知道山上住着中国军队,满山头都是人,牛会往人多的地方跑吗?既然是找牛,干嘛还要问有多少门炮呢?炮和水牛有必然联系吗?

炮连炊事班的两个战士听到越南村民对我军火炮产生了兴趣,立即引起了警觉,外加村民能够用汉语进行对话,显然存在着重大的怀疑。于是,不容村民有任何解释,先把这两个村民押解给连长再说。

我们听后都很痛快,“对对对!管他是不是村民,反正宁可错抓100,决不漏掉1个!”先抓起来再说,谁叫他们乱闯军事重地,何况这是中国军人的防区!

两个越南农民,在高地上被炊事班的战友给抓了起来,大家只当是阵地上发生的新闻而已,全没当回事儿。可没有想到更让我们兴奋的事还在后面呢。

第二天,太阳出来的时候,大家像往日一样,该值班的值班,该休息的休息,似乎并没有什么事情发生。大约8点多,连长突然派通信员在各阵地通知,要求各班排留足1/3的人员坚守阵地,其余的人全连到高地的反斜面集合,这是我们第一次在阵地上的集合。

清晨的阳光让人睁不开眼,湛蓝色的天空中飘着朵朵白云。队伍在一片为射界清扫的开阔地上集合好后,连长向大家布置了新的任务。

“今天我们要执行的是清剿任务,目标是山下的周登,据团敌工股侦讯得知,这个村寨有越军民兵组织,他们有武器,经常在我背后骚扰,我们要认真的清理一次,挨家挨户的搜查,决不放过一个可疑的目标。”

“一、三排、炮排跟着我下山,二排留守阵地,由指导员指挥,大家注意,路上保持安静,不要打草惊蛇,出发!”

全连战士听完命令,一下子都兴奋了起来,好多天没有任务,整天在这山头上呆着,真闷死人啦!来到越南这么久,除了在上头上眺望越南的村寨和城市外,越南的风土人情我们一点也不了解,战士们都非常愿意到人多的地方去走走。何况今天的任务是去清剿,是去抓越军的特工,去打击那些暗藏的武装力量,大家兴致高昂!

大家在连长的带领下,成一路纵队,沿着山间的小路飞快地向山下走去。

周登在387高地的山下,路程并不遥远,半个多小时后我们就下到了山下,我们走出树林,周登村寨出现在我们眼前。

来到村寨边上,连长命令大家停止了前进。

“重机枪上来,在路口边的有利地形占领位置,封锁路口,监视村寨情况,随时准备战斗!”

“60炮班上来,占领有利地形,目标村寨,用炮!”

“用炮?”炮兵们楞了,都看着连长,怀疑他们听错了口令。

‘用炮’是一种口令,如同‘用枪’一样,是让操作武器的战士做好射击的准备。它包括把炮架好,准备好炮弹,完成对目标测量及瞄准,随时准备发射等程序,只要一声令下,立即可以打向目标。

用炮虽然比用枪要复杂,占用的时间也多,可战士们的疑问是:面对这么一个安静的村庄,距离这么近,更没有发现可疑目标,动用连队中最强的火炮瞄准,用得着吗?

连长似乎发现了大家的疑问,也不多解释,只是坚定的重复了一句:“用炮!没听见吗!”

炮排长这会儿才回过神来,重复了一声:“用炮!”

“一炮准备完毕,二炮准备完毕!”连队里就这么一个炮排,两门60迫击炮是这个炮排所有的武器,很快就完成了射击准备。

连长在确认60炮和重机枪等重火器完成了准备后,才放心说:“一排两个班占领村庄左边的制高点,控制村庄的南面,三排两个班到右面,布置好警戒,一但发现有可疑目标,立即消灭!其余人员跟我前进!”

要进村啦!大家情绪高涨,那是因为今天的清剿不同于两天前我们对炮阵地周围的清剿,大家排成一排,像梳子一样把那些草丛、树林清理一遍,什么人也看不着,大家还非常紧张。而今天,我们要去的是村庄,那里面有鸡鸭猫狗外,更多的是有人,男女老少都有!来越南这么多天,我们还没有和异国的国民接触过呢,能不兴奋吗?

村外的景色很美,农田、水渠、道路,竹篱笆的围墙,村寨中高耸的茅屋顶,一切都是那么的祥和。

我们走近了村庄,美丽的村庄依山傍水,从面积上看,约有近百户人家。村庄的建筑有别于我们住的小芭蕉村,村民的房屋都是用茅草和竹子建成,每家的间距也很宽大,村边是一条村民进出的大道,道路边是一条村民用于水利灌溉的水渠。

一群村民围在水渠边上清洗着什么,他们大约有三、四十人,听到我们的脚步声,都放下手中的活儿抬眼望着我们。

距他们20多米处我们停下了脚步,相互对视,战士们也不知所措,只有等待连长走到队伍的前面。

连长看到队伍停下,知道前面发生了问题,迅速让我带着两个翻译跟他走到队伍前。

“林权,问问他们在干什么?”连长对着小翻译阿昆直呼其名地下了命令。

人群中两个熟悉的身影映入了我的眼帘,正是那要跟随我们回国的两个越南姑娘,她们从早外村来到周登投奔亲戚,没想到在这又碰到了她们。

两个姑娘显然也认出了我们,主动从人群中站出来应答我们的问话。阿昆见着“老朋友”,迫不及待的上去和两个姑娘打着招呼,像泡妞儿似的很快问明了情况。

原来是村上杀了猪,每家分了猪肉,村民都聚集在水渠边上清洗。我心想:肯定是怕解放军抢他们的猪,所以才把猪都杀了!否则又不逢过节,凭什么杀猪啊!

“林权,告诉他们,我们要见村长,叫他们村长出来!”连长又向小阿昆交代了任务。

小阿昆得令后继续向姑娘交涉,可两个姑娘一下子翻了脸,唧唧咕咕的冲着阿昆说了一大堆话。

阿昆顿时低下了头,红着脸,显得非常尴尬,像是受到了极大的刺激,一副委屈样儿,直往我们的队伍里退,刚才还嬉皮笑脸的劲儿全没了!连长一连几次叫他继续询问,他都不愿意再往前去半步,一再地说,“我不去了,我不去了。”

谁都明白小阿昆是被姑娘骂了,至于骂什么,阿昆、阿关都不愿意告诉我们,阿昆只是一个劲儿的摇头,脸涨得通红。

大家心里很清楚,不用翻译也能从两个姑娘的眼神里看明白,无非骂阿昆是“越奸”嘛!这情景在电影里看得多啦!中国人给鬼子当翻译那是“汉奸”,越南人要给中国人当翻译叫“越奸”,阿昆和阿关都是中国人!他们即不是汉奸也不是越奸!用不着那么尴尬!

“阿昆,你是中国人!怕什么!”我们鼓励着阿昆。

面对这样的情况,连长知道再鼓励也是白搭,便扭头向队伍里喊了一声:“机枪上来!”

一班的正副机枪手迅速来到连长身边,端着机枪站在连长身旁,等待连长发布命令!

“机枪准备!”连长高喊了一声。

机枪手迅速打开枪的脚架,把机枪架在了地上,同时两人蹲在了机枪两边,似乎这样算是完成了连长的命令。

连长低头一看,机枪手蹲在那里完全没有进入状态,一下火冒三丈!

“蹲着拉屎啊!用枪!”

这和60炮班的战士遇到的问题一样,大家都是没理解连长的用意。面对这样宁静的环境、一群近距离的普通百姓,这时候用枪,谁会想得到呢?换了我也一样不能理解连长的用意。

连长的生气仿佛一下子使战士们清醒了,服从命令是天职!两个机枪手不敢怠慢,立即把手中的机枪猛地往前一推,两腿向后一蹬,“扑通”一声卧倒在地。

机枪的脚架在泥地上迅猛的划出了两道尘土,飞扬的尘土中只见枪手拉出弹链插入枪机,“挎啦”一声将子弹上堂。

短短几声金属碰撞声之后,机枪手完成了射击准备!

“哇啊!”的一声惊呼!村民们纷纷丢掉手中的家什站了起来,他们哪儿见过这种架势,蜂拥的退到了路边的一棵大树下,依偎着靠在一起,嘴里“呜哇,呜哇,呜哇!”的起哄,像是对我们枪手的动作表达着他们的惊恐和不满。

我无法想象他们当时的心理状况,但我知道他们一定非常害怕,从他们的目光中能看出恐惧和胆怯,我相信没有哪一个人能面对机枪乌黑炯炯的枪口还能保持冷静。

那两个小姑娘更是吓得惊叫了起来!跑到人群的最深处,再也不敢站出来了。

大家也都被连长这突如其来的命令给震住了,但很快大家又恢复了平静,因为我们明白连长不会下令开枪的。

这时连长走到了大树下,站在老百姓的面前,大声呵斥了起来:

“不要叫!不要叫!”

老百姓谁能听得懂啊?连长叫了两声后似乎明白了没人能听懂时,便把阿昆拉了过来对他说到:“现在我说一句你翻译一句,不要怕!”阿昆点了点头。

“大家听好了,只要大家按照我们的要求做,我们保证不会伤害大家,你们先把村长找来,我们要向村长交代政策!谁要是不听话,后果你们自己负责!”

两个翻译明白了连长的用意如实的翻译着,还加上了自己很多的语言,反复地向村民们劝解,目的只有一个,要他们把村长或者村干部找来。

村民们仍很固执,坐在大树下不动,好像在比谁的耐心更好。

没过多久,僵局终于被打破,一位村民找来了他们的“领导”,这人30多岁,瘦瘦的,个子不到170,算是越南人中的高个子了,穿了件浅色衬衣,看上去是个文化人。

“我是村长,我是村长!”他主动走到连长面前,满脸堆笑的和连长打招呼,谁也听不懂说些什么,还伸出手来拍连长的肩膀,一副热情的样子。

连长一把推开他的手,“少来这一套!”那位村干部踉跄了一下,差点摔倒。

“告诉你,赶快要你的村民,所有年龄在16岁以上,50岁以下的男人,全部到村子中央的空地上集合,我们要检查有没有武器!现在让他们回家去通知家人,全村的都要来,否则不要怪我不客气!”

连长指着坐在大树下的村民继续说:

“你们也不要想跑出村子,村子已经被我们封锁了,只要你们听话,不要乱跑,没有敌意,交出武器,我们不会伤害你们的。谁要不听话,乱跑乱动,被打死了我不负责!话都给你们说完了,你们自己看着办,我就在村中央等着!”

旁边的村民谁也不敢再多哼唧一声,保持着沉默。

两个翻译轮番上阵,向那位“村干部”和村民叽里呱啦的宣讲连长的政策,他们非常认真,再没有半点的犹豫。我们所有的战士也都把武器移到胸前,无声的宣示命令!

村民们听完了我们的要求,没有一个人愿意主动配合,他们的目光里充满着敌意。

你有你的敌意,我有我的理由,我们是军队,是武装力量,干的就是强迫他人意志的事!

村长不敢再罗嗦,只有服从我们的命令。他要求全体村民按照我们的命令,回家去叫自己的男人和小孩到村中央集合,谁不听话,得罪了解放军他自己负责!什么“不听中国解放军的话,他们就要烧村子、就要格杀勿论”等等之类的话,他自己也加进去不少。

谁管他呢?他想怎么说就怎么说,只要执行我们命令就行!

村民听了村长的话朝村里散去,随着散去的人群我们也进入村庄,按照连长的要求,认真检查每一户村民是否落实了命令。

其实这次进村清剿,起因就是那两个上山找牛的农民,是由吴副团长和团敌工股带领我们连队执行的任务。

吴副团长和敌工股的军官们此时也来到村中央,和连长一起等待着村民集合。

至于这次行动的目的,出发前连长也做了说明,可我们并不完全理解真正的含义,只怀疑村子里有越南的冲锋队员和来不及撤退的越军伤病员,就像沙家浜里来不及转移的新四军伤病员一样。

要在村民中找出这样的人,我们根本不知道用什么样的办法来甄别他们的身份,只有按照连长的命令行事,把符合条件的男性都集中起来。

进入了越南的村庄,在他国的土地上感受着异国文化,一切都是那么的新鲜!

村中央,几棵古老的大树下有一块空地。古老的大树绿叶成阴,给骄阳似火下的我们带来了凉爽。村里水资源非常丰富,处处有小河环绕,村民用水都是直接用竹子引水进家,从不用打井挑水,环境十分迷人。

一架用水驱动的打米农具引起了我的注意。这样的农具我从未见过,在四川都是人工或者机器来打米,而在这里是用水做动力。

长长的一根对剖开的圆木一端被掏空做成水箱,另一端用木头做成木杵,中间用支架支撑,像翘翘板,用竹筒引来的水装满水箱后落下,另一端的木杵被抬起,水箱落下后,受到倾斜水箱里的水被自动放走,另一端的木杵靠自身重力落下砸向米坑,水箱被抬起又接着装水,这样反复不停,又省事又环保。真是非常科学呀!我赞叹着,足足在旁边欣赏了半天。

“这有什么看的,这叫水臼!在我们家乡多的很哦!”一旁的云南籍战士催促着我,嘲笑我是少见多怪。

水臼“通——哗、通——哗”的响声很有节奏,伴随着林中的鸟叫,仿佛一切都是那样的安详和宁静。

几乎每一户农家的大门上都贴有汉字写的对联,让你能感受到我大唐文化无处不在。据说越南原来是由中国管辖,在80、90年前,清朝大将军刘永福率领黑旗军就在这一带抗击法国侵略者,战争中他多次取得胜利,在越南是鼎鼎有名的大英雄。

在村民们的家中,从他们供奉的神龛上还能看到清朝大将刘永福的牌位,足见他在当地的威望有多么深远!村民们纪念他,供奉他,说不定这里还有黑旗军的后代呢!村寨中60岁以上的老人多少会说一、两句汉话,那浓郁的云南腔,有时你很难分清是在异国的他乡。

我们以战斗小组为单位,开始挨家挨户的搜查。

老翻译阿关跟着我走进了一家农户,进去后才领教了越南农民茅草屋的舒适。我们整天在烈日下暴晒,差不多快成了韩国烧烤的肉干,猛一下进入“家”里,那种感觉真难以形容!

茅草房的屋顶高耸、陡斜,易于雨季的排水,又能抵御旱季的烈日,屋内显得又高又干燥,竹篱笆墙的透气性非常好,真是凉爽宜人。

屋内有宽大的堂屋,旁边也有被分隔的房间。堂屋中有灶台,也有睡觉的吊床,还有晚上取暖用的火堆。

房屋的男主人和家人拥站在中央,用警惕的眼光迎接着我们。

我环顾四周,屋内设置简单,并没有什么可疑的东西,惟独有一间房门被上着锁,好象农户有意不让外人进去。

“把门打开!接受检查!你们放心,我们不抢东西,不抢粮食!只检查家里有没有武器!”我命令着农户,翻译如实向农户传达我的意思。

农户很不情愿,嘴还唧唧呱呱说个不停,意思是没有什么东西,就是睡觉的房间等等,我没有理睬,继续要求他完成我的命令。

门被打开了,原来是一间新婚房间,房间不大,仅有一张床和两个木箱,床上有新花棉被和床单。本想用刺刀挑开床单看看床下,可一想到上次被连长骂后的经历,再也不敢随意使用武器,老老实实的用手把床垫和箱子逐一打开检查。

老翻译阿关似乎担心着什么,一再的提醒我,不要随便乱翻人家新人的东西,在越南是很犯忌的。我心想还没有翻到新娘小衣之类的东西,犯什么忌啊?

不耐烦的我冲着阿关吼到:“问他,他儿子呢?”

“儿子到河内去了,在那边做工!”农户回答到。

“骗小孩吧!做什么工呀?不是当兵的就是冲锋队员,要不就是干部,躲起来了吧!”

“你跟我们走,到村中央去!”我退到堂屋,向农户说到。

农户没有拒绝,拿了水烟和茶壶就出了门,自己向村中央走去,家里的女人和小孩一路相送,唧唧喳喳的给他说着什么,说什么我们全无兴趣。

搜查继续进行,我记不清走了多少家,进了多少户,可有一家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那一家算是大户人家,家中老老少少有7、8个人,家中的老太婆一再的向我们求饶,不让我们带走家里的一个年轻人。

这个年轻人大约16、7岁,矮小精干,如果用我国的标准来衡量,充其量不过12岁,看见我们进他家,满脸写的都是愤怒,眼睛里充满着仇恨,当我们叫他走时,顽固的不愿挪动半步,不得以我们只有动手强拉!

老太太会说一两句汉话,见我们要拉走她的小孩,“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一遍遍给我们磕头,用越语夹杂着汉语苦苦哀求:“大尊,大尊,娃儿还小,做不得!做不得呀!@ # $ & %!” 死活不让我们带走她的孩子。

好不容易我才明白,她是怕我们抓她的孩子去做劳工,修工事。

“起来!起来!我们不要他干活儿!我们只要他跟我们去调查!”阿关一边不停地给老太太解释,我们一边拉着那小子就出了门。

其实,我军进入越南后,老百姓家中是早有准备的。他们经过几十年战争经验的积累,也学会了“坚壁清野”! 他们把吃的、穿的、值钱的东西都藏起来,你休想占到任何便宜!在每户家里,锅里都是空空的,让你见不到一粒大米、一棵蔬菜!

几十年战乱中生活的越南老百姓,他们见过的外国军队太多啦!日军、法军、美军,在他们眼里,不管哪国的军队都是一个样,难怪老百姓们这么小心!

可我们是人民的军队,要求非常严格,我们不会去翻箱倒柜,更不会去偷鸡摸狗,在进村清剿之前,领导特别交代:尊重越南民俗,严守我军纪律,切忌违反三大纪律八项注意!

我们有我们的原则,对越自卫还击战的作战原则是“只教训,不占领”!为了我们自身的安全,我们必须要清除对自身的威胁,包括民用设施中潜在的威胁,这就是我们进村的理由。

战后我常听人说,当年我军对越还击作战时对越南平民如何、如何?如一个老太太拿着冲锋枪对解放军扫射,解放军抓不着老太太,就把整个村庄烧毁云云,完全是些杜撰出来的故事!解放军除了误伤外,其战场文明的素质相当高!毛老人家教育出来的军队能做出烧、杀、掠、抢的事吗!

先前的两个姑娘在村里我再没看见,不知道她们躲到了什么地方?不少的群众向我们伸手要东西,食物和药品,什么东西都要!看来他们深知中国解放军爱民的优良传统!

为了安抚民众,我们准备了大量的清凉油用于分发群众,这是村民们最喜欢的东西,还把多余的饼干分给小孩和女人们。

有一个背着小孩的女人,见我从她身边走过,伸出手对我说:“APC、APC!”APC是当年最有效的消炎镇痛药,连队里本来就少,可我还是向卫生员要了两片给她。

时间很快到了中午,整个村庄被清理完毕,所有符合条件的男人都集中到了村中央的空地上,我们在四周打上木桩,用绳子进行了隔离和警戒,就像孙悟空在地上划圈保护唐僧一样,任何人不得超越,里面的人也不能出来。

圈内,是那些符合条件需要我们甄别的男人,圈外,是那些男人们的家属。女人、老人、和孩子围坐在隔离区外,眼睛却望着隔离区内的男人,没有人喧哗、吵闹,只有窃窃私语,场面颇有点凄凉。只要里面的男人们一声吆喝,外面的女人们就会跑去为他们送水、送烟、送吃的。

我十分理解他们的心境,看着这些可怜的人们,看着村里的女人和孩子们,不时地让人联想到日本人侵略中国时的情景,日军在村庄里烧、杀、掠、抢,无恶不作!而我们却非常人性的对待他们!真无法想象,同是占领军,差别怎么就那么大啊!

我体会着占领军的优越感,这种优越感胜过当乡长、县长和省长,是一种威严,是一种平民的无奈和胜者为王的优越!是“枪杆子里面出政权”的优越!

我也很佩服那些没有被限制自由的女人们。

在许多人眼里,不管哪国的士兵,常被认为是性饥渴的群体,尤其是对异国的女性,往往是占领军攻击的对象。尤其是日本人侵略中国时,中国的妇女遭到了百般蹂躏。我曾听外婆说过,只要日本人一来,村里的女人们就要躲藏起来,要么把自己的头发剪掉,要么把自己的脸上摸黑,要么女扮男装!为的是逃避日军的强奸!记得我未入伍前去过新华社一个朋友家,他很炫耀的把中日建交后,日本摄影家送给他父亲的画册给我看,那是一本日军侵略中国时的摄影画册,我无法描述画册中的图片,只能说画册中日军侮辱中国妇女的照片迄今为止都未公布与众!

眼前的这些女人们,她们可以随意走动,在我们面前没有胆怯、没有畏惧,她们丝毫不会因为中国的大兵存在而躲闪、而回避、而躲藏。甚至有些女人由于天气炎热、哺乳婴儿致使衣衫裸露,也不会使中国军人产生色心,这不仅显示了我军铁一般的纪律,更突现了人民解放军的品质。她们没有受到任何伤害!也不会受到任何伤害!

村里的男人被集合好后,甄别工作开始了。说实话,我不明白军官们通过何种手段达到这次清剿的目的,也不知道采用什么方法从这些男人中找出冲锋队员和越军,如果要说这群人里有越军的伤病员,我怎么也不会相信,因为全是健康的男人。

要想在占领国里分清谁是军人、谁是平民,按我的理解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美军当年在越南、在朝鲜、在伊拉克分清了吗?德国人在法国、在南斯拉夫分清了吗?更别说日本人在中国了!当年日军侵略中国的时候,想找到真正的八路军是难上加难!共产党领导的中国军民在敌占区的后方,人人头上缠着一块白毛巾和鬼子战斗,想分清男女都困难,更不要说分清谁是真八路、谁是土八路啦!

现在是在越南,我们能做好这工作吗?

“你们能分清谁是越军?谁是冲锋队员?谁是老百姓吗?” 我带着怀疑开口问两个翻译,两个翻译连连摇头,一脸嘲笑的问答:“那怎么可能呀!”

其实一开始搜查,我就试着用自己具有的知识来进行鉴别了,我用从电影里学来的方法,比如看看手上的老茧,看看肩膀上的印记来区分谁是扛枪打仗的、谁是扛锄头下田劳动的,这样的结果不说你也知道。

我也尝试从他们的服装上来判断,看谁身上穿有来不及脱掉的军装?来不及换掉的军鞋?你想有这个可能吗?那个时候无论是中国还是越南,青年们都把军装作为时髦的服装穿在身上,你要根据这点来判定谁是军、谁是民?那真是太弱智了。

尝试从他们的言行举止来判定吧!语言的确能判断出一个人的职业,可你能听得懂吗?军人的举止有别与他人,可冲锋队员你能指望他们有什么样的军人举止?在中国你都做不到!

算了,我也不指望在这个时候立功了!只等着军官们来处理吧!

一位团部的军官引起了我的注意,这位军官我从未见过,他不是渡河那晚上的阿孟,此人说着一口流利的越语,细皮嫩肉的,年轻又斯文。

他是团部‘敌工股’的干部,也是一位被越南驱赶回来的华侨,我们的翻译并不认识他,他腰间挎着手枪,享受着军官的待遇。

他站在隔离区内,开始向村民宣讲我军的政策,内容是要那些村民主动站出来承认谁是越军,谁是冲锋队员。激昂的唧唧呱呱说着我们谁也听不懂的语言,他抑扬顿挫,与他清秀的脸庞形成了强大的反差。

在军官们做宣讲工作时,我们在隔离外看护着他们的亲属,大家坐在地上,喝水,抽烟,小憩。翻译把一位老人带到了我的身边,说他要见我们的长官。

老农双手合十,向我请求要我们帮他找孩子。

“大尊,我的孩子几天前走丢了,是被你们解放军带走的,求你帮我找一下啊。”老农用生疏的汉语夹杂着越语怯生生地对我说。

“怎么找啊,我们部队里没有你的儿子啊!”我向老农摇摇头。

“你可以用你们的喇叭帮我找啊。”老农挺内行的指着我们背步话机的通信员说。

“找不到的!谁知道你儿子在哪里啊!”我回答老农,随即转身离开了他。我没想给老农多解释,让翻译去给他慢慢说吧!谁知道老农的儿子是什么人呢?或许是前天上山去找牛的越南特工?或许是越军士兵,或许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我不敢肯定,也不愿意多想。

突然团部那位年轻的军官停止了宣讲,他拿几张白纸,开始念起名单,要求被点到名字的男人站在一边,没有被点着名字的男人站在另一边。真让人发懵,谁也不知道团里的军官们在玩什么花样!

“农文欢,黄文来,阮文绍……”被点到名的男人都站了起来走向一边,有20、30个男人很快被集中起来,这些男人多半是30岁以内的青年人,上级命令我们对其进行搜身检查,确认他们身上没有任何危险物品。

我们开始逐一地搜身,他们大多数都很配合,没有任何的抵抗。只有两个17、18岁的小伙子非常不老实,完全不听你的指令,叫他把手抬起来就是不听,不得已我们只有强行动手。

摸着他们的身躯,大多数身材清瘦,但非常精干,难怪在阵地上的越军跑的那样快,想想这样的身材在丛林中穿行,的确比我们占有优势。站在他们中间的我犹如鹤立鸡群,连队里我就是高个子,现在处在越南人中,像篮球明星姚明,觉得他们都在我的肩下。

我不知道那位年轻军官手里的名单从何而来,但很快我们确定了27人为怀疑对象,他们都是平民装束,你看不出任何的疑点。

时间转眼就到了下午,我军向村民们宣布:这27个男人是嫌疑人员,将被我们带走审查!

消息一传出,被隔离在外的老百姓们又是“哇!”的一声叫唤,哭的、叫的、响成一片,他们涌向了那些男人们,企图将他们拉回自己的怀抱,我们组成人墙,强有力的把他们挡在人墙外。

“大家不要闹!你们可以回家为他们准备东西,他们很快就会回来,今天只是要带他们回去调查一下!”那位年轻的军官继续向老百姓宣布政策。

老百姓们冷静了,很多人跑回家去取来吃的、穿的、用的送到他们男人们的手里,场面一时令人有些感动和凄凉。

我们用绳子将27人的右手捆起来连成一线,让他们成一路纵队夹在我们的队伍中间返回阵地,执行完任务的我们开始打道回府。

在返回的山坡上,残阳映照下的队伍异常安静,我抬头看着前面的“越南村民”,再回眸山下,感觉村庄是异常的安静,再没有渺渺的炊烟升起,如同一座无人的村落。
回到阵地后我们得知,在村庄里抓回的27人的确是越南的冲锋队员,其中还有越军,他们经常在夜晚对我军进行袭扰,并刺探我军军情。虽然人员被我们抓获,但没有缴获一支武器,为了彻底摧毁越军在我军后方埋下的“定时炸弹”,搜缴武器成了我们必须完成的任务!

两天之后,我们又接到团部的命令,要我连继续进入村庄,搜缴这些越南冲锋队员所有的武器。由于有了上次的经验,大家轻车熟路,在连长一声令下后,部队很快就下了山。

看到中国军人再次进村,村民们像似有了准备,满以为我们会把他们的亲人带来,无须我们挨家挨户的通知,全村的人几乎不约而同的都来到村中央的大树下等待了。

我们在四周布置好警戒,仍然是由那位团部年轻的军官和前来的村民交涉。当村民们看到亲人没有回来时,很失望!居然还有人问我们,被我们带走的人为什么没有回来?年轻的军官没有理睬他们,对着村民高声的宣布我们进村的目的和要求:

“大家听好了,你们的亲人在解放军那里都交代了,你们还有武器没有交出来,今天你们必须把武器交给中国解放军,否则你们的亲人就不能回来!你们要武器还是要你们的亲人,自己看着办吧!”

“我们没有枪啊!大尊!我们都是老实巴交的老百姓啊!”有些村民开始哭诉,一脸的委屈样儿!

是啊,越南这个社会谁会有枪啊?黑社会、还是恐怖组织?见鬼去吧,这些组织在当时的越南农村会有吗!那有枪的能是什么人?一定是武装力量,一定是由政府组织起来的武装集团!

“你们不要装蒜啦!你们不交枪,我们就不放人!今天我们不追究你们用武器打解放军的事,只要你们把枪交出来,我们就放人,过去的事情既往不咎!”

年轻的军官没有任何犹豫,也不讲任何价钱!他直接拿出了个本子,再次向村民宣读了起来,唧唧呱呱又是一通的讲话,看样子好像是念的人名和武器的数量。

终于有一位老农走了出来说话了:

“大尊,我们是有枪,但没有使用,枪都保管的很好,放在很远的地方,我们真的没有用它打你们哦!”

“大家注意,小心突然袭击!”听到村民承认了有武器,连长立即对大家进行了提醒。

的确是这样,兔子急了还咬人呢!何况这是敌对国的村民,我们还抓了他们的家人,谁知道越南村民是怎么看我们?我们必须警惕,谨防突然有人从村中的某个角落冲出来,对着我们一通扫射,那我们就亏大啦!

全连战士立刻提高了警惕,悄悄的打开了枪机保险,眼睛四处张望,不敢有一点马虎。

“打没有打我们,我刚才说了,我们不予以追究的!你们放心,交出来只会对你们有好处的!”我们的军官继续向村民交代政策,以打消他们的顾虑。

“你们今天把枪交出来,我们就放人回来!” 连长也插话说。

村民们太明白和解放军消磨时间是毫无意义的事,可村民还是在犹豫,还是在商量怎样应对解放军的要求?最后的妥协是肯定的,“好汉不吃眼前亏嘛!”这个俗语在越南也很流行。

“枪没有在村里哦,放的地方很远,今天拿不回来哦!”

“无论多远,今天必须拿回来,我们在这里等着,如果你们交不出来,那些人就放不回来!”我们发出了最后通牒。

“枪在老万寨,真的没在村里,你们等着,我们马上派人去拿”。老百姓为了让自己的人早点回来,表现的很积极。

村民武器藏匿的地点老万寨,我们很快在地图上确定了位置。它直线距离有7、8公里,在代乃南侧的一个山沟里,四面全是大山,的确很远,山岳丛林中的小道起码要走上3、4个小时。为了不再耽误时间,我们立即指令村民前去取回武器。

一位老人组织了一支十来人的取枪队伍,其余的村民为他们准备好了出行的扁担、水等物品急匆匆的上路了。

我们跟随着村民离开了村庄,大约走了2公里的山路,在一处地势开阔,视野良好的小路口停了下来,告诉村民返回时必须回到这里,并以此地作为武器上缴的地点,如不听从指挥,我们将格杀勿论!

取枪的村民一再向我们强调会信守承诺,让我们放心等待,边说边走上了那曲曲弯弯的山路,消失在那密林深处。

当他们离开我们时,连长一再的交代大家不要乱动,注意观察村民的动静。直到越南村民在视野里消失时,军官们才开始布置新的任务。

“二连注意,现在布置防御,为了防止村民带越军回来报复,三排留在原地,在小路一侧占领制高点,搞好伪装;一排跟我走,往后退!在后面的山坡上构筑阵地,等待他们回来!”

按连长命令,大家迅速散开寻找地形,占领制高点,构筑简易工事,架好了重机枪,采集伪装的树枝,一番辛苦之后,开始等待村民的返回。

实话说,我们也不敢随便相信越南村民的承诺,也不敢相信他们说的是真还是假,谁知道他们会玩什么花样?各种情况都可能发生!如果他们慌称地方遥远?如果他们找来越军来报复?如果他们想把我们引入丛林中,用他们熟悉的方式来打击我们呢?

虽然这样的可能性很小,但我们不得不防!所以要等越南村民走远,直到望远镜里看不到他们的身影。

布置好防御任务后,大家总算松了口气。一来大家有了简单的工事,不担心突然出现的袭击。二来村庄就在不远的山下,想必他们的亲人在我们的身后,越军也不敢随意进行炮击,除非他们不顾及自己的亲人!

等待的时间是漫长的,在这等待期间,我们有机会向军官们了解这次清剿的来龙去脉,听听军官们对后事的判断。

原来总以为战场上的间谍、特工、叛徒等等这些故事都是电影里编造出来的,没想到我们在现实的战斗中遇到了,原来总认为这次进村的任务完全是为了后方的安全而做出的例行清剿和搜查,没想到还真正的遇上了越奸这类的人物,真是无巧不成书,还能在越南遇上这样的故事。看来营炮连的兄弟抓着的村民真是越军的特工啊!他们真不简单!我甚至怀疑自己是否有能力在遇到同样的问题时也能这样正确的处置?

团里的军官们告诉我们,前几天营炮连战友抓住的两个越南村民的确是越军的特务,是受越军指使借口上山找牛来进行侦察的“越共”,只是由于他们太小看中国军人的能力!

“前天被我们抓回来的越军我们怎么会有名单呢?”我们好奇的问团里的那位军官。

“越南人都招供了,所以我们有了他们很详细的名单,不怕他们不承认。现在我们等着他们把枪交出来,总共有19支武器,一会儿村民们回来,大家要配合检查。” 那位能说一口流利越语的敌工干事对我们说。

“明白!”

事件的来龙去脉终于弄清楚了,原来上山找牛的越南村民实际上是民兵,经过我们审问之后,他们全部如实招供村里武装人员的名单和武器。看来我们的敌工干部还真能干,他们熟悉越南的情况,对越南的风土人情和政治文化情况了如指掌,正因为此,才如此顺利的破获了在我后方的敌对武装。

弄清了情况,大家心态也都放松下来,开始和这位能干的“越语军官”聊天了。

“你也是华侨?也在越南当过兵吗?”看着他干练的样儿,我们提出了问题。

“是的,我也是华侨,但没有在越南当过兵,越南人这次太坏了,中国对他们这么好,还把我们都赶了出来,现在我们什么也没有了!”这位“越语军官”边回答着问题,边控诉着越南政府的罪行。

他与开战第一天我见到的阿孟不同,虽然他们都被我军提拔为军官,配备了手枪,但他比阿孟还有文化,有学识,没有阿孟那样的匪气,也不像阿孟那样轻易的看待越南。

越南人也真笨啊,他们在驱赶我们的华侨时,难道就没有想到,这些人会对他们产生多大的仇恨吗?这些仇恨所释放出来的力量会对他们造成多大的伤害吗?看来“风险评估”这个理论诞生的太迟啦!

六个多小时之后,一直下午三点多,终于收到了在前方哨位发回的报告:“205注意,他们回来了!”

“205明白!”“进入战斗准备!”

随着连长一声令下,我们全部的人马立即进入了自己的射击位置,全部隐蔽了起来,只留下团部的几名军官和连长站在小路中明显的位置,意在向前来的村民传达“我们就在这里等你们” 的信息。

天色阴沉了下来,刚才还有的太阳也躲进了云中,黄连山脉的峰顶也都被厚厚的云层掩盖,阴云山梁下的小路上终于出现了2个人影,他们肩上挑着东西正慢慢的向我们走来,间隔不远又出现两个人影……

“大家注意,他们过来了!”

“2个人、后面又来了2个人!”我们都打开了枪机保险,警惕的观察四周,眼睛死死的盯着来人的前后。

观察的同时,不仅让我想到了电影“地雷战”中的情景:鬼子为了扫荡让咱们的老百姓在他们的队伍前面踩雷,满以为这样会万无一失,可没想到我们的民兵还是发明了特殊的地雷,不仅解救了老百姓,还消灭了鬼子。这故事难免不让我更加警惕,尤其对他们身后、路边的丛林,更是百般小心,生怕越南人和我们玩什么花样。

小路上的人越来越近了,他们正直的朝我们的军官走来,会越语的那位军官不停的向他们喊着话,大致是些警告的语言吧。如:别乱动,手放在扁担上,如果你们乱动,就会有人开枪之类的话,反正我们也听不懂,眼睛只盯着他们周围,一点也不敢放松。

走在前面的是位大爷,他用一只枪做扁担,两边各吊着三支枪,他一个人就带了7支枪回来,另一个人也是用同样的方法带了7支枪,后面陆续的来人也都采用同样的方式带回他们的武器,他们走到了军官们的身边把武器放在地上。

老人放下武器后长长的出了口气,边擦着脸上的汗水边说:“后面还有人,枪全部都带回来了”。

老人随手在枪边上取下一个吊着的布袋,放在我们面前说:“这里面是子弹,政府发的都在这里,一发也不少啊!”

看着老人放下了武器,连长叫出了我们在附近隐蔽的几个人下到路上来,帮助检查武器。

那位会越语的年轻军官,又把手中的一个纸夹子打开,要我们一一检查武器,报出枪号,按照上面的记录对照起来。

我凑过去瞄了一眼他的夹子,那是一张表格,上面记载着姓名、枪号、子弹的数量,看到这些,不由对他肃然起敬!一来佩服他工作细致,二来赞叹这些“越共”能记得这么清楚,真的让人不可思意!

“x3300197852a,半自动步枪,子弹30发,持枪人:阮文同”

“h650006145,79式步枪,子弹20发,持枪人:黄阿明……”

我们按照念到的枪号,认真地检查着每一支武器。这些武器对于我们来说都是些陈旧的武器,有些甚至很古老,自己只在北京的军事博物馆里见过,什么英式步枪,俄式步枪,法式步枪都有。

有两支枪使我印象深刻,一支是我国产的全自动步枪,这枪在没有开战前,是我们驻地民兵队长老郭背过的枪,另一支是美式的卡宾枪,这些枪虽然很老套,但保养的很好,没有锈蚀,每支都能正常使用。

取枪的村民全都到齐了,看来距离的确不近,他们间隔的远,走的也很慢,来回几十里的山路,每人背着几十斤重的武器,确实让他们累的够呛!

在认真的检查中,有些武器着实让我们惊出一身冷汗!好几支枪都是装满了子弹,有些还上了堂!想想要是真有二杆子冒死抵抗,还不知道要发生什么悲剧呢!好在取枪的人都是些老弱病残呀!

武器显然不统一,不是什么正规编制所配备的武器,就是民兵,在越南被称为青年冲锋队。大多数武器配备的弹药都在40、50发,除了两支是自动枪外,其余都是步枪,不能连射,如果真要与我们对射也占不了便宜,总共19支,一支也不少!

武器验收完了,可村民并没有马上离开。

“你们把枪收走了,我们怎么向政府交代啊?”那位老人向我们道出了不愿意离开的原因。

“简单的很!你们就说被我们解放军收了!”连长随口回答。

“政府要让我们赔钱的!我们要坐牢哦!”老人一副可怜相。

“那我们就管不了啦!快回去吧,你们该做的事已经做完了,回家吧,等两天我们就把你们的亲人放回来!”团里的军官这样给村民安慰着。

村民很不情愿的离开了我们,向山下的村庄走去。

看着他们的背影,感觉出他们如释重负,除了交出武器有点沮丧外,多少有点轻松的感觉,因为他们亲人回家愿望或许能实现了……

我们收拾好这些武器,踏上返回的路程,看着自己的战利品,心中的愉快劲儿就别提了。这是我们赴越参战中第一次执行这样的任务,大家一路上真是兴高采烈!

数年后的一天,我偶然从军战史看到了对这次清剿战斗做出的总结:

周登寨农会副主席农文来,是个沙族,对越修推行大民族主义,欺压少数民族不满,但他又跟越军干过坏事,还袭击过我军,担心我不会饶恕他。115团群众工作组的同志,多次进村做工作,反复说明我军政策是区别对待,并同他一起控诉越南当局迫害沙族群众的罪行,还派医生给他老婆治病,使他解除思想顾虑,主动交待了敌潜藏人员名单和武器埋藏地点,根据他提供的情况,部队组织清剿,两天清查出27名越军(其中情报中队长1人),缴获步枪十九支,子弹595发.----载于《1979年自卫还击保卫边疆作战政治工作经验选编》13军政治部

我这才知道那个村长叫农文来,但我不知道27人中还有个情报中队长,也不知道谁是这个中队长,仔细回想也没有发现谁像这个中队长,想必在那个战乱的时代,越南军队中这样的职务一定不少吧,如同我们现在的经济社会一样,总经理的职务遍地都是……
在周登村抓获的27名越南冲锋队员被我们作为俘虏上交到师部,随后被押送至国内,这27人据说还没有等到真正交换战俘时就被提前释放了。

我们的官兵常常把作战任务强度形象比喻为“吃肉、喝汤、啃骨头”。吃肉是占便宜的事,喝汤是在人家完成任务后拣点便宜,啃骨头就是打硬仗啦!这次清剿的任务也算是我们连在啃了几次骨头之后唯一的一次“吃肉”吧。

2月27日,代乃阻击战宣告结束,参加增援的战友完成任务后归建,看到战友们个个安全的返回,大家都高兴的相互拥抱、问寒问暖。回来的战友对我们说,自他们上去后敌人就没敢再进攻,全部撤了回去。他们在代乃等了很多天也没有参加真正的战斗,结果没费一枪一弹就撤回来了,不免还有些失落。大家高兴的说“没有战斗是好事啊,能够安全回来就好!”

在越南,我们每时每刻都在想念祖国,都在想念亲人,盼望战争早日结束。随着战事的扩大和节节的胜利,阵地上几乎每天都有人带回国内的消息,这些消息来自于过往的民工,也有的来自从祖国伤愈归来的战友,随着来自国内的消息越多,大家也越感到战争将会很快结束。

我们连第一个从国内医院回来的是三排九班长娜林顺,他在215战斗中右小臂受伤,子弹没有打伤他的骨头,也没有贯通皮肉,其实他完全可以轻伤不下火线,像老乡袁兵一样,即便不治疗也无大碍,可当时还是强迫他撤下,让他护送那些重伤员一起回祖国治疗,因为他的伤毕竟会对战术动作和射击造成了影响。

年轻的小伙子身体力强,伤口愈合的很快,娜林顺在伤好后立即向医院领导请战,坚决要求回到部队,他是班长,他知道那次战斗后连队减员不少,连队里需要人啊!

大伙儿听说他又回到了阵地上,都十分吃惊,认为他没有必要回来,住在医院里多好啊!战争已经进行了十多天,现在连队也没有具体的作战任务,说不定战争很快就会结束了呢,何必再来一趟呢?

可这种精神也让所有的战友们非常感动!尤其是连长和指导员在得知他再次请战来到前线时,非常高兴,对其行为更是大为褒奖!

因为没有具体作战任务,原配属给我们连队的各个加强火器分队也开始归建,首先离开我们的是两个喷火器班,他们是和我们步兵一起冲锋陷阵的战友,共同战斗了那么多天,同生死共患难,现在他们要回到师防化连的建制,以后很难再见到他们,那种战友分别之情真是难于言表,大家都难过的掉下了眼泪。

喷火班带队的班长是个河南人,身体强壮,他将队伍集合好来到连长面前,向连长报告:“喷火班集合完毕,奉命归队”,连长红着眼睛,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是一再的嘱咐他们路上注意安全。

看着喷火兵们背着喷火具装备离开我们时的背影,又让人回想起与喷火兵一起战斗的日日夜夜,他们装备重,卧倒隐蔽都不便,可他们在248上火攻敌营、夜攻敌堡,215上火烧敌阵,无名高地上帮我们烧毁废旧物资,387上帮我们引火烧饭,处处情同手足的画面历历在目,让大家好一阵难过,但不管怎样,战友还是要离别的,舍不得也没法儿啊!

接着离开我们的是无后坐力炮排和重机枪排,他们是在我们团的编制内,一个营区内好歹是抬头不见低头见,分别时的心情要好许多。

战争,会让军人产生痛苦和牺牲,会让平民百姓流离失所,可军人是喜欢战争的,也是厌恶战争的。喜欢,是它能带来升迁和立功的机会,厌恶,是它能带来痛苦和死亡。

旧军队里有句俗话:“连长、连长,半个皇上,大炮一响,黄金万两!”说的就是战争会给军人带来不可多得的机遇。由于战斗使部队中的干部也受到了很大的伤亡,前线各部队急需一大批战场上有经验的、有能力的军官迅速来填补空缺。

我们步兵营中三个连队的军官均有不同程度的伤亡,其中三连的四个连级干部全部受伤住院,一连的干部也多人受伤,我们二连副指导员牺牲,三排长受伤入院治疗,相比之下军官损失较小。为此,营领导决定抽调我连副连长李林同志到三连任连长,原一排长李永贵被提拔为副连长,原二排长贾颖民被提拔为副指导员,连队一下空缺出了三个排长的职位。

理论上说,全连每个战士都面临着提干的机遇,我更是符合条件。于是,好消息传来,连队支部准备提拔我为排长。这时,新任的文书何崇宾悄悄来到我的战壕里对我说:“连长在支部会上否决了对我和你的提名,他说在这个时候当官无疑是送死!想活着回去就往后站,别冒出来抢风头!”

连长毫不客气的打消了我想当军官的念头!

何崇斌是我的重庆老乡,连队里就只有我们三个重庆兵,其中何田忠在战斗中牺牲,剩下我和他,连长保护我们两人的意愿非常强烈。

虽然我很想当军官,很想发挥我天生的指挥才能,可连长对我提干的阻拦,让我又一次感到他对我的特别关爱。

这次火线提拔的机会没有抓住,或者说是自己放弃了,但另有3名班长被火线提拔,他们分别是原一班长王怀明,新任命为一排长,原四班长杨乐文被任命为二排长,原三班长武海祥被任命为三排长。

副连长李林被提拔为三连长后,实话说连长对他并不放心,因为他战前还是我们的一排长,打仗扩充时才被提拔为副连长,火箭式的提升使他的军事知识完全不能适应新的职务。为此连长非常关心他,每天都通过电话对他进行指导,帮助他分析敌情和部署防御,及时发现漏洞,辅助他完成军事作战任务。

连长刘明丰爱兵、用兵、练兵在全团是出了名的,大家都知道二连长有能力,是个爱兵习武的高手,这个时候更显出他的威信。

三连也有许多战士被提拔为军官,在完成了兵员补充后,又成为一支建制完整的连队,可原本是老兵最多的主力连队,现在成了营里“新兵”最多的连队,逐被编为营预备队配置在我们的后方,在龙金一带维修倒塌的民房,帮助越南百姓做农活儿等,以换取越南民众对我军的理解和支持。

来到越南快半个月了,只有一身衣服的我们由于整天在阵地上摸爬滚打,日晒雨淋,外加上抢救战友时身上留下的斑斑血迹,使每个人浑身上下臭气熏天,成了丛林中蚂蝗、蚊虫的叮咬的主要对象,个人的卫生状况非常糟糕,许多人开始生病,热带丛林中流行的疟疾和痢疾开始在阵地上曼延,威胁着部队官兵身体的健康,非战斗减员的情况时常发生,成为战斗之后我们需要对付的又一可怕敌人。

流行的疾病先后使我们连队近10人脱离了战斗岗位,这种疾病可在短时间内使人丧失战斗能力,并能迅速传染和曼延,为避免更大的减员,上级不得不把他们送回国内治疗。

疾病的传播给前线部队造成了严重的非战斗威胁,前线指挥部发布命令:一旦发现疟疾和痢疾,必须立即离开连队,发现一例送走一例,决不迁就!于是,抵御疾病的侵扰和清理个人卫生成了我们必须严格执行的任务。


一天,天气晴好,烈日炎炎,炽热的阳光足可以把人烤成肉干儿。连长下山视察了山下小河的情况,并安排好小河四周的警戒后,要求大家按班为单位清理个人卫生,轮流下山洗澡,同时要求每班必须携带一支武器,以防万一。

半个多月没有洗澡了,大家异常兴奋!为了洗澡方便,我们把身上的装备全脱在了阵地上。我带了支枪,随手在裤兜里装上了两个弹夹,另一位战士在裤兜里装了两枚手榴弹,我们班便轻装的向山下的小河沟走去。

小河的水清澈见底,大家来到河边,连衣服都不脱就迫不及待的纵身跳下,尽情的享受在水中沐浴的快乐,体验着那清凉的河水缓缓从身上划过的感觉。来到越南,虽然河流纵横,水网发达,我们也多次在河流中穿越,可没有一次能够这样清闲的在水里享受沐浴,清洗自己污浊的身体,没有一次能像今天这么放松。

我站在河边担任着警戒,看着大家在河里畅游、打闹、嬉笑,好一阵快乐,恨不得立即也跳到水里去享受那份清凉,去把身上所有的污泥、血迹和汗水都冲刷干净。

“哒哒哒”突然一个清脆的点射,打消了大家的兴致,枪声来自离我们不远处的丛林中,大家异常紧张,纷纷的跳上岸来,隐蔽起来。

几分钟之后,对面山上的丛林中有了响动,像是有人向我们方向快步下山,我立即举枪高喊起来,“站住!口令!”

“不要开枪!自己人!”随后从树林中钻出了一班的人马。

想必来人不会有什么问题,四周都是我们的警戒,能来到这里已经通过了多道哨卡,但不管怎样,我们还是要多问几句。

来人见我们做好了战斗准备,也显得很惊诧。

“兄弟是哪个部队的,刚才是你们开的枪吗?”我们开口问到。

“师后勤的,我们没打枪啊!”能看得出他们回答的很犹豫。

“那刚才的枪声是怎么回事呢?就是从你们方向传来的呀!”我们追问着。

“哦,我们没有注意呀!可能是山那边吧!”

来人显然是在说谎,那么响亮的枪声居然说没注意?看来他们不愿意承认自己随意开枪的行为,担心他们过失会受到我们的责备。

算了吧,不用多问了,既然人家已经认识到了错误,继续追问也太不给面子了吧,大家都是年轻人,难免会在高兴的时候对着自己感兴趣的目标开两枪过过瘾,现在也不那么紧张,放松一下有什么不可以的呢。

“你们要注意哦,这里的部队多,不要乱开枪,以免误伤哦!”不管怎样,我们还是提出了忠告。这些兄弟部队的战友没有多说话,埋着头继续赶路了。

我们继续洗澡,一块肥皂在空中扔来扔去,相互传递着使用,大家最后全脱光了,洗澡、洗衣服一并解决,大家洗完后把衣服拧干又穿在身上,火辣的太阳不一会儿就把衣服晒干,真让人痛快啊。
我们在387上整天无所事事,唯一的消遣就是看风景。387高地的位置很高,足可以俯瞰整个红河流域,还可清楚地看到老街的楼房、谷柳县的建筑,再往北,还可以看到祖国美丽的河山。

遥望祖国肯定是每天必不可少的事,但大家感兴趣的目标是老街与河口间的铁路大桥——南溪铁路大桥。那是一座地标性的建筑,它南北跨越南溪河,连接着中国和越南,是法国人修建的昆明至河内“米轨”列车大桥,战前这座桥曾作为中越友谊和中越争端的焦点频繁出现在各大报纸和解放军画报上,现在大桥就在自己的眼皮底下,启能不关心吗?

战前据说越南人为了防止中国人对他们的打击,早早的在铁路桥上放了一节装满炸药的列车,威胁说:只要中国军队敢过来,他们就要引爆列车,炸毁桥梁!

战斗打响后,铁路桥上的列车并没有爆炸,或许越军受到的打击太突然,来不及引爆炸药。可战斗打响后两天后,越南人还是把桥给炸了,他们把靠近越南的一方桥墩炸断,桥上事前堆放的那节车皮一头扎进了南溪河里,铁路中断了,对我军多少还是造成了一些影响。但在随后的几天里,我们的铁道兵连续奋战了三天三夜,终于把铁路桥又抢修通了。

小火车又开起来了,呼哧呼哧的冒着白烟,穿梭在中国和越南的国土之间,它不仅为前线运送弹药和物资,也把前线的战利品源源的运回国内,惩罚性的打击表明我们要在军事和经济上获得双重胜利。

柑塘,那里有越南最大的磷矿,很多生产资料都是非常值钱的,小火车上拉了不少物资。在那个经济不发达的年代,我国为了援助小兄弟越南,自己省吃俭用,勒紧了裤腰带帮助他们,可他们还是忘恩负义,现在终于轮到他们受报应了!

“只要用得着的,全都带回国内,用不着的和拉不走就地销毁!”这是前线部队秉承的惩罚性原则。

在望远镜里可以看到小火车拉着沉重的物资,小心地通过临时修复的铁路桥,车上拉的有机床、汽车和各种机械等物资。小火车每日奔波在国境线上,一天过好几趟,每通过一次大家都十分高兴,因为它代表着胜利。

时间很快到了1979年3月5日,那天上午,阵地上接到上级命令,要求全体官兵在晚上7点收听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的《新闻和报纸摘要》节目,这个节目如同现在中央电视台的《新闻联播》,是党中央发布消息的重要窗口,预示着中华人民共和国有重要新闻公布!

是什么样的新闻大家非常清楚,猜也能猜到,中国要宣布撤军啦!但大家还是想尽快等到晚上7点,尽快亲耳聆听祖国发出的声音。

中午刚过,大家正议论着晚上将会有什么样的重要新闻时,阵地上突然传来了战斗机的飞行声。

“空袭警报!”“空袭警报!”

“对空武器警戒!全体进入坑道,迅速隐蔽!”

“进入坑道,迅速隐蔽!”连长的命令和各班的口令响彻整个阵地,一时间空气凝固,放松了好几天的我们突然感到神经紧张。

这是一架歼6式战斗机的飞行声,我太熟悉它的声音,就像熟悉自己战友的脚步声一样。因为我从小就梦想成为一名飞行员,从小学就非常喜欢航空知识;另外我二哥他就是一位战斗机飞行员,驾驶的就是这个型号的飞机。在自己未入伍之前,还专门去他的部队看他,每当这轰鸣声响起,看着他在蓝天上翱翔,真让人羡慕!(遗憾的是,2006年,我的文章还没有写到这里时他就去世了,年仅才60岁啊,我是多么想让他看我写完这篇文章啊!)

越南空军也有这种型号的战机,众所周知我军的歼6是苏联米格机的翻版。曾听我哥说过这样的故事:越南抗美战争时期,一架米格19被美军的鬼怪式战机一路追杀,飞行员情急之下将飞机飞往中国才逃过了一劫。我空军为越南飞行员压惊后,加满油料送其回国。

难道越南空军敢在我撤军之日对我们报复吗?难道他们想趁我们放松警惕之时袭击吗?我们说撤军了,他们到来劲儿了?

我判断不可能是越南的飞机,如是敌机为什么不对我们射击呢?一定是我军的战机!

对越还击作战开始前,上级对我们说有将空军支援我们步兵地面作战,可战争快打完了也没见一架飞机!今天眼看战争就要结束了,飞机才飞出来,难道在这个时候才来支援我们步兵作战?真奇怪呀!

天上依然是飞机的轰鸣声,我忍不住还是把头悄悄的伸出了防炮洞外,探头仰望天空搜索着飞机的影子,好不容易才在云层的间隙中发现了一架银白色的战机。

那天空中的云彩很多,太阳时常被云层遮盖,根据云层判断,飞机高度起码有3000米,速度极快,单机飞行,一点没有作战姿态,哪像支援步兵作战呀,战机在天上盘旋,大约5、6分钟后离开了我们的空域向祖国飞去……

这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在战区上空看见空军的战机。事后,关于这次飞机的出动有很多版本的传说,有人说是为了侦察,有人说是为了威慑,也有人说这是空军一名飞行员按奈不住自己的愤怒,擅自驾机行动……,但不管怎样,只能说明一件事:中国的空军出动了。

空袭警报很快解除,大家很纳闷,为什么自己的飞机还要做防空准备?连长也不知道如何回答,只是说这是上级的命令,我们必须执行。

好不容易熬到了晚上,大家吃完晚饭就在阵地上的空地坐好,早已不在乎阵地上是否安全,似乎只要中国政府宣布撤军,战争就会立即停止一样,丝毫没有把越军一方的袭击和报复放在眼里,只等待着7点钟的到来。

指导员站在队伍前,拿出了战前上级专门配发的熊猫牌半导体收音机。这个比书本略大一点的收音机可是全连的宝贝,即便在当时,价格也不菲,相当于连长近二月的工资。战斗中指导员一直亲自背着它,遇有机会的时候,指导员也会拿出来给大家听听,但更多的时间是由连队领导们收听新闻,然后再向战士传达。

收音机今天成了明星,吸引了大家所有的目光。指导员站在队伍前,拿着它不停地在调整方向和波段旋钮,想找到最佳的接收方向,可在这崇山峻岭之中,收音机的功率又只有那么大,收听的效果始终不佳。

不管怎样,晚7点正,在那熟悉的台标音乐声结束后,大家还是从那嘈杂的无线电波中依稀听到了女播音员那庄严的声音:

“惩罚越南霸权主义的目的已经达到,为履行只惩罚,不占领的承诺,中国政府对越南政府郑重宣布,自1979年3月5日起,中国人民解放军无条件从越南全部撤军!……”

“哦!哈哈!”阵地上沸腾了,大家一下子全部跳了起来,尽情地欢呼雀跃!

在那一刻,没有谁会去顾及阵地周围,没有谁会担心高声喧哗带来的影响,没有谁会在乎收音机里后面播送的内容,仿佛那一刻,整个老街地区的山头上都响彻起中国军人胜利的欢呼声!

离开祖国半个多月了,也在丛林中生活了半个多月,胡子、头发长的都快成野人了,谁不想回家啊!

是的,我们天天盼着战争早日结束,想念祖国之情胜过想念自己的亲人!祖国放飞的鸽子终究要回家的啊!

撤军的命令宣布了,战争结束了!战友们满以为可以立即收拾行囊回国了,可时间一天天的过去,我们并没有接到撤退的命令,许多士兵每天都会问连长:“撤军命令公布了,怎么我们还不走啊?一点动静也没有。”

连长的回答正如开战前一样,还是那句老话:“响水不开,开水不响,没有动静就是快了!”

收音机里的新闻与军事行动的命令是有区别的,事实上在中国政府宣布撤军的前一天,前线有许多部队就开始往回撤了,撤军的顺序是上级考虑的问题,否则大家都往回跑,那肯定是一团糟!

连队受命继续坚守阵地,掩护大部队撤军。

柑塘方向开来的小火车越来越多了,每天都在不停地往返,上面装的不再是机械设备和汽车,而是从前线撤下来的部队和装备。

对越自卫还击作战,如果说进军是一种军事打击,撤军就是一种经济制裁了。前线部队都接到指令,要在撤军的同时,毁掉所有越南政府的经济设施和政府工作设施,扩大惩罚性打击的战果,让他们长长记性,免得再忘恩负义!

工兵们对老街城内的主要建筑爆破开始了,原来炸毁的是工厂和企业,现在要把所有重要建筑都炸毁。大家在阵地上甚至做起了游戏:看谁猜得准,哪幢楼房今天要被先炸毁?谁猜中了谁赢香烟。

中国人讲究的是善有善报,恶有恶报的伦理哲学,毛泽东主席教导出来的军队也奉行的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的军事斗争理论,这是越南修正主义对我国犯下的罪行必得的报应!

随着远处老街、谷柳市区的建筑建筑物一座座倒下,很多明显的地标建筑都消失了,远方的城市被痍为平地,所能看到的是矗立着的残垣断壁!

3月9日的中午,我连终于接到营指挥所的命令:

令我连立即撤离387高地至西北侧2公里的225高地,扼守山下沙坝县至孟珊的山路口,防止敌人沿山路向我军突袭,掩护主力部队撤军!

撤退的命令终于下达了,好不容易该我们动身了,虽然在这387营地上住了这么久,可大家没有一点留恋之情,都恨不得早日离开!虽然不是撤回国,可大家还是那么迫不及待。

连长命令把阵地上的工事全部销毁,不能留下我军驻防的痕迹,犹如三国时期司马懿在撤军时,也要把埋锅造饭的痕迹销毁,以免诸葛亮了解其兵力部署情况一样,历史虽然久远,但兵家的心理都一样。为此,上级专门给我们送来了硝胺炸药,这种炸药比TNT炸药便宜,虽然没有TNT的威力大,但要经济实惠的多啊!

每一个士兵都是爆破的高手,有了炸药的帮助,加上迫切的心情,掩埋战壕,销毁工事都非常轻松。在一阵热火朝天的中,炸药一管管被绑在圆木上、埋在堑壕中,随着铁锹的飞舞和阵阵的爆炸声的硝烟散去,387高地上的野战工事瞬间消失了,新翻出的泥土更像是刚开垦出来的农田。

连队整装完毕后快步向西北面的指定地点奔去,没用多少时间就到达了指定的地域。

225高地是一个荒无人烟的小山头,它的高程比387矮100多米,战术价值不大,高地上没有敌我双方驻守过的痕迹,山头上只有一条村民踏出的小路从丛林中穿过。

山下是孟珊村,距离我们搜剿过的周登村直线距离只有1公里,人口也比周登少,由于村边的那条机耕路就是经黄连山口通往沙坝县的主要道路,所以才突显了这个高地位置的重要。上级要求我们守住机耕路,防止越军沿路向我军后方实施袭击!

经过分析,没有哪个笨蛋会选择沿山头追击我们,越军也不会,那样不仅耽误时间,还会遭到我军在丛林中的阻击,困难要大许多,因而道路成了我们设防的重点方向。

为了有效的完成任务,团领导派骡马队为我们驮来了各种防步兵地雷,由我连掩护,团工兵排负责埋设。我们将当地道路封锁起来,让老百姓通通的远离这个区域,整整用了一个下午的时间,把驮来的地雷全部埋在了山下的机耕路上和两侧的垭口间。期间还遇上了工兵排里的重庆籍老乡胡思贵,虽然平时我们都在一起玩耍,但在阵地上遇见还是分外高兴,免不了要多说几句。

“思贵,地雷埋好了吗?别到时候不响啊!”

“放心吧老乡,我们埋的雷鬼子是找不着的,越军要想通过这个地雷阵,起码要花上一整天的时间呢!”老乡自信地回答着我。

听着老乡这么说,心里塌实多了,不管越军对地形再怎么熟悉,总不会飞过来吧!这样我们就有足够的时间对付他们了。

我们连队也迅速在225高地的正斜面构筑了简易工事,由于是临时性的防御任务,连长没有再要求大家做复杂的防御工事,大家为此省了不少力气,只是在高地的反斜面的丛林中设置休息区,预备队可以在那里隐蔽休息。

接近黄昏时分,累了一天的我们在吃完干粮后,各自按照连长的任务安排进入了慢长的等待中。

天又一次的黑了下来,全连战士又进入了高度的戒备。连队里步话机里不停的有敌情通报传来,从连长向我们传达的语气中,可以预感到情况是十分的危急,我们都睁大双眼,谁也不敢放松,手中的武器又一次的打开了保险,手榴弹的旋盖又一次被拧开……

时间很快到了深夜,仿佛一切都平安无事,正当连长命令各战斗单位1/3的人员可以到反斜面休息时,“轰”的一声巨响,一枚埋设的地雷爆炸了!响声划破了宁静的夜晚,也撕碎了全连战士平安的美梦!

“进入阵地!战斗准备!”连长小声的传出了命令。

全连战士又快速回到阵地中,举枪对准了事前标定好的目标。其实那种情况下,没有连长的命令大家也都会那样做!

空气凝固了,四周寂静的只能听到腕表上秒针的走动和战友紧张的呼吸声,我屏住了呼吸,想听听有没有越军受伤时的惨叫,有没有越军行动的脚步声。

爆炸的地雷点距离我们200多米,按常理这样的距离上我们是能够听见动静的,可时间一秒秒的过去,既没有听见任何动静,也没有发现任何威胁,山下的道路上空无一人,就连孟珊村里也是鸡不叫狗不犬。

“怎么回事?难道是村民误踩上了我们的地雷?”

“难道是家畜?”

“难道是野兽?”别逗了,在山里住了那么多天,从没有士兵发现野兽的存在。大家都非常的纳闷,纷纷的猜测起来,连长也焦急的用861步话机里向各排长询问情况。

“02,02,派人到路边抵近观察一下,看是怎么回事?”连长向二排长下达了命令。

我们距离山下的小路只有150多米,地雷爆炸的地点在小路的上端更远的地方,从我们的位置上怎么也看不清爆炸地点,就连阵地前的班哨也无法观察到具体的情况。

漆黑的夜里,没有任何光线,能见度只有几米远,要想弄明白机耕路上的情况真是非常困难。

二排长立即派六班长马卡带一名战士前出,执行抵近观察的任务,并令全排进行掩护和支援,全连同时也做好了战斗准备!

马卡,是和我一同于77年入伍的彝族战士,中等身材,浑身肌肉结实的像头牛。原本是六班的副班长,班长李锦勇受伤后,他接替了班长的职务。他军事技术好,身体耐力强,高高的鼻梁,大大的眼睛,厚厚的嘴唇上总是露出朴实的微笑。他是一个热心人,为人特别豪爽,班长李锦勇受伤后,就是他匍匐在地上把班长背回来的。

马卡携带上排长的861电台,开始匍匐前进,向埋设地雷的地域爬去。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在经过漫长的等待后,电台里传来了他“呼——呼——,”长长的吹气声。

这是我们事先规定的暗号,表明没有发现情况,一切正常!听到这样的消息,大家着实松了口气!

“02,02,注意爆炸点周围的情况吗,有无动物尸体?”连长还是不放心,继续追问着。步话机里又传来的是马卡长长的吹气声。

“很好!注意隐蔽,继续观察!”连长继续向前方的马卡下达命令。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近一个钟头了,前方仍然没有我们想象的敌情出现,依然是一片的寂静。连长在经过漫长的等待后,终于向全连发出了可以继续休息的命令。

“各排注意,1/3的人留守阵地,其余人员可以到反斜面休息,注意轮换!”

听到这命令,我才关闭了保险,退到了高地的反斜面,倒在了丛林中的树叶上,昏睡了过去。

实际上这一天来,我明显感觉体力不支,不仅由于累了一天,还因为我发现自己开始拉肚子了,身体虚弱的我只能裹上了雨衣卷缩在地上。拉肚子是在撤离的时候,那会儿肚子隐隐作痛,几十分钟就有一次腹泻,根本无法忍受,根据连队普及的痢疾知识,看着自己拉出的排泄物像鼻涕一样,我断定自己染上了可怕的痢疾!

痢疾,对于每个战士来说都不可轻视,不仅因为它会使我的身体瞬间跨掉,还会给连队更多的人造成传染,更何况上级早有的命令,无论是谁,都将被无条件的送回国去!在即将要回国的节骨眼上,提前被送回国去多可惜啊!

送回去是小事,传染他人可是大事。如果我病倒在地上,让战友们抬着你走,那将会给连队造成更多的非战斗减员。

“是否要向连长报告?”我忧郁了,思想斗争了半天,最终决定还是要隐瞒自己病情!因为我不愿意在这个时候回国,我要坚持到最后!

我暗自下定决心,一定要坚持到最后!是啊,也许就这么两三天,你就可以自豪地回国啦!总不能在这个时候撤下,以后怎么向父老乡亲交代呀,你没有参加完整个战斗,半途而废,多令人遗憾!

其实有这样的思想,很多都是受我父亲的影响。父亲长征时是红一方面军中央警卫团的战士,他一直跟着毛主席走了二万五千里到达陕北,他常在我面前自豪的说,完整走完长征的红军不多,他就是其中一人!

为了不轻易的放弃,保证自己和战友们的健康,我开始运用自己掌握的医疗知识进行自救。一是不要传染别人,二是保住自身的能量。我开始远离阵地排泄并深埋,不再让战友们动我的水壶,不再随便和战友交换食物,即便是我要喝人家水壶里的水,也会远离水壶倒着喝。同时强迫自己吃饼干以补充能量,虽然那饼干我吃腻了,但说明书上标明的营养成分是非常充足的,是我补充能量的唯一办法!

我一个人躲进丛林深处把自己所穿的衬裤脱了下来,撕成了一块块的布片,装在裤兜里,用于每次腹泻后的手纸。我借口拉肚子,反复的向卫生员索要黄连素服用,以至于卫生员拿着装药的瓶子在我面前晃荡着说:“你看,就这么点药了,你不能一个人吃完了呀!万一其他同志再有拉肚子的怎么办?”

看着那半瓶子黄连素,总共不到50片,实在不好意思继续要了。他也知道我拉肚子,还警惕的问我拉出的是什么,好在是阵地生活,拉肚子是常事,很容易隐瞒过去,因为我的精神没有倒,我还能完成各种战术动作!

扯烂的布片也很快被我用完了,原来在387上收集的衣物都埋进了战壕,随身再没有多余的衣物和纸张供我使用,只能借助树叶、树棍、竹片、弹壳和石块解决问题。想想在越南这20多天里,只有在387高地上后勤给我们送有手纸使用,至于在战斗中的那些天,解决问题都是用这样的方法,没有什么克服不了的困难,只要我还能站起来!

经过我的努力,第二天拉肚子有了明显的好转,次数减少,痛苦消失!奇迹往往发生在坚持之后。

天亮了,掩护撤军的任务进入到了第二天,昨晚的地雷爆炸仿佛没有对我们造成太大的影响,山下的村庄里又恢复了生机,村民们又出现在田间地头,继续进行他们的春耕生产,一切又是那么的祥和。

连长为了能顺利回撤,上午派出了文书何崇宾和一排长前去刺探回撤的道路。其实祖国就在我们身后5公里的地方,浮桥的位置我们也很清楚,那些地方都是我们曾经走过的,谁还会走错吗?来的时候都没有探路,回去还用得着吗?自己认为完全没有必要。

事实上并没有那么简单,虽然那些地区我们曾走过,也是我军后方的所在地,可越军在边界埋设的地雷我军并没有清理干净,何况上级并没有令我们直接回国啊。

更何况,撤退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在战术动作中,后退中的危险无处不在,很容易被敌人消灭的。

看着探路战友下山远去的背影,看着他们向祖国的方向走去,心里真有说不出来的高兴!战争终于结束了,我们即将返回祖国,被祖国放飞了这么多天的鸽子就要飞回去了。

探路的战友携带着861排用电台,只能在一公里的范围内通信,当电台里有他们的声音出现时,我们就知道他们快回来了。

中午时分,电台里出现了他们的声音,连长的望远镜里也出现了他们的身影。

“他们回来了!”连长高兴的叫着。

“连长,给我看看吧!”我向连长提出要望远镜的请求。连长知道我想看看老乡,很理解的把望远镜递给了我。

站在高处,看着远方的战友和排长一路春风,正路过一片越南集体农庄种植的菠萝地,他们一会儿在地里拉屎,一会儿在菠萝地里吃菠萝,轻松的神情难以掩盖。还在电台里问我们是否能看到他们潇洒的神态。

“205,205,菠萝的味道真好啊,等一会给你们带回来尝尝!”电台里传来了他们风趣的声音。

他们开始采集菠萝,脱下了自己的军装包好背上,像背着粮食的农民回到了阵地上,阵地上几乎是欢声笑语,由于菠萝不多,大家只能分着一人一口的品尝,口味美妙极了,我原本不喜欢吃菠萝,但回想起那天吃菠萝的滋味,至今还会让我垂涎三尺。

忽然,靠近红河的248高地上传来了坦克的轰鸣的马达声和激烈的枪声,那是我们第一天攻打的高地。听着那声音一时间让我们摸不着头脑。在撤军之时,怎么还会有这么激烈的战斗,难道越军又攻占了我们的后方?全连官兵都感到万分惊讶,连长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弄得非常紧张,急忙拿起步话机向营部询问。

原来是香港凤凰影业公司正忙着在拍电影呢!好一番热闹的景象!香港凤凰影业公司是唯一与中国大陆有着良好关系的一家影业公司,由于考虑到他们的安全,没有让他们到前线拍摄,只能安排他们在后方的阵地上补拍一些镜头,以满足国际上宣传的需要。

“哦,刚才去探路的时候我们看见了那帮人,他们穿着我们的军装,留着长长的头发,男不像男,女不像女,还扎着腰带,活像当年的红卫兵呢!”探路的战友给连长作着补充。

白天,在阵地上担负掩护任务还比较轻松,因为能见度很好,山下机耕路上的情况看的一清二楚,又有一定的距离,不至于让我们很紧张,但连队里的步话机里传来的消息,可是让我们每个人都不敢掉以轻心。

上级的敌情通报几乎每隔两小时就有一次,内容多半是越军进展的位置。如:越军第某团先头部队已经到达某某地域,坐标3540,2812,第某某团正向什么方向迂回,先头已进至3610,2945地域,第某某师一部正沿某公路行进,现已到达某某地区等等。

连长往往是一边听着步话机里的报告,一边用红蓝铅笔在地图上做着记号,当我看到地图上的蓝色记号离我们越来越近时,让人感到四周到处是越军,不免令人有些担心,因为我们的位置很突出,大部队都在撤回,我们四周孤立无援,很容易被越军合围的。

让我记忆犹新的是,当连长听到越军炮兵某团105毫米的榴弹炮已在某某地区展开,作好战斗准备时,连长的眉头皱了起来,眼神中充满着担心和恐惧,因为我们已经在对方的大炮射程之内,如果越军开炮,没有坚备工事的我们,后果可想而知!

“牛刀”已经收回,我们只是一颗“钉子”。

又是一个夜晚来临,奇怪的现象总会在夜晚发生,大致在夜晚9点刚过,埋设的地雷又一枚发生了爆炸,这突然让我想起了“狼来了”的故事,昨天晚上地雷爆炸了,狼没来,今天地雷又爆炸了,狼会来吗?

全连战友又是一阵的紧张,紧张的让人大气都不敢出,握住枪机的右手不停地冒出的汗水,那汗水和防蚊油混在一起,湿滑的让我不停地在衣服上擦拭着,生怕在敌人出现时我握不住那跳动的枪身!

最让人头疼的是,我们谁也无法判明地雷爆炸的原因,埋设的地雷有多种,58式地雷,69式跳雷、绊雷和定向雷,还有大量的72式防步兵地雷,根据爆炸的声响判断,一定是地雷或是绊雷发生了爆炸,都是单发地雷爆炸,动物和牲畜触发的可能性最大。

一到夜晚,无线电台里也不清净,虽然那时也有些信息战的概念,但你还是可以从884连用电台和861排用电台里听到我军和越军的呼叫声,两军同使用一种频率的现象经常发生,两军步话机员焦急的语气都十分接近,有时经常可以听到他们用越语,我们用汉语各说各的情况,足可以判断双方距离越来越近。

那晚大约在8点多钟,连长听见884步话机里有越军的呼叫,频率和我们营一致,便找到翻译要他们判明通话的内容,可两个翻译听了半天也不知道越军喊的什么,我们只能推断是越军采用的俄语呼号,那声音清晰的感觉他们近在咫尺。

很快就要进入雨季了,天气也开始变得炎热起来,丛林里的夜晚蚊虫和蚂蝗也开始攻击我们,远不如坑道里的生活舒适。为了在夜晚躲避昆虫的袭击,不管天气再热,我们也要扎紧绑腿,扣好衣帽,甚至还要穿上雨衣,裸露的地方都涂满了防蚊油,即使这样也很难抵御蚊虫的叮咬。丛林中的蚊子个个都是能手,足可以把你的血吸干!防蚊油涂抹一次最多能抵挡2个小时,你必须一遍遍的涂抹,以至于到后来防蚊油也失去了作用。防蚊油的腐蚀性特别大,与汗水混在一起,让人非常难受,可没有办法,再难受还是要用啊!

长时间在阵地上的潜伏,要求绝对的隐蔽,在掩护撤军的两个夜晚,让我真正体会到了邱少云英雄的壮举,真正领会到了潜伏的滋味。

天空渐渐地露出鱼白肚,新的一天又来临了。大约在上午10时,终于接到上级要我连撤离防御阵地的命令,撤退的路线是下山后,经过孟珊村口,沿机耕路向北,通过近2公里长的一个平坝农田到龙金,然后沿坝洒至谷柳公路经194高地和230高地间的丫口后至河滩地区集结,在那里准备渡过红河回到祖国。

紧张的撤退开始了,连长迅速命令全连按照一、二、三排的序列交替掩护撤退。由于全连要经过一块2公里纵深长的农田地区,地形非常开阔,一旦有越军追击,将对我非常不利。连长要求一排长先带队下山,在开阔的农田中选择有利地形做好掩护。

一排长带领部队在山下完成好战斗准备后,山上的人马开始下山,越过了山下的小河,踏上了那条前方埋有地雷的机耕路,全连开始向后方撤退。

孟珊村寨就在路边,村中的老百姓们看着这些共军从山上下来,纷纷投来了好奇的眼光。

回撤,大家是兴奋的,也是紧张的!兴奋是要回家了,紧张是我们成了最前线的部队。四周都是越南人,要是他们追击我们,那滋味一定难受!回想第一天我们攻打194高地的战斗中追击越军逃敌时的情形,许多越军就是在逃离阵地的过程中被我们火力追击而击毙的。那种从高往下的打击人是很难躲避的,我个人深有体会。所以我们每个人的动作都非常快,几乎都是一路小跑,谁也不愿意多停留一秒,谁也不愿意跑在最后,在后面的战友边跑边回头,生怕遇到敌人的追击。

按交替掩护的撤退要求,一排必须等二排撤到身后选择地形做好掩护后,一排才能回撤,二排必须待三排在身后做好掩护后,二排才能回撤,依次交替。也许因为太紧张,一排长并没有按照要求做,在连队的人马一过他们的阵地,一排长就命令战士起身回撤,全然把交替掩护忘在脑后,所有的战士都在路上狂跑,完全没有了阵形,那情形总觉得和电影里敌军狼狈撤退有些接近。

这样的情形可把连长惹火啦,他高声的对着一排长骂道:“混蛋!你给我站住!爬回去!谁叫你们撤的!胆小鬼!”

连长返身冲上前去,给一排长王怀明一顿臭骂!一排长被骂得像个落汤鸡,赶紧又回到原位,继续做好掩护。在场的我们全都目瞪口呆!从来也没有见过连长发这么大的火啊!

在田间里劳动的越南百姓看到这一幕,也非常的好奇,他们不知道这些中国军人在这农忙的时节里在他们的田地间一会卧倒,一会站起来就跑是为什么?也搞不明白这位年龄大一点的中国军人为什么会发火,虽然他们听不懂,但一定知道是在骂人。从他们的表情里能看出,他们觉得很好笑,他们在田间一派轻松而繁忙,而中国的军人无缘无故地慌忙而劳累。

好不容易全连人马撤到了龙金的村口,村子里的越南百姓们都站在村口,看着解放军从他们的家门口路过,他们习惯了中国军队从他们村中来回过往,因为他们也接受了我们后方部队大量的帮助,他们的房屋很多都是我们友邻连队帮助修复的。

龙金这个村庄也是我们第一天战斗时,离194高地最近的村落,那天许多越军撤到村中,利用村中的房屋和大树进行隐蔽,向我们山上开枪,掩护他们的战友逃离。五班长张桃根就是被从村中射来的子弹给击中的,连长一气之下,抓起一挺班用机枪就向这些敌人射击,那天我们向这个村庄里的越军打了不少子弹,村中的房屋上还能看到许多的弹孔。

连长走到村边的一棵大树下停下了脚步,指着大树上密密麻麻的弹孔的骄傲的对我们说:“看看,这是老刘留下的战绩!”

全连的战友聚集了过来,一边听连长介绍,一边在大树的阴凉处小憩,接近中午的阳光已经十分炙热,离开了田间的开阔地,大家总算松了口气。

据连长说,那天打伤五班长的越军就躲藏在这棵大树后,他不停地射击,最终将其击毙!那是一棵古老的大树,如果不出意外,今天那棵大树应该还在,大树的直径足有一米,树干上弹痕累累,散布面也很大,足见他当时打了不少子弹……

在村边的大树下,连长似乎忘记了刚才让他火冒三丈的事儿,轻松、兴奋地介绍着第一天战斗打响时他的作为。

村民们看着这些共军在村口停下了脚步,都站在那看热闹,他们听不懂中国军人在说什么,只知道中国军人对这棵大树发生了兴趣,看着中国军人兴奋的比划着,也有不少人跟着傻笑,那种心态我真不知道怎么形容!如果外国军队在我家门前指着家门口的大树说三道四,我的心里一定不是滋味,是他们听明白了内容?还是为了迎合中国军人?真让人搞不明白。

连队离开了危险的地段,连长也不再那么紧张了,看样子他并没有马上离开的意思,想借助大树的阴凉多休息一下。连长的轻松也带给我们欢乐,大家也纷纷的回想起第一天在这里发生的战斗。

看来第一天的偷袭,的确给越军造成了不小威胁,我们突然在他们身后出现使他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样的情况,他们不能相互增援,只能凭着感觉向他国内方向逃跑。这里的河、这里的路,都是越军从山上逃跑时经过的,大家在山上像痛打落水狗那样狠狠的过了一下枪瘾,没有什么战斗能比这更解气的啦!

短暂的停留之后,全连继续向指定地域前进,从那以后,我们基本上是在公路上列队开进,如同在我们的国土上行军一样,再没有紧张的奔跑,再没有架枪掩护的动作了。我们全都关闭了武器的保险,大家还相互提醒,千万不要在这个时候走火,因为跨过红河,大家就可以安全回家了!

行军让我有时间看看周围的情况,来越南20多天,天天是风餐露宿,在丛林中奔走,今天突然走上公路,就像汽车上了高速公路,轻松省力不说,还特别新鲜,因为路两边有生机、有人烟,看什么都觉得新鲜。

越南人口没有我国密集,路边房屋并不多,有几座房子引起了我的注意。房子多半是村公所和学校等公用建筑,红色的顶,绿色的窗,色彩鲜艳,风格也不同,与我国千篇一律的青砖瓦房相比要好看的多,可眼前的建筑物已是满目疮痍,打得破烂不堪,房顶被炮弹炸了个大洞,墙上弹痕累累。

道路上不停的有行人出现,有过路的百姓,也有玩耍的孩童,其中有5、6个10来岁左右的小孩,他们手拿着钓鱼杆迎面向我们走来,本来还有说有笑,一见我们的队伍迎面走来,立马严肃的把头扭向了一边。

看样子他们是不想搭理我们,我知道他们对我们有仇恨,但当他们走到我面前时,我还是微笑着用越语向他们打招呼。

“去钓鱼吗?”我不想让孩子们在心灵上对我们产生那么深的仇恨。

孩子们显然没有准备,他们根本没有想到这些全副武装的军人会那么友善地和他打招呼,还是为首的大孩子反应很快,马上回答我:“是啊!去钓鱼。”但同样是毫无表情。

我本想多问几句,被老翻译阿关给拦住了。

“别问了,走吧!他们不高兴我们的”。

“我知道他们不高兴,但我就想问问!”我强词夺理的顶了一句。孩子走远了,看着他们的背影,感觉战争给他们带来的伤害比我想象的好得多。

走在回撤的路上,天气也出奇的好,蓝天白云,山清水秀,我们的脚步也显得那么轻松。如果不是那些建筑物上遗留下的弹孔,真的很难想象在20多天前这里发生过激烈的战斗,好歹是结束了,我们都还活着,真的很想好好的放松一下。

我扫视着公路两旁的美丽景色,完全忘了是在异国他乡。当我们路过几户人家时,翻译捅了我一下说:“阿风,快看路边的人,这些就是越南京族人了!”

我扭头向右,看到路边的居民的确与我们见过的村民有很大差距,单从他们的穿着上就能看出是越南的城镇人口,不同于乡村里的少数民族,这些居民的表情也和村里的农民不一样,他们个个眼中露出仇视的目光,再没有村民们的那种傻笑出现了。

“快看这边!那有位姑娘呢!”小翻译提醒着我。我又赶紧把头扭向了左面,确实有一位小姑娘在路边的坡上荡着秋千,秋千是姑娘自家做的,几根木棍支起的架子上系着两根绳子,绳子下吊着块木板,姑娘坐在木板上轻轻的晃悠,微风吹拂着姑娘的头发,显得异常浪漫,与成队的士兵对比起来场面极不协调。

阿昆和阿关给我说,这是正儿八经的越南京族姑娘,为了这个正儿八经,我好好的看了一下这姑娘。她年龄14、15岁,披肩长发散在脑后,穿件白底蓝花衬衣和一条深色宽大裤角的裤子,尤其是那衬衣很吸引人的眼球,白白的衬衣上大大的蓝色花朵很夺目。

当我的眼睛和姑娘眼睛接触的一刹那,我看到姑娘仇恨的目光,她两眼瞪着我们,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那目光完全不是姑娘们通常给小伙子的白眼,而是一种愤恨!一种仇视!我不知道这么小的姑娘为什么会用这么仇恨的目光看我们?难道他家有当兵的兄长?还是有在政府工作的父亲?

即便那姑娘的目光再愤怒,我也没有轻易的收回我的目光,而是上上下下的把她看了够。如果是在国内遇到哪位姑娘这样看我,自己肯定是无地自容,会赶紧把眼光移开,脸还会红的像个猴屁股。可现在是在越南,你们的政府是我们惩罚的对象,你再恨我也白搭!

姑娘长的并很一般,圆圆的脸上是一双凹陷很深的大眼睛,颧骨比较突出,扇翘的鼻子也不可爱,没有任何漂亮可言。可姑娘苗条的身材在美丽的衣衫包裹下,显得婀娜多姿,随着秋千的荡漾,那青春的身体真像一朵含苞待放的花朵,我暗自赞叹越南姑娘的好身段。

这一切可丝毫没有让我对她产生一丝联想,我知道是为什么,全被那仇视的目光给灭杀了。

回想整个出国作战的过程,战前想在战争中得到的好事一件也没有实现。想要惩罚占领国姑娘的好事是实现不了啦,可我想要的东西一样也没有得到啊!我是多么想要一支越军的手枪作为战利品,可现实战斗中一支越军的手枪也没有见着,或许他们的军官都不用手枪?或许我们就没有击毙一个军官?想想真是让人遗憾啊!

不仅手枪没有得到,就连金笔、金牙、金戒指这些值钱的东西看也没有看到,许多部队他们打老街,占谷柳,攻柑塘,在那些越南的城市里四处游荡,好玩极了,可我们连城市也没有去过,尽在农村里转悠,哪能见着什么好东西呢?在越军阵地上捡着的手表都是破玩意!没有去人家的城市,就更别想看见美丽的姑娘啦!我日夜思念的琛姑娘的形象始终没有出现过,难道越南的姑娘都长的那么丑?只有电影演员才那么漂亮吗?

不管怎样,你能安全的返回就不错啦!活着比什么都好,想想那些牺牲和受伤的战友,还有什么值得遗憾的呢?

可就在几天前还没有宣布撤军的时候,仍然有人在阵地上开枪自伤,多可惜啊!难道自己打自己一枪会比战斗中受伤更好受吗?这些兄弟的心理承受能力也太差啦!如果是在现在,肯定会有媒体大肆呼吁派大量的心理医生为前线官兵治病。有什么可治的,依我看来都是太娇气!该死的人怎么治也治不好的。

最可惜的是我一连的老乡周继端,还是个班长,竟然在撤军的前夜倒在了自己的阵地前!牺牲在自己兄弟的枪口下。我并不认为这是一次自己误伤的事故,只能判定这个老乡自己出了问题。有关这个经过我都不敢去深刻分析,如果他的父母知道了他儿子牺牲的真实经过,真是会气死的!

今天,为了引以为戒,我还是把30年前他牺牲的经过讲出来,即便他的家人知道真相后也会理解的。

那是一个下雨的夜晚,老乡周继端所在的一连在我连右侧的无名高地上防御,作为班长的他开始进行夜间查哨,他向守在战壕里的战友反复交代:他要去检查阵地前300米的班哨,当他返回时,一定不要乱开枪,记得要多问几声口令,以免误伤。

当他回来时,阵地上的战友的确按照他的要求做了,可这位老乡就是不回答,最后在距离阵地前四米,被战友开枪击毙。开枪的战友哭着说:

“我看见一个黑影向自己走来,心里想可能是班长回来了,便开始询问口令,一遍一遍的问,他就是不回答,最后我喊班长的名字并我拉枪机警告,子弹我都拉掉好多发,他还是不理我,只是埋着头向阵地上走,我实在不知道是什么人才开枪了,呜呜……”

开枪的战士觉得非常奇怪,我也很惊奇,这么机灵的一个人,怎么会犯这样低级的错误呢?同伴的一个点射,三发子弹全部击中了周继端的胸膛,四、五米的距离啊,怎么就不说话呢?不回答口令或者忘记了口令也罢了,你就说自己是某某班长周继端也行啊!这样倒在自己人的枪口下,多令人寒心啊!

不管为什么而死,只要是在战场上牺牲都是烈士,可这样的烈士多么不值得啊!

古老的川江航道上有这样一个故事,说的是三峡口一个叫叫夔门地方,夔门由于河道突然由宽变窄,两岸陡峭的石壁像一扇门而得名。那里航道狭窄,水深流急,地势非常险恶,一块巨石立于江中,让所有的过往船只望而生畏,许多船工往往会躲避江中巨石而撞上夔门粉身碎骨,葬身江底。

船工的先辈们为了提醒后人,便在巨石上刻下“向我来!”三个大字以提醒所有过往的船工注意,通过这里不要害怕,只要对着“向我来”的巨石划过去,就能顺利通过夔门!

这个故事告诉我,遇到任何困难都不能躲避,必须要面对现实,知难而上!我猜不到老乡周继端的心理,不知道他返回阵地时想干什么?但不管他想了些什么,有一点是肯定的:因为他的过错而导致了自己的死亡。

说到老乡,我细数了一下全团所有重庆老乡的表现。在我们整个步兵团,重庆市籍的士兵只有十多人,他们分布在全团各个分队,有侦察兵,工兵、炮兵,其中最多的还是在步兵分队。他们的情况千差万别!除去勇敢参战的战友,其中有两位我始终为他们感到遗憾。

那是我们团步兵二营的两个兄弟,两人入伍前就是我的好朋友,为了尊重他们,在这里只称他们小杜和小黄。

两人平时为人性格豪爽,性格也颇为刚烈,喜欢为朋友两肋插刀。在一次周末上街看电影的过程中,与地方的小青年发生冲突,双方大打出手,结果被军保卫处以聚众斗殴的罪名抓去关了15天紧闭。军事禁闭是军中最高的行政处分,两人在禁闭期间,天天在禁闭室里唱着“画眉关在八角笼,八角笼门锁重重”的歌曲,泪流洗面,追悔莫及,尤其是在得知部队就要开拔前线时,更是积极要求上战场,愿把自己青春献祖国!要求领导给他们机会,争取在战场上立功赎罪,可领导最后还是没有准许,理由是,这样的士兵平时都不听话,打架是勇敢,上了战场是否勇敢值得怀疑,最终对他们两人做了提前退伍的处理。

为此,他们没能参加战斗,只能在家聆听着战场上战友的厮杀声。咳!他们其实是好兵,他们的身体里都流淌着父辈们勇敢的血液啊,他们失去了一次为祖国立功的机会,失去了一次当英雄的机会,我为他们而惋惜。

正想着重庆老乡的事,突然路边的战友高喊了起来:“快走!赶快通过,我们要炸桥了!”

叫喊的正是我的老乡胡思贵,他是特务连工兵排的副班长,军事技术相当过硬,不管是埋雷还是爆破都掌握的非常熟练,他担负最后炸毁桥梁的任务。

将要炸毁的桥梁是一座公路桥,它跨越外暂河,连接着谷柳县,桥梁和公路都是当年中国援助越南时修建的。看着自己国家修建的桥梁,现在又要炸毁它,真是非常可惜。

既然可以援助修建,也可以把它炸毁!现在销毁它的意义和作用不仅仅是对他们的惩罚,而是切断越军的追击的通路,以防越军对我快速突袭。谁叫越南政府是那么的可恨呢。

我们在工兵们的指挥下,绕过桥面,走下公路向我国方向走去。桥面上,工兵们忙着用电线连接堆放在那里炸药,其中很多是从战场缴获的弹药。老乡胡思贵给我说:“将就用这些废弃的弹药炸桥,我们把能用的都用了,桥墩下还有很多,一来可以炸桥,二又毁了公路,三又销毁了弹药,不用再把这些东西搬回去了,多好啊!”

从225高地下来,经过近2个小时的行军,走了7、8公里路,路过了孟珊、龙金,转眼间我们就来到了坡光,这是我们第一天攻打滩头阵地下的一个地名,也是我们和友邻37师的分界线。

我们在230高地西侧下的一个砖瓦窑停了下来,按上级命令指示,要求我步兵营完成掩护工兵炸桥任务之后,在原地继续担任防御任务,掩护师工兵营撤除红河上的浮桥,待浮桥撤除后,我们再返回国内。

砖瓦窑是越南集体生产队的财产,没有受到战争的任何破坏,由于挖土烧砖的需要,地上有很多的土坑,这些被挖出的土坑对我们的防御和休息极其有利,为我们构建临时性的防御阵地提供了不少的便利。

任务明确了,不是今晚就是明早我们就要回国了。现在离边界直线距离只有一公里,滔滔流淌的红河就在我们身后,我们与祖国隔河相望,仿佛能嗅到祖国泥土的芳香、感受到祖国的亲近,即将要投入祖国温暖怀抱的感觉真是好极了!

大家的心情无比畅快,有说有笑,即便是在艳阳高照的中午,即便是在挖掘防炮掩体时辛苦的作业也显得那么轻松。离开祖国快一个月了,每个人看上去都是蓬头垢面,原来为作战而剃光了头发现在也已长出,有的胡须长的像个老大爷,虽然军容不整,你却能看到每个人那沾满泥土与汗水的脸上绽放出的灿烂笑容。

“嘟嘟嘟!”公路上的工兵吹响了小喇叭,这是工兵们准备引爆炸药的信号。同时步话机里得到通知,工兵们要炸桥了,提醒周围的步兵注意隐蔽,以免落石伤人。

连长高喊着:“大家注意!大家注意!工兵要引爆炸药啦!大家眼睛往天上看啊,别让掉下来的石头砸了头哦!”此时连长发出的命令也不是那么急切和严厉,而是带着调侃,语气轻松和缓和。

“轰!”的一声巨响,坡光的公路桥被炸毁,随着巨大的爆炸声,一股烟尘冲向了天空,碎石和泥土也随之落下,哗啦啦的像下了一场陨石雨,大家高兴地嚎叫着,高兴劲儿就别提了。

我放下了满身的装具和武器,脱掉了军装外套,挽起了衬衣的袖口,在一个土坑里的阴凉处点燃了一支香烟,舒畅地享受着即将回国的幸福。

随后发生的故事是30年来一直让我魂牵梦萦的经历,也是我多年来一直不愿意公开的秘密,那是一段美好的回忆,直到今天她仍然会时隐时现地在我脑海里回荡。

那是连队在砖瓦窑安顿下来之后,由于放松了神经,大家不经意之间喝完了自己水壶里所有的水,烈日炎炎下的士兵们个个口渴的厉害,急于要找到新的水源来弥补身体上水分的流失。

我无意间看到土坡下百米远的地方有成片的甘蔗林,这都是越南集体农场的作物,大片的甘蔗可是解渴的好东西啊!

我立刻走到连长面前,向连长建议:由我带领两位战士下到田地里砍甘蔗,用山坡下的甘蔗来为连队里的战友解渴。

连长蹲坐在一个土坑里,背靠在土坑的壁上,悠闲地与指导员说着话,见我提出的要求合情合理,没有多想就爽快的答应了我的请求。我接着说:“连长,砍甘蔗带着长枪不方便,为了防备万一,还是把你的手枪借我带上吧。”

连长笑了笑,很理解我的心情,从腰间拔出了那把54战斗手枪取下套在皮带上的的尼龙绳,将手枪递给了我。

“连长,我不用绳子了,就把手枪取下来就好了。”

连长取下枪上铁扣,把尼龙绳的留在了腰间,随着拿出两个弹夹问我:“还需要子弹吗?”我接过手枪,取下弹夹进行验枪,手枪没有上堂,弹夹压满了八发子弹。

“不用了,有一个弹夹就足够啦!”我边装弹夹边回答连长,眼睛却始终没有离开那手枪,心里那个高兴劲儿就别提了!

在连队里,没有哪一位战士不羡慕连首长的手枪,更何况这手枪现在归我保管和使用,能不高兴吗?

连长也非常高兴!仿佛他是这样想的:这有什么呀,战争眼看就要彻底结束了,自己就要带着这些小战士回去见父母了,玩玩自己的手枪有什么关系?

我重新整理了自己的着装,把衬衣扎进了皮带,扎紧了自己的绑腿,推了一下耷拉着的军帽,把手枪往右裤兜里一装,带上了两位战友并大叫一声:“阿关和阿昆,低挑堆!(跟我走!)”

两个翻译听见我的叫喊赶紧跑了过来,能跟着我下到农庄里玩,兴奋的不得了,愉快地跟在我的身后往坡下走去。

成片的甘蔗林,甘蔗粗壮而又茂密,看着就让你垂涎三尺,当我们拿着砍刀开始砍伐时,已经有很多友邻的战友也在砍伐了。

甘蔗林边上有一家农户,房屋不大,但砖瓦结构的房屋与我们先前看到茅草房已有很大的不同,谁也没有在意那户人家的存在,但阿关和阿昆却放弃了劳动,跑进了农户家。

我想去就去吧,砍甘蔗少了他们两人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我和其他两人照样能完成任务。可还没等我砍完,阿昆就跑过来叫我,要我和他们一起到农户家。

“阿风,你不是没有到过真正的越南人家里吗?这家人可是地道的越南京族人家啊,你去看看吧,到家里喝喝茶,休息一下,砍甘蔗的事情要他们去完成吧,来看看真正的越南人家是怎样的。”阿昆向我解释为什么过来叫我的原因。

听见阿昆这样说,我也来了兴趣,跟着小阿昆来到了这家农户门前,为了安全起见,我让小阿昆先进屋去,自己先对房屋四周做一次检查。小阿昆急于进屋喝茶休息,不愿意多在太阳下晒一分钟,更没在意我的行为。

为了以防不测,我围着房屋巡视起来。我悄悄的拔出手枪将子弹上堂,关上保险后又放进裤兜,而右手始终握着裤兜里的手枪,随时准备应对突发的情况。

房屋与国内见到的农户没有什么不同,房屋坐落在一个小山坡脚下,院坝前几棵果树让人很容易区别其他农户,门前的农田与房屋后的小树林交相辉映,非常幽静。

房屋旁边是猪圈,非常低矮,低矮的我都不愿意弯腰进去看看里面养的猪有多大。猪圈棚顶被主人用来作为晾晒农作物的场地,上面放着几个竹编的大圆簸箕,晾晒着木薯片。当我继续往猪圈后走时,房前突然传来脚步声,让我提高了警惕,握紧了手枪。

随着脚步声的临近,一位越南姑娘在墙角边出现了。

姑娘遇见我后停下了脚步,她并不惊讶,好像早知道我在这里。她好奇的注视着我,嘴角抿着一丝友善的微笑。没有娇柔作态,没有胆怯畏惧,没有扭扭捏捏,仿佛在说:“大兵,找什么呢?难道猪圈也没有见过吗?”

姑娘的出现让我眼睛一亮,天啊!这么漂亮的姑娘啊!这不是我朝思慕想的“琛姑娘”吗?我内心发出了由衷的赞叹!

“琛姑娘”是我对美丽的越南姑娘的代名词,是70年代越南抗美战争电影《琛姑娘的松林》中的女主人公,女主人公英勇顽强并且漂亮,与自己的丈夫一同维护着“胡志明小道”,机智而顽强的抗击美军战机的轰炸,为保障后勤运输线做出了卓越的贡献。她的美丽给我留下了深深的烙印。

姑娘只有16、7岁,花季般的年龄,穿着与电影里的琛姑娘一模一样!青黑色的圆形无领的上衣,陪着一条裤脚宽大的七分长裤,衣衫轻薄合身。她亭亭玉立,瓜子脸上那黑黑的大眼睛明亮而水灵,嘴唇丰满而生动,表情非常甜美,清纯、友善的眼神与先前见到的那位越南姑娘仇视的目光有着天壤之别。

姑娘的美丽打动了我,我微笑着凝视着她,她也微笑着望着我,足足有半分钟,那一刻几乎让我忘记了自己该做什么。

好半天我才想起应该和这位姑娘打个招呼,可我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相互问“你好”在那个时候还没有这个习惯,为了打破僵局,我决定用当时中国最常用的“吃饭了吗?”来问候她。

按常理,问候之前应该有个称谓,可我真不知道该如何称呼她。叫同志?显然不合适,叫阿妹?我觉得太亲热,叫姑娘?是不是太轻浮?说实话,这三种称呼的越南话我都会说,可我不知道哪种称呼更接近他们民族的习惯,更能表达一个中国军人的素质。

“安哥母啾(吃饭了吗)?”我双眼看着姑娘,用学的越南话打破了沉默。

姑娘听到面前的中国军人说出了自己的母语,一下子兴奋了起来,唧唧呱呱一下子对我说了好大一堆话,令人遗憾的是我除了“吃过了”之外,其余一句也听懂,我无言以对,只能看着姑娘傻笑,瞥了半天才对姑娘说:“我不会说越南话。”

姑娘听见回答后,一下子像泄了气的皮球,她才知道对面的中国大兵什么也没听明白,难免有些失落,很快恢复了她先前的平静。

我后悔没有把小阿昆带在身边,后悔自己的越南话学得太少,以至于没有听懂她都对我说了些什么。

“这东西是吃的吗?”为了避免尴尬,我指着簸箕里的东西边比划边问姑娘,眼睛却警惕的扫视着姑娘的周围,右手始终握着裤兜里的手枪。

姑娘微笑着点了点头,算是回答了我的问题,她招呼我进屋里去喝茶,意在里面的人都在等我,我爽快的答应了邀请,跟着姑娘进了屋。

进入堂屋,一张八仙桌放在中间,阿关、阿昆和两个主人早已坐在那闲聊了,四人见我到来赶紧招呼我坐下。

寒暄后我即刻向主人问道:“甘蔗是你们的吗?”我怕自己违反《三大纪律八项注意》,更担心他们对我们的行为产生仇恨。

主人回答说甘蔗是集体农庄的,不是私人的,我这才放心坐下。

八仙桌上放着一套简单的茶具,一个茶盘上放着几个小杯子和一个茶壶,越南人赶紧为我烫杯倒茶。我端着杯子犯嘀咕,这么小的杯子,只能装下一口水,越南人就这么喝茶吗?

阿关见我有疑问,连忙给我解释说:“这个叫‘功夫茶’,南方人都是这么喝茶的,不像你们四川人是用盖碗喝茶。”从这以后我才知道什么是功夫茶。

我举杯将茶倒进嘴里,清香的茶水让我惊讶……

或许是太久没有喝过茶,或许是四川的花茶与越南的茶叶有着本质的不同,那甘甜的清茶在我嘴里让我为之一震,口味香甜,浸人肺腑,清凉的像冰水,甘甜的像加了糖一样,我不由得惊呼起来“太好喝啦!”

“你们在茶里放了糖吗?” 我惊奇地问主人。

房屋的主人听完翻译后笑了:“没有放糖呀,这就是茶的味道。”

“哈哈哈!”屋子的人都笑了,笑得是那样的开心,包括那位姑娘,似乎在笑这个中国士兵没有喝过茶一样。

老翻译阿关对我说:“这就是茶,里面什么东西也没有放!越南的茶就是这样的好喝,我最喜欢喝越南的茶喽!”这时刻他似乎忘记了战争,忘记了自己的身世,忘记了自己已没有了家园,忘记了自己早已被越南赶出了家门。

主人见我对越南的茶很感兴趣,便不停地为我添着茶水,我一杯接一杯的喝,直到喝足了才停下来,那一刻我忘记了姑娘的存在。

闲聊的话题并没有因为在座的是越南人而回避了战争,我直接问主人:“战争开始后,你们都做了什么呢?”这是我非常关心的话题。战争就在家门口打响,他们家离我们攻击的滩头阵地非常近,第一天的战斗是那么的激烈,难免他们不受到影响。这么多天里,他们怎样在生活?有没有白天装着像老百姓,晚上就出来干袭击我们的勾当呢?

他们都是京族,并非是越南的少数民族,他们的文化素质要比那些沙族百姓高的多,受越南政府的影响也深刻的多,免不了产生仇恨的情绪。

我扫视了一下房屋,主人共有四口,一位老人和年轻的男主人陪我们喝茶,女主人在一边烧水为我们服务。老人象是夫妇的长辈,男主人大约40多岁,漂亮的姑娘一定是主人的女儿。

年轻的男主人说:战争开始后,他和他的儿子都被我军抓到了中国,一个星期后,中国军人把他放了回来,而他的儿子现在还被留在中国。

我问:“是作为俘虏吗?”

他说:“不是,你们怀疑我们是当兵的,到了中国经过审问后才把我放了回来。”

“在那边生活的好吗?”我问他们。

“生活的挺好的,比我们自己吃的还好,就是没有地方睡觉。”

他边说边笑,谈笑风生,对被抓走的事没有更多的怨言,对他儿子还在中国也很放心,丝毫让你感觉不到对中国军人有什么仇恨,他们对我军的理解真让人难以想象。

通过和他们的聊天,让我又一次的感到“红军是战斗队,红军是宣传队,红军是播种机”的优良传统在解放军中发扬光大,前辈们留给我们的精神正被我们传承,我军不管走到哪里都深深地扎根于群众的土壤,这是世界上任何一个国家的军队都无法比拟的。从井冈山到南泥湾的根据地,从消灭蒋家王朝的小车队到抗美援朝保家卫国的全国大支援,你都能看到我军扎实的群众基础。

对越自卫还击战是我军承担的一项非常特殊的境外作战任务,我军身处异国,与战区的群众已不再鱼水情深的关系,如何做好他们的工作并非易事。我军除了担负作战任务外还要做好战区的安全维护工作,所做的工作认真而细致,不能让战区成为无政府状态。

为越南的百姓提供食品和药物,为他们修补损坏的房屋,为他们提供安全的保障。作战时需要把战区的老百姓都集中予以保护,有的还要送回国内,一是为保证他们的安全,二是能快速的区分敌我,避免了敌军特工混入其中对我军造成更大的伤害。我想他的儿子没有被放回来,就是这个原因吧

“不用担心,中国军人是不会轻易伤害你们的,你儿子只要没有作对不起我们的事,肯定会被放回来的。”我安慰着主人,边说边想到了我们上个星期抓的27人,主人的儿子是否和这27人的命运相似呢?

闲聊中又让我想起了那位美丽的越南姑娘,开始用余光寻找姑娘,我顺着阳光投在地上的影子将目光转向了身后的大门,看到了我至今都留恋的一幕。

那是一扇双开的木门,姑娘靠在门框上,两手背在身后支撑着身体,一只脚踩在地上,另一只脚尖轻垫在门坎上,姿势优美的像只天鹅,屋外的阳光照在她的身上,将她美丽的身影洒在地上形成了美丽的倩影。

姑娘油麦色的皮肤在阳光下光滑而细腻,与古老的木门交相辉映,构成了一副美丽的图画。

逆光中,姑娘质地轻柔而单薄的服装随风撩动,把那青春、成熟和苗条身材包裹的紧紧的,让人浮想联翩……

姑娘看似心不在焉,其实在很认真的倾听我们的谈话,见我在注意她,边将头慢慢转向门外。姑娘俊俏的瓜子脸微微向上抬起,乌黑的长发用一个黄色塑料发夹随意的盘在头上,显得新颖而高雅,那样式和发卡在国内我从未见过,与青黑色的衣衫形成强烈反差。

低开圆领的衣衫露出了姑娘长长的脖子,圆润和修长,宽大的裤子像裙子一样显得飘逸动人,一双光脚套着黑色的塑料凉鞋是那样的自然和清醇。

我看傻了,被眼前的情景惊呆了!赞叹自己终于见到了苦思冥想的“琛姑娘”,我抑制着内心激动的心情,真想好好的看看这姑娘。可逆光下我很难看清楚姑娘的脸。不知过了多久,似乎周围的人都不说话时,我才反应过来不该死死盯着姑娘,那多丢解放军的人啊!

我转身回到桌面,右手不停地压住口袋里的手枪,生怕手枪的握把会滑落出来让姑娘受到不必要的惊吓,我真不愿意在那种场合让他们知道我带着武器。

我无心再喝茶,无法忍受他们莫须有的闲聊,终于站了起来向门外走去,丝毫没有理会大家对我的询问,也许只有小阿昆能猜到我想干什么。

我大大方方的从姑娘身边走过,能感觉到她在我身后停留的目光,有了在阵地上和越南姑娘的交往的经验,我更加充满自信,看就让她看看吧。

在门前的空地上,我招呼着姑娘到我身边来。姑娘大方地向我走来,我们站在院坝前的果树下,开始了并不流畅的交谈。我向她问这、问那,为的就是能看清楚她,能与她近距离的交流。

我站在姑娘身边,开始仔细端详起来。姑娘并不是美艳绝伦,也不是那种婀娜多姿、风情万种的美女,她的眼睛大而明亮,嘴角微微上翘,美的清醇而秀丽。

我想尽一切办法和她说话,恨不得把我所学的越南话都讲出来,可小阿昆教我逗姑娘们的话实在让人说不出口,我更不敢问她是不是愿意到中国去,设想她要是提出早外村两个姑娘同样的请求,我真还不知道怎么拒绝她呢。

她的纯情让我无法用调侃的语气和她说话,我不想伤害她,不想给她留下什么坏影响,只想把中国军人最优秀的情怀送给她。

门前田坎边上的一棵果树引起了我的注意,果树上的吊着的一颗果实硕大无比,像一个“西瓜”,我好奇的问姑娘,可姑娘说出的词我怎么也不明白,我边大声的询问屋内的翻译,老阿关在屋内大声的回答“那是‘树菠萝’(榴莲)”。

“这果实可以摘吗?”我问姑娘,姑娘抿着嘴点点头。

‘树菠萝’吊在树上的高度大约和篮球板差不多,树下是一条只有50厘米宽的田坎,爱好篮球的我自信能通过弹跳将它摘下来。于是,我做出了一个令我后来十分悔恨的决定。

其实哪里是想摘呀,无非是想通过跳跃来向姑娘展示自己的能干,来炫耀自己的年轻的身体,我想这和孔雀开屏的意义差不多吧。

我站在‘树菠萝’下,原地跳了两次都没能将果实摘下,便开始后退几步助跑弹跳,想用篮球运动员扣蓝的动作将榴莲打下来。谁知果实结实的像个铁蛋,只在树上晃了两下便不动了,姑娘笑了,笑得那样甜美,那样开心,刺激的我又一次开始起跳,接下来的结果我真不好意思再回忆了……

随着身体的落下,左脚一滑踩踏在田坎儿的边上,重重的身体落在脚上,只听见脚踝处“喀嚓”一响,一阵剧烈的疼痛传上心来。

“哎哟!”我叫出了声,坐在地上痛苦的只能用双手紧紧的握住左脚踝,那一刻我知道左脚踝崴伤了,而且伤的不轻,说不定还骨折了呢!我不怨天不怨地,只埋怨那不灵活的钢板鞋和裤兜里的那只五四式手枪。

钢板鞋是战前上级专门为参战部队临时配发的“防刺胶鞋”,为了克服战斗中敌方防步兵障碍对步兵的伤害,它的底部装有一层钢板,比一般的胶鞋要重许多,战士们俗称它为“钢板鞋”。该鞋的底部结实,但弯曲和柔韧度并不好,影响了起跳的准确性。

五四式手枪是配发给基层指挥员的战斗手枪,战斗全重近1公斤,体积大,重量重,装在裤兜里沉沉甸甸的,加大了对我的伤害。

屋内的人听见我的惨叫都跑了出来,赶紧把我扶回房前的空地上,还搬出了凳子让我坐,可我根本无法坐在高高的凳子上,只能坐在地上,以减轻血液流向脚部的压力,直到最后完全躺在了地上。

我忍受着剧烈的疼痛,吩咐两个翻译尽快和其他战友会合,把砍甘蔗的任务完成,尽快回到阵地上去。

姑娘见我伤的不轻,完全傻了眼,真可谓是花容失色,呆呆的站在一旁怜悯的看着我。

老翻译阿关开始为我进行推拿复位,痛得我叫了起来。这时姑娘走了过来,蹲在我的身旁,对着我唧唧呱呱说了许多话,我躺在地上看着姑娘心痛的目光,倾听着姑娘铜铃般的声音,仿佛伤痛一下子减轻了许多。

“她在说什么?”我非常在乎姑娘表达的一切,赶紧问阿关。

阿关为我翻译说,她觉得很内疚,可家里没有药品为我治疗,真的很难为她。

听着姑娘的话,我又一次的将裤兜里的手枪往里掖了掖,生怕让姑娘看到我带着的武器,同时也让我振奋起来!是啊,不能再让一个越南姑娘看中国士兵洋相,一定要站起来向姑娘表明并无大碍。

我强忍疼痛站起来,叫上随行的战友,向姑娘和越南那户百姓道了别,在战友的搀扶下,慢慢地回到了坡上的阵地,思绪也从梦境中回到了现实。

连长见坡下的人带着甘蔗回来,高兴地招呼着大家来分享,就像那天分菠萝吃一样。可一见我被两个战友架着回来,脸上愉快的表情迅速消失,尤其在得知我的伤情后,连长又一次地发火了!

“你他妈的混账东西!眼看就要顺利回国了,你就这么不争气!……” 他对着我破口大骂。

我不敢解释,更不敢向连长讲出脚伤的具体情况,只能隐瞒事实,说自己在跨越一道壕沟时崴了脚,羞愧的低着头任凭他发泄着愤怒!

说实话,直到今天,全连战友包括连长没有一个人知道我受伤的具体情况,都认为我是在砍甘蔗的时候崴了脚。我在这里写出脚伤的真相,也是为了向全连战友检讨,向我当时的连长检讨,对不起大家!杨云风的脚伤是在越南姑娘面前炫耀而崴的。

我懊恼、惭愧、内疚的想哭,但我始终没有哭出来,我深知自己的冒失给连队带来巨大影响,不仅自己丧失战斗能力,还要牵涉到更多的战友来扶持我,给连队造成了更多的非战斗减员,削弱了连队的战斗力。

我必须忍受痛苦,必须顽强的应对这些困难,一种年轻人的好胜心支撑着我的意志。

我低着头,不敢看连长的眼睛,悄悄地把裤兜里的手枪还给了连长,诚心诚意地接受连长的谩骂和批评,我认为批评是应该的。

全连的战友也停止了手中的活动看着我,仿佛在说:“小子你狂吧,看你这小子怎么给大家交代,看你这小子怎么再跟着我们?”那一刻我真的感觉到很对不起他们。

连长对我发泄了3、5分钟后冷静了,再怎么也要面对现实啊。他问我:“伤的有多严重?还能走吗?让我看看。”

我坐在地上,慢慢地开始脱掉那厚重的防刺胶鞋,看到自己的脚踝肿得像皮球一样,哪里还能走路啊!连长二话没说就向通信员要过电台,对着话机向上级报告了有人员非战斗受伤的情况,请求上级给予支援。营部很快就进行了回复,要求把受伤的人员送到后方团部的急救站。

这时,我恳求连长把我留下,表示自己有决心和大家在一起,决不影响连队。可连长哪里愿意再听我的罗嗦,执意要把我送回去,并安慰我说:“反正在越南是最后一天了,已经结束了,你也不要有什么顾虑,先回去吧,我们很快就回来。”

没办法,我只能接受命令,但拒绝了连长派出的担架,又拒绝了连长安排两人护送,坚持要自己去急救站。

这时,战友马卡站了出来,向连长请战说“连长,我去送他吧!”

马卡是我平时非常要好的彝族兄弟,在215战斗后他接任了六班长,多次担当连队的危重任务,马上要回国了,看到这样尴尬的场面主动出来为我下台阶。

连长摆了摆手算是同意了他的请求,他赶紧帮我把身上的装具和武器脱掉,让我交给战友们带回来,我怎么也不肯答应。

“哟,还逞能呢,你带着有什么用?只能加重马卡的负担!”连长又一次的批评我,好像那气愤劲儿还没平息,但又对我放心不下。

“走吧,我带着枪呢!”马卡小声的对我说,意在让我尽快地离开,免得让连长再批评我,我听从了马卡的意见,把背囊、武器都留给了战友,空着手和马卡上路了。

马卡扶着我离开了阵地,来到了我军临时开辟通往红河浮桥的野战公路上,一上公路,他嫌我走的太慢,便把我背在背上狂奔了起来。

那天烈日炎炎,酷热难耐,在缺少饮水的情况下背着120斤的我在山路上疾走,真让我感激不尽!在马卡的背上,我只能用军帽为他擦拭汗水并对他说“好兄弟,真对不起你,让你受苦了!”

“别说了,我知道你很难受,好在战争已经结束了,你回去好好休息吧!”他喘着粗气,并不愿意让我流露出过多的情感。

团部的急救站在红河边上的山凹里,距离我们连队并不远,大约有一公里多路,不一会儿我们就看到了远处伪装网下的绿色帐篷。

我们走进伪装网内,顿时感到了阴凉处的清爽,一群军官们站在那里闲聊,其中一个高大威武年长的军官很引人注意,定睛一看原来是我们的团长!

在士兵的眼里,团长具有至高无上的权力,除了一年为数不多的全团集会还有重大的演习能目睹团长的芳容外,平时一个士兵是很难看到自己的团长的。

我们的团长姓柯,由于身材高大,皮肤黝黑,一贯以威严著称,不仅士兵们害怕他,军官见了他也一样畏惧。此时看见团长真让我害怕,担心他对我又是一顿臭骂和训斥,谁愿意总挨批评啊。

柯团长腰带上挂着手枪,简易枪套里的五四式手枪乌黑发亮,比我们连长的手枪要新多啦!他双手叉腰,见我们走来,态度和气的问我:“小鬼,伤的重吗?”

团长的询问让我感到亲切,没想到团长此时是这么的宽容!我赶紧回答:“报告团长,没有关系。”

“看来这钢板鞋的问题很多啊,崴脚的人还真不少哦!”团长转身对急救站的医生们说。

“啊,就是。”军医一边含糊的应付团长的自语,一边检查我的伤情。 “他这个样子没有办法走路了,只有把他送回去,但救护车回国了,现在还没有回来呢。” 他向团长说。

“那就派个大车送他回去吧!”团长向旁边的参谋吩咐着。

正好有一辆解放牌的大卡车停在伪装网的旁边,司机在那位参谋的命令下跳上汽车发动起来,马卡把我扶上了副驾驶座。

我关上车门向马卡挥手道别,嘴里不停地对马卡喊着:

“国内见啦,兄弟,我先走一步,在祖国等你们啊!”

“你要尽快回到阵地上,小心路上两边的情况,当心地雷哦!”

我望着车边的马卡,心里始终感激不尽,他浑身已被汗水湿透,一直站在那里看着我们的汽车开动。汽车向红河边开去,向祖国的方向开去。

汽车上只有我和司机两人,我担心地问司机:“你的副驾驶呢?一个人开车不害怕吗?”

“我们每天都要在这条线上跑很多趟,没什么可怕的。” 他说。

我指着架在副驾驶车门边的冲锋枪问他:“你们用过枪吗?”

他笑着说:“开战以来我们就没有动过枪,但子弹都是上堂的。”

汽车在野战公路上颠簸行驶,这是一条我军临时开建的野战公路,也是第一天在山头上看到坦克过桥后行进的路线,路两边的菠萝地几乎全部毁坏,许多爆炸后的痕迹依然存在,道路被重型装备碾压的坑洼不平,我只能抱着我的左脚,以减轻颠簸撞击脚部而带来的疼痛。

汽车刚行驶了两百米就遇到了我军设在边界的检查站,检查站的士兵看来对这辆车的司机很熟悉,并没有拦下检查就让我们过去了,接着汽车来到了红河边上,一座制式的军用浮桥横立在我的眼前。

桥头又是一个检查站,守桥的士兵举起了小红旗把车拦下,两位战士一左一右的向我们汽车走来。

一位战士负责盘问,另一名战士负责检查汽车。

“拉的什么?”

“伤员。”

“你是哪个单位的?”检查站的战士走到了我这一侧,拉开了我的车门向我问着。

我如实的作了回答,并把我的军帽摘下来让他看里面的标记。

“你伤在哪里?”

“我的左脚踝扭伤了。”我抬起了左脚给他看。

“你是哪年兵?什么地方入伍的?”检查站的士兵突然向我问起日常问题。

我没加思考的回答:“77年,重庆兵”。检查的士兵没有再多问,关上了车门说:“好了,走吧!”

检查汽车的那位战士也非常认真,他围着汽车转了圈,一会爬上汽车厢,一会蹲下来检查汽车的底盘,认真严肃的态度令我吃惊!

“这么严啊?难道你车上的通行证不起作用吗?”我指着玻璃上贴着的通行证问司机。其实,我并没有埋怨检查战士的意思,只是对着司机发出了感慨。司机给我说,越南的特工活动非常猖獗,所以他们非常认真,即便是他们都认识我,但每一次检查决不会忽略。

想一想也是,我们部队没有统一的证件,没有特殊识别的标志,只能通过看、问、查的方式来识别,如果真要是越南特工化装成我军过河,或者藏在车身上来到桥边,炸毁了我们的浮桥,后果将不堪设想。

经过了边界士兵严格的检查,我们的汽车终于驶上了浮桥,在桥上行驶的速度并不快,可那一刻,当我看着那湍急的河水,想着第一天晚上偷渡时的情景,真是感慨万千!

在桥中心,我趴在车窗上,仔细地看了两个地方——红河和越南。

红河我不陌生,可我从来没有在白天这么亲近的看过它,像黄河一样浑浊的河水在西照的阳光下波光粼粼,越发使人觉得它很适合自己的名字,奔流的河水疾驶的从桥下飞过,完全没想到自己渡过的红河水流是这么的湍急!万幸自己没有掉下去,万幸越军没有对我们进行阻击,否则伤亡一定不小!

越南我也不陌生,因为我在那里生活了近一个月,那里还有我的战友,他们还在阵地上,我真希望他们也能像我一样坐着汽车回来,全部安全的回来,再不受那奔波之苦。

我也遗憾,遗憾的是连队的战友们再也看不到这个浮桥了,因为我们的任务就是掩护工兵拆桥,或许一会儿浮桥就会被拆除,我庆幸自己还目睹了浮桥的风采,还能感受从桥上经过的轻松。

我还在想刚才崴脚的那一幕。令我魂牵梦萦的姑娘啊,不是因为她我的脚也不会受伤啊!可惜我连她的名字都没问就离开了,今后也许永远见不到她,我只能叫她“琛姑娘”,她将一直会埋藏在我的心里,她那美丽的微笑泯灭恩仇,让我心醉神迷。

汽车在桥上随着波涛的起伏行驶,我的内心也忐忑不平,只能默默地在心中高喊:

“再见了红河!再见了越南!”

我一刻也不想多在这里停留,我想尽快的踏上祖国的国土,尽快的回到家乡,跪倒在老母亲的脚下,向她老人家说:妈妈,你的儿子回来了!

不!是要站起来大喊:“祖国,你的儿子我回来了!”

(完)
橡胶林的回忆确实写的精彩,我还下载了,没事就看看,
很长,文笔不错。内心活动的描述不少,并非简单回顾战斗过程。
经历了残酷,才知道平静的生活就是幸福。
挨过了子弹,以后的日子就当是多赚的,越过越洒脱。
写的最好的就是这个
写的确实好,不过好像最后一部至今没有发表,估计没写完。
老沈,有没有城市兵的回忆文章,天津、北京、上海,尤其是天津的嘎兵
这个好几年前在某网站论坛上不定时连载更新,天天去那刷,都是坐等575更新的,每次出来一部分,偶都是一字不漏地看完,然后看评论、顶、下载。真心写的很好的反映那场战争的回忆文章,可惜后边就没有了,沈大贴出来的貌似也不全。弱弱问一下,谁有完整的么?
不知道作者写没写完,但他已经印成了书。

http://www.fyjs.cn/forum.php?mod=viewthread&tid=962925
作者爱好思考,关心我军战斗力的提升,说实在话,他提出的很多问题,陆军到现在都木有解决好,或者说早就忘了
几年前在燃烧的血论坛里看过,但值得一读。
5楼
风牌是所有写南疆作战中写的最好的来自: Android客户端
这本书是我自己制作的第一本电子书
并且色带打出来慢慢看了好几次
可惜
一直没能看到完结
通过这本书
还经常到 燃烧的血浏览
实在是……

目录

上篇“炎热的土地”
第一集  不卖车票的列车
第二集  小芭蕉训练营
第三集  漫漫长夜路
第四集  森严国境线
第五集  杀鸡要用牛刀
第六集  恐怖的丛林
第七集  橡胶林中的誓言
第八集  红河水静悄悄

中篇“红河波涛”
第九集  黑暗中的怒火
第十集  硝烟弥漫的早晨
第十一集 丛林中不再在寂静
第十二集 攻坚不能停止
第十三集 血战215.
第十四集 忍不住的血色悲情
第十五集 387我的越南营地
第十六集 清剿总在硝烟后
第十七集 无线电中的撤军令
第十八集 我心中的“琛姑娘”[中篇完]

下篇“巍巍峨嵋”
第十九集 回到祖国的怀抱
第二十集 母亲寻子哭断肠
第二十一集 “你们是最可爱的人”.
第二十二集 战争还没有结束
第二十三集 墓碑前的道别
第二十四集 盼战友快快养好伤
第二十五集 凯歌无声泪无语
第二十六集 这趟列车向北开
非常非常好看,熬夜看完,基层指战员素质决定这个部队战斗力
我看过一部回忆录,叫 兵败如山,讲他们部队回撤的时候遭敌人包围,分散突围的故事,那篇文章给我的震撼是无以伦比的,也不知道是真还是假
lionliu 发表于 2015-2-17 16:52
我看过一部回忆录,叫 兵败如山,讲他们部队回撤的时候遭敌人包围,分散突围的故事,那篇文章给我的震撼是 ...
是真的,但那只是个局部视角,全部过程更加震撼。
沈听雪 发表于 2015-2-15 21:56
开枪的战士觉得非常奇怪,我也很惊奇,这么机灵的一个人,怎么会犯这样低级的错误呢?同伴的一个点射,三发 ...
写得真不错!
一口气看完。我军到现在,基层的通信问题仍然解决不好。
沈听雪 发表于 2015-2-17 16:54
是真的,但那只是个局部视角,全部过程更加震撼。
这个文章不是沈大你本人的故事?
哈,真实,的确是我大五六OO五部队
融雪山谷 发表于 2015-2-19 00:40
这个文章不是沈大你本人的故事?
我可不是当年参战的军人,那时候还只是个幼儿园儿童。
渡红河时触雷的坦克多半就是我的老部队的(昆明军区独立坦克团)。战例分析时旅长站在大沙盘里亲自给我们讲的,不过误伤友军的事他就没有提。
沈听雪 发表于 2015-2-19 02:14
我可不是当年参战的军人,那时候还只是个幼儿园儿童。
哈哈,我也在纳闷,按照文章里的说法,主人公是1957年生人,心想怎么沈大这把年纪了?原来沈大和我年纪差不多,基本上算同一辈人。
沈听雪 发表于 2015-2-19 02:14
我可不是当年参战的军人,那时候还只是个幼儿园儿童。
孺子可教也!你要早生几年就好了,俺上学的时候,经常能听到广播里报纸里关于南疆作战的战报,向小平6颗子弹消灭4名越军的报道依然记忆犹新,还有968高地的电视视频!80年代中期广播里还是满嘴美的苏修 呵呵
好文!使我们这没有经历过战争的如同身临其境。
这篇和那个85炮连副连长的回忆很多情节都有联系啊,拉炮上山,偷渡红河,弹药库被偷袭……
确实很精彩

读了感觉身临其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