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洋江西省长胡思义的黑白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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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洋官僚集团中,胡思义只做过一任江西省长,也非呼风唤雨之辈,史册中偶提其名,仅一带而过。不过,他的一生倒是挺有意思。
  清朝末年,江西宜丰县某个裁缝铺里,一个刚从糕饼店转行学缝纫、被师傅臭骂一顿的小伙计对着乱七八糟的一堆布料抹眼泪,发誓要跳出这些下苦伺候人的行当。嗣后,苦求父亲供给他继续读书,居然在22岁时考中了秀才,此人即胡思义。而他大哥胡思敬更有出息,已然中了进士,点了翰林,家里的穷困状况大为改观。为实现自己的人生目标,胡思义问大哥要钱捐了小官,分配到云南任职,就这样不很光鲜地走上了仕途。
  这时胡思敬已经在都察院担任实职,在政界算能说得起话的人物,便委托宜丰县同乡、云南知府刘洪庵对自己小弟多多提携。胡思义很快升任蒙自知县。说起来知县品级不过七品,但土皇帝权力很大,更重要的是,在知县任内,胡思义与蒙自关道尹龚心湛甚为契合,结为毕生至交。这对他后来的仕途影响很大。
  辛亥革命爆发,胡思义因做过大清王朝的官,很有点“不食周粟”的气概,弃官逃亡回江西老家躲了起来。当然不是空手而归,几年百里侯,说不清道不明地积蓄出8000两银子。这在当时是笔巨大的财富。时任江西都督的革命党人李烈钧听说本地有胡思义这么一号人物,礼聘他做江西教育会会长。胡思义本着遗民情结,拒不接受,还嘟嘟囔囔的咒骂。李烈钧可不是刘备,没有三顾茅庐的雅量,立刻冒了火,追究起了他家中巨款的来源,以私卷公款弃职潜逃为名,下令抓人。胡思义早听到风声,立刻带钱撒腿就跑。李烈钧属国民党人,在江西立足不稳,很快被北洋直系大将李纯取代。胡思敬托人给当时的江西省长戚扬说情,戚以误听谣言、查无实据为名,把胡思义那莫名其妙的案子稀里糊涂消解了。胡思义又回到老家。
  还没安生多久,本县地方武装因为欠饷闹事,知道胡家富于资财,公开要求议长把来路不明的家底捐献些出来,如若不然,就要大炮开兮轰他娘。胡思义又一次准备撒腿开拔。然则天下之大,该何去何从呢?想起这几年净在县城老家瞎混,现在孤云漂泊彷徨无依。而当初做知县时结交的好友龚心湛却已今非昔比,眼下是国务总理段祺瑞的中坚,俨然京师大佬,何不前去打个秋风?龚心湛很够朋友,立刻提携他充任东三省官银经理——大约算是东北地区国家银行总负责人的意思,替皖系把持着东三省金融大权。胡思义本有经济长才,做事又谨慎小心,几年下来虽乏善绩,倒也未有恶政,还算稳妥。
  龚心湛,衡之以历史长河,也不过一个昙花一现无所建树的二流政客。不过在当时,紧跟段祺瑞,担任国家要职,后来一度代理过国务总理,实在要算炙手可热的大家伙。胡思义拉扯着龚的关系,以后历任税务、盐务要职。这些部门是含金量很高的行当。胡思义善于经济之道,当税官时,有资料称颂其“每岁溢定额数十万或百余万不等,民不加赋,而国用益饶”。当然他给自己捞钱也颇有几下子。胡思义4年任期的两浙盐运使做下来,刮盐花刮得浑身流油。他似乎乡土情结甚重,卸任后心满意足又回到宜丰县,准备踏实踏实做起富家翁——白云苍狗,曾经威胁他的地方武装早烟消云散化为泥沙。然而亨通的官运未容他踏足高卧,经龚心湛推荐,又在安徽当上了财政厅长。安徽是北洋之虎段祺瑞的故乡,安徽督军马联甲唯段总理马首是瞻,是个抱残守缺的小军阀,没有拓土开疆的野心,却也独霸一方屹立多年。胡思义在安徽一干就是7年,本来宾主还算相处融洽,民间经济也“紊者秩然以理,竭者沛然以盈”,但省内各路镇守使一级的三流小军阀,时常为了扩充军备伸手索钱不得,对财政厅长闹意见。总在督军耳边嘀咕,说这个管钱的没本事,不能广开财路,一味抠门还不如叫他滚蛋换个能搞钱的。人的耳根常常很软,被嘀咕的多了,马联甲心思也有点活动,考虑到各路镇守使虽是属下,个个都是有兵有枪啸聚一方的实力人物,小弟们不捧场甚至暗中拆台,老大就如同坐在仙人掌上一般,实在不便得罪,遂婉转暗示胡辞职回家。
  没想到继任的新财长,来钱无术,理财无方,搞得财政干涸,烂眉塌眼。不但对各位镇守使索取的军费同样穷于应付,甚至常规的开支也周转不灵。马督军和各位镇守使回头一想,当初胡厅长能将一省财务经营得妥当安稳不出岔子,实在是个人才。一合计,马督军又出面电召胡思义继续执掌财政。胡思义“不蒸馒头争口气”,答之以“再来不值一文钱,绝不吃二馍回锅肉。”这句话虽似口头俗语,却有所来历。乃是南宋末孤臣谢元量矢志不屈暴元,挚友勉励他的一句诗,后来谢果然绝食而死。可见胡思义虽是钱鬼子,毕竟还是个读书人。
  当然,誓言就是用来背叛的,在马联甲再三固请之下,面子有了。走马回任一干又是3年。直到军阀内讧中马联甲倒台,才随着这轮政治清洗辞官,又回到老家宜丰县经商,俨然致仕回乡的地方名流。
  胡思义觉得自己官也做过钱也有了,在家悠游岁月可也。然而世界上却硬是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而且是比较高级的“省长馅”。一天,县衙门转来中央政府电报,告知胡思义被委任为江西省省长。胡思义一则不曾公开竞选,二来还真没有幕后运作,何以如此?
  原来,江西刚刚又发生一起政变。赣南镇守使方本仁以下克上,用武力将赣督蔡成勋驱逐下台。北洋民国时期,地方军阀互相攻战,唯力是视,胜利者总会得到中央政府的认可。本来,方本仁作为镇守使时敢于藐视中央政府,但夺得一省政权,由三流军阀晋升二流军阀序列,就开始注意政治策略了。在既得利益得到保证的前提下,毕竟还是乐于同中央保持良好关系的。同时,为安抚江西地方,也需要找个本地人做省长。皱眉一算,江西本地有个胡思义,资历声望不低。政治上与龚心湛渊源极深,算军政强人北洋之虎段祺瑞的徒孙辈人物。就他得了。当时,胡的“铁哥们儿”龚心湛以财政总长代行内阁总理职权,胡思义的省长提案一经上报,自然照案通过。
  胡思义喜滋滋地走马上任,没想到却惹恼了一个人。
  此人便是江西省财政厅长文群。文群跟政学系首脑人物杨永泰称兄道弟,政治上属于政学一脉,杨永泰早已腾达,文群始终在地方上半红不紫。这次瞅准了本省局面的风云变动,暗地铆足劲要干一票省长玩玩。却被这么一个不相干的闲人莫名其妙半路截了,一口窝囊气委实吞将不下。按说财政厅僚属于省府,他却对省长采取不合作态度,膏药一样紧贴着督军。很快,文群便投其所好,为方督出了一个混账主意,即大量发行地方流通券。何谓地方流通券?就是省内自说自话,在没有黄金储备的情况下发行纸币,流通领域只限本省。印刷机一开,白纸就变成了各种物资。实质是搜刮民间财富的一种方式,接近于赤裸裸的掠夺。动荡年代的大小军阀们为巩固地盘,扩张实力,无时无刻不做扩军准备。方本仁跟其他军阀一样,时刻受到军费匮乏的困扰,立刻拍板同意。而胡思义看到提案,惊悚莫名。他长期在财政领域为官,深知流通券虐民之酷,流害之深。绕室彷徨,思虑再三,想到为官桑梓,我胡思义纵然不能造福一方,也决不可背负百年恶名,遂很强硬地表示“省长可以不做,流通券断不可发”。这顶乌纱本来就是无端飞来,就算再飞走也不怎么萦怀。北洋时期省长虽常常沦为督军的附庸,但倘若不肯就范,督军暴跳如雷之余,一时还真无可奈何。
  照方督的想法,胡思义凭空做到省长,该对自己感激涕零、亦步亦趋,居然公开掣肘,实在不近人情。于是授意警备道——警备司令李定魁出面威胁:“目前军需孔急,筹措艰难,省座以生民为念不允发流通券,督座亦并不坚持己见,只是军饷积欠已久,万一军人鲁莽,直接向省署请求清饷,督军亦无善法以空言安抚,乞省座早做宪断。”话说得直白干脆:你不听话,就发动军队驱逐你下台!自己看着办吧!
  文群一看督省之间的架掐起来了,躲一旁没事偷着乐,暗自奇怪胡思义也是官场老油条,何以做出这般螳臂当车、其勇可嘉、其愚不可及的事。料他无拳无勇的一个文官长凭什么可以跟督军抗衡呢?事已如此,胡思义昂然请求辞职。他也是官场翻腾多年的人物,心知此乃文群从中作祟,也想了一招整治他的办法:将印鉴交付给警备司令李定魁监护,并许诺保荐他为下一任省长(本来按不成文的规矩,省长离职,大印会交付给省会城市市长——豫章道尹监护,但豫章道一介文官,恐怕早上接印,下午就会按照督军的命令把印鉴交给文群代行省长职务,既成事实后再请中央正式委任,一般都会照准)。李定魁是个武人,拥有一些军警方面的力量,又知道胡思义确实跟中枢要人有着非比寻常的关系,接了印死活不肯丢手。胡思义离职后火速赴京,跟龚心湛细说缘由,还真给李定魁运动成了省长。李定魁无意间当了渔翁,一则心存感激,二来武人不谙政事,仍令胡思义提拔的那一班旧僚属各司其职,一应行政事宜,依样画葫芦,遇事动辄移樽就教于胡。文群万料不到事情演变如斯,除了瞠目结舌,只有垂头丧气。
  胡思义离任时,还有一段插曲。
  交印在即,省长公署财政处长娄少伯飘然而至。此人精明干练,办事得力,素为胡思义所赏识。他说道:“省座即将离任,化案牍冗政为自在闲云。可喜可贺。但不知拟为江西民众留下何种恩泽?”
  原来,封建时期牧民之官在离任前一般都会做一桩惠及百姓的德政,“以作去留之思”,希图在百姓中流传个好口碑——起码骂的时候别太难听。此时虽已改元民国,但惯例还在。
  这一问,问得胡思义无以作答,只好渭然一声长叹。他这官当得来也无凭去也无由,花开花谢两匆匆,哪有闲暇顾及此事?
  娄少伯一笑:“我省田赋积欠多年,然民力贫瘠,无力纳捐。省座何不为生民计,普施霖雨,下令统统豁免?”
  胡思义啼笑皆非:“这个意思是再好不过的。不过离我启程交印,只有几个小时的时间了,少伯啊少伯,你何不早为我图之?”
  娄少伯道:“既然省座确有此意——且请原谅我未经钧旨,已将所有程序处理完毕,只待省座宪裁,文件加盖大印后即可封发通告!”
  就这样,胡思义将已经封存好的大印重新启封,很有力度的用了最后一次。方督军流通券既未发行,又无端折掉大笔应收账款,回想起当初保荐胡思义的初衷,可气又好笑,叮嘱监印的警备司令李定魁快马加鞭宣布无效。李定魁因为有胡思义临走前保荐省长的许诺,以自己职为监印、无权废止行政命令这等外交辞令婉拒。方督军武人理政,焦头烂额。又考虑到自己若坚持取消减赋,则枉做恶人,岂非更加成全竖子令名?迟疑恼恨中,这事居然被拖延为既成事实。
  下台后的胡思义又回到了宜丰县老家,筑造园林,悠游人间。国民党北伐军兴,北洋五省联帅孙传芳大败亏输,江西省被国民党占领。胡思义担心革命党会对他不利。老办法,撒腿就跑,一跑跑到大上海,简直就是胡跑跑。他财力雄大,在上海滩这个“冒险家的乐园”做棉纱、公债和面粉投机生意如鱼得水,赚足了铜钿。随着北洋政府的分崩离析,龚心湛政治上没了出路,转而侧身金融界,出任中国实业银行董事长。他忠于友道,自己一有办法,就拉扯胡思义离开上海,做了中实银行的汉口分行副行长。那时候大概不讲究什么行政级别,国务总理卸任后当县长的事也有。胡思义并不觉得由堂堂省长变成区区银行副行长跌份。但没几年,国民党政府统一了货币发行权,实业银行倒闭。胡思义遂定居于省府南昌,开办商号。
  此刻,北洋政权已经彻底熄火,中国在形式上,已经插满青天白日满地红的国民党旗帜。方本仁早已“种桃道士今何在”,新任江西省政府主席熊式辉,乃是新政学系干将,蒋介石的亲信。
  说起来胡思义在南昌混得还不赖,不但没被当成北洋余孽对待,还因为财力雄大,有过不低的仕宦经历,被推崇为省绅首脑人物,与一大帮退休老爷频频来往。这些人曾经有过地位,迄今亦有门生故吏、家族子弟在外做官,无形中形成了一股潜在势力。历来为政不得罪巨室,熊式辉对胡思义相当给面子,不时就本省政务民瘼向他咨询求计——当然听不听另说。熊式辉为把持一方军政的封疆大吏,见他一面很难,胡思义就可以不需预约直接登堂入室,开口天翼闭口天翼(熊式辉的字)。敢于这么叫,表示一种资格。而熊式辉则称呼胡思义“幼公”——胡思义字幼仪。
  熊式辉履职江西,前任主席鲁涤平很“慷慨”地给全省财政留下了两块钱的余额。所以熊时期江西税捐之苛杂,犹在他省之上。即便如此,一位省政府委员意犹未尽,又发明出一种命名“剿匪善后捐”的税种,此税专为迎合熊主席“剿匪重于抗日”的口号,搜罗来的钱用于武装“保安团”,专门对付境内苏区红军。纳税范围包罗万象,无货不征。买棺材都要缴死人税,开天下未有之奇。
  话题扯回来,这个提议者是谁?正是当初给胡思义使绊子的那个文群。熊式辉成立一个“协助剿匪委员会”,祭出胡思义这块老招牌,聘为善后捐征收局局长,收到的钱缴付“协剿委”,而省保安部队各项所需,也从这里列支,无非是体外循环的一套把戏,熊式辉于是挺直腰杆宣布:“开捐是人民公意,征收与保管都是人民自己进行,省政府不曾经手。”
  胡思义被熊的笼络所迷惑,自此,“为众怨所钟,而熊式辉躲在幕后,坐享其成”。曾经为民请命的好声名,都化为沸腾的民怨。识者叹其虎头蛇尾,有始无终。当年老相识李烈钧也凑热闹,从大老远拍电报谴责,以悬崖勒马的比喻劝阻他停办善后捐。这革命元勋李烈钧也是个糊涂人,善后捐能否停办,在于“熊主席”,胡局长不过是草船借箭的那个草人而已,任务就是成为众矢之的。他能决定什么!
  被骂得耳朵生茧,胡思义也意识到上了他那天翼老弟的恶当,枉自以半世善名替人毁犁铸剑。越想越不是滋味,灰溜溜的坚决辞职。
  再一转眼局势又变了,中日战事愈演愈烈。胡思义由征收税捐者,变成被勒捐者。有关部门以他为著名富商、产业遍布全省为由,动员他募捐1万银元。胡思义愁得夜不能寐,1万银元是笔巨款,但他倒也出得起。以前从省长位置上退职下来时,还主动出资万元在县里搞公益文化事业呢。所虑者,这次捐款只是开头,唯恐“一捐再捐,几个钱都要捐光了”。想来想去,在江西家大业大名头响亮,还不如去旧游之地上海定居。于是携带所有动产,悄然迁居上海滩,在公共租界买了房子,意即躲在战火燃烧不到的地方。
  孰料,上海滩的风更大,浪更激。中日战争从局部摩擦到全面宣战,已将4亿中国人、1亿日本人拖入泥沼。上海孤岛岂能成为净土?日本意识到3个月灭亡中国纯属长蛇吞象的妄想,遂做蚕食之计,大肆扶持伪政权。这样,胡思义的省长运,就又一次不期而至了。汪伪政权开张致喜,撒网收罗有志一同的各色汉奸。一些原北洋系统的老牌官僚欢呼雀跃,蹦着跳着加盟。胡思义的亲家戴秉清也在汪伪政府当了官,通过他和其他江西籍汉奸的推荐,以胡思义是江西本地乡邦硕彦,有一定名望,更有经济长才,拟定他为已经沦陷了的江西省伪省长。
  胡思义态度极其明朗,不干!
  已附逆的江西籍同僚旧属,包括亲家戴秉清纷纷上门游说,晓之以利害,诱之以富贵。胡思义一概置之不理。群奸琢磨出,这个老胡不是故意抬高身价,而是真的不愿意当伪省长。亲家翁首先急眼了,这位戴亲家北洋时期曾做过江西省议会议长,权势场上的热衷人一个,管他正朔还是伪廷,给个馍就吃,给个官就干。这个江西省长他自己如何不想?声望能力俱不能膺其任而已。胡思义不就职,他又攀附谁去?皇帝不急太监急,憋出一肚子怨毒,不顾姻亲之谊,出言威胁:“亲家你是富贵场中走过来的人,不必碌碌为衣食谋,愿多享几年清福本是人之常情。不过上海形势复杂,如果坚持不肯出山,据我所知,恐怕将会有很大的麻烦。份属内亲至戚,荣辱与共。不敢不尽其所知,直言相告!”
  威胁自是威胁,事实却也不假。自太平洋战事爆发后,日本军肆无忌惮,占领上海公共租界。胡思义起居直接在日本宪兵和凶神恶煞的76号特务眼皮下。
  戴亲家还有话没说出来,胡思义那不成材的儿子在上海做投机生意,接连蚀本,越赌越赔,越赔越赌。一次胡思义开保险箱检视,才发现半生搜罗已所剩不多,害了大病一场。胡家虽还强撑着富贵气象,已有中落先兆。照戴亲家想,哪有比当官更一本万利的生意?送上门的一个省长,哪怕就干一任,也足以再贪贿出诺大家业。
  但胡思义在人生重大关头把持得很定,面对赤裸裸的威胁不为所动,淡然一笑道:“敝人年过花甲,生死可以置之度外,其他没什么好说的。亲家殷殷关切盛情,只能心感,实难从命!”
  胡思义并非诸葛亮能通晓前后五百年,他不做汉奸,委实是名节所在,爱惜羽毛,在大是大非面前毫不妥协,值得后世肯定和尊敬。
  儿子已将偌大家业败落得所剩无几,上海居,大不易。加之不堪汉奸胁迫,胡思义再度潜行回乡,悄然隐居宜丰县。这一次真正恬然不问政治,直到1951年病逝家中,终年73岁。在他晚年,陆续经历了抗战胜利、国共阋墙、新中国成立诸多重大历史变革,惜乎资料有限,难以揣度老人心有何感。
  当初,袁世凯在吴长庆幕中,对待吴的智囊张謇以老师之礼,发达后改称张謇先生,平辈论交。做到总督,就改用张骞的字季直来称呼,表示居高临下的姿态了。胡思义也有这等本事,他起初在云南当州判小官,多承上司云南知府刘鸿庵照拂,替他补了知县的实缺,胡执礼甚恭。后来升任淮安关监督,跟刘级别相当,就改之以同僚之间的态度礼仪。再往后胡思义青云直上,做了两淮盐运使,刘鸿庵却官路蹉跎,恰好改任盐场知事,胡则改用对待下属的姿态,训斥毫不假以辞色。刘鸿庵气愤之余,见到宜丰县老家的人就絮絮叨叨。这是一个小趣闻。另一个有趣的巧合是,新中国第一任江西省委书记,也是江西本地人,曾用名也叫胡思义。转自网址:http://www.360doc.com/content/12/0730/16/2153789_227293609.shtml

    北洋官僚集团中,胡思义只做过一任江西省长,也非呼风唤雨之辈,史册中偶提其名,仅一带而过。不过,他的一生倒是挺有意思。
  清朝末年,江西宜丰县某个裁缝铺里,一个刚从糕饼店转行学缝纫、被师傅臭骂一顿的小伙计对着乱七八糟的一堆布料抹眼泪,发誓要跳出这些下苦伺候人的行当。嗣后,苦求父亲供给他继续读书,居然在22岁时考中了秀才,此人即胡思义。而他大哥胡思敬更有出息,已然中了进士,点了翰林,家里的穷困状况大为改观。为实现自己的人生目标,胡思义问大哥要钱捐了小官,分配到云南任职,就这样不很光鲜地走上了仕途。
  这时胡思敬已经在都察院担任实职,在政界算能说得起话的人物,便委托宜丰县同乡、云南知府刘洪庵对自己小弟多多提携。胡思义很快升任蒙自知县。说起来知县品级不过七品,但土皇帝权力很大,更重要的是,在知县任内,胡思义与蒙自关道尹龚心湛甚为契合,结为毕生至交。这对他后来的仕途影响很大。
  辛亥革命爆发,胡思义因做过大清王朝的官,很有点“不食周粟”的气概,弃官逃亡回江西老家躲了起来。当然不是空手而归,几年百里侯,说不清道不明地积蓄出8000两银子。这在当时是笔巨大的财富。时任江西都督的革命党人李烈钧听说本地有胡思义这么一号人物,礼聘他做江西教育会会长。胡思义本着遗民情结,拒不接受,还嘟嘟囔囔的咒骂。李烈钧可不是刘备,没有三顾茅庐的雅量,立刻冒了火,追究起了他家中巨款的来源,以私卷公款弃职潜逃为名,下令抓人。胡思义早听到风声,立刻带钱撒腿就跑。李烈钧属国民党人,在江西立足不稳,很快被北洋直系大将李纯取代。胡思敬托人给当时的江西省长戚扬说情,戚以误听谣言、查无实据为名,把胡思义那莫名其妙的案子稀里糊涂消解了。胡思义又回到老家。
  还没安生多久,本县地方武装因为欠饷闹事,知道胡家富于资财,公开要求议长把来路不明的家底捐献些出来,如若不然,就要大炮开兮轰他娘。胡思义又一次准备撒腿开拔。然则天下之大,该何去何从呢?想起这几年净在县城老家瞎混,现在孤云漂泊彷徨无依。而当初做知县时结交的好友龚心湛却已今非昔比,眼下是国务总理段祺瑞的中坚,俨然京师大佬,何不前去打个秋风?龚心湛很够朋友,立刻提携他充任东三省官银经理——大约算是东北地区国家银行总负责人的意思,替皖系把持着东三省金融大权。胡思义本有经济长才,做事又谨慎小心,几年下来虽乏善绩,倒也未有恶政,还算稳妥。
  龚心湛,衡之以历史长河,也不过一个昙花一现无所建树的二流政客。不过在当时,紧跟段祺瑞,担任国家要职,后来一度代理过国务总理,实在要算炙手可热的大家伙。胡思义拉扯着龚的关系,以后历任税务、盐务要职。这些部门是含金量很高的行当。胡思义善于经济之道,当税官时,有资料称颂其“每岁溢定额数十万或百余万不等,民不加赋,而国用益饶”。当然他给自己捞钱也颇有几下子。胡思义4年任期的两浙盐运使做下来,刮盐花刮得浑身流油。他似乎乡土情结甚重,卸任后心满意足又回到宜丰县,准备踏实踏实做起富家翁——白云苍狗,曾经威胁他的地方武装早烟消云散化为泥沙。然而亨通的官运未容他踏足高卧,经龚心湛推荐,又在安徽当上了财政厅长。安徽是北洋之虎段祺瑞的故乡,安徽督军马联甲唯段总理马首是瞻,是个抱残守缺的小军阀,没有拓土开疆的野心,却也独霸一方屹立多年。胡思义在安徽一干就是7年,本来宾主还算相处融洽,民间经济也“紊者秩然以理,竭者沛然以盈”,但省内各路镇守使一级的三流小军阀,时常为了扩充军备伸手索钱不得,对财政厅长闹意见。总在督军耳边嘀咕,说这个管钱的没本事,不能广开财路,一味抠门还不如叫他滚蛋换个能搞钱的。人的耳根常常很软,被嘀咕的多了,马联甲心思也有点活动,考虑到各路镇守使虽是属下,个个都是有兵有枪啸聚一方的实力人物,小弟们不捧场甚至暗中拆台,老大就如同坐在仙人掌上一般,实在不便得罪,遂婉转暗示胡辞职回家。
  没想到继任的新财长,来钱无术,理财无方,搞得财政干涸,烂眉塌眼。不但对各位镇守使索取的军费同样穷于应付,甚至常规的开支也周转不灵。马督军和各位镇守使回头一想,当初胡厅长能将一省财务经营得妥当安稳不出岔子,实在是个人才。一合计,马督军又出面电召胡思义继续执掌财政。胡思义“不蒸馒头争口气”,答之以“再来不值一文钱,绝不吃二馍回锅肉。”这句话虽似口头俗语,却有所来历。乃是南宋末孤臣谢元量矢志不屈暴元,挚友勉励他的一句诗,后来谢果然绝食而死。可见胡思义虽是钱鬼子,毕竟还是个读书人。
  当然,誓言就是用来背叛的,在马联甲再三固请之下,面子有了。走马回任一干又是3年。直到军阀内讧中马联甲倒台,才随着这轮政治清洗辞官,又回到老家宜丰县经商,俨然致仕回乡的地方名流。
  胡思义觉得自己官也做过钱也有了,在家悠游岁月可也。然而世界上却硬是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而且是比较高级的“省长馅”。一天,县衙门转来中央政府电报,告知胡思义被委任为江西省省长。胡思义一则不曾公开竞选,二来还真没有幕后运作,何以如此?
  原来,江西刚刚又发生一起政变。赣南镇守使方本仁以下克上,用武力将赣督蔡成勋驱逐下台。北洋民国时期,地方军阀互相攻战,唯力是视,胜利者总会得到中央政府的认可。本来,方本仁作为镇守使时敢于藐视中央政府,但夺得一省政权,由三流军阀晋升二流军阀序列,就开始注意政治策略了。在既得利益得到保证的前提下,毕竟还是乐于同中央保持良好关系的。同时,为安抚江西地方,也需要找个本地人做省长。皱眉一算,江西本地有个胡思义,资历声望不低。政治上与龚心湛渊源极深,算军政强人北洋之虎段祺瑞的徒孙辈人物。就他得了。当时,胡的“铁哥们儿”龚心湛以财政总长代行内阁总理职权,胡思义的省长提案一经上报,自然照案通过。
  胡思义喜滋滋地走马上任,没想到却惹恼了一个人。
  此人便是江西省财政厅长文群。文群跟政学系首脑人物杨永泰称兄道弟,政治上属于政学一脉,杨永泰早已腾达,文群始终在地方上半红不紫。这次瞅准了本省局面的风云变动,暗地铆足劲要干一票省长玩玩。却被这么一个不相干的闲人莫名其妙半路截了,一口窝囊气委实吞将不下。按说财政厅僚属于省府,他却对省长采取不合作态度,膏药一样紧贴着督军。很快,文群便投其所好,为方督出了一个混账主意,即大量发行地方流通券。何谓地方流通券?就是省内自说自话,在没有黄金储备的情况下发行纸币,流通领域只限本省。印刷机一开,白纸就变成了各种物资。实质是搜刮民间财富的一种方式,接近于赤裸裸的掠夺。动荡年代的大小军阀们为巩固地盘,扩张实力,无时无刻不做扩军准备。方本仁跟其他军阀一样,时刻受到军费匮乏的困扰,立刻拍板同意。而胡思义看到提案,惊悚莫名。他长期在财政领域为官,深知流通券虐民之酷,流害之深。绕室彷徨,思虑再三,想到为官桑梓,我胡思义纵然不能造福一方,也决不可背负百年恶名,遂很强硬地表示“省长可以不做,流通券断不可发”。这顶乌纱本来就是无端飞来,就算再飞走也不怎么萦怀。北洋时期省长虽常常沦为督军的附庸,但倘若不肯就范,督军暴跳如雷之余,一时还真无可奈何。
  照方督的想法,胡思义凭空做到省长,该对自己感激涕零、亦步亦趋,居然公开掣肘,实在不近人情。于是授意警备道——警备司令李定魁出面威胁:“目前军需孔急,筹措艰难,省座以生民为念不允发流通券,督座亦并不坚持己见,只是军饷积欠已久,万一军人鲁莽,直接向省署请求清饷,督军亦无善法以空言安抚,乞省座早做宪断。”话说得直白干脆:你不听话,就发动军队驱逐你下台!自己看着办吧!
  文群一看督省之间的架掐起来了,躲一旁没事偷着乐,暗自奇怪胡思义也是官场老油条,何以做出这般螳臂当车、其勇可嘉、其愚不可及的事。料他无拳无勇的一个文官长凭什么可以跟督军抗衡呢?事已如此,胡思义昂然请求辞职。他也是官场翻腾多年的人物,心知此乃文群从中作祟,也想了一招整治他的办法:将印鉴交付给警备司令李定魁监护,并许诺保荐他为下一任省长(本来按不成文的规矩,省长离职,大印会交付给省会城市市长——豫章道尹监护,但豫章道一介文官,恐怕早上接印,下午就会按照督军的命令把印鉴交给文群代行省长职务,既成事实后再请中央正式委任,一般都会照准)。李定魁是个武人,拥有一些军警方面的力量,又知道胡思义确实跟中枢要人有着非比寻常的关系,接了印死活不肯丢手。胡思义离职后火速赴京,跟龚心湛细说缘由,还真给李定魁运动成了省长。李定魁无意间当了渔翁,一则心存感激,二来武人不谙政事,仍令胡思义提拔的那一班旧僚属各司其职,一应行政事宜,依样画葫芦,遇事动辄移樽就教于胡。文群万料不到事情演变如斯,除了瞠目结舌,只有垂头丧气。
  胡思义离任时,还有一段插曲。
  交印在即,省长公署财政处长娄少伯飘然而至。此人精明干练,办事得力,素为胡思义所赏识。他说道:“省座即将离任,化案牍冗政为自在闲云。可喜可贺。但不知拟为江西民众留下何种恩泽?”
  原来,封建时期牧民之官在离任前一般都会做一桩惠及百姓的德政,“以作去留之思”,希图在百姓中流传个好口碑——起码骂的时候别太难听。此时虽已改元民国,但惯例还在。
  这一问,问得胡思义无以作答,只好渭然一声长叹。他这官当得来也无凭去也无由,花开花谢两匆匆,哪有闲暇顾及此事?
  娄少伯一笑:“我省田赋积欠多年,然民力贫瘠,无力纳捐。省座何不为生民计,普施霖雨,下令统统豁免?”
  胡思义啼笑皆非:“这个意思是再好不过的。不过离我启程交印,只有几个小时的时间了,少伯啊少伯,你何不早为我图之?”
  娄少伯道:“既然省座确有此意——且请原谅我未经钧旨,已将所有程序处理完毕,只待省座宪裁,文件加盖大印后即可封发通告!”
  就这样,胡思义将已经封存好的大印重新启封,很有力度的用了最后一次。方督军流通券既未发行,又无端折掉大笔应收账款,回想起当初保荐胡思义的初衷,可气又好笑,叮嘱监印的警备司令李定魁快马加鞭宣布无效。李定魁因为有胡思义临走前保荐省长的许诺,以自己职为监印、无权废止行政命令这等外交辞令婉拒。方督军武人理政,焦头烂额。又考虑到自己若坚持取消减赋,则枉做恶人,岂非更加成全竖子令名?迟疑恼恨中,这事居然被拖延为既成事实。
  下台后的胡思义又回到了宜丰县老家,筑造园林,悠游人间。国民党北伐军兴,北洋五省联帅孙传芳大败亏输,江西省被国民党占领。胡思义担心革命党会对他不利。老办法,撒腿就跑,一跑跑到大上海,简直就是胡跑跑。他财力雄大,在上海滩这个“冒险家的乐园”做棉纱、公债和面粉投机生意如鱼得水,赚足了铜钿。随着北洋政府的分崩离析,龚心湛政治上没了出路,转而侧身金融界,出任中国实业银行董事长。他忠于友道,自己一有办法,就拉扯胡思义离开上海,做了中实银行的汉口分行副行长。那时候大概不讲究什么行政级别,国务总理卸任后当县长的事也有。胡思义并不觉得由堂堂省长变成区区银行副行长跌份。但没几年,国民党政府统一了货币发行权,实业银行倒闭。胡思义遂定居于省府南昌,开办商号。
  此刻,北洋政权已经彻底熄火,中国在形式上,已经插满青天白日满地红的国民党旗帜。方本仁早已“种桃道士今何在”,新任江西省政府主席熊式辉,乃是新政学系干将,蒋介石的亲信。
  说起来胡思义在南昌混得还不赖,不但没被当成北洋余孽对待,还因为财力雄大,有过不低的仕宦经历,被推崇为省绅首脑人物,与一大帮退休老爷频频来往。这些人曾经有过地位,迄今亦有门生故吏、家族子弟在外做官,无形中形成了一股潜在势力。历来为政不得罪巨室,熊式辉对胡思义相当给面子,不时就本省政务民瘼向他咨询求计——当然听不听另说。熊式辉为把持一方军政的封疆大吏,见他一面很难,胡思义就可以不需预约直接登堂入室,开口天翼闭口天翼(熊式辉的字)。敢于这么叫,表示一种资格。而熊式辉则称呼胡思义“幼公”——胡思义字幼仪。
  熊式辉履职江西,前任主席鲁涤平很“慷慨”地给全省财政留下了两块钱的余额。所以熊时期江西税捐之苛杂,犹在他省之上。即便如此,一位省政府委员意犹未尽,又发明出一种命名“剿匪善后捐”的税种,此税专为迎合熊主席“剿匪重于抗日”的口号,搜罗来的钱用于武装“保安团”,专门对付境内苏区红军。纳税范围包罗万象,无货不征。买棺材都要缴死人税,开天下未有之奇。
  话题扯回来,这个提议者是谁?正是当初给胡思义使绊子的那个文群。熊式辉成立一个“协助剿匪委员会”,祭出胡思义这块老招牌,聘为善后捐征收局局长,收到的钱缴付“协剿委”,而省保安部队各项所需,也从这里列支,无非是体外循环的一套把戏,熊式辉于是挺直腰杆宣布:“开捐是人民公意,征收与保管都是人民自己进行,省政府不曾经手。”
  胡思义被熊的笼络所迷惑,自此,“为众怨所钟,而熊式辉躲在幕后,坐享其成”。曾经为民请命的好声名,都化为沸腾的民怨。识者叹其虎头蛇尾,有始无终。当年老相识李烈钧也凑热闹,从大老远拍电报谴责,以悬崖勒马的比喻劝阻他停办善后捐。这革命元勋李烈钧也是个糊涂人,善后捐能否停办,在于“熊主席”,胡局长不过是草船借箭的那个草人而已,任务就是成为众矢之的。他能决定什么!
  被骂得耳朵生茧,胡思义也意识到上了他那天翼老弟的恶当,枉自以半世善名替人毁犁铸剑。越想越不是滋味,灰溜溜的坚决辞职。
  再一转眼局势又变了,中日战事愈演愈烈。胡思义由征收税捐者,变成被勒捐者。有关部门以他为著名富商、产业遍布全省为由,动员他募捐1万银元。胡思义愁得夜不能寐,1万银元是笔巨款,但他倒也出得起。以前从省长位置上退职下来时,还主动出资万元在县里搞公益文化事业呢。所虑者,这次捐款只是开头,唯恐“一捐再捐,几个钱都要捐光了”。想来想去,在江西家大业大名头响亮,还不如去旧游之地上海定居。于是携带所有动产,悄然迁居上海滩,在公共租界买了房子,意即躲在战火燃烧不到的地方。
  孰料,上海滩的风更大,浪更激。中日战争从局部摩擦到全面宣战,已将4亿中国人、1亿日本人拖入泥沼。上海孤岛岂能成为净土?日本意识到3个月灭亡中国纯属长蛇吞象的妄想,遂做蚕食之计,大肆扶持伪政权。这样,胡思义的省长运,就又一次不期而至了。汪伪政权开张致喜,撒网收罗有志一同的各色汉奸。一些原北洋系统的老牌官僚欢呼雀跃,蹦着跳着加盟。胡思义的亲家戴秉清也在汪伪政府当了官,通过他和其他江西籍汉奸的推荐,以胡思义是江西本地乡邦硕彦,有一定名望,更有经济长才,拟定他为已经沦陷了的江西省伪省长。
  胡思义态度极其明朗,不干!
  已附逆的江西籍同僚旧属,包括亲家戴秉清纷纷上门游说,晓之以利害,诱之以富贵。胡思义一概置之不理。群奸琢磨出,这个老胡不是故意抬高身价,而是真的不愿意当伪省长。亲家翁首先急眼了,这位戴亲家北洋时期曾做过江西省议会议长,权势场上的热衷人一个,管他正朔还是伪廷,给个馍就吃,给个官就干。这个江西省长他自己如何不想?声望能力俱不能膺其任而已。胡思义不就职,他又攀附谁去?皇帝不急太监急,憋出一肚子怨毒,不顾姻亲之谊,出言威胁:“亲家你是富贵场中走过来的人,不必碌碌为衣食谋,愿多享几年清福本是人之常情。不过上海形势复杂,如果坚持不肯出山,据我所知,恐怕将会有很大的麻烦。份属内亲至戚,荣辱与共。不敢不尽其所知,直言相告!”
  威胁自是威胁,事实却也不假。自太平洋战事爆发后,日本军肆无忌惮,占领上海公共租界。胡思义起居直接在日本宪兵和凶神恶煞的76号特务眼皮下。
  戴亲家还有话没说出来,胡思义那不成材的儿子在上海做投机生意,接连蚀本,越赌越赔,越赔越赌。一次胡思义开保险箱检视,才发现半生搜罗已所剩不多,害了大病一场。胡家虽还强撑着富贵气象,已有中落先兆。照戴亲家想,哪有比当官更一本万利的生意?送上门的一个省长,哪怕就干一任,也足以再贪贿出诺大家业。
  但胡思义在人生重大关头把持得很定,面对赤裸裸的威胁不为所动,淡然一笑道:“敝人年过花甲,生死可以置之度外,其他没什么好说的。亲家殷殷关切盛情,只能心感,实难从命!”
  胡思义并非诸葛亮能通晓前后五百年,他不做汉奸,委实是名节所在,爱惜羽毛,在大是大非面前毫不妥协,值得后世肯定和尊敬。
  儿子已将偌大家业败落得所剩无几,上海居,大不易。加之不堪汉奸胁迫,胡思义再度潜行回乡,悄然隐居宜丰县。这一次真正恬然不问政治,直到1951年病逝家中,终年73岁。在他晚年,陆续经历了抗战胜利、国共阋墙、新中国成立诸多重大历史变革,惜乎资料有限,难以揣度老人心有何感。
  当初,袁世凯在吴长庆幕中,对待吴的智囊张謇以老师之礼,发达后改称张謇先生,平辈论交。做到总督,就改用张骞的字季直来称呼,表示居高临下的姿态了。胡思义也有这等本事,他起初在云南当州判小官,多承上司云南知府刘鸿庵照拂,替他补了知县的实缺,胡执礼甚恭。后来升任淮安关监督,跟刘级别相当,就改之以同僚之间的态度礼仪。再往后胡思义青云直上,做了两淮盐运使,刘鸿庵却官路蹉跎,恰好改任盐场知事,胡则改用对待下属的姿态,训斥毫不假以辞色。刘鸿庵气愤之余,见到宜丰县老家的人就絮絮叨叨。这是一个小趣闻。另一个有趣的巧合是,新中国第一任江西省委书记,也是江西本地人,曾用名也叫胡思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