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封档案》-----谋刺杨得志案侦破始末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超级军网 时间:2024/04/29 03:03:10
本文转载自公安月刊《啄木鸟》2008年第11期


谋刺杨得志案侦破始末

文 孙沉



  1949年8月26日,由中国人民解放军副总司令员兼第一野战军司令员、政治委员彭德怀指挥的兰州战役胜利结束。当日,彭德怀即命令第一野战军第十九兵团向宁夏地区进军。十九兵团在杨得志司令员指挥下,兵分三路直扑宁夏。9月2日,解放战争后期著名的宁夏战役拉开了帷幕。解放军以破竹之势迅速歼灭国民党宁夏兵团三个军,于9月19日逼近宁夏首府银川市。
  面对着兵临城下之势,国民党“西北军政长官公署副长官”马鸿宾及其部属卢忠良、马全良、马光宗、马光天等于1949年9月20日下午3时许向毛泽东主席、朱德总司令、彭德怀副总司令分别发出求和通电。21日下午,彭德怀复电,“廿日电悉,诸将军既愿宁夏问题和平解决,殊堪欣慰。望督率贵部即速见诸实行。此间即告杨得志司令员,告各方望即派代表至中宁与杨司令员接洽。”9月22日上午,马鸿宾遵照彭德怀司令员的复电指示,召集国民党宁夏兵团诸将官及党政界人士紧急议事。当天下午,卢忠良、马光天、马廷秀三位代表乘车离银前往中宁。是日,马部贺兰军、第十一军等数万军队开始溃散。23日上午,国民党宁夏军政界三位代表抵达中宁后,解放军十九兵团杨得志司令员、李志民政委等对他们归向人民表示欢迎。此时,溃散殆尽的数万名马部散兵游勇四处抢掠,黄河以西地区秩序大乱,马部已无力执行协议。贺兰军军长马全良、副军长王伯祥到吴忠堡解放军处避难,请求尽快入银川安定秩序。马鸿宾致电彭德怀,报告军队已溃,要求解放军早日入城。在宁夏各方的一再请求下,彭德怀批准第六十四军派一个师先入银川维持秩序。
  当日,解放军第六十四军一九一师受命由仁存渡渡河接管银川,银川人民迎来企盼已久的解放。解放军第十九兵团进入银川城后,随即组成以杨得志司令员为首的市军管会,并任命马鸿宾为副主任,出榜安民。
  银川解放一周后,中华人民共和国宣告成立。当日下午5时许,一封匿名信函寄到了第十九兵团司令部,随后即被送到了兵团副政委兼政治部主任潘自力的案头。
  这是一封举报函件,全文如下——
  敬启者:惊闻有不法之徒胆大妄为受某方指使图谋行刺解放军杨司令,该刺客年约三十岁,身高约一公尺又七十余公分,国字脸,络腮胡子,浓眉大眼,操西北口音,据称枪法极准。
  潘自力一看之下,马上意识到了这封函件的分量:谋刺杨得志司令员,这是一起特大案件!不过,这封举报信所说的内容是真是假呢?潘自力是一个具有丰富经历的老革命,1923年就参加了社会主义青年团,三年后转为中共党员。他的人生道路上,有着比一般革命者丰富的经历:先当兵,后读书,曾赴苏联、法国留学,1928年即任中共陕西省委书记,组织过武装起义,在上海从事过地下工作,参加了著名的长征,先后从事过组织、宣传、政治工作。凭着这些丰富的经历所积累的经验,潘自力在稍一考虑后,随即对手头的举报信作出了反应:其举报的内容不管是真是假,都必须当真的来对待。
  于是,潘自力向他分管的兵团保卫部下达了紧急命令:联合银川市军管会公安部,对举报信所言内容进行严密调查。
  第十九兵团保卫部股长兼银川市军管会公安部科长南鸣秋受命负责组建专案侦查组调查该案,他从兵团保卫部和军管会公安部各挑选了两名人员,五个人组成了一个专案组。这五人中,除了侦查员小许是银川当地人外,其他都不是银川人,甚至也不是宁夏人。但他们并不缺乏侦查经验,因为组长南鸣秋和其余三个组员尽管年龄都未超过二十六岁,但之前都曾在延安的边区政府公安部、延安市公安局以及中央社会部历练过。而二十三岁的小许之前则曾受中共地下党指派打入国民党兰州市警察局做过四年刑警,此次奉命随十九兵团来银川参加警察系统的接管工作。因此,当晚他们五人碰头研究案情时,都认为这个案子的侦查难度不是很大。
  之所以有这个念头,除了上述的资历、经验之外,还有一个原因,是银川当时的情况。如今的银川市区,跟其他省、自治区首府相比,人口数量尽管可能还是显得不怎么起眼,但已经拥有了八十多万人口,城区也像模像样,听说还修建了星级厕所。而旧社会时的银川,那是如今的人简直无法想象的。历史上的银川,是我国塞上一座名城和军事重镇,素有“塞上江南”果园城之称。但由于银川在历史上,饱经了数不清的战乱与灾荒,特别是国民党马鸿逵统治时期,残酷的压迫剥削,成年累月抓兵抓夫,迫使老百姓逃离古城到外省谋生或流落沙漠荒原,使银川变成了一座“无风三尺尘,雨过泥没胫,臭坑随处是,蚊蝇集成群”的破烂城。当时有首民谣形容银川城越变越小:“一条马路两幢楼,一个警察看两头,一个公园两只猴;衙门打屁股,全城都听着。”这首民谣虽有些夸张,但实际上也差不多,银川城短短的一条小街上,仅有少量店铺;而工业更少得可怜,全城除国民党第十五路军建的一个小修械所和一座小发电厂外,仅有几家陶瓷、毛毡、碾米磨面的小手工业作坊。1949年第一野战军解放银川时对人口作了一个统计,全市人口只剩下三万六千多人。
  三万六千人口,这个数字几乎等同于发达省市的一个城镇的人口,所以,对于有过侦查实践经验的南鸣秋等人来说,他们有理由相信能迅速将谋刺杨得志的阴谋查个水落石出。
  具体如何调查?专案侦查组决定同时分两步进行:一步是从国民党散兵游勇中去摸情况;另一步是查摸这封举报信的来源,找到写信人后顺藤摸瓜予以调查。
  次日,1949年10月2日,专案组正式开始着手调查。
  侦查员王必庭、党大旺、麻志清三人前往解放军十九兵团“国民党溃散军政人员集训大队”调查,这个集训大队当时集中了在宁夏战役中溃逃在银川地区的国民党军官兵和地方政权官员大约1800多人。这些人员被集中起来,由解放军予以看管,给予和解放军相同的生活待遇,统一作息时间,接受政治教育,登记各自身份,交代个人历史,揭发他人问题。到10月2日时,这个集训大队才开张了五天,但已经完成了人员登记和分班,王必庭等人登门,就能够按照花名册查看最基本的情况了。这些情况包括:姓名、年龄、籍贯、身份、党派和曾经从事过的职业(含担任过什么职务)。
  侦查员的思路是,举报信上说刺客有两个特点,一是“受某方指使”企图实施行刺;二是“枪法很准”。“某方”,显然指的是中共的敌对方,那就是国民党特务机构或者业已败逃的国民党“西北军政长官公署长官”马鸿逵,所以,从已经登记的集训人员中寻找跟国民党特务系统或者马鸿逵有关系的,或许就能提供线索。此外,这些集训人员中显然也有“枪法很准”的官兵,也许他们对于同为“神枪手”的昔日同僚存有特别记忆,提供出来可能就是刺客。
  王必庭三人循着这个线索在花名册上找到了三十七名可能的知情人,这些人员都是曾在国民党“保密局”、“中统局”特务系统或者马鸿逵手下供过职而又具有一手好枪法的角色。侦查员分别找他们个别谈话,要求他们回忆以前的熟人中是否有符合上述两条件的。如此折腾了大半天,获得了五十多个姓名。
  再说另一路侦查员的调查情况,那是组长南鸣秋和侦查员小许,他们去了银川邮局。
  这里需要说一下那封举报信的信纸、信封的情况:信纸有点怪,是用只有两指宽的毛边纸代替的,拿在手里就像展开了一根软软的薄布条;信封是旧牛皮纸糊制的,没有贴邮票,奇怪的是邮局就在空白处盖了一枚邮戳后免费送达了。
  邮局当时属于军管对象,进驻了两位军代表,南鸣秋和小许过去后就去找了他们。军代表不管业务,于是就请来了一位负责人。在这位负责人的协助下,侦查员弄清了举报信的邮寄情况:这封信是在邮局门口的邮箱里开出来的,按照以往的惯例,没有落款无法退回的未贴邮票信函,是应该投递的,但必须向收信人收取同等邮资。但邮局工作人员见这封信的收信人是解放军第十九兵团司令员杨得志,就没有按照惯例办事,盖上邮戳后放在其他寄往十九兵团司令部的信函里一起送了过去。
  那么,邮局是否可以判断寄信人是哪个范围的?邮局方面介绍情况的人报以无奈的苦笑。
  这样,当两路侦查员返回临时办公点汇总调查情况后一合计,就发现侦查的难度了:第一路虽然获得了五十四名符合刺客条件的名单,可是提供者根本不知道这些人目前身处何处,死了还是活着,少数说得出下落的,也是缺乏可操作性,不是已经逃离宁夏,就是早已去了台湾。而第二路对于邮局的调查,那简直就是等同于没有调查一样了。
  专案组长南鸣秋这时才算意识到这件事似乎是有些难度的,于是就说,让我们从这封信件的内容来分析,从中判断写信者的情况。
  举报信件是用铅笔写的,从笔迹看,写信人的文化程度大约在小学五六年级左右,而从行文语气判断,这个具有小学文化水平的写信人是有一定的社会经验的,所以估计年龄可能在三十岁上下。再看信纸、信封,用的是狭长的毛边纸和旧的牛皮纸,这说明写信者的手头平时没有现成的信纸信封,临时就地取材解决了信纸信封问题。
  侦查员党大旺一边听其他人作着分析,一边把信封捏成椭圆形往里看,发现另一头底部重叠处的封口粘合处夹层间似乎有字迹。一说,南鸣秋就让把信封拆开。小许以前在国民党兰州市警察局时曾经干过邮检员,这件事非他莫属了。当下小心翼翼地拆开,一看,显露出来的是三个被裁去了一半的红色铅印字体:一二八。当时的文字,书写和印刷习惯都是竖排的,所以,这三个数字虽然已经被裁去了一半,但还是能够辨认出来。
  一二八?这是什么意思?专案组长稍一凝神就想出来了:“看来,这是国民党第一二八军司令部或者下辖哪个师、团司令部的信封了,这个写举报信的人把收到的一二八军方面的信封废物利用了一下。”
  侦查员顿时兴奋起来:那就是说,写信者是具有曾经收到过一二八军方面信函条件的人。循着这条线索进行调查,或许就有收获哇!
  于是,南鸣秋就叫上小许和王必庭两人,再次拜访邮局。
  这一拜访,就有一个值得注意的对象冒出来了。




  这里有必要先说一下国民党第一二八军的情况,该军属于马鸿逵的宁夏兵团,是所谓“马家军”的主力。从1947年3月开始,该军就积极参加蒋介石发动的内战,先是对陕北解放区的“三边”地区发动进攻,后又支援榆林、绥远受到解放军攻击的国民党军队。直到西安被解放军攻占后,方才撤到甘肃平凉。1949年7月30日,解放军解放平凉,国民党第一二八军奉命退往瓦亭、三关口扼守,但随即被解放军迅速突破。宁夏兵团企图凭借青铜峡天险进行顽抗,第一二八军又至金积县据守,最后除部分官兵投诚外被解放军全歼。
  第一二八军两年多时间里一直在银川地区之外积极打内战,按说跟银川方面的公私函件应该是比较多的。可是,据邮局方面介绍,在他们的记忆中,经他们之手处理过的国民党第一二八军寄往银川的信函并不多。为什么呢?这是因为这个军的官兵几乎都不是银川当地人,他们即使要跟家属通信,也不会寄到银川来转,这是私函方面的。还有公函方面的,该军通常也不往银川寄发,因为马鸿逵虽然长期待在银川,但第一二八军跟他没有直接联系,在该军和马鸿逵之间还有着宁夏兵团司令长官马鸿逵之子马敦静,公事不可能绕过马敦静而直接向马鸿逵请示的。鉴于上述原因,经邮局的邮件分拣人员之手进入银川市的来自“国军”第一二八军的信函就寥寥无几了。
  因为寥寥无几,所以,当侦查员一问到这点时,邮局的一位分拣员就说出了一个基本上每月都会收到一二封来自“国军”第一二八军司令部信函的用户——马清臻。
  侦查员于是马上设法了解马清臻的情况:这是一个五十多岁的商人,回族,其子马一成是一二八军司令部的少校参谋,不久前参加了由该军副军长组织的“金积投诚”,毅然放下武器,投向人民解放军的营垒,目前正在参加集中学习,准备接受解放军的整编。马清臻本人世代居住银川,从其祖父开始就以经营中药材谋生,生意做得不算大,其经济状况在银川属于中产阶级。其性豪爽,正直仗义,乐善好施,在当地老百姓中口碑不错。
  专案组分析下来,觉得马清臻基本符合写举报信的条件:由于有着其子马一成的身份关系,他有获得内部机密的便利;他手头有一二八军旧信封;他是商人,手头自然不缺特殊信纸——狭条毛边纸,那显然是从用于制作账本的毛边纸上裁下来的。
  如此,那就去拜访马清臻吧。马清臻住在南门外双城门,那是一位体形敦实、满脸红光的健壮老者,南鸣秋与其交谈之下,得知对方长期习练查拳。正好一同去的侦查员麻志清是世代习练查拳的,南鸣秋于是示意麻志清跟马清臻以此为话题聊了起来。马清臻果然豪爽,跟麻志清聊了一会儿,就起身打了一套拳。麻志清见了知道这是切磋的意思了,于是也就表演了一下。马清臻见之大喜,就让其妻准备酒菜,他要好好款待解放军朋友。侦查员都是军人身份,入城纪律一条条都是倒背如流的,自然不能就地吃喝,于是赶紧先谢后阻,说马老爷子您可不能让咱们违反纪律受到军法处罚,您老的情咱们领了,喝酒的事儿就留待以后吧,我们在银川住下就不走了,往后大家交往的日子还长哩。
  马清臻这时才想起问侦查员找他想办什么事?南鸣秋于是就拿出了那个已经拆开了的信封,说老爷子不知这个信封是不是您这边寄出去的?马清臻一看,马上摇头,从抽斗里拿出一沓崭新的信封,也是牛皮纸的,左侧印有竖排的绿色铅字:至诚药材行宁夏省银川市南门外双城门。老爷子说:“我写信自有敝号专用信封,哪里寒碜到使用旧信封哩?”
  侦查员不能向马清臻透露举报信的内容,只好在信封上绕圈子。拐弯抹角说了一阵,终于使马清臻明白了一层意思:话题是从一二八军的旧信封上引起的。于是,马清臻就微笑着起身入内,去后面住室拿出了一个红漆木盒,打开,里面是用细绳扎着的几十封信。
  

这些信件都是马清臻的儿子马一成近三年里写给父亲的,信封一角上都写着号码,马清臻解释说这是因为生怕有信寄丢了才关照儿子这样做的。侦查员查看编号,从1946年11月2日第一封到1949年9月12日最后一封,编号一个也没少。马清臻又拿出了一封信,编号是按照顺序往下的,但信封左侧已经没了第一二八军司令部的字样,而只有一个“缄”字,那是邮局出售的统一民用信封了。估计这封信是马一成投诚后写的,一看邮戳,果然是9月20日寄自金积县。
  这样,就可以认定眼前的这位老爷子并非写信人,侦查员于是告辞。一路上南鸣秋等人心里觉得好不郁闷,暗忖这事往下应该怎么调查。
  南鸣秋想来想去,最后还是决定再次去邮局。没想到运气来了,他刚进门,邮局的军代表小李就说正要找你呐,我们这边的邮差老黄想起了一个有时也有国民党部队寄去信件的地方。
  邮差老黄据说是邮局最老的职工了,他在邮局已经干了将近三十年。他家住在宁夏永宁县,前一阵解放军打宁夏战役时,老黄担心家里出事,就向邮局请了假回乡了。现在,永宁县也已经解放,家里没事,他就回来上班了。老黄回来后,听说了军管会来人查问国民党第一二八军信件之事,他说银川除了南门外双城门马老爷子外,还有一个地方偶尔也有第一二八军的信件寄去的,那就是也在南门外的“双阳大车店”。老黄把这事对军代表小李一说,小李就想向南鸣秋那里通报了,这当儿正好南鸣秋登门了。
  北方地区的大车店,是一种能供用牲口拉的大车连同赶车的车夫一并下榻的客栈,如果将所有下榻处放在一起按档次分级别的话,大车店应该是属于最低一个档次。通常,那里是运输物资的大车夜晚下榻的最佳选择,收费很低,还有专人代为照料牲口,如果车夫自己带着粮食的,还能在店里加工膳食。这些大车一般都只在大车店投宿一个夜晚,傍晚投宿,次日早晨即走。但是,也有一些不赶大车的旅行者,由于需要在某地逗留较长时间,而又因为经济原因而想节省旅费的,也会到大车店投宿。这类投宿者,通常会在大车店住上一段时间,甚至有三五个月的。这样,大车店就成了他们的临时居住处,所以,他们就会让别地的亲友把信函或者汇款寄到大车店。邮差老黄所说的他所记得的曾经往“双阳大车店”投递过第一二八军信封的函件,应当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发生的。据老黄回忆,他在今年4月上旬曾把一封挂号信投递到南门外的“双阳大车店”。
  既然是挂号信,那就应该有人签收的,当初的签收单子还保存着吗?老黄说他记得确实是签收了。不过,按照邮局的规定,当天他就已经把签收单子交到局里了。侦查员于是请军代表立马查收这份签收单。由于银川市是和平解放的,未经战乱,所以,邮局的一切设施档案都保存完整,这份签收单很快就被找了出来,送到了侦查员的面前。
  从签收单上可以看出,这封挂号信函是一个名叫林梦冲的人于3月24日从陕西定边使用一二八军司令部的函件寄出的,收信人是宁夏省银川市南门外双阳大车店的旅客杨尔国,银川市邮局所盖的邮戳表明该信函于4月4日寄抵银川,次日投递。但签收单上“杨尔国”的签名后面都有一个小括号,内写着一个“代”字。侦查员看着觉得有些许糊涂:既然是杨尔国本人的签名,那为何又有一个“代”字呢?
  于是就向投递员老黄请教,老黄解释说,那天他把这封挂号信送往双阳大车店时,伙计说这个客人不在,大概出门访客去了,于是就让大车店女老板代为签收了。
  南鸣秋等人向邮局借走了这张签收单,返回办公室商议。这时天色已黑,便亮了灯吃晚饭。南鸣秋一边吃着馒头,一边盯着签收单看着。这其实是一个完全无意的举动,但运气就是在这种无意间中显现出来的。要说专案组长南鸣秋的文化程度,不过是小学毕业,但他从小跟着一位当过私塾教师的本家长辈习练过数年书法,因此写得一手好字,也形成了一种看字体时喜欢琢磨笔画的习惯。这会儿就是这样,一边吃一边下意识地看着,忽然就觉得“杨尔国”三个字似乎有点眼熟,竟好像在哪里见过的一样。一个馒头吃完,南鸣秋突然推开了面前盛汤的搪瓷碗,从皮挎包里拿出了那封举报信,和签收单上的字迹对照着一看,喜出望外地笑了。
  众人一齐吃惊,纷纷停止进食,眼不错珠地看着专案组长。南鸣秋示意众人靠近,指着举报信和签收单:“这是同一个人写的!”
  王必庭等四名侦查员围着观看,看了良久都是不得要领。于是,南鸣秋便在一张白纸上写下三个词组:“杨司令、国字脸、据称”,又在“杨”、“国”、“称”三字下面画了道粗杠,指着举报信说:“你们看,这三个字的书写笔迹跟‘杨尔国’的签名三字不是一模一样吗?”
  其他几位仔细分辨,觉得果然如此。又想到了用来作为信纸的狭长毛边纸,都认为这与大车店的情况也相符。于是,就喜滋滋地议论说原来就是双阳大车店的女老板写的举报信,那好,咱们去找她当面了解不就得了?可是南鸣秋却不这样认为,他的观点是:一个经营大车店的女子写这种内容的举报信件,我基本上已经相信这封信所说的情况是真实可信的,因为她实在没有必要跟我们开这样一个玩笑;而这位女老板能够写这种内容的一封举报信,那是需要很大勇气的,她既然匿名,那就是心存顾虑,我们冒冒失失登门了解情况,如果她来一个矢口否认呢?那不是把事情弄僵了吗?而且,也许还会惊动了刺客,给人家形成不安全因素。所以,我们先得把确实是这位女老板写信之事弄扎实了,然后才能跟她悄悄地接触。
  众人听了觉得南鸣秋言之有理,于是就议了一个方案付诸实施。
  先了解了双阳大车店女老板的情况:这是一个30岁的年轻女子,名叫陈侃凤,未婚,河南省孟县人氏,她是在1944年夏天来银川投靠在马鸿逵的第十七集团军当国术教官的叔叔陈子灵的。陈子灵当时正好从一个回族人手里盘下了银川市南门外的双阳大车店,准备请人经营,陈侃凤向叔叔提出让她经营,陈子灵就把大车店交给了侄女。据说陈侃凤家以前在孟县是三代经营大车店的,她对此也是熟门熟路了,所以经营起来倒也顺手。陈子灵是太极名家,其武艺在宁夏省乃至西北地区是排得上名次的,据说跟马鸿逵父子的私交也不错。凭着这点,陈侃凤经营的大车店自然没有军警地痞之流敢来捣乱,数年下来创出了品牌。至于陈侃凤本人,许多人见她未婚,纷纷向其本人或者叔叔说媒,其中有的还是国民党的高级军官,但不知什么原因无论是陈子灵还是陈侃凤本人,不管开口的人是什么身份,都是一概摇头。
  专案组请军管会公安部治安科派人去对双阳大车店进行了例行访查,其中夹了个侦查员党大旺。一行人登门,无非是问问最近是否有可疑对象前来下榻,旅客是否携带了军管会明令禁止的武器、凶器、毒品等物,顺便当然还要翻翻旅客登记簿。其实,这翻阅登记簿才是真正的目的,党大旺留心到,确实有一个名叫杨尔国的旅客在今年2月26日登记下榻,根据登记簿资料显示,这人至今尚未离开大车店。
  于是,党大旺就指着杨尔国的名字问伙计:这个客人住到现在还没有走吗?怎么住了这么长的时间?伙计说,哎,别提了,这个姓杨的是一个滑头,他在4月4日这天就已经离开了,在敝号吃住了一个多月,竟然一文钱也没有付,他是偷偷溜走的。
  党大旺心里一个激灵:邮差老黄不是说4月5日去投的信吗?既然这人已经在上一天离开了,怎么还收了他的信呢?
  专案组就是凭借这一点在当天下午悄然传唤了陈侃凤。传唤的理由是:有人举报你私扣了旅客信件,请你对此作出解释。
  陈侃凤起初对此作出的反应是装糊涂,说在她的记忆中没有这种事情。于是,侦查员就点出了杨尔国的那封挂号信。陈侃凤这才点头,轻松地说有这人的一封挂号信,是我替他代收的,这人欠了敝号一个多月的费用没有支付,是悄悄溜走的,我正要找他呢。住店不付钱,天底下还有这个道理?
  好的,那么这封信呢?
  陈侃凤直到这时候才觉得似乎“来者不善”,一双明眸定定地看着侦查员,片刻,微微一笑,出乎意料地说:“如此,看来诸位不是为这封挂号信而找我,而是为其他事情了?”
  南鸣秋送上一杯茶,也是微笑着说:“陈老板你是个聪明人啊!”
  陈侃凤冲侦查员双手作揖拱了数下:“哈哈,看来聪明人是诸位先生了,竟然很快就查到了双阳大车店。佩服!佩服!”
  接下来的话题,很容易地就转到了举报信上——
  银川解放后的第八天,双阳大车店来了两个男子,自称是从中宁那边过来的,在登记簿上写的是“经商”职业,要求住一个干净而又安静的房间,多付点钱没有关系。陈侃凤于是就把两人安排到了后院她账房兼她的卧室隔壁的那个收费最高的房间,两人看了觉得满意,拿出三枚大洋说要住两天,顺便请店里的伙房替他们准备一些酒菜,说晚上要招待一位贵客。
  陈侃凤当时就觉得这二位似乎有点蹊跷:订房时看似出手大方,看他们的谈吐举止似也是熟悉江湖规矩的主儿,可是如果确实要招待贵客的话,那就应当去外面上馆子,哪有就在这种上不得档次的大车店里请贵客喝酒的?这样,陈侃凤就多生了一份心,暗忖要留意一下才是。开大车店的因为接待的旅客鱼龙混杂,最担心的就是在店里作案,只要一发生刑事案子,哪怕不是命案,这店的招牌也就打了折扣,不出一周,生意上马上给人颜色看。因此,开大车店的第一要紧的就是不能让旅客在店里作案。
  由于觉得蹊跷,陈侃凤就决定留上一份心。她吩咐伙房师傅待会儿给这个房间的客人准备酒菜时得特别小心侍候,不要考虑成本。陈侃凤的用意是要让客人专心喝酒议事,她则在自己房间里偷听他们跟那个还未露面的客人究竟密议些什么机密大事。为防止对方生疑,陈侃凤不敢待在外面等着那个客人登门,而是提前等候在自己房间里。
  当晚6点钟左右,那个客人来了,陈侃凤在隔壁房里听着,那是一个说话声音很轻的男子。接待他的两个主人对其很是敬重似的,一见面就口称“郭先生”反复寒暄问候,他只不过是不痛不痒地应付着。直到伙房师傅送上酒菜,三人喝过三杯后,这位郭先生话才多起来。陈侃凤听他称呼对方二位为“老白”、“老连”,问请他过来有何事需要帮忙的。那白、连两人说不急不急,咱们喝着酒慢慢地说。那姓郭的便不高兴了,把酒杯往桌上一蹾道,如若不说,那他就告辞了。于是姓白的才说,这事比较大,兄弟生怕您郭先生听着过于吃惊,所以想先请您喝几杯酒了才交待。那姓郭的没有吭声,只是冷笑。于是姓连的就开口了,说出来的内容倒使偷听的陈侃凤着实吃了一惊:竟然是要求姓郭的行刺解放军杨司令员!
  牌一摊,再往下谈就直白得多了:那白、连两人是马鸿逵指派潜伏在宁夏省的特务,愿以三十两黄金的代价收买这位枪法极为了得的郭先生行刺杨得志。姓郭的表示对这桩活儿有点兴趣,但价格得增加一倍,还要求提供美制手枪两支,子弹一百发。白、连两人对于提供手枪、子弹没有异议,说要四支和更多子弹也可以给,但黄金是一两也不能增加了。姓郭的于是大怒,说我郭某不跟你们掺和日子也过得蛮滋润的,何必为这三十两黄金而放弃这种滋润日子呢,如此,郭某就告辞了。二位请放心,郭某虽然是江湖之人,但对官场那一套还是略知一二的,对此事肯定守口如瓶,决不泄露。说着,连酒也不喝了,起身便要离开,被那二位死死拖住。双方讨价还价了一番,最后白、连只得同意了姓郭的要求,当场拿出了二十两黄金作为定金,手枪、子弹是早已准备了的,也当场交给了刺客。
  陈侃凤偷听到这里,纵然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也是惊得连气都似出得粗了。她寻思此事得向解放军举报,否则日后只怕这大车店就得被封了,自己或许还得被卷进去吃一场冤枉官司。于是,她就离开房间去了前面的店堂,她得看清楚姓郭的长得如何一副模样才能让解放军去逮人啊。过了大约半个多小时,白、连两人客客气气地把姓郭的送了出来。
  当晚,陈侃凤就写了举报信。当然,出于自身安全的考虑,她不能透露双阳大车店这边的信息,就没有留落款。陈侃凤从来不写信,手头没有信纸信封,想用整张毛边纸写吧,又怕漏馅,于是就裁了一条写了。写好后发现没有信封,想起抽斗里还有一封春天时那个欠账而逃的杨尔国的挂号信(她当初代为签收和保存着是心存侥幸,寻思最好那姓杨的会因这是一封重要信件而来取的,那就可以向他讨住店费用了),就不管三七三十一,撕开使用了那个信封,信仍留着。
  次日一早,陈侃凤出门去城里买菜时,把这封信邮票也没贴就投进了邮局门口的邮箱。她倒不是舍不得买邮票,而是担心去买邮票时被邮局营业员记住了外形,回头解放军想到向邮局调查时提供了找上门来惹麻烦。
  陈侃凤作了上述陈述后,向南鸣秋提出要求:替她保密,否则她会遭报复的。南鸣秋说这个自然,你不提出来我们也要替你保密的。我们向你表示感谢,可能在接下来的调查中还有事情需要你协助,如果你发现新的情况也请向我们及时通报。
本文转载自公安月刊《啄木鸟》2008年第11期


谋刺杨得志案侦破始末

文 孙沉



  1949年8月26日,由中国人民解放军副总司令员兼第一野战军司令员、政治委员彭德怀指挥的兰州战役胜利结束。当日,彭德怀即命令第一野战军第十九兵团向宁夏地区进军。十九兵团在杨得志司令员指挥下,兵分三路直扑宁夏。9月2日,解放战争后期著名的宁夏战役拉开了帷幕。解放军以破竹之势迅速歼灭国民党宁夏兵团三个军,于9月19日逼近宁夏首府银川市。
  面对着兵临城下之势,国民党“西北军政长官公署副长官”马鸿宾及其部属卢忠良、马全良、马光宗、马光天等于1949年9月20日下午3时许向毛泽东主席、朱德总司令、彭德怀副总司令分别发出求和通电。21日下午,彭德怀复电,“廿日电悉,诸将军既愿宁夏问题和平解决,殊堪欣慰。望督率贵部即速见诸实行。此间即告杨得志司令员,告各方望即派代表至中宁与杨司令员接洽。”9月22日上午,马鸿宾遵照彭德怀司令员的复电指示,召集国民党宁夏兵团诸将官及党政界人士紧急议事。当天下午,卢忠良、马光天、马廷秀三位代表乘车离银前往中宁。是日,马部贺兰军、第十一军等数万军队开始溃散。23日上午,国民党宁夏军政界三位代表抵达中宁后,解放军十九兵团杨得志司令员、李志民政委等对他们归向人民表示欢迎。此时,溃散殆尽的数万名马部散兵游勇四处抢掠,黄河以西地区秩序大乱,马部已无力执行协议。贺兰军军长马全良、副军长王伯祥到吴忠堡解放军处避难,请求尽快入银川安定秩序。马鸿宾致电彭德怀,报告军队已溃,要求解放军早日入城。在宁夏各方的一再请求下,彭德怀批准第六十四军派一个师先入银川维持秩序。
  当日,解放军第六十四军一九一师受命由仁存渡渡河接管银川,银川人民迎来企盼已久的解放。解放军第十九兵团进入银川城后,随即组成以杨得志司令员为首的市军管会,并任命马鸿宾为副主任,出榜安民。
  银川解放一周后,中华人民共和国宣告成立。当日下午5时许,一封匿名信函寄到了第十九兵团司令部,随后即被送到了兵团副政委兼政治部主任潘自力的案头。
  这是一封举报函件,全文如下——
  敬启者:惊闻有不法之徒胆大妄为受某方指使图谋行刺解放军杨司令,该刺客年约三十岁,身高约一公尺又七十余公分,国字脸,络腮胡子,浓眉大眼,操西北口音,据称枪法极准。
  潘自力一看之下,马上意识到了这封函件的分量:谋刺杨得志司令员,这是一起特大案件!不过,这封举报信所说的内容是真是假呢?潘自力是一个具有丰富经历的老革命,1923年就参加了社会主义青年团,三年后转为中共党员。他的人生道路上,有着比一般革命者丰富的经历:先当兵,后读书,曾赴苏联、法国留学,1928年即任中共陕西省委书记,组织过武装起义,在上海从事过地下工作,参加了著名的长征,先后从事过组织、宣传、政治工作。凭着这些丰富的经历所积累的经验,潘自力在稍一考虑后,随即对手头的举报信作出了反应:其举报的内容不管是真是假,都必须当真的来对待。
  于是,潘自力向他分管的兵团保卫部下达了紧急命令:联合银川市军管会公安部,对举报信所言内容进行严密调查。
  第十九兵团保卫部股长兼银川市军管会公安部科长南鸣秋受命负责组建专案侦查组调查该案,他从兵团保卫部和军管会公安部各挑选了两名人员,五个人组成了一个专案组。这五人中,除了侦查员小许是银川当地人外,其他都不是银川人,甚至也不是宁夏人。但他们并不缺乏侦查经验,因为组长南鸣秋和其余三个组员尽管年龄都未超过二十六岁,但之前都曾在延安的边区政府公安部、延安市公安局以及中央社会部历练过。而二十三岁的小许之前则曾受中共地下党指派打入国民党兰州市警察局做过四年刑警,此次奉命随十九兵团来银川参加警察系统的接管工作。因此,当晚他们五人碰头研究案情时,都认为这个案子的侦查难度不是很大。
  之所以有这个念头,除了上述的资历、经验之外,还有一个原因,是银川当时的情况。如今的银川市区,跟其他省、自治区首府相比,人口数量尽管可能还是显得不怎么起眼,但已经拥有了八十多万人口,城区也像模像样,听说还修建了星级厕所。而旧社会时的银川,那是如今的人简直无法想象的。历史上的银川,是我国塞上一座名城和军事重镇,素有“塞上江南”果园城之称。但由于银川在历史上,饱经了数不清的战乱与灾荒,特别是国民党马鸿逵统治时期,残酷的压迫剥削,成年累月抓兵抓夫,迫使老百姓逃离古城到外省谋生或流落沙漠荒原,使银川变成了一座“无风三尺尘,雨过泥没胫,臭坑随处是,蚊蝇集成群”的破烂城。当时有首民谣形容银川城越变越小:“一条马路两幢楼,一个警察看两头,一个公园两只猴;衙门打屁股,全城都听着。”这首民谣虽有些夸张,但实际上也差不多,银川城短短的一条小街上,仅有少量店铺;而工业更少得可怜,全城除国民党第十五路军建的一个小修械所和一座小发电厂外,仅有几家陶瓷、毛毡、碾米磨面的小手工业作坊。1949年第一野战军解放银川时对人口作了一个统计,全市人口只剩下三万六千多人。
  三万六千人口,这个数字几乎等同于发达省市的一个城镇的人口,所以,对于有过侦查实践经验的南鸣秋等人来说,他们有理由相信能迅速将谋刺杨得志的阴谋查个水落石出。
  具体如何调查?专案侦查组决定同时分两步进行:一步是从国民党散兵游勇中去摸情况;另一步是查摸这封举报信的来源,找到写信人后顺藤摸瓜予以调查。
  次日,1949年10月2日,专案组正式开始着手调查。
  侦查员王必庭、党大旺、麻志清三人前往解放军十九兵团“国民党溃散军政人员集训大队”调查,这个集训大队当时集中了在宁夏战役中溃逃在银川地区的国民党军官兵和地方政权官员大约1800多人。这些人员被集中起来,由解放军予以看管,给予和解放军相同的生活待遇,统一作息时间,接受政治教育,登记各自身份,交代个人历史,揭发他人问题。到10月2日时,这个集训大队才开张了五天,但已经完成了人员登记和分班,王必庭等人登门,就能够按照花名册查看最基本的情况了。这些情况包括:姓名、年龄、籍贯、身份、党派和曾经从事过的职业(含担任过什么职务)。
  侦查员的思路是,举报信上说刺客有两个特点,一是“受某方指使”企图实施行刺;二是“枪法很准”。“某方”,显然指的是中共的敌对方,那就是国民党特务机构或者业已败逃的国民党“西北军政长官公署长官”马鸿逵,所以,从已经登记的集训人员中寻找跟国民党特务系统或者马鸿逵有关系的,或许就能提供线索。此外,这些集训人员中显然也有“枪法很准”的官兵,也许他们对于同为“神枪手”的昔日同僚存有特别记忆,提供出来可能就是刺客。
  王必庭三人循着这个线索在花名册上找到了三十七名可能的知情人,这些人员都是曾在国民党“保密局”、“中统局”特务系统或者马鸿逵手下供过职而又具有一手好枪法的角色。侦查员分别找他们个别谈话,要求他们回忆以前的熟人中是否有符合上述两条件的。如此折腾了大半天,获得了五十多个姓名。
  再说另一路侦查员的调查情况,那是组长南鸣秋和侦查员小许,他们去了银川邮局。
  这里需要说一下那封举报信的信纸、信封的情况:信纸有点怪,是用只有两指宽的毛边纸代替的,拿在手里就像展开了一根软软的薄布条;信封是旧牛皮纸糊制的,没有贴邮票,奇怪的是邮局就在空白处盖了一枚邮戳后免费送达了。
  邮局当时属于军管对象,进驻了两位军代表,南鸣秋和小许过去后就去找了他们。军代表不管业务,于是就请来了一位负责人。在这位负责人的协助下,侦查员弄清了举报信的邮寄情况:这封信是在邮局门口的邮箱里开出来的,按照以往的惯例,没有落款无法退回的未贴邮票信函,是应该投递的,但必须向收信人收取同等邮资。但邮局工作人员见这封信的收信人是解放军第十九兵团司令员杨得志,就没有按照惯例办事,盖上邮戳后放在其他寄往十九兵团司令部的信函里一起送了过去。
  那么,邮局是否可以判断寄信人是哪个范围的?邮局方面介绍情况的人报以无奈的苦笑。
  这样,当两路侦查员返回临时办公点汇总调查情况后一合计,就发现侦查的难度了:第一路虽然获得了五十四名符合刺客条件的名单,可是提供者根本不知道这些人目前身处何处,死了还是活着,少数说得出下落的,也是缺乏可操作性,不是已经逃离宁夏,就是早已去了台湾。而第二路对于邮局的调查,那简直就是等同于没有调查一样了。
  专案组长南鸣秋这时才算意识到这件事似乎是有些难度的,于是就说,让我们从这封信件的内容来分析,从中判断写信者的情况。
  举报信件是用铅笔写的,从笔迹看,写信人的文化程度大约在小学五六年级左右,而从行文语气判断,这个具有小学文化水平的写信人是有一定的社会经验的,所以估计年龄可能在三十岁上下。再看信纸、信封,用的是狭长的毛边纸和旧的牛皮纸,这说明写信者的手头平时没有现成的信纸信封,临时就地取材解决了信纸信封问题。
  侦查员党大旺一边听其他人作着分析,一边把信封捏成椭圆形往里看,发现另一头底部重叠处的封口粘合处夹层间似乎有字迹。一说,南鸣秋就让把信封拆开。小许以前在国民党兰州市警察局时曾经干过邮检员,这件事非他莫属了。当下小心翼翼地拆开,一看,显露出来的是三个被裁去了一半的红色铅印字体:一二八。当时的文字,书写和印刷习惯都是竖排的,所以,这三个数字虽然已经被裁去了一半,但还是能够辨认出来。
  一二八?这是什么意思?专案组长稍一凝神就想出来了:“看来,这是国民党第一二八军司令部或者下辖哪个师、团司令部的信封了,这个写举报信的人把收到的一二八军方面的信封废物利用了一下。”
  侦查员顿时兴奋起来:那就是说,写信者是具有曾经收到过一二八军方面信函条件的人。循着这条线索进行调查,或许就有收获哇!
  于是,南鸣秋就叫上小许和王必庭两人,再次拜访邮局。
  这一拜访,就有一个值得注意的对象冒出来了。




  这里有必要先说一下国民党第一二八军的情况,该军属于马鸿逵的宁夏兵团,是所谓“马家军”的主力。从1947年3月开始,该军就积极参加蒋介石发动的内战,先是对陕北解放区的“三边”地区发动进攻,后又支援榆林、绥远受到解放军攻击的国民党军队。直到西安被解放军攻占后,方才撤到甘肃平凉。1949年7月30日,解放军解放平凉,国民党第一二八军奉命退往瓦亭、三关口扼守,但随即被解放军迅速突破。宁夏兵团企图凭借青铜峡天险进行顽抗,第一二八军又至金积县据守,最后除部分官兵投诚外被解放军全歼。
  第一二八军两年多时间里一直在银川地区之外积极打内战,按说跟银川方面的公私函件应该是比较多的。可是,据邮局方面介绍,在他们的记忆中,经他们之手处理过的国民党第一二八军寄往银川的信函并不多。为什么呢?这是因为这个军的官兵几乎都不是银川当地人,他们即使要跟家属通信,也不会寄到银川来转,这是私函方面的。还有公函方面的,该军通常也不往银川寄发,因为马鸿逵虽然长期待在银川,但第一二八军跟他没有直接联系,在该军和马鸿逵之间还有着宁夏兵团司令长官马鸿逵之子马敦静,公事不可能绕过马敦静而直接向马鸿逵请示的。鉴于上述原因,经邮局的邮件分拣人员之手进入银川市的来自“国军”第一二八军的信函就寥寥无几了。
  因为寥寥无几,所以,当侦查员一问到这点时,邮局的一位分拣员就说出了一个基本上每月都会收到一二封来自“国军”第一二八军司令部信函的用户——马清臻。
  侦查员于是马上设法了解马清臻的情况:这是一个五十多岁的商人,回族,其子马一成是一二八军司令部的少校参谋,不久前参加了由该军副军长组织的“金积投诚”,毅然放下武器,投向人民解放军的营垒,目前正在参加集中学习,准备接受解放军的整编。马清臻本人世代居住银川,从其祖父开始就以经营中药材谋生,生意做得不算大,其经济状况在银川属于中产阶级。其性豪爽,正直仗义,乐善好施,在当地老百姓中口碑不错。
  专案组分析下来,觉得马清臻基本符合写举报信的条件:由于有着其子马一成的身份关系,他有获得内部机密的便利;他手头有一二八军旧信封;他是商人,手头自然不缺特殊信纸——狭条毛边纸,那显然是从用于制作账本的毛边纸上裁下来的。
  如此,那就去拜访马清臻吧。马清臻住在南门外双城门,那是一位体形敦实、满脸红光的健壮老者,南鸣秋与其交谈之下,得知对方长期习练查拳。正好一同去的侦查员麻志清是世代习练查拳的,南鸣秋于是示意麻志清跟马清臻以此为话题聊了起来。马清臻果然豪爽,跟麻志清聊了一会儿,就起身打了一套拳。麻志清见了知道这是切磋的意思了,于是也就表演了一下。马清臻见之大喜,就让其妻准备酒菜,他要好好款待解放军朋友。侦查员都是军人身份,入城纪律一条条都是倒背如流的,自然不能就地吃喝,于是赶紧先谢后阻,说马老爷子您可不能让咱们违反纪律受到军法处罚,您老的情咱们领了,喝酒的事儿就留待以后吧,我们在银川住下就不走了,往后大家交往的日子还长哩。
  马清臻这时才想起问侦查员找他想办什么事?南鸣秋于是就拿出了那个已经拆开了的信封,说老爷子不知这个信封是不是您这边寄出去的?马清臻一看,马上摇头,从抽斗里拿出一沓崭新的信封,也是牛皮纸的,左侧印有竖排的绿色铅字:至诚药材行宁夏省银川市南门外双城门。老爷子说:“我写信自有敝号专用信封,哪里寒碜到使用旧信封哩?”
  侦查员不能向马清臻透露举报信的内容,只好在信封上绕圈子。拐弯抹角说了一阵,终于使马清臻明白了一层意思:话题是从一二八军的旧信封上引起的。于是,马清臻就微笑着起身入内,去后面住室拿出了一个红漆木盒,打开,里面是用细绳扎着的几十封信。
  

这些信件都是马清臻的儿子马一成近三年里写给父亲的,信封一角上都写着号码,马清臻解释说这是因为生怕有信寄丢了才关照儿子这样做的。侦查员查看编号,从1946年11月2日第一封到1949年9月12日最后一封,编号一个也没少。马清臻又拿出了一封信,编号是按照顺序往下的,但信封左侧已经没了第一二八军司令部的字样,而只有一个“缄”字,那是邮局出售的统一民用信封了。估计这封信是马一成投诚后写的,一看邮戳,果然是9月20日寄自金积县。
  这样,就可以认定眼前的这位老爷子并非写信人,侦查员于是告辞。一路上南鸣秋等人心里觉得好不郁闷,暗忖这事往下应该怎么调查。
  南鸣秋想来想去,最后还是决定再次去邮局。没想到运气来了,他刚进门,邮局的军代表小李就说正要找你呐,我们这边的邮差老黄想起了一个有时也有国民党部队寄去信件的地方。
  邮差老黄据说是邮局最老的职工了,他在邮局已经干了将近三十年。他家住在宁夏永宁县,前一阵解放军打宁夏战役时,老黄担心家里出事,就向邮局请了假回乡了。现在,永宁县也已经解放,家里没事,他就回来上班了。老黄回来后,听说了军管会来人查问国民党第一二八军信件之事,他说银川除了南门外双城门马老爷子外,还有一个地方偶尔也有第一二八军的信件寄去的,那就是也在南门外的“双阳大车店”。老黄把这事对军代表小李一说,小李就想向南鸣秋那里通报了,这当儿正好南鸣秋登门了。
  北方地区的大车店,是一种能供用牲口拉的大车连同赶车的车夫一并下榻的客栈,如果将所有下榻处放在一起按档次分级别的话,大车店应该是属于最低一个档次。通常,那里是运输物资的大车夜晚下榻的最佳选择,收费很低,还有专人代为照料牲口,如果车夫自己带着粮食的,还能在店里加工膳食。这些大车一般都只在大车店投宿一个夜晚,傍晚投宿,次日早晨即走。但是,也有一些不赶大车的旅行者,由于需要在某地逗留较长时间,而又因为经济原因而想节省旅费的,也会到大车店投宿。这类投宿者,通常会在大车店住上一段时间,甚至有三五个月的。这样,大车店就成了他们的临时居住处,所以,他们就会让别地的亲友把信函或者汇款寄到大车店。邮差老黄所说的他所记得的曾经往“双阳大车店”投递过第一二八军信封的函件,应当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发生的。据老黄回忆,他在今年4月上旬曾把一封挂号信投递到南门外的“双阳大车店”。
  既然是挂号信,那就应该有人签收的,当初的签收单子还保存着吗?老黄说他记得确实是签收了。不过,按照邮局的规定,当天他就已经把签收单子交到局里了。侦查员于是请军代表立马查收这份签收单。由于银川市是和平解放的,未经战乱,所以,邮局的一切设施档案都保存完整,这份签收单很快就被找了出来,送到了侦查员的面前。
  从签收单上可以看出,这封挂号信函是一个名叫林梦冲的人于3月24日从陕西定边使用一二八军司令部的函件寄出的,收信人是宁夏省银川市南门外双阳大车店的旅客杨尔国,银川市邮局所盖的邮戳表明该信函于4月4日寄抵银川,次日投递。但签收单上“杨尔国”的签名后面都有一个小括号,内写着一个“代”字。侦查员看着觉得有些许糊涂:既然是杨尔国本人的签名,那为何又有一个“代”字呢?
  于是就向投递员老黄请教,老黄解释说,那天他把这封挂号信送往双阳大车店时,伙计说这个客人不在,大概出门访客去了,于是就让大车店女老板代为签收了。
  南鸣秋等人向邮局借走了这张签收单,返回办公室商议。这时天色已黑,便亮了灯吃晚饭。南鸣秋一边吃着馒头,一边盯着签收单看着。这其实是一个完全无意的举动,但运气就是在这种无意间中显现出来的。要说专案组长南鸣秋的文化程度,不过是小学毕业,但他从小跟着一位当过私塾教师的本家长辈习练过数年书法,因此写得一手好字,也形成了一种看字体时喜欢琢磨笔画的习惯。这会儿就是这样,一边吃一边下意识地看着,忽然就觉得“杨尔国”三个字似乎有点眼熟,竟好像在哪里见过的一样。一个馒头吃完,南鸣秋突然推开了面前盛汤的搪瓷碗,从皮挎包里拿出了那封举报信,和签收单上的字迹对照着一看,喜出望外地笑了。
  众人一齐吃惊,纷纷停止进食,眼不错珠地看着专案组长。南鸣秋示意众人靠近,指着举报信和签收单:“这是同一个人写的!”
  王必庭等四名侦查员围着观看,看了良久都是不得要领。于是,南鸣秋便在一张白纸上写下三个词组:“杨司令、国字脸、据称”,又在“杨”、“国”、“称”三字下面画了道粗杠,指着举报信说:“你们看,这三个字的书写笔迹跟‘杨尔国’的签名三字不是一模一样吗?”
  其他几位仔细分辨,觉得果然如此。又想到了用来作为信纸的狭长毛边纸,都认为这与大车店的情况也相符。于是,就喜滋滋地议论说原来就是双阳大车店的女老板写的举报信,那好,咱们去找她当面了解不就得了?可是南鸣秋却不这样认为,他的观点是:一个经营大车店的女子写这种内容的举报信件,我基本上已经相信这封信所说的情况是真实可信的,因为她实在没有必要跟我们开这样一个玩笑;而这位女老板能够写这种内容的一封举报信,那是需要很大勇气的,她既然匿名,那就是心存顾虑,我们冒冒失失登门了解情况,如果她来一个矢口否认呢?那不是把事情弄僵了吗?而且,也许还会惊动了刺客,给人家形成不安全因素。所以,我们先得把确实是这位女老板写信之事弄扎实了,然后才能跟她悄悄地接触。
  众人听了觉得南鸣秋言之有理,于是就议了一个方案付诸实施。
  先了解了双阳大车店女老板的情况:这是一个30岁的年轻女子,名叫陈侃凤,未婚,河南省孟县人氏,她是在1944年夏天来银川投靠在马鸿逵的第十七集团军当国术教官的叔叔陈子灵的。陈子灵当时正好从一个回族人手里盘下了银川市南门外的双阳大车店,准备请人经营,陈侃凤向叔叔提出让她经营,陈子灵就把大车店交给了侄女。据说陈侃凤家以前在孟县是三代经营大车店的,她对此也是熟门熟路了,所以经营起来倒也顺手。陈子灵是太极名家,其武艺在宁夏省乃至西北地区是排得上名次的,据说跟马鸿逵父子的私交也不错。凭着这点,陈侃凤经营的大车店自然没有军警地痞之流敢来捣乱,数年下来创出了品牌。至于陈侃凤本人,许多人见她未婚,纷纷向其本人或者叔叔说媒,其中有的还是国民党的高级军官,但不知什么原因无论是陈子灵还是陈侃凤本人,不管开口的人是什么身份,都是一概摇头。
  专案组请军管会公安部治安科派人去对双阳大车店进行了例行访查,其中夹了个侦查员党大旺。一行人登门,无非是问问最近是否有可疑对象前来下榻,旅客是否携带了军管会明令禁止的武器、凶器、毒品等物,顺便当然还要翻翻旅客登记簿。其实,这翻阅登记簿才是真正的目的,党大旺留心到,确实有一个名叫杨尔国的旅客在今年2月26日登记下榻,根据登记簿资料显示,这人至今尚未离开大车店。
  于是,党大旺就指着杨尔国的名字问伙计:这个客人住到现在还没有走吗?怎么住了这么长的时间?伙计说,哎,别提了,这个姓杨的是一个滑头,他在4月4日这天就已经离开了,在敝号吃住了一个多月,竟然一文钱也没有付,他是偷偷溜走的。
  党大旺心里一个激灵:邮差老黄不是说4月5日去投的信吗?既然这人已经在上一天离开了,怎么还收了他的信呢?
  专案组就是凭借这一点在当天下午悄然传唤了陈侃凤。传唤的理由是:有人举报你私扣了旅客信件,请你对此作出解释。
  陈侃凤起初对此作出的反应是装糊涂,说在她的记忆中没有这种事情。于是,侦查员就点出了杨尔国的那封挂号信。陈侃凤这才点头,轻松地说有这人的一封挂号信,是我替他代收的,这人欠了敝号一个多月的费用没有支付,是悄悄溜走的,我正要找他呢。住店不付钱,天底下还有这个道理?
  好的,那么这封信呢?
  陈侃凤直到这时候才觉得似乎“来者不善”,一双明眸定定地看着侦查员,片刻,微微一笑,出乎意料地说:“如此,看来诸位不是为这封挂号信而找我,而是为其他事情了?”
  南鸣秋送上一杯茶,也是微笑着说:“陈老板你是个聪明人啊!”
  陈侃凤冲侦查员双手作揖拱了数下:“哈哈,看来聪明人是诸位先生了,竟然很快就查到了双阳大车店。佩服!佩服!”
  接下来的话题,很容易地就转到了举报信上——
  银川解放后的第八天,双阳大车店来了两个男子,自称是从中宁那边过来的,在登记簿上写的是“经商”职业,要求住一个干净而又安静的房间,多付点钱没有关系。陈侃凤于是就把两人安排到了后院她账房兼她的卧室隔壁的那个收费最高的房间,两人看了觉得满意,拿出三枚大洋说要住两天,顺便请店里的伙房替他们准备一些酒菜,说晚上要招待一位贵客。
  陈侃凤当时就觉得这二位似乎有点蹊跷:订房时看似出手大方,看他们的谈吐举止似也是熟悉江湖规矩的主儿,可是如果确实要招待贵客的话,那就应当去外面上馆子,哪有就在这种上不得档次的大车店里请贵客喝酒的?这样,陈侃凤就多生了一份心,暗忖要留意一下才是。开大车店的因为接待的旅客鱼龙混杂,最担心的就是在店里作案,只要一发生刑事案子,哪怕不是命案,这店的招牌也就打了折扣,不出一周,生意上马上给人颜色看。因此,开大车店的第一要紧的就是不能让旅客在店里作案。
  由于觉得蹊跷,陈侃凤就决定留上一份心。她吩咐伙房师傅待会儿给这个房间的客人准备酒菜时得特别小心侍候,不要考虑成本。陈侃凤的用意是要让客人专心喝酒议事,她则在自己房间里偷听他们跟那个还未露面的客人究竟密议些什么机密大事。为防止对方生疑,陈侃凤不敢待在外面等着那个客人登门,而是提前等候在自己房间里。
  当晚6点钟左右,那个客人来了,陈侃凤在隔壁房里听着,那是一个说话声音很轻的男子。接待他的两个主人对其很是敬重似的,一见面就口称“郭先生”反复寒暄问候,他只不过是不痛不痒地应付着。直到伙房师傅送上酒菜,三人喝过三杯后,这位郭先生话才多起来。陈侃凤听他称呼对方二位为“老白”、“老连”,问请他过来有何事需要帮忙的。那白、连两人说不急不急,咱们喝着酒慢慢地说。那姓郭的便不高兴了,把酒杯往桌上一蹾道,如若不说,那他就告辞了。于是姓白的才说,这事比较大,兄弟生怕您郭先生听着过于吃惊,所以想先请您喝几杯酒了才交待。那姓郭的没有吭声,只是冷笑。于是姓连的就开口了,说出来的内容倒使偷听的陈侃凤着实吃了一惊:竟然是要求姓郭的行刺解放军杨司令员!
  牌一摊,再往下谈就直白得多了:那白、连两人是马鸿逵指派潜伏在宁夏省的特务,愿以三十两黄金的代价收买这位枪法极为了得的郭先生行刺杨得志。姓郭的表示对这桩活儿有点兴趣,但价格得增加一倍,还要求提供美制手枪两支,子弹一百发。白、连两人对于提供手枪、子弹没有异议,说要四支和更多子弹也可以给,但黄金是一两也不能增加了。姓郭的于是大怒,说我郭某不跟你们掺和日子也过得蛮滋润的,何必为这三十两黄金而放弃这种滋润日子呢,如此,郭某就告辞了。二位请放心,郭某虽然是江湖之人,但对官场那一套还是略知一二的,对此事肯定守口如瓶,决不泄露。说着,连酒也不喝了,起身便要离开,被那二位死死拖住。双方讨价还价了一番,最后白、连只得同意了姓郭的要求,当场拿出了二十两黄金作为定金,手枪、子弹是早已准备了的,也当场交给了刺客。
  陈侃凤偷听到这里,纵然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也是惊得连气都似出得粗了。她寻思此事得向解放军举报,否则日后只怕这大车店就得被封了,自己或许还得被卷进去吃一场冤枉官司。于是,她就离开房间去了前面的店堂,她得看清楚姓郭的长得如何一副模样才能让解放军去逮人啊。过了大约半个多小时,白、连两人客客气气地把姓郭的送了出来。
  当晚,陈侃凤就写了举报信。当然,出于自身安全的考虑,她不能透露双阳大车店这边的信息,就没有留落款。陈侃凤从来不写信,手头没有信纸信封,想用整张毛边纸写吧,又怕漏馅,于是就裁了一条写了。写好后发现没有信封,想起抽斗里还有一封春天时那个欠账而逃的杨尔国的挂号信(她当初代为签收和保存着是心存侥幸,寻思最好那姓杨的会因这是一封重要信件而来取的,那就可以向他讨住店费用了),就不管三七三十一,撕开使用了那个信封,信仍留着。
  次日一早,陈侃凤出门去城里买菜时,把这封信邮票也没贴就投进了邮局门口的邮箱。她倒不是舍不得买邮票,而是担心去买邮票时被邮局营业员记住了外形,回头解放军想到向邮局调查时提供了找上门来惹麻烦。
  陈侃凤作了上述陈述后,向南鸣秋提出要求:替她保密,否则她会遭报复的。南鸣秋说这个自然,你不提出来我们也要替你保密的。我们向你表示感谢,可能在接下来的调查中还有事情需要你协助,如果你发现新的情况也请向我们及时通报。


  陈侃凤离开后,专案组随即举行案情分析会。会议首先确认了举报信内容的真实性,到这一步,这显然是已经无可置疑的了。正因为这样,大家这才真切地感受到肩头的沉重感。南鸣秋想到10月1日那天杨得志司令员参加了银川市人民庆祝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及银川市解放大会并登台讲话,事后又到群众中握手谈话的场景,心里不禁涌起阵阵后怕。
  然后,对刺客的情况进行了分析,从陈侃凤所听见他所说的“江湖之人”这句话来判断,这家伙以前没有当过特务,也没有当过兵,可能是土匪。这就好办了:一个土匪能够有那种连马鸿逵方面都知道并且要花六十两黄金请其出马的地步,那他的名气肯定非同小可,相信既然马鸿逵的特务能找得到他,那共产党的专案组也就能够找得到他。怎样找法?众侦查员合计下来,决定采用两个办法:一是从银川当地的那些历史上做过强盗、土匪的那些在押和已经向军管会登记后在家等候处理的对象访查;二是去集训大队从那些正在学习和交代问题的马鸿逵手下的那些军官了解白、连两人的情况。
  主意打定后,已是傍晚时分,但南鸣秋还是把专案组成员一分为二,让匆匆吃点晚饭后分头去进行调查,午夜前回到原地开个碰头会。
  当晚12点,专案组再次碰头,去集训大队调查的侦查员尽管分别找了三十四名对象进行调查,但没有一个人听说过马鸿逵的特务系统有姓白、姓连的主儿,如此,估计那两个特务是化名找刺客郭某谈这笔交易的。一路人马扑了空,但另一路人马倒是有了收获。这一路是南鸣秋和小许两人,他们分了工,南鸣秋去了军管会公安部管辖下的看守所,找了几个同志说了调查内容,要求他们相帮讯问在押的那些土匪强盗;小许则通过军管会公安部治安科约了七八个已经登记过的对象来开座谈会,直接打听是否有郭某这样一个主儿。双管齐下一番调查下来,南鸣秋和小许竟然有了相同的收获:两方面的被调查对象都提供了一个值得怀疑的对象:“神枪大盗”郭天唯。
  这个江湖上诨号“神枪大盗”的主儿,在宁夏地面冒出已有七八年了。郭天唯的枪法极为了得,通常百发百中已经是神枪手了,双手左右开弓能够使枪的双枪手那就更是技高一筹了。但这种人物若是跟郭天唯相比,那就只好说是“小巫见大巫”了,因为郭天唯竟然有一手能使四枪而且百发百中的超人绝技!据几个见识过郭天唯绝技的调查对象说,郭天唯双手持枪,腰间左右各插着一支手枪,手中双枪对准靶子射击后,把双枪抛向空中,然后以令人眼花缭乱的速度拔出腰间的双枪射击,打出一发子弹后将双枪抛向空中,那先被抛出的两支枪刚好落下来,双手接住了继续射击。如此反复,直到四支手枪的子弹打光为止,所有射出的子弹,没有一发打空的。这种类似杂技的手法,虽然在实战中没有什么用处,但足可说明郭天唯的枪法和射击时的心理素质是何等了得。
  这郭天唯是一个行为举止有些奇特的人物,平时行踪飘忽,没有人知道他居住在何地何处。当年马鸿逵听说了郭天唯的枪法后,想让其担任贴身卫士,但却始终无法找到他——当然,其中也不排除他是不愿意侍候马鸿逵而故意回避的可能性。郭天唯有如此了得的枪法,吃过他亏的人自然不在少数,但其民愤却倒并不很大,一般老百姓甚至还不一定知晓其人。因为郭天唯尽管靠抢劫作案谋生,但他对于抢劫对象和作案次数具有严格的计划。每年除夕,他会像商家制订来年贸易计划那样制订下一年的作案计划,原则上是一年作两个案子,宁夏全省各个县轮流进行,抢劫对象通常都是当地的豪富殷实大户。白天黑夜下手没有定规,但登门必不落空,只取金银、现钞,只要被劫对象配合,他连手指头也不会碰人家一下。
  专案组分析,行刺杨得志的命令显然是马鸿逵直接下达的,可能这也是马鸿逵对蒋介石的一个交待,以弥补其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就被解放军攻下宁夏全省的“不战之罪”。所以,才肯出六十两黄金的巨赏。而马鸿逵的特务系统找不到能够完成这项使命的合适人选,为了防止打草惊蛇万一行刺不成反倒惊动了解放军方面给再次行动形成障碍,他们必须派出一名一击即成的顶级杀手,于是就想到了“神枪大盗”郭天唯。
  接下来的侦查工作如何开展?专案组反复讨论后,决定还是兵分两路,一路调查白某、连某,一路直接调查郭天唯。
  次日上午,侦查员还没有出动的时候,南鸣秋就接到了门口警卫战士打进来的电话,说有一位姓陈的妇女点名要见他。南鸣秋顿时一个激灵:这显然是双阳大车店的女老板陈侃凤了。她一大早登门,看来是有新的情况要反映了。
  陈侃凤确实是来提供新的情况的:昨天晚上,9月30日住过双阳大车店的那个马鸿逵手下的白某,忽然悄然前来找她,要求买一些治疗扭伤脚踝骨的药。
  陈侃凤出身武术世家,其祖上数代皆是武术名家,兼具治疗跌打损伤的祖传医术。到其父那一代,兄弟四人继承了祖父的武艺和医术。后来陈侃凤的大伯当了道士,二伯漂洋过海去了南洋,下面的两个都当了国民党军队的武术教官,陈侃凤的父亲陈子仙在范汉杰的第十五军,叔父陈子灵在马鸿逵这边的第十七路军。陈子灵一到宁夏,就以祖传的精湛医术治好了马家军数名高级将领的积年内伤,立时便成了塞上名医。陈侃凤从小跟着长辈也学过拳术,练过内功,对治疗跌打损伤也稍稍知晓一些。在双阳大车店投宿的旅客,有时遇上腰腿扭伤之类的,就请陈侃凤治疗,倒也颇见效果。银川解放前夕,陈侃凤的叔父陈子灵随同马鸿逵去了台湾,陈侃凤在无意间就成了陈氏伤科在银川的传人。这在她本人自己还没有意识到,白某的登门起到了一个提醒作用。
  白某对陈侃凤说,他住店那天请客的那位朋友可能喝得多了些,回家时不慎扭伤了脚踝骨。初时以为休息一两天就会好的,但哪知反而严重了,连走路都有点困难。听说陈老板有祖传的治疗跌打损伤绝技,所以便来买些伤药,价钱随便开就是。陈侃凤听了寻思看来这是天意了,作恶是要受报应的,解放军的杨司令是天上的星宿下凡,哪里容得你们来打主意?想冲人家下手,刚动了念头不就遭报应了?既然如此,那我何不助解放军一臂之力,送佛送到西天,暗暗地就让你们给逮住了。于是,她就心生一计,说她不是做郎中的,尽管能帮人治治不严重的跌打损伤,但手头是不备药的。你如果一定要,那我得明天给你特地配制,劳你明天下午来一趟取了去。白某有点失望,但也是无可奈何,只好点头告辞而去。
  陈侃凤原本是想当时就奔军管会来报告的,但因为城门已关闭,所以,只好等到今天一大早才进城报告。南鸣秋听了谢过陈侃凤,要求她替白某准备好伤药,如果来取就交给他,钱照算,免得引起怀疑,其他事情就不必担心了,专案组这边一切都会安排好的。
  这条情报使众侦查员极为兴奋:如此看来,郭天唯是扭伤了脚才没有在10月1日那天庆祝大会上下手的。从白某此举判断,他跟郭天唯是保持着密切联系的。这样就好了,只要盯住了白某,就能找到郭天唯的藏身点了。于是,南鸣秋当即安排侦查员小许、王必庭和麻志清三人前往南门外双阳大车店附近蹲守,只要白某出现,就轮番跟踪,悄悄盯着,看他往何处去。没有命令,不准惊动对象。
  三个侦查员遵命去了南门外,在双阳大车店附近蹲守。此举陈侃凤并不知晓,不想这样一来就发生了一个问题:那个姓白的昨晚跟陈侃凤说好是他过来取伤药的,哪知这是虚晃一枪,这天下午3时许过来的却是另一个特务连某。而外边蹲守着的侦查员却只是留心着长得跟白某相似的人,根本没有留心有连某已经混在几个闲人里走进了双阳大车店的大院。
  幸亏陈侃凤给郭天唯准备下的伤药分为两种,一种外敷,一种内服。外敷的是药粉,体积不大,可以就装在口袋里;内服的却是一包包的中药,鼓鼓囊囊地提在手里很是显眼。侦查员小许待在大车店对面的路边正跟一个鞋匠聊着修鞋的事儿,忽见一个男子手里提着一大扎鼓鼓囊囊的纸包大摇大摆地从大车店里出来,心里一愣,寻思别是姓白的那主儿哇?仔细看看却又不像。看着对方穿过马路,在距他不远的一个香烟摊子上买了一包烟,拎着纸包包往南而去,忽然醒悟:这人多半是另一个对象连某吧?于是二话不说,马上悄悄跟了上去。
  另外两个侦查员王必庭、麻志清一看小许拔步,也从蹲守点出来跟了过来。小许发出了预定的暗号,示意王必庭留在原地继续监视,麻志清则在马路对面盯着。两人跟着目标走出数十米,来到了一所简陋的小学堂门前。这时,发生了令侦查员始料不及的一幕:连某忽然走向小学门前操场上的一棵大树,那里拴着一匹黑马,他把中药包包放进了马袋,解下拴在树身上的缰绳,翻身上马,一抖缰绳,吆喝着马匹扬长而去!
  许、麻两人看得目瞪口呆,转眼四顾,视界里根本没有马车、牲口,只好眼睁睁地看着目标消失在视野里。
  这个结果,令专案组长南鸣秋大为沮丧。面对着三个一脸内疚的侦查员,他一时说不出什么,眨了一会儿眼睛说你们先休息着吧,我和党大旺去双阳大车店看看。
  大车店女老板看到南鸣秋两人,一脸的惊奇,眼光里兜着一个问号:你们怎么来了?没等侦查员开口,她就问二位是来住店的还是找人的?南鸣秋会意,马上说我们是受人之托前来看看贵号店舍情况,合适的话想订下两间房。陈侃凤把他们引领到了后院她那个屋子,南鸣秋知道这种情况下不便逗留太长时间,于是马上急煎煎地说了监视失利的情况,说想向你了解一下那个连某来买药时跟你是否透露过新的情况。
  陈侃凤听了竟然并不意外似的浅浅一笑,说你二位不必急得火燎眉毛似的,我这边已经在药里做下手脚,那个姓郭的一时是好不了的,还得来找我。原来,陈侃凤不想让郭天唯很快就治好扭伤的脚,她就在药里做了手脚,外敷的中药粉末倒是一切正常,却在内服的中药配方上弄了点小名堂,使用的中药会降低外敷伤药的药效,这样,郭天唯就不可能在最近几天里治好受伤的脚踝骨。而她,已经给买药的连某留过话了,让伤家如果三天后还好不了的,那就得过来当面诊疗了。所以,她估计对方会在这两三天里登门。
  这样,总算使专案组有了一个得以弥补的机会。南鸣秋决定专案组五人全部出动,化装住进了双阳大车店,一俟目标出现,视情而定,适合逮的就下手逮,不适合逮的就跟踪。为防止重新出现目标骑马而遁的情况,经领导同意,专案组还请军管会公安部派出了两名便衣同志,分别配备汽车、坐骑各一,待在双阳大车店附近,日夜待命配合。
  如此,等于是摆下了一张罗网,就等着目标往里钻了。
  三天时间很快就过去了,目标再次出现了没有?竟然没有!嗯?这是怎么的?难道是陈侃凤的伤药有问题了?那个扭伤了脚踝骨的“神枪大盗”郭天唯的伤已经好了?看来,需要跟业余伤科大夫陈侃凤再次沟通了。
  可是,奇怪的事情发生了:陈侃凤竟然失踪了!




  陈侃凤是在第三天晚上或者第四天凌晨失踪的,这天早晨,白白等候了三天的南鸣秋寻思这件事咋整的,目标怎么没有作出反应,于是就想去找陈侃凤探讨一下:对方是否会只用了外敷的伤药而未曾用内服的那些中药,凑巧让郭天唯把扭伤的脚踝骨给治好了?可是,南鸣秋在大车店前前后后转了一圈,没有看见陈侃凤,便以为她进城去买菜了,于是就坐在前面院子里抽着烟等候。
  这时,有两个住店的农民汉子到柜上结账准备上路。没想到为了饲料钱跟伙计发生了争执,那两个农民认为牲口在大车店里待着,由店里的伙计统一喂食,这费用是已经包括在人的住店费用里面了;而伙计告诉对方,这银川地面的大车店规矩是人归人算,牲口饲料费归饲料费算,你们可以去打听一下,如果有一家大车店不是这样而是如你们所说的已经包括在人的住店费用里面的,那本店不但分文不收免去了二位的所有费用,还情愿包一份礼物当众奉送,而且今后你二位只要来住店,一律免费!
  尽管伙计已经把话说得这样硬扎了,但那两个农民汉子还是坚持自己的观点。这样,接待他们的伙计就对付不了了,只好去请老板出马。哪知,陈侃凤却不在自己的屋子里。于是,伙计就觉得有点蹊跷了,因为陈侃凤平时这个时候如果不在大车店里的唯一原因就是她去城里采购副食品了,而这天她并没有去采购,上一天她已经把这事托给因为有事而去城里亲戚家过夜的店里的另一个伙计了。那么,女老板到哪里去了呢?几个伙计店里店外前前后后找了一阵,最后进了她的屋子,发现里间床上的被褥一片凌乱,这不合女老板以往的生活习惯,她是一起来就喜欢把被褥折叠齐整并且要将屋子打扫清爽的,于是,终于意识到陈侃凤可能发生了什么不测。
  顿时,众伙计都是一阵惊慌,当下也顾不得那两个农民汉子了,而那二位见势不妙也不啰唆了,乖乖赶着大车出门而去。伙计们七嘴八舌猜测着老板发生了什么情况,讨论应该怎么办,有人提出应当赶紧报案。南鸣秋自始至终一直在旁边冷眼观察着,这会儿听说要报案,心里觉得可能不妥,因为若是陈侃凤的失踪并非遭受不测,而是另外原因一会儿会自己回来的话,这么一报案,事情肯定闹得沸沸扬扬,消息真真假假传遍小小一个银川城。如此结果,可能是会惊动有希望还会跟大车店这边联系的郭天唯等人的。可是,他目前以一个住店旅客的身份,贸然提出不要报案,那也显然不妥,人家也不会接受这种提法。那应该怎么办呢?
  这时,侦查员党大旺悄悄贴了上来,对专案组长轻声提了个建议。南鸣秋听之大喜,当下便挤进人群对众伙计说:“这事该报告官府,听说这位先生正好要去城里,那你们就请他代为报告一下就是了嘛。”
  众伙计觉得这个建议不错,于是就都冲党大旺拱手拜托。党大旺于是骑了他住店时带来的那匹红马匆匆出门而去。当然,进城是进城了,但根本没去报案,而是进了一家茶馆喝茶了。
  这边大车店众伙计正等着报案的下文时,店里资格最老的那个将近六十岁的伙计兼账房高老头来上班了,他听说此事后,镇定地作出了分析:从后院陈侃凤住的屋子情况看来,老板不会发生什么不测的,因为如果她是遭人绑架的话,凭她那手太极功夫,肯定会作一番反抗,但屋里没有打斗痕迹,所以,她可能是有急事匆匆离店了。什么急事?多半是出急诊了。
  急诊?众伙计不理解了,老板又不是大夫,只不过有时替跌打损伤来大车店求治的人推推捏捏,写几味中药让人家去熬汤喝,据说效果还不错。却从来没有听说过还有人请她出诊的呢?
  高老头是大车店前任老板留下来的人,也是陈侃凤当老板后最早的一名伙计,当下他显出一副见多识广的样子,说老板刚开始执掌双阳大车店的时候,遇到伤家紧急状况登门相请时,她是出过诊的。后来,银川人知道她的叔父是第十七路军的国术教官,连马鸿逵马大帅也向其请教过国术后,就没有人敢开这个口了,宁愿雇人把伤家几十里地抬过来。现在,马大帅已经被解放军打败逃走了,是共产党执掌天下,讲究人人平等,所以可能有紧急受伤不能动弹的伤家来请过老板出诊了。大家不要着急,可以去老板屋里仔细看看,以老板平时的习惯,如果是出急诊的话,她是会留下字条的。
  于是就重新去后院陈侃凤屋里查看,还真的在桌上发现了一张匆匆写就的条子,上面写着:我去出诊。
  这时,陈侃凤回来了。南鸣秋一看她的神色,就知道这趟诊肯定是为“神枪大盗”郭天唯而出的。
  陈侃凤这是怎么回事呢?她跟专案组一样,也以为郭天唯三天之内肯定会来跟她联系继续治疗之事的,哪知三天过去了,却是消息全无,不禁就觉得奇怪了,寻思难道那主儿竟然真是胡乱瞎撞了一下,只用外敷药没服汤药而把扭伤的脚踝骨给治好了?如果真是这样,那就只好看做天数了。昨天前半夜,陈侃凤就是被这些念头搅得难以入睡,直到下半夜才迷迷糊糊总算睡了过去。不知过了多久,她被一下极细微的声音惊醒了。习武之人都是极为警觉的,陈侃凤马上一个翻身从床上悄然滚落地下。定睛一看,房门已经被拨开,一条黑影悄悄地溜了进来。陈侃凤没等对方的眼睛适应室内的黑暗,已经一跃而起卡住了对方的脖颈。
  这个悄然潜入女老板卧室的家伙正是9月30日前来双阳大车店投宿的两个特务之一连某,陈侃凤看清后心里一喜,暗忖看来是有戏唱了。果然,她一松手,连某在喘匀了气嘀咕了一句“陈老板你真了得”后,就说明了来意:请其出诊替郭天唯治伤。陈侃凤说治什么伤,不是已经给你们配过药了吗?连某说药已经用了,听说推拿效果更好,所以想请陈老板出诊。陈侃凤说哪有像你这样请人出诊的,溜门撬锁,贼不贼强盗不强盗的?连某马上连连拱手,反复表示歉意。然后从怀里拿出十枚大洋,说这是出诊费,请陈老板无论如何赏脸帮个忙。
  陈侃凤其实当然是肯出诊的,郭天唯究竟藏身何处她应当对专案组有个交待。于是在连某反复央求下终于松了口,但她担心专案组不知她去了哪里而着急,于是就写了张条子放在桌上,当然不能写是怎么回事,反正侦查员看见了自然清楚了。连某看着她写下了那几个字,催着她出门。
  连某先前是从后院墙上攀越进来的,此刻他坚持仍旧这样出去,说实在不想惊动任何人。陈侃凤于是和其一起越墙而出,外面路上停着一辆马车,一个压低了帽檐看不清脸面的车夫坐在路边等候着。连某请陈侃凤上了车,自己坐在旁边,掏出一条黑布:
  “陈老板,非常非常不好意思,这个
  请你……”

 陈侃凤理解对方的心思,但她不能乖乖就范,否则可能会引起对方的怀疑,于是便怒道:“真是岂有此理!世上哪里有这种请出诊的路子的?”说着,佯装欲下车。连某连忙扯住,一番好话后,陈侃凤这才接受,让黑布条扎住了眼睛。
  其实,即使不蒙住眼睛,天地间此刻也是一片黑暗,再说还有车篷,哪里看得见经过些什么了?不过,陈侃凤已经打定了主意,寻思得记住马车是往哪个方向走的,打了几个弯?银川城郊她还是有点熟悉的,只要大致上记住了方向,回头就能说得出究竟去了哪里。
  但是,对方既然想到了蒙眼,那就会想到还需要采取什么措施。这辆马车一路上不知转了多少弯,陈侃凤先还“左——右——右——左”地暗暗记着,渐渐就记不准了,只好无奈地暗自叹了一口气。幸亏她同时还按着自己的脉搏测算着时间,所以最后终于抵达目的地时她知道马车一共行了大约1小时10分左右。马车停下的地方显然是一个不算很小的村庄,因为她听见了接二连三的狗叫声。
  陈侃凤下车后才被摘去了蒙眼的黑布,揉了揉眼睛发现自己置身于一个四周都有围墙的院子里。随后,她就被连某请进了一间亮着煤油灯的屋子。屋子分内外两间,收拾得很是整洁,外间墙上还挂着一幅国画。她刚在茶几旁的椅子上落座,门帘一掀,白某打着哈哈从里间走出来。他冲陈侃凤不住地拱手,连称“抱歉”,叫着“翠枝,沏茶”。从外面进来一个下人模样的年轻姑娘,给陈侃凤送上了一杯香茶,陈侃凤没有喝,但闻出那是茉莉花茶。
  陈侃凤主动询问:“伤家情况怎么样?”
  这时,郭天唯拄着拐杖从里屋一瘸一瘸地出来了。陈侃凤定睛一看,正是9月30日到双阳大车店来赴筵席的那个男子。陈侃凤询问了其用药情况后,感觉到对方对于她在药上所做的手脚并未产生怀疑,心里就定了下来,说看来你们今晚像搞绑架似的把我弄过来还是做对了,我得对这位先生用推拿手法进行活血过宫治疗了,不过可能有点疼痛的,希望先生得忍一忍。郭天唯大笑,说疼痛算得了什么,只要好得快,即使像关云长那样刮骨疗毒也尽管来吧。
  陈侃凤于是就动手了,心里已经确定了治疗方案:要让对方感觉到有效,但不能一下子就治好了,否则这主儿如果性子急,我前脚一走,他后脚就进银川城行刺解放军杨司令,一旦真的让他得逞了,那我岂不等同于害了人家杨司令吗?心里想着,手上已经如此进行着推拿,一会儿,郭天唯脸露喜色,说陈老板的医术果然了得,我已经明显感觉到好多了。陈侃凤又治疗了一会儿,住了手,让郭天唯不用拐杖,直接走走看。郭天唯试着走了走,大笑:“哦!行了行了!”
  陈侃凤暗忖如果真的行了那还能显出我的本领吗?于是便说还得巩固,那药也还得用着。
  白某、连某也是一脸的高兴,连连称谢,让翠枝端水进来给陈侃凤净手,然后又吩咐上夜宵。陈侃凤也不客气,由三人陪着不慌不忙地吃过后,这才开口告辞。白某说陈老板不如就在这边住下吧,多给他推拿几次,好起来就快了,你说是不是?
  陈侃凤微微一笑,说这可不行。双阳大车店少我一天也不行,我在银川地面上给人治疗跌打损伤,还没有这种宿于伤家的先例。况且我是像被绑架似的悄悄离开大车店的,只留了一纸不明不白的条子,如果不回去,那肯定会引起店里众伙计的怀疑,必然会张扬出去,那这动静就大了,你说呢?白某马上领会了陈侃凤话里的意思,觉得言之有理,于是就点头道,那就送陈老板回去吧。不过,请陈老板理解,还得委屈你一下,要把眼睛蒙上。陈侃凤说这个我知道,就按你们的规矩办吧。
  陈侃凤如此不慌不忙地折腾了一番,这时已经是拂晓时分。她和白某、连某站在院子里等着大车进来时,无意间发现院墙外有一个高高的建筑物似的轮廓,寻思这是一个记号,便暗暗记在心里。一会儿,大车进了院子,连某给陈侃凤蒙上眼睛,还是由他陪着上了路。大车七拐八弯地行了个把小时,陈侃凤也不清楚是否是来的那条路,反正当大车在双阳大车店附近的小学门口停下取下蒙眼布时,天已经亮了。
  当下,陈侃凤把上述情况向南鸣秋一一作了陈述。南鸣秋听了又惊又喜,寻思若对方执意把陈侃凤留下的话,那往下的事儿就不好办了。现在有了这些线索,看来就能找出刺客的藏身之地了,赶得好今晚就能把他们一锅端了。当下就悄悄通知几个侦查员分头进城,找个地方开案情分析会。
  眼下的分析就简单了:方案是先找到郭天唯的藏身之地,然后根据情况决定几时采取行动、如何下手。怎样找陈侃凤去过的那个庄子?南鸣秋回忆了陈侃凤的陈述内容,总结了几个特点:大车故意是绕道而行,速度也不算快,行了个把小时,估计离双阳大车店的距离不会超过20里;藏身之处是当地一个大户人家,门外附近有一高高的建筑物;这个大户家有个丫头或者小妾之类的名叫“翠枝”,主人喜欢附庸风雅,在墙上挂了国画之类。
  行了,就按照这几个特点寻找吧。银川这地面虽说有“塞上江南”之称,但被马鸿逵折腾了那么多年早就弄得一穷二白了,银川城外方圆二三十里之内具备这种特点的大户恐怕属于凤毛麟角了,大伙儿骑马分头一遛只怕就能找到的。不过为稳妥起见,最好还是请当地同志协助为好,让军管会公安部布置下去就行了。
  果然,下午两点,专案组就获得了消息:那个地方是距银川城八里地的永贤庄的牛大户宅院。牛大户,名叫牛得水,回族,是银川地面有点名气的一个财主,其两个儿子均系国民党军官,一个在马家军当团长,已在前不久被解放军十九兵团打死,另一个是国民党“保密局”少校,据说随同“保密局”总部逃往台湾了。
  南鸣秋立即将情况报告上级,请示立即行动,自然得部队配合,出动一个排就行了。领导的意见是:同意立即行动,但必须保证万无一失,绝对不能打草惊蛇。
  南鸣秋受命全权负责。他是军人出身,自然知道什么叫“军令如山”,寻思这事儿只要一个考虑不周,恐怕就要坏事,于是就把行动方案摊到桌面上,和几个侦查员逐点逐点商讨。事后证明,这种慎重是很有必要的。他们考虑到万一在这段时间里目标可能已经转移,一旦扑空势必会受惊动而使之隐藏起来。所以,还是先派人前往侦查一下为好。
  专案组唯一的银川当地人小许和市军管会指派的另一本地同志化装成走村串乡的货郎前往永贤庄侦查。南鸣秋指挥一个排的解放军在距永贤庄三里地的野地里佯装训练,一旦确认目标未动,立刻行动。
  小许两人打听下来,牛大户家的三位客人已经于当天上午离开了,不知去向。
  南鸣秋闻讯大惊:难道已经打草惊蛇啦?


  小许两人被请到专案组临时征用的一所小学里的校长室,详细介绍情况。归纳起来是:郭天唯三人上午已经离开永贤庄了,去了哪里无法侦知。牛得水一家仍在庄子里,看不出有什么异样动静。
  专案组经过分析,认为照这情况看来,目标的离开可能不是因为已经对陈侃凤产生了什么怀疑,而是原本就在其计划中的一种出于安全谨慎方面的考虑。很有可能陈侃凤如果答应留下继续给郭天唯治疗的话,上午也会让她跟着一起转移了。至于转移到何处去了,估计离永贤庄不会远,可能也是另外一个什么什么大户之类。这样,看来目前应当采取的方案是继续侦查,查摸到目标的新落脚点后按照原计划采取行动。
  如何查摸?有人提出秘密逮捕牛得水,估计这主儿肯定知道目标去了哪里,可能他们还约定了联系方式之类。但经过反复探讨,还是否定了这个想法。因为目前还不清楚牛得水在永贤庄的势力范围,不清楚他是否已经安排了万一出事后与目标方面的报警手段,如果已经安排了,那这边一动手,目标那边马上就知晓了,还不赶紧抬脚开溜?况且,如果牛得水被捕后坚称没有这回事,那不但保全了白某方面的机密,还替自己排除了罪行,你又能拿他怎样?
  那么,应该采用什么有效方式去查摸呢?反复商讨下来,最后决定还是请双阳大车店女老板陈侃凤出面。
  南鸣秋去了大车店,把情况对陈侃凤一说,陈侃凤点头说没有问题。那么,以什么借口前往?又以什么借口对她怎么知道昨晚去过的地方就是永贤庄而此刻能够摸过去作出合理的解释呢?陈侃凤说后一点没有问题,因为她在银川待的年头已经有点久了,方圆数里的地盘哪有弄不明白的?还可以骗对方说自己曾学过辨认方位的秘术。前一个借口,那倒需要考虑一下的。陈侃凤想了一会儿,说要不就说昨天收了十块大洋,只推拿了一次,觉得不好意思,因为这笔出诊费已经超过平时一般伤家的十倍了。正好她到附近办事,就顺便过来一趟,想再替伤家治疗一次,顺便带点祖传的只有自己在练功时受了伤才使用的珍贵特效伤药让郭天唯试试。估计如此一说,牛得水是能够接受的。只要牛得水不产生怀疑,陈侃凤相信自己是有法子打听得到目标下落的。
  南鸣秋考虑后,想想目前也只有这样做了,于是就点了头。
  事后想来,南鸣秋对于自己的这个决定颇有些后悔,因为他绝对没有想到此事已经到了这一步了竟然还会发生绝对意想不到的意外。
  这个意外是:陈侃凤竟然一去不返了!
  陈侃凤出发时是下午5点,去永贤庄来回不过八公里,骑马往返加上跟牛得水打交道,再怎么着两个小时已经足够了。可是,到了晚上8点陈侃凤还没有回来。专案组分析,可能是目标的新落脚点离永贤庄并不远,陈侃凤在取得牛得水的信任后牛得水直接把她领去给郭天唯治疗了。于是又耐着性子等候,又等了两个小时,还是没有消息。南鸣秋着急了,后悔先前过于谨慎没敢派人跟着陈侃凤悄然去永贤庄。他决定让双阳大车店派人前往牛得水那边去打听老板的下落,调两个侦查员跟去,在牛得水宅院附近监视着,如果发生意外,一个留下继续监视,另一个立马儿回来报告。
  一小时后,派去打探陈侃凤消息的大车店伙计回来了,说他见到了牛得水,看神情牛得水没有任何惊慌。据牛得水说,陈老板确实是去了他那里,但只待了一会儿就离开了。那么,去了哪里?牛得水一脸神秘地说他不知道,但那诡秘的笑容使伙计觉得他显然是故意隐瞒。牛得水又说,让伙计不必着急,陈老板今晚肯定要回来的。伙计见再也打听不出什么新的情况了,于是只得告辞而返。
  这下,专案组诸君心里总算定了,这还有什么猜疑的,肯定是陈侃凤被牛得水送到附近什么地方去给转移到了那里的郭天唯继续治疗了。看看时间已经不早了,那就等着女老板回来吧。
  这一等,一直等到了午夜时分。众侦查员已经等得几乎又重新觉得要起怀疑时,陈侃凤忽然回来了。她朝等候在大车店院子内的南鸣秋等人笑了笑,说:“我去屋里一下,回头咱们再聊。”
  南鸣秋没有觉得有什么值得起疑的地方,寻思陈侃凤大概是去后院她那屋里擦把脸换身衣服什么的,一会儿就会唤他们进去作一番详细陈述的,当下就客气地点头:“哦!陈老板辛苦了,一会儿咱们再见面。”
  哪知,陈侃凤这一去一直过了半个小时也没有消息。南鸣秋觉得似乎有点蹊跷了,于是就唤那个先前奉命去永贤庄打探消息的伙计:“老二,麻烦你去后院看看你家老板在干什么,问她这会儿是否有空,就说我要去拜访她一下。”
  伙计去了后院,只见陈侃凤的那个屋子窗口里映着灯光,于是就轻叩窗户唤着:“老板!老板!”但屋里没有声音,伙计感到有点奇怪,于是就到门口去,举手敲门,但那门并没拴,一敲就开了,他一边叫着“老板”一边探身进去张望,外间没有人影。于是索性入内,里间的门也没有拴,一推就开了,同样亮着灯,里面却仍是不见人影。
  伙计这下傻了,愣了愣,回头出了屋子,到前面来向南鸣秋等人报告。
  南鸣秋听了这消息,也是一个激灵,最初冒出来的第一个念头是:这不可能!于是一边让老二和另一伙计在全大车店寻找陈侃凤,一边叫上两个侦查员前往后院察看。进得屋去,外间没有什么异样,里间却发现了问题:箱子柜子都已经打开了,里面一片混乱,像是遭受过洗劫的样子。侦查员粗粗一检查,发现里面没有什么值钱的衣服了,更别说金银首饰贵重细软了。
  南鸣秋心里一凛,马上出了屋子赶到后院墙那里去查看,手电筒光下,只见一架梯子翻倒在墙脚下。再看墙头,有着明显的越墙痕迹。
  咦!难道陈侃凤带着贵重细软弃店而逃了?这可能吗?或者,是被人绑架了?又是谁绑架了陈侃凤,要说是白某那伙子,那她先前就是从他们那边过来的,既然要绑架她,那就不必放她回来就是了嘛。而如果说陈侃凤是从白某一伙那里逃出来的,那她进门看见南鸣秋时,又为何没有说明这点而要匆匆进屋里去呢?眼下的情况不单单是人不见了,连贵重细软也不见了,如果是出了事,那副样子显然是连人带财一并打劫了,下手的人有必要对一个大车店老板这样做吗?他们要犯事,一样冒一个风险背一个罪名,银川地面比陈侃凤更有打劫价值的对象有的是,又何必盯着陈侃凤下手呢?
  如此看来,只有一个结论了:是陈侃凤自己主动收拾了贵重细软出走的。
  于是,一个更大的问题冒了出来:陈侃凤为何要扔下大车店选择出走之路?
  这,需要专案组作出回答。也许,回答了这个问题,就能破获这起案件了。




  紧急案情分析会议随即举行,众人首先试着分析陈侃凤出走的原因。但这不是写小说,可以让人任意编造,所以分析就无法进行下去了。
  专案组长南鸣秋说如果我们把精力耗费在这上面,只怕折腾到天亮也没有一个结果,也许还会把人的脑子越弄越糊涂,还是商量一个解决的办法吧。于是大家开始议论下一步的侦查应当从哪里着手进行下去,最后一致得出结论:看来只有去动一动永贤庄的牛大户牛得水那主儿了。
  白天调来准备协助行动的那一个排的解放军还在专案组手里,这天晚上就驻扎在双阳大车店附近的那所小学里,于是就通知他们配合行动。半个多小时后,永贤庄已经被部队神不知鬼不觉地悄然包围,南鸣秋带着几个侦查员越墙潜入了牛得水的宅院,很快就控制了牛得水以及全家。
  南鸣秋代表银川市军管会向牛得水宣布:因涉嫌勾结国民党特务搞破坏活动,立即逮捕!其家人暂时圈禁,不准自由行动,宅院进行搜查。
  搜查时,对牛得水的讯问也在同时进行。原以为要费一番周折方能获取牛得水的口供,哪知这主儿一上来就乖乖道出了情况——
  牛得水的大儿子牛福明,是马家军第十一军的一个团长,宁夏战役中被解放军击毙。牛得水最初并不知晓这个消息,直到9月23日银川解放的次日,才从匆匆逃来请求避难的白某白如彪、连某连寻彰口中得知。白如彪以前曾是牛福明的下属,牛福明当营长时白如彪是其手下的一个连长,后来白如彪被调往马鸿逵的直属情报队当了一名组长。马鸿逵的直属情报队在马家军中很有影响,因为其职能中的很大一个方面就是监督马家军各部队的情况,一直可以监视到各部队的主官,因此被人称为“马氏军统”。牛福明本与白如彪关系不错,在得知白如彪被调任情报队担任组长的消息后,为了拉拢白如彪,就提议跟他结为异姓兄弟。当时,牛福明的部队正好驻扎在银川郊区,于是结拜仪式就在永贤庄家里举行。白如彪小牛福明七岁,就成了牛福明的小弟,当时也拜见了牛得水夫妇。因此,牛得水对于白如彪自有一份特殊感情。此刻,当白如彪送来牛福明阵亡的消息,并且要求和同伴连寻彰暂时在牛家宅院避避风头时,牛得水自无二话,一口答应。
  最初几天,白、连两人待在牛家足不出户,闷得慌了也不过就在院子里散步。到了大约9月28日,两人才开始外出活动,牛得水不知他们去了哪里,反正都是早出晚归。只有9月30日那天两人没有回来,次日牛得水正担心他们是否出了什么事时,两人平安无事地回来了。但当晚就又出去了,次日白如彪返回永贤庄,对牛得水说要一辆马车,牛得水满足了他的要求。当晚,白如彪和连寻彰一起回来了,马车还载回了一位被称为“郭先生”的男子。这位郭先生的脚扭伤了,难以行走,是让车夫背进屋里的。白如彪对牛得水说,郭先生是他的好友,不慎扭伤了脚踝骨,需要暂时在牛家养伤。牛得水自然点头,让人殷勤款待,还向白如彪介绍说可以请南门外双阳大车店老板陈侃凤疗伤,肯定有效。这样,白如彪夜访大车店求医,次日让连寻彰从陈侃凤那里取来了伤药。由于药效似不特别明显,又悄然请来陈侃凤推拿了一次。
  陈侃凤离开后不久,天色已明,白如彪在连寻彰送陈侃凤回大车店返回后,不知怎么的忽然说要离开永贤庄两三天,去附近哪个隐蔽地方避避风头。他征求牛得水的意见说您老看去哪里比较合适。牛得水想了想,说要么去三里地外的他家那个已被废弃的砖窑,那里还有他家的十几亩瓜地,每年夏天派去看瓜的人就住在废窑里,所以还放着一些简单的炊具什么的,只要带上被褥、粮食等吃食就行。白如彪说行,于是就让牛得水派了辆马车把他们三人载了过去。
  昨天傍晚,前天晚上那个秘密接来推拿的大车店女老板忽然登门。牛得水知道她是被蒙着眼睛接来的,当下见了便有些奇怪,问陈老板你怎么知道昨晚你到了我家呢。陈侃凤说我自小习练辨认方位奇术,这点方位还不能识别的话,我还能在这地面上混这么些年头吗?牛得水也听说过陈侃凤的叔父是马家军的国术教头,还精通周易什么的,深受马鸿逵信任,当下便信以为真,并不生疑心。陈侃凤说明了她的来意:还需要给郭先生治疗一次,免得在江湖上落个“唯利是图,半途而废”的坏名声。牛得水信以为真,于是就派人把她送往废窑去了。
  送去的人返回后对牛得水说,那边白如彪他们对于陈侃凤的到来像是很表欢迎的样子。牛得水寻思这就没事了,反正即使有事白如彪他们也会处理的。所以,当双阳大车店伙计前来询问陈侃凤的下落时,他就很肯定地打了保票。至于陈侃凤去了废窑那边后发生了什么事,他就一点也不清楚了。
  南鸣秋听了牛得水的这番口供,寻思看来得马上采取行动了,否则一旦牛得水被捕的消息泄露出去,那边躲在废窑里的那三个家伙还不是立马就开溜。反正上级已经授权他指挥那一个排的兵力了,他也不必另外请示,说行动就行动吧。于是,南鸣秋就请来带队的张排长,说了行动意图,让布置下去。他特别指出了需要加以注意的一点:举报人陈侃凤可能也在废窑里,必须绝对保证此人的安全。
  兵贵神速,于是立刻行动。部队由牛得水带路,悄然扑向三里外的废窑,四下里团团包围,没有发出一丁点儿的声响。南鸣秋和侦查员王必庭、党大旺、麻志清以及张排长指派的两个战斗骨干,押着牛得水来到废窑门前,各自隐蔽后,示意牛得水上前叫门。
  牛得水战战兢兢地来到窑门口,轻轻叩着木门:“开门!开门!”
  里面传出郭天唯的声音:“哪个?”
  “郭先生,是我——老牛啊!”
  “老牛,你不是已经‘老掉’了吗?”
  “呵呵,郭先生您开玩笑哩,我……”
  一声枪响,牛得水倒地而亡。废窑里传出郭天唯的冷笑:“嘿嘿!外面的主儿听着,老子有‘千里听’神功,早就知道你们往这边来了,还听出你们一共来了四十来号人马。嘿嘿,不瞒你们说,若是老子有兴,这点人马还不够填我的牙缝哩!‘神枪大盗’的威名你们总听说过吧?”
  “嚣张!”南鸣秋嘀咕了一声,随即提高了嗓音,“郭天唯你听着,你先把双阳大车店老板陈侃凤交出来!”
  哪知里面马上传出了陈侃凤清脆的嗓音:“是南先生吧?你不必为我担心,我是自愿前来投奔郭先生的。你们若是为我而动兵,那就请退兵吧。这边我已经跟郭先生谈妥了,他放弃行刺杨司令的那笔买卖,我们马上离开银川,离开宁夏。白先生、连先生你们说是吗?”
  那二位马上附和:“对!对!对!请南先生网开一面,我们退出宁夏。”
  南鸣秋说:“好啊,那你们出来吧。”
  话音未落,枪声又响了,幸好南鸣秋经验丰富兼身手敏捷,早已隐蔽。饶是如此,子弹还是掠去了一束头发——神枪大盗的枪法果然厉害!
  南鸣秋顾不上吃惊,倒是为陈侃凤怎么会投到郭天唯那边去而感到不解。这时,张排长贴近过来,轻声道:“那家伙的枪法十分了得。看来,现在外面的人必须非常非常小心,我已经传令不准开口说话,南科长你也不要再说话了。我们开始进攻吧?就这么两扇破门,还挡得了咱们?一阵机枪子弹扫上去就打烂了。”
  “可是,那个陈侃凤可不能伤害啊,她是举报人。尽管现在这么叫喊,但也许是被迫的呢?”
  张排长为难地晃了晃脑袋,对着已被晨光映得能够比较清晰地看出轮廓的废窑眨巴着眼睛,片刻,点头道:“好的,我想办法吧。”
  张排长的办法是用烟攻,他让人取来一些柴禾,堆得远远地点着了火,往上面泼了些水,正好风向是朝废窑那边的,于是浓烟扑向窑门,足可掩住了对方的视线。两个战士手持长叉推动柴禾朝废窑门前拨拉,哪知郭天唯听声辨位,两下枪响将两名战士击倒!
  “外面听着,别指望救了,老子开枪打中的,向来没有救的!谁救,谁死!”
  张排长抬手就是一枪,但郭天唯隐蔽得很好,没有击中,废窑里传出一阵冷笑声。
  张排长气得以手击头,几乎难以自制。这时,侦查员麻志清爬过来,轻声说了一个主意。张排长一边听一边点头,马上传令执行。
  几个战士爬上了废窑顶部,用绳子吊着点燃后又浇了水的柴禾从上而下悬吊下来,堆放在窑门口。然后,又从上面往下抛了大量柴禾。如此折腾了一会儿,废窑前面,张排长让人从隐蔽处往窑门前扔石头,里面不再开枪,也没有声音。麻志清的计谋实施成功了,废窑内的四人全部被浓烟熏得昏了过去,一个个像死猪似的被战士们拖了出来。
  就地实施抢救,卫生员指挥众战士把四人抬到通风处,以冷水泼浇脸面,片刻,郭天唯第一个苏醒,马上用绳子绑住。接着,白如彪和连寻彰也醒了过来,也上了绑。陈侃凤是最后醒来的,睁开眼睛就叫着“苏大远”。众人不知“苏大远”是何人,都不做声。陈侃凤撑着坐起来,转眼一看被绑成一个端阳粽的郭天唯,马上扑过去,抱着“神枪大盗”伤心地哭泣起来,一边哭一边叫着“大远”。
  南鸣秋等侦查员看得简直蒙了,寻思这“神枪大盗”不是叫郭天唯吗,怎么又有了一个“苏大远”的名字?这大车店女老板又怎么会把“神枪大盗”当亲人似的又抱又哭地如此折腾?还没想明白时,陈侃凤忽然眼泪滂沱地看着四周围住他们的战士,用下命令的口气道:“绳子呢?把我也绑起来!和他绑在一道!”
  侦查员麻志清上前:“陈老板,这是怎么回事?”
  陈侃凤说:“怎么回事会告诉你们的。现在,你们先把我绑上,和他绑在一起!”
  “这……”
  “如果不打算绑我,那么把他松绑。”
  “这不可能,此人是杀人凶手,重大犯罪分子。”
  “不绑我,那我就撞死!”话音未落,陈侃凤忽地一跃而起,四个战士迅即拦她,被她以太极拳借力打力的功夫闪电似的掀翻。幸亏南鸣秋和张排长眼疾手快,跟着出手,才算将其揪住。
  南鸣秋摇了摇头,仍是一脸的不解,但还是下令:“绳子呢?给陈老板上绑。”
  陈侃凤听了马上停止反抗,坐在地上,乖乖地把双手反背于后面,让战士给她上绑。
  一旁的“神枪大盗”郭天唯大声道:“好!好样的!没丢老陈家的脸!”
  张排长大怒:“他妈的!没你开口的份儿,给我闭嘴!”
  一个大个子战士叫着先前死于郭天唯枪下的烈士的名字,抬手打了郭天唯一个耳光。哪知,他的手还没有完全收回来时,陈侃凤闪电似的飞出了一脚将其绊倒。懂武术的南鸣秋看出这一脚还算是留了情的,否则冲裆部来一下当场要了他的命也难说。这下,南鸣秋就更加弄不懂了:陈侃凤跟郭天唯究竟是什么关系呢?
  这个问题,直到把被捕者押送到银川市军管会公安部经过一番讯问后,方才弄清楚——
  “神枪大盗”郭天唯,原名苏大远,山西闻喜人,出身一个开中药铺子的商人家庭。大约二十年前,一个大雪纷飞的夜晚,其父苏希仙从邻县收账后徒步返回时迷了路,夜宿一荒庙时与正好也在庙里燃火取暖的一个河南汉子相识,两人在火堆旁饮酒畅谈,竟然一见如故,聊得极为投机。半夜,有几个外出打劫没有收获的强盗路过荒庙,见这两个夜宿者带着简单的行李,看衣着却不是贫穷之人,料想有些油水的,便企图作案。哪知,这个河南汉子的功夫了得,只身一人以徒手对付四条手执兵器的彪形大汉,眨眼间就把他们悉数击翻,狼狈而逃。
  这个河南汉子,就是陈侃凤的父亲陈子仙,他是外出访友途经闻喜的。当下,苏希仙拜谢了陈子仙,两人互道姓名,发现各自的名字里都有一个“仙”字,便认为这次雪夜荒庙相遇乃是天意,于是便决定结拜兄弟。苏希仙为兄,陈子仙为弟。两人又聊到各自家庭情况,因为有了一层相见恨晚的情感,便决定把苏希仙的儿子苏大远和陈子仙的女儿陈侃凤撮合一起,日后结为夫妻。
  之后,陈子仙和苏希仙常有书信来往,也曾见过数次面,但苏大远和陈侃凤却从未碰过面,不过双方家里包括两人本人都知道已有这个婚约。这种情况在当时算不上稀罕,每个地方都能找到一大把相似的例子。苏、陈两家原本约定在1937年底给苏大远和陈侃凤成亲的,但婚事尚未准备时,抗日战争就爆发了。陈子仙应国民党第十五军之约,前往担任国术教官,而苏大远作为热血青年,也毅然参加了国民党军队,效力战场,于是此事只好暂时搁下。
  如果不是中条山的原因,这对青年的人生道路也许不会是后来的这个样子。中条山位于山西南部、黄河北岸,呈东北西南走向,东北高西南低,横跨170公里,纵深50公里,最高峰为海拔2321米的垣曲历山舜王坪,山脉平均海拔1249米。中条山西起晋南永济与陕西相望,东迄豫北济源、孟县同太行山相连,北靠素有“山西粮仓”美誉的运城盆地,南濒一泻千里的滚滚黄河。境内沟壑纵横,山峦起伏,关隘重叠,矿藏丰富。中条山与太行、吕梁、太岳三山互为犄角,战略地位十分重要。抗日战争全面爆发后,随着山西各主要关隘的相继失守,中条山的战略地位愈加重要。对中方来说,占之,即可以此为根据地,瞰制豫北、晋南,屏蔽洛阳、潼关。进能扰乱敌后,牵制日军兵力;退可凭险据守,积极防御,配合整个抗日战场。就日方而言,得之,即占据了南进北侵的重要“桥头堡”,既可渡河南下,问津陇海,侵夺中原;又可北上与其在山西的主要占领地相连接,解除心腹之患,改善华北占领区的治安状况。所以,中条山地区被视为抗日战争时期“关系国家安危之要地”。
  正是由于这个原因,日本侵略军从1938年至1941年间,先后十三次对中条山地区发动进攻,苏家所处的闻喜和陈家所在的孟县正是属于中条山地区,所遭受的战火损失可想而知。苏、陈两家还因此而中断了联系,甚至互相还不知生死。1941年夏,侵华日军华北部队十万人出动,从东、西、北三个方向对中条山发起进攻,此役历时一个多月,最后以中国方面败北而结束,这就是现代战争史上著名的“中条山战役”。
  中条山战役使陈侃凤失去了在第十五军担任国术教官的父亲陈子仙,而她的母亲以及其他家人也都死于战火之中。等到战役结束,陈侃凤已经成了一个无家可归的流浪女。无奈之下,陈侃凤一路讨饭前往山西闻喜,想去寻找从未见过面的未婚夫苏大远。但是,闻喜已经没了苏家的中药铺子。陈侃凤反复打听,最后得知苏家跟她家差不多,也是多人死于战火,只有苏大远因从军在外幸免于难。那么,苏大远在哪里呢?据说他在兰州,好像已经不在军队干了,在做买卖吧。
  于是,陈侃凤二话不说,几乎是不假思索地马上作出决定:前往兰州寻找苏大远!
  陈侃凤辗转到了兰州,她在兰州待了两年,足迹走遍了整个兰州地区,可谓历尽艰辛,可是始终没有打听到苏大远的消息。在银川城当马鸿逵部队国术教官的叔父陈子灵几次捎信让侄女前往银川,陈侃凤遂于1944年从兰州去了银川。这段情节,陈侃凤从未向外人透露过,所以人们都不知道,只说她是从豫北老家孟县过来投奔叔父的。
  陈侃凤到银川后,仍不死心,还是想着留心打听苏大远的消息。她知道大车店是过往客商的必经之处,于是就动起了经营大车店的脑筋。正好这时银川南门外的双阳大车店要盘出去,陈侃凤于是说服叔父盘下了该店,由其经营。叔父知道侄女的心思,自然支持。
  但是,陈侃凤经营着大车店数年打听下来,却始终没有打听到苏大远的消息。其实,陈侃凤不知道,苏大远早就待在宁夏了,他在胡宗南部队从军。苏大远对射击具有先天式的特殊感觉,只跟枪支打了一年交道,就已经到了指哪儿打哪儿的程度,遂被抽调到了胡宗南的卫队。苏大远还有一个天生的特点,喜欢挑战强势,专跟长官抬杠。当然,胡宗南这样的高级将领他是不敢惹的,但司令部的什么处长、主任之类得罪了不知多少。终于,长官们忍无可忍了,决定惩治这个不知高低的主儿。他们联合起来收集了苏大远的种种劣迹,整理成材料,送到军法处要求军法惩治。胡宗南对于苏大远的枪法是非常欣赏的,这也是之前那些处长主任之类整不倒苏大远的主要原因。但这回军法处出面要玩真的了,而胡宗南又正好去了重庆参加蒋介石召开的重要会议,看来没等他回来苏大远的人头就要落地了。不过,苏大远在和他一样身份的士兵中颇有人缘,因为他平时重义气,肯为朋友两肋插刀,所以在各个部门都有哥们儿。很快就有人偷偷向他透露了消息,于是,他就赶在人家下手之前来了个不辞而别。当他的对头们发现这主儿已经失踪后,往回一想,不禁一阵后怕:凭苏大远的那手枪法,如果他要在离开前干他们一家伙,那军营里可就热闹了。幸亏苏大远没有这种打算,仅仅是带走了他平时不离身的两支手枪和一百发子弹。
  从此,苏大远改名为郭天唯,宁夏省地面上就出现了一个神秘的“神枪大盗”。由于他一年只作一两次案,而且每年调换作案地点。所以,“神枪大盗”名气虽响,但民愤却有限,反而使他颇具传奇色彩,有的地方甚至将其说成是一个劫富济贫的绿林好汉。
  对于大车店老板陈侃凤来说,其实早在数年前就已经耳闻过“神枪大盗”之名了,但她怎么也不承想到这人就是她苦苦寻找了八年的未婚夫。一直到这次9月30日当见到了郭天唯其人,还是一无所知。她的叔父跟着马鸿逵去台湾时,曾想动员她一起去的,但她对于寻找未婚夫还抱有一丝幻想,寻思说不定哪天苏大远就会冷不丁冒了出来。但是,当9月30日苏大远真的出现在她面前时,她却一点也不知道。这也难怪,因为两人从未见过面。
  这次陈侃凤按照专案组的安排前往永贤庄打探郭天唯等人下落时,跟着牛大户的下人去了郭天唯三人藏身的废窑。那三位对于她的出现是又惊又喜,自有一番盘问,被她应付过去了。白如彪说,我们出于谨慎,已经转移了地方,现在新地方让你知道了,为保证安全,陈老板你暂时不能离开,一直到两三天后我们撤离此处时方可允你返回大车店。陈侃凤寻思先答应下来再说吧,于是就点了头,然后就给郭天唯推拿治疗。
  郭天唯生性高傲,平时不大愿意跟等闲之辈搭话。对于陈侃凤也是这样,但他经陈侃凤治了几次觉得已经基本痊愈,便对陈侃凤开始另眼看待,觉得这个女子有点本领的。当下在废窑里待着也是待着,闲着无事就和陈侃凤拉呱起来。双方像是盘底样的先打听对方的籍贯,陈侃凤说是河南孟县,郭天唯没有在意,说自己是山西闻喜人氏,不过,已经离家多年,到西北也已经将近十年了,所以连说话也是西北口音了。
  陈侃凤一听“闻喜”两字,立马来了精神,多年来她一直这样,只要碰到闻喜人,肯定要打听老苏家的情况。当下就打听开中药铺子的老苏家。这样一来,双方终于明白了对方是什么人,对于各自意味着什么。
  

要说这陈侃凤,实在算得上一奇女子。一方面,她对从未见过面的未婚夫是如此痴情,另一方面,她对于给自己以信任的专案组也觉得不能对不起。于是,她没有透露专案组正在侦缉郭天唯和白如彪、连寻彰的机密,只是动员郭天唯退出江湖,跟她一起离开宁夏,返回老家山西去开家大车店之类的两口子好好过日子。郭天唯在陈侃凤的劝说下,同意这样做。于是,陈侃凤就决定马上返回大车店收拾了自己的东西悄然出走。
  这个结果,当然是白如彪和连寻彰所不愿意看见的。白如彪就提出为了安全,让连寻彰和陈侃凤一起去,还可相帮拿拿东西。郭天唯和陈侃凤对此没有异议。所以,陈侃凤返回大车店时,外面其实还有一个连寻彰,只是侦查员没有想到这一点而未去查看罢了。
  陈侃凤离开的这段时间,白如彪对郭天唯展开了思想攻势,他抓住一点:你郭天唯是江湖上著名的“神枪大盗”,一向义薄云天,一诺千金,此番怎么碰到一个女人就变卦了,你已经收下了我们的定金,怎么不干活儿就要离开呢?
  郭天唯当然自有他的一番道理,但是,像他这样的江湖客,还真的是凡事抬不过一个“义”字,当下让白如彪给说得有点想改变主意了。这时,陈侃凤回来了,两人就不往下说了。白如彪问了连寻彰知道此行并未被人跟踪,心里也就大意了,寻思到天明时再说吧,反正这会儿郭天唯、陈侃凤也不走。
  过不多久,正和陈侃凤说着话的郭天唯忽然一跃而起,说外面有动静,还是大动静呢。白如彪还在半信半疑的时候,连寻彰已经从门缝里张望到了解放军包围了废窑的一幕!
  郭天唯马上断定是牛得水出卖了他们,正好这时牛得水前来叫门,被他一枪击毙。既然开了杀戒,那他干脆下起了杀手。还幸亏解放军采取了烟熏战术,否则这场血腥对决看来还得多伤几条人命呢。
  对白如彪和连寻彰的讯问也在同时进行着,两人供出了谋刺杨得志司令员的阴谋:这是由马鸿逵亲自决定并交办的,因为他知道并非嫡系的马家军失守宁夏省可能会被蒋介石追究什么样的责任,为了减轻责任,就想到了以暗杀杨得志作为弥补,也算是对蒋介石的一个交待。
  一个月后,这起谋刺案的三名主要角色郭天唯、白如彪和连寻彰,被银川市军管会判处死刑,立即执行。陈侃凤没有受到处罚,在关押三个月后被释放。这个身怀武功的奇女子,之后又上演了若干人生戏剧,这是另一文章的内容了,就此打住。
女主和反面一号是恋人,巧合还是作者瞎编的
陈侃凤,还有下文?
东拉西扯的故事
还有暗扣?
这篇有演义的成份
乱世枭雄,好看,不过,确实是有点加工的意思哈。
这也太巧了些,估计有加工成分,这个奇女子以后还有什么样的故事,文中欲言又止让人觉得意犹未尽!
真的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