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哈哈，大家看看，果然是理科生懂文学，谁都挡不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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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韩松《火星照耀美国》
刘慈欣  2012-03-26 11:35:01 做为一个有三十多年科幻阅读和十余年科幻写作经历的人，我现在读科幻已经离欣赏越来越远了，每读一篇小说，特别是长篇，能够感觉到作者写作时的思维，感觉自己移魂到作者身上，在重写它，作者在什么地方写得自我感觉良好，什么地方遇到了障碍和困难，什么地方面临绝境，我都能感觉到。在读与自己风格相似的小说时尤其如此。比如在读《宇宙过河卒》时，早早就为安德森担忧如何让飞船越过坍缩后的宇宙奇点（不得不说他给出了一个很敷衍的答案）。近年来甚至在读一些与自己风格差异很大的小说时也有这种对作者的代入感，如《发条女孩》，看着作者像搬运工那样一条一条地增加线索，而手中的书没看的部分越来越薄，对他如何了结这些线索的担忧越来越重，故事内容本身倒是退居其次了。

这种阅读状态很累，也很无趣。我一直渴望能有这样的科幻小说，让我找回三十年前读科幻时的感觉，韩松的小说做到了这点。读他的小说时我无法代入作者，我不知道他的小说是怎么写出来的，像三十年前的克拉克和阿西莫夫一样，他的世界对我仍是那么幽深和神奇，永远无法预测他的思想脉络下一步会伸向何方，我只能跟着他走，深一脚浅一脚地在他的世界中领略神奇和诡异。

我无法解读韩松的作品，真正有深度的文学作品都是无法解读的，只能感觉。像卡夫卡，现在相当一部分评论家都承认他的小说无法解读，但我们都能感觉到许多许多。

但说到解读，在韩松的小说中，《火星照耀美国》却貌似是最容易解读的，它结构明晰，叙事流畅，故事性很强，但这种可解读性也只是貌似。

最直观简单的解读就是认为《火星照耀美国》是强国论坛上的那类小说，YY中国强盛美国衰落，特别是这部小说写于中国南联盟大使馆被炸的那段时间。但这显然是一种误解。小说中对未来中国着墨不多，但从所勾勒出的轮廓看，那时的中国虽然强大，却不是一个理想社会，甚至不是一个正常的社会。国家和人工智能“阿曼多”控制了一切，“我们离群索居。大部分人在国家分配的信息室中度过一生。”、“一切都不用自己操心。一切都是安排好了的。在中国，我们被告知，人不用思考生活的意义。只有觉得生活没有意义的人才会去思考生活的意义。那是一件犯傻的事情。”、“人从小就要接受专业训练，去做他那惟一的事情，根本没有玩耍的机会”。有一个一闪而过但值得注意的细节：那时的中国有“情绪控制局”，像控制天气那样控制社会，这显然是反乌托邦小说中才有的东西。这样的崛起显然是畸形的。

另一种解读认为，小说中的美国其实是中国的镜像，反映的是现实中国的问题、困境和危机。这种看法初看有些道理，书的题目本身就对应着《红星照耀中国》，那个美国的许多细节中确实有现实中国的影子，比如处决女总统的场景，颇有中国文革和土改中公审大会的样子。但全面观察韩松笔下的美国，无论是它衰落和崩溃的原因，还是它充满末世色彩的社会场景，与现实和近未来的中国社会并没有太多的可对应之处，这个美国不是镜子里的中国，甚至是不是美国本身都可疑，因为美国的文化元素在小说被有趣地扭曲变形，比如借一个人物之口，说美国的建立以及其后的一切，最本源的目的是为了性自由。最后还是那个中国老人说出了最本质的答案：一切都是命运的轮回，强盛本身就意味着其后的崩溃不可避免。《火星照耀美国》不是一部隐喻和批判现实的作品。

所以，《火星照耀美国》同韩松的其它作品一样，同样是难以解读的，我们需要的只是去感觉。我们像主人公一样漫游在末世的美国大地上，在天空中硕大火星诡异的红光中充满迷茫和恐惧，在洪水中幸存，在城市的废墟中战斗，在尘土飞扬的难民潮中结识异类的朋友，在尸横遍野的战场上长大成人。

韩松是一个超越了故事的作家，他不是像我们一样在故事中跋涉，而是在故事之上，飞行在自己那色彩斑斓的诡异世界中。在《火星照耀美国》里，韩松试图做一个说书人，而且做的很好，他流畅地讲述着精彩的故事，眼睛却并没有看着聚精会神的听众，而是梦游般地游离在无限远的地方，那里才是他真正看到的世界，那个世界中鬼魅游荡，火星拖着烟尾撒下血光，金门大桥化为赤龙腾空而去，湿雾迷漫尸横遍野的战场突然之间变成了最旖旎的美景，现实腐烂到极致，怒放为最妖艳的花蕾……

这就是韩松，中国科幻因他的存在而具有丰富的色彩，他给了科幻文学一个新的维度。与对科幻前景谨慎观望不同，我对韩松的创作是完全乐观的，即使科幻再次消失，他的作品仍将具有不可抗拒的生命力。
                                                   
                                                       2012.12.04
                                                       本文已发表于《南方周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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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韩松《火星照耀美国》
刘慈欣  2012-03-26 11:35:01 做为一个有三十多年科幻阅读和十余年科幻写作经历的人，我现在读科幻已经离欣赏越来越远了，每读一篇小说，特别是长篇，能够感觉到作者写作时的思维，感觉自己移魂到作者身上，在重写它，作者在什么地方写得自我感觉良好，什么地方遇到了障碍和困难，什么地方面临绝境，我都能感觉到。在读与自己风格相似的小说时尤其如此。比如在读《宇宙过河卒》时，早早就为安德森担忧如何让飞船越过坍缩后的宇宙奇点（不得不说他给出了一个很敷衍的答案）。近年来甚至在读一些与自己风格差异很大的小说时也有这种对作者的代入感，如《发条女孩》，看着作者像搬运工那样一条一条地增加线索，而手中的书没看的部分越来越薄，对他如何了结这些线索的担忧越来越重，故事内容本身倒是退居其次了。

这种阅读状态很累，也很无趣。我一直渴望能有这样的科幻小说，让我找回三十年前读科幻时的感觉，韩松的小说做到了这点。读他的小说时我无法代入作者，我不知道他的小说是怎么写出来的，像三十年前的克拉克和阿西莫夫一样，他的世界对我仍是那么幽深和神奇，永远无法预测他的思想脉络下一步会伸向何方，我只能跟着他走，深一脚浅一脚地在他的世界中领略神奇和诡异。

我无法解读韩松的作品，真正有深度的文学作品都是无法解读的，只能感觉。像卡夫卡，现在相当一部分评论家都承认他的小说无法解读，但我们都能感觉到许多许多。

但说到解读，在韩松的小说中，《火星照耀美国》却貌似是最容易解读的，它结构明晰，叙事流畅，故事性很强，但这种可解读性也只是貌似。

最直观简单的解读就是认为《火星照耀美国》是强国论坛上的那类小说，YY中国强盛美国衰落，特别是这部小说写于中国南联盟大使馆被炸的那段时间。但这显然是一种误解。小说中对未来中国着墨不多，但从所勾勒出的轮廓看，那时的中国虽然强大，却不是一个理想社会，甚至不是一个正常的社会。国家和人工智能“阿曼多”控制了一切，“我们离群索居。大部分人在国家分配的信息室中度过一生。”、“一切都不用自己操心。一切都是安排好了的。在中国，我们被告知，人不用思考生活的意义。只有觉得生活没有意义的人才会去思考生活的意义。那是一件犯傻的事情。”、“人从小就要接受专业训练，去做他那惟一的事情，根本没有玩耍的机会”。有一个一闪而过但值得注意的细节：那时的中国有“情绪控制局”，像控制天气那样控制社会，这显然是反乌托邦小说中才有的东西。这样的崛起显然是畸形的。

另一种解读认为，小说中的美国其实是中国的镜像，反映的是现实中国的问题、困境和危机。这种看法初看有些道理，书的题目本身就对应着《红星照耀中国》，那个美国的许多细节中确实有现实中国的影子，比如处决女总统的场景，颇有中国文革和土改中公审大会的样子。但全面观察韩松笔下的美国，无论是它衰落和崩溃的原因，还是它充满末世色彩的社会场景，与现实和近未来的中国社会并没有太多的可对应之处，这个美国不是镜子里的中国，甚至是不是美国本身都可疑，因为美国的文化元素在小说被有趣地扭曲变形，比如借一个人物之口，说美国的建立以及其后的一切，最本源的目的是为了性自由。最后还是那个中国老人说出了最本质的答案：一切都是命运的轮回，强盛本身就意味着其后的崩溃不可避免。《火星照耀美国》不是一部隐喻和批判现实的作品。

所以，《火星照耀美国》同韩松的其它作品一样，同样是难以解读的，我们需要的只是去感觉。我们像主人公一样漫游在末世的美国大地上，在天空中硕大火星诡异的红光中充满迷茫和恐惧，在洪水中幸存，在城市的废墟中战斗，在尘土飞扬的难民潮中结识异类的朋友，在尸横遍野的战场上长大成人。

韩松是一个超越了故事的作家，他不是像我们一样在故事中跋涉，而是在故事之上，飞行在自己那色彩斑斓的诡异世界中。在《火星照耀美国》里，韩松试图做一个说书人，而且做的很好，他流畅地讲述着精彩的故事，眼睛却并没有看着聚精会神的听众，而是梦游般地游离在无限远的地方，那里才是他真正看到的世界，那个世界中鬼魅游荡，火星拖着烟尾撒下血光，金门大桥化为赤龙腾空而去，湿雾迷漫尸横遍野的战场突然之间变成了最旖旎的美景，现实腐烂到极致，怒放为最妖艳的花蕾……

这就是韩松，中国科幻因他的存在而具有丰富的色彩，他给了科幻文学一个新的维度。与对科幻前景谨慎观望不同，我对韩松的创作是完全乐观的，即使科幻再次消失，他的作品仍将具有不可抗拒的生命力。
                                                   
                                                       2012.12.04
                                                       本文已发表于《南方周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