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华孙忆：北约轰炸中国大使馆后安理会内部斗争

本文摘自《出使联合国》 作者：秦华孙  新华出版社2010年2月版

http://news.ifeng.com/history/zh ... /14/2509964_0.shtml

     1999年5月7日晚约7时许，我正参加一个招待会，法国大使急匆匆地走来问我：你们的大使馆被炸了，知道吗？我说不知道，并问：我们哪个使馆被炸？他告：是中国驻南联盟大使馆被炸，他是刚从CNN电视台听到的。当时，美国为首的北约正因科索沃问题而对南斯拉夫联盟共和国狂轰滥炸。我对法国大使说：对不起，我得马上回去。

我回到我们常驻联合国代表团，发现大家像炸了锅似的，个个义愤填膺。我立即召开代表团领导成员会议，商讨对策；同时指定专人跟踪形势的新发展。会议开到晚上10时，决定要求召开安理会紧急会议，审议北约炸我使馆问题。我们将紧急会议时间定在午夜l2时，这是因为：一要请示国内，二要为各国参加会议的人留有一些准备的时间。我和副代表亲自给安理会各成员国大使打电话通知，以示重视，保证第一、二把手的出席率。

8日纽约时间凌晨3时40分，安理会就我方要求召开的紧急公开会议才告结束。参加会议的除安理会l5个成员国之外，还有许多非安理会成员，发言的达l9个。

会上，我首先宣读了我国政府声明，并散发了我们已准备好的安理会主席声明草案，强烈谴责北约轰炸中国驻南使馆、粗暴侵犯中国主权的行径，指出这是对维也纳外交关系公约和国际关系基本准则的肆意践踏，在世界外交史上是罕见的。我强烈要求以美国为首的北约必须对此事件承担全部责任，并保留我方采取进一步行动的权利。同时，我还指出，以美国为首的北约46天来对南联盟的狂轰滥炸已造成大量无辜平民死伤，现在竟然对外交使团施暴。此外，北约还在同日采取了袭击医院及其他民用设施等令人震惊的罪恶行动。中国政府再次强烈要求北约立即无条件停止空袭南联盟。

各国代表在会上纷纷发言，均对我使馆遭到袭击造成人员伤亡和财产损失表示同情和哀悼。俄罗斯指出，北约的侵略行径严重违犯《联合国宪章》、日内瓦第四公约和国际法准则，破坏国际秩序；对北约攻击外交机构的野蛮行径表示愤怒，要求安理会立即调查此事；呼吁北约立即停止空袭，以防止造成巴尔干地区更大的人道主义灾难；希望科索沃危机尽早回到政治解决的轨道上来。安理会其他成员在发言中对这一事件可能造成冲突的进一步升级表示担忧；强调保护驻南联盟外交人员安全的重要性，认为应寻求通过政治途径和外交努力解决科索沃危机；主张安理会应履行《联合国宪章》规定的义务，发挥维护国际和平与安全的首要责任。此外，列席与会的许多非安理会成员也在发言中严厉谴责美对南联盟的侵略行径和袭击外交机构的暴行，对安理会未能谴责侵略表示遗憾，呼吁国际社会采取集体行动，制止北约侵略，惩办战争罪犯；认为安理会不能坐视北约暴行逐步升级，应立即采取行动，维护安理会的权威性和联合国集体安全体制的有效性。

在这次会上，如果说还有些北约国家发言继续将矛头指向南塞政权，最尴尬和最难堪的就数美、英两位常驻代表了。他们否认北约蓄意攻击外交机构和平民，但又表示如确为北约误伤，将深表遗憾。这和他们平日在安理会里颐指气使的态势大不相同了。

安理会经过3小时的激烈辩论和磋商，各方终于在凌晨3时就主席对新闻界谈话内容达成一致，其要点是：安理会成员对中国驻南使馆被导弹击中造成伤亡和损失表示震惊和关切；安理会成员对中国政府和受害者家属表示同情和哀悼，注意到有关方面对此表示遗憾；安理会成员还注意到北约已开始进行调查并期待有关调查结果；安理会将继续密切审议此问题。

怎么不提北约轰炸而只提北约调查呢？这正是3小时激烈辩论的核心所在。我方坚持应点名北约轰炸中国使馆，但美方耍赖，坚持说还要“调查”。这就触到了要害。就为这一点，双方争论和耗费了很长的时间。我们考虑到，如果再耗下去，未必有我们所希望的结果，因为安理会主席对新闻界的谈话这一类文件需要安理会协商一致通过，何况美、英作为常任理事国还有否决权呢！应该说，我们的目的已经达到。但当时我考虑，我们即使接受这一案文也得要有个说辞。所以，我最后发言表示，我们经过长时间的讨论，事实已经很清楚，究竟是不是北约干的，用中国的一句歇后语来说：那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所以没有必要再争论下去了。主席听到我的这个发言，立即会意，宣布安理会就主席对新闻界谈话内容达成一致，说了一通客套话，敲槌宣布散会。这时大家已经够累了，纷纷离席道别。但美国大使仍坐在那里，若有所思，下意识地摸着他的光脑袋，大概他还在想着那“秃子头上的虱子”吧。

然而，事情并不能到此为止。上面谈到的是安理会主席发表新闻谈话。严格来说，这种谈话只有政治的影响力，而对安理会和联合国成员没有或较少有法律上的约束力。在当天的紧急情况下，需要先走这一步，作为安理会的一个初步表态。紧接着，我们就推动安理会发表主席声明，这是安理会的正式文件之一。根据安理会有关议事规则，主席声明稿需安理会全体成员协商一致通过。因此，面对美、英等国的刁难，我们面临的困难更大。

但在同时，我们也对形势做了一个基本估计：以美为首的北约公然违反国际法准则，悍然炸我驻南使馆，造成严重的人员和财产损失，引起国际社会震惊，我方在多方面作出强烈反应，并在国际上造成初步的谴责声势，国内外各方普遍关注我方下一步的举措。从这个意义上来说，这一事件已将我国从原先在科索沃危机中的边缘地位推到了受害的当事方的地位，特别是当前各方正就科索沃问题紧锣密鼓进行和谈之际更是如此。同时，我们也没有低估来自美国为首的北约方面的刁难。

在我们两天的紧张准备后，安理会在我方要求下，于10日下午再次审议北约轰炸我国驻南联盟使馆事件。我首先在会上发言，说明缘由，要求“安理会应尽快对外交史上这一罕见的事件作出正式反应，否则将是安理会的失职”。我方同时散发了我方起草的安理会主席声明要点，促请安理会尽快通过。

中方的要求得到俄罗斯、纳米比亚的支持，并得到许多发展中国家的同情和理解，而美、英明确表示“无法接受”中方所提的案文，法国及荷兰、加拿大表示理解并接受中方关于安理会应对事件作出正式表态的要求，但对我方案文也有许多不同看法。我方对于种种困难是在意料之中的，平常安理会对于一般问题的案文尚且需要七修八改，何况这种在常任理事国之间尚有巨大分歧和对立的文件呢！但我们深信，我们是受害和正义的一方，应把以美国为首的北约集团始终钉在被告席上。

这样，从10日直到14日，经过5天的艰苦磋商，安理会终于就我方提出的关于北约轰炸中国驻南使馆主席声明稿达成一致，而且当夜举行正式会议通过。声明的主要内容包括：安理会对中国驻南使馆遭到轰炸深表悲痛和关注，谨对中国政府和死难者家属，表示深切的同情和哀悼；对轰炸事件深表遗憾，对轰炸造成人员伤亡和财产损失深表痛心，重申依据国际公认的原则，在任何情况下都必须尊重外交人员和馆舍不容侵犯的原则；强调必须对北约轰炸事件进行全面、彻底的调查并等待调查结果。

经我方要求，安理会打破惯例，在正式会议开始时为我方死难三烈士默哀。安理会主席代表安理会再次对我方烈士表示哀悼和对烈士家属表示慰问。

这是联合国安理会迄今六十多年历史上唯一的一次特殊会议。
本文摘自《出使联合国》 作者：秦华孙  新华出版社2010年2月版

http://news.ifeng.com/history/zh ... /14/2509964_0.shtml

     1999年5月7日晚约7时许，我正参加一个招待会，法国大使急匆匆地走来问我：你们的大使馆被炸了，知道吗？我说不知道，并问：我们哪个使馆被炸？他告：是中国驻南联盟大使馆被炸，他是刚从CNN电视台听到的。当时，美国为首的北约正因科索沃问题而对南斯拉夫联盟共和国狂轰滥炸。我对法国大使说：对不起，我得马上回去。

我回到我们常驻联合国代表团，发现大家像炸了锅似的，个个义愤填膺。我立即召开代表团领导成员会议，商讨对策；同时指定专人跟踪形势的新发展。会议开到晚上10时，决定要求召开安理会紧急会议，审议北约炸我使馆问题。我们将紧急会议时间定在午夜l2时，这是因为：一要请示国内，二要为各国参加会议的人留有一些准备的时间。我和副代表亲自给安理会各成员国大使打电话通知，以示重视，保证第一、二把手的出席率。

8日纽约时间凌晨3时40分，安理会就我方要求召开的紧急公开会议才告结束。参加会议的除安理会l5个成员国之外，还有许多非安理会成员，发言的达l9个。

会上，我首先宣读了我国政府声明，并散发了我们已准备好的安理会主席声明草案，强烈谴责北约轰炸中国驻南使馆、粗暴侵犯中国主权的行径，指出这是对维也纳外交关系公约和国际关系基本准则的肆意践踏，在世界外交史上是罕见的。我强烈要求以美国为首的北约必须对此事件承担全部责任，并保留我方采取进一步行动的权利。同时，我还指出，以美国为首的北约46天来对南联盟的狂轰滥炸已造成大量无辜平民死伤，现在竟然对外交使团施暴。此外，北约还在同日采取了袭击医院及其他民用设施等令人震惊的罪恶行动。中国政府再次强烈要求北约立即无条件停止空袭南联盟。

各国代表在会上纷纷发言，均对我使馆遭到袭击造成人员伤亡和财产损失表示同情和哀悼。俄罗斯指出，北约的侵略行径严重违犯《联合国宪章》、日内瓦第四公约和国际法准则，破坏国际秩序；对北约攻击外交机构的野蛮行径表示愤怒，要求安理会立即调查此事；呼吁北约立即停止空袭，以防止造成巴尔干地区更大的人道主义灾难；希望科索沃危机尽早回到政治解决的轨道上来。安理会其他成员在发言中对这一事件可能造成冲突的进一步升级表示担忧；强调保护驻南联盟外交人员安全的重要性，认为应寻求通过政治途径和外交努力解决科索沃危机；主张安理会应履行《联合国宪章》规定的义务，发挥维护国际和平与安全的首要责任。此外，列席与会的许多非安理会成员也在发言中严厉谴责美对南联盟的侵略行径和袭击外交机构的暴行，对安理会未能谴责侵略表示遗憾，呼吁国际社会采取集体行动，制止北约侵略，惩办战争罪犯；认为安理会不能坐视北约暴行逐步升级，应立即采取行动，维护安理会的权威性和联合国集体安全体制的有效性。

在这次会上，如果说还有些北约国家发言继续将矛头指向南塞政权，最尴尬和最难堪的就数美、英两位常驻代表了。他们否认北约蓄意攻击外交机构和平民，但又表示如确为北约误伤，将深表遗憾。这和他们平日在安理会里颐指气使的态势大不相同了。

安理会经过3小时的激烈辩论和磋商，各方终于在凌晨3时就主席对新闻界谈话内容达成一致，其要点是：安理会成员对中国驻南使馆被导弹击中造成伤亡和损失表示震惊和关切；安理会成员对中国政府和受害者家属表示同情和哀悼，注意到有关方面对此表示遗憾；安理会成员还注意到北约已开始进行调查并期待有关调查结果；安理会将继续密切审议此问题。

怎么不提北约轰炸而只提北约调查呢？这正是3小时激烈辩论的核心所在。我方坚持应点名北约轰炸中国使馆，但美方耍赖，坚持说还要“调查”。这就触到了要害。就为这一点，双方争论和耗费了很长的时间。我们考虑到，如果再耗下去，未必有我们所希望的结果，因为安理会主席对新闻界的谈话这一类文件需要安理会协商一致通过，何况美、英作为常任理事国还有否决权呢！应该说，我们的目的已经达到。但当时我考虑，我们即使接受这一案文也得要有个说辞。所以，我最后发言表示，我们经过长时间的讨论，事实已经很清楚，究竟是不是北约干的，用中国的一句歇后语来说：那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所以没有必要再争论下去了。主席听到我的这个发言，立即会意，宣布安理会就主席对新闻界谈话内容达成一致，说了一通客套话，敲槌宣布散会。这时大家已经够累了，纷纷离席道别。但美国大使仍坐在那里，若有所思，下意识地摸着他的光脑袋，大概他还在想着那“秃子头上的虱子”吧。

然而，事情并不能到此为止。上面谈到的是安理会主席发表新闻谈话。严格来说，这种谈话只有政治的影响力，而对安理会和联合国成员没有或较少有法律上的约束力。在当天的紧急情况下，需要先走这一步，作为安理会的一个初步表态。紧接着，我们就推动安理会发表主席声明，这是安理会的正式文件之一。根据安理会有关议事规则，主席声明稿需安理会全体成员协商一致通过。因此，面对美、英等国的刁难，我们面临的困难更大。

但在同时，我们也对形势做了一个基本估计：以美为首的北约公然违反国际法准则，悍然炸我驻南使馆，造成严重的人员和财产损失，引起国际社会震惊，我方在多方面作出强烈反应，并在国际上造成初步的谴责声势，国内外各方普遍关注我方下一步的举措。从这个意义上来说，这一事件已将我国从原先在科索沃危机中的边缘地位推到了受害的当事方的地位，特别是当前各方正就科索沃问题紧锣密鼓进行和谈之际更是如此。同时，我们也没有低估来自美国为首的北约方面的刁难。

在我们两天的紧张准备后，安理会在我方要求下，于10日下午再次审议北约轰炸我国驻南联盟使馆事件。我首先在会上发言，说明缘由，要求“安理会应尽快对外交史上这一罕见的事件作出正式反应，否则将是安理会的失职”。我方同时散发了我方起草的安理会主席声明要点，促请安理会尽快通过。

中方的要求得到俄罗斯、纳米比亚的支持，并得到许多发展中国家的同情和理解，而美、英明确表示“无法接受”中方所提的案文，法国及荷兰、加拿大表示理解并接受中方关于安理会应对事件作出正式表态的要求，但对我方案文也有许多不同看法。我方对于种种困难是在意料之中的，平常安理会对于一般问题的案文尚且需要七修八改，何况这种在常任理事国之间尚有巨大分歧和对立的文件呢！但我们深信，我们是受害和正义的一方，应把以美国为首的北约集团始终钉在被告席上。

这样，从10日直到14日，经过5天的艰苦磋商，安理会终于就我方提出的关于北约轰炸中国驻南使馆主席声明稿达成一致，而且当夜举行正式会议通过。声明的主要内容包括：安理会对中国驻南使馆遭到轰炸深表悲痛和关注，谨对中国政府和死难者家属，表示深切的同情和哀悼；对轰炸事件深表遗憾，对轰炸造成人员伤亡和财产损失深表痛心，重申依据国际公认的原则，在任何情况下都必须尊重外交人员和馆舍不容侵犯的原则；强调必须对北约轰炸事件进行全面、彻底的调查并等待调查结果。

经我方要求，安理会打破惯例，在正式会议开始时为我方死难三烈士默哀。安理会主席代表安理会再次对我方烈士表示哀悼和对烈士家属表示慰问。

这是联合国安理会迄今六十多年历史上唯一的一次特殊会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