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安的---恐怖奇幻短篇故事集(转载)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超级军网 时间:2024/04/29 08:19:06
 一 拾荒老姬
    
    
    
    阿基今年二十出头。本该是油头粉面的年纪,却在闹市开了家网吧,眼看身价渐涨,举手投足都是小老板的派头。
    
    阿本中三那年辍学,还吐了口唾沫在校长铁青的脸上,大摇大摆走出中学的门。翻开他的简历,年纪轻轻,亦是硕果累累。据说受他“照顾”过的少女一双手都数不过来。最悲惨的一个,人流大出血,几乎送了半条命。即使很久以后狭路相逢,依旧是脸色一白腿发软,如见了阎王。
    
    说了这么多,无非一句,阿基,十足是个流氓。
    
    却倒是这样的流氓最能体恤当代青少年的需求,无论是心理还是生理。破了点小财,阿基的网吧在闹市几所中学旁开张了。兼职出租黄片,外快拉拉皮条,偶尔代销下成人保健。小小网吧的生意,红火得快赶上蒸蒸日上的社会主义。
    
    这样的阿基时时感叹自己已是经过风浪了。渐渐地越发心狠手辣,没有什么能毒过一颗无知无谓的心。
    说到无知,有时想想也不尽然,只管理一个小小的网吧,阿基却觉得学到了社会的泔脚疙瘩。
    
    他的网吧机房着实宽敞,一百多台机器,每天坐满了神情呆滞的少男少女。往后过一条走廊,是一扇后门。门的两旁是厕所,男左女右。只是往往这么分清,其实也没多大意义。
    
    
    
    这日,他本在自己的休息室里动情地欣赏黄片。正是丰满的女主脱得精彩,粉臀诱人的时刻,被一阵争吵坏了兴致。他满腹的恼怒,晃悠着寻声而去。在厕所的门口,看见一个校服的少女嘤嘤而泣。身旁是个混混似的家伙,裂着嘴絮絮而骂。
    “什么事啊!”阿基大喝一声。
    少女抬头,很是清秀的脸。象是抓住了救命的稻草,她赶紧向阿基挪了几步指着混混,颤声道,“就,就是他!他偷看我上厕所,还……还占我便宜。”
    那混混随即朝阿基挤眉弄眼,折腾地脸上的粉刺都爆了脓。阿基倒是认得他了,一天从他这借三张黄片,是个金主,不能开罪。再看着哭哭啼啼的小姑娘,嫩生生的倒也真是勾人。
    这不,心里有了谱了。
    
    眼看着少女往阿基身后又是挪了几步,他连忙摆出个正人君子的脸,朝着混混小声呵斥句,“你这做的叫什么事啊!在我的地盘欺负小姑娘?这里的客人都是我罩的,你老实点。”
    混混哈哈一声,真是不配合。他于是又扭头对少女说,“先出去吧!放心玩,这种混混我来收拾。”
    少女感激地点点头,临走还不忘对混混狠狠瞪一眼。
    
    
    见少女走远了,混混更是笑得放肆。随手取了支烟,点上,恭敬地奉给阿基,“阿基,又要辛苦你了啊!”
    阿基叼上烟,笑得每心没肺,“谢什么,你又不是不花钱。”
    “不过基哥,这个妞好搞定吗?”混混脸露担心之色。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阿基开始吞云吐雾,“她啊,也是个翘课的主,正经不到哪里去。天天在这里混到大半夜,多的是机会。要不,今晚就让你快活下?”
    “好啊!”混混喜形于色。
    这个色胚,阿基冷笑。小算盘一打,又是一笔不菲的收入。
    正欲开口讨个价钱,一阵猛烈的咳嗽声打断了他的思路。
    阿基皱眉,是个拾荒的老太太,从开着的后门踉跄地走进来。她满面刀刻的皱纹,被着个残破的蛇皮袋,脏兮兮地不知装了什么,还滴答着腐臭的污水。佝偻的身形几乎瘦得皮包骨头,颤颤地伸出经络唐突的手,喃喃道,“行行好,行行好,我已经两天没吃饭了。”
    
    也不是第一次见这个拾荒老姬了,只是被她坏了谈生意的好兴致,阿基不由地火冒三丈。
    “去去去,”他一把推开老姬,喋喋地骂,“有多远滚多远,不信老子打不死你!”
    老姬跌坐在地上,疼地伊伊呀呀地喊。却还是畏惧于凶神恶煞的阿基,匍匐着离开了。
    
    “这老东西一直来的?”混混忍不住开口。
    “后门锁坏了,她这几月常常来,讨饭讨到茅坑,也不嫌臭!真不知道为什么!”阿基回答。一 拾荒老姬
    
    
    
    阿基今年二十出头。本该是油头粉面的年纪,却在闹市开了家网吧,眼看身价渐涨,举手投足都是小老板的派头。
    
    阿本中三那年辍学,还吐了口唾沫在校长铁青的脸上,大摇大摆走出中学的门。翻开他的简历,年纪轻轻,亦是硕果累累。据说受他“照顾”过的少女一双手都数不过来。最悲惨的一个,人流大出血,几乎送了半条命。即使很久以后狭路相逢,依旧是脸色一白腿发软,如见了阎王。
    
    说了这么多,无非一句,阿基,十足是个流氓。
    
    却倒是这样的流氓最能体恤当代青少年的需求,无论是心理还是生理。破了点小财,阿基的网吧在闹市几所中学旁开张了。兼职出租黄片,外快拉拉皮条,偶尔代销下成人保健。小小网吧的生意,红火得快赶上蒸蒸日上的社会主义。
    
    这样的阿基时时感叹自己已是经过风浪了。渐渐地越发心狠手辣,没有什么能毒过一颗无知无谓的心。
    说到无知,有时想想也不尽然,只管理一个小小的网吧,阿基却觉得学到了社会的泔脚疙瘩。
    
    他的网吧机房着实宽敞,一百多台机器,每天坐满了神情呆滞的少男少女。往后过一条走廊,是一扇后门。门的两旁是厕所,男左女右。只是往往这么分清,其实也没多大意义。
    
    
    
    这日,他本在自己的休息室里动情地欣赏黄片。正是丰满的女主脱得精彩,粉臀诱人的时刻,被一阵争吵坏了兴致。他满腹的恼怒,晃悠着寻声而去。在厕所的门口,看见一个校服的少女嘤嘤而泣。身旁是个混混似的家伙,裂着嘴絮絮而骂。
    “什么事啊!”阿基大喝一声。
    少女抬头,很是清秀的脸。象是抓住了救命的稻草,她赶紧向阿基挪了几步指着混混,颤声道,“就,就是他!他偷看我上厕所,还……还占我便宜。”
    那混混随即朝阿基挤眉弄眼,折腾地脸上的粉刺都爆了脓。阿基倒是认得他了,一天从他这借三张黄片,是个金主,不能开罪。再看着哭哭啼啼的小姑娘,嫩生生的倒也真是勾人。
    这不,心里有了谱了。
    
    眼看着少女往阿基身后又是挪了几步,他连忙摆出个正人君子的脸,朝着混混小声呵斥句,“你这做的叫什么事啊!在我的地盘欺负小姑娘?这里的客人都是我罩的,你老实点。”
    混混哈哈一声,真是不配合。他于是又扭头对少女说,“先出去吧!放心玩,这种混混我来收拾。”
    少女感激地点点头,临走还不忘对混混狠狠瞪一眼。
    
    
    见少女走远了,混混更是笑得放肆。随手取了支烟,点上,恭敬地奉给阿基,“阿基,又要辛苦你了啊!”
    阿基叼上烟,笑得每心没肺,“谢什么,你又不是不花钱。”
    “不过基哥,这个妞好搞定吗?”混混脸露担心之色。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阿基开始吞云吐雾,“她啊,也是个翘课的主,正经不到哪里去。天天在这里混到大半夜,多的是机会。要不,今晚就让你快活下?”
    “好啊!”混混喜形于色。
    这个色胚,阿基冷笑。小算盘一打,又是一笔不菲的收入。
    正欲开口讨个价钱,一阵猛烈的咳嗽声打断了他的思路。
    阿基皱眉,是个拾荒的老太太,从开着的后门踉跄地走进来。她满面刀刻的皱纹,被着个残破的蛇皮袋,脏兮兮地不知装了什么,还滴答着腐臭的污水。佝偻的身形几乎瘦得皮包骨头,颤颤地伸出经络唐突的手,喃喃道,“行行好,行行好,我已经两天没吃饭了。”
    
    也不是第一次见这个拾荒老姬了,只是被她坏了谈生意的好兴致,阿基不由地火冒三丈。
    “去去去,”他一把推开老姬,喋喋地骂,“有多远滚多远,不信老子打不死你!”
    老姬跌坐在地上,疼地伊伊呀呀地喊。却还是畏惧于凶神恶煞的阿基,匍匐着离开了。
    
    “这老东西一直来的?”混混忍不住开口。
    “后门锁坏了,她这几月常常来,讨饭讨到茅坑,也不嫌臭!真不知道为什么!”阿基回答。
 那天晚上,他做足了准备。还笑呵呵地送了少女一杯柠檬茶算是赔罪。
    他躲在女厕所的暗处,特意拧下了厕所的灯泡,只等小兔子上门。手里是蒙汗药,从背面上,她看不见他的脸。他老吃老做,身形矫健。楼上的房间,混混已是等得不耐烦,只待熟睡的公主。少了一个人也不会有人注意的。这里的人日夜糜烂在虚幻的世界中,这才给了他可趁之机。
    
    他暗暗地笑。
    
    一丝微弱的波动牵扯他灵敏的耳神经。他为之一惊,这唏唢的动静竟然来源于厕所的里面。莫非在他躲进来之前已经有人在了。他暗自责怪自己的轻率,随手拿过个拖把,一间一间地搜索起。
    “谁在?”他轻声问道,又扯了个谎,“厕所的灯坏了,我进来修理下,在里面的人麻烦出来一下吧!”
    
    却是寂静。看来这个隐藏之人,一点也不配合。他的无名火飕飕地冒上来。眼看着少女不知何时会进来,他的如意算盘可是会被这个不速之人打破了。
    
    “出来啊!”他的口气渐渐嚣张,一间间地踹开门板。没有,没有,只剩了最后一间。
    他冷笑,仿佛能感应到门里人的瑟瑟。他急不可耐,抬腿飞去一脚。随着门板支呀的破裂声,一个苍老的声音也隐隐地呻吟。
    他看见那个拾荒的老姬,蜷缩在坑位旁。一脸的皱纹因为惊慌而扭曲成奇怪的图案。
    她支支吾吾,尽发出些难以言喻的怪声。枯柴似的双手胡乱挥舞着,遮住浑浊的眼睛,鸵鸟般的可怜。
    
    而阿基从不知怜悯。他气极,提手拎起了老姬,象提只鸡崽。往水泥地上恨恨一丢,他用拖把毫不留情地一下下挥在老姬的身上。
    
    “操!你这老东西!找吃的找到茅坑来!是不是连屎都香得很啊!”他边打边骂,好解恨。
    老姬无力招架,嘴中的呢喃也渐渐微弱。双手机械地护住头,双脚却痉挛地抽搐着,在地上爬动,躲避毒打。
    
    而阿基更发泄得畅快,差点忘记了正经事。
    
    一个清甜的嗓音打断了他,是终于来上厕所的少女站在门口,瞪着微微泛血丝的眼睛,迟疑着开口,“这是……?”
    阿基心想不妙,坏了大事,忙遮掩着说,“没事,半夜这老东西偷着进来,我还以为是小偷呢!教训她一下。”
    老姬也抬头,泪水纵横的眼珠盯着少女,似是求救。
    
    可少女只是顿了顿,对阿基说,“没关系的,我去对面便利店的厕所吧!你们继续。”说完,转身从后门出去了。
    
    阿基看着少女娉婷而去的影子,力气象被阵风刮走了。
    “老子怎么那么背啊!”他疲惫地说。一晚上算是白忙了。还要上楼去和那性欲高涨的混混解释,他忽然觉得头昏脑涨。低头看奄奄的老姬也没了兴致。
    “滚吧!”他呵一句,自己也晃悠着出去了。
 “那老女人真是坏事情!”混混一听,火了!“再坏事,做了她!”
    “你说得容易,”阿基平息着他的怒火,“帮你搞女人我已经冒很大的风险了!不过谁说不是呢,整天往茅坑跑,这几天下水道堵得慌,不知道和那老东西有关不?”
    “那,我那事情,还成不?”混混还是牵挂着那年轻的身体。
    “收了钱,我哪次不成事啊!”阿基拍着胸脯,“明天晚上,准成!”
    
    隔天晚上,他早早地守在了厕所,也亏得那老姬没来闹事。少女打着哈欠进来,他一个闪身,少女如小鸟软软倒在他的怀里。
    就是那么简单的事情,昨天却是一团乱。
    
    楼上不久是一阵隐晦的笑声,他也呵呵地笑。终于成事了,那钱也算拿得心安理得了。只是在茅坑旁守了半宿,实在臭得他头昏眼花。他不禁佩服起老姬来。
    是时候通通下水道了,他想着,那老姬不是塞了什么脏东西在里头吧。
    
    
    再隔天,那混混的脸色红润得象刷了层猪油。
    “味道,怎么样啊!”阿基嬉皮笑脸,也想探点风韵听听。
    “十多岁的小姑娘,皮肤滑不溜湫的,别提多带劲了!”他回答,“就一点遗憾了,不,是满亏的!那妞,竟然不是原封货!”
    “什么?”阿基也惊讶了,“不是处的?那模样,还满那么回事的呢!”
    “可不,看着清纯,在厕所里被我摸两把就哭了,所以我也被骗了,以为是个处呢!昨天晚上醒过来,也就哭了哭,打了我几下,提上裤子就走了!没意思,早知道,直接和她开价了,说不定她也同意呢!”
    阿基摇头,自己也颇失望,“现在的妞,真难琢磨!”
    “也就那么回事吧!女人吗,十个九骚。你看看每天在你厕所里打野战的,个个平时也都是个圣女样。”
    
    
    混混的话,阿基其实也是知道点的。
    这几天他想着通厕所,每每带个工人去厕所看看,总是一片淫声浪语不绝于耳。
    “都出去都出去!”看得多了,阿基也厌烦,“我这里是给你们免费嫖啊。有种开宾馆去啊!也不嫌臭!”
    好不容易清了场子,工人在里头干了起来。阿基回自己房里休息,又听见那些打野战的男女低声轻语,“你上俩月的那个扔哪里了?”女的回答,“哪搞出来的我扔哪里啊!不就这里吗?”男的于是骂了句,“傻子啊你,你看,塞住了吧!”女的于是反驳他,“你才傻子呢,干我们什么事情。这么做的多了去了。让那老板自己收拾吧!”
    
    阿基听着,渐渐觉得不妙。
    工人通了半天,从下水道里取出个腐烂发臭的肉团,隐约见幼稚的骨。
    阿基捏着鼻子,“这是什么啊!”
    工人暧昧地笑着,“这?厕所里诞生的小生命呗。可怜啊,真可怜。”他说完,不住地摇头,“还有几个呢,都塞住了。怪不得臭成那样。”
    阿基无话可说。
    
    
    但他依旧有些疑惑,长久以来他竟从来没有注意到这发生的一切。
    就真的没有一个没有被冲下去的死婴来引起他的注意吗?
    “那些女生素质还不错。”他自嘲,“起码生完了知道帮我冲干净!”
    但他随即顿悟,冷汗泠泠。
    
    他的预感如洪水般瞬间淹没他。
    
    
    夜半,他躲在厕所的暗处,静静地等候。
    他仿佛看见一个佝偻的身影,踉跄着进了厕所,晃晃悠悠,如风中残烛。
    身影推开一扇扇木门,仔细寻找着,不时发出叽里咕噜的声音。
    
    这次,阿基终于听明白老姬的话了。
    他听见她说,“好饿啊,几天没东西吃了。不知道今天,能找到好吃的肉吗?”
二 女童的口红
  
  
  
  恍惚之间,我做这行已经十多年了。
  这次,我受雇监视一个女子,照片上妖娆媚惑的身影,如今每天也映在我的高倍望远镜上。
  我租下与女子一街之隔对窗的房子。又似一个画框,女子每天出现在其中。她的窗台成为沙漏的口,一点一滴泄露着她的秘密。
  
  “她似乎不止我一个恩客,”雇佣人弹着烟灰愤然道,“你帮我监视着。我可受不了这份绿帽子的怨气!好象还有一个私生女,婊子货,别让我抓到你!”
  
  
  3月1日
  我依稀记得雇佣人的话语,所以当小女孩第一次出现在窗台时,我只是轻轻皱眉,然后配合着女童的身高调低了望远镜。
  约莫十来岁的年纪,一身红裙艳过了太阳的光彩。眉眼顾盼间象极了我所监视的女子。雪肤红唇,似是柔媚的美堕入了天真幼稚的调色盘。奇妙的感觉。
  女童靠在窗台,双眼流泻着神采,却没有焦点。胡乱打量着上下左右灰蒙蒙的天和建筑物。我警觉些,把自己掩饰得更好。而她也似乎并没有察觉我的存在。她低着头,良久不再抬起。半垂的小脸似是微微笑着,她忽然扬手推落窗台上的一只空酒瓶。深绿色的酒瓶迅速坠落,闪成一个墨点。十五楼,如瞬间炸开的烟火。
  很突然。我的望远镜甚至来不及移动。而楼底下已是惨然一片。砸伤了一个妇人。额头流下的血,艳过了女童的红裙。
  社区哗然一片。没有人知道是谁做的,除了我。
  
  
  3月2日
  今天,我监视的女子起得很早。她在窗台上梳理着头发,就在昨天,酒瓶砸落的地方。
  她的目光一一扫过窗台上的空酒瓶,描过的眉微微挑起。我猜,她知道少了一个。但她很快恢复了愉快的表情,仿佛少的,只是一缕烟云。
  十分钟后,她下楼,上了一辆宝马。
  那一日,我的雇佣人在香港开会。
  又隔了一会儿,我本已打算收起望远镜,那女童却出现了。我克制不住地观察起她。
  她今天着白衣,麻花辫编着不太整齐。她跳上窗台,把头搁靠在玻璃窗上,半闭着眼,庸懒如猫。良久,她忽然痴痴笑起,伸手拆了她的辫子。披头散发。她从脚跟处拾起一个物件。我调近了看,她靠着玻璃,执着一只艳得媚俗的口红,在幼稚的唇上来回划着,一道又一道。平行线般的粗线条,占据了她半张脸。然后她转过头,对着窗外的世界,暧昧地笑起。
  我知道她没在看我,她看着天,看着周围的建筑物,那些涩涩的灰,全败在她的红唇下。全消化在她的血盆大口中。
  凌晨一点,我监视的女子终于回家。她看见帮她开门的女童,如同鬼魅的脸。她大笑不止。她用口红把女童另半张脸也涂红了。
  
  3月3日
  没看见女子,一定是赖床了。
  倒是女童的脸出现在窗台好几次。红白交错的脸,宛如阴府的使者。
  我很好奇她为何不把口红洗干净。
  
  3月4日
  我的雇佣人依旧在香港忙碌。而对窗的女子,今天也又接下了一栋生意。
  上午十点,一个男子进入了女子的家。房门正对着窗台,所以我看见了。正想调近了望远镜仔细看看男子的相貌,那女子却一把拥抱紧紧粘上了男子。两人纠结不止,两张脸密密贴着,象要融化在一起。男人忽然拉高了女子的裙子,我等待着好戏的来临。一只幼稚的小手却拉上了窗帘,谢幕般隔绝了所有的戏码。
  我多少有些不满。忽然见女童把自己也裹在了窗帘的后面。她轻轻跃上窗台,还是把身子靠在了窗玻璃上,木无表情。
  窗帘把世界分成了两块,里面是男人和女人最香艳的交易。外面是冷淡的女童,和监视她们的我。
  我忽然觉得可笑。女童也怪怪地笑了。她从口袋里掏出个管子。啊,不,是只口红。她打开盖子,浑圆的小手在玻璃窗上一笔一划,象上黑板写字的小学生一般认真。
  写完,她痴痴笑了。
  我握着望远镜的手微微颤抖。十五楼的窗户,女童稚嫩而滑稽的字体,鲜红而刺眼。
  她写了两个字。
  婊子
  她在窗上写,婊子。
  
  3月5日
  我所监视的女子在清晨送走了男人。她终于发现了女童的所作所为。
  她气极了,扒下女童的衣服胡乱擦拭着玻璃。窗玻璃成了一片淡然的红,象浸过血。
  最后她打了女童一巴掌,女童应声倒地。
  
  3月6日
  女童没有出现在窗台。
  我发现我似乎把更多的注意力放在了女童的身上。不由自主,着魔般。
  而女子今天多次出现在窗台,笑颜如花。哼着歌或者梳着头。
  
  3月7日
  后天是雇佣人回上海的日子。只两天了,我的监视使命。
  女子今天依旧很是忙碌,她又带回一个男人,相拥着亲热。
  于是女童跃上窗台,仰着一张有些浮肿的脸。
  一群鸽子飞过,她的眸子闪了闪。鸽子在楼前盘旋状飞了一圈圈,她裂嘴微笑了,开心地挥舞着小手,仿佛渴望着一起飞出去。
  鸽子飞了几圈,远去了。女童的笑颜僵硬在脸上,划落了几滴泪。
  她抱膝坐着,直到女子送走男人。
  
  3月8日
  明天,我的雇佣人即将回上海。所以今天是我监视的最后一天了。
  我早已习惯了女子带形形色色的的男人到家中。于是上午十点,我看见那个矮胖猥琐的男人站在门口,我一点也不感到新鲜。女子迎了上去,出乎意料,她并没有急于和男人粘在一起。她只是谦卑笑着,伸手行礼,象个普通的接待生。
  女童见了男人,本能地想躲去窗台,却被女子一把抓住。女子把女童往男人的面前推攘着,象在推销着廉价的日用品。
  我不敢相信,握着望远镜的手微微出汗。
  男人见到女童,掩不住满面的淫荡。他粗短的手指触上女童幼嫩的脸颊,女童被女子生生按住,无处可逃。
  男人更是肆无忌惮,另只手探向了女童的裙摆。
  红裙子,今天女子为女童,穿上了妖娆的红裙。
  女童背着我,看不见她的表情,只看见她因恐惧而颤抖的肩膀。不断退缩又被擒回的身子。
  男人谗得口水连连,女子一转身,拉上了窗帘。
  
  3月9日
  我把整理的档案交给雇佣人。他看着,太阳穴的青筋暴起,手指的关节掐得发白。
  
  3月10日
  今天,我重回监视的房子。不仅带着高倍望远镜,还带着一支远距离消音枪支。
  监视任务结束,我再次被雇佣,杀了那个女子。
  
  3月11日
  我的机会不多,我的射击范围只有窗台这见方的空间。
  每每女子走过,我屏息凝神,紧握着冰冷的枪管。但总没有合适的时机。我不能打草惊蛇。
  女子每次经过窗台,总是左右移动,让我把握不了目标。这增加了我任务的难度。
  但我静心等待着,我相信,总有时机。
  
  3月12日
  我握着枪管等待了一天。今天,女子出现的次数很少。她的心情似乎极不稳定,因为我看见爬上窗台的女童,闭青脸肿,显然成了出气筒。
  女童依旧喜欢靠在玻璃上,嘴唇苍白,眼神游弋着,仿佛在寻找自由飞翔的鸽子。今天的天气好极了,阳光灿烂,象倒翻了几车的金子。却没有鸽子,一只也没有。女童等待了很久,直到双眼泛出了疲惫。
  阳光依旧美好,照在她的脸上,微微泛光的痕迹。
  她继续茫然探索着,上下左右,一遍遍,探索着……
  
  3月13日
  我一直在等待一个时机。今天它来了,只是那么地出人意料。
  上午十点,我紧握着枪。我看见女童爬上了窗台,女子似乎在她身后忙碌,丝毫不理会她的举动。
  女童把脸贴在玻璃窗上,浮肿的脸竟显得有些妖媚迷离。她忽然对着窗外招手,大大地招手。小小的胳膊用力伸展着,挥舞着。然后掏出那只口红,歪歪扭扭地在玻璃上写着几个字。认真而强硬。
  鲜红而拙劣的字体,我的冷汗凛凛。
  我这才知道她是向着我在招手。她暧昧地微笑着,指指自己,又指指身后忙碌的女子。
  她在窗玻璃上写,杀了我。
  她指指自己,又指指身后的女子,她写道,杀了我。
  杀了我。
  她打开窗户,大大地。似是期待着解脱。
  我心领神会。一枪过去,无声无息。女童倒在窗台上。
  身后的女子听见女童倒地的声音,不知发生了什么,转身察看。
  她走近了窗台,俯身察看女童,不动了。
  我微笑,一枪过去,无声无息。
 三 寻人
  
  
  
  暗夜里翩跹的蝴蝶,它有着浅褐色娇嫩的翅膀。一只一只,停留在女人的身上。从脸,到脖子,蔓延到躯干,淹没了四肢。
  女人沉沦在班驳的色块中,渐渐喘不过气。她于是挣扎着回头,哀伤地对我低语,“亲爱的,救救我……”
  
  
  冷汗淋漓,我又一次从噩梦中惊醒。
  伸手抚摩着冰凉的另一半床铺,月光映上去,是凄厉的白色。
  
  
  我的妻子,一个月前失踪了。带着一身的狼狈和痛苦,蒸发在茫茫人海里。
  我拿着她最后的相片,几乎找遍了整个城市,毫无收获。只记得一双双陌生的眼睛,打量着照片上斑斓的妻,一脸惊诧得令人厌恶。
  然而,这是连我自己都不忍凝视的,她不笑的眉眼,整张白皙的脸埋没在浅褐色的斑块中。
  
  
  
  那是开始于半年前,我的妻子,开始患上这种怪病。
  并非毫无征兆。先是手脚处淡淡的瘙痒,如无数条小鱼啄吻着肌肤。然后是米粒大小的斑点星罗密布在身体的各处。简直堪比雨后的春笋,它们在妻子的身体上肆意地生长,扩大。相互接轨,连成一片原野。
  
  手足无措的妻子四处求医无果。那些最后的日子,夺目的躯体虚弱得宛如一条奄奄一息的地图鱼。
  我知道,她很痛苦。
  
  “不明原因的斑块,面积竟然达到皮肤的约莫80%。化验得知,可能是某种细菌感染的结果。在你妻子的身体里发现了一种细菌,从形状到习性都是史无前例的。现在可以确定的是,日常生活的接触不会导致传染。至于治疗,我看,还需要一段时间的研究。”
  医生这么对妻子说。面前是一张张黑沉沉的X光片,凌乱一叠的化验单,翻动时能带起一阵微风,却几乎抽走了她全部的希望。
  她颤抖着已是嶙峋的身体,却已不愿我再抱紧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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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昏昏噩噩,溺在伤心的湖里。诉说到这一段,嘴里的酒气更浓烈,很有一个失意男子的意境。
  “然后呢?”对桌的男子顺势收去我的酒,“难道就真的不能治了吗?”
  我恍惚地看他,小酒店的老板阿财,我的酒桌好友,也算是陪我举杯浇愁的知己。
  “还有,当然还有,突然得怪病的女人,这得招来多少的闲言碎语啊。”我含糊地回答。
  “所以你妻子就失踪了?是自己出走的?”他又问。
  我摇头,确切地说,是不知道。只是一个明晃晃的清晨,就那么突然地失踪了,了无痕迹,仿佛融化在晨曦的光里。
  阿财叹息,于是又夹了几筷子小菜到我碗里,“别喝酒了。你今天不是请了假去找人的吗?若是不如意,再来我这里坐坐,兄弟我肯定陪你!下次,给你尝好料。”
  我感激地笑笑。这个认识许久的酒肉朋友,此刻贴心得令我无以为报。
  
  
  阿财的小酒店缩在一个巷子深处,光线昏沉,常年仿佛笼在阴影里。小酒店来的人也不多,都是些附近的熟客。
  我挥手告别,越过稀稀拉拉的几个客人往外走。走出巷子,阳光明媚得仿佛异度的世界。很多时候我都会遐想,若是能一辈子躲在阳光的背面,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我提着包,里面是昨天加印的五十张寻人启事。我翻动着地图,那点点块块的形状又让我想到妻子,只觉得晃眼。我打起精神,向着城市里最阴暗的街道走去。盼望着在某个潮湿肮脏的角落,看见妻子蜷缩在那里,目光如猫,畏光。宛如那些她最后在家的日子。
  
  
  我没有和阿财说,妻子最后的生活,疯狂而混沌。
  她不再相信任何的医生,天天待在家里,狰狞着仿佛等死的眼神。她缩紧房门,关掉所有的窗户,甚至用胶带细心地封闭起来,缩在凌乱的被褥中,拉扯着自己的头发。她对我叫喊,“我听见好多的流言飞语,在风里,在空气里。他们都在嘲笑我,他们说我是肮脏的女人,才会得这种肮脏的怪病……亲爱的,把窗户封严实了,别,别让那些话飞进来。”
  
  我无能为力,只得悲悯地看着她,自我折磨。
  而那些流言,我塞住耳朵也被它们寻找到可钻的缝隙。
  “楼上那对夫妻,妻子生了怪病你知道不?”
  “怎么不知道啊,浑身的斑啊,真恶心。光是在窗口无意看到,就吓得我鸡皮疙瘩掉一地啊!”
  “也不知道怎么会的,听说是不明原因啊。不要传染,连累我们啊!”
  “就是,我今天早上看见她老公,都不敢和他打招呼。不过年纪轻轻的女人,怎么就得了怪病了?”
  “不懂了吧!有些怪病,就是要那些年轻漂亮的女人才会得。”
  “说的也是,看着白白净净,谁知道背地里是干什么的。脏死人了!”
  他们说着,于是暧昧地大笑起来。
  
  
  房间里,妻子抑制不住嘤嘤而泣。
  我明白。那些长在她身上的斑块,是无数双生根在她躯体的眼睛。她无处可逃,以为,甚至牵连了我。
  “我是肮脏的女人啊,”她神经质地喃喃而语,“与其肮脏的生,还不如肮脏的死……”
  
  
  
  ~~~~~~~~~~~~~~~~~
  
  一脚一脚踩在泥泞的地面,我扫视过一张张饥饿而锐利的脸。奇妙的酸臭味道,油腻邋遢的衣服和头发。却依旧没有妻子的身影。我筋疲力尽,走到路的尽头,依旧一无所获。我翻出一张寻人启事,贴在一堵墙上。
  
  也许,是我太执着于她出事前所说的“肮脏”这个字眼。但除了这个,我毫无线索。
  我抱头,强忍着眼泪。亲爱的,你究竟在哪里。
  
  
  回过神时,人已经身处小酒店外。阿财探出半个身子,“今天有收获吗?”
  我疲惫地摇摇头。
  阿财把我迎进店里,“别着急,警察那里不是还没有消息吗,明天你再亲自去问问。”
  “只怕有了消息,就成了噩耗。”我郁郁地说。
  阿财只是一愣。
  他转身回到厨房,从厨房里取了个锅子,“特意招待你的!”
  我掀盖,香气四溢。是一锅子红艳艳的小龙虾。
  
  “家乡秘方,正宗的十八香啊!我的店里是不卖小龙虾的,嫌麻烦。不过正好得了些原料,就尝试着做了些,只请你一个人哟。”
  我勉强笑笑,麻辣的蒸汽扑鼻而来。
  阿财于是搭上我的肩膀,“很辣,所以,辣得流泪也不会有人笑话你。”
  我猛得明白阿财的用心良苦。
  
  那一夜,我吃完了整整一锅的小龙虾,哭得不能自已。
  
  
  ~~~~~~~~~~~~~~~
 科学证明,即使是男人也应该适时地流泪,以减少压力。现在我相信了这句话。积压许久的苦闷随着眼泪一并得到了释放,整个人仿佛在清水里涤过,轻松了很多。
  我感谢阿财,更是意外地爱上他的小龙虾的味道。那种鲜香麻辣的滋味,在味蕾上跳跃翻滚,罂粟般,令我忘记了苦痛。忘记,便是解脱。
  
  
  当然还有很多科学也无法查明的事情。比如我妻子的怪病,比如她的失踪。
  当我不知是第几次垂头从警察局走出来,抬起头,却还是明亮的艳阳天,毫不唾弃地照耀在我的身上。一瞬间,觉得人生,还是何其的美丽。
  
  
  “抱歉,还是没有任何线索。”警察不知第几次地对我说。从愤怒,伤心,到最后只是淡然地笑,我惊讶着自己的变化。
  很多时候,我已忘记了心如刀割的感觉,回想起来,也如 一部陈旧的电影。于是只是冷静地思考,如果妻子未死,她究竟藏匿在世界的哪个角落?即使她死了,她的尸体何时才会出现?
  
  
  又一个月过去。我身心疲惫。更可悲或者可幸的是,渐渐地麻木了。
  我突然发现,自己只是单纯地想找到她,了结一桩心事。
  时光消磨了爱别离的痛。现实,就是那么残酷。
  
  
  
  机械般地寻完人,我又一次坐到了阿财的小酒店里。
  “还是照例的小龙虾?”阿财问我。
  “再来几味小菜,你看着办吧!”我回答他。
  他于是转身忙碌起来,“隔三差五为你准备小龙虾,我看,我正经地经营这个好了!”
  “好啊!”我笑笑,“说实在的,你的小龙虾的味道简直没得说。总觉得有股特别的香甜,吃起来脑海一片空白。总之和外面卖的不一样。”
  “你太抬举了,也就是原料新鲜了点。我可不会象外面,用死虾。都是自己搞来的鲜活材料。”他说着,把锅端上来。
  掀开盖子的同时,我食指大动,口水连连。
  
  “明天还去别的地方找你妻子?”阿财问我。
  “不了,我请了太多的假,该回去上班了!”我啃着小龙虾回答。
  “总算走出阴影了?”阿财一笑。
  “恩,人生总要往前看!”我回答。而久了淡了,则是我不愿说出口的理由。
  
  
  无论多么轰轰烈烈的爱情,最终都埋葬在时间的坟墓里。
  永远做不到真正的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永不分离。
  
  我知道,即使这么说,我对妻子执着的时间也太少了些。只是这两个多月,我已耗尽我所有。
  亲爱的,原谅我,我要开始过自己的生活。
  
  
  我准备搬家,离开那些远远躲着我的三姑六婆们。现在我才真正明白了,所谓的牵连,真的存在。
  站在空旷的房子里,从皱巴巴的被褥里散发出酸腐的气息,那是自言肮脏的妻子再不愿洗澡而留下的味道。
  “我一身肮脏,洗澡还有什么用?不如找个同样肮脏的地方,死了算了。”她常常嗤笑。
  我终于明白,妻子其实已经疯了。寻回来,也不过是个痴痴颠颠的女人。我于是把被褥全扔了。
  
  
  而我迟迟没有行动搬家,唯一的理由,竟然是舍不得阿财的小龙虾。
  想到这一点,我哈哈大笑。自己是真的放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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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事情的转折是在一个夜晚。我坐在阿财的店里狼吞虎咽,面前红彤彤的龙虾壳渐渐叠得要遮住我的视线。
  “什么时候搬家?”阿财问我。
  “放心,我走了也会常来吃你的小龙虾的!”我笑着回答,不觉又加快了咀嚼的动作。
  他也笑,“吃那么多辣的,小心上火。”说着,目光扫过我半敞的袖子,“看你手臂上,都长出斑来了。”
  只一句话,筷子坠地。我宛如堕入冰窖。
  
  
  我站在镜子前,脱了衣服,仔细地观察自己的身体。不知从何开始。米粒大小的斑点星罗密布在身体的各处,浅褐色,散发着淡淡的瘙痒。如芒刺,一一倒挂在我的心脏。
  以后,它们会象雨后春笋一般连成一片原野吧!
  我踉跄着,终于支持不住跌倒在瓷砖上。
  
  
  怎么会这样?我惊恐地问自己。怎么会这样……
  
  
  医生看着我的化验报告,嘴角凝起一线。
  “不可思议,竟然是和你妻子一样的不明细菌。”
  我冲上去,狠狠揪起他的衣领,“你不是说,日常生活不会传染的吗?”
  医生慌乱地回答我,“先生,你冷静点!应该是这样的没错啊,这种病毒不会通过日常接触传播,除非……”
  
  
  医生的话语传过我的耳膜,我瘫软在椅子上。
  电光火石间,我明白了。
  
  
  
  亲爱的,虽然迟了些,但是我终于找到你了。虽然,是用那么意外的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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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从阿财的店里出来。阿财在我身后追问,“你问这个做什么啊!”
  我无心搭理他。
  妻在等我,妻在那个肮脏的地方等着我。她怨恨我的无情无义,不会放过我。
  我加快脚步,飞奔而去。
  
  
  警察在我的带领下,找到了那个池塘。淤泥堆积,肮脏而腥臭的一潭深水。
  拨开自由游弋的一群小龙虾,仔细搜索这片水域,终于找到了一具隐蔽的女性尸体。腐烂多日,已见白骨累累。皮肤皆已不覆,所以也不见了满身的褐斑。但我仍一眼就认出她,我的妻,没了眼珠,也在看着我。她果然说到做到,“与其肮脏的生,还不如肮脏的死……”
  
  
  
  显然,她残缺的身体,一点也不影响性喜食腐的小龙虾的胃口。
  她把她身体的基因,通过这些游弋的小家伙,通过阿财的十八香,传达给我。从胃到肠,到身体的每个细胞。
  生活肮脏,几乎终生携带细菌的小龙虾,不愧是她最好的信使。
  医生说,日常生活接触不会传染,除非通过大量的消化道直接接触。
  
  
  我掩面而泣。却听见妻隐隐的笑。
  我知道,她很高兴。我和她终于做到了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四 蛮腰
  
  
  
  阳光媚惑的午后,我被我的男朋友伟诚约到一家咖啡馆。
  那是这座城市里最昂贵的咖啡馆,装修复古,玻璃顶倾泻下来的阳光会象明晃晃的金子般倒影在我点的咖啡里。据说每年都会有数十对热情的男女在这里上演当众求婚的把戏。我对此倒并不期待着,只是也绝没有想到,得到的竟然是一句,
  “对不起,我想清楚了,我觉得我们并不合适。”
  
  
  我冷笑,压制心中的怒火,“你以前追求我的时候可不是那么说的!”
  他只是低头喝咖啡,欣赏着咖啡中的阳光,“你也说了,只是以前。”
  我被他这句绝情的话刺痛了心。但其实,我又何尝没有预见到这个结局?
  我沉默良久,终究耐不住地问他,“是为了晓雪?”
  他不置可否,只是暧昧地微笑了。
  
  我的心沉入谷底。
  
  
  
  我和伟诚相识于一年前,一场人挤人的招聘会上。那时也是个午后,炎炎,无数个人体拥簇在狭窄的会场中,彼此碰撞,交换着汗水和奇怪的体味。我伸长着手指,用力向前递送着自己的简历。目光灼灼,盯着前方那外企公司的展台,丝毫不在乎我这激烈的动作,撩高了白衬衫的摆,露出一大截不算纤细的腰。
  
  面试官端身坐在了展台上,金发蓝眼高鼻子,目光扫视着面前的一份简历。他每看一份简历,就意味着可能少了一个名额。所以尽管保安一再维持着次序,现场却还是象引爆了人体炸弹,骚动蜂拥着。无数双挣扎的手甩在了半空,若能远远地看,大概会象一只可笑的海葵在舞动着。但很不幸,我笑不出来。此刻,我也只是这海葵中,挣扎求生的一部分。
  
  人潮更汹涌了,我淹没在其中,渐渐抵挡不住。似是身后的一推,我几乎摔倒在地。这千钧一发的时刻,是一只男人的手稳稳托住了我的腰。我勉强站住,迎上他温暖的笑容。他问,“小姐,没事吧!”
  我点点头,随即转开羞涩的脸。而腰上时时传来的热度,更象一团火,烧红了我的耳根。
  
  
  后来,我和他同时被招聘入这家公司。再后来,我知道了他的名字,伟诚。
  
  
  我们相爱的时候,甜得如倒翻了整柜的蜂糖。
  他说因为那一托腰他才有幸邂逅了我,所以他格外钟爱我的腰。时时紧紧地拥住,柔软,缠绵入骨的感觉。
  “这是不是白居易口中的杨柳小蛮腰呢?”他温存,对我调笑。
  我微笑着任由他收紧了怀抱,“21寸,虽说还好,可离小蛮腰总还是有差别的。你啊,就会戏弄我。”
  “那也很好啊!”他欲吻我,“你不是小蛮,我也不是居易,我们才得以天生一对。你瞧,”他说着,拢在我腰上的手不安分地蠕动下,“我环抱住你腰的手,左手的指尖恰巧自然地搭上右手的手肘,右手的指尖也自然地搭到左手的手肘。一切都是刚刚好好,最舒服的姿势。岂不天赐的缘?”
  我被他牵强而古怪的理由逗得笑了。却还是疑心,“我以为,男人都会喜欢小蛮?”我微微嗔道,较真着想讨个说法。
  他也不答。只是缠绵地吻上来。我一时迷情,黑白就被抛在了九霄云外。
  
  
  他对我的爱,是在那个女子出现之后,渐渐冷淡。象在火柴顶端摇摇欲坠的火苗,似乎注定了要香消玉殒。
  
  
  那天,老板领着她向我们介绍,“这位是晓雪,新同事。大家鼓掌欢迎下。”晓雪软软地弯腰行礼。掀起那一截白衬衫的摆,露出的腰肢,盈盈不足一握。
  于是,我身边的他热情洋溢地鼓起掌来,用他迅速从我腰间抽走的手。
  温暖之后瞬间冰冷的肌肤,一直寒到了我的心底。
  
  老板走后,同事们都围了上去,纵是假情也会问候几句。我看见伟诚迟疑而暧昧的目光。我凑到晓雪的身边,也装作不经意地一说,“你身材真不错,尤其是腰好细啊。”
  她骄傲地微笑,“哪里,18寸而已。”
  一片惊艳之声,我却恨得咬牙切齿。
  
  
  从那一刻起,我就该预见到今天的结局。
  无论他无何地甜言蜜语,男人心中总有一个小蛮。他说爱你,只是把你当成了小蛮。21寸,已是满足。而当18寸出现的时刻,天摇地动,一切已不是同日而语。
  不知居易的小蛮,是否也有自怜自爱,被冷落失宠的一天呢?
  
  
  ~~~
  
  
  那次咖啡馆的分手,不欢而散。
  他面对嘤嘤而泣的我,眼中早已没有了怜爱。象面对一个乞丐,他着急用三言两语安慰,或者说打发我。半冷不热的软语温存,让我明白,我的确,没有一点的胜算了。我咽下眼泪,扬手叫了买单。他扔下几张一百,匆匆离去。我冷冷看他离开的背影,穿过马路,一手握住了等待女子的盈盈之腰。侍者递上了找下的零钱,我捏在手里,揉成一团,扔进垃圾筒。在半空,划出圆滑的线条。
  
  
  只输在了这三寸啊。我凄凉地想。
  天赐的缘,天生一对。原来都是在骗我。
  
  
  我不能释怀,甚至辞职。不愿见他,更不忍见那纤细的腰。直到半年后。
  半年之后,伟诚和晓雪订婚。我没有收到请贴,但仍固执地去参加。狂乱的心跳几乎冲破肋骨的囚禁。
  我想,终要有个了结。
  
  
  订婚礼上,伟诚见我,惊讶地竟退了半步。而我看着他身旁白绸薄沙的晓雪,那蛮蛮的腰,当真穿什么都是公主。
  “你最终,还是决定做白居易?”我痴痴地笑,看着伟诚。
  众目睽睽,他似乎有些尴尬,“你来这里做什么,我们不是都说清楚了吗?”
  我不理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我爱他,至尽都爱他。所以今天,必然来讨回属于自己的东西。结束这段孽缘。
  
  
  “多美丽的新娘。只是,和你还不是天生一对。”我说着。晓雪早已躲在了诚伟的身后。我浅笑,镜子中照见自己潮红的脸。我太兴奋了。
  我靠近诚伟,他强装镇静的样子,象挡车的螳螂,很可爱的样子。
  “别紧张啊!”我牵起他的手,因恐惧而棉软,如玩具章鱼的触手。我把它们搭在我的腰间,把头靠在他的胸膛。
  “21寸,你曾经说过的刚刚好。象这样,左手的指尖恰巧自然地搭上右手的手肘,右手的指尖也自然地搭到左手的手肘。再舒服不过的姿势,不是吗?”
  他的脸,微微抽搐,只是机械地点头。
  
  “少了三寸,不觉得空落落吗?”我笑得肆意,抬眼看他,“让我来帮你。而你也的确,该把这欠我的还我了。”
  我送开他,他的双手软软垂下。我重新牵起,他那无数次用温柔赞美过我的手。
  我探向怀中的匕首,手起刀落。只两刀。他震惊,良久,才发出阵阵的惨叫,跪倒在地上。被削落的几截手指掉在大理石地面,当真是掷地有声。
  我疯了吗?可能吧!
  
  
  
  我被带去警察局。他们把灼灼的白光打在我的脸上,问我,“你为什么这么做?”
  我睁不开眼,却很平静。
  他们始终都不会明白。
  
  
  鉴定科的人持着报告进来。
  诚伟被削去的手指,左右等长。两边最长的一节断指,各自,一寸半。精准无比,且已经不能接回。
  加起便是三寸。
  
  
  那深陷爱情不能自拔的女子,眼中只有这三寸的距离。她执着要负心的人把这三寸的怀抱还给她,于是一出刀,真如奇迹般,分毫不差。
  只是她仍有不满。那对狗男女,现在当真是天生一对了。拥抱起来,会是最舒服的姿势。
:L 看不下去了,好长啊
六 脊椎
  
  
  一夜睡得惊魂,感觉千万的细胞乘着血液的浪潮离开我的身体。背上是被剥离的剧痛。却仍然不能清醒,仿佛没有完成使命,就不能睁开眼睛。
  
  
  我叫阿基,最近厄运连连。而最令我错愕的事情,发生在一天早晨。我躺在床上,欲起身,却发现自己的身体瘫软无力,象棉花。抬手,抬脚,似乎都没有问题。五个指头可以如花朵般绽开,轮番活动。可就是没有办法挺直身板,想用力,无从着手。我预感到事情的不对劲,反手触摸自己的背脊。吓出一身的冷汗。
  
  
  我勉强够到床头柜上的手机,拨打私人医生乔伟的电话。接通后,是医师特有的冷静而带有消毒水气息的声线。
  
  “早上好!我以为你永远不会采纳我早睡早起的健康提议。”他倒是开起了玩笑。
  我无心和他多废话,声音从喉头里飘出来,颤颤巍巍,“你快来一次。我的情况很不好。”
  “具体呢?”他冷静道。
  我咽口唾沫,听见口水顺着食道滑落的声音。我知道他一定不相信,但我别无选择。我告诉他,“我,我的脊椎,似乎不见了。”
  乔伟呆滞了很久,才轻轻地笑了,“我可以继续听你的冷笑话,如果你愿意为此付钱。”
  我无奈,几乎是用吼的。声波在体腔里飘飘荡荡,“我没有心情开玩笑!”
  
  
  
  十分钟后,乔伟抵达。这些训练有素的私人医师,与其说是为了救人,不如说是为了自己。分秒不差,他们的工作时间贵过金子。
  他见我躺在床上形同木偶。除了脸色惨白,和世间亿万的活人没什么区别。
  他在床边的椅子坐下,隐讳地笑,“我给你带了些镇定剂。或者你昨晚嗑药的副作用已经消退了?”
  我筋疲力尽,“希望你给我做一个全面的检查后再开这样的玩笑。”
  “我知道你最近,精神压力很大。对于许多事情的逃避,可能引发幻觉产生…………”
  “可幻觉不会让我连坐都坐不起来!”我几乎是对他咆哮。
  
  
  他沉默良久,似是愿意配合我的“无理取闹”。他摇摇头,也不检查,只是打开本子例行询问。
  
  “好吧。在你自认为你的脊椎消失前,发生过什么特别的事情?”
  “都是些破事。但没什么特别的。”我不耐烦地回答。
  “破事,具体是?”
  “哼!”我冷笑,“你不是都知道吗?”
  “好吧!”他欠身,“那容许我再重复一遍。你亲手把老婆往上司的办公室里推。他们在房间里鬼混,你还乐呵呵地要替他们把门望风。剽窃同事,还不惜陷害同行,设计作品终于得到去国外参展的资格。但全公司都在谣传,是靠了你老婆曼妙的身材,你才得到这个机会。败了名声,结果还落选,沦为笑话……”
  “别说了!”我粗暴地打断他。
  “昨天晚上,你还约我一起喝酒浇愁。喝得胡话连连。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你的神经紧绷已经面临崩溃?”
  “若你现在过来帮我检查,大概就不会那么说了!”面对他的调侃,我咬牙切齿。
  他却气定神闲,“阿基,多年的老朋友我才不得不劝劝你。你昨晚的酒后话我还记得。可你今天还这样的话,玩笑可开大了。”
  
  
  我一惊。身心被撕扯,回到昨天晚上。
  
  先是老婆向我摊牌离婚,房子票子都不要,好大的气势。
  “阿基你省省吧!就你这点家当,够自己吃喝还直不起背做人。靠你老婆卖肉博前程,还卑鄙地陷害你的同事。落得到处被人指指点点,卑躬屈膝。你也不怕被人戳断了脊梁骨。”
  一身怨气,也无话可说。眼见着翘臀丰胸的老婆上了上司的汽车。
  跟我苦熬了几年,她的背脊倒终于有机会挺直。
  回到公司,桌上的资料被人泼了咖啡。忍气吞声,自己转身找纸巾擦干净。一低头,背后全是窃窃的私语。只觉得背上好凉,如坠冰窟。
  
  
  电话约了乔伟豪饮泄恨。看他几年医生也混得腰板笔直,西装笔挺,更是眼红委屈。杯杯黄水下了肚子,还学年轻人嗑药。糊里糊涂,扯着嗓子仰天叫了句,“说我卑鄙,挺不起背做人?说我被人戳破了脊梁骨?老子这脊梁骨,还真他妈的不要了!”
  
  
  
  我猛然惊醒,仿佛找到了问题的关键。
  那厢乔伟仍斜眼瞧我,“昨天喝醉了,别把胡话带到今天。”
  我已无力辩驳,急得眼泪鼻涕一把把落。形容恐怖,面目狰狞。
  
  乔伟终于意识到不对。他探过身,“你,没事吧!”
  他迟疑下,终于走近我。轻轻翻我的身体,查看我的背部。
  
  “没有问题啊!”他看见浑厚的背部肌肉,中间那道浅浅的凹槽,还隐约可见骨头的嶙峋。他等我回话,良久,没有答复。
  他用手触上我的背,沿着那凹槽上下移动。
  瞬间,他的脸色一变。
  
  
  那生在我背后的脊梁,看似完好的形状。但用手指轻轻一按,瞬间下榻,绵软如若无一物。直接碰到更深处的肌肉。仿佛一个外表完好的气泡。我的脊椎,已是海市蜃楼。
  
  
  乔伟惊叫之余,连连后退。
  我的躯体少了他的搀扶,滚落到床下。重创,我听见那些没有脊椎依附的神经,根根断裂的噼啪声。象是烟花灿烂,庆祝一个生命的落幕。
  
  乔伟永远难以置信,关于我离奇的死亡。
  
  
  
  或许真的是卑鄙无耻之人,不配有一副硬朗的脊梁骨。再不必挺起背做人。人前人后,才能做到最谦卑而阴险。蜷曲圆滑,看似无害。如一只下锅后的龙虾。
七 手指与眼球
  
  阿黛坐在警察局僵硬的椅子上,面容惨淡如窗外的晨曦。她垂着头,颤声回答着例行的问题,手指互相绞缠,粘稠的触感。
  警察于是放下笔,宽慰地说,“小姑娘,不必那么害怕。这毕竟不是你的错。”
  她抬头,勉强地笑,“请问,那个人现在……?”
  “伤势比较严重,送医院了。但你放心,医好了,还是会受到制裁的!”他说得正义。
  但阿黛担心的不是这个。
  
  
  昨天夜里,阿黛收拾完,独自一人从打工的商店里出来。盘点到很晚才结束,阿黛有些抱怨,但看见其他同事还要通宵干下去,多少宽慰了些。
  她看表,已经凌晨一点多。街上没有了人烟,乍一看象走进了鬼片里。她不安地东张西望,连出租车也拦不到了。不过即使拦到了,她也未必有勇气坐。振作精神,她拢拢衣服,加快了步子。
  
  于是,身后隐约地也是一阵脚步声。阿黛一惊,浑身的汗毛如刺猬根根倒立。她当然明白这深夜的尾随意味着什么,许多血腥不堪的画面也一下子冲撞在脑袋里。她听得更真切了,背后掷地有声的步伐,在空旷的道路上演奏。似是渴望的呐喊,无所畏惧。她怕极了,不由地小跑起来。却更刺激了身后的人。明显是成年男子的厚重呼吸声越逼越近。阿黛恐惧,救命的字眼几乎冲到了喉咙。却迅速被一只粗壮的手按上了口唇,身子被一股蛮力拖往一条死胡同。
  
  完了,阿黛绝望地想。
  男子把她拖进胡同,她挣扎着逃脱,力气不足之余,摄人的寒光抵上了她的咽喉。男子持刀,邪邪地笑。阿黛一惊,身体已被压在他的身下。不堪重负的肉体,每个骨节都在隐隐做痛。男子眼见得手,欲火焚身,刀子歪在了一边,忙着宽衣解带。眼见着男子擒住她的双手送开一只,把她的裙子拉到了腰间。阿黛慌乱之余,本能地伸手。两只手指,一地的鲜血。
  
  只一瞬间,改变了形势。
  
  
  ~~~
  
  阿黛受惊过度,简单的笔录后被家人带回了家。而犯人,一双眼睛被手指深深戳入。失明已经注定,流了一地的血,疼得昏死过去。被送进医院。没有人会为此责怪阿黛。她只是保护了自己。
  
  
  阿黛回到家后,依然恍恍惚惚。父母柔声唤她,她失神良久,才缓缓而疑惑地转头看他们。
  
  “受了刺激,可能精神方面短暂会有些异样。多开导她呵护她,很快会恢复的。”
  阿黛的父母也只能照做。只是神经细密,是脑中一张微妙的网。看着阿黛呆滞的表情,她的母亲仿佛看见那些纤细的纤维根根断裂,她禁不住,抱住阿黛久久哭泣。却没有注意到,浑浑噩噩的阿黛,目光的焦点,是自己的一双粘稠汗湿的玉手。
  
  
  
  阿黛在家休养的日子,成了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公主。父母包办了所有的家务,生怕最细微的震动,也会牵连她脆弱的神经。可怜父母心,而阿黛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无暇关注。
  
  
  她开始神经衰弱,眼袋如倒挂的黑色眼影。因为睡不踏实。她夜夜做梦,飞身回到那个夜晚。
  她看见自己被压在恶人的身下,挣扎如垂死的羔羊,太软弱,只引得狼更加地饥渴。她于是渐渐松懈。无可奈何,只得束手就擒,任由对方。却不会害怕,她惊讶梦中的自己一点都不觉得恐惧。松弛的身体象腾在云雾中,奇妙的感觉如小小的泡泡涨满了胸膛。被抚摸和挤压后,一一炸开,绚烂如烟花。身体如癫痫般抽搐,却很愉悦。
  
  是兴奋,她终于拿捏到了最准确的形容词!她开始渐渐地兴奋起来,四肢痉挛,脑海空白。几乎达到高潮。
  她奇怪梦中的自己为何有淋漓的期待,嘟起的嘴唇如索求礼物的小女孩。但她很快明白,那是预知的快感。因为她已经知道故事的结局,此刻只是在梦中重演她的壮举。她很清楚自己才是故事中的强者。她才是对方的狼。
  男子送开一只手,拉高她的裙子。她忽然暧昧地笑了,仿佛等待了太久。她的手指如离弦的箭,精准地探出…………血汹涌而来,甚至埋没了她的脸。
  她听见自己兴奋不能自已的笑声,压过了男人痛苦的吼叫。
  
  
  她惊醒,两只手指僵立在半空。
  她惶恐地缩回已经冰凉的手指,不明白自己怎么会做那样的梦。她以为一切只是错觉,是她精神受刺激的后遗症。但手指有真实的触感,冰冷,粘稠。如探进了潮湿的洞穴。她错愕,用被单反复擦干手指的冷汗。
  
  
  她的抑郁不见缓解,每天泛着空洞的眼神,不安的手指互相交错。母亲递给她一只削好的苹果,她接过,圆圆的形状,用指纹摩擦,上下滑动。
  太硬了,她摇头,扔在一边。她忽然,不知自己想要什么。
  
  
  母亲拿她没有办法。约了阿黛几个朋友到家里来开导她。三五个年青人围着阿黛坐在沙发上,母亲端上咖啡和冰激凌,退去别的房间。让他们自由地说。
  
  朋友们面对落落寡欢的阿黛,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只是毕竟是年青人,轻轻挑起几句,就开启了话匣子。
  
  “阿黛,别这样,又不是你的错!”
  阿黛点点头。但谁又知道她真正的烦恼?
  “不过阿黛你好厉害啊!碰到这种事情,我肯定吓得昏倒!”
  她张张嘴,又是说不出什么。
  “阿黛你倒是说点什么啊!”朋友们抗议她玩偶般的神态。
  “比如说,那时候你怕不怕?那男人长什么样子?”
  阿黛顺着这句话思索。她低着头,缓缓,犹豫地答,“我那时,很怕,真的很害怕。直到最后都不知道自己究竟做了什么。只觉得都是本能。”
  
  “太黑了,我看不清他的长相。但他很魁梧,浑身上下都很魁梧,一下子就把我拉进胡同里。”
  朋友们屏息听着,猎奇或者隐晦的心理暗自蓬发。
  她自顾自说着,梦吟般,“魁梧,充满可怕的力量。可是,又太脆弱了。那双渴求的眼睛,火球一样燃烧。我甚至以为它们是烫的。但手指触上它们,才发现不过是温的。那反差,太奇妙了。……”
  朋友们隐隐惧怕了,为了阿黛渐渐痴痴的表情。却还是有人不死心地问,“阿黛,戳进去的时候,是什么样的感觉。恶心吗?”
  
  她犹豫了很久,笑了。她不再说什么,却一直微笑,蒙娜丽莎一般。
  她的朋友不久便告辞。在离去时,看见痴呆的阿黛,手指颤抖,一下下戳着桌子上圆圆的冰激凌球。很快乐的样子。
 没有人的时候,阿黛忽然有了强烈的倾诉欲望。她踱着步子在房间里来回地走动。她太兴奋了,脑子象发热的机器,指挥嘴唇一遍遍描述那醉人的场景。
  
  象一只柔韧的气球,刚碰上去,有浅浅的塌陷。很有弹性的样子,不禁想探得更深。以为它永远不会破,却在那一刻残破得体无完肤。随即变得粘稠,潮湿。莫名其妙的汁液流出来。
  身上还痛着,却不自觉地兴奋。象吊着脖子做爱会有别样的快感,她的手指不觉地在泥浆里搅拌着。血飞溅到她的脸上,她的眼前一片混沌。仿佛面对也只不过是个潮湿的洞穴,她想钻进去。那里,是温温的。比母亲的子宫更可爱。
  
  
  她说着说着,忽然愣住了。
  那只是一刹那间的动作,为何会有那么绵长的回忆?
  她开始怀疑自己。手指如冰上的芭蕾舞者交替而动。她疑惑地看着它们快乐而焦躁地舞动,象在向她倾诉,渴求。它们才是饥渴的狼。它们不愿意那份快感,只是梦中的海市蜃楼。
  
  
  真的只是海市蜃楼吗?只是她受刺激后的幻觉?她的手指冒出稠稠的冷汗……
  
  几天后,阿黛在报纸上看见那个男人,空洞的双眼,象两只泥泞的洞穴。
  她心驰神往,几乎被吸进去。
  
  
  ~~~~
  
  
  她决定了。
  又一天。深夜一点。
  阿黛逃家,走在无人的街上。她徘徊了太久,身心疲惫。只有手指狂热地颤动。
  她有太多的疑问。现实与梦境,真相与幻想,她究竟陷在了哪个里?她摇头,没有答案。那一刻太匆匆,她想不起任何答案。她想,可否再有一次机会……
  身体被裹在清冷的风里。薄衣薄裙下,是少女芬芳的肉体。
  她听见身后是隐约的脚步声,耳膜鼓动,似是开启了她身体的某个开关。她开始小跑,不是因为怕,而是,好热好热。她的奔跑明显刺激了身后的人,仿佛是成年男子的厚重呼吸声越逼越近。阿黛笑了,狂喜的呻吟几乎冲到了喉咙。却迅速被一只粗壮的手按上了口唇,身子被一股蛮力拖往一条死胡同。
  
  
  她恍惚,宛如在梦里。
  她不费力抵抗,任由喘着粗气的大汉把她压在身下。她不怕。她怕什么?她有预感,一切会按部就班。她才是强者,她才是对方的狼。
  她的手指躁动了,拼命忍耐。
  
  
  真的只是海市蜃楼吗?那些颤栗的触感,真的不是上帝的礼物吗?
  不!既然只是海市蜃楼,那为何不去证明它,实现它!
  
  她终于等到那一刻。大汉腾开一只手,拉高她单薄的裙子。她的兴奋达到至高点。她释放自己急于探求的手指。放手一博,这次,她学会享受。
  
  血飞溅到脸上。好大一个泥泞的洞穴。不,是两个…………
  
  一切终于不再是幻觉。她探得更深更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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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 桥
  
  
  
  青年画家背着画板来到目的地时,清晨的露水刚刚打湿野蔷薇的花瓣。
  他用手指比划着取景,从朝霞残喘的天空,到阴郁而朦胧的土地。最后,走上了那座桥。
  
  
  桥上已经站了个女子。二十多岁的模样,依旧清新秀丽。女子回过头看她,半边脸埋在阴影里的样子,多少也是风姿的。但可惜,画家对女人并不感兴趣。
  
  他眯眼观察了下桥上的风景,然后礼貌而冷淡地对女子说,
  “这位小姐,可否请您的脚跟挪一挪?您挡着我要画的风景了。”
  女子也不恼,淡然地笑了,
  “当然可以,它们被你画下来,总比只映在我的眼睛里好。”说罢,退到一边。
  
  
  画家点了点头以表谢意。随即摊开他的工具,凝起神志认真地画了起来。
  也不知道画了多久,只看见那半明半昧的天空都换了光景。桥下湍急的河水映在灿灿的阳光下,仿佛是金子在流泻着光彩。画家累了,他长叹一口气然后放下笔,显然是不满意自己的成果。冷着嘴角把草图撕扯得粉碎,丢在河里。
  
  
  “画得非常好,为何要仍掉它?”身后忽然响起一个声音。
  画家惊愕,回头,发现原来女子一直没有离开。
  “很好吗?”他讽刺地笑了,“您不知道艺术家都有一双不一样的眼睛吗?”
  “不知道,”女子也笑了,“因为你画在纸上的风景和我看见的,分明是一样的。”
  
  
  画家听了,淡淡地皱起了眉。他转过身子,开始仔细地打量女子,
  “小姐,请问您要在这里呆到什么时候?”
  “我影响到你了吗?”
  “某些程度上,是的!”画家无情地说。
  “那对不起了,”女子歉意地笑笑,随即低下头,语气里忽然有了愁怨,“我今天是来等人的。那个人,可能很晚,很晚才会来……来不来我也不知道……所以我会等很久很久。”
  “哦,”画家听了,却并不感到惊讶,“也就是说,您会打扰我很久很久?”
  “是的。若连你的绅士风度都开始嫌弃一个寂寞的女子的话,那我只能不知廉耻地打扰你很久很久了。”
  
  
  这明显带着挑衅的话语,画家听完却不由地哈哈笑了,
  “小姐,您还挺有意思的。”他稍稍地弯下身子,“为我风度的丧失而向您道歉……可以的话,能否让我为您画一副肖像画作为补偿?”
  “啊?”女子惊讶了,为这个古怪画家的陡然变化而不由地红了脸,“为我画像?不,不必了。我已经打扰你的工作了,我会走得远些的。”
  “不,小姐。”画家的目光忽然灼灼,“事实上我一直在寻找画面中缺失的核心,若把美丽的您画在这优雅的郊外风景里,一定会锦上添花的。请相信我,艺术家都有一双不一样的眼睛。”说罢,郁郁地笑了。
  
  “这,好吧!”女子考虑了下,终于点头。
  
  
  画家把女子安置在合适的位置,女子问他,
  “我需要做出什么姿势吗?”
  “不,不需要。”画家专注于他的调色盘,“不需要矫情的姿态,也不需要尸体般的僵硬。您只要站在那里,尽量地放松。相信我,可以画出您最真实的样子。”
  “真的不需要?”女子不由地反问,也越发察觉这个画家的怪异。
  “是的,”画家有些不耐烦了,“您甚至可以随意地说话……不如我们聊些什么吧,如果这有利于您心情的放松。”
  “我很放松了。”女子强调。
  “在这种时刻,请不要反驳一个艺术家的建议,”画家冷冷地抛出一句,“艺术家对于外界的感受,永远比你们这些人要来得灵敏。”
  
  “好吧,”女子怏怏地垂下眼睑,“也许今天,我是有些……不够轻松……”
  “您看上去是个有故事的人,”画家已经开始在画板上涂抹,“不介意的话,可以告诉我。比如,单身一个女人,为何一清早来到这个郊外偏僻的桥上?”
  “你呢,画家先生?”
  “我是在问您,小姐。不过如果您有兴趣知道,因为这湍急而奔腾的河流,我以为它可以成为很好的素材。”
  “我吗,是为了等人。”
  “这点我已经知道了,是等谁?又为什么要等?”
  女子叹了口气,眼睛凝起淡淡的雾气,“这是个很长的故事。”
  “作画也同样需要时间。”画家回答。
  
  
  “好,”女子终于鼓起勇气般,“如果画家先生有兴趣,我现在就告诉你。
  
  三年前,我住在这座桥附近。那时我还是个天真烂漫的小姑娘,喜欢沿着河岸扑蝴蝶,摘野花。”
  “乡村姑娘都爱这个。”
  “对,”女子笑了,“年少无知,什么都爱。那时候,家里的长辈都告诫我,这河流太急太猛,千万不能掉进河里,否则就不知会被冲到哪里去。那时,我真的傻傻地相信着,这是条神奇的河流,这些汹涌的河水,都是奔向了另一个未知的世界。”
  “小姐,您很适合写小说。”
  “先生,请不要讽刺我。我那时年纪很小。”
  “那长大一些,又发生了什么呢?”画家随口地问着,笔尖开始急促。
  “啊……我,恋爱了。”女子说些,脸色浅浅地红了,“那个青年人住在河的上游。他沿着河岸散步时,遇到了我。那段日子,是我人生中最幸福的时光。我们每天都在一起,分享朝霞,分享夕阳。他为了我,天天沿着河岸雀跃地奔走,来到河的下游,来到这座桥,与我相会。”
  “少女情怀总是诗,小姐。”画家挥动着画家,换了几次颜色,却也不忘语带嘲弄地说,“恋爱中的女人看什么都美好。在她们眼睛里,自己的情郎个个都象阿波罗般俊美。”
  
  女子有些生气了,一次次地被画家打扰。她换了个站立的姿势,继续说着,
  “好吧,如果画家先生没有恋爱过的话,我可以原谅你刚才冒犯的话语。”
  “我没有恋爱过,”画家的笔迅速移动着,“我对于女人不感兴趣。”
  “好吧,但愿你说的是实话。”女子顿了顿,忽然狡猾地笑了,“对于一个请求把女人画进风景里的画家,我实在不知该不该相信你。”
  “小姐,”画家无奈地,也笑了,“请您不要自视太高了。继续说故事吧!”
  
  
  “我们相爱的时光,仿佛世界上的玫瑰都为我一个人开,世界上的美酒都为他一个人酿。”女子说到往事,又不觉地黯然了,
  “我们天天在桥上约会,不在乎荒废了其他的事情。
  每一天,仿佛东升的太阳并不意味着一天的开始,在桥上与他相拥的那一刻,我才获得了新生的活力。
  每一天,仿佛西沉的月亮并不意味着一天的终结,在桥上与他分别的那一刻,我已经是具行尸走肉。
  
  
  每次他把勿忘我的花束恋恋不舍地塞在我的怀里,我都会执著地问他,
  ‘明天你还会来吗?’
  他于是深情地赌咒发誓,
  ‘当然!我们相爱的每一天,我都会在桥上等着你的’。”
  
  
  “真是幸福啊,”画家冷笑,又禁不住地插嘴,“那后来呢,世界上的事情总不会是完美的吧!”
  
  “是的,”女子的眼眶红了。她倔强地吸了吸鼻子,但终究禁不住,转过身子,肩膀微微地颤抖,
  “忽然有一天,他没有来……”
  
  
  
  那天,女子等待了好久好久。她站在桥上,眼睁睁地看着太阳从东边的地平线露出灿灿的光晕,滚滚的火球在天空中划过尖锐的弧线,渐渐消散,融化成一片紫红的晚霞。她执著地等待着,绝望的眼睛不断地凝视着桥两旁的入口。直到夜露悄悄湿了她的鞋子,麻痹的触感蛇一般舔遍了她冰凉的身体。不经意间,连星星都羞涩地露出了端倪。
  
  她不知道为什么恋人忽然不来了。她以为他们爱情的火正是烧得最浓最烈的时候。
  久久地等待着,她瘫软的身子已经迈不开离去的脚步。她靠着栏杆缓缓地倒下,嘴唇泛青,出现一种死人般的色彩。吓坏了前来寻找他的家人。
  
  
  她的家人用羊毛毯子裹着她,但她依旧感到很冷。眼泪也成了冰,裂在僵硬的脸上。
  她不明白为什么,甚至开始恨他。直到第二天……
  
  
  
  
  “小姐?小姐?”画家的声音把女子从深思里拉了回来,“我知道您沉思的样子很美丽,但这样对听故事的人并不礼貌。”
  “啊,抱歉。”女子回过神志,稍稍收拾了自己的情绪,“……有一天,他没有来。我等了他很久,从清晨到晚上,他一直没有来。我失望极了,但第二天我才知道,他失踪了。”
  
  “失踪了?”画家的口气波澜不惊。
  
  “是的。河流上游的住家本来就少,他的失踪马上就引起了轩然大波。很多人都在河流的上下游来回地搜索。然后,在离他家不远的河岸边,发现了他染血的鞋子。之后,又在附近的树丛里,发现了他的钱包,已经空了。”
  
  “很显然,是遇到了匪徒。”画家耸肩,画笔转过一个优美的弧度。
  
  “是的,”女子垂着头,声音开始哽咽,“庆幸的是,凶手很快就落网了。”
  
  
  那天清晨,他从家里出发,沿着河岸奔走的时候,遇到了强盗。强盗用刀抵着他的胸膛,然后夺去了他的财物。他趁着强盗分神的时候反抗,强盗于是,失手把刀子捅进了他的心窝。青年倒在了地上,那因痛苦而狰狞的样子,连强盗看了都吓得惊慌失措。粘稠的鲜血不断地从青年的胸口涌出,在地上画成一个硕大的椭圆。青年的瞳孔渐渐地放大了,手脚抽搐如被丢在岸上的活鱼。强盗吓坏了,他几乎要拔腿逃跑。但,一只执著的手,紧紧拽住了他的裤子。
  
  
  审判强盗的那一天,女子在家人的搀扶下坐在了法庭观众席上。
  法官问强盗,“你是怎么处理尸体的?尸体现在在哪里?”
  强盗萎靡地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
  那时候,我转身就想跑。但那个垂死的家伙紧紧地拉着我的裤子,他大概是糊涂了,他竟然挣扎着对我说,叫我把他的尸体丢进河里!我太害怕了,根本不想理睬他说些什么胡话。但他的手就是不肯松开,一遍一遍地恳求我,要我把他的尸体丢进河里……”
  “你照办了?”法官问。
  “我太惊慌了,只想摆脱他!所以使劲地踹他踢他,他挨了我几脚后,在地上滚了几圈,真的就掉河流里了。”
  “然后呢?”
  “我看他也快死了。河水那么急,他上下翻腾了几下,就不见了。大概顺着河水往下游去了吧……”
  
  法官听了,沉默了几分钟。连他也不明白青年临终的遗言究竟是什么含义。当他想再度开口时,从观众席上忽然爆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声。
  他看见一个年轻的少女,疯狂地拉着自己的头发,一声接一声地尖叫着。终于挣脱了周围人的阻止,她象个疯婆娘般地冲出了法庭的大门。
  
  
  
  
  
  此刻,女子站在桥上,风渐渐吹干了她的眼泪。
  她不由自主地喃喃不已,忏悔地,沉迷在过往的回忆中,
  “我真的想不到……想不到……在我执著地等待在桥上时,在我的眼睛愚蠢地只看着桥的入口时……我的他,我的爱人……他的尸体就从我的脚下淌了过去!顺着河水漂到下游,他这么做就是为了要实现我们的约定…………他就在我的脚下,就在我的脚下,凝固的眼睛,紧紧地瞪着我,渗血的喉咙无法呼唤我,僵硬的手臂无法拥抱我!……但,他就在我的脚下,他就是从我的脚下漂了过去!漂了过去!……”
  
  
  “小姐,您没事吧!”画家无奈地,又一次打断女子的自言自语,“虽然您说得很忘我,可是也请您稍稍顾及一下听故事人的感受。您的样子就象个疯子。”
  
  女子终于回过头,惨淡地笑了,
  “画家先生,你说对了。有那么一段时间,我就象个疯子,天天沉浸在和他的回忆里。站在这座桥上等待他,从白天到黑夜。从黑夜到白天。”
  “等到什么了?”他嘲讽地反问,换了一种颜色,是深沉的红色。
  “我不相信他已经死了……至今都没有发现他的尸体……小时候,我以为这条河流能把人带往另一个未知的世界,所以我一直奢望着,有一天,他会回来的。”
  “回到这座桥?”
  “这是我们的约定之桥。”女子感慨地说着,取出手帕稍稍粉饰了自己的表情,“我的家人一直不理解我。三年前强行带着我搬家到了城市里。”
  “城市的生活纸醉金迷,相信您一定能很快地走出阴影。”画家木无表情地答应着,手上的动作却凛冽了。
  
  “我讨厌你这样的说法,”女子生气了,“这几年,我虽然逐渐地恢复过来。但我对他的心意一直都没有改变过!我没有再和别的男子交往,也拒绝了很多爱慕者的情书!”
  “就为了这可笑的初恋?”
  “你认为这可笑?”女子的声音不禁拔高了。
  “抱歉,口误。”画家毫无诚意地敷衍着,“它在您的心目里,一定是最珍贵的。但恕我冒昧,您今天等待在这座桥上,究竟是在期待着什么?”
  “我也不知道,”女子蓦地,又陷回一片阴影里,“我趁着家人不注意溜了出来……三年前,就是今天,他失踪在这条河流里。”
  “您在期待着奇迹吗?”
  “可能吧,”女子侧头,诗意地笑了,“心里有一份期待,才会有活下去的动力!”
家手中的笔顿了顿,又继续运作着。他轻轻笑了,笑中竟带着几分鄙夷,
  “小姐,您未免把自己看得太优雅了。您是不是觉得自己大老远来哀悼爱人的样子很美丽,带着自己虚幻的诗情画意,很能满足一个女人的虚荣心?想想,一个美貌的年轻女人,守护着逝去的爱人迷失在时间的河流里,听上去是够美的,足以能够挑逗起几个等徒浪子爱慕的心。”
  
  
  女子更气了。她清秀的眉目拧成一团,嘴角象被拉链锁住般地紧紧抿着,
  “画家先生,你的话实在太伤人!你的意思是我自怜自哀,还以为自己楚楚可怜?”
  “难道不是吗?”
  “当然不是!你的话根本就没有依据!”
  “那小姐,您大老远地跑来这里,究竟有什么现实的意义吗?您真的以为他被河流带去了另一个世界,在今天,还会回到您的身边吗?”
  
  女子张了张嘴,却是哑口无言。
  
  
  画家轻蔑地笑了,“许多事情就是这样的。您的自怜自哀在我眼里,真的有如马戏团的小丑。请原谅我并不懂得怜香惜玉,不过呢……”他说着,终于在画布上完成了最后一笔,“我还有一个问题。请问,如果您的爱人真的回来了,您当真会开心吗?”
  
  “当然!”女子不假思索地回答,“这三年来,我没有一天忘记过他!”
  “但愿您记得自己说过的话。”画家在胸口轻轻地划了个十字架,“作为和您愉快聊天的谢礼,我把这副画像送给您。”
  
  
  女子于是走到画家的身边,油彩浓重的气息扑面二来。
  她看见画面上是自己朦胧的剪影,落寞地立在桥上。桥的两面是孤单的入口,桥下流淌着金子般的河水。翻腾着,涌动着。
  
  她忽然眯起了眼睛,凑近了画面仔细地辨认着。因为她看见自己的身后,有一团人影般的东西,灰蒙蒙的,在胸膛处还有一抹刺眼的鲜红。
  
  “这……这是……”她颤颤地指着画中的人影,“这是什么………”
  
  画家平静地收拾着画具,“我唯一能向您道喜的,是您无与伦比的直觉。看来您从小对这条神秘河流是认知是正确的,又或者说是我低估了你们的爱情……”
  “你的意思是?”女子的脸渐渐灰了。
  
  “我说过了,”画家阴沉地笑了笑,“艺术家都有一双特别的眼睛……你以为我为何要画你?我说过了,对于女人我兴趣寡淡。可您身后那忠诚而斑斓的精灵却让我十分地感兴趣。”
  “精灵?”女子的声音开始颤抖,“请你不要开无谓的玩笑!”
  
  
  “精灵?或者亡灵?我也拿捏不准形容词。他象被长久地泡在水里般,身体肿胀,手脚全是青灰的斑痕,是被河流里的石头撞伤的吗?还是尸体所特有的标记?……胸口处插着一把刀,周围一圈是凝固的血迹,很有视觉效果……啊,只有一只鞋子,另一只在河岸边被发现了吧!”
  
  女子的呼吸急促了,她猛然地回头看,却什么都没有。
  
  “小姐,您并不是个艺术家。”画家欣赏着她滑稽的脸,“所以从一开始,您就没能注意到身后固执的爱人。现在也没办法看到。”
  
  “啊,啊,……”女子不由地尖叫了,她的脸宛如毕加索的油画般开始扭曲,象个疯子般仓皇地四处张望,“你胡说什么……他,他在哪里!在哪里……”
  
  “真可惜呢!”画家放肆地大笑了,“我以为您会高兴的!您没有听见他对您说了什么吗?他一直站在您的身后,从一开始就不遗余力地倾诉着……”
  
  画家说着,瞳孔里忽然炸开奇异的光彩。他凑近了女子的脸,轻轻地吐着每一个发音,“他对您说,他爱你,他遵守了约定,他不想离开你……永远永远,不会离开……”
  
  
  “不,不!”女子歇斯底里地吼叫着,身体因恐惧而重心不稳,“你骗我……你骗我!”
  “我没有任何需要骗您的理由,小姐。相反,我从您的嘴里听到一个精彩的故事。我要好好谢谢您!”他说着,深深地鞠了一躬。
  
  
  “啊……这不可能,不……不可能的……”女子倒退了几步,她宛如修罗般狠狠地把画砸在地上,然后疯子般尖叫着跑远了。
  
  
  画家惋惜地看着地上破碎的画,他远远地听见女子大喊着,
  “别,别跟着我……”
  
  
  他拾起地上的画板,不由轻蔑地感叹着,
  
  “这就是爱情?真是可笑!”
十 开门之后
  
  
  隔着一扇门,我总是恐惧着它后面的东西。是活物?是死人?又或者,是另一堵让人不安的门?
  我好害怕。
  
  
  记忆启动于我5岁时的仲夏之夜。那时屋子里是黑黑的,天好暗,星星不见了踪影。
  我抬头仰望着。虽然不知该把目光投向哪里,但想起爸爸告诉我,只要心中有执着就会看见自己想要的。我深信着爸爸的话,所以一直吃力地仰着头,期盼着。
  
  
  屋子的那头闪过一点光亮,我好奇是不是迷路的星星误闯了我家。
  我笑了,心中有执着就会看见自己想要的,果然。
  
  我跟着亮光小步跑着。亮光快了些,忽然又慢下来。它跳跃着奇异的舞步,仿佛在等着我,诱惑我。我一步一步紧紧相随,心里欢唱着,一闪一闪亮晶晶,我的小星星。
  
  我跟着星星上了楼,又一楼。拐个弯,星星消失在走廊的尽头,那间空关许久的屋子前。
  那么黑暗啊,我抬起手在眼前晃了晃,连星星都不亮了呢。我有些害怕起来,有些瑟缩着后退,但星星会不会更害怕呢?
  
  我犹豫着,前方忽然又闪了闪,微弱的,稍纵即逝,就象在向我求救。
  我于是拽紧了拳头,鼓起勇气向前跑去。等着我啊,小星星。
  
  
  我把耳朵趴在门板上,微弱的声波震荡着我的耳膜。
  那是我所不明白的一种声音,又或者不是一种声音。似乎很痛苦,又似乎很快乐,奇妙的呼喊声。那是什么啊,我听得越仔细,越是不明白。
  
  而我也不愿再犹豫,是精灵?是魔鬼?我只知道小星星在那里,象个童话中的勇士,我要去救它。我硬着头皮准备开门。
  门是上锁的,但奇怪的是钥匙却挂在了门把上。我取下它,开门,声音刹那间停止了。
  
  
  “妈妈!”我惊呆了,不禁叫了出来。是妈妈,还有一个不认识的叔叔,他们抱在一起,不知道为什么没有都穿衣服。而此刻他们正看着我,让我想个形容词的话,呆若木鸡不知道合适不合适。
  
  “妈妈在干什么,妈妈看见星星了吗?”我问道。
  
  “你上这里做什么,不是让你好好睡觉的吗?”妈妈生气了,是害羞被女儿看见赤裸着身体吗?她的身体是粉白而狭长的,又点缀着许多红艳的色彩,此刻正她拉过衣服遮了遮,冲下床似乎要打我。我好害怕,求饶道,“妈妈不要生气啊,是爸爸叫我起来看星星的啊。”我哭闹着躲开妈妈伸来的巴掌。
  
  “是,你爸爸?”妈妈呆住了,表情忽然好可怕。
  我只好乖乖的,“爸爸半夜忽然回家了,叫我起来看星星。爸告诉我,只要心中有执着就会看见自己想要的……”
  
  妈妈那时的眼神,让我永远忘记不了。
  
  她冲出房间,走廊黑黑的。
  我也跟着出了房,忽然被什么拌了下,我捡了起来,是个手电筒。可以聚光,可以闪动,是爸爸常用的那个。
  我一直很喜欢这个手电筒,它的光有时象闪烁的星星。可此刻我没有心情去把玩它,妈妈哭倒在我身边,房间里还有个半裸的陌生叔叔。究竟发生了什么,我不知所措。
  
  爸爸失踪了,从那晚以后再也没出现过。
  
  ~~~~~~~~~~~~~~~~~~~~~~~
  
  
  爸爸失踪了,从那晚以后再也没出现过。
  
  偌大的空房子里,我不再敢独自仰头看星星。因为妈妈变得好奇怪,她每天哭得沙哑,又忽然莫名地傻笑,她的一举一动,比星星更吸引我。
  
  可我也不敢太靠近地观察妈妈,因为妈妈变得好凶,她看见我好奇的眼神,就会扬起巴掌。我的脸火辣辣的,仿佛是被她眼里喷出的火所灼伤。
  
  
  我不明白啊,妈妈,这是为什么啊。
  
  
  “是你,都是你!”妈妈嘶哑地喊着,“那时候为什么你要开门闯进来,为什么要开门!”
  她边喊边打着我,她的话语和生生的疼痛,一起烙在了我的心里。
  
  妈妈生气了啊,我想着。
  因为我开了门,妈妈生气了。
  因为我开了门,爸爸离开了我们。
  因为我开了门,我正遭受着妈妈的毒打。
  一切都是因为我开了门,一切都是我罪有应得。
那天起,我眼里的世界变了。
  隔着一扇门,我总是恐惧着它后面的东西,是活物?是死人?又或是,是另一堵让人不安的门?
  
  我好害怕。
  
  门后是未知的世界,是我禁止触碰的空间。如果我冒犯了它,我或者门后的人都将受到惩罚。
  
  
  寂静时我常回想起那天隔着门板听见的声音,似乎很痛苦,又似乎很快乐,奇妙的呼喊声。那是什么,是诱惑?还是警告的讯号?
  我越想越不明白,那原本清晰的声音也变得苍白模糊。
  
  
  我每晚每晚的失眠,伴随我的是满身的伤口。疼得咬破了嘴角,我忽然想念起爸爸,他在哪里,为什么不回来啊?我很想去问妈妈,问她爸爸为什么不回来了?我知道妈妈一定会不高兴,或许还会打我。但是我想爸爸,我一定要去问她。
  
  
  我捂着脸颊上了二楼,妈妈的房间还亮着灯。我轻手轻脚地过去,门关着,只有门缝里依稀透着光线。我正想敲门,房里却忽然传来了一声巨响。
  
  乓…………似乎是沉重的东西撞击了地板。紧接着是两个人激烈的争吵声。一个女人,是妈妈的声音,另一个男人,却不是爸爸的声音。
  
  “你还来干什么?”妈妈听上去很激动,“你害得我老公抛弃我,我现在一无所有,你还来害我干什么!”
  “我害你?你也不想想当前是谁勾引我的,是你这烂货!怎么,现在说甩我就甩我了?你想得倒简单!”男人的声音恶狠狠,我不禁担心起妈妈。
  “哈,你想怎么样,我已经什么都没了,你还想怎么样!”
  “什么都没有?”男人冷笑一声,“你不是还有命吗?”
  “你,你想干什么……”妈妈的声音颤了下,忽然尖叫起来。
  
  “你,你打我!啊,你这个畜生!”
  
  凄厉的叫声飘飘荡荡。妈妈,我紧张地握紧了拳头,可依旧不敢默然进去。
  
  “啊……”又是一声尖叫,似乎很痛苦,奇妙的呼喊声。
  我终于忍不住开门冲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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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妈妈半跪在地上,嘴角眼角淌着血。打她的男人灼烧着凶恶的眼神,我一眼认出,是那晚和妈妈一起的男人。
  
  男人看见我闯进来,啐了一口,扬长而去。他一脚一脚踩得楼梯支呀地惨叫,妈妈的眼泪象断线的珍珠。
  
  我靠近妈妈,“妈妈,你怎么啦?”
  妈妈低着头。良久,忽然扬手又是一巴掌,“谁让你进来的!大人的事情你个孩子懂什么。”
  妈妈抬头,血泪混合在一起,面目可憎。
  又是我的错吗,我愕然地,摸着脸上的巴掌印。
  “都是你都是你!”妈妈站了起来,一把把我推倒在地,“不是你开了门就不会有今天,丈夫不会离开我,我也不会被打!”她抬手,一拳一拳落在我身上,手上,腿上,背上。
  
  我默默忍受着,不哭不闹。
  
  “都是你的错!都是你的错!”
  
  是啊,妈妈,都是我的错,是我的错。我又一次开了门,所以我必须接受惩罚。
  打我吧妈妈,但我下次一定不会了,我不会再轻易的开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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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带着遍体鳞伤沉默地过了好几天,日子很平静,也很烦躁。
  那个男人总是和妈妈通着电话,我听见妈妈对着听筒大叫,“怎么,你还想杀了我,你来啊来啊!”
  
  妈妈快要疯了,我这么感觉着。为什么呢?是因为我啊,是因为我开了门,我们一家人的生活全毁了。
  
  我内疚,但不知道如何去弥补。妈妈不再多理睬我,爸爸没有再回来过。
  
  ~~~~~~~~~~~~~~~~~
  
  
  我的记忆不再欢乐,我也不记得自己已经有多久没看过星星了,这么痛苦的记忆什么时候才能停止啊,我时常那么想。
  
  很意外的,来得那么快。
  我的记忆,就停留在那一天。
  
  
  入了深秋,夜来得快了。
  那天晚上,一股无比熟悉的感觉忽然藏在夜露中,渐渐侵蚀了我。我思量着,啊,原来,是星星不见了踪影。就象那个晚上一样。
  那天晚上,我依然记忆犹新,是爸爸半夜推醒了我,轻轻的,一点都不象妈妈。
  
  
  我闭上眼,坐在落地窗前,回味着那天晚上的感觉。那是值得纪念的,我最后一次见到爸爸的日子,也是我第一次犯错的日子。
  
  我记得那时,屋子的那头闪过一点光亮,它指引着我走向禁断的方向。
  而此刻,我睁开眼睛,屋子的那头竟然又闪过一点光亮,银白的,象星星一样。
  
  那是什么,我的心揪了起来。
  是谁,是什么?
  是,是爸爸吗?
  我不由自主,跟上了那点亮光小步跑着。
  
  
  亮光快了些,忽然又慢下来,它跳跃着鬼魅的舞步,仿佛在等着我,诱惑着我。我一步一步,心里不安着,一闪一闪亮晶晶,那究竟是什么。
  
  我跟着亮光上了二楼,亮光消失在走廊的尽头,我站住,全身僵硬起来。那是妈妈的房间。
  
  我愣在门外,双腿打着哆嗦。
  是妈妈的房间,亮光又进了妈妈的地方。我该怎么办。
  
  
  乓……房间里传出的声音,似乎是沉重的东西撞击了地板。紧接着是两个人的争吵声。一个女人,是妈妈的声音,另一个男人,却不是爸爸的声音。
  
  我惊讶,简直就是回到了另一夜,我第二次犯错的夜晚。
  
  “你还来干什么?”妈妈听上去很激动,“还拿了把刀,磨得那么光亮……哈,真要杀我吗?”
  “你说呢?”男人的声音,今晚却显得不同,很不同。
  “你干什么……啊,别过来,”妈妈的声音颤了下,忽然尖声叫起来。
  “啊……啊……你这个畜生!你真要杀我!”
  
  打斗声越来越猛烈,一模一样的情景,仿佛真的回到了另一夜,那个我再次犯错的夜晚。
  上天给了我又一次选择几机会。
  我该怎么办,我还该去开门吗,妈妈她怎么样了?
  我瘫软在地。
  
  
  ~~~~~~~~~~~~~~~~~~~~~~~~~~~~~~~~~~~
  
  不,我说过我不会再开门了。那是我脑海中的声音,忽然窜进我的耳膜。
  打我吧妈妈,但我下次一定不会了,我不会再轻易的开门了。那是我发过的重誓,是我对妈妈的承诺,我不可以反悔,不可以啊。
  
  门后是未知的世界,是我禁止触碰的世界,如果我冒犯了它,我或者门后的人都将受到惩罚。我已经错过二次了,我毁了家,失去了爸爸,伤害了妈妈,我不可以再错第三次了!
  
  我忽然无比坚定,隔着门板,那是妈妈越来越凄厉的叫声。
  没有关系,我幸福地微笑了。那是大人的事情啊,孩子不应该插手,要让他们在屋子里好好解决。
  
  而我,决不会开门了。
  
  ~~~~~~~~~~~~~~~~~
  
  妈妈叫得更恐怖了,还有男人的狂笑声,刀具和骨肉摩擦的声音。我低头玩弄着手指,看着门缝渐渐流出的红水,漫漫长夜,就这么过去吧。
  
  我听见妈妈叫我的名字,她把我的名字和救命连在了一起。那是什么意思?我琢磨着,越想越不明白。
  
  一次次有人撞击门板,我听见男人说,“还没完呢,想逃?”
  
  是啊,门没有锁,我这才注意到。没有解决完,妈妈怎么可以出来啊。我痴痴地笑起来,快步下楼去。
  
  我拿着一大卷胶带回来,一层层把门给堵死,一层层把妈妈和带刀的叔叔封在了里面。
  
  白色的胶带,象我对妈妈的爱,纠缠在一起,死死地。
  我乖,我不再开门,妈妈也不要再出来了啊,门后的世界,是恐惧的来源。
  堵上了门,幸福就永远不会逃走了,对吗,妈妈?
  
  
  ~~~~~~~~~~~~~~~~
  房里的人继续猛烈地撞击着门板。妈妈绝望的叫声告诉我,门已经永远不会再开了。
  我忽然觉得幸福,妈妈呢?
  
  今晚会有星星吧,我笑笑,轻手轻脚地下楼去了。
  
  
:L 我也有种要疯掉的感觉了···
十一 合租人
  
  
  
   PART1
  
  
  
  奉炮公路XXX号,仿佛是脱离尘世的一栋双层公寓,常年笼罩在森森的寒气里。曲折的古树环绕,灰涩的爬山虎层层覆着,也只有那样的公寓才会开出如此低廉的价格。
  
  
  对我来说无所谓,反正我是一个不需要阳光的人。
  年过双十,依旧是个为高考而掉光头发的穷学生。三考三不入,家人渐渐也不再理解,一狠心断了我大部分的供给,逼着我找工作。
  我偏不。没有文凭,工作谈何容易?难道要我搬砖拆墙?我急火攻心,一咬牙搬进这栋廉价又偏僻的公寓,潜心读书。
  
  阴森?那又怎样?还有什么比人心更阴森的?还有什么比我现在的心更阴森的?
  我什么都不在乎,只求今年的考试,能博回尊严。
  
  幸得合租人啊信,双层公寓分租两个人,又减轻了我的经济负担。
  啊信是个花花公子,三十多岁越发风流倜傥。在女人眼睛里是何等的魅力,在我看来,那却是一种什么都做得出来的魄力。
  
  似乎越是这样肆无忌惮的男人,越是能引得女人的飞蛾扑火,不知是否会自取灭亡。
  而对我来说,又是无所谓的。我只在乎我的考试,只在乎减半的租金。欲望单一而执着的人,不会被迷惑,才是强者。啊信第一次看见我,就决定与我合租。他说我有一双很冷淡的眼睛,他说我们一定能相处愉快的。
  
  
  我们合租的日子,就这么开始了。
  空旷的屋子,时常扰人的,是啊信的手机。或是娇俏或是怨恨的女人的声音,从小小的扩音器里涌出来,塞满整个屋子。我冷笑,低头解我的几何。原来他搬来这种偏僻的地方,是为了躲避女人的纠缠。
  
  
  偶尔也会有执着到癫狂的女人,生生找到这灰暗的领域。
  她一只手猛烈地拍打着锈迹斑斑的铁门,另只手褪下足上的一只高跟鞋。血红的高跟鞋提在她的手上,象她因恼怒而涨红的脸,又象她因咒骂而红润的嘴。
  她絮絮地叫骂着,忽地扬手丢出了那只高跟鞋。鞋子不偏不倚,打破了我的窗户,落在我的古文习题上。
  
  瞬间的光景,我脑海中的国愁家恨千秋万代,全被这泼妇赶地烟消云散了。
  
  我怒不可厄,提着高跟鞋匆匆下楼去,那女人却是不见了。满是铁锈的门上,空留一个女人的巴掌印记。
  
  好半天才找到了啊信,公寓很大,他又不知窜到了哪里,弄得手上泥土斑斑,头发也凌乱了些。
  
  “那女人是你的?”我问他。
  “是以前的玩具,谁知道她那么泼辣!没吵到你吧!”他笑笑,一口白得阴森的牙。
  我的确不满,“你打发她走了?”
  “女人吗,哄几句就回去了啦!”他堆笑推我上楼去,“去温书吧!不会再打扰你了!”
  我自然没有闲工夫理他,上楼去了。
  
  随手把高跟鞋扔进抽屉,那女人没有鞋子怎么回地去?我只是一笑。
  那夜,后园的灯光亮到很久。窗户的玻璃破了,工具房里的唏唆声一直不绝于耳。对我来说是无所谓啦,
  
  我抱着四书五经,那晚睡得好香。
PART2
  
  其实我和啊信算是合拍了。我不干预他的自由,他为我提供减半租金的机会和安静的环境。
  
  偶尔他带女人回家,女人娇声埋怨这偏僻的鬼地方,啊信哄着骗着,一闪身就进了房间。不知是不是为了让我清净,反正我的确不受影响地继续解题。我早就习惯了的,先是几分钟缠绵的靡靡之音,再是一两声女人的尖叫,然后就安静了,无声了,消逝了。我按按太阳穴,心想数学题目也能如此规律就好办了。
  
  
  当然我们偶尔也有吵架的时候。
  最是讨厌的,是浴室的下水道塞住的时候,啊信喜欢在外面洗桑拿,结识年幼好骗的女孩子,会在浴室洗澡的,多半是我。水漫到了脚踝,褪不下,还从下水道涌出来。酸酸臭臭,还带着腥气的腐水,红褐的颜色,好不恶心。我只得蹲下身,用手往下水道里掏着。定是什么脏东西塞住了下水道,我猜得没有错,手指揪上来一大团长头发。丢在一边,水依旧没有褪下去。再掏,又是一团,水却依旧那么漫着。我发狠了,物理化学拿它没办法,区区下水道还能难住我?再掏,全力地掏,象是挖到了一个油井,源源不断。渐渐的,我也烦了。这不断的,象是怨恨一样的东西。再渐渐的,更不堪了。掏出的不仅是头发,还牵连着许多纤维,黏附在一起。怎么看怎么象,是头皮?
  
  我恼了,披了衣服冲下楼去,把一大团脏物劈头盖脸丢在了啊信的脸上。正在看新闻的啊信一脸错愕,甚至没来得及转台,新闻里,播报员一脸的宁重,“本市近日又有一名少女失踪,该女子系郊区某桑拿俱乐部的员工……”
  
  我夺过遥控机,关了电视。啊信从脸上取下那些脏物,看了眼,不好意思地笑了。
  
  “对不起啊!没清理干净。”他说
  “回回都这样,我很麻烦你知道吗?”我向他吼,“我的时间很宝贵,不能用在帮你通下水道!”
  他再次歉意地笑,我稍稍气消,瞪他一眼。
  
  
  他总算知错能改,后来的浴室下水道没有再塞过。只是几天后换了马桶堵塞起来,我无奈,干脆睁只眼闭只眼。
  
  隔天他拿了本高考英语通向我赔罪,我眼前一亮。
  我们和好如初。仍然是很好的合租伙伴。
  
  
  
  夜已很浓,我和啊信屋子里的灯光都没灭。
  
  我对着寄生虫般顽强的代数题目狂抓着脑门,啊信在做什么,我不知道,也没兴趣知道。
  更夜了,大脑的空虚转移到胃里。揉揉肚子,我决定不亏待自己。
  
  厨房在楼下,我总是留着些鸡汤备用以便滋补大脑的。虽然月月的钱都不够花,但这我倒不会亏待自己。在这点上我和啊信又有了共鸣,我们都认为好身子也要细心补。
  厨房的灯灭了,我懒得开,省点电钱。一垫脚,手向橱柜里一摸索,捧下个大汤碗。也不热下,省电,就着凉的咕噜一口。
  呸……怪味!我苦着脸拼命吐着唾沫,不由自主地伸手摸索着开了电灯,往碗里里一瞧,眉毛拧成一节。
  
  既冷又腥的味道,我瞪着汤水,责骂自己怎么又拿错了碗。小心翼翼地再放回橱柜里,倒了胃口,没再喝自己的鸡汤就回房间了。
  
  第二天照例埋怨他,“你就不能把你那恶心汤放在别的橱柜?”
  “你又拿错碗了?”他反问,“其实你不懂得,那才是真正大补的东西!”
  我呸他一口。
  
  饿了,还是会吃饭。昨晚的事情似乎并没有太影响我的胃口。
  只是偶尔面对粗得不能再糙的饭菜,一边怨恨着金钱,一边回想,那个味道,似乎也不是那么糟糕吗。
  
  
  当然我并没有被啊信那个变态佬给同化。我的欲望还是只有两个,我的紧迫的考试,我的拮据的钞票。
  
  
  我和啊信还有一个共同点,我们都不不喜欢收拾房子。仿佛这里的阴冷森森是天然的屏蔽,我们肆无忌惮无拘无束,还收拾房子做什么?
  我每天埋头解题,我的垃圾无非是些书啊笔啊考卷。可啊信的不同。臭极了,我会拍着他的门板大喊大叫,“你小子几天没清理啦!要熏死我啊!题目都做不出啦!”
  
  他探个头出来,自己倒知道带个口罩,“马上好,正弄着呢!要不你也来个口罩先?”
  他递给我个,一看就是女人用过的,还沾着口红痕迹。我接过,往头上一套,“快点弄啊!”大步回房。
  临走又想起句,扭头吩咐他,“你啊!不准再往后园埋了!坑又挖得浅,一下雨就露出来了,看了真讨厌,影响我学习孔孟的心情!”
  他笑笑,算是答应了。
  
  
  我回房,继续读书。
  柳暗花明又一村,我念叨着,抬头看,春天来临时,也许可以花香满园。
  
  
  
  那天啊信又拐了个女人回来。我无奈,放下书本静默等待着。
  先是几分钟缠绵的靡靡之音,再是一两声女人的尖叫。我等着她安静下来,我以为啊信会让她安静的。但这次没有,女人的尖叫微弱些,却没有消失,反而好象还移动了起来。
  我侧耳倾听,似是从啊信的卧室转到了客厅,又到了厨房,一路鬼哭狼嚎,好不厌烦。
  
  我敲打着桌面,啊信的效率何时那么差了?我的时间可是很宝贵的!
  我抬头看见月历,一个月以后的今天,就是我上考场的日子。这是我的第四次,家母皱眉说四多不吉利啊,我这次一定还落榜。
  他们都等着看我的笑话。宁愿我去搬砖拆墙,也不愿资助我高考。逼得我蜷缩在这种阴府的地方。
  
  所有人都看扁了我。我象只寄生虫,就算顽强地挣扎,也只是活在他们的脚下。
  我不甘心啊!为了这份骨气,我已经什么都抛弃了。到最后,又会是什么……
  
  
  我独自沉思,身体越来越冷。
  沉重的拍门声把我的注意力拉回了现实。
  
  “救命,救救我……”隔着门板,是女人微弱而顽强的声音。
  “啊,别过来!快开门!救我!”声音慌乱极了,是啊信匆忙追了上来。
  女人不甘心,指甲狠狠摩擦着木门,发出比尖叫更不堪的声音,撕裂着我的耳膜。
  
  “救命!求求你!”女人顽抗到底,双脚胡乱踢着门板。
  “别闹了!”是啊信的声音,连他都慌乱了起来。
  
  我终于忍无可忍,起身打开了门。
  
  
  
  女人见我开门,以为自己有救了。她蓬乱的头发纠结着血块,脖子裂了个口,血潺潺流着,污了她的全身。脸色发青,唇色全白,但眼睛明显晶亮了,直直看我,在恳求我。
  她以为,我会救她。
  
  
  我蹲下身,女人匍匐在我脚跟。身后的啊信停下,不知所措地看着我。手上的匕首淌着血,一路上来脏了楼梯。
  
  “救救我,他……是个疯子。”女人仰头看我,双手抓住我的裤脚,不放。
  我扶起她,她失血的身子柔软如海绵。她借我的手勉强站起来,又整个瘫软在我的怀抱里。失血过多,连瞳孔都浑浊了。仍然执着着,“救我!……”
  我捧起她的脸,也许曾经娇好,现在却是狼籍。一阵厌恶。
  
  我掐着她的脖子,把她的头狠狠撞向墙壁,一下又一下。
  女人这次只是叫了一声,眼睛一翻,昏了,或者……
  只剩下我咒骂的声音,自己都觉得刺耳,“我的时间不是用来救你这种女人的,你不知道你浪费了我多少宝贵的时间吗?还不死,还不死……”
  
  不知撞了多少下,手中的物体渐渐真的象了一块海绵,完全没有了生气。一送手,软软坠地。眼睛微张,死不瞑目。
  我叹气,抬脚把她踢开。墙上的日历脏了,我隐隐开始懊恼。血迹最浓烈的一块地方,是一个月后的今天,我的命运之日。
  
  
  多讽刺!
  
  啊信在一旁,微微愣住了,握刀的手轻轻抖着。我冷眼看他,说,“你的麻烦,收拾干净。”捧起书本,到客厅去温习。
  
  怎么会那么吵,再这么吵闹下去我怎么考试啊。我喃喃着,眼神阴冷。
 PART3
  
  
  高考之后的半个月,我终于如愿以偿。握着血红信封的通知书,我觉得幸福,从不觉得那是用什么换来的。
  
  家人终于再次认同我。讽刺,真是个大团圆的结局。我心里不屑一顾,表面还是春风相迎的。
  
  妈妈突然想来看看我读书的地方,我难以拒绝。只得迎她过来,车路步行好久,累地她直喊腿疼。
  
  “房子倒大,就是太偏僻!”妈妈埋怨。
  “不偏僻怎么会便宜?”我回答。
  她有些难堪,毕竟曾断了我的供给,赶紧换了话题,“呵呵,其实偏僻是偏僻,不过真的很大,条件应该不错啊!对了,你貌似有个合租人吧!在哪里,让我见见啊!”
  “不,”我冷静地回答,“妈妈记错了,我是一个人住!”
  “一个人?”她惊了下,明明记得是有合租人的啊。
  “就我一个人,否则怎么能安静地读书呢?”我笑了,很狡猾。
  “哦。”妈妈面路惭愧,毕竟曾经对我不闻不问。
  
  
  高考前的半个月,我变成了一个人住。
  
  因为我需要安静的环境,最纯粹的安静,一个人的静谧。啊信只是惨叫了一声,就归于永远的安静了。我要谢谢他,我的成就有他的功劳。
  
  只是有一件事情我依旧耿耿于怀,在他消失后的时间里,我只得一个人交房租。真是遗憾,看来世界上的事情,总不能双全。
十二 红痕
  
  
  年近四十的啊伟最近红光满面,滋润得很。熟识的人遇见他总不忘记招呼一句,
  “啊伟,何时做爸爸?”
  只一句话又添了他的红光,他总是笑答,“快了快了,过几个礼拜就进医院待产了。”
  
  
  结婚五年的妻子终于得孕,啊伟成天乐成一朵花。
  
  这日又加了薪,连老板都赞他,“最近红星高照吗,不请客喝酒乐乐兄弟们,小心一个人捂出红疹子!”啊伟一笑,自然出手大方。说是兄弟酒,去的全是啊伟的上司。几个经理浩浩荡荡进了夜总会,卸下道貌岸然的外衣,个个搂着妖娆的舞小姐,闹腾地好不欢愉。
  
  啊伟窃笑,同为男人,他太了解如何哄得上司的开心。
  坐久了终也耐不住寂寞,自己也拉过一个米你裙的妞儿,小姐娇笑着滚进他怀里。几个上司笑成一片,“守了8个月的活寡,现在要爆发了咯!”他轻轻一笑罢了。
  
  
  他再爱妻子,终究是个男人,怎么忍得住。
  
  
  
  在宾馆里冲了全身,洗去一身的廉价脂粉味。把钱压在烟灰缸下,不贵,才200而已。只是久经风尘的女人,一身骚味,激情时尚还可以,事后想想竟有些恶心。他最后看一眼床上仍然酣睡的女子,半掉的妆容再也遮盖不住青春的流失,他皱眉,摔门离开了。
  
  
  回到家是午夜3点,妻为了肚子里的娃娃早早就睡了。他小心翼翼躺在妻的身畔,月光下妻的脸微微有些浮肿,是怀孕女人的特征?还是成天的老母鸡汤堆出来的?还有那从鼻梁处蔓延到两颊的,妻曾经告诉他那叫妊娠斑。妻摇着他的胳膊说不许嫌弃她,妻抚着肚子,“难看了,也都是为了我们的小鬼头。”
  
  正想着,妻醒来了。她懒懒地想翻过身,又碍着隆高的肚皮,于是深深拧着眉毛。啊伟适时扶上她,让她微微坐起。妻拧开床头的一盏小灯,光打上她的脸,臃肿的轮廓象陷入一堆光晕。
  
  妻问,“怎么那么晚回来,不知道我一人睡觉好寂寞!”
  他苦笑,怀孕8个月,一人睡觉和两人睡觉又有什么区别。但他只说,“应酬而已,还不是为了孩子的奶粉钱。”
  妻娇斥道,“我宁愿不要那奶粉钱,做丈夫的成天不在家,我一人孤独,生下个怪胎怎么办!”
  “哪会,我的妻如此美丽,孩子象你一定漂亮!”他奉承道。
  妻笑了,“现在这副鬼摸样还算好看,你肯定骗我!我非但不信你这滑头,还怀疑你是不是背着我出去打野食了?”
  他尴尬下,没有显在脸上,“我又怎么敢对不起你?”
  “我不信,让我闻闻!”怀孕的女人最是多疑,她凑上来,使劲吸着鼻子,啊伟自信她什么也闻不到。
  “再让我看看!”她又要求。
  啊伟暗自慌神,不知那风尘女有没有在身上留下什么不堪的痕迹。他推搪,“你别动来动去的,伤了胎气!”
  “我不,就要看看!”她把脸一横,怀孕的女人,最是蛮横。
  她硬是凑上了身,伸手去脱啊伟身上的睡衣。啊伟扭不过她,一边配合着,一边自求多福。都说他最近红光高照,他默念着,但愿不出岔子。
  
  妻看了前胸,又借着灯光看了后背,没有抓痕,也没有牙齿印,她很满意。她嬉笑着帮丈夫拉上睡衣的袖子,忽然奇怪地叫了一声。
  
  “咦?这是什么?”
  啊伟心一虚,声音都颤了,“哪里?什么啊。”
  妻指给他看,“这里啊,手腕上怎么有条红痕啊!”
  
  啊伟低头看,果然。在右手的手腕处有一道细长的红痕,横过整个手腕。象是被线勒到的,严重点又象是自杀后留下的痕迹。啊伟稍稍诧异,虽然只是个小伤口,竟完全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弄上的。
  
  他狐疑着,妻又开口了,“那么不小心,怎么总是弄伤自己啊!”她咯咯一笑,忽地温柔地抱着他,“都快是做爸爸的人了,还那么不小心!”
  他舒一口气,知道盘问的危机已经过去。他也伸手拥住妻,只是目光落在右手手腕上,目光阴晴不定。
  
  
  第二天上班,他依旧精神抖擞。今天是他加薪后的第一天上班,同事不论真心与否都会来上句,“恭喜啊!最近红星高照吗!”
  听多了,他自己更是高兴。
  
  接过秘书的文件,秘书小姐也看见了他手腕上的红痕,问,“老板的红星,可是照得手腕都红了呢!”
  他一笑,目光跟着年轻迷人的秘书好久,才又回到手腕上。想了一晚上,也没想到是什么时候弄上的。仔细看,伤口还不浅,艳艳的红,怎么比昨晚的样子更红了几分?
  他揉了揉眼,又凑着观察。的确是更红了几分,想必是睡相不好压红了。浅浅割开了的皮肉,有些表皮还外卷着,耷拉着。照理说开始痊愈的伤口应该是暗红色的,啊伟越想越不明白。干脆置之不理。
  
  下班后,上司又勾搭上啊伟,“怎么,今天还HAPPY去吗?我请客。昨晚的女人怎么样!”
  啊伟笑笑,“风尘女人,也就那么回事!”
  上司挑了下眉毛,“小子要求那么高,有胆子去搞良家少女啊!”
  啊伟只得赔笑,“哪敢哪敢。”
  最后还是一起上了夜总会,一夜的狂欢。只是啊伟的兴致浅了不少。
  
  
  舞小姐扭着身子蹭着啊伟,“先生好冷淡哟!”说完还递上一杯酒,“我很渴,不如你喂我啊!”斜眯着美眸凑了上去。
  啊伟迟疑,杯子没接稳,酒撒了出来。金黄的酒汁一半落在舞小姐的裙子上,一半撒在啊伟的手上。
  舞小姐正想惺惺作态地娇叫几声,却是啊伟先一步大叫了起来。
  
  “啊呀!”啊伟忽然疼地滚到了地上。他自己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剧痛慌了神,他回过神智,才发现自己已不自觉地紧紧捂住右手手腕。
  他倒吸一口气,松开手,酒水撒在红痕上,皮肉如化学反映般,涨起了恶心的浓泡,连成一线,鼓胀而丑陋。啊伟愣住了。他从未想到,这红痕是如此严重的事情。
  
  女人们围了上来,一张张惊骇的脸孔。电光火石之间,他忽然明白了。
妻明显发现啊伟变了。
  他跑去看医生,皮肤科外科内科看了个遍,通通没有结果。中医西医都束手无策,那天翻起的浓泡丝毫没有消退的征兆,鼓得越发地大,轻轻一扰就破了,飞溅出一包血水,好生恶心。
  上司体恤他,准他的假,“早些回来上班,没了你,少了个人欣赏小妞。”他赔笑,不太自然地牵动嘴角。
  
  手腕烂得厉害了,于是啊伟的脸色也越来越难看了。他常常瞪着溃烂的手腕,眼神渐渐狰狞,象是瞪着一个索命的侩子手。
  红痕渐渐演变成一道红黄交替的粗线。每每上药包扎都是疼得他眼泪滚滚,还不停地出浓水,纱布根本包不得,只得暴露着,伤口便更嚣张地溃烂着。黄黄的血水,悲伤的眼泪般流淌不息。
  短短的日子,啊伟越来越惊恐,五官扭曲成了毕加索的油画。
  
  妻担心,问他,“你到底记不记得究竟怎么弄伤了自己?怎么会烂成了那样!”
  半痴狂的啊伟铁青着脸回头看她。终是一语不发。手微微颤抖。他其实是想起来了。那段经历,怎么会忘记。
  
  “再去看看其他的医生吧!”妻鼓励他。
  他不答,良久,又叫喊道,“是我错,是我错!”
  妻不明白,又不敢多问。
  啊伟忽又凶狠着脸抬头看她,“也是你的错!也是你的错!”说着,不顾妻的大肚子,一把推开她,把自己关进了书房。
  
  他开电脑,查阅近一两个月所有的社会新闻,忽然面如死灰。
  
  
  良久良久,妻见他不曾出过房门,又担心起来。她敲门,没有反映。拖鞋忽然是湿湿的粘粘的,她惊恐,几乎叫出声来。房门缝渗出血来,象个有生命的小湖,曼延出来,湿了她的鞋。她几近晕厥,赶紧找了钥匙把门打开。啊伟倒在地上,死灰的脸,不跳的脉搏。
  手腕,手腕。妻呢喃着,终于晕过去。
  啊伟肿烂的手腕,裂了开来,跌落在一边。切口整齐,象是一刀生生砍下。啊伟失血过多,没有救。
  
  
  男人好色,也是无药可救的。
  
  
  妻没有注意到,啊伟的电脑屏幕始终闪烁着,他最后浏览的新闻,一条悲惨的社会新闻。
  
  
  X月X日,少女XXX于家中自杀身亡。
  据知情者透露,该少女曾于家中割腕自杀多次,均被家人救起。右手手腕伤口处早已肿烂不堪。这日少女家人疏忽,少女干脆自断右腕以求一死。
  而该少女自杀的理由,据说是因为一个月前于深巷被歹人强暴,凶手至今查无踪迹。
  
  
  谁说啊伟无胆子搞良家少女。
  他说过,再爱妻子,自己也终究是个男人。
  那次在巷子里他劫持了她,她拼命反抗,象是垂死的小鸟,激起他无限的热情。少女痛哭,嘴被他的手堵着,她双手胡乱打着,指甲在他的右手腕划下一道淡淡红痕。注入了怨恨,等待发酵的诅咒。他却更兴奋,失去了理智。他抓着少女的头向墙壁撞去,少女软软垂地。
  
  他从此不再热中风尘的味道。尝过一次,回味无穷,才有动力继续耐着妻子怀孕的苦恼。
  只是他不知道,风流一次,代价太大太大。
一 迷途陷阱
  
  
  年轻的王子骑上骏马,吻别他年迈的父亲,开始他周游的旅行。
  “也许我会带回金银珠宝,也许我会带回忠实的家臣,也许我会带来稀世的珍兽。”王子允诺。
  “我却最希望你带回一个美丽的姑娘,为我们带来一个王妃。”老国王回答。
  
  
  老国王送给王子一把金色的猎枪,嵌满宝石,象天际的彩霞般。
  王子握着猎枪徐徐前行。不知不觉进入一座森林。
  王子不觉得怕。漫天的枝丫,纠结的树根。双双幽藏的暗绿的眼,瞳仁竖成一线,灵活地上下转动着。厚重的苔藓里隐约是几只爪子,灰涩的皮毛,锋利闪光的爪尖。王子浑然不知,只道那点点光华,是为他饯行的萤火虫。
  
  他无知,他无畏。
  什么在尖叫,他掏掏耳朵,只是一笑而过。
  
  走了很久,他饿了。他只带了满口袋的金币,此刻也填不满肚子。
  他举起猎枪,寻了寻,对准树丛中一只浅褐色的狐狸。
  
  狐狸瑟瑟,向他求饶,“英俊的王子啊,求您放过我吧!时针再走过三格,就会出现一座城堡,您可以到那里去饱餐一顿。而且,那里有位公主,美得如太阳的光辉!”
  
  王子放下猎枪,狐狸一笑,逃走了。
  
  
  
  又走了很久,他还是饿着。
  他举起猎枪,寻了寻,对准了河里一条银色的游鱼。
  
  游鱼瑟瑟,向他求饶,“英俊的王子啊,求您放过我吧!时针再走过二格,就会出现一座城堡,您可以到那里去饱餐一顿。而且,那里有位公主,美得如月亮的静谧!”
  
  王子放下猎枪,游鱼一笑,游走了。
  
  
  
  又走了很久,他依旧饿着。
  他举起猎枪,寻了寻,对准了天空一只墨绿的飞鸟。
  飞鸟瑟瑟,向他求饶,“英俊的王子啊,求您放过我吧!时针再走过一格,就会出现一座城堡,您可以到那里去饱餐一顿。而且,那里有位公主,美得如星星的璀璨!”
  
  王子放下猎枪,飞鸟一笑,游走了。
  
  
  
  又走了很久,王子开始怀疑自己是否迷路了。
  他喃喃道,“奇怪,为什么还不见高大的城堡,美丽的公主?”说完,抬起头,高耸入云的石头城堡就立在了他的眼前。
  
  他惊呆了,以为自己饿得头昏眼花。
  但那古旧的城堡就是那么真实地存在着,爬满灰涩的藤叶,缝隙中长出蜷曲的杂草。
  
  王子牵着马绕去城堡的另一边,有几个仆妇正整理着姹紫嫣红的花园。
  仆妇见了他,淡然地笑着,“年轻人,你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
  王子回答,“我是邻国的王子,从那片密林中来。我正在周游世界,也许会带回一个美丽的公主做王妃。”
  仆妇放下手里的活,“你一定饿了,先去吃点东西吧!”说着,把王子引去了城堡的大厅。另一个仆妇牵走了王子的马。
  
  
  王子在金碧辉煌的大厅里享用了美妙的一餐。他打量着如此华美的皇宫,那珍珠镶嵌的墙壁,水晶打磨的地板,宝石点缀的天花板,不禁沉醉,“拥有如此皇宫的公主,该有多么地迷人啊!”
  
  
  于是他心里的欲火悄悄地点燃了,蔓延上他的心神,他焦躁不安。
  他走出大厅,回到那个花园。他看见忙碌的仆妇们,毫不犹豫地举起了猎枪,“告诉我,公主的房间是哪一个?”
  仆妇瑟瑟,向他求饶,“英俊的王子啊,求您放过我吧!城堡那么多窗子,只有一扇是描着金漆的,那就是公主的房间。”
  
  王子放下猎枪,仆妇一笑,四散走了。
  
  
  
  王子的欲念灼灼,眼睛是骇人的红。他围绕着花园不断地打转,眺望城堡那么多窗子,果然只有一扇是描着金漆的,还点缀着浪漫的粉红薄纱。
  
  王子于是向着窗子走去,他想了想,忽然弯腰,低头想折一枝玫瑰,送给公主。
  玫瑰瑟瑟,向他求饶,“英俊的王子啊,求您放过我吧!我的美不及公主的百分之一,她就在窗子的那头等待你,只要你有一颗年轻的心!”
  
  王子听了,大步走去。
  
  
  窗子在二楼,金光灿灿,是情欲的迷离。
  王子正打算顺着藤叶爬上去,从窗台上却垂下一把长长的金发。金发后露出一张娇俏艳丽的脸,如雪的皮肤,幽深的眸子,暧昧地微笑着。
  王子瞬间迷失了,那太阳的光辉,月亮的静谧,星星的璀璨。
  即使死在这糜烂的美中,他也无怨无悔。
  他握紧那把长发,丝绸的触感。心神为了荡漾。他用力一攀。
  
  满园的玫瑰放肆地大笑。
  
  
  
  第二天,只是黎明的时分。
  仆妇们早早地开始她们的工作了。
  她们把新鲜的内脏捣成糨糊。这是最甘美的花肥,细心浇灌在花园里,玫瑰们幸福地呻吟着。
  
  她们把连皮带肉的新鲜骨头抛撒在森林里,浅褐色的狐狸们蜂拥而上,愉悦地啃食着。
  
  她们把新鲜的血液倒进河流里,银色的游鱼沐浴在血浆中,肆意地翻腾。
  
  她们把细碎的肉块抛向半空,被墨绿的飞鸟一一接住,带回鸟巢慢慢享用。
  
  仆妇们也很有收获,她们得到了王子满口袋的金币,和那把金猎枪。把猎枪融化了,换了钱,可以为孩子买圣诞节的礼物。
  
  
  而美丽的公主呢?她梳理着无数男人攀爬过的长发,细心盘起,望着那片森林,等待下一个来访者。
  玫瑰们说得没错,只要你有一颗年轻的心!
  公主永恒的美貌,需要一颗颗鲜活跳动的年轻的心脏来维持。
  
  事情,就是这样。
童话 二 白鹅王子
  
  
    
    我看见,王国的这一面住着一个黑少女。她的皮肤如黑耀石般光芒璀璨。
    我知道,王国的那一面住着一个白少女。她的脸孔如死后翻起的鱼肚皮。
    
    
    黑少女养着一群白鹅。
    她诱人煽动的黑眸子藏匿着深深的秘密。每当月圆之夜,银月的光华倾斜了一地,她就抱着她最爱的那只白鹅跺到月光下。鹅扇动着粉白的翅膀,瞬间幻化成一个人影。黑姑娘的脸泛起红晕。她亲昵的爱人。她月光下的王子。
    
    
    黑姑娘的脸上开满幸福的蔷薇。她期待着每个月圆的夜晚,她抱着白鹅恍恍惚惚的微笑着,温润的嘴唇喃喃而语。她轻唱,
    “我的爱人,我月光下的王子,我浪漫的华尔兹。我被你滋润过的唇,我被你抚摩过的手指,它们是世间最珍贵的宝石。五个月圆的夜晚,明天即将是一切的终结。你答应我带我去你富饶的国度。我将会是你的王妃,你名贵的黑耀石。”
    
    
    墙角里,白姑娘冷淡地笑。
    
    
    月圆的前夕,黑姑娘变成了红姑娘。布满血色蔷薇的脸,倒映在如镜的匕首上。
    白姑娘把她的尸体抛进了井里。井水染红了,白姑娘轻轻微笑,“我的爱人,我月光下的王子,我浪漫的华尔兹。我被你滋润过的唇,我被你抚摩过的手指,它们是世间最珍贵的宝石。五个月圆的夜晚,明天即将是一切的终结。你答应我带我去你富饶的国度。我将会是你的王妃,你名贵的黑耀石。”
    
    
    她伸手抹了一大把煤灰,涂在自己惨淡的白脸上。细心抹开,如新娘描画着胭脂。
    她走向那片月光,她向着摇曳的人影投怀送抱。她媚惑地笑着,眼里映满贪婪的光,“带我去,那富饶的国度。那财富堆积的世界,天堂般的生活。”
    
    
    王子牵着白姑娘的手,飘飘然上了天。
    王子借着月光看她,问,“我的黑耀石,为何你的脸孔失去了宝石的光泽,象是污秽肮脏的黑煤灰?”
    白姑娘回答,“我的王子,请不要嫌弃我。今晚的月光太美太亮,它夺走了我所有的光彩。”
    王子继续问她,“我的黑耀石,为何今晚你的脖子沾着啖淡的红色。在月光下,象一颗血痣?”
    白姑娘回答,“我的王子,请不要嫌弃我。那是我对你无尽的思念翻动在身体里。它挣扎着涌出,化成了一颗血痣。”
    王子继续问她,“我的黑耀石,为何今晚你的眼睛没有了温柔,多了骇人的光。”
    白姑娘回答,“我的王子,请不要嫌弃我。那是今晚我们飞翔地太高,星星的强光倒影在我的眼睛里。”
    
    王子忽然冷笑,“我们飞得很高吗?我们根本飞不起来。我亲爱的黑耀石,你往下看。”
    
    
    白姑娘向下看去,她看见一个红姑娘的影子。几近断裂的脖子,满脸憎恨的红蔷薇,闪着复仇光彩的眸子,死死拉住了她的脚踝。
    王子说得不错,他们根本飞不起来。王子一送手,白姑娘被拽了下去。扑通一声,似是落进一口井里。井水瞬间沸腾,腐成一锅浓水。
    
    
    王子淡然地笑了,“女人,不过如此。不是为爱,就是为财。”
    他落地,化为一只白鹅。他走进一个姑娘的家。
    
    
    永远没有人去过白鹅王子的国度。
 童话 四 大灰狼和小白兔
  
  
  
  兔妈妈要去城里做客。临走前,她叮嘱着年幼的小白兔,
  
  “我亲爱的兔宝宝,独自看家一定要谨慎小心。
  当金色的太阳懒懒地从东方升起,当银色的月亮沉沉地堕于西方。那嗜血的大灰狼,无时无刻都在窥视着细皮嫩肉的小家伙儿。红色的晚霞比不过它的血盆大口,闪烁的星星却不及他森森的尖牙。
  所以务必要看紧房门,锁紧窗户,结实的房顶和四壁会为你挡去危险的。
  记住了吗?”
  
  小白兔红着眼睛,乖巧地点点头。
  
  
  
  
  兔妈妈走后的第二天,大灰狼就闻风而来了。
  
  他趴在玻璃窗户外窥视着,看见只有年幼的小白兔在独自看家。那肉滚滚的身体真叫他心动。
  他用丝巾遮去半边毛茸茸的脸,嗲着嗓子叫唤道,
  “小白兔,快开门!我是你妈妈的好朋友,她让我为你送来新鲜的蛋糕。”
  
  
  这古怪的声音,宛若指甲划过黑板的怪声。小白兔立刻就明白了,她红红的眼睛一转,答复道,
  “哦,天知道我有多么渴望着甜美的蛋糕!它们一定布满了奶油,点缀着樱桃,远远赛过萝卜和青菜的美味。只可惜妈妈不让我出门,她甚至把钥匙藏在了门前那颗大树的树洞里!”
  
  
  大灰狼一听,马上跑到了树前,伸出爪子到树洞里掏钥匙。但爪子刚刚在洞里搅和了几下,就碰到了一个硬硬的东西。随即,大群大群的蜜蜂嗡嗡着从洞里飞了出来,齐心协力地向着大灰狼发出猛烈的攻击。
  大灰狼抱头鼠跳,这才知道自己上当了。为了躲避蜜蜂的追赶,这次他只得狼狈地逃开了。
  
  
  
  
  第二天,当大灰狼不死心地又来到小白兔的屋子前,小白兔已然做好了准备。
  
  大灰狼依旧站在门前,用丝巾盖着满是红疙瘩的脸,娇娇道,
  “小白兔快开门,今天我为你带来了美味的巧克力!”
  
  小白兔微微笑了,
  “哦,天知道我有多么渴望着甜美的巧克力!它们一定混合着杏仁,或者榛子,远远赛过萝卜和青菜的美味。只可惜妈妈不让我出门,她甚至把钥匙藏在了屋顶上!”
  
  大灰狼一听,立马找来一部梯子(梯子就在附近)想要登上屋顶。可没想到小白兔事先在屋顶上打了厚厚的蜡,大灰狼刚一踩上屋顶就狠狠地从上面摔了下来。他这才知道自己又上当了,但为了自己的鼻青脸肿,他只得殃殃地回去了。
  
  
  
  
  第三天,当大灰狼不死心地又来到小白兔的屋子前,小白兔同样早早地做好了准备。
  
  大灰狼站在门前,颤抖着满是蜜蜂叮咬和摔伤的身体,虚弱地说,
  “小白兔,快开门!今天我为你带来了香香的布丁。”
  
  小白兔哈哈地笑了,
  “哦,天知道我有多么渴望着甜美的布丁啊。它们滑滑嫩嫩又撒满了葡萄干,远远赛过萝卜和青菜的美味。只可惜妈妈不让我出门,她甚至把钥匙藏在了门前装满水的大石缸里。”
  
  
  大灰狼一听,立马跑到了大石缸前。但石缸太大太高了,以至于他不得不搬了凳子垫在脚下(凳子就在附近),才可以够到石缸。他想把缸打破,可惜石缸的壁太厚太坚硬了。看来只能跳下去,把钥匙捞上来,再爬出来。但一摸到自己浑身的伤痛,大灰狼又有些犹豫。他伸头往石缸里看了看,平静而光亮的水面,似乎没有陷阱。他这才放心地跳了下去。
  
  但,自此一命呜呼。
  
  
  
  小白兔在石缸里放满了滚烫的开水。石缸的壁厚,天气炎热就不易被发觉。而且她浇了满满的一层油在水面上,锁住了热气,让水面看着如一面晃晃的镜子般平静。
  
  
  
  大灰狼被活活烫死在石缸里。
  空气中弥漫着皮肉的香味。
  
  
  
  这时兔妈妈恰好回家了。
  她听完了小白兔的叙述后,赞不绝口,
  “我聪明的好孩子,你很好地保护了自己!你的智慧让妈妈倍感骄傲。
  但有一点我不明白,为什么你要设计陷害大灰狼?直接赶他走或者干脆不理睬他岂不是更安全吗?”
  
  
  
  小白兔眨了眨她鲜血般的眼睛,微笑着回答,
  “哦,天知道我有多么渴望着甜美的狼肉啊。它们又香又酥,远远赛过萝卜和青菜的美味。”
 故事发生在某个阳光明媚的日子。
  
  
  金发的小姑娘正和朋友们开心地玩着捉迷藏。她小心翼翼地躲在一颗参天的树后,把身体的每一寸隐蔽在树木漆漆的阴影里。碧绿色的瞳孔不安地四处张望着,眼见着一个伙伴被抓住了,又一个伙伴被抓住了,但依旧没有人发现她。她不禁得意洋洋地笑了。
  
  
  朋友们怎么也找不到金发的小姑娘,他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都不由地烦躁了。但忽然地灵机一动,他们彼此交头接耳地嘀咕了几句,然后一一仰起头,大声地喊道,
  “小红帽,小红帽,红帽子的臭丫头,你快出来吧!”每人轮流吆喝了几句,都不禁放肆地哈哈大笑了。
  
  
  金发的小姑娘生气了,她把自己往阴影里缩了缩,暗地里拽紧了小拳头。
  她生平最讨厌两件事,其中一件就是这个外号,小红帽。
  
  
  
  正犹豫着要不要冲出去,忽然远远地听见了妈妈的声音,正询问着伙伴们,
  “你们有见到我女儿吗?我正在找她……”
  
  
  她听了,赶紧跑了出去。向几个笑话她的坏小子翻了翻白眼,随即扑到妈妈的怀里。
  妈妈的手上提着个篮子,盖着红格子的餐巾,隐隐透露着甜点特有的香气。小姑娘的脸立刻笑成了花朵儿,
  “妈妈,篮子里装着什么,是特别给我的吗?”说罢,还神气地看了几眼那群坏小子。
  
  “是蛋糕和葡萄酒,”妈妈说着,把篮子递到了小姑娘的手里,“但不是给你的,是让你送去森林里的外婆家。外婆生病了,希望这些能带给她愉快的心情。”
  坏小子们一听,都贼贼地笑了。他们朝着小姑娘挤眉弄眼,但小姑娘此刻却并没有心情理睬他们。
  
  
  她苦着脸,“又要去看望外婆吗?”
  “妈妈有工作在身,你要好好照顾外婆啊!”妈妈低头嘱咐着,“趁着现在天色明亮,赶紧动身吧!在路上要小心,不要跑,摔跤了外婆可就吃不上蛋糕了。也不要离开大路,森林的暗处总有些窥视小孩子的坏东西。”
  小姑娘只得殃殃地点点头。还没走几步,妈妈又拉住了她。
  
  
  “等一下,你忘记了这个。”妈妈从围裙里取出顶丝绒的红帽子,“这是奶奶送给你的帽子,别忘了戴上!”
  小姑娘见了帽子,嘴角拧得象条麻花。妈妈于是笑了笑,把帽子扣在了她的头上,“外婆看见你戴着它,一定开心。”
  
  
  
  妈妈走远后,那群坏小子围着小姑娘,一个个没心没肺地笑着,
  “小红帽哈哈……今天又要去陪痴呆的老婆婆了吗?”
  “她可是外婆宝贝的小红帽啊……瞧那红通通的帽子,就象在头上顶了个大番茄,太好看了哈哈……”
  
  
  小姑娘恼羞成怒了。她拾起地上的石子儿向着坏小子们胡乱地砸去,然后在一声又一声的嘲笑中狼狈地跑远了。
  
  
  她跑了很久,依旧委屈地想哭。忽然看见水面上倒映着自己的影子,小巧清秀的脑袋,却扣着一顶古怪的红帽子。那是外婆的一片苦心,硬是一针一针地,把这顶只有老太太才喜欢的帽子戴在了她的头上。
  
  “我不喜欢啊……”她原本想要声辩的,但妈妈的双手却忽然沉重地按上了她的肩膀。
  妈妈温柔地对外婆说,“她一直想要一顶红帽子的,太好了。”
  外婆于是满意地笑了。
  而她呢,顶着帽子回到了村里,随即成了全村孩子的笑柄。
  
  
  她回想着,不由愤愤地拽紧了拳头。
  她生平最讨厌两件事了,另一件,就是去看望外婆。
  
  ~~
  
  
  
  
  此刻,小红帽正百无聊赖地走在森林的大路上。她一边哼着儿歌一边掰着篮子里的蛋糕,一块块塞进嘴里。
  “没事儿,”她自言自语着,“香香的蛋糕给老眼昏花的外婆吃,实在太可惜了……那老东西,连牙都没几个呢……”
  的确,外婆年纪大了,连牙都稀疏可数。
  每次她见到小红帽,都会用那蠕虫般湿润的嘴唇亲吻她,留给她一滩粘稠的口水。
  用树皮般干枯的脸庞蹭她,留给她满脸的死皮。
  用木桶般肥壮的身体拥抱她,直把她纤细的骨头抱得发疼。
  
  外婆一笑,不多的几颗黄牙就摇摇欲坠,满是舌苔的舌头在口腔里滚动,泛出一股隔夜饭菜的味道。
  
  
  
  天啊,光是联想,小红帽已经难受得连蛋糕都吃不下了。
  她郁郁地自怜自哀着,要是没有外婆该有多好啊!
  
  
  
  
  正胡思乱想着,她忽然察觉一双绿莹莹的眼睛游走到她的身上。她一阵寒战,不由地停下了脚步。只见一只大灰狼摇摇摆摆地走到她的面前,笑着向她打招呼,
  
  “小姑娘,你的红帽子真好看!你要到哪里去啊?”
  小红帽当然知道狼是什么,吓得双腿直哆嗦。但还强装镇静地回答,
  “我……我去看望我的外婆……”
  “哦,”狼呵呵笑了,却故意抿着嘴,想隐藏自己森森的尖牙,“你篮子里装的是什么呀?”
  “是一些蛋糕……还有葡萄酒……因为外婆生病了。”小红帽咽了下口水,艰难地答。
  “哦,”狼骇人的眼睛眯了眯,仿佛正打着自己的如意算盘,“你的外婆住在森林里吗?”
  “是的。”
  
  
  
  狼听了,贼贼地笑了。
  他上下地打量着小红帽,纤白的四肢和弹指欲破的脸蛋儿,果然是个娇嫩可口的小娃娃。她的味道一定会比森林里的老太太要好。
  但转念又一想,也实在不忍心放弃到手的美食。倒不如来个一石二鸟之计,把一老一少都送进自己的肚子里。
  
  
  
  他想着,不由舔了舔鲜红的大嘴巴,连尾巴也兴奋地翘起。却还装成一副善良的嘴脸,柔声地对小红帽说,
  “一个人赶路多孤单,不如我陪陪你吧!瞧,这路上的风景多美丽啊!”
  
  
  
  小红帽听了,疑惑顿时爬上了她的心头。她偷偷瞧着面前的大灰狼,口水泠泠的嘴角,上下翻腾的咽喉,还有那若隐若现的利牙,锋利的爪子不耐烦地刨着地上的土。
  他明显就是不安好心的,小红帽警惕地告诉自己。可他为什么不直接吃了自己,还要求陪她一起走呢?
  
  
  她侧头想了想。忽然,惨惨地微笑了。
  
  
  
  “可是……”小红帽摇了摇头,语气瞬间变得忧心忡忡,“可是我要快些到外婆家里!外婆正病着呢,她现在可是毫无抵抗能力的!她的家就住在这条路的尽头,我得加快脚步了,因为只有我一个人知道,屋子的钥匙……”
  
  大灰狼竖起了耳朵。
  
  小红帽笑得更美了,“只有我一个人知道,屋子的钥匙就藏在门前的大石板下。”
  
  
  “哦!”大灰狼贼溜溜地转了转眼珠子。他沉默了下,又谄媚地对小红帽说,
  “可是,我亲爱的姑娘。如果你去探望病人,不带一束鲜花可是不礼貌的哟!”他说着,用爪子指了指路边,“看那些可人的雏菊,一定能带给你外婆健康和快乐的!”
  
  
  小红帽看了眼路边的野雏菊,故作惊喜地笑了,
  “真的哟!好美丽的花朵,我要多采一些送给外婆。”说罢,她友爱地向着大灰狼摆了摆手,一溜烟儿的跑开了。
  
  
  
  ~~
  
  
  她跑了很久很久,直到看见了村落的房屋才停下脚步。她靠着一棵大树坐下,吃着篮子里的蛋糕,喝着葡萄酒,平稳着自己鹿儿般的心跳。
  
  
  天色逐渐暗淡了,她仰起头,是瑰丽的晚霞正霸占着整个天空。她于是无比舒心地笑了,对着虚无的前方喃喃自语着,
  “可惜啊,外婆从此看不到美丽的天空了。”
  
  她的外婆,送她红帽子的外婆,现在应该已经躺在狼的肚子里了吧!而大灰狼则睡在外婆的床上,假扮成外婆的样子,等待着永远不会去的小红帽。
  
  外婆的味道会好吗?她忽然哈哈地大笑了,此刻倒觉得有些对不起大灰狼了呢。
  
  
  
  
  
  不多久,她站起身,拍了拍衣服上的尘土,提着空空的篮子往村子走去。
  
  在进村子前,她犹豫了下,还是决绝地摘下了头上的帽子。
  从此,再也没有人能叫她,小红帽了。
  
  
  
  
  故事,终于圆满地落幕了。
童话 六 教堂上的巨手
  
  
  
  钟声轰鸣的中午,重重叠叠的云中,软软垂下一只巨大的手。
  白皙,而微微泛着青灰色的光彩。王国所有的人都在屏息看着。它太巨大了,乌云一般阴沉了教堂上的一方天空。
  僵硬的手指缓缓垂下,象蜈蚣废弃的足。它耷拉在教堂尖尖的顶上。如纺锤刺破了公主的指尖,瞬间,流下玫瑰色的血。
  
  
  众人惊呼,这噩梦般的景象。
  国王瑟缩着拥抱王后,年幼的公主恐惧地丢下了玩具。
  大臣们拥簇着占星的女巫,女巫颤栗的罗盘,算不出这只巨手的由来。
  
  天要亡我?国王喃喃而语。
  是天上的巨人,要结束我的时代?他惊恐地揣测着。眼神凝起摄人的光。
  
  
  巨手被刺破的手指,流下的血顺着教堂向下滑落着。
  落一滴在地上,燃起一片瑰丽的烈火。又一滴,蔓延成了火海。
  是怨恨?是天谴?是不甘?
  
  百姓们从瞬间的惊诧中回过神来,他们尖叫着四下奔走,到处是被践踏的木鞋,和木鞋下被践踏得模糊的人。
  他们尖叫,“巨人的手,血的火海,国家要亡了,国王要完了!”
  话传进了王宫,国王拽紧了汗湿的拳头。
  
  百姓们拖儿带女向城门涌去。等待他们的,却是紧闭的城门,和国王的一纸封城令。
  另一张绯红的告示张扬地贴在城门上。
  “国王有令,天灾需人祭。封城之日起,每天选取妙龄男女各二十人,祭天于教堂门前。”
  
  转身逃跑已然来不及。侍卫长用长矛挑起站在最前面的小伙子,冷淡的眸子微微眯起。年轻的小伙子如被抓上岸的鱼,绝望而癫狂的扭动着。
  
  
  整整三日,六十个少男少女,在正午时分巨手出现的时刻,被抛入熊熊燃烧的血火中。那一瞬间,火焰忽得窜高,仿佛痉挛的战栗,疯狂地添食着天空。石砌的教堂早已烧地焦黑。那尖尖的顶,依旧刺在巨手的手指上。被染得通红,仿佛玫瑰的刺。
  
  城中昏昏不见天日,每日侍卫搜罗适龄的少男少女,凄厉的叫喊飘飘荡荡,久久不散。
  国王在宫殿中拥抱着王后,他完侍卫长的话,说,“血还在流,火还在烧,巨手还没有消失?好啊!那就一天四十个男女!不,一百个!”
  
  十天以后,城中是死寂。
  巨手的血,渐渐流干了。一点一滴,再也激不起火海的嚣张。渐渐熄灭的火堆中,隐隐约约,几百具焦黑的尸体,蜷曲地扭在一起。
  到处是令人作恶的气味。
  
  
  第十一天。火全灭了。巨手变地青灰而干瘪。它垂在半空,掩在厚厚的云里。它再也流不出一滴血。
  国王胆战心惊地拉着王后前往教堂。他皱着眉,“把这些尸体清理干净,这里是圣洁的地方。”
  侍者应着,面对这地狱的场景,却不敢动弹。
  
  忽然乌云避天,国王甚至来不及抬头看。
  所有在场的百姓都看见了。从空中,厚厚的云层上跌落下一个巨人。那是巨手的主人。他原本只是软软地垂下一只手,现在,整个人从天上坠落下来。
  
  巨人压在了国王和王后的身上。
  国王和王后被瞬间压扁了。
  
  
  没有人想着去救他们。围观的百姓们沉默,然后虔诚地划着十字架。
  这里是圣洁而公平的地方。
  
  巨人的胸口插着一把匕首。他早就死了。他的血流干了。他的皮肤是死者特有的青灰色,带斑点。他曾经刺在教堂上的手显得特别干瘪。
  
  
  没有人知道这件事情的原由。
  百姓们只是猜测着。天上有一个巨人的国家,那是从巨人国机缘巧合落下来的巨人。
  至于巨人是怎么死的?人们笑着说,也许巨人国的国王,也是一个没有人性的暴君吧!
 十三 海螺的回忆
  
  
  
  我曾经去过海边,那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
  
  我看见碧得透彻的海面,却是遮盖着深不见底的悬渊。蓝得清澄的天空,却是一望无际得何其诡异。千层万层的思绪,夹带着海风,藻草似地纠结上来。我一阵心悸,环臂抱住海水般冰冷的身体。
  
  海在我的心里不是一个美的东西。它是一个心魔,是一个伤口。在我心里,它代表了一个男人。我永远记得记忆中的他,透彻如碧,清澄若蓝。
  
  
  第一次的海边,是他执着我的手踏上绵绵的沙滩。浪花把我向着他的怀抱里推攘着,他顺势拥住我,低头喃喃而语。海风带走了他轻呢的爱语,晚霞映红了我的脸。碧得黝黑的海水漫上了我们的脚踝,他说大海变幻莫测,海是未知的。我笑了。却不知道,爱情也是未知的。
  “就送你一只海螺吧!”他变戏法似的摊在手心,沉重而厚实的一只海螺,“把它放在耳边,它就会告诉你大海的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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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说过,海在我的心里不是美丽的。但海的记忆却是我最珍贵的东西。
  那天你问我,为什么会收集了那么多的海螺,满满当当填充了一屋子。
  我微笑着回答你,那些都是我的回忆。
  我举起一个厚重的海螺,道道暗红的花纹,是我最喜欢的一个。轻轻搁在你的耳边,你专注地倾听着。沙……沙……沙……你笑了,你说,听见了海的声音。
  对,那是海浪的声音,是海风的声音,……,是我最珍贵的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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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记得第二次的海边,是我一个人提着海螺走出那片沙滩。我回来的那天,他就失踪了,人间蒸发,就象是海水的泡沫。我终于相信了他的话,他说他不再爱我了,他不想再见到我了。眼泪流下来,顺着浪花消逝在海中。我于是害怕起来,那未知的海,似乎能掩埋一切,吞噬一切。它吞噬了我的爱情,我的理智。它吞噬了太多,太多。
  
  
  
  我回来的那天,他再也没有回来过。所有的人都在不安地寻找着,我是个局外人。我举着一只沉重而厚实的海螺,暗红的花纹一道道,摩擦着我的掌心。把它轻轻搁在我的耳边,专注地倾听着。沙……沙……那是海的声音,那是我们的回忆。有回忆就足够了,纵然是他抛弃我,其实,我已经不再需要他了。
  
  
  很多年过去,当年寻找他的人渐渐放弃了。他慢慢淡出人们的生活,而他的影子却藏在我千百个海螺里,蜿蜒着,住在我记忆的深处。
  
  
  
  亲爱的,我的亲爱的。这就是我从来没有告诉过你的,我和他的故事。
  几年以后,我怀着对他的记忆遇见了你。我爱上了你,爱得,如今已经是危险的境地了。
  
  
  有一天,你忽然说要带我去海边。你对我说,“你不是喜欢海螺吗,那一定也喜欢海咯!”
  我苦笑着,不知如何拒绝你。
  我们驾车去海边。我记得你一路嘻笑着,而我的脸色却越来越惨白。靠近了,远远可以看见那片蓝色。渐渐弥漫的海水的味道,咸咸的,带有一点点的腥臭。它让我晕眩,眼泪不自觉地就流了下来。
  
  你停下车,慌了手脚,问我是不是晕车了,我忍着对你笑笑,却让你的眉锁得更深。你左右看看,忽然拉着我直奔一个小摊子。满满当当,兜售海螺的摊子。
  你说,“选个你喜欢的吧!虽然你已经有了那么多海的记忆,但我还是要送一个给你。”
  我终于展眉笑了,为了你对我的爱。
  我选了一个沉重而厚实的海螺。你说象极了摆在我房间中最显眼的那一个,只是没有了道道暗红的花纹。我微笑不语,把它提在手里。
 第三次的沙滩,是你牵着我的手,我幸福地依偎在你怀里。
  你忽然问我,“你以前来过海边吗?都和谁来的?”
  我答他,很平静,“来过两次。两次,都是同一个男人陪着我来的。不同的是,第一次来时,他爱着我。第二次来时,他不爱我了。”
  “是你的前男朋友吗?”你皱眉,不高兴的样子,“他后来去哪里了?”
  我咯咯笑起,不再答他。
  
  
  我转过头,看见碧得透彻的海面,却是遮盖着深不见底的悬渊。蓝得清澄的天空,却是一望无际得何其诡异。
  
  那深不见底的悬渊吞噬了我的爱情,我的理智,吞噬了我的他。
  我仿佛见到那天的我,提着一只厚重的海螺,白色的表面被染上道道红色的花纹,流下来,顺着浪花消逝在海中。我眼睁睁看着他,消逝在我的生命里。我不后悔,我很幸福。
  
  
  我情不自禁地举起自己手中的海螺,轻轻搁在耳边,专注地听着。我听见我对他最后的回忆,飘飘荡荡刺激着我的耳膜。
  
  沙……沙……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
  它告诉我,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
  
  呵呵,呵呵……两者的音节何其地相似啊……是海螺告诉了我,幸福的方法!
  
  我喜欢海螺,那是我最珍贵的回忆。
 十四 水晶球的秘密
  
  
  
   爷爷的葬礼上,我泣不成声。
  曾经疼爱我的爷爷就那么走了,身体僵硬地躺在我面前的大棺材中。象征死者身份的青灰色的脸,花白的头发紧紧贴着头皮,右边似乎更浓密一些。听说是为了掩饰头部右边的伤口。
  
  
  听说曾经最疼爱我的爷爷,在某一天的午后,唐突地从楼梯上摔了下来。浑身的骨骼在下坠的过程中不断碰撞着纹路华丽的木制栏杆和台阶,发出清脆的断裂声。最后身体终于静止在地面,反倒是瞳孔渐渐地扩散。致命伤是右脑勺撞出了大大的窟窿。失血而死了。
  
  
  我捧着百合花站在亲戚队伍的最前边,最靠近爷爷的地方。不敢正视他的脸,那团仿佛是青灰色的火焰。
  死人的眼珠不再灵活,生命停止了,它也就定格了。现在,它隔者一双眼皮固执地注视着它最后的猎物。
  
  它看着我呢,我能感觉到的!
  
  
  爷爷,为什么这么看着我,
  你还有话想要对我说吗?
  
  
  
  “不可思议,看上去就象还活着!就好象随时会坐起来,对我们说什么一样。”
  我转头,是表妹不知何时站在了我的身旁,轻轻抽泣着,“表姐,我不信啊,为什么!爷爷那么突然就去了!究竟发生什么事情了,为什么好端端就从楼梯上摔下来了呢?”
  我张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口。
  
  
  回头看看,亲戚们早就散了。他们在灵堂的那一头又聚拢起来,吵吵闹闹的样子。
  “死得很突然呢,所以手续很麻烦,律师过几天才能把文件拿来。”
  “是遗嘱吗?那没指望了,老头偏心他那孙女,很早以前我们不就知道了吗?”
  “不会一分钱没有吧,亏我还一心一意讨那老头开心呢!”
  
  我安慰着表妹,只是依稀听见些。我看见叫得最响亮的舅舅,在一群亲戚中手舞足蹈地象只猴子。
  我知道,他在爷爷身上下了不少工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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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爷爷的财产都交给保险公司保管了,他的住所里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
  所以当我提出要整理遗物的时候,不出所料,没有人愿意帮忙。
  也好,我早就想到的。
  
  
  可当我第二天准备出门,却发现表妹站在门口,身子陷在灿灿的阳光里,抚媚动人。她向我走来,显然是久等我的样子。
  “爸爸妈妈说晦气,所以我是偷偷跑过来的!”她牵牵嘴角,很是可爱的模样。
  
  
  出乎意料,又在情理之中。
  
  
  “表姐,你怎么了?”她见我忽然沉下了脸。
  “没什么,”我勉强笑笑,“亏得爷爷生前疼爱你!”
  “哪有,爷爷最疼的一向都是表姐你啊。”她过来挽住我的手,“还有,表姐别怪我父母啊。她们也……也……”
  “好啦,知道了。”我回答,心里也不觉地感叹。她还真是善良。
  
  
  
  
  爷爷住的古旧洋房里,到处都是他生前爱看的书,爱把玩的古董。
  
  “虽然都不是值钱的东西,不过多少是有些价值的,而且又是爷爷的纪念品。你可以挑选些自己喜欢的留下纪念,其他的我们再处理。”我边归置着杂物,边回头对表妹说着。
  却不由地皱眉,“怎……你怎么啦?”
  我停下了手边的事,因为看着她站在房间的中央,眼神呆滞,蜿蜒下两行泪来。
  
  
  
  “表姐,”她迟疑地开口,恍恍惚惚的声音仿佛在摇曳着她的身体,“……这里到处都是爷爷的味道啊……”
  她忽然翩跹着步子,转到桌子旁,“从前在这里的,是爷爷在吃饭呢!”
  又转到写字台前,爱惜地抚着桌面,“从前在这里的,是爷爷在看报纸呢!”
  一个回身,又吟吟地说着,“在沙发上打瞌睡,啊,又在阳台上晒太阳,然后…………”
  然后呢,却……
  她的脚步哑然而止,眼睛里似有汹涌的海浪,身体也一寸寸地僵硬起来。
  
  
  只有手指颤颤地抬起,红色的指甲,象血一样,流淌向那个方向,
  “然后,在那个地方,永远地消失了。”
  
  
  那个脆弱的表妹,终究禁不住,伏在地上嘤嘤而泣。
  红红的指甲指南针般定格着。又象跟提线,身体如残破的木偶般摇摇坠坠,耷拉在下面。
  
  
  我拥住她,她把脸埋进我的肩窝。
  抬起头,正对着楼梯,长长的楼梯,是爷爷通往死亡的道路。
  
  
  “别哭了。”我安抚着她,直到她渐渐平静下来。
  僵硬的手指也跟着身体软软垂下,她忽然低头,因为手指触到一个冰冰的东西。
  “什么东西?”她拾起来。
  圆圆,亮亮的球体,光彩瞬间在她手上绽放出来。
  “好漂亮,是水晶球啊!”如同抱着万花筒的孩子,她看得竟一时忘记了哭泣。
  “恩,”我皱眉,“是天然水晶做的球,爷爷的东西。舅舅以前为了讨好爷爷而送的,也算是个稀罕的东西。”
  “是天然水晶啊,难怪有很多细小的杂质,不过还是很透亮,好漂亮啊!”表妹赞叹道。放在掌心中把玩,爱不释手的样子。
  “漂亮是漂亮,不过水晶是很有灵性的东西,怎么随便地就放在楼梯底下了。”我说着,想要从表妹手里把球接过来。
  “灵性,什么灵性啊?”
  
  “恩,水晶的灵性能给人力量吧,也可能从中看见些奇妙的东西,不是经常用水晶球预测未来吗?不过爷爷刚去世呢,说不定灵性会带来些不好的事情,还是给我吧,应该好好收起来。”
  
  
  
  可表妹看着水晶球,丝毫不理会我的话。
  看着看着,她忽然暧昧地笑了,“姐姐,这水晶球里也有爷爷的味道呢!”
  我惶恐地看着她。她的眼眸浮起淡淡的人影。
  
  是爷爷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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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很早就离开了洋房,心满意足地捧着怀中的盒子。她硬是要走了水晶球,迷离而强硬的态度让我甚至不敢拒绝她。
  
  “这东西可能不吉利呢,为什么你一定要这个啊!”我努力地游说她。
  “不知道,但是我就是要它!”她说着,倔强地把盒子往怀里藏。
  
  真是固执的孩子,和爷爷简直一模一样。
  让我拿他们没办法,让我疯狂,让我无计可施…………
  
  
  
  
  可我始终是不放心的。
  
  
  几天后,我按耐不住烦躁的心去表妹家拜访。她一个人在家,笑颜如花地迎我进门。
  “家里人呢?”我四处张望着。
  “就我一个,爸爸妈妈们和其他亲戚们在一起,到律师行去了。”她端茶,“表姐有什么事吗?爷爷的遗物都整理好了吧,对不起,这几天都没去帮你!”
  “没关系,那房子我常去,整理的话一个人反而更快!倒是你,还好吧!”
  我悄悄打量她,似在眉目间寻找蛛丝马迹。她瞧见了,反倒咯咯笑起来,仰起红润的脸大方地给我看,
  “姐姐在担心什么?因为我前几天哭得那么伤心,所以怕我还难过着?”
  “难道不是吗?”我不安地反问。
  
  
  她于是笑得神秘了,起身从抽屉里取出个盒子,打开,“看,有了它,我还用得找难过吗?”
  我赶紧凑上去,水晶球静静地躺在盒子里,溢满了奇异的光彩。
  
  
  表妹细心地捧起它,朝着阳光摆弄 表妹细心地捧起它,朝着阳光摆弄起来,
  “姐姐,水晶真的充满了灵性吗?它好漂亮!每当我朝着阳光往里看,万花筒一样,我可以看见好多东西!我看见小时候爷爷带着我和姐姐玩,他抱完你,从来不忘记再抱我!买冰棒,也是你一支我一支,然后他咧着嘴笑,问我们好吃不?姐姐,这些你都记得吗?”
  
  
  我看着她痴痴的模样,渐渐觉得毛骨悚然。阳光折射过水晶照在她的脸上,左一条右一条,明暗纵横,在右边的脑袋上投下一个圆圆的阴影,象个,窟窿一样。
  
  我呆住了。手脚冰凉,如身坠冰窟。
  
  
  
  “怎么,姐姐你都忘记了吗?”她放下球,把脸转向我,“亏得爷爷最疼爱你!”
  “爷爷他也很疼你啊,”我咽了下口水,看着那个圆形的阴影渐渐转移,消散了。
  “是啊,可惜我没有表姐能干。”她垂下头,似有淡淡的惆怅。双手又抚上了冰冷的球体。
  
  
  “忘记也没有关系的,水晶球都记得呢,它会告诉你的!呵呵………………”
  “水晶球啊,什么都知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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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不知何时踏出了她的家门。她没有送我,她依旧贪恋着那个球。
  我的双脚阵阵发软,只能沿着墙角慢慢走。
  闭上眼,刚才的一幕幕子弹般在我的眼前穿梭,杀死了我所有的思维,所有的理性。
  
  怎么会,怎么会这样!
  
  
  
  
  “表妹你疯了吗?”我夺过水晶球,“你疯了!我知道你思念爷爷,可你这样的样子和疯子有什么区别?”
  “姐姐,为什么你不伤心?为什么你要拿走我的球!”她焦急地扑过来,一时敏捷地如一头野兽。
  “我也伤心啊,可我不象你那样!什么水晶球里有爷爷,你赶快醒醒啊吧!”
  “不是啊,不是啊,”她大声地哭了起来,红红的指甲点上水晶球的某个地方,“你看,你看,爷爷他在,爷爷真的在里面啊!”
  
  
  我低头望去,发誓这将是我一辈子的噩梦。
  圆圆的水晶球躺在我的手上,仔细往里看,靠右的地方,在一些天然杂质的旁边,有个红褐色的,很不自然的印记。
  仿佛是个人形,有手有脚,消瘦的身样,微微佝偻的背,似在侧头凝视着你。
  简直,就是爷爷的剪影。
  
  
  
  我惊呆了,看着水晶球。我并不知道,此刻我的眼眸,也有了爷爷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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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没有取回水晶球,太惊慌了,跌跌撞撞地冲了出来。
  
  直到冷冽的晚风强灌进我的脑子,我才慢慢清醒了。
  这只是巧合吗,还是真的是水晶的灵性?
  而我,又该怎么办呢?
  
  
  
  我回到家,是回到了爷爷生前的家。
  坐在地板上,慢慢沉下纷乱的心绪。我忽然真的感应到了表妹所说的,爷爷的味道。
  飘飘荡荡不愿意离开,充满了整个房子,每一件家具,每一个角落。也顺便进入了水晶球里吗?
  
  爷爷果然,是有未说完的话呢……
  
  
  
  我闭上眼,没有水晶球也看见了从前。
  我看见爷爷温柔地抱了我,因为我拿回了无数张奖状。但他又更温柔地抱了表妹,即使她什么都不会。
  “姐姐很能干!不过妹妹的善良也很让我喜欢呢!”爷爷常常这么说,慈祥的眼睛里永远映射着两个身影。
  
  
  只是善良就可以吗,动不动就哭就是善良吗?
  所有人都以为爷爷疼爱着能干的我,但其实他心里却有着两个疼爱的影子。
  
  
  相比之下,哪个更重要些呢?
  
  我一直在思考着这个问题,
  但是现在,已经不必了。
  在答案揭晓前,我有件事情能够必须去做。
  我睁眼,一片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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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天午后,阳光明媚的时分。
  我坐在表妹的身后,表妹捧着水晶球。
  只有我们的房子,大人们似乎又为了别的而忙去了。
  
  
  “姐姐,今天的爷爷似乎又更清晰了。”表妹笑着把球递给我。
  “我看看。”我接过,看着那个红褐的印记,“啊,真的,而且似乎更大了些!”
  “真的哟,是爷爷在里面呢!”表妹笑得更欢。
  我也微笑,“恩,爷爷放不下你,所以想告诉你件事情。你想知道吗?”
  “是,是什么?”
  “你凑耳朵过来,我告诉你!”
  表妹把右耳贴了上来,温顺如待宰的羔羊。
  我笑得更放肆,“你啊,想不想进去水晶球里陪爷爷啊。”
  “恩?”表妹抬头不解地看我。
  我举起水晶球,狠狠地砸了下去。
  
  
  “爷爷想告诉你啊,不要靠近我哟!”
  
  
  
  
  
  又是右边,血从窟窿着流出来,人倒在了地上。
  我低头看着染血的球。表妹的血沾在表面,慢慢渗透进去,成了水晶球里一个红褐的印记。
  
  不久就会化为人的形状的吧,我想。妹妹,你也终于可以和爷爷永远在一起了。
  
  水晶,真的很奇妙!
  
  
  
  
  伪装现场比较麻烦,不象上次,我砸了他的头,他自己滚下了楼梯,多方便。
  只是我粗心地把水晶球忘在了楼梯下,被妹妹拿去,让我不安了好久。
  这次不会了。
  幸好妹妹那些贪财的家人现在都在律师行里,丑态百出。其实有什么好争的,我早已经看过了。
  
  
  
  为什么要把大半的财产分给表妹?原来爷爷心里始终都是她第一。
  我很失望,固执的爷爷,象表妹一样的固执,让我拿他们没办法,让我疯狂,让我无计可施…………只有…………
  
  
  
  几天后,妹妹的葬礼和遗嘱的公布一起举行,妹妹的死亡让作为第二继承位的我连她的份一起继承。
  
  我打算先去国外散散心,也许在夏威夷的碧海,永远埋葬那颗水晶球。
十五 没有理由
  
  
  
  男人停稳了车,取了公式包下来,向着对街的咖啡屋走去。
  他的步伐有点沉,一下下重重地扣在柏油路上。
  又很躁,忽快忽慢地,象被割得四分五裂的交响曲。
  
  这样的男人,一看就是揣着心事的。
  
  
  然后他看见了那个女人,靠窗坐着。长裙长发,半张脸埋在落地窗帘的阴影里,看不见表情。
  他紧了紧拳头,转身推门进去。
  
  她曾经是他的女朋友,但今天,他铁了心要和她分手。为了自己,也为了心中另一个她。
  
  女人的视线随着门铃叮当的一声而抬起,
  “你来了。”
  “恩。答应了,就一定会来。”男人在她对面坐下,“但是,这是最后一次了。我想你是明白的。”
  “明白啊,明白的很,”女人惨然一笑,露出白得刺眼的牙齿,“从你见到那个狐狸精开始,我就明白了。”
  “别这么说,”男人因内疚而有些难过,“是我对不起你。但这次,我动真情了,对她。”
  真情……
  “那我呢,”女人怪怪地笑起,“你对我,曾经有过真情吗?”
  男人不再说话了,他佯装低头品几口咖啡。
  他想,当然曾经是爱过她的。毕竟她的柔弱依人是他所最钟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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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女人,在他看来就该是小鸟依人的。
  浅浅的笑,纤纤的影。说话柔声细语,如日本女人般缓缓地一躬身,“全听你的吧。”这样的女人,他是最爱不过了。
  
  第一次见到她时,那个此刻在他面前鬼魅般的她,也曾经是那么副模样。
  白的上衣,白的裙子,娉婷袅袅地一屈身,“你好,我叫小柔。”
  连名字都那么婉转娇柔,于是,他一下子沦陷了。
  
  
  热恋的日子总是甜蜜。
  他记得小柔总爱和他撒娇,嘤嘤软语按摩着他的耳朵。依人的女子,本就该有这般的特权。
  “你说,你为什么要追我啊。那么多漂亮女孩,为什么就偏偏地粘上我了啊?”
  他于是深深地吻她,“因为你的娇弱,让我忍不住地要保护你。”
  她咯咯笑着,嬉戏地躲过他的吻,“好老土的台词啊!那以后如果有更娇弱的女孩子出现,你是不是就去保护她了?”
  他捉住她的唇,把答案淹没在缠绵中。
  她没在意,只是沉醉享受了。她没想到,这问题的答案对她,是如此的重要!
  
  
  ~~~~~~~~~~~~~~~~
  
  如此地重要,如此地重要……她是真的没有想到。
  此刻的她双手死死捏着及地长裙的裙角,眼神凶狠起来。
  谈判渐入高潮了,她片刻都不能放松。
  她太了解他了,她知道他会说什么台词。
  而她,还有未拿出手的王牌。
  
  
  “小柔,”男人再次强调,好言好语,“是我对不起你,我承认。你怎么怪我都好,可是你留着变心的我还有什么用?好聚好散吧!别再象今天一样,硬是把我叫出来。最后的谈判,这一次就足够了。”
  “是啊,”她也附和道,神情决绝,“一次就够了,这一次,一定让所有的事情都了结。”
  “很好。”男人长抒一口气,打开公文包,“我们都是这么想的,那最好不过了。作为你的精神损失费,我多少会意思意思,你要多少钱?”
  “我,不要钱。”她说地一字一顿。
  “不要钱?那你要什么?”男人错愕。
  “是不是我所有失去的你都愿意补偿?”她捏着裙角的手渗出点点汗水,“那你用钱可赔不起,呵呵……完全赔不起啊。”
  
  
  男人的背脊凉了下,因为,女人的眼神。
  他有些败下阵来,不敢直视她蛇蝎般的眼睛。
  那放肆的,傲慢的,神经质的眼神,仿佛她一定会赢,赢得他体无完肤。
  
  她哪里来的自信?他不禁暗自啐了一口,那个难缠的女人。
  
  
  他记得相爱半年,他已慢慢看透她的本性。
  那令他欲仙欲死的娇弱依人的外表下,藏着颗出人意料,固执而疯狂的心。
  他都看在眼里,一次次被她的癫狂所震惊,心里暗生了厌恶。他只喜欢柔弱的,依人的女子。
  面对她,爱情的心意,早已不知飘散到哪里了。
  
  
  
  对!他早就已经不爱她了,为什么还怕她?
  为什么觉得不安?
  为什么觉得她的眼睛里,有血在慢慢地滴出来?
  
  
  他揉揉眼,不祥的预感。
  但他不能就这么算了。
  他要和她断得干干净净。他现在深爱的她,真正娇弱无限的佳人,还在家里等着他。
  他说他动了真情,他没说谎!
  
  
  “小柔,……”他刻意放柔了语气,如同他们相恋时一样唤她。
  “接着叫啊,”她甜甜地笑起,“我就喜欢你这么叫我的名字。没有人比你叫得更好听,以后,我也要你一直这么叫我。”
  “没有以后了,”他沉下脸,“我是来和你分手的。所以没有以后了。”
  
  她顿了顿,笑了,仿佛一直在等他的这句最后通牒,“要分手,可以!可我不能平白无故地被你抛弃。给我个理由。”
  捏着裙角的手不停搅动着,她知道他会说什么,她太了解他了。
  
  
  男人不假思索,他不需要思索,他说的是实话,“因为她比你娇弱,她更需要我的保护。”
  女人于是哭了,俯上桌上喜悦地颤抖。她终于明明白白地听到了男人回答她当年的问题。
  
  她挂着泪,
  男人有些松懈了,他正想起身,忽见女人冷冽地抬起脸。
  她笑了,充满自信,“那如果,更娇弱,更需要保护的人是我呢?”
  男人不知所措,“那,那另当别论了……可她的确比你娇弱,你见过的,风一吹就倒。”
  “是啊,我见过,可是……可是……”女人捏着裙角的手松开了,忽地又拽紧。
  
  
  她,如魔术师般骄傲地掀开她及地的长裙,“你看!你看!那如果这样呢?如果我成了风不吹也站不稳的女人,你就没有理由离开我了吧!”
  
  男人瞬时愣住了。
  他看着女人飘荡的长裙下,只有一只脚。
  另一条纤细的小腿下,凭空少了一只脚,残段的地方,有纱布层层绕着,象个昆虫的茧。
  
  
  “哈哈……啊哈哈……”她疯狂地大笑起来,脸上是骇人的光彩,“我砍的,是我自己砍的。好痛!好痛啊!可是值得!”
  “你说,现在还有谁比我柔弱,还有谁比我更需要你的照顾!”
  “哈哈,啊哈哈。我是最娇弱的,你,没有理由离开我!”
  “没有,永远没有!”
  她放肆地笑着,双手胡乱拍打着桌子。
  从眼睛里滴落的,是血?还是泪?
  已经疯了,她。
  
  
  男人呆呆地看着她,看着她的脚,
  大概,也快疯了。
男人不知是怎么从咖啡店里走出来的。只觉得这世界魑魅魍魉,走到哪里都是女人疯狂的笑声。
  
  “哈哈,啊哈哈。我是最娇弱的,你,没有理由离开我!”
  她说得对,她赢了,她撕碎了他所有的理智,她赢得他体无完肤。
  
  
  怎么办,怎么办!他抱头,一下子陷入绝望的境地。
  那个疯子般的女人,难道真的守着她过一辈子吗?
  
  不,他不甘心!
  
  
  
  他和他新欢的爱巢坐落在一个幽静的小区。
  很是取静的地方,是温柔的她亲自挑选的。
  
  
  没有人的路,越是显得媚惑而不安。
  他看着那些婆娑的树影,枝枝丫丫,象无数小柔的残脚飘荡在空中。
  可恶!
  他不怕,但他不甘心。
  
  
  他上电梯,直走,按下门铃。
  刚放下水果刀的纤纤女子开了门,笑颜如花地迎接她深爱的男人,
  “回来了啊,怎么那么晚?刚切了你爱吃的橙子,就等你呢。”
  
  多么温柔的女子啊。男人不禁感叹。
  
  
  他向沙发上躺去,松了松领带透气。只是一闭眼,又是无数白皙的残脚,飘来荡去。
  可恶!可恶!
  
  “怎么了?”
  他惊觉,是女子微热的玉手抚上了自己的脸。
  “怎么脸上都是汗啊!”女子关切地问道,“……还是,今天的分手,不顺利吗?”
  
  
  象被刺到了痛处,男人一把摔开女子的手。
  “啊……”女子吃痛,眼睛里微微闪了泪花。
  他看着,终是不忍,毕竟爱她。他拉过她的手,细心搓揉,“不怪我吧,下手重了。”
  “恩,不怪。”女子破涕为笑,“今天的分手,不顺利吧!”
  男人沉默,不知道怎么开口。
  
  
  
  女子体贴地借故去厨房了,她懂得,要让男人一个人静一静。
  她拿起水果刀,重新切起橙子来。
  一下下,酸酸的汁液染得她的眼睛也酸了起来,似乎又要落泪了。
  “亲爱的,我们会在一起吧!”她只敢问这一句话。
  
  
  “会!”男人沉沉地保证。
  他看着女子侧着身切水果,纤细的,完好的身影,
  娇弱而健全。
  
  他看着女子侧着身切水果,明晃晃的,锋利的水果刀,
  在女子的指间闪烁。
  
  
  他心念一动,惨惨地笑了。仿佛看见了一扇希望的门。
  
  
  
  “亲爱的,”他忽然从背后环住女子,无比温柔,“你希望我们在一起吗?”
  “当然啦!”女子泣然,“我有多爱你啊,你知道的!”
  “我知道的,”男子目光如狼,“我也爱你……所以我会帮你,和我在一起。”
  女子没听明白,她下意识地回头,
  男人顺势深深吻她。
  
  
  他顺手拿过女子手中的水果刀,他说,“所以我来让你,变得比谁都更娇弱!”
 常常发生这样的事情,我称之为巧合。
  
  
  一
  
  
  比如去郊游的前一天,我抱着晴天娃娃轻声祈祷,“明天千万不要下雨啊。”
  于是第二天,我打着伞溅了满身的泥水依旧去上课。
  又比如和朋友凄凄惨惨地抱怨着,“千万不要突击考试,还什么都没复习呢!”
  于是隔天的傍晚,我拿着及格线外的卷子留在办公室补考。
  
  
  
  巧合吗?虽然生活中常常遇到,但发生在我身上的几率似乎特别大。
  我歪头想想,一次又一次,仿佛所有的事情都向着我内心幻想过的剧情而发展着。不管我的无心所思是多么地难以置信,而事实就象是攀峰的勇者,绕过多少的不可思议,还是固执得可怕地出现在我面前。
  
  
  巧合吧,统统都是巧合。我用着淡淡的口吻解释着这一切。也刻意地忽略着同学们悄悄送我外号——巫婆。
  只可惜往往做不到。
  
  
  我当然明白巫婆这个名词的含义。晦气,阴森,从舌间就曼妙地透漏出一股死气沉沉的味道来。
  我很不喜欢,甚至舌尖无意地划过这个词,也会有腥臭苦涩的味道弥漫开来。自然,也决不承认它可能是我身体里的某种特质。
  
  
  
  “可是,你就是个坏预言的巫婆,大家都看得到啊!”
  
  为什么大家要这么说呢?我的眼泪一点点满上来,争辩道,
  “我说过了,那些都是巧合!巧合!”
  “那好吧!”那群造谣的坏女人围拢在一起咯咯地笑了,仿佛看见她们的猎物钻入了圈套,“要知道你有没有狡辩,那不如我们来个实验吧!”
  “实验?”我不安地反问。
  “对!为了证明你的清白,你来预言一件事情,而我们一起来见证事情的发展!”她们商量着,抛出这句话。
  “好吧!”我别无选择。
  
  
  我环顾四周,小心翼翼地选择起预言的内容。
  通常也许应该选择最不可能发生的事情,比如地震或者战争之类的。但话临到嘴边又缩了回去。鬼使神差,我的目光被拉扯,看着前方,突然郁郁地笑了。
  
  
  
  我指着坐在远远前面独自看书的女孩小爱。长发及腰,水波似地摇曳着,晃出粼光万千。
  “我预言小爱,三天之内会没有了她最宝贵的长头发,而且一根不剩!”
  坏女孩们随即炸开了锅,“什么?小爱从小养头发,把头发看得比命还重要,她怎么可能没了头发呢……”
  我微笑,心里得意了起来,
  “反正我预言了,接下来就看小爱的了!”
  我转身走开,“我说过的,是巧合!你们等着瞧!”
  
  
  
  二
  
  
  
  我自以为很得意,几乎是哼着歌回到了座位。
  斜眼看着前面,那水帘子般的及腰长发,明暗交接地一晃晃。那么美丽,是小爱最宝贝的东西。
  比生命更爱,更为呵护。
  所以一旦失去它,…………
  
  哈哈怎么可能,我自嘲地笑笑。但不安的阴影还是一点点钻进了心里。
  
  
  
  
  于是,噩梦开始在预言的第一天。
  
  
  我很早就到了教室,几乎是瞪着双眼看着小爱走进来,晃着一头及肩的长发。
  “小爱,怎么头发短了啊!”同学们都不可思议,伸手去摸,那些头发的断口参差不齐,摸得人的心也毛毛的。
  “没办法,”小爱叹口气,“不知怎么地被甩上一大砣口香糖渣,粘在发尾上,洗都洗不掉。只好剪短了。”
  “好可惜啊,你说过要留到脚踝呢!”
  “恩。”小爱沮丧地低垂着脸。她想起昨晚的事情,脸色仍然一阵阵地青。她犹记得她把沾着口香糖的头发放进水池里冲洗,口香糖渣忽然象暴米花似地炸开,由小小的一块整个蔓延开来,还发出奇怪的臭味。她被熏得头晕眼花,一个失神,手中已握紧了剪子。
  “那究竟是什么,”她越想越心惊,一抬头,却又对上另张青得发紫的脸。
  
  
  
  我远远看着她,不敢靠近。
  手脚冰凉,胸膛却火烫起来。冰伙交织,人被撕来扯去。
  
  怎么会,洗不去的口香糖渣,怎么会有那么巧的事情!
  巧合吗,巧合吗,我紧紧交织十指,一遍遍说服自己,
  巧合,一定是巧合。
  
  
  
  “巫婆,还敢说是巧合吗!”
  我机械地回过头,是那群坏女人叫嚣着站在我的身后。
  “小爱的头发差不多没了一半呢,这才是你说的第一天哟!”
  “巫婆,承认吧!”
  “对啊,巫婆,向小爱道歉,说是你诅咒了她!”
  
  
  “不是啊,是巧合是巧合!”,我极力辩驳着,全身滚烫,象被架上了邢架!
  “你们看着,”我疯狂了,手指猛地指向小爱,“预言没有完全实现,她还有头发。明天她的头发不会再短了,是巧合,你们会明白的!”
  
  
  小爱远远看着那群似乎在争吵的女孩,她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手掌只有背过来才能够到只有及肩的头发了,她很想哭。
  
  
  
  三
  
  
  巧合,巧合。我告诉自己,常常发生这样的事情,只是我的几率比较大。
  
  
  
  噩梦延续的第二天,
  
  我很早到了教室,看见小爱顶着一头清爽的短发进来,我的脑子一片空白。
  小爱显得那么无精打采,短发下圆圆的脑袋却象锤子似地一下下抨击着我。
  
  
  “小爱,你的头发怎么又短了?”同学们惊疑地问。
  小爱哭丧着脸,“在公车上被变态剪去的。我一个没留神,背过手去摸摸,忽然就发现背后的头发少了一大截。没办法,参差不齐的,只有修成了短发。”
  “啊!”周围的女生叫了起来,“变态啊,这一带什么时候有这里这些人啊,好可怕!以前没听说过!”
  小爱垂着脸,脸色是憔悴的蜡黄色。她想起昨天,她站在公车上,背后忽然一凉,等她探手,头发已经没了。
  
  
  “好可怕,好可怕!”她颤声呢喃着,“可是,后面根本没有人。我回头的时候,后面根本没有人,可头发却平白无故地没了。为什么!好可怕,好可怕……”她述说着,渐渐瘫软的身子,似是不能承受的压抑。
  
  周围嘈杂的女生瞬时静了下来。
  
  
  
  我一个人坐在位子上,不再有人理睬我。
  坏女孩们偶尔偷偷瞧瞧我,和我四目相对时又迅速转开了视线。
  
  
  
  怕我吗,连巫婆的骂名都不敢再随意出口了吗?
  “切,”我忽然觉得好笑,但又觉得悲哀,诡异的感觉在我的身体里横冲直撞,撞到我的心,撞到我的手脚,它们都变得好凉。忽然间,心神一颤动,仿佛被撞开了一道门。门里,是另一个未知的自己,阴沉地笑。
  
  
  人是温暖的,血是温暖的,可是为什么我现在那么冷?
  比冰更冷,比石头还僵硬的身体,
  为什么呢?
  
  
  
  “因为她是巫婆啊,”我听见远远有人在议论我,不,更象是在回答我的疑问。
  “她是巫婆呢,小爱的头发是赌注,看见了吧,应验了!”
  “她说三天吗,那就是明天呢!”
  “小爱可怎么办呀,巫婆要她一根头发都不剩!”
  “就是明天了,可这怎么可能!”
  “没有什么不可能!因为…………”
  
  “因为…………”
  ”因为…………”
  
  
  
  “因为我是巫婆!”我猛地站起来,僵硬的关节发出咯咯的声响。
  所有人一愣,忽然间走得烟消云散。
  我于是肆无忌惮地笑起来,身心宛如重生的快感。
  小爱坐在我的前面。隔得很远。短短的头发没有了光泽,象草一样耷拉着。
  
  她看着我,满脸的恐惧。
  “你想说什么吗?”我问她,忽然觉得怜悯。
  “你想让我怎么样。”她的声音颤栗着。
  
  “我也不知道。只好请你耐心等待明天了。”我笑着离开。
  
  
  书包,课本被遗弃在那里。
  我还要它们做什么,巫婆也需要考大学的吗。
  
  
  
  心情忽然明朗起来,巫婆,巫婆。
  
  我是巫婆。
  
  
  
  四
  
  
  
  预言的第三天,我懒得去学校。
  我并不着急知道事情的结果。一定会发生的事情,似乎不值得我对之隆重以待。
  不过我依旧好奇事情将以什么样的方式完结,
  生活这个固执的家伙,这次又会用什么样的花招,来满足我的幻想呢?
  
  
  值得期待呢!
  
  
  
  这只好奇的小虫子爬在我的心头绕来绕去,好吧,我屈服了。
  中午的时候,我穿戴好准备去学校看看。
  
  
  街道上空空的,中午一向是这样的。
  但忽然开过辆出租车。我招招手,它马上停下了。我坐了上去。心情好往往愿意奢侈一把。
  
  
  在中午空无一人的街道上,车子开得快极了,周围的景物只留了个剪影就消失在了身后,这种感觉真好。
  我在车上愣愣发着呆,没有头发,一根都没有,那会是什么样子,那会是什么样的经历。
  我忽然佩服起了自己的想象力,大概也只有身为巫婆的我,才能说出那样妙趣横生的预言吧!
  
  
  
  快到学校了,我稍稍坐直了身体。车子却是忽然一个急刹车,冲得我整个人几乎撞上前驾座。
  “怎么了?”我不满地对司机嚷道,他也想来个预言吗?
  “小姑娘下车吧,似乎是撞到人了啊!”司机手忙脚乱地开门下车,随即惊地愣在了原地。
  我也下了车,渐渐闻到一股淡淡的血的味道。
  
  “这可怎么办啊,这里中午从来没有人,怎么会冲出个女孩子!还…………”司机乱叫着跑去求救了。
  
  
  
  
  我跺步到车前,心中炸开了奇妙的预感。
  车前是一片宛如有生命的血海,慢慢地伸展着,扩张着,快蔓延到我的鞋跟了。
  
  血海的那一头是一具躯体,染红的校服,散了一地的书包,手指尖还在微微抽搐着,没有了头。
  血海的这一头,是一颗圆圆的头颅,球似地滚到我的脚边。短短的头发覆盖在上面,没有了光泽,草一样耷拉着。
  
  
  
  我转身,哼着歌离开了。
  没有了头,自然就没有了头发,而且一根都没有了。
  生活这个固执的家伙,这次颇有创意呢。
  
  
  之后的几天人们都在议论纷纷,撞车怎么会把女学生的头如此整齐地撞下来?而那个叫小爱的女学生,为何会在中午匆忙忙地离开学校呢?
  “因为她害怕,在哪里都觉得不安全。”那是小爱的同学回答记者的话,但究竟怕什么,没有人再开口了。
  
  
  
  而我呢?转学了,去到一个没有人认识我的地方,惜字如金,闪着摄人的眼神,快乐地生活着。
 十七 女人和她的猫
  
  
  
  女人的名字叫娓娓,过了盛夏就是二十四岁的花样年华。
  
  见过娓娓的人都说她是美丽的,尤其是一种幽怨的气质会象冷箭一般出其不意地攻占你的注意力。即使她看着你时是带着浅浅微笑的,却在漆黑的眼珠里凝成一股平静的漩涡,她看着你久一些,你就跟着陷入了她的伤心里,仿佛是她的眼泪把你渐渐的淹没。
  
  
  的确,娓娓是个经常哭泣的女人,以至于她的眼角总带着洗不干净的泪痕,象是化了一种奇异哀伤的妆容。娓娓的哭泣全都来自于寂寞,而娓娓的寂寞又全都来自于一个男人。那个在她心里刻下所有权的男子,伟诚。
  
  而伟诚又何曾不知道娓娓是如何地怕寂寞,每次他要离开他们共同居住的公寓,娓娓总是泪眼婆娑地拽着他的衣服。甚至缓缓地跪倒,用声嘶力竭牵拌住他离去的双腿。
  
  “娓娓,我只是去出差,只有四天……”
  可是娓娓不依不饶,
  “又是出差,这次是整整四天都把我一个人丢在家里?……不,我不要!你不如把我切碎了,放进行李箱里一起带走吧!”
  伟诚惊讶于娓娓冷酷犀利的言语,他说不出话来,甚至看见娓娓不知何时摆放在茶几上的水果刀。他心里一阵阵地发凉,又被娓娓火一般的眼神烤得发烫。有些女人以爱情为她们人生唯一的目标,伟诚终于明白,他摊上了极度危险的一个。
  
  
  
  那一次,伟诚放弃了他的出差,打电话向老板低头哈腰地解释。而娓娓则全然不顾伟诚的委屈,她欣喜地缠绕在伟诚的身上,庸懒而惬意的,就象一只满足的猫。
  
  猫……
  
  伟诚突然想到了。
  
  ~~~~~~~~~~~~
  
  
  几天后,娓娓收到了伟诚送她的一份礼物。她小心翼翼地打开笼子,一只浑身雪白的猫瞪圆了琥珀色的眼睛,扭捏了几下,终于接受了娓娓的拥抱。
  
  “这是……”娓娓很是喜爱,含泪几乎说不出话来。
  “我知道你怕寂寞,以后即使我不在,它也可以代替我陪伴在你身边的。”伟诚说着,动情地拥住了娓娓,娓娓也拥住了雪白的猫儿。一时之间,三个生物体彼此共享着同一份体温,竟然都有些糊涂的沉醉了。猫儿在娓娓的怀抱里平静地吐露着呼吸,而娓娓半闭着眼睛,喃喃轻语着,
  “伟诚,伟诚……我爱你……”也不知是对着男人说,还是对着猫儿说。
  
  ~~~~~~~~~
  
  
  但从此,娓娓真的把猫儿当成了伟诚的替身了。她精心调配着每天的猫粮,然后敲打着小碗柔声喊一句,
  “伟诚,吃饭了……”
  那猫儿听了,便迈着急切而滑稽的步子奔到娓娓的身边,先围着女主人讨好地转一圈,然后享用娓娓为它准备的食物。娓娓蹲下身子,看着猫儿吃着碗里的食物,迫不及待地甚至粘在了它的胡子上。娓娓笑了,笑得容颜都僵硬了就开始哭,甚至狠狠地突然抱起猫儿,惹着贪吃的猫儿不耐烦地用爪子刮着娓娓的手。
  
  
  娓娓又开始经常哭泣了。在拥有了猫儿后,她不再寂寞,却也因此仿佛卸下了伟诚的一个包袱,伟诚开始放心地,肆无忌惮地在娓娓的生活里缺席。
  比如此刻,娓娓扳着手指细细地数着,然后悲哀地对自己说,今天已经是伟诚出差的第十天了。
  
  
  她曾经打过电话,语气从忍耐到狂躁,
  “为什么还不回来,不是说只五天就回来的吗…………还有工作?为什么…………为什么要加班?……我不要,你立刻回来!……你快回来啊,不然的话我就……”
  
  就什么?就什么呢?
  娓娓没有机会说出来,伟诚疲惫而决然地挂上了电话。 
  娓娓伤心透了,她把头靠着墙壁撕心裂肺地哭泣,甚至胸腔里的心脏都仿佛在绝望地撞击着根根肋骨。她哭干了身体里的水分,直到再也淌不出眼泪了,她感觉自己就象是一根干枯的树枝。她的男人是不是不爱她了?她克制不住地想着,然后痴痴地发笑,用自己的头颅一下一下敲打着坚硬的墙壁。
  
  嗒……嗒……嗒……一声声清脆的回声在房间里萦绕着。
  
  
  娓娓突然感觉自己的脚跟湿了,她愣愣地垂下头,看见是猫儿不知何时蜷在她的脚边,正讨好地舔着她的脚趾。娓娓有些糊涂,但随即猫儿鲜红刺眼的舌头令她明白了。她以头撞墙的声音被猫儿误认为是开饭的声音,猫儿饥肠辘辘地过来了。
  
  
  娓娓笑了,她看见自己的笑容倒映在猫儿琥珀色的瞳孔里,却是说不出的诡异模样。她伸手去抱猫儿,猫儿竟一时有些怯懦,但徘徊了下,究竟喵喵叫着接受了娓娓的掌心。娓娓把它抱在怀里,用她柔软的皮毛磨蹭着自己的脸,然后静静地倾诉着,
  “伟诚……伟诚……你永远这么乖乖的该多好啊……一辈子都伴着我,吃我为你准备的饭……”
  猫儿被她抱了一阵,却怎么也等不到食物,多少有些烦躁了。它的小爪不断地扰着娓娓的脸,不耐烦地叫着,圆滚滚地身体挣扎着想要离开娓娓。
  
  
  娓娓的手牢牢地箍着猫儿,束缚着怀里仅有的几份温热。但猫儿情急之下,抓伤了娓娓的面颊。血珠子顺着侧脸滑落在猫儿小小的脑袋上。娓娓并不觉得疼,仿佛痛神经已经是死的了。只是看着这个如此急于要摆脱她的小家伙儿,她不由渐渐地生气了。
  
  “伟诚,你在干什么……你不要我了吗……连你都不要我了吗……”她悲怆地说着,不知是对猫儿还是对她的男人,“是厌倦了吗……是喜欢了别人吗……知道我有多在乎你吗……”
  
  娓娓的问话是永远得不到回答的。因为猫儿只是依着饥饿的本能来找她,猫儿只是饿了,并不懂得主人的哀伤的。此刻的猫儿更加狂躁了,娓娓的血珠子落在它的脑袋上,滑进它的嘴里。它鲜艳的舌头一滚,瞳孔蓦地竖立了,仿佛尝到了人间的美味。它是真的饿了,所以它不屑于女主人的怀抱,它毫不犹豫地张牙舞爪起来,突地从娓娓的怀抱里跳开了。尾巴优雅地摆动着,它向厨房跑去,寻找能吃的东西。
  
  
  怀抱空了,瞬间冷凝成冰。娓娓这才觉得脸颊生生地疼着,不仅是被猫抓伤的痛,更是被抛弃,被背叛的痛。她勉强地站了起来,刹那间,她的瞳孔也象夜晚觅食的猫儿一样竖立了起来,发出璀璨的光芒。她踉踉跄跄地朝厨房走去,在看见猫儿正围绕着空空的猫粮罐头转圈。猫儿叫地哀伤了,仅仅是为了食物。它看见娓娓步伐定定地朝它走来,犹豫了半晌,终究讨好地仰起脖子朝娓娓跑来……喵……喵……娓娓冷冷地笑了,她再次抱起猫儿,痴痴怨怨,
  
  “伟诚,你怎么可以不要我……伟诚啊,我不会轻易地让你抛弃我的……我要惩罚你……”
  
  
  ……………………………………
  
  
  娓娓带着她的猫儿去宠物医院疗伤。医生看着遍体鳞伤的猫儿,无比惊讶,
  “你的猫吗?怎么成了这个样子?”
  娓娓平静地回答,
  “它白天偷偷离开我,跑到屋子外面玩,回来就成这样了。”
  “哦,”医生怜惜地抚了下猫儿,猫儿却害怕地后退了几步,“现在外面的变态很多,靠欺虐动物发泄自己。你以后要小心看管它。它叫什么名字?”
  娓娓出神了一会儿,幽幽地回答,
  “伟诚。”
  
  医生于是轻声地唤猫儿,
  “伟诚……伟诚……”却没想到猫儿突地一阵颤栗,一张犹然鲜血淋漓的脸变得无比惊恐,它勉强用四肢撑起了身体,慌张得仿佛在寻找着逃生的路。却不是向娓娓跑去的,猫儿看了眼挂着淡然微笑的娓娓,毅然地朝反方向跑着。
  
  但医生并没有注意到这点。他和护士好不容易抓到了猫儿,又小心翼翼地注意不要再伤了它。却是越是唤它‘伟诚’,猫儿就越是狂躁。医生郁郁地说,
  “它受了很大的刺激,连别人叫它的名字都有那么激烈的反应。”随后他为猫儿检查伤口,一一记录在案,
  
  “四肢都有肌肉被撕裂的痕迹,背脊的毛有些被硬生生地扯去。头部有被重物敲打的迹象,流了很多血,都干涸得粘在毛上了。还有多处被刀具伤害的地方……”
  
  娓娓从头至尾只是平静地听着,冷冷地凝视着她的猫儿,她的‘伟诚’。
 在娓娓眼里,猫儿就是伟诚。所以任凭她小小地惩罚了伟诚对她的负心后,总也有怜爱的感情从心底里冒出芽儿的。娓娓把初步治疗后的猫儿带回了家,她用柔若羽毛的手抚摸着它上着绷带的身体,用充满情爱的目光看着它,抚慰它的恐惧,然后端出最丰盛的食物给它吃。猫儿将信将疑,但它饿了,在女主人对它施加残暴之后的一天一夜,它什么都没有吃。此刻它遍体鳞伤着,身体的疼痛更加剧了胃的灼烧。它的胃是一只被禁锢太久的猛兽,宁可冒着危险也要饱餐一顿。
  猫儿终于接受了女主人的食物,卑贱地吃起来。
  
  
  娓娓看着猫儿贪婪的吃相,心情明朗如雨后的彩虹。她欣喜地觉得,她的一切就要回来了,她的一切终究还是会回到她身边的。她幸福地回头,看见她的男人正拧了门把开门进来。
  
  “你终于回来了!”娓娓动容地扑进男人的怀抱,“今天是第十一天了……”
  男人闪烁着疲劳的眼神,“我很累了……”但他忽然看见了猫儿,诧异地问娓娓,
  “猫儿这是怎么了?为什么浑身是伤?”
  女人凄凉地微笑了,
  “它不管,它离开我,所以它成这样了……”
  男人将信将疑着,而猫儿琥珀色的眼珠正一眨不眨地看着他们。
  
  
  ~~~~~~~~~~~~~~~
  
  从此,猫儿变得更加战战兢兢了。聪明的它开始懂得去揣测女主人的心情,它仿佛终于开窍了,原来它和男主人拥有同一个名字,并不代表着幸运。
  
  
  它蜷在角落里,看着女主人对着电话歇斯底里地喊叫着,
  “为什么又要出差了?为什么又要离开我?伟诚,你会后悔的……”它不由地瑟瑟发抖,因为它知道女主人一放下电话,就会提着刀子在房间里寻找它。
  
  
  
  “伟诚,伟诚,吃饭了……”女主人的表情是狼一般的凶狠,却会用最甜蜜的嗓音诱惑它,仿佛她是这个世界上最善良的修女。
  
  猫儿害怕得到处逃跑,在并不大的公寓里寻找着生存的机会。但女主人早就把屋子的窗户全都关牢了,任何可能通向外面的道路都被一一封死。它是走投无路的,就算躲得过丧心病狂的攻击,总有时候被饥饿所打败。而那时,女主人就会挂着纯真的笑容,打开一罐猫粮静静地守候在一边。等它迫不得已地接近了食物,也就等于接近了死神……
  
  
  
  日复一日地,唤名伟诚的猫儿过着惨无人道的日子。
  每次女主人一脸痛心地把它送进宠物医院,医生总是发现它的伤非但没有痊愈,反而变本加厉了。他心疼地抚摸着猫儿身体上都已经化脓的伤口,猫儿一阵痉挛,然后哀哀地往医生的怀里靠着。
  
  “怎么会这样的?”医生恼怒地责问着娓娓。
  “它又不乖了,它又不要我了……”娓娓说着,眼神空洞地飘向窗外。
  医生沉默了下,终究明白了。他吃惊地望着面前的娓娓,仿佛正透过她的表皮看着她丑陋的内在。娓娓被他看得不舒服了,她皱了皱眉头,说道,
  “你不明白的,你不明白我有多爱它,我有多么爱着伟诚……”然后抱起猫儿,旁若无人地离开了。而此刻的猫儿,已经无力反抗了。
  
  
  ~~~~~~~~~~~~~~~
  
  
  猫儿以为自己就快要死了,它被女主人带回家,然后被抛弃在肮脏不堪的笼子里。它心里明白,自己只有在男主人回家的时候才能得到女主人的施舍,吃到一顿丰盛得仿佛是最后的晚餐。但一连几天过去了,男主人一直不见踪影。它只是半睁着淤血迷离的眼睛,看着女主人越发地暴躁,用双手拼命撕扯着自己的衣服和头发,大喊大叫,用头撞墙。它是喜欢听女主人撞墙的声音的,那清脆的声响宛如是从前唤它吃饭的声响。一下一下,嗒……嗒……,刺激着它的胃更加剧烈地收缩着。
  
  
  它饿,它筋疲力尽。它感觉自己就快死了。
  血和脓湿了它的笼子。它忽然听见女主人打电话的声音,它一下子清醒了,随即不寒而栗。它听见女主人的声音,狂风暴雨般抨击着它的心脏,
  
  “你去死,去死吧,别再回来了……我不想再看见你,我一个人也可以的!……去死吧去死吧……”女主人翻来覆去地喊着这一句,猫儿听不懂这话的意思,但它瞑瞑之中悲哀地明白了,它的大限到了……
  
  
  它不愿意再挣扎了,哪怕只是一声凄厉的叫声,它给不起了。它庸懒地躺在笼子里,半睁着血脓交织的眼睛,吃力地看着女主人持着刀向它走来。它动了下,调整了个相对舒服的姿势。它的眼里映照着生命中最后的景色,女主人苍白的布满青筋的手,打开了笼子,向它袭来。刀子的闪光晃了它的眼,它索性就安详地闭上了。
  
  它就要解脱了,从此不会再挨饿挨打了吧!它幸福地想着……
  纵然有恨,也留到下一世去纠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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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男人终于处理完所有的事情,回到了家中。他犹然记得娓娓在电话里的疯癫,有些害怕。但当他打开门,看见的是平静如水的娓娓,安然地坐在窗边的阳光下。
  
  “你回来了?”娓娓甜蜜地笑了。
  这笑容勾引了伟诚的内疚,他歉意地说,
  “以后,我不会再只顾着工作了。我会多陪伴你的!”
  “真的?”
  “真的。”
  “不再离开我?不再抛弃我了?”
  “我永远都不会抛弃你的!”伟诚郑重地发誓。
  “啊……”娓娓轻呢一声,扑倒在伟诚的怀里。两个人久久地拥抱着,直到伟诚注意到猫儿的笼子不在了。
  
  “猫儿呢?”伟诚问。
  “不在了。”娓娓平淡地回答。
  伟诚误会了娓娓的意思,“逃跑了?那下次再买一只给你吧!”
  “不要了。”娓娓撒娇地摇头,“有你就够了……伟诚的话,有一个就够了……”
  
  
  ~~~~~~~~~
  
  
  为了娓娓的怕寂寞,伟诚减少了自己的工作量,常年陪在娓娓的身边。娓娓沐浴在幸福之中,渐渐忘却了从前凄厉的种种。只是在偶尔路过宠物店时,看见琥珀色眼珠的猫儿,娓娓竟有些后怕。她缩了缩肩膀,伟诚体贴地问她,
  “怎么了?”
  娓娓摇了摇头,一阵晕眩,忽然昏倒在地。
  
  
  
  娓娓在伟诚的陪同下,去医院做了检查。医生恭喜地说道,
  “这位太太,你怀孕了。”
  
  
  
  有了孩子后,伟诚对娓娓更是照顾有加。娓娓在怀孕期间十指不沾阳春水,她的饮食也都由伟诚亲手包办了。娓娓变得爱喝牛奶了,又爱吃鱼,伟诚说他们的孩子长大了一定很聪明。
  
  
  怀胎十月,娓娓顺顺利利地产下一个女婴。娓娓怜爱地抱着女婴,这团温温软软的小东西第一次让她察觉了生命的可爱和可贵。她爱不释手,甚至眼里含了泪花。她悄悄地在心里发誓着,一定要做一个好母亲,好好地守护着来之不易的小生命!
  
  
  娓娓是那么地幸福啊,幸福得忘记了一切前因都会种下后果的。忘记了一切的生命,本都该是珍贵的。
  
  
  娓娓抱着女儿温柔地微笑,问她的男人,
  “伟诚,给孩子起什么名字好呢?”
  
  怀中的女婴原本是半闭着眼睛的。却在听见‘伟诚’两个字时,神经质地把眼珠子瞪大了!她瞪得那么无辜,又那么地含恨,娓娓这才惊恐地发现,孩子的眼睛居然是琥珀色的!
  
  
  小小的女婴,咧开嘴笑了。她来到人间的第一句话是,
  “喵……喵……”
  
  
  娓娓
怎么这么长啊-0 -
十八 公园的真相
  
  
  公园,
  年幼孩子的妈妈们都喜欢带他们去那里。
  那里有绿树,花朵,秋千,孩子们嬉笑地开怀着。于是妈妈们便觉得那就是好的。
  
  但是,公园,
  公园又是社会阴暗的缩影,是流浪者的归宿,是犯罪者的掩护。
  
  
  公园里草木繁茂,郁郁葱葱,星星点点的花朵燎原成一片大自然的瑰丽。但那或许并不是化肥的功劳,事实上公园每年的化肥支出都是一笔不小的不明帐目,管理员们也许只是拿这些钱肥沃了自己,而并不是公园。
  
  
  可即使如此,我仍然执着地想着,也许种下棵樱花树,也会开出最艳丽的花朵吧。
  
  是的。
  
  
  晚上,我听见悉索的人语,和铁锹不停碰撞泥土的声音。
  白天,孩子的恣意玩闹,脚下踏着的又是谁的怨恨?
  
  所以,我一向不喜欢公园,尤其,惧怕着公园的池塘。
  
  圆圆一个小池子,月光下象面明晃晃的小镜子。
  而就象现实中一样,人们永远都惧怕着,摸索着,镜子后面那个未知的世界。
  
  镜子里原本只该映出自己的脸,但在午夜时分,会有一双白皙冰冷的手伸出镜子外,深深拽住照镜之人,然后……
  
  
  好吧,我承认,那只是传说,是我没有亲身见过的传说。
  
  但在那个夜晚,迷人的银月下,我可是亲眼看见了。
  
  公园的明镜下摇曳出一个水妖,温柔的手臂如同水草,岸边迷路的孩子,双眸泛起迷离。
  我躲在草丛边,随着一阵阵漂来的血腥味和不绝耳的嚼骨声,胃里也是翻江倒海。
  
  染红的池塘,白天又是一番清冽。没有人会知道昨夜发生过什么,也没有人知道水底的人鱼爪有多尖,牙有多利。
  
  啊,不是,我知道啊。
  
  每当我看见那些口渴难耐的孩子,天真而又焦急地捧起池水一饮而尽,我就忍不住想吐。
  那分明是一锅腐肉汤,而那些不自觉茹毛饮血的孩子,还是真的如表面那般天真吗?
  
  我深深怀疑着。
  
  
  妈妈看不见的地方,是孩子们作恶的开始。而要孩子不变坏是不可能的。
  
  公园小树林的深处已经没了石板路,那是脚踩高根鞋的妈妈们所不愿意踏足的。
  她们会温柔地笑笑,拍着孩子的肩膀说,去吧,别把衣服弄太脏了。
  
  
  于是孩子们得到了许可,带着不思议的笑容隐没在树林深处。
  
  
  大人们有自己的世界,主妇们喜欢聊他们的话题,她们从不驻足孩子的世界。
  直到有一天,也许她们发现孩子的鞋子沾上了褐得发红的泥巴,或者有一个孩子,在他们的游戏中,永远没有再走出那片林子。
  
  他们终会明白的,孩子的世界, 也不只是鲜花和笑语。
  
  
  
  那是我一次次逗留在公园,我感受着风,感受着地,感受着水,以至于最终吐得不成人形。
  
  
  也许我是个太过敏感的人,但我还是决定,在我有生之年,再也不要住在靠近公园的地方。
:L 这么长···
十九 脚
  
  
  那些漂浮在半空中的,湿漉漉的脚。散发着酸腐宜人的气息,是缠绕着她的白色森林。
  一次一次地,她挣扎着妄图逃离那些粘稠的践踏。却总是无谓,无谓。
  
  
  她最不喜欢的,就是脚。每天捧在手心里的,形形色色的脚,简直就是她的梦魔。
  
  
  今天已经是第十二双了,她头晕眼花,几近呕吐。却还是勉强睁大了血丝纵横的眼睛,在眼线膏和深色眼影的衬托下,希望令自己看上去神采奕奕。
  
  双手悄悄地背到身后,在制服裙子上来回地擦拭。然后半蹲下身打开鞋盒,仰起头看着沙发上端坐的贵妇人。谄媚地微笑着,
  
  “黎太太,您觉得这双怎么样?黑色细高根,点缀蕾丝和锥形水晶。和您新购置的晚礼服简直是相得益彰。”
  
  黎太太保养姣好的脸上没什么神色,许久才浅浅地点头。她瞥了眼阿黛捧在手里的鞋子,说,
  “给我换上。”
  
  “好。”阿黛诚惶诚恐地答应着。经不起半分犹豫,双手便小心翼翼地开始为黎太太脱鞋。淡黄色的脚掌从鞋子的束缚中渐渐解放,虽然早有了心理准备,但那瞬间的酸腐气息还是令阿黛几乎屏住了呼吸。神色有些不自觉的厌恶,她惊觉了,赶紧把头垂得更低。只是谦卑地注视着手心里的脚,看着脚掌上粘稠的汗液正顺着自己的手指,一滴一滴地坠落,开花。
  就象一条腐烂已久的蚕。她恍惚得,不知所措了。
  
  
  直到黎太太微怒的声穿透她的耳膜,
  “你到底在看什么?”
  
  她惊恐地,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该死!黎太太最介意的就是自己的汗脚!
  
  “对不起,我,我马上为您试穿。”她讨好地,极力补救。不敢抬头,只听见黎太太的声音越发恼怒,
  “你滚吧,把你们经理叫来。”
  
  她无可奈何地,欲起身,又被黎太太的脚生生压了下去。
  “真是不懂规矩的家伙儿。”黎太太轻蔑地叹了一句,一双潮湿的被汗液侵蚀的脚,重重地擦拭在她的脸颊上。
  肉与肉生涩地来回磨擦着。那条腐烂的蚕于是复活了,肆无忌惮地在她的脸上蠕动,舔食,留下满目浓稠的狼藉。她不吭声,忍耐着。黎太太这才心满意足地微笑了。经理匆匆地从内堂出来,黎太太用勾勒分明的唇指了指阿黛,
  “好好管教你的店员!”然后傲慢地起身走了。
  
  ~~`~~
  
  阿黛毁了店里的一笔生意。
  她所就职的这家高级鞋店,卖的不仅是奢华的鞋子,更是把顾客奉若上帝的服务。当经理气急败坏地向阿黛重复着这一点时,阿黛后悔的眼泪已经廉价地落了一地。
  
  经理有所不忍了,却还是硬着口气教训道,
  “我知道,每天面对形形色色的脚,会觉得讨厌也是无可厚非的。但黎太太是我们重要的客户,就算要你去亲吻那双汗脚,你也必须微笑且周到地吻上去!”
  阿黛听着,光是想像那画面就是一阵的恶心。
  
  “这就是你的工作,你面对的每一只脚都比你的脑袋要尊贵得多!”经理训着,也无奈地叹息,
  “想想你的女儿吧,你必须这么工作下去。”
  阿黛浑身一颤。
  
  ~~~
  
  阿黛虽然年轻,却已经是一个五岁女孩儿的母亲。但她并没有结婚,她曾经期待的丈夫,女儿的父亲,在听到她怀孕的消息后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她犹然记得六年前她第一次见到那个男子,首先爱上的,是男人一双干净白皙的脚。
  
  “先生,您的脚很漂亮。”她为他试鞋,多嘴又不由自主地轻声说了这句话。
  “是吗?”男人疑惑地反问。
  她认真地点点头。比起她之前侍奉过的那些,布满汗液的,蜕皮的,起泡的,甚至流浓水的,它洁净得有些不似人间了。
  
  男人于是专注地看着她,这才发现,这个替她试鞋的女子竟是十分年轻漂亮的。他开始追求她。接她下班,去海边的餐厅尝一客新鲜空运的龙虾,包下午夜的电影院只为了和她昏暗缠绵地亲吻,在路灯朦胧的光晕下说永远会爱她……甚至带她去别家高级鞋店购物。当另一位年轻女子谦卑地弯下身体为阿黛试穿鞋子时,她几乎喜极而泣。
  她说这是她做梦都不敢奢望的,有那么一天,会是自己的脚尊贵过他人的脑袋。
  
  
  男人就是这么俘虏了她的心。
  在阿黛所有的同事都恭喜她即将飞上枝头的时候,一张怀孕证明令这个男人永远成为了阿黛的回忆。她痛哭着,狠狠撕裂着男人遗留在她房中的一只袜子。几个月后,她生下一个女婴。孩子呱呱坠地,有一双和父亲一样干净白皙的脚。
  
  ~~~
  
  对于她的人生而言,这无疑是一段失败的经历。以至于她每天下了班去幼儿园接女儿,总也摆不出属于母亲的温柔神色。
  
  “妈妈,今天在幼儿园有人欺负我。说我是没有爸爸的野孩子……”也许是因为常年得不到疼爱,女儿的声音永远是怯怯的。
  “是吗……”她平淡地回答。
  “恩……我讨厌幼儿园……妈妈,我不想上幼儿园了……”
  “不行!”她憎恶地皱起眉头,目光所及是女儿凉鞋里那双若隐若现的白皙的脚,“不行……不行……你本来就是没有爸爸的孩子,没什么好介意的……”
  五岁的女孩儿听了,只是难过地低下头。
  
  有什么好介意的呢……她灰暗地想着。
  面前是一双双轮廓模糊的脚,一一向她逼近着。
但女儿却真的不愿意上幼儿园了。
  早晨,她忙碌着梳洗,一便一便用肥皂清洁着自己的手,机械重复着。却忽然看见女儿呆呆地立在鞋柜前,鬼鬼祟祟。她走过去,脚步的声响让女儿惊弓之鸟般地跳到一旁。
  “……妈妈……”
  “怎么了?”
  “我的鞋子,鞋子不见了。”
  
  她闻言,朝鞋柜看去,女儿的凉鞋果然不在了。
  
  “鞋子怎么不见了呢?”她若有所思地,在女儿的脸上寻找线索。
  五岁女孩儿无暇的脸是藏不住欺骗的。她慌张了,迟疑地倒退了几步,
  “我不知道啊……它忽然就不见了……”说着,不安地挪动着光裸的双脚。
  
  她轻易地就恼怒了,猛地伸手探向鞋柜与墙壁的缝隙,抓出两只小小的鞋子。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没有了鞋子,就不能上幼儿园了吧!”她恶狠狠地吼着女儿,委屈地生起气来,
  “你以为妈妈这么辛苦地赚钱是为了什么?是为了谁?每天让形形色色的脚踩在我手上,踩在我身上,踩在我脸上,你以为我是喜欢这么做的吗?”
  
  女儿的瞳孔里撑满了阿黛扭曲的脸,她害怕得靠着墙壁弱弱哭泣。也许她明白了阿黛的话,也许并不明白,但阿黛并不在乎了。渐渐演变成一种宣泄,仿佛从一个狭小的出口拼命挤出自己的痛苦。她犹不满足,把鞋子重重地掷在地上,
  “穿上!立刻跟我去幼儿园!”
  
  “……我,我不去……”女儿竟哭得猛烈了,说话也因抽泣而断断续续,“妈妈……我不去……我不喜欢幼儿园……小朋友们欺负我没爸爸,是野种,老师也不喜欢我,还有……还有……”
  “你本来就是野种啊!本来就是啊!”阿黛凶狠地打断她,歇斯底里地喊叫着。直到喉咙被什么咸咸发涩的液体堵塞了,也不肯放弃。声嘶力竭,象是用刀片割裂着声带,
  “你本来就是个野种,本来就是!……你和你妈妈都是被抛弃的!……”
  
  
  女儿终于不再哭泣了。眼泪仿佛带走了她所有的力气,她虚无地站在墙边,逐渐化成一个灰蒙蒙的影子。
  但在阿黛眼里,却只看见了她一双漂亮白皙的脚。散发着不可思议的荧光,象两盏晃晃的明灯在拷问着她失败的人生。
  
  那双和她父亲一样美丽的脚啊……她不由地更加憎恨,拾起地上的童鞋砸向女儿……
  
  ~~~~~~~~~
  
  
  她费了好大的功夫才把女儿送到了幼儿园,以至于上班迟到了。
  午休的时候,经理把她叫到办公室。训斥了几句她的迟到,也感慨起阿黛与女儿的境遇。
  
  “她今天,竟然偷偷藏起自己的鞋子来逃避上幼儿园……”阿黛说着,混浊地叹气。
  “既然她那么不喜欢,何不换一个幼儿园试试呢?”经理问。
  阿黛的嘴唇抿了抿,终究说道,
  “可是那家幼儿园风评好,设备也好,虽然学费贵了点……”
  “可不只是贵了一点啊,”经理打断她,“你大半的工资大概都消耗在她的学费上了吧!那里根本就是个贵族幼儿园吗!”
  
  阿黛颓靡地点点头。她恍然想起今天早晨把女儿强拉到幼儿园门口,看见一辆黑色轿车停在了她们面前。车上下来一对母子,衣着雍容的母亲目送着殷勤的老师把儿子接进了幼儿园,然后抬眼,她忽然看见了阿黛。
  
  “是你?”黎太太惊讶地看着阿黛和她身边的小女孩,“你女儿也能在这里上学?”
  阿黛只是匆匆地鞠躬行礼,躲开她咄咄逼人的视线。
  
  
  
  
  经理摇了摇头,继续说着,
  “贵族幼儿园啊……平时看你对女儿又打又骂的,真搞不懂你到底在想什么。”
  她凄然一笑,
  “其实,我也不明白。”
  
  她也不明白啊,爱或恨,都是出于本能吧!
  
  经理不置可否地笑了。想了想,又说,
  “小孩竟然会藏鞋子,难保她还会有其它行为。若是小小年纪就学会撒谎骗人的话,就糟糕了。”
  阿黛认同,记在心里。
  日子就这么焦灼地过了几天,女儿的厌学情绪与日俱增。她不知如何教育,总是莫名其妙地发怒,对于女儿的打骂也更凶狠。
  
  
  每一天都是筋疲力尽的,她死死地拽着女儿往幼儿园走去。
  
  “妈妈,我不要去,不去……”
  “为什么……就因为你是个野种?”阿黛狰狞着表情,却不知不觉地落泪了。眼泪顺着扭曲的纹路,蜿蜒流淌,“因为小朋友们欺负你没有爸爸,因为老师不喜欢你?还有呢?还有呢?”
  
  “……还有……还有的……”女儿迟疑着,忽然抬头说,“还有一个怪叔叔,他整天盯着我看。我在操场上,他就躲在草丛里看我。我在教室里,他就躲在窗户边上看我。放学的时候,他就躲在门口看我。他疯疯癫癫的样子,很吓人!”
  
  “怪叔叔?”阿黛听了,停下了脚步,“老师知道吗?其他小朋友呢?”
  女儿咬着嘴唇,忽然沉沉地低下了头,“……我一直不知道该怎么说,也不敢告诉别人。”
  
  阿黛思索了片刻,身体突然宛如被扔进了火里。她重重地打了女儿一个耳光,气急败坏,继续死死地拖着女儿去幼儿园,
  “你这个孩子!居然学会撒谎了!”
  “……我没有撒谎,是真的……”
  
  但阿黛丝毫不理会女儿的辩解,狠狠地,几乎扯破女儿的衣袖。
  
  
  ~~~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恍惚的时候,眼前漂浮着一双双湿漉漉的脚。散发着令人窒息的气味,滴滴答答地落着粘稠的液体。
  
  经理过来拍了拍她的肩膀,她恍然惊醒,面色青红。随即谈起女儿早上所说的话来掩饰自己的尴尬。
  
  “那孩子,真的学会说谎了……”阿黛低沉地述说着。
  “真的是她说谎吗?你会不会太轻易地责怪她了?”
  “会吗?会吗?……”阿黛茫然地半闭上眼,仿佛看见了女儿白皙的脚,“和她父亲一样的……两个人都在对我撒谎,都是骗子呢……”
  
  经理见她颓靡的样子,想要安慰几句。却适时传来门铃清脆的声音,两人顿时精神一振,看见推门而进的华贵妇人,竟然是黎太太。
  
  黎太太进门后,款款地往沙发上一坐。她环顾四周,把目光聚焦在脸色泛青的阿黛身上,
  “就你吧,不懂规矩的家伙儿。帮我选几双鞋,简约一些的款式。”
  
  阿黛败在她的笑容下,头皮发麻。赶紧整了整衣衫,在经理的帮助下选了几双鞋,一一捧到她的面前。
  黎太太微微地眯起眼,
  “帮我换上。”
  阿黛点头,随即帮黎太太脱下鞋子。竭力封杀了所有不该有的表情,她一遍遍告诉自己,这是一双比自己的脑袋更尊贵的脚。依旧是粘稠的汗液,宛如为脚覆盖了一层薄膜。阿黛抬头看见黎太太灿烂的笑容,连灵魂都恐惧得颤抖。
  她别无选择,义无反顾地,捧着汗脚凑向自己的脸。来回轻轻地擦拭着,用自己的皮肤吸收腐臭的汗液。
  黎太太颔首,得意地笑。
  
  
  在试穿鞋子时,黎太太忽然问阿黛,
  “怎么,你女儿也在那所幼儿园上学吗?”
  “是的,”阿黛恭敬地回答,“但她当然比不上小少爷的聪慧。”
  “那当然了,”黎太太骄傲地撇了撇嘴,又说,“你哪里来的钱供女儿上贵族幼儿园?”
  “……钱,努力赚,省着花,总是会有的。但是女儿,只有一个。我只是希望她得到好的教育,以后不要轻易地被人骗。”
  
  黎太太沉默了。也许是出于同样是母亲的心情,她看阿黛的眼神慢慢地柔和了,
  “好了好了,就这双和那双包起来。其他的就不试了。”
  阿黛点点头,连忙照做。
  
  黎太太取出信用卡,又随即挑选了一双小男孩的皮鞋。阿黛在为她结算万元多的付款时,又忍不住地问了句,
  “黎太太,您的小少爷有没有跟您提过,幼儿园里经常出现一个怪叔叔,偷窥小朋友?”
  黎太太愣了下,突地讽刺地笑了,
  “没有啊,这该不会是你女儿用来逃学的借口吧!我儿子今天倒是跟我提过,你女儿在班里经常撒谎骗人呢,说自己的妈妈如何地高贵,爸爸如何地慈祥……结果被人揭穿了,妈妈只有个店员,至于爸爸,根本没有……”
  
  阿黛哑口无言地,只得僵硬地屈身送黎太太至门口。
  
  
  ~~~~
  
  贫穷的人,真的没有尊严吗?还是贫穷的人,才那么在乎尊严呢?
  
  这天下了班,阿黛去幼儿园接女儿。
  去得晚了些,幼儿园的门口早已经被无数的高级汽车占领成了一座迷宫。她小心翼翼地穿梭在其中,透过玻璃窗看见一张张娇贵又稚气的脸,在保姆的照料下傲慢地噘着嘴。
  那些天生就顶着光环出生的孩子,和自己的女儿是截然不同的。
  
  她失落地,突然明白了这一点。然后在腾腾的汽车废气中,看见了站在门口的女儿,和站在女儿身边严肃的老师。
  
  
  
  “你知道吗,你的女儿居然逃学!”老师恼怒地说着,甚至从表情里看不出一丝对家长的尊敬。只是居高临下地,斥责着阿黛女儿的错误,
  “今天中午应该午睡的时候,我发现她独自偷偷地想离开幼儿园,要不是被及时阻止,还不知道会出什么乱子!你平时是怎么管她的?一点规矩都没有,让老师怎么教她?”
  “……这,对不起老师……我会回家好好教训她的。”阿黛难以置信地看着女儿,发白的嘴唇,和发白的双脚。
  
  “可是……”女儿忽然颤颤地声辩,“我很害怕啊,午睡的时候,有一个怪叔叔一直在窗外瞪着我……其他小朋友都睡着了,他企图要进来……他一直看着我,我好怕,所以就逃跑……”
  “你在说什么?”老师愤慨地打断了女儿,随即又转向阿黛,“你女儿在幼儿园里经常撒谎骗人,我想你的确应该好好教育她了!象我们这么一所高级幼儿园,怎么可能有可疑人员出入?要知道我们这里的孩子都是非富即贵的……大部分都是……”
  
  “是,我知道了。”阿黛羞耻地垂下头,无意识地,又端出她最擅长的谦卑的口吻。然后狠狠拉过女儿的手,离开了。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恍惚的时候,眼前漂浮着一双双湿漉漉的脚。散发着令人窒息的气味,滴滴答答地落着粘稠的液体。等她恍然惊醒时,自己的手又一次重重地落在了女儿的身体上。
  
  “为什么逃学?为什么骗人?”她无以名状自己的痛苦,和那些在五脏六腑爆发的轰炸。于是只得打骂得更加淋漓,用肉与肉的抨击抵消莫名的失落和害怕,“你和你爸爸一样,是一样的……你们让我受到的屈辱还不够吗?非把我折磨死了才甘心吗?”
  
  女儿嘤嘤哭泣着,却没有悲伤的神色。她任由阿黛的拳头一下下落在自己的脸上,胳膊上,胸口上。很疼,疼得渐渐开出青紫色的花朵,在她的身上燎原。她感觉自己也象是一朵斑斓败落的花,只残下最后一朵花瓣还挣扎着留在花蕊上。
  
  她快死了吗……她吐出一口鲜血,痴迷地想……死了多好啊……反正没有人相信她,也没有人爱她……
  
  “妈妈……妈妈……你究竟是不是爱我的……”她糊涂地问,可惜得不到答案。
  
  
  ~~~
  
  阿黛看着自己红肿的双手,终于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她无比后悔打了女儿,女儿斑斑驳驳的身体简直就是对她的审判。
  但却不是悲伤的,女儿甚至不再哭泣了,而是久久恬淡地笑着。
  
  “妈妈……妈妈……你究竟是不是爱我的……”
  
  阿黛看着遍体鳞伤的女儿,说不出半句话来。
  仿佛被熄灭了灯的房间,只剩下女儿白皙的一双脚散发着暧昧的荧光。
  
  
  ~~~
  
  女儿在家休息了一天后,竟然主动要求去上幼儿园。阿黛惊讶,愧疚,她说,
  “……还是再休息一天吧……”
  但女儿固执地摇头。她上前,紧紧攀着阿黛的衣袖,用依旧浮肿的脸颊轻轻蹭着,
  “妈妈,今天你送我去上幼儿园吧。”
  
  
  
  阿黛送她到幼儿园门口时已经过了打铃的时间。空旷无人的门口,女儿走了几步,忽然回过头来。她又问了,一字一顿固执地问着,
  “妈妈……妈妈……你究竟是不是爱我的……”
  
  阿黛深深呼吸着,回答,
  “当然,是爱的吧……”
  
  女儿丑陋地笑了,然后头也不回地走进了幼儿园。她说,
  “是吗……可惜我不相信呢……妈妈也是个骗子……”
  
  
  
  ~~~~~~~~~
  
  这个冗长的故事,总算到了结尾。对于阿黛或者她的女儿,不知是否算个解脱。
  
  
  阿黛在下午营业闲暇的时候,向经理哀伤地诉苦,
  “……也许,我真的应该为她换个幼儿园……我想我应该是爱她的,但为什么,总也做不到母亲该做出的爱呢?……”
  经理静静地听着,也不知该说什么。她觉得这其中的误会和冤屈,不是她这个外人能解开的。
  
  爱本来就是枷锁,它扭曲了,变形了,现在连钥匙都找不到了。
  
  
  阿黛浓重地叹息着,却适时传来了门铃清脆的呻吟声。她抖擞精神,朝着入店的客人深深鞠躬,
  “欢迎您的光临,请问有什么需要吗?”
  
  
  是位陌生的客人,四十多岁,蓬头垢面。他豆粒般的眼睛迅速地扫了一眼店里陈列精美的鞋子,然后布满裂口的厚嘴唇就蠕动了几下,不知在嘀咕些什么。
  
  阿黛感觉不妙。眼前的男子身穿一件破烂不堪的旧棉衣,和炎热的天气格格不入。星点的灰色棉絮雪片般随着他的步伐洒落一地,他的双手紧紧护着棉衣的胸口,微微突出的,似乎在里头藏着什么重要的宝贝。
  
  他眨了眨眼睛,忽然裂嘴笑了,
  “这里的鞋子好漂亮啊……”
  
  完全是个疯子!阿黛心想。她立刻使眼色给经理,经理转身去找保安,而阿黛依旧应付着男子,
  “那……”她强装镇静地说,“请问,您要买什么样子的鞋子?”
  男子听了,无比认真的点头,
  “我想要一双美丽的女童鞋,给一个可爱的小女孩穿。”
  “那,尺寸是多少呢?”
  “尺寸?”男子天真地歪着头,“我不知道啊……不知道啊……尺寸是多少呢?”
  阿黛长抒一口气,
  “既然不知道尺寸,那我就帮不了您了。请您先回去吧。”
  
  “等等!”没想到男子却忽然兴奋了起来。他的胸口剧烈地起伏,似是有什么东西正欲破茧而出。阿黛这才注意到,他棉衣的胸口有一块褐色的污迹。在肮脏的衣服上本不起眼,但这污迹,居然在扩大着!
  
  阿黛惊慌了,眼见着男子兴奋地向她走来,她的思维一片茫然。
  
  男子说,
  “呵呵……事情是这样的……我啊,好喜欢那个女孩儿的脚。白皙,漂亮,就象是艺术品一样的脚。我每天每天都去她的幼儿园偷看她,躲在草丛里,躲在窗户边上……可是她好可怜啊……其他小朋友都排挤她,连老师都唾弃她,说她没有爸爸,是野种……她好可怜啊好可怜啊……可是她越可怜我就越喜欢她,想要得到她,得到她美丽的脚!那对我而言简直就是夏娃的苹果!……我甚至想在她午睡的时候偷偷带她走,可惜她醒了,还拼命地逃跑……我好伤心啊,她不喜欢我吗?她用那双美丽的脚逃离我……”男子撕心裂肺地说着,阿黛的脸色渐渐地苍白,呼吸困难……
  
  “可是有一天,我的梦想实现了,……对,就是今天就是今天!”男子忽然睁圆了眼睛,狂乱地笑,护在胸口的双手也兴奋地颤栗着,
  “今天,我又躲在窗边上偷看她。其他小朋友都午睡了,她却没有睡,她在看着我,还在对我笑……天啊,我的玛利亚,她是等我……她主动翻出窗户,就象个天使般,用她美丽的脚站在我的面前……我的心跳都快加速了……当她对我说,‘带我走,带我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我终于找到了只属于我一个人的天堂……”
  
  
  “你,你对她做什么了?”阿黛疯狂了,她猛地朝男子冲撞过去。以一个弱小女子的力气,或者说,是以一个绝望母亲的意志,把男子死死按倒在地,
  “你这个疯子……疯子……把我女儿还给我!”
  
  男子被制住,怀里的东西滚落在地上。
  
  两只小小的脚,在脚踝处被整齐地砍断。鲜血淋淋,见到森森的白骨,但阿黛知道,那双脚曾经是多么地白皙和美丽。
  
  
  男子看着地上的断脚,宛如看见了自己的天堂。他闭上眼,安详地说,
  “我不知道她的尺码,我原本想带她一起来买鞋的。可是她一听见这家鞋店的名字,就怎么也不愿意跟我来……她又哭又闹,甚至粗暴地跺着她美丽的脚……她又一次想要逃离我……而我是绝不容许她这么做的……”
  
  “我保留了她最美丽的部分……啊,所以请你为这双无与伦比的脚,配一双最好的鞋子……谢谢……”
  
  
  谢谢……谢谢……谢谢……
  
  意识渐渐模糊了,她的人生是否也该走向终点了呢?
  
  ~~~~~~~~
  
  
  那些漂浮在半空中的血淋淋的脚,将会是缠绕她一辈子的噩梦。
  阿黛终于以这种方式知道,她的女儿没有骗她。
长篇的- -
二十 海难的黎明
  
  
  
  
  夜色浓郁了。象被不安搅动的咖啡,把道道旋涡投在深幽的海面上。
  没有月,没有星星。苍穹之间唯一的灯火,明灭在那艘残缺的游轮上,呈现着垂死挣扎的幻影。
  
  
  所有人驻足在船长室的门口,带着劫后的疲惫,和期待重生的焦灼。
  半小时前,他们还在甲板上狂欢着,庆祝这艘豪华游轮的处女航。在这丝绒般的夜晚,孤寂的海上,仿佛远离尘世的空间里,他们肆意放纵着,也许是内心压抑的火热。
  只一个海浪,幻灭了一切。他们的船被推向一座冰山,船体受损,一度严重倾斜几近沉没。数不清的人如蝼蚁般跌落到海里,他们挣扎,求救,渐渐萎靡。淹死或冻死,沉沉浮浮的尸体,远远看象一座小岛。
  
  船努力恢复了平衡,挣扎着航行了几十米。
  而现在,所有的幸存者聚集在船长室的门口。等待着最后的宣判。
  
  门支丫一声,开了。船长一个人走了出来,身后是几个目光颓然的水手。
  他靠上墙壁,伸手为自己点了一只雪茄。在微弱的火光中,众人看见船长的泪,静静划过。
  
  “我们联络不到任何船只的救援。船体破损太严重。”
  “对不起,我们只有几个小时的时间了。”
  “黎明之后,船将彻底沉没。”
  
  
  
  PART1
  
  侍者约翰回到他的客舱。他的脸色很平静,对于死亡的恐惧深深埋在眼眸里。
  他也许是刚才最冷静的人了。
  他看见年轻的冒险家如末路的野兽般狂吼着,用他曾经征战非洲的猎枪仰天胡乱地扫射,然后丢下枪疯笑着跑开了。纱裙绸缎的安娜夫人颤抖如风中的枯叶,伯爵抱着他年幼的女儿掩面而泣。风烛之年的英国老绅士颓然倒地,带着不可思议的呆滞,他的仆人连忙搀扶起他。
  
  约翰想,也就只剩下这么些人了。
  
  
  他相对地冷静。他没有钱,没有地位,没有荣誉。他告诉自己,失去的只是一条卑微的命。不用再为别人赔笑着端茶递水,也许对他更是种解脱。他尽力地舒心一笑,压抑着恐惧的侵蚀。
  他快死了,内心里,他其实畏惧着这个事实。
  他闭上眼靠在床上,身体随着残破的船在海面上上下浮动。他的四肢渐渐疲软,脑子却越发火热起来。
  
  他快死了,他又在想。碌碌无为的一生,他的火炬即将熄灭在一片苍茫。
  他快死了,他克制不住地想。一切道德和法律和世态的约束再也无力束缚他的心。
  他快死了,他一遍又一遍的想。他还有很多克制的欲望在跳动。
  他快死了,奇迹般,他的脑海出现另一个人的影子。
  
  登船的那一天,那抹随风扬动的纱裙绸缎。约翰吃吃地笑起,他终于抓住了心中欲念的影子。
  他僵硬地起身,向舱外走去。
  
  
  甲板,走道,满满是刺骨的海水。他涉水跺着,一步一个水花,飞溅着心中的情欲。
  他心中满是贵妇高傲冷淡的影子。她用绸缎紧紧裹住的曼妙身段,不留一丝肌肤给他窥视的目光。握着银制刀叉纤细傲慢的手,琥珀色冷淡甚至蔑视的眼眸,只轻轻一瞟,带走了他的魂魄。
  安娜的一切都令他自卑,令他疯狂。
  
  
  他终于走到安娜的门口,俯身,虔诚地贴在门板上,聆听他的女神,他心中圣洁的贵妇。
  但他随即皱眉,他听到了什么?他难以置信,那奇妙的悲切的暧昧的诱惑的呼喊声。一浪高过一浪,男人和女人,最原始的呼喊。
  
  他疯狂了,他矜持的贵妇,他欲念的火。他推门,门甚至没有锁。床上两个纠结的男女哑然停止了动作,女人张得大大的双腿,男人禽兽般拥住她,罪恶的姿态。两双星火撩人的眸子,一时间看着不速的闯入者。
  约翰冷笑,这就是他他矜持的贵妇,他欲念的火。
  他抬手,手上是猎枪,他从甲板上捡的。砰的一声,年轻的冒险家甚至没有来得及从女人的身体上下来。情欲之光暗淡,生命之火也灰飞烟灭。
  
  约翰丢下枪,伸手把尸体从贵妇身上拉下来。安娜染血的身体越发衬得如玉如莹,象条顺滑的泥鳅不安分的扭动着。
  惊恐的神色只是匆匆。但约翰扑向她的肉体,她的眼神重显迷离的光,娇弱而倔强地呼喊着,肆意而无罪地释放着天性的淫荡。
  
  多么幸福啊!
  
  “你……”安娜喘息着。
  “闭嘴!”约翰咆哮。
  “好,呵呵……”安娜愉悦地笑。
  “婊子……”约翰也笑,“你是个婊子,我见你第一眼就该知道的。”
  “那有什么关系,”安娜更抱紧他,“我们都快死了……在死亡的宠幸下,本就没有高贵的外衣。”
  
  
  
  做爱,用身体的快乐抵消灵魂的恐惧。
PART2
  
  伯爵抱着年幼的女儿回到船舱。
  娃娃般金发碧眼的女孩,紧紧拽着父亲的衣袖,问,“爸爸,我们是不是回不了家了?”
  伯爵不知如何开口。他的手指抚过女儿柔嫩的脸,小心翼翼为她擦去点点的泪水。
  “爸爸,”女孩半垂着眼,抓住父亲的手指,“我知道的,我们回不了家了。我们,要去妈妈在的地方了。”
  伯爵看着女儿,眼神是飘忽的船。良久,他才说,“乖,去睡觉吧!明天,一切都会好的!”
  女孩抬眼看他,觉悟的笑容。
  
  
  他替女儿盖上被子,又拉高了些,遮住女儿圆润的肩。
  他坐在床沿,闭上眼,身体随着残破的船在海面上上下浮动。他的四肢渐渐疲软,脑子却越发火热起来。
  
  他快死了,他明白,逃不了的命运。
  他快死了,他知道,内心排山倒海的恐惧。
  他快死了,他无法面对,甚至救不了自己的女儿。
  
  同生共死的幸福,他没有想到,是和自己的女儿。
  
  他闭眼,出现一张金发碧眼的脸。和女儿的美相似,那个曾经与他海誓山盟,祈求同生共死的女人,他的妻子,在一次意外中生亡。留下他和女儿。
  
  “亲爱的,我依然爱你。”他怅然,“但你是个骗子,骗了我的感情,独自逃往阴曹地府。”
  “还留了我们的女儿,让我不能无牵无挂地去追你。”他喃喃着,“为什么!”他说着,不由自主地伸手又抚弄着女儿的睡颜。女孩轻呢一声,翻过身去。被子被掀开,光滑的背脊。
  
  伯爵深吸一口气,坐到一边的沙发上。他翻动着口袋,人生最后一支雪茄。他安静地擦亮了火柴,飘摇的火光中,是女儿蜿蜒的金发,闪烁着奇异的光。
  
  
  “我喜欢金发的女人。”他曾经对妻子说,双手顺着她迷人的发。
  妻子浅笑,“我们的女儿也是金发呢!”
  他点头,“我们的女儿美极了,真象你!”
  
  
  他沉浸在回忆中,金色的光芒是他眼中星星点点的火苗。
  忽然砰地一声,似是枪响,他一惊,是从隔壁安娜夫人的船舱里传来的。
  他走出去,隔壁的门没有锁。他借着火柴微弱的光看去,门缝里,是蛇一样纠缠的人影,安娜夫人,和一个男人,似乎是侍者约翰。淫声浪语,浓重的呼吸不绝于耳。伯爵忽然皱眉,因为一股浓烈的血腥味钻进了他的鼻孔里。他一阵晕旋,看见地板上似乎匍匐着大团的什么东西。他惊地连连后退,脚上一绊,筐当一声,几乎重心不稳。他定睛,是一把猎枪。是那个年轻的冒险家的。
  
  屋内的动静停了停,只是一瞬。伯爵看见一双女人的眼睛朝他幽幽探过来,媚惑,撩人,诱人犯罪的琥珀色。仿佛在告诉他,拿起猎枪,杀了她身上的男人,他就可以取而代之地骑上来。彼此愉悦。
  
  他颤了颤,女人的眼睛在勾引他,全然没有平日的矜持。死亡的阴影,让她成了勾魂的使者。
  女人看着他,身子跟着身上男人的动作而韵律着。亚麻色的头发被汗湿,海草般四散张扬着。
  
  伯爵只眯眼看了会,转身回自己的船舱。
  但他的心潮开始翻涌。是男女灼热的情欲燃烧着他的理智。他的眼前挥之不去的是安娜夫人举在半空细白的腿,芬芳的韵律,醉人的翻滚。
  他的脸烧红了。他的眼前又是妻子金发碧眼的脸。男女的共死,原来是那么的放荡而快乐。
  
  亲爱的,为何你不在我的身边。
  
  西唆的声音,他看见女儿醒了过来。金发碧眼的脑袋转过来,幽幽看着他,象暗夜里的精灵,勾引迷路的孩子。
  “爸爸,我睡着了?”她睡眼惺忪,直起身子,被子划落,露出光裸的背和肩膀。
  “爸爸,你怎么了?”她斜眼看着伯爵,说不出的魅力,“为什么直勾勾看我?”
  “隔壁是怎么了,安娜夫人那里总有奇怪的动静。”她说着翻身下床,蹒跚着走到伯爵的身前。
  
  “爸爸不要怕,我和你,在一起呢!”她温柔地笑,细腻的小手抵在伯爵的额头。
  
  伯爵刹那间笑了。迷失了。
  他捉住女儿小小的手,他终于抓住了心中欲念的影子。
  
  “亲爱的,”他喃喃,“你留下了女儿给我,原来是这个意思。”
  “爸爸?”
  “亲爱的。”他看着少女酷似妻子的容颜,抚上少女纤细的腰,一把抱起,向床畔走去……
 两只小小的脚,在脚踝处被整齐地砍断。鲜血淋淋,见到森森的白骨,但阿黛知道,那双脚曾经是多么地白皙和美丽。
  
写的好哇
 PART3
  
  
  仆人搀扶着年迈的绅士回到自己的船舱,放老人在一张沙发上坐下。
  老人满是皱纹的脸苍白而疲惫,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生气。他瘫软在沙发上久久平复着自己过度的心跳,仆人递来一杯水,他抖着手去接。玻璃杯摔在了地上,碎成一地的渣子。宛如这艘船,和船上的生命。
  
  仆人终也经受不住,号啕大哭起来。
  “先生,我们回不去了!我们要死了!”他越哭越凶,“我们要死在这偏僻的海上了!即使有人发现我们,也只能打捞到我们的尸首!”
  “为什么我们的下场那么惨淡,先生!”他激动地跪地,紧紧拉住老绅士的裤腿,“我一直用心用力地服侍着您,服侍着您的儿子和孙女。我对上帝发誓我从没做过坏事!”
  
  “这就是我忠心耿耿的回报吗?死在这了无人烟的地方。”他哭喊着,“最后,甚至连少爷和小小姐的面都见不到!”
  老人麻木地听着,此时却忽然一颤,眼泪涌了出来。
  
  他原本是搭着游轮去和自己的儿子孙女团圆的。在海的那一头,带花园的洋房。最灿烂的阳光也不及他的儿子,最娇艳的玫瑰也比不过他的孙女。他本可以幸福地安度晚年。只一个海浪,他即将是海上孤独的游魂。
  他老泪纵横,胸腔剧烈地起伏着。
  
  他拿起茶几上的相框,珍惜地抚过他每个孩子的笑脸。
  他闭上眼靠在沙发上,身体随着残破的船在海面上上下浮动。他的四肢渐渐疲软,脑子却越发火热起来。
  
  他快死了,生命沉入大海。
  他快死了,最终不能天伦的遗憾。
  他快死了,可是他心有不甘,不甘之火燎原。
  他紧紧抓着手中的相框,象是抓住人生最后的期许,贴在心脏上,不安分地跳动着。
  
  地板上,依旧是失魂落魄的仆人,“我是那么地忠诚,上天怎么可以这么对我……”
  老人看着他,心念一动,费力地笑了。他终于抓住了心中欲念的影子。
  
  “帮我拿笔和纸,要羊皮纸。”他对着仆人说,“我要写遗言。”
  仆人愣了下,挣扎着起身取来了,放在老人的面前。
  
  老人静下心来,船飘荡摇曳着,晃出无数个幸福的泡影。
  他微笑,握起笔,“亲爱的儿子,孙女,当你们有幸读到这封信,很遗憾,我已经不能再陪着你们喝茶赏花了……”
  
  老人写了很久很久,让笔尖流淌下他所有的爱意和关怀。他忍不住划落的泪水,滴在羊皮纸上,化开一个字母,他划去,重新写。
  
  直到他写完最后一句,“我永远永远爱你们……”,签上自己的名字,他抬头,水已经快要蔓延到膝盖。
  他很平静,他接受上帝的召唤,他只求保留他最后的心意。
  为此,不惜代价。
  
  他小心翼翼封好信,召唤自己的仆人。
  可怜的仆人心力衰竭,死亡的气息充斥着他的分分寸寸,他还没死,已是行尸走肉。
  
  “你过来。”老人亲切地召唤他。
  仆人走了过去,神经质地唠叨着,“你说,我有多忠心,我不该受到这一切的,不应该!……”
  “我知道,我很明白你的忠心,……”老人和蔼地笑,“一直以来,都是你在照顾我,你的忠心我看在眼里。”
  “那为什么,我要承受这一切!”仆人疯狂了。
  “那是上天的安排!”老人掩面长叹,“上帝要召我上去,而你……”他诡异地笑笑,“上天,是在考验你的忠心!”
  “考验?”仆人迷茫地摇着头。
  “是考验……是考验……”老人艰难地咽了口唾沫,“你过来。再近些,我告诉你……”
  仆人靠过去,忠狗一般。脑袋凑到了老人的鼻子下,一脸的失迷。
  老人的微笑渐渐狰狞,抬手拾起脚边的水晶花瓶,使尽毕生的力气狠狠砸去。
  
  仆人软软垂到,至死,是迷茫的神情。
  老人抖着手拿起他的遗言,他细心封起的,最后的关爱。仔细地塞进仆人微张的嘴里,用针线密密地缝起来。
  缝起他的嘴,夸张丑陋的针脚,用来保存他的遗言。
  
  
  “如果我们最后的结果,只能是被打捞上去的尸体,那希望你的尸体能载着我最后的祝福,传达给我的孩子们。那将是你最后的忠诚。”
  
  “总比漂流瓶来得有用,”他狂乱地笑。
  夜色迷离,几近黎明。
  他静静等待,他的结果。
PART4
  
  水蔓过了腰,天色渐渐要佛晓。
  “我们最后的朝霞!”船长微笑着,向天际的那头望去。
  牌桌上的其他三个水手应声回头,每个人脸上的泪痕,象流星划过的踪迹。
  赌桌上的蜡烛灭了。混沌中有人在笑。
  四散的扑克牌,被人细心地一一收起。
  
  “船长,……”
  “我知道,是最后的时光了。”
  “与船共存亡。”
  四人肃穆。
  
  “所以,最后一次游戏吧。”
  
  他们开始洗牌,发牌。每张牌顿顿地摩擦着船长的心。他僵硬着手指,一张张发给他的下属。
  
  …………
  
  “红桃K。”一个水手小心翼翼摊开他的底牌。
  对桌的水手只看了他一眼,难过地低下头,“我,是红桃A。”
  红桃K的水手愣了下,也只是淡然一笑。窗外的朝霞更艳了。只是一瞬间,他举枪,太阳穴迸发出鲜红的彩虹。
  
  剩下三人,继续玩着牌。
  输的那个人,轻轻道了句再见。
  
  还有两发子弹。船长和最后的水手。
  “直接比大小吧!”水手洒脱地笑。他伸手随意摸了一张牌,只扫了一眼,惨淡地微笑。
  “我输了,是张3。”他直接反扣了牌,取过枪。
  “以后,希望依旧做您的船员。”他一个敬礼,最后的敬意。他扣动扳机。
  
  
  
  船长沉默着。很久,他才忽然意识到所有的船员都不在了。
  天空泛起了鱼肚白。
  水蔓过了胸腔。
  
  那张最后的牌漂浮了过来。他随手翻过来看。他笑了,不出所料。不是3,是张怪。
  没有人愿意孤独地留到最后。
  他是船长,只得他来承担。
  
  最后一声枪响,映衬着窗外的黎明,终于到来了。
  
  
  
  一切,都不在了。
  如人鱼公主的梦境,沉入海底,烟消云散。
  二十一 红的媚惑
  
  
  
  
  某一天,当我醒来,发现身边的床位只留下一个浅浅的坑印。
  我无所谓,起身,懒懒地刷牙和洗脸。
  镜子里有一张很美丽的女人的脸。雪白的皮囊,却是浓郁如描墨般的黑眼圈,瞪着血丝纵横如网的一双眼。我惊讶,昨晚没睡吗?那,为何没有听见他离开的脚步?
  
  
  我顺手从架子上取下一张眼膜,敷上。瞬间冰凉了神经,静静地又沉回自己的思绪中。
  
  
  我想起那一天,曾经以为是天使降临的日子。
  打开门的一刹那,我的呼吸凝结成块,哽在咽喉让我说不说话。那一刻,我真的看见了,硕大的翅膀在他的背后缓缓展开,如一堵血腥的高墙。那灼热的红色,瞬间烫伤了我的眼。
  
  
  
  我总是对他千依百顺,尽着一个凡人对天使谦卑的义务。
  他高高在上的样子散发着光芒。我不忍睁眼亵渎,只得低下头,屈身把他拱上王的宝座,虔诚地在胸口用血画着十字架。
  
  
  
  他笑了,红的唇。
  他生气了,红的眼。
  他背对我时,白的衬衫,红的唇印。仿佛娇嫩的玫瑰绽放在他的脖颈。
  于是,我第一次生气了。我歇斯底里,“我从来不用那么红的口红的!”
  他却连头都没有回,“是吗,可我,就是喜欢这般的红。”
  
  
  他甩门离开了,轻蔑的眉目勾引了我的灵魂。我无助地,只能哭倒在房中。
  
  
  
  
  我,开始疯狂地寻找红色。
  残破的收音机不知何时颤抖着运作了,从网状的喇叭中传来一句句腐朽的浅吟低语,不知是谁也在感叹着爱情的肃杀,
  
  “在爱人的气息里,血腥的红色最甜蜜……摊开你的手,让我死在你怀里……”
  
  那一刻,壳内的灵魂疯狂地颤栗不已。
  我似乎发现了爱情的毒瘤。
  我要找到它,捏碎它!
  
  
  
  屋内凌乱,如末日的废墟。
  粉红的裙子,浅红的窗帘,撕碎了静静躺在我的手上。
  浅粉的口红被拦腰截断,偏紫的指甲油在地板上蜿蜒成河流。
  
  我毫不在乎地一脚一脚粘粘地踏过去,
  我拿起一把明晃晃水果刀。纵然我已一无所有,但总有一件鲜红的东西,是我可以给你的。
  
  
  
  
  ~~~~~~~~~~~~~~~
  
  
  我恍然惊起,冷汗湿透了背脊。
  我胡乱地双手摸索着身体,没有,一个窟窿也没有,身体是完好的。
  
  重新跌坐回沙发,我忽然掩面而泣。
  划过脸颊的液体,温温的,甚至粘粘的,不知道是不是咸咸的。
  
  
  我,需要冷静一下。
  我粗鲁地扯去眼膜,随意整了整衣服便冲出门去。
  街上很冷,感觉浑身的骨头在咯咯地吟唱着。我这才发现,原来是半夜。或许是2点,或3点,反正是好女孩们早该上床睡觉的时候了。
  
  
  好女孩,这有点陌生的名词。
  自从爱上他以后,很久都没有人叫我好女孩了。
  我的眼前闪过父母的脸,朋友的脸,但当我不顾一切为了他,只身来到这冷漠的城市,
  一切粉红色的回忆,都被玷污了。
  
  
  我缩着肩走过大街小巷。
  
  
  “他曾经爱过我的,”冷风中,我听见自己的喃喃自语,充满了绝望的固执,“即使我只是个毫无主见的粉红色洋娃娃,但是,他曾经是爱我的呀!”
  “他曾经拥住我,吻我……他告诉我做他的绵羊,乖乖地呆在家里,因为这入夜的城市…………”
  
  
  我止步,下意识回头望向黑暗,“这入夜的城市里,充满了血腥的红色。”
  深巷中传来一声尖叫,刀子般割裂了浑然的宁静。
  我探头向里张望去,却只望见一片不见底的混沌。
  
  
  真的是吸血鬼出没的不安的城市吗?可我却一点也不怕。
  如果鲜血能换回我的爱情,我就跳着欢快的舞步跃上死亡的舞台。
  
  
  
  我走得更近些,视线仍被纠缠在黑暗里,看不清任何东西。
  转身之际,却突然被什么狠狠抓住了脚踝。
  一张布满血痕的脸挣扎着凑近了我,喘息道,“救……救救我!”
  
  
  
  我低头望去,是一个浓妆艳抹的女人。
  红的唇,红的眼影,还有从额头窟窿中缓缓流下的,红色的小溪。
  
  
  “救……救救我!……救我啊!”她艰难地说着,猩红的嘴唇如虫扭捏蠕动。我一阵反胃。
  
  
  
  ~~~~~~~~~~~~~~~~
  
  
  但那刺眼的红,是他所喜爱的吧!
  他抛弃了我,迷失在这血腥的都市中。
  
  
  不!我不甘心!我要他回来!不惜任何代价!
  
  
  
  垂死的女子已然没有了说话的力气,只是悲切的眼神紧紧地凝着我。
  我皱眉,深深地扭过头去,躲开这血腥的气味。
  
  
  但是那大滩的红色,渐渐蜿蜒,是我深爱的他所深爱的。
  我别无选择,向女子伸出手去…………
  
  
  ~~~~~~~~~~~~~~~~~~~
  
  当我气喘吁吁地回到那个家,佛晓之光慢慢点亮了城市的色彩。
  我如同吸血鬼般慌忙跃入幽暗的房间,重重地甩上门,把即将来临的光明挡在门外。
  
  
  我变得越来越怕光,真的,十分奇怪。
  如同那一天,我举着刀子独自失神,送信的快递员卤莽地开了大门闯了进来。
  
  好亮,惨白惨白的一大片光,
  我睁不开眼,害怕,颤抖,不由自主地把刀子挺进了他的怀中。重重地甩上门。
  红色的潮水倾泻而出。我惊艳了,宛如获得了重生的喜悦。
  原来,那就是我想要的啊。
  
  
  ~~~~~~~~~~~~
  我怕光,昼伏夜出。
  但我从来不锁门,不在乎任何人的打扰。
  
  
  地板上仍躺着那封染血的信,
  那是他熟悉的笔迹,但我从未想过去拆开它。
  
  
  我拖着红妆女子笨重的身体向屋中蠕动,在地板上画出一道道红色的绸带,然后重重地把它甩在另一具尸体上。
  
  
  好多,好多的红色啊!
  我心满意足地盘膝坐下,一手弹开了那封被血污浊的信。
  
  
  
  闭上眼,是一整片的黑暗,
  微小的爆炸后,开出一朵朵绮丽的血花。
  我想,我已然明白红色美在哪里了。
  
  
  ~~~~~~~~~~~~~~~~~~
  
  我不用去猜测那封信的内容,
  我只需静静地守着门口,
  有了这满屋夺目的红,他一定会再回到我身边的吧,我痴痴地想着。
  
  打开门,让我再次拥住他红色的双翼,他会欣赏我为他准备的圣礼吗?
  他还会再爱我一次吗?
  一定!一定!
  
  
  
  
  于是我睁开眼,门铃响了,响了…………
:L 继续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