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暑降温的好故事~~三岔口~~~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超级军网 时间:2024/05/03 03:0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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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去衣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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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个月之前,黑天鹅宾馆发生过一起凶杀案。
  被害人是甜蜜蜜歌厅的一个小姐。
  当天晚上九点钟左右,她陪一个客人离开歌厅,从此再没有回来。
  最后一个见到她的小姐回忆说,她是在歌厅门口碰到她的,她问她去哪里,她淡淡地说:“我去‘衣柜’。”
  衣柜商场离甜蜜蜜歌厅只有两站路,她们经常到那里买衣服。当时,这个小姐以为被害人勾搭上了一个有钱人,要到“衣柜”去狠狠宰他一把呢。
  因此,她还特意打量了那个男人一眼,由于歌厅门口光线暗淡,她只记得一个不明显的特征———那个客人长得很清秀。
  最初,没有人意识到出事了,因为这里的小姐出台一夜不归是常事。直到三天后,依然不见她的影子,打她手机始终不开,最后,她的一个老乡报了案。
  第四天上午,黑天鹅宾馆307房间发现了一具女尸。
  那些天一直阴雨连绵。
  黑天鹅宾馆307房间的客人总共预交了三天的房费,并且嘱咐服务员:不要打扫他的房间,也不要送开水。他如果需要,会给服务台打电话。服务员打扫其它房间时,始终看见他的房门外挂着“请勿打扰”的牌子。
  第四天上午,前台不见这个客人来续房费,也不见他退房,就给三楼服务员打电话,让她提醒一下307的客人。
  当天值班的服务员是一个十九岁的女孩儿,她刚刚上班才一周。她来到307房间门外按了半天门铃,里面都没有回应。最后,她用钥匙把门打开了。
  房间里整整齐齐,干干净净,不见那个客人,也不见他的箱包。落地窗帘挡得严严实实。
  她推开卫生间的门,里面空无一人。浴缸的白帘子挡着。她小心地撩开一个角,里面什么也没有。
  她从卫生间里出来打电话,告诉前台客人已经离开。前台很不解:这个人没有退押金怎么就走了?
  放下电话,这个服务员就要出去了。她走到门口,关了灯,正要走出去,又停住了,她回头看了看。
  房间里静悄悄的,很幽暗。
  她的眼光落在了衣柜的门上。
  像大多数宾馆一样,衣柜镶嵌在卫生间对面的墙壁中,黑色的拉门没有关严,露出一条黑糊糊的缝隙。衣柜很高,很深,里面可以并排站三个人。
  这个服务员到宾馆工作之后,一直对客房里的衣柜有一种恐惧,她每次收拾房间的时候,都不去碰它。
  太大的空间或太小的空间都不会让人太注意,只有刚好可以藏人的空间最让人发瘆。看来人是最恐怖的。
  这个服务员伸出手,轻轻拉开了那扇黑色的门,闻到了一股不好闻的臭味,接着她影影绰绰地看见黑暗中站着一个女人!
  她低着头,黑发乱蓬蓬地垂下来。
  她的身上没有穿任何衣服,像一只赤裸裸的白条鸡。
  这个十九岁的女孩儿惊叫一声,拉开房门就跑,边跑边大叫着:“死人!死人!”
  衣柜里的尸体正是甜蜜蜜歌厅的那个小姐。她被人用毛巾活活勒死,尸首僵硬之后,戳在了衣柜里。
  公安局立即开始调查这起凶案。
  经查,307的客人使用的身份证是假的。而且,他没有在房间里留下任何蛛丝马迹,比如指纹、鞋印、烟头、发丝,这就使侦破工作陷入了僵局。
  惟一的线索是前台值班人员描述的长相——很清秀。
  我们都知道,这世上只有两种人———清秀的和不清秀的,到哪儿查去?
  黑天鹅宾馆经常有小姐出出入入。她们大多是初中毕业,却能够源源不断地赚来那些高中毕业的暴发户的钞票。可是,自从这起凶案发生之后,到这里觅食的鸡一下就绝迹了。
  不用说,黑天鹅宾馆的生意也受到了一定影响。不过,它位于七河台市中心,硬件软件都很上档次,很快就恢复了正常。
  这不是,又有一个小姐来做生意了。
  现在,她要去的就是黑天鹅宾馆307房间。
  她站在广告牌前,一直在想那个小姐死前说的最后一句话:“我去‘衣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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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来讨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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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近,这个小姐陪客人的时候,经常听他们抱怨如今赚钱越来越难了,禁不住想:我连肉都卖不掉了,还能有什么好生意呢?
  事实正是如此,她已经闲了两天没有客人了。
  今天刚刚吃过晚饭,她就开始打电话联系业务。
  她差不多把市内几家星级宾馆的电话都打遍了,也没有找到主顾。
  最后,只剩下了黑天鹅宾馆。
  她把心一横,拨通了黑天鹅宾馆的总机。
  除了一部分房间没有客人,她打通了几十个电话。
  有的是女客人,她不说话就把电话挂了。
  剩下的那些男客人,有少数冷冰冰地拒绝,多数都在电话中兜圈子戏弄她,他们嬉皮笑脸地问价,追根刨底地探询具体的服务内容,最后就讨价还价———他们出的价完全是侮辱性的,毫无诚意。
  这个小姐放下电话就破口大骂。
  最后,只剩下307房间了。
  犹豫了好长时间,她终于再一次拨通了黑天鹅宾馆的总机,要求转307房间。
  电话响了两声就被接了起来。
  “哪位?”话筒里传出一个男人的声音。
  “先生,你要不要服务呀?”她柔声浪语地问。
  “不需要,谢谢。”对方说完,就把电话挂了。
  这是她今天打电话遇到的第一个彬彬有礼的男人。
  她失望地发了一会儿呆,又给几个本市的老主顾打电话。他们不是说出差在外,就是说老婆在家。她知道,他们多数在撒谎,这帮家伙喜新厌旧,一定是拿着钱去买鲜货了。
  最后,她不甘心地把电话打到了黑天鹅宾馆307房间。
  “你好,哪位?”
  还是刚才那个男人。
  “先生,你出门在外多寂寞呀,我陪陪你,保准让你神魂颠倒……”
  没想到,还没等她说完,对方就很爽快地说了一句:“那好,你来吧。”
  她阴暗的情绪顿时放了晴,匆匆打扮一番,就来了。
  她没有乘电梯,而是从楼梯爬上了三层。
  她轻手轻脚地走在楼道的猩红色地毯上,直接走到307房间门前,按响了门铃。
  一个男人打开了门。
  这个人中等个子,模样很清秀,尽管没有戴眼镜,但是一看就是个有知识的人。
  他穿一件雪白的衬衫,领扣儿系得严严实实。下面穿一条笔挺的酱色西裤,一双酱色皮鞋,连帮底连接处的沟缝都一尘不染。
  她特别注意到,他的指甲很洁净。
  每次见到陌生的客人,她都会迅速瞄一瞄对方的指甲。她从指甲上可以判断出他大概是什么性格,干不干净,吝不吝啬,有没有变态倾向,等等。
  “请进。”男人说。
     小姐一步就跨了进去。
  也许是因为前不久那起凶案的缘故,她一进屋就感到心里有些别扭。
  她瞟了瞟那个躲在墙壁里的衣柜,它关着,严丝合缝。接着,她看到这个男人的西服平放在另一张床上。
  像他这么讲究的人应该把西服挂在衣柜里,不出褶,不落灰。看来,他很可能也知道这个房间的衣柜里死过人,不想打开它。
  可是,他为什么还要这个房间呢?打折了?
  厚厚的落地窗帘挡得严严的,只有床头灯亮着,有点幽暗。
  她不喜欢太明亮。
  她甚至希望她出入的所有地方都是黑暗的,两个人谁都看不见对方的脸,完事就走人。
  对于她,已经不存在好不好意思的问题,她是太累了,只要对方能看见她的脸,她就得做出千娇百媚的样子来,甚至得伪装高潮,而她面对的永远是一张张丑恶而无耻的面孔。
  她在床头坐下来,上身扭成“S”形,热辣辣地望着客人。
  “你都提供什么服务?”男人坐在了对面的床边,双手放在膝盖上,有些不自然地问道。
  “你想要什么,我就给什么。”
  “那个……什么价?”他支支吾吾地问。
  “哪个?”她撩了撩额角的黑发,它们却再一次滑下来,挡住了她的一只眼睛。
  “那个。”
  这时候,房间里有什么东西响了一下,很轻微,好像是衣柜的门。小姐的视线机灵地射了过去。
  那声音又消失了。
  小姐看了一会儿,把目光收回来,说:“三百。”
  男人微微低下头,没有说什么。
  小姐慢慢撩起无袖衫,露出两只蠢蠢欲动的奶子,娇嗲地说:“来,享用吧。”
  男人突然伸过十只很干净的手指,把那两只乳房抓在了手里。
  小姐顺势麻利地脱去了无袖衫,把床头灯关了。
  房间里黑下来之后,外面的灯光从落地窗帘的缝隙挤进来。
  两个人开始用身体交谈。
  男人伸嘴亲她,她敏捷地躲开了。
  干这行的女人通常不愿意接吻。
  干这种事,对于客人来说,是一种排泄;对于小姐来说,是没有任何欲望的一种体力劳动。她们像小孩一样嫌对方的口水脏。
  两个人干着干着,突然,小姐停止了动作,竖起了耳朵。
  男人低声问:“怎么了?”
  小姐说:“有动静!”
  “哪里?”男人似乎很紧张。
  小姐静静听了一会儿,突然说:“你知不知道这个房间死过一个人?”
  男人好像松了一口气,说:“我还以为是警察来了呢。”
          “你知不知道?”
          “不知道。”
          “两个多月前,有个女孩儿在这个房间里被人掐死了,尸体就藏在那个衣柜里……”
          “她是干什么的?”
          “跟我一样。”
          “凶手抓到了吗?”
          “没有。”
          男人突然笑了起来,笑得小姐毛骨悚然。
          “你……”
          “你知道我是谁吗?”男人憋着笑问。突然间,他的眼睛在黑暗中看似两个极深的黑洞。
          小姐一把推开他,坐了起来:“你是谁?!”
          男人把脸凑近小姐的脸,嗅着她泛滥的香水味,小声说:“你想不想到那个衣柜里站一会儿?”
          小姐的手脚一下就不听使唤了,她一边抖抖地穿衣服一边故作强硬地说:“你别吓唬我!想赖账?做梦!快付钱!”
  这时衣柜里传出一个哆哆嗦嗦的寒冷声音:“还有我的钱……”
  两个人的脑袋都猛地转向了衣柜方向。
          “鬼!”小姐惊叫了一声,一下就从床上滚下去,缩在了靠窗的墙角。
          “你是谁?”男人对着衣柜低声问。
          “我来讨债……”那声音被衣柜的门挡着,显得十分遥远。
          话音刚落,那衣柜的门就“吱吱呀呀”地拉开了,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硬撅撅地走了出来。
          她披着一条白色浴巾,光着脚,透过垂在脸上的黑发,依稀可以看到她的脸像纸一样白,嘴角好像有一摊血。那双眼睛极其阴森,死死盯着那个男人。
          她一步步逼向他。
          男人也从床上滚下来,躲在了那个小姐的旁边。
          那具行尸直挺挺地抬起一条大腿,跨到了床上,高高地走过来,到了床边,又一步迈下来,继续走向男人。
          那个小姐撒腿就跑。
          她一直跑下楼,冲过大堂,站到大街上,这才停下来,气喘吁吁地回过头看了看。站在旋转门旁边的那个高个子保安愣愣地望着她。        
          她朝上看了看,宾馆有的房间亮着,有的房间黑着,她找不到哪一扇是307的窗子。
          平了平喘息,她招手拦住了一辆的士,坐进去,转眼没了踪影。
偶偏要说哈
看放放把偶怎么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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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把自己藏了起来(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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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你心里有一个一辈子都不敢见面的人,那么,对于你来说,这个世界就小得成了一个笼子。
          一个,一个就够了。
          因为,那个人可能出现在任何一个地方。
          所以,你的灵魂每时每刻都会惴惴不安,杯弓蛇影,如履薄冰。你必须把自己藏起来,藏着藏着,最后你很可能把自己藏丢了。
          所以,让我们堂堂正正地做人。
          蒋中天就把自己藏了起来。
          他大学毕业后,做了刊物编辑。他工作很卖力,四年后,熬到了副主编的位置,做二审工作。
          那是一本内部刊物,往市县乡各级行政机关摊派,发行量虽然不小,但是并没有几个人看它,一期期地浪费着国家的木材。
          蒋中天的薪水说高不高,说低不低。
          他渐渐发现,这样的待遇最害人:让你永远撑不着,也永远饿不着。这种位置最容易让人变得平庸。
          眼看着别人一个个腰缠万贯,宝马香车,他越来越焦躁不安。
          他已经二十八岁了。
          当今社会,发展越来越快,成功者的平均年龄越来越小,像他这个年龄的人,如果还没有做成大事业,那么至少应该找到了大事业的基点,已经生气勃勃地起步了。要是两者都不占,那么这辈子就没什么希望了。
          蒋中天一直觉得他天生适合经商。
          他生长在农村,十几岁之后才跟父母迁到了县城。小时候,他就懂得如何跟人做交易。
          一次, 老师让他们班的学生到野外割草,每个孩子的任务是五筐。
          他懒得干活,一个人偷偷去麦田里捉蝈蝈了。天快黑的时候,大家要收工了,他才跑回来。累得腰酸背痛的孩子们,听了蝈蝈的叫声,立即兴奋起来。他举着蝈蝈问道:“你们想不想要蝈蝈啊?”大家都说想。于是他提出:一只蝈蝈换半筐草。那些孩子纷纷围上来跟他交换。他吆喝大家排好队,一个个来。就这样,他在麦田里撒欢儿玩了一天,却得到了五筐草……
          一个名人说:友谊是甜蜜的责任,它从来都不是一种机会。
          这话不对。
          蒋中天的一个朋友就给他带来了机会。
          准确地说,这个朋友和蒋中天是高中同学。
          他叫洪原。
          蒋中天和洪原的老家都在外县,他们都是七河台市第七中学的寄读生,因此关系很好。
          高中毕业后,蒋中天考上了大学,而洪原落榜了,一个人去了南方。
          洪原落榜在大家的意料之中,他的学习成绩很糟糕,甚至一直排在班里最后几名。他画画还不错。
          而蒋中天在班里是学习尖子。
          连老师都不理解,蒋中天这样的好学生,怎么和洪原成了形影不离的好朋友。
          蒋中天心里清楚。
          洪原这个人长得高大,结实,重感情,讲义气,他跟蒋中天在一起,实际上就是一个保护伞。
          那时候,蒋中天喜欢上了邻班一个叫文馨的女生。
          文馨长得很漂亮,不少社会上的小混混像苍蝇一样盯上了七中的这朵校花。文馨在学校补习功课回家晚了,常常遭到他们的堵截。
          蒋中天承担了护送文馨回家的任务。
          他长得文文气气,镇不住那些小混混。他们惧怕的是蒋中天旁边的洪原。
          有一次,那些小混混终于跳出来叫嚣了。
          三个。
          其中有一个最瘦小的家伙叫李作文,蹲过号子。他从来都是光头,那主要是为了显示上面的几道菜刀疤痕。
          他是头儿。
          当时,天还没黑,但是太阳已经看不见了。
          三个小混混都穿着大军工皮鞋,那是打架最好的武器。他们挡住了蒋中天他们三个学生的去路。
          李作文手里拎着像李小龙用的那种二节棍,铁的,中间是亮晃晃的钢链子。
          文馨当然知道这三个小混混突然冒出来是要干什么,她一下就缩到了蒋中天的身后了。
          洪原直直地盯着那个晃晃悠悠的二节棍。
          蒋中天见洪原没吱声,只好硬着头皮说了一句:“你们要干什么?”
          李作文轻蔑地看了看他的脑袋,说:“我对你脑袋的形状不满意。”
          蒋中天愣了一下,说:“你是什么意思?”
          李作文观察着他的脑袋,自言自语地说:“方不方,圆不圆,需要好好修理一下……”
          文馨紧张地拉了拉蒋中天的衣袖。
          这时候,洪原依然没有说话,他还在傻傻地看李作文手里的二节棍。
          蒋中天有些胆怯了,他没想到洪原这么窝囊。他外强中干地说:“我告诉你们,不要找麻烦,否则,大家都没有好果子吃!”
          李作文看了看左右两个同伙,笑了,说:“你们看,所有人在挨打之前都说同样的话。”
          这时候,洪原好像突然醒过神来,他谦虚地向李作文请教:“大哥,我问一下,这个二节棍砸过你自己的脑袋吗?”
          李作文眯起眼,慢慢把视线转向了洪原。他盯了他足足有两分钟,终于开口了:“英雄,你得付出代价。”
          洪原把黄书包从肩上摘下来,递给了蒋中天,说:“你带文馨走吧,这里没你们的事了。记着明天把我的书包带到学校来。”
  他说话的时候,眼睛一直没有离开李作文的眼睛。
          蒋中天不放心地说:“洪原,你一个人会吃亏的!”
          洪原继续和李作文对视着,低低地说:“不然,我们都走不了。”
          蒋中天这才拉着文馨匆匆走开了。
          他们走到十字路口,要拐弯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那几个人还没有动起手来,仍然在说着什么。
          蒋中天一路上没有说一句话,他浑身不停地抖着。
          终于,他把文馨送到了家门口,他把三个书包都压在了她一个人的肩上,然后转身就顺原路朝回跑去。
          文馨吓得“哇”地一声哭起来,喊道:“蒋中天!你要干什么?!”
          蒋中天没有停下,也没有回头。
          他一直跑进一家日杂店,拿起两把菜刀,也不问价,扔下一张十元的票子就跑了出来……
          他赶到被劫的地方,现场已经没有一个人了。
          地上有血迹,斑斑驳驳,好像刚刚杀过鸡。
          后来他才知道,打起来之后,洪原竟然真的夺过了那个二节棍,而且真的砸在了李作文的光头上,那家伙在医院缝了十几针。
          而洪原也被打倒了。
          那六只大军工皮鞋踢得他满脑袋都是口子,流血不止。
          蒋中天在一家小诊所门口找到他的时候,他朝蒋中天笑起来,笑得满脸的创可贴都改变了位置……
          转眼高中毕业了。
偶继续不自觉。。:lo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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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把自己藏了起来(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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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联欢会上,大家互送礼物,互赠留言。蒋中天送给洪原一个小学生用的大方格本子,上面端端正正地写着一个名人的话:
  友谊是甜蜜的责任,它从来都不是一种机会。
          他把它交到洪原手里的时候,眼睛湿湿的。
          洪原看着这个奇怪的礼物笑起来,然后他认认真真地收好,说:“我一定把它保留到我七十那一年!”
          蒋中天考的是北京一所大学的中文系。文馨和洪原一样也落榜了,后来她去了北京姑姑家,没有了消息。
          直到蒋中天参加工作当上副主编之后,文馨突然回来了,而且进了市电视台,做一个广告节目的主持人。
          两个人很快取得了联系,相爱并且同居……
          洪原从广东回来之后,就约蒋中天在一个幽静的茶苑见了面。
          洪原的长相变了许多,蒋中天都快认不出他了。这社会的节奏把时间拉短了,也拉长了。
          不过,两个人的感情似乎并没有因为多年失去联系而疏远,洪原一见到蒋中天就给了他一拳。然后,他挤眉弄眼地说:“你还记得你送给我的那个大方格本子吗?几年了?”
          “一晃九年了。”
          洪原说:“哥们儿,这九年我在南方赚了一些钱,这次回来是想投资干点事情。”
          蒋中天问:“你在南方做什么生意?”
          洪原喝了一口茶,说:“我什么生意都做过,就是没杀过人。”
          “你打算干什么?”
          “做杂志。”
          蒋中天笑了笑,说:“你懂杂志吗?”
          “我不懂,可是你懂啊。”
          接着,洪原就向蒋中天介绍了一些情况。
          七河台市有一本美容服饰类杂志,叫《美人志》,由于内容陈旧,再加上经营不善,现在坚持不下去了,连工资都很难发出来,处于半死半活的状态。
          洪原打算介入这本《美人志》,把它办成中国第一流的时尚类女性实用杂志。他和杂志社方面已经谈妥,只差签协议了。
          洪原注册了一个公司,代理《美人志》的发行、广告以及其它经营业务。主编由洪原推荐。
          事实上,现在的《美人志》就是一张白纸,主编想怎么办就怎么办。杂志社只保留终审权而已。
          “你跟我一起干吧?”洪原说。
          蒋中天没说话。
          “我投资一百万人民币。我做经理,负责经营;你做主编,负责杂志。咱俩搭档,如虎添翼!”洪原信心十足地说。
          蒋中天一直捏弄着茶杯,没有表态。
          “对了,还有你的待遇问题。我每个月给你开四千元,另外给你百分之三十的技术股份。”
          蒋中天心里怦然一动。
          现在,他每个月的工资是两千元多一点,洪原开的价几乎翻了一倍!
          最重要的是那百分之三十的股份!
          他一下就成老板了!
          他望着洪原笑了,说:“其实我不想跟朋友合作,但……”
          一周后,洪原的合同签了下来。几乎在同一天,蒋中天辞了职。
          他们临时在黑天鹅宾馆包了两间房,房费每月四千八百元。一些办公用品很快购置齐了。
          洪原招聘了广告、发行人员,蒋中天招聘了文编和美编。
          本来,蒋中天想让文馨跳槽到杂志社工作,文馨拒绝了。
          接着,蒋中天起早贪黑地搞杂志定位,栏目设置,选题策划。        他对自己搞出来的东西十分满意。
          实际上,洪原投了一百二十万人民币。
          他实实在在地告诉蒋中天:这几乎是他全部的资金。也就是说,他在孤注一掷。
          两个人估算了一下,假如这本《美人志》一本卖不掉,也没有一个广告,那么,这些资金大概可以支撑一年零八个月。
          三个月之后,第一期《美人志》出版了,它在市场上打了个大败仗:印了三万册,只收回了四千册的发行款,其它的杂志全部退回。
          。
蒋中天感到了巨大的压力,嘴上起了大泡。
          洪原看出了他的心思,开车带他吃了一顿海鲜,说:“你嘴上的大泡早起了一年零八个月。”
          “这是你的钱啊!”蒋中天说。
          “那你有没有想过,一年之后,我们每个月回收一千万?慢慢来!”
          在后来的工作中,蒋中天变得缄默了。
          这一天,他要到印刷厂提第二期杂志,同时支付第一期杂志的印刷款。
          他走向银行的时候,脚步异常沉重。
          洪原出差去北京了,谈一个广告,要一周之后才能回来。他把支票和印章都给蒋中天留下了。
          从黑天鹅宾馆到银行只有几百米,却成了蒋中天一生中最长的一段路。
          这条街道很繁华,各式车辆川流不息。逛街的女人摩肩接踵,从他身边走过,光艳耀眼,香气扑鼻。
          蒋中天好像什么都看不见了。
          他的眼前总是浮现出这样一个场景———洪原从诊所里走出来,脸上贴满了横七竖八的创可贴,那是被六只军工皮鞋踢的。他远远地朝蒋中天笑着。
  那是一张灿烂的脸。
  而蒋中天的脸是黑暗的。
  他填写支票的手抖得厉害,写废了两张。
  他只给洪原留下了当月的房费———四千八百元,其余将近一百万元全部提走了。
  他的旅行箱里装满了钞票。
  这时候,他感觉犹太人说的那句话真是太正确了:只有装在口袋里能跟人一起移动的钱才是真正的钱。
  他回到公司,简单收拾了一下,就拎着那个旅行箱出来了,直奔火车站。
  他没有向任何人辞别,包括和他一起生活的文馨,他连个电话都没有给她打,就乘火车卷逃而去。
  他来到了哈市。
  第二天,他就买了一个假身份证。
  他拼凑了几个假名字,总觉得不像是真的,最后就叫了李作文。只有用一个认识的人的名字,他才觉得像真的。
  这时候,他就像一个惊弓之鸟,处处过敏。
  他不知道洪原从北京回来之后,面对突然一贫如洗的现实,会是什么反应;也不知道他报没报案,警察是不是正在到处抓他。
  他不知道文馨面对他的突然失踪会是什么心情。
  他不知道远在外县的父母是否知道了他做的事……
  他和七河台市彻底断绝了联系。
  他和所有的亲人朋友断绝了联系。
  他不想让任何人发现自己的蛛丝马迹。
  卷逃半年后,他跑到大理玩了一趟,在那里,他用公共电话给父母打了一个电话,告诉他们,他已经不在七河台市了,正在云南做生意,请他们不要牵挂……
  他把有关洪原的所有东西都毁掉了,包括洪原的名片,手机里储存的洪原的电话号码,电子邮箱中洪原曾经给他发的旧信……
  他甚至毁掉了一件白色T恤衫———那是他和洪原上街办事时买的,两个人各自买了一件,一模一样的。
  他看见这些东西都会想起洪原,那张布满白花花创可贴的笑脸。
  他计划在哈市做一点生意。
  他暗暗想,有朝一日,自己赚了更多的钱,一定再把这笔钱给洪原寄回去……
  不过,这只是一种想法而已,他已经不相信自己了
我正在安静的看: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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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片(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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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天晚上,蒋中天一个人躺在空荡荡的公寓里似睡非睡,忽然听见好像有人在悄悄地拽门。
  他竖耳听,那声音又消失了。
  他合上了眼睛。
  过了一会儿,拽门的声音又响起来。
  他打了个冷战:谁在门外?
  在哈市,没有一个人知道他的住址。
  难道是有人走错门了?可是,他为什么不按门铃?
  很显然,门外的人不想弄出响声,他憋足力气一下下拽,似乎要把厚厚的防盗门拽下来。
  蒋中天爬起来,悄悄走出卧室,来到防盗门前,透过猫眼看出去……
  洪原竟然直挺挺地站在昏暗的楼道里!
  楼道里亮着灯,他站在昏暗的灯光下,满脸贴着白花花的创可贴,木木地看着猫眼,好像看到了蒋中天……
  这是蒋中天携巨款逃离七河台市之后,第一次梦见洪原。
  他觉得这是一个不好的兆头。
  第二天,他几乎一天没有出门,龟缩在屋里,连三餐都是打电话叫人送来的。
  他一直泡在网上。
  他跑了之后,洪原竟然没有利用电子邮件对他说过一句话,比如诱骗他回来,或者把他骂个狗血喷头,或者诉苦,或者威胁……
  电子邮件是能够把洪原的心声传到蒋中天耳朵的惟一渠道。
  这件事让蒋中天一直很奇怪,心里更加没底。
  这天晚上,蒋中天又梦见有人在悄悄地拽门了。他来到猫眼前朝外看,只见满脸创可贴的洪原孤零零地站在楼道里,看不出他是什么表情……
  这一次和上一次有一些不同———楼道里没有灯,黑糊糊的。洪原竟然是白的,亮的,如同那种夜光像章上的人。他脸上那横七竖八的创可贴是黑的。
  他还是那样双眼无神地和猫眼里面的蒋中天对视着……
  醒来之后,蒋中天的心里结了一个古怪的疙瘩。
  为什么两天晚上都做同一个梦?
  难道只是巧合?
  他疑神疑鬼地轻轻走到防盗门前,透过猫眼朝外看了看,外面黑糊糊的,什么都看不见。
  他的心放下了一些,大步回到了卧室。
  他想:一定是自己对昨夜的那个梦太恐惧了,所以今夜它又在大脑里浮现出来。
  第三天,蒋中天还是没敢出门,一直在房子里上网。这一天他只吃了一顿饭,是下午三四点钟吃的。
  他没有一点食欲。
  终于,天又黑了。
  他对睡觉已经感到恐惧了———今夜,还会不会做那个噩梦?今夜,洪原会变成什么样子?今夜,他会不会轻飘飘地穿门而入,像一具行尸一样走进卧室来?……
  恍恍惚惚中,蒋中天又听见了吃力的拽门声!
  他打了个激灵,挣扎着从噩梦的浅层次清醒过来。
  他打开灯,坐起来,呆呆地想了一会儿,下了地。
  他来到旅行箱前,把它打开。
  他想看看书。
  旅行箱里有几本书,都是他从七河台市带来的,其中有一本《圣经》。他顺手拿起来翻了翻。
  有一个东西掉了出来。
  他低头看了看,就像在黑暗中呆久了的人突然看到了一束强烈的亮光,他的心一下就缩紧了。
  是洪原的照片!
  他旁边还站着一个蒋中天从来没见过的陌生女人。
  这张照片怎么会跑到这本书里来呢?
  蒋中天想了好半天,还是想不起什么时候见过这张照片。
  他想撕掉它,又停住了。他把它拿到写字台前,打开台灯,仔细端详。
  洪原的表情有些呆板,好像是一个梦游者,他仿佛注视着镜头,又好像看着千万里之外。
  这个表情和蒋中天前两天梦到的洪原多么相似啊!
  看着看着,蒋中天恐惧起来。
  他避开了洪原的脸,把目光转向了他旁边的女人。
  这女人穿着很华丽,一看就是高档货。她微微地笑着,和蒋中天没完没了地对视,那眼神似乎穿透了他的大脑和骨骼。
  在这静静的深夜里,在这幽幽的灯光下,蒋中天害怕这个眼神。
  她的眉毛很粗,眼睛很大,鼻梁很高,嘴巴也十分周正……可蒋中天还是认为她长得不漂亮,甚至有点丑。
  男人的感觉永远是女人漂不漂亮的惟一标准。
  蒋中天硬撑着又和这个不明身份的女人对视了一阵子,渐渐觉得她不仅仅是美和丑的问题了,而是有点……有点怪。
  对了,她的长相有点怪!
  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蒋中天越恐惧越想找到答案。
  他打开抽屉,拿出一个放大镜,透过它,死死盯着这个陌生的女人,端详她的发际,额头,眼眉,眼珠,颧骨,鼻梁,鼻孔,嘴巴,下巴,脖子……
  他怵然一惊———他从这张女人的脸上,看出了一种男相!
  就像正负两极电相互碰撞,他的脑海里一下就炸响了霹雳!
  那粗壮的头发,那粗大的毛孔,那粗糙的皮肤……
  这些还都不是最重要的,最明显的是她那眼神,那绝对不是一个女人的眼神!
  蒋中天觉得,这个女人是一张画皮,她里面其实是一个男人。这个男人被藏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眼珠,向外窥视着……
  即使她是一个女人,那老辈人也说过:有男相的女人都是不祥的女人。
  蒋中天拉开抽屉,把这张莫名其妙的照片一下塞了进去。
  发了一会儿呆,他拿起手机,颤颤地拨通了文馨的手机。这是他卷逃两年来,第一次给她打电话。
  他不知道文馨是不是还在等着他。
  目前,这些都不重要了,他只想通过她打探一下洪原的消息。
  有这样一句话:两种人不在你的视野里是最危险的,一是你的孩子,一是你的敌人。蒋中天一直不知道洪原的任何消息,不知道他的方位,不知道他的表情。
  也许,他又去了南方;
  也许,他来到了哈市,已经接近了自己居住的公寓;
  也许,他的脸已经变得像煤一样黑,充满杀气;
  也许,他的脸已经变得像纸一样白,一直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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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片(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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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七河台市,文馨是他最亲近的一个人。她是他的女友,两个人曾经在一起生活了半年,现在他只有给她打电话。
  “嘟——嘟———嘟———”
  蒋中天的心都要跳出了嗓子眼———电话一通,七河台市好像一下就近在眼前了。
  电话响了半天,一直没人接听。
  他突然把电话挂断了。
  过了很长时间,他的心跳才一点点平静下来。
  难道文馨换了手机?
  又过了一会儿,他又拨了一遍文馨的手机号。
  他必须要打这个电话。他实在受不了这种煎熬了,他觉得自己都快崩溃了。
  现在,他必须打探到洪原在干什么,尽管他知道,这是在冒险,在玩命。
  这次,电话被接起来,里面传出文馨的声音!
  “喂,你好。”
  蒋中天的心又狂跳起来。
  他明白,他的下半辈子是成为座上客还是成为阶下囚,很可能就取决于他此时张不张口。
  “喂?请讲话!”文馨的声音大起来。
  他一慌乱,把手机挂断了。
  正在他愣神的当儿,手机响了。
  他看了看,是文馨打过来的。
  他一狠心,接了。
  “你谁呀?”文馨很不友好地问。
  “是我。”蒋中天低低地说。
  “你是……”文馨竟然没听出他的声音。
  “我是中天。”他又低低地说。
  文馨一下愣住了,话筒里只有“滋滋”的电流声。
  “对不起,文馨……”
  静默了几秒钟,文馨突然哭了出来:“王八蛋,你在哪儿呀?”
  “我在大理……你好吗?”
  文馨哭了一阵子,终于止住了,她静静地说:“我挺好。”
  蒋中天冷不丁问:“洪原现在干什么?”
  “他死啦。”
  “死了?”蒋中天差点晕过去!“什么时候?”
  “前天。”
  蒋中天呆住了。
  前天!
  正是前天夜里,洪原在梦中出现在了他的门外……
  “他,他怎么死的?”
  “车在盘山公路上翻了,掉进了深沟,他的脑袋都摔裂了……遗体昨天刚刚火化,我到火葬厂看了一眼,那样子……惨不忍睹。”
  说到这里,文馨的声音哆嗦起来。很显然,回忆那一幕对她是一个剧烈的刺激。
  “车上只有他……一个人?”
  “还有一个女的,她开的车。”
  “是他老婆?”
  “不是。”
  “那是他女朋友吗?”
  “也不是,他一直没有女朋友。”
  “那她是谁?”
  “她的脸摔得血肉模糊,根本无法辨认。而且,她的身上没有任何证件。现在,她还躺在火葬厂里,等着有人来认尸。这两年,洪原一直独来独往,没有一个女人跟他关系密切。警察询问了所有认识洪原的人,没有一个人知道这个女人是谁,也没有一个人知道出事那天晚上洪原跟什么人走了。”
  停了停,文馨又说:“洪原在火葬厂美了容,整个脑袋几乎都是石膏塑成的,木木呆呆。虽然我只看了一眼,但是我想那样子我一辈子都忘不掉。”
  “看来,我永远没有机会了……”
  “你说什么?”
  “唉,说了也没有人会相信。当时,我只是想借用一下他的资金。我有个朋友做服装生意———你见过的,就是那个大头———他往俄罗斯发一批货,急需一笔资金,据他说,这批货的利润可以翻十倍,最后和我五五平分。我一咬牙,就把洪原的钱提出来,来到哈市全部交给了他……没想到全赔了,只收回不到二十万。这两年我一直在做生意,盼望着发大财,把这笔钱还给洪原,再当面向他谢罪……”
  “你在哈市?”文馨警觉地问。
  “不,我在大理,去年来的。”
  言多必失,蒋中天的谎言露了一个洞。
  文馨说:“……还回来吗?”
  蒋中天愣了愣,说:“过一些日子吧。”
  停了停,他问:“当年,洪原……没报案?”
  “没有。”
  “他为什么不报案?”
  “我怎么知道!”
  蒋中天想了想,说:“那好吧,我们以后再联系。你多保重。”
  “你也保重。”
  放下电话,蒋中天已经有了一种直觉:文馨有主了。
  这是一个敏感的问题,双方都在回避它。
  蒋中天现在顾不上考虑这件事,他的大脑被洪原的死塞满了。
  他轻轻打开抽屉,又拿出了那张照片。
  洪原木木呆呆地注视着他,他也木木呆呆地注视着洪原。
  他感到自己的身体越来越轻,最后变得像纸人一样轻飘飘,没有一丝一毫的力量支撑自己,似乎一阵风就能把他刮走。
  洪原来过。
  他坚信,洪原来过。
  洪原活着时,踏破铁鞋找不到他。可是,当他一转眼车毁人亡,变成了一缕冤魂,就离地三尺了。
  老辈人讲,死人的亡魂喜欢寻找自己生前的躯壳,形象,只要有他的照片,就会招来它……
  蒋中天拿着这张照片,走进卫生间,用火柴把它点着了。
  火舌好像生死的分界线,慢慢推移,洪原在火中扭曲着,剩下了一条腿,一只胳膊,半张脸,半个嘴,一只眼珠———这只眼珠仍然木木呆呆地看着蒋中天……
  火舌蔓延到了那个女人身上。
  她在火中笑笑地看着蒋中天,那眼神里含着一种让人不寒而栗的东西。
  在她即将变成灰烬的时候,她的面目越来越狰狞,越来越不像人。
  她消失在火中的一刹那,蒋中天的头发“刷”一下就竖了起来———就是她!这个不祥的女人,她索走了洪原的命!
  她是一个勾死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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秘书(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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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蒋中天这两年在哈市一事无成。
  他开过一个小型服装厂,专门生产孕妇装和儿童装,结果赔了个底朝天。
  后来,他又注册了一个广告公司,承包了一家报纸的两版广告。他每天都马不停蹄地奔忙,一年下来,虽然没有赔本,但是除了给员工发工资,基本没有赚到钱。
  他对自己是不是经商的材料开始怀疑了。
  小时候,只有他一个人懂得用蝈蝈换草,占了便宜。而如今,所有人都懂得用蝈蝈换草了。
  他的斗志一点点软化了。
  最后,他放弃了钱生钱的梦想,开始坐吃山空,醉生梦死。
  他经常泡在歌厅、舞场、按摩房之类的地方,天天喝得酩酊大醉,夜夜都睡一只鸡。
  他一直没有固定的女友。
  他不想让任何人接近自己,只希望自己像影子一样活着。
  另外,在他心中,除了文馨,没有哪个女人值得娶回家。他觉得,现在的女人越来越不可爱,连腥味都没有了。
  这天晚上,蒋中天又出门了,来到了一家歌厅。
  这家歌厅位于闹市,人很多。他在一个偏僻的角落坐下来。
  转球灯把歌厅晃得五光十色,变幻莫测。台上有个浓妆艳抹的女歌手,一边劲舞一边演唱一首歌词不通顺的老歌:
  我的热情,好像一把火,燃烧了整个沙漠……
  她的屁股像太阳一样饱满。
  蒋中天伸手叫来一个服务生,塞给他一张百元钞票,大声说:“我点一首莫文蔚的《盛夏的果实》。”
  现在,他需要安静的音乐。
  服务生恭敬地俯下身来,问道:“先生叫什么名字?”
  “还用报名吗?”他不满地说。
  “这是我们这里的规矩。”
  “李作文。”他说。
  “谢谢。”服务生转身走了。
  一首完了,歌厅里静下来。
  那个服务生走上台,拿起麦克风,说:“下面这首歌是三号桌李作文先生点的,《盛夏的果实》。”他一边说一边扬了扬那张百元钞票,说:“谢谢李先生。”
  他退下之后,又一个屁股比太阳更饱满的女歌手走上台来,咿咿呀呀开始唱。
  蒋中天正在三心二意地听歌,有两个男人径直朝他走过来。
  他警觉地朝他们看了一眼。
  他们在蒋中天跟前停下来,其中一个问:“你叫李作文?”
  蒋中天愣了愣,说:“是啊。”
  另一个已经抬起脚,猛地把他踹翻在地。四周的人惊叫着跳开,撞翻了桌子,有玻璃瓶子的破碎声。
  “cao ni ma,你敢冒充我们大哥!”
  另一个揪住他的衣领把他拽起来,迎面一拳,打得他满眼冒金星。
  女歌手不唱了,傻在了台上,全场只有伴奏音乐还在傻乎乎地响着。
  蒋中天不知道挨了多少拳脚,对方终于停下手来。
  他看到一个光头站在他面前,朝他微微笑着。
  他穿得很普通,一件白T恤,一条半旧的黑色牛仔裤。
  蒋中天感到这个人很面熟,马上想起来:他就是那个和洪原打过架的小混混李作文!
  “李作文?”他叫了一声。
  李作文嘲弄地说:“你是在叫我还是在叫自己?”
  “你不认识我了?我是七河台市七中的!”
  一听七河台几个字,李作文愣了愣。
  “你记不记得,十年前,有一次我和另一个男生送一个女生,遇到了你,我领着那个女生跑掉了,你把另一个男生打了一顿……”
  李作文很快就想了起来,他一是一二是二地说:“不,是那个大块头把我打了。”
  接着,他伸出手拍了拍蒋中天的肩膀,说:“老乡,我的兄弟下手重了。用不用去医院?”
  “不用不用。”蒋中天诚惶诚恐地说。
  “那好,把你手机号码告诉我,明天我请你喝酒压压惊。”
  蒋中天就说了他的手机号码。其中一个打他的人在一旁存进了手机里。
  这时候,蒋中天注意到,李作文身后站着一个女人,由于歌厅里灯光幽暗,她的面容有些模糊。
  李作文转身就晃晃荡荡地走了。
  那个女人,还有那两个打手,也跟着他走了。
  歌厅里的人愣愣地望着这一行人离去,没有一个人说话。
  他们走到门口时,那个女人回头望了蒋中天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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秘书(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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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天晚上,那个女人给蒋中天打来了电话。
  她说,李作文约他谈个事,要他到顺天酒楼南五十米的那家Fifi酒吧见面。
  蒋中天本来不想和李作文这种人过多打交道,但是他还是答应了。
  他还想见见她。
  他希望通过多一点的接触,得到另一种答案,证明自己的感觉是错的。
  三天来,他一直在恐惧的海洋里翻腾,越陷越深。
  他害怕回想她的眼神。
  他害怕自己准确的预感。
  他什么都害怕。
  赶到Fifi酒吧之后,蒋中天发现只有她一个人在。
  她依然穿着那件黑色T恤,白色牛仔裤,静静坐在一个角落里,蒋中天一进来她就看到了,她远远地望着他,等着他走过去。
  蒋中天一下紧张起来。
  李作文呢?
  她要干什么?
  也许,她只是要警告自己,因为他看见了不该看见的东西。
  也许,她要缠上自己了……
  他在她对面坐了下来,朝她笑了笑。
  她也笑了笑,露出洁白的牙齿。她笑起来比不笑好看。
  酒吧里很安静,除了他俩,没有其他的顾客。
  “李作文呢?”
  “他一会儿就到。”
  她说着,用左手斟了两杯酒,端起一杯举了举,喝了一口。
  蒋中天端起另一杯,慢慢喝了一口。
  “你怎么总看我?”她看着酒杯,一边把玩一边笑着说。
  “你长得很漂亮。”蒋中天感到自己的奉承很肉麻。她一点都不漂亮。
  “是吗?”她抬头看了看蒋中天。
    蒋中天从她的表情中感觉到一丝庸俗的气味,心里略微踏实了一些。她也许就是一个秘书。
  “其实,我并不喜欢万能公司,一直想离开。”她突然说。
  “为什么?”
  “你好像是个文人?”她莫名其妙地扭转了话题。
  “我过去一直编杂志。”
  “文人都喜欢豪饮,来,我们干一杯。”
  蒋中天端起杯和她碰了碰,一饮而尽。
  一杯洋酒下了肚,蒋中天就有点晕乎了。他喝不了多少酒。
  “过去,我也常常信笔涂鸦,写些诗什么的,这些年中断了。”
  蒋中天的心里不可抑制地冒出了那种男编辑对文学女青年的热情:“你是什么大学毕业的?”
  “医学院。”
  “听口音你不是本地人。”
  “我是南方人。”
  “那你怎么跑到北方来了?”
  “为了找一个人。”
  “男人?”
  “男人。”
  “你够痴情的。”
  她的眼里突然又闪出了一股凛冽的寒光,低低地说:“是的,我非常非常痴情。我要爱上谁,他这辈子都别想摆脱我。”
  蒋中天又警惕起来,他试探地问:“找到了吗?”
  她叹口气,说:“我估计永远都找不到他了。” 
      接着,她再一次把两个酒杯斟满,然后独自干了。
  “喝呀。”她说。
  蒋中天看了看她,也干了。
  这时候,蒋中天就有些醉了,他问:“那个,李作文,他怎么还不来?”
  她一边斟酒一边突然说:“给你出个脑筋急转弯———有个人,他说来,可是没有来,永远都没有来,你说是怎么回事?”
  蒋中天的心里陡然想到了一个答案———这个人半路出车祸死了。
  李作文死了?
  肢体残缺不全,脑袋四分五裂……
  “不,我不知道。”他嗫嚅地说。
  她又笑了。她的脸在蒋中天眼前晃动起来,有点像一个幻影。
  “我喝喝喝多了。”
  “没问题,呆会儿我送你。来,再喝一杯。”
  这时候,洋酒在蒋中天的嘴里已经没了味,变成白水。
  两个人一杯接一杯地喝起来,两瓶洋酒转眼就光了。
  她的脸越喝越白。
  蒋中天的脸越喝越红。
  他感到整个酒吧都旋转起来,她也旋转起来。
  她好像转到了他身旁,轻轻扶起了他。
  他晕晕乎乎地钻了进去,那个女人坐在了他身旁。他头重脚轻地栽到了她的怀里。
  “你住在哪儿?”
  去蒋中天几乎分不清是她问的,还是司机问的。
  他含糊不清地说:“怀柔公寓……”
  车开动了。
  他感觉身体好像在朝上漂浮他觉得自己在接近地狱。
  这女人身上有一股香气,不是香水味,不是胭脂味,而是女人的体香,幽幽的,
  两年来,他经常泡在鸡窝里,闻惯了那种虚假的刺鼻的香气,此时,他如同在沙滩干渴了无数日子的鱼,一下被水吞没了。
  他混混沌沌地昏睡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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秘书(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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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迷迷糊糊地感觉到车越来越颠簸了。
  他惊醒了。
  他忽然想到,从那个酒吧到他的住所之间,都是平坦的大街,怎么会这样坎坷呢?
  他挣扎着抬起头,发现车正在荒郊野外行驶!
  前面是一条坑坑洼洼的土道,车灯射出去,土道惨白。两旁是歪歪扭扭的柳树,密匝匝的柳叶就好像是一头头乱发。
  远处是无边无际的黑暗……
  他猛然想起了洪原之死:一天晚上,他鬼使神差地跟一个不明身份的女人走了,结果车毁人亡……
  他的酒陡然醒了一半,一下坐起来,盯住了她。
  车灯的反光照在她的脸上,显得更白了。
  “这是朝哪儿开?”
  “到我家里去。”她轻柔地说。
  “你家在哪儿?”
  “南岗子。”
  “南岗子是什么地方?”
  “是一个村子,我在那里租的房。”
  那个女司机一直没有回头,她专心致志地朝黑暗的远方行驶着,蒋中天只看见她一头黑发。
  “为什么要到你那里去?”
  “刚才,车开到了怀柔公寓,可是怎么都叫不醒你。我不知道你住多少号,只好把你带回来了。”
  说话间,车果然开进了一个村子,七拐八拐地停在了一个大铁门前。
  她付了车费之后,扶着蒋中天下了车。
  蒋中天四下看了看,村子里一片漆黑,没有一家点灯,所有的房子都黑糊糊的,有一种阴森之气。
  他没听到一声狗叫。这不符合农村的常态。
  她拿出钥匙打开了大铁门,然后又伸过手来扶他。
  蒋中天感到她不是来扶他,而是来拽他。
  他小声说:“我想回去……”
  “回哪儿?”
  “怀柔公寓。”
  “等你回去,天都亮了。”
  说完,她就把大铁门关上了。
  实际上,这时候蒋中天还没有完全醒酒。他模模糊糊地感觉到,她的房子好像是面朝北的。
  房子里很简陋,好像只有两样东西:
  地上一张床,铺着黑白格的单子;
  墙上一幅画,是著名的黑白木刻《一个人的受难》。麦绥莱勒的作品一直为无产者擂战鼓,为资本主义敲丧钟。
  进了门之后,她就剥掉了蒋中天的衣服。
  接着,她也脱下了自己的衣服。
  蒋中天突然醉醺醺地问了一句:“你叫什么名字?”
  她抱着他摔到了床上,低声说:“完事再告诉你。”
  这女人看起来很宁静,实质上非常狂热。她好像贪嘴的孩子吃冰棒一样把蒋中天吸吮了一遍又一遍,最后只剩下了一根瘦溜的木棍儿。
  蒋中天在仙境和地狱之间上下升降,他感到自己活不过今夜。
  不过,他庆幸自己得到了这样的死法,比洪原幸运多了。
  当第一缕曙光透过窗子爬进来屋里时,她疲惫地从蒋中天的身上翻落下来,平静了一会儿,她说:“我叫梁三丽。”
  就这样,蒋中天和梁三丽混到了一起。
  蒋中天后来才知道,李作文请他吃饭的第二天,梁三丽就悄悄离开了万能公司。
  南岗子村这个房子就是她离开万能公司之后租的。
  她暂时还没有出去找工作。
  “为什么辞职?”蒋中天问她。
  “不为什么。”她淡淡地说。
  这时候,他们一起坐在蒋中天住所的阳台上晒太阳。十九楼。
  朝远望去,高高矮矮的楼房好像大大小小的石头,密密麻麻,无穷无尽。渺小的人类如同石缝儿间的小草,顽强地生长着。在狭窄、凶险、重压的环境中,每个人都学会了存活的杂技。
  “是不是李作文对你有什么……过分的举动?”
  梁三丽清清楚楚地说:“我早就和他睡在一起了。”
  蒋中天的心一下有点不舒服。
  梁三丽把脸转向了他,说:“他可是黑社会老大,你动了他的女人,怕不怕?”
  蒋中天把话头引开了:“他什么时候来哈市的?”
  “好像七八年了吧?最早,他在哈市搞水果批发,欺行霸市,在市场没有一个人敢惹他。后来,他干脆不做生意了,拉了一群兄弟,专门收保护费。那期间,有几个人先后被他割断了脚筋。再后来,他摇身一变,成了拆迁办公室主任,那些钉子户一听他的大名,都乖乖地把自己拔了。去年,他成立了万能公司,想做谁的生意就做谁的生意。”
  “他霸占了你?”
  “不,我是自愿的。”
  “你喜欢他?”
  “不知道。”
  太阳偏西了,他们进了屋。
  梁三丽走到写字台前,看那本《圣经》。
  这本书宽阔而厚重,褐色封面上烫着金字,四个角包着黄铜皮,像一个精致的匣子。
  她用左手一边翻一边说:“你信它吗?”
  “不信。”
  “那你为什么还看它?”
  梁三丽翻到了扉页,说了一句:“洪原?”
  蒋中天蓦地把目光射过去。
  “这不是你的书?”她问。
  蒋中天走过去看了看,扉页上果然有“洪原”二字。
  当时,他和洪原每人买了一本《圣经》,他逃离公司那天拿错了。他这才明白这本书里为什么夹着洪原的照片!
  “拿错了。”他说。
  “那次吃饭,你好像说过这个人。”
  “是的,他死了。我那本《圣经》永远也调换不回来了。”
  “你和他是朋友?”
  “最好的朋友。”
  梁三丽叹了口气,说:“这本书应该算是遗物。你那本书也成了遗物。”
  接着,蒋中天对梁三丽讲起了他和洪原的友谊,他的脸上充满了怀恋和感伤。
  他当然没有提那笔巨款的事。
  梁三丽听得十分认真。
  当蒋中天讲到一个女人驾驶洪原的车,直接开进了深谷,两个人双双毙命,那个女人的脸摔得四分五裂,血肉模糊,没有一个人知道她是谁的时候,梁三丽突然“咯咯咯”地笑了起来。
  蒋中天吃惊地说:“这么恐怖的事,你还笑得出来?”
  她止住笑,淡淡地说:“我在想,假如医生能把那个女人的脸一点点修复,重现她的本来面目,那可能是更恐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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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还在安静的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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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梁三丽吗?(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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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蒋中天回到怀柔公寓家门口的时候,雨已经停了。
  手机突然响起来。
  他打了个冷战,把它掏出来,看了看上面的号码,怎么都想不起是谁的,就接起来。
  是李作文,他心平气和地说:“让你跑掉了。”
  蒋中天没说话。
  “你抢我的马子,肯定活不了。”
  蒋中天还是没说话。
  “你有一个机会,那就是告诉我,她现在在哪儿。”
  蒋中天低低地说:“在我跳椅子逃跑的时候,你那两个手下应该立刻跑到通道上,把守住两个出口,那样的话,我就成了瓮中之鳖。”
  说完他就挂了电话,而且关了机。
  他至此才知道,原来是李作文派人在追杀他!而不是警察。他宁愿是警察。
  他像个落汤ji一样,哆哆嗦嗦地打开门,发现房间里的灯亮着。
  他马上警觉起来。
  他没有关门,留下了退路,然后蹑手蹑脚地朝里走去。
  在幽幽的灯光中,梁三丽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左手拿着一支小巧的针管,扎进白嫩的胳膊,朝里面注射着什么。
  她有这个房子的钥匙。
  蒋中天呆住了。
  她 吸du!
  蒋中天想起了她在床上的疯狂,陡然明白了———那一定是du品的作用。
  她没有抬头,只是淡淡地说:“你回来了?”
  蒋中天带着梁三丽离开哈市,逃回了七河台市。
  蒋中天是开车回来的。
  经过一个小县城,在吃饭的时候,蒋中天离开梁三丽,在厕所里给文馨打了个电话。
  他想探一探文馨的虚实。如果她真的已经嫁人,那么,他就大张旗鼓地领着梁三丽回去。
  如果她还有再续前缘的意思,他就考虑把这个梁三丽甩掉。
  “文馨,我回来了。”
  “你在哪儿?”文馨似乎感到很吃惊。
  “我在路上。”
  “用不用我给你找个房子?”
  “不用,我先住宾馆吧。过些天,也许我还要走。”
  现在,他已经肯定文馨已经搬出两年前他和她同居的那个房子了。
  “我们电视台和很多宾馆都有关系,可以打折。你打算住哪家?”
  “黑天鹅。”
  “我们跟他们没什么往来,你换一家吧。”
  “不用麻烦了。”
  对于蒋中天来说,省不省钱并不是最重要的,他只想知道他和文馨还有没有戏。
  他在内心里是爱她的。
  如果当年他不逃离七河台,那么也许现在他和她都已经结婚了。
  这两年来,他越是惊惶不安越是思念她。后来,他之所以一直没给她打电话,是不敢。
  现在,那笔巨款已经所剩无几,一切都无法挽回了。
  “你现在住在哪儿?”他突然问。
  “我?”文馨愣了一下,说:“我住在靠山别墅。”
  她不但有了人,而且还找了一个有钱人。
  不过,蒋中天仍然不死心:“哪天我去看看你……方便吗?”
  “还是我去看你吧。”她马上阻止道。
  这下蒋中天的心彻底凉了。
  最后他说:“过两天我再和你联系。你不要对任何人说我回来了,好吗?”
  文馨说:“我不会说。”
  七河台市是个新建设的城市。
  它不像有历史的古城那样方方正正,街道横平竖直。
  它的街道很乱,都是斜的,好像一个孩子在纸上随意画的笔道,几乎没有一条街道是正南正北的,或者是正东正西的。
  第一次到七河台市的人,很容易迷路。
  这是一个没有方向的城市。
  蒋中天回到七河台市,直接来到了黑天鹅宾馆。
  两个人一走进房间,梁三丽就钻进卫生间洗澡了。
  蒋中天一个人坐在床上看电视。他看的是收费频道,关于世界各地ji nv 内幕的节目。
  看了一阵子,电话响起来。
  他的神经立即绷紧了:没有人知道他住在这里啊!
  电话一直在响。
  梁三丽赤身裸体地走出来:“你怎么不接电话?”
  蒋中天有些不自然,把话筒拿了起来,可是,对方已经挂断了。
  “一定是se qing服务。”他说。
  梁三丽坏笑起来,坐在他身旁,一边抚摸他一边好奇地说:“哎,你叫一个来呗?”
  “别胡闹。”
  “我说真格的。我很想听听她们怎么跟男人谈生意,那一定很好玩。”
  “那你呢?”蒋中天半真半假地笑着问。
  “我藏在衣柜里呀。”
  “可是,她要是缠上我怎么办?”
  “那你就干她呗。”
  “你不醋?”
  梁三丽抚摸蒋中天的手加快了速度,说:“白天你把我伺候好,晚上你爱怎样就怎样。”
  “花那钱还不如给你买一条项链了。”蒋中天虚情假意地说。
  “那咱们就玩个游戏吧。”
  “怎么玩?”
  “我化化妆,扮成女鬼,等你干了她之后,我就慢慢走出来,保证吓跑她。”
  “太无聊了。”蒋中天不想惹一点麻烦。
  “你就陪我玩玩吗!”
  梁三丽一边说一边爬到他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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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梁三丽吗?(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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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面庞潮红,双眼迷离,举动狂野,蒋中天知道,她刚才在卫生间里一定吸了du 。
  两个人在床上折腾了一下午,都累得筋疲力尽。
  休息了一会儿,他们穿上衣服,下楼到餐厅吃了点东西,回来时,刚走进房间,就听见电话嘟……嘟地响。
  蒋中天快步走过去,抓起了话筒。
  又是se qing 服务。他拒绝了。
  梁三丽在后面轻轻抱住他,说:“你要是不叫鸡,那我就叫鸭,然后,你藏在衣柜里装鬼,怎么样?”
  蒋中天无可奈何地说:“好吧。一会儿要是再有这种电话,我照办就是了。”
  这时候,他们两个人都不知道,这个房间的衣柜里曾经站过一具女尸。
  过了一会儿,电话果然又响了。这些小姐像蚊子一样。
  还是刚才那个鸡。
  蒋中天叫她过来了。
  他放下电话之后,梁三丽激动得几乎颤抖了。
  她手忙脚乱地跑进卫生间,把头发梳下来,垂在脸上,然后,披着一条白色浴巾走出来,问蒋中天:“你看像不像女鬼?”
  蒋中天说:“像个鸡。”
  梁三丽扑上来打他。
  这时有人敲门。
  梁三丽把头发甩到了脑袋后,小声说:“来了!”
  蒋中天一边起身去开门一边小声说:“你快点躲进去。”
  他打开门,一股刺鼻的香气扑面而来。这个小姐穿着黑色低胸无袖衫,紧绷绷的牛仔裙,棕色高跟皮鞋。
  她热辣辣地望着他。
  这时,他听见梁三丽在衣柜里弄出了声响,好像胳膊撞着了拉门,或者脚尖踢到了拉门,他怕这个小姐起疑,急忙说:“请进。”
  接着,两个人开始谈生意。
  蒋中天别扭极了。
  他经常和这种女人打交道,可以说是轻车熟路。他之所以感到别扭,是因为另一个女人就站在衣柜里,全神贯注地聆听着。
  他发现,这个小姐一进屋就对那个衣柜有一种警觉,也许她听见什么了。
  为了不被她发现破绽,他一直在试图转移她的注意力。
  他们关了灯开始交易之后,那个小姐突然对他说:两个多月前,这个房间死过一个小姐,尸体就藏在那个衣柜里……
  蒋中天的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一下就软了。
  他不知道,藏在衣柜里的梁三丽听了这些话会吓成什么样子。也许,她在黑暗中朝旁边摸一摸,会摸到一具冰冷的女尸,和她并肩站着……
  他希望这个小姐快点离开,索性装起了那个变态杀人犯。
  那个鸡害怕了,一边慌慌张张地穿上衣服一边跟他要钱。就在这时候,梁三丽在衣柜里说话了,她即兴扮起了那个冤死的小姐。
  她把嗓子压得太低了,简直不像她的声音了,蒋中天听了都感到全身发冷。
  接着,她慢吞吞地拉开了衣柜的门,直僵僵地走了出来。
  这时,蒋中天已经和那个鸡一起躲在了靠窗的墙角。
  蒋中天表演得太像了,他真的吓得连话都不会说了。
  事实上,他看着梁三丽那副样子,心里确实有些瘆。
  房间里黑糊糊的,借着外面挤进来的一点光亮,他隐隐约约看见她藏在头发后的眼睛死死盯着自己,那是一双吃人的眼睛。
  而且,她躲进衣柜之后,一定在脸上抹了白粉,不然不会这么白,像死人一样的白。
  还有,她还在嘴角画了口红,看上去真像一摊血……
  她直挺挺地跨上床,又迈下床,径直走向蒋中天。
  那个鸡终于跑掉了。
  蒋中天竖起耳朵听了听,她“噔噔噔”地跑远了,最后听不见了她的脚步声,这才放下心来。
  这时候,他猛然发觉梁三丽仍然披头散发地立在他的面前,死死盯着他。
  她离他太近了,她的脸几乎贴在了他的脸上。
  “梁三丽,戏演完了!”
  她的声音还是低低的,好像从地狱里传出来的一样:“你仔细看看,我是梁三丽吗?”
  他打了个哆嗦。
  他迅速打量了一下眼前的这个女人,眼睛越瞪越大!
  她不是梁三丽!
  这个女人的个子比梁三丽高,头发比梁三丽长!
  尽管他看不清她的五官,但是他能感觉到,那藏在毛发里的眼睛绝不是梁三丽的眼睛!这双眼睛四周黑黑的,似乎肌肉早已经腐烂。
  她的嘴角真的是一摊血!
  梁三丽藏在衣柜里扮鬼,可是走出来竟然真的变成了一具僵尸!
  梁三丽哪去了?
  蒋中天的魂魄像水蒸气一样丝丝缕缕地散发着,声音虚飘飘地问:“你……是谁?”
  这个女人猛地伸出尖尖的十指,一下抓住蒋中天的脖子,厉声反问:“你说我是谁!”
  蒋中天猛地撞开她,像那个小姐一样,冲出门,发了疯一样朝下奔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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穷追(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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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作文发了毒誓:一定要杀了“李作文”。
  自从梁三丽像个狐狸一样,在他的怀里突然消失之后,他就扬言,就是掘地三尺,也要找到她,而且要毁她的容。
  这半辈子,他一直在玩女人,没想到,这一次他竟然被女人玩了。
  他咽不下这口气。
  这天,他终于得到了一个可靠的消息:梁三丽跟“李作文”搞在了一起。
  他听了之后,突然“嘿嘿嘿”地笑起来。他的手下马上明白,老大要杀人了。
  那些日子,李作文派出手下人天天晚上到一些重要的娱乐场所守株待兔,希望发现这对狗男女的踪影。
  那一天,他的两个曾经和“李作文”一起吃过饭的兄弟终于看到,“李作文”一个人走进了电影院。他们立刻到售票口甩进两张钞票,吩咐售票员一张票也不要再卖了,然后分头从两个入口走了进去。
  没想到,那一次“李作文”竟像泥鳅一样成功地逃掉了。
  从那以后,“李作文”和梁三丽就再没有在哈市露头。
  最后,李作文只身一人来到了七河台市。
  他仍然穿着朴素,一件白T恤,一条黑色牛仔裤。
  他甚至没有带武器。
  他想,“李作文”上次逃脱之后,一定带着梁三丽溜回了七河台市。即使他没回来,那么自己在七河台市也一定能挖到他在哈市的一些线索。
  他没想到,他从此被卷进了一系列的怪煞事件中。
  首先,他通过黑道的一个叫翟三的朋友查明:原来在七中读书的文馨现在在电视台工作。
  他马上给文馨打了个电话。“喂,是文馨吗?”他沉稳而友好地问。
  “我是。你哪位?”
  “我是李作文。”
  “李作文?哪个李作文?”文馨似乎警惕起来。像她这样在电视台抛头露面的美人,平时接到的骚扰电话一定不少。
  “你不认识我?”
  “你打错了。”说完,文馨就挂了电话。
  李作文马上意识到,这个“李作文”很可能是个假名。文馨和他是同学,甚至是相好,她不可能忘记他的名字。
  第二天,有个男人像幽灵一样出现在电视台。
  他一直呆在电梯里,升上去,降下来……
  他像个无聊的孩子。
  偶尔有人乘电梯,不过没有人注意到他,他们匆匆地上来,或升或降,到了自己要去的楼层,再匆匆地下去。
  多数时候,电梯里只剩下他一个人,升上去,降下来。
  吃中午饭的时候,文馨和一群同事走进了电梯。她是最后一个进来的。
  大家说说笑笑,讲着一个广告客户的笑话。
  电梯下降了。
  忽然,文馨感到电梯内有一双冷森森的眼睛。
  她从大家的脑袋中间看过去,看到了半个光秃秃的脑袋,那只眼睛正死死地盯着她旁边的一个男同事,好像在想什么。
  电视台的餐厅在一楼。
  电梯停了之后,文馨第一个走出来。
  她另外的同事都走出电梯之后,她回头看到那个光头仍然留在电梯上。
  电梯门缓缓关上了,那个人最后的眼神还在直直地盯着那个男同事的后背。
  这时候,她感到奇怪的人有几分面熟,但是怎么都想不起他是谁。
  吃完饭,文馨一个人先回了办公室。她为了保持苗条的身材,吃饭一直像小猫一样少。
  电梯下来了,缓缓打开,她刚要走进去,陡然发现那个奇怪的人还在里面站着。
  她一下就紧张起来。
  正犹豫着,那个人已经伸出手,一下把她拽了进去。
  她尖叫了一声,尾音被电梯门关住了。
  这个人用手按着关门钮,冷冷地问:“你读高中的时候,那个天天送你回家的男生叫什么?”
  文馨吓傻了,大脑好半天才开始转动。这时候,她似乎想起这个男人是谁了。
  “他叫蒋中天。你找他……干什么?”
  “他欠我一顶帽子。”
  “什么帽子?”
  “这不关你的事。我只需要你告诉我,他是不是还在哈市?”
  “他好像回来了。”
  “还有一个女人?”
  “我不知道。”
  “他现在在哪儿?”
  “大约十天前,他给我打过一个电话,说他住在黑天鹅宾馆,可是第二天我打电话却没有找到他。”
  停了停,文馨又说:“我有他的电话号码,你可以给他打电话。”
  说着,她颤颤地掏出手机,调出一个电话号码,举给对方。
  他没有接,只是看了看。
  然后,他收回了一直按着关门钮的手,说:“你长得和上中学时一样漂亮。”
  门开了,外面等了很多要乘电梯的人,几个男人正在骂骂咧咧地发牢骚。
  光头大摇大摆地走了出去。
  文馨一下就靠在了电梯的一角,豆大的汗珠滚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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穷追(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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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作文并没有完全放弃文馨这条惟一的线索。
  他开始暗中调查她和蒋中天的关系,渐渐掌握了一些零碎的信息:
  文馨和蒋中天曾经同居过很长时间。
  两年前,蒋中天突然离开了七河台市,下落不明。原因不详。
  目前,文馨住在一个刚刚建好的靠山别墅里,那房子肯定是别人送给她的,也就是说,她被哪个有钱人包了起来。李作文相信,蒋中天还会找文馨的。
  像文馨这种生活在笼子里的金丝雀,大部分时间都是独守空帏,说不定哪一天,这对旧日情人就会偷偷摸摸地搞在一起。
  他想,只要在靠山别墅蹲守,一定能揪住蒋中天的尾巴。
  这天晚上,李作文一个人开车去靠山别墅了。
  出了市区,一直朝西开。
  翟三告诉他,靠山别墅距离市区大约半个小时的路程。
  开着开着,天黑下来,而且下起了雨。
  雨不大,但是天阴得像一口黑锅。估计这雨一夜不会停了。
  他打开雨刮器,同时减慢了车速。
  这个人在黑道混了十几年,满身刀疤枪疤,谁都认为他是一个不要命的主。实际上,他的内心深处有两个不为人知的死穴———
  怕鬼。
  怕血。
  他杀的第一个人并不是什么黑道的重量级人物,他杀他不是为了抢占地盘或者争王争霸之类。
  那个人不过是个满身油渍的汽车修理工。
  平时,李作文害怕出车祸,从来都是亲自驾驶。那天,他开车路过外省的一个小镇,发现左前胎的气不太足了,就在一个很不起眼的汽车修理部前停下来。
  当时,天已经黑了,小镇的街道上几乎不见一个行人。
  李作文直到杀死那个修理工,都没有完全看清楚他的长相。他只记得他十分高大,态度很蛮横。
  他看得出李作文是外地人路过,充完气之后,张嘴就要了两倍的钱。
  李作文说:“你太黑了吧?”
  那个人转身就干活去了,嘴里说:“不交钱你就走不了。”
  李作文满身的血一下就涌上了头颅。他掏出一张大票放在了地上,说:“师傅,不用找了。”
  然后,他慢慢地起动了车。
  他并没有离开那个小镇。开出了不远,就把车停在了路边。然后,他从座位下摸出一把锋利的刀子,下了车,没有熄火,快步朝那家汽车修理部走去。
  那个高大的修理工正弓着宽阔而平坦的脊背,蹲在一辆破旧的切诺基旁边砸着什么,“乒乒乓乓”,震耳欲聋。
  他悄悄地走到他背后,猛地举起刀子,朝他扎了下去。
  那个修理工低低地叫了一声,挣扎着想站起来,屁股刚刚撅起来,就一头扑倒在地了。
  李作文吃力地拔出刀子,那脏兮兮的工作服上就露出了一个硬币侧面大小的刀口,黑糊糊的,旋即就溢出了鲜血。
  李作文一刀一刀地扎下去,总共扎了十五六刀,这才罢手,连夜驾车逃离了那个陌生的小镇……
  回到哈市之后,他连续几天做噩梦。
  他梦见那个高大的修理工从黑暗处一点点显现出来。
  他依然满身油渍,面容模糊不清。
  他的手里捏着几张脏兮兮的小票,一步步走过来,嘴里叨咕着:“我来找你钱……”
      还有一次,他梦见那个修理工趴在他汽车的左前轮上,用力地往里吹气,一直吹,一直吹……
  突然,惊天动地一声响,车胎爆了。他摇晃了一下,慢慢站起来,慢慢转过脸———他满脸都是血,牙齿也滴血,眼睛也滴血……
  有一天,他还梦见他和几个人一起唱卡拉OK。
  歌厅里十分昏暗。
  其他几个人都挤在台上合唱《谁不说俺家乡好》,只有他一个人坐在角落里低头嗑瓜子。
  圆桌上放着一个矮墩墩的玻璃杯,里面有水,水上漂着一个矮墩墩的蜡烛,烛光忽明忽暗。
  突然,有一张阴森的脸从座位下慢慢探出来,正是那个脏兮兮的修理工!
  这张像抹布一样皱巴巴的脸朝着上面,严肃地问:“我的家乡叫什么名字?”
  李作文一惊。
  他一直不知道那个遥远的小镇叫什么名字。
  那颗人头等了一会儿,见李作文回答不出来,陡然发怒了,他咬牙切齿地说:“我的修理部叫什么名字?”
  李作文更加惊骇了。
  修理工的脸在快速扭曲,他嘶哑地咆哮起来:“我叫什么名字?!”
  那些天,李作文几乎天天半夜都从梦中惊醒,全身冷汗。
  说来也奇怪,那些日子,李作文经常感到他汽车的左前轮不对头,总跑偏,好像气不足似的。
  他疑神疑鬼地开到修理厂,把左前胎的气放掉,重新充足。
  可是,没几天,他又觉得这个轮胎有问题了,尤其是深更半夜一个人驾车时。
  后来,他索性把它卸下来扔掉了,换上了一个新轮胎。
  尽管是这样,情况似乎仍然没有好转!
  渐渐地,他不敢再深夜一个人开车了。
  而现在天黑了,还下起了雨……
  车灯射出去,可以看见白白亮亮的雨充斥天地间。
  他离开市区已经将近半个小时了,却没有看见靠山别墅的影子,甚至连一盏灯光都没有。
  远处是无边无际的黑暗。
  雨刮器在无声地工作着,好像两只从车前伸上来的干瘦的手臂,急切地摆动着,似乎想阻止什么。
  李作文想,他之所以还没有看到靠山别墅的灯光,是因为他开得太慢了。于是,他稍微加快了车速,继续朝前开。
  突然,一辆切诺基出现了,它车头朝前停在路边,好像坏了,没有开灯,黑糊糊的。
  李作文减了速,慢慢靠近它。
  他的车终于开到了这辆切诺基的旁边,它的驾驶室里黑洞洞的,好像没有司机。
  李作文感到,这辆车十分诡异。
  他慢慢开过它,终于在车前看到了一个人,这个人上半身钻进了车下,下半身露在外面,他拿着手电筒,正在左前轮下面捣鼓着什么。
  他的裤子被雨浇得湿淋淋。
  看得出来,他长得高大而健壮。
  李作文的心缩紧了。
  他停下车,摇下车窗,喊道:“师傅,去靠山别墅怎么走?”
  那个人在车下伸出手电筒,照在了李作文的脸上,粗声粗气地说:“一直朝前开。”
  手电筒的光很刺眼,李作文并没有看清楚车下这个人的长相。
  他正要走,那个人又说了一句:“朋友,你千万不要走错了。”
  李作文一踩油门,开走了。
  开出了很远,他回头看,公路上一片漆黑,隐约可以看见那孤独的手电光晃来晃去,就像梦中那忽明忽暗的蜡烛……
  他又朝前开了一段路,那手电光才渐渐消失。
  一个“丫”字形的岔路口出现在了前面。
  李作文马上警觉起来。
  那个人不是说一直朝前走吗?这里怎么突兀地冒出了一个岔路口?
  他忽然想起了那个人最后说的一句话:朋友,你千万不要走错了……
  朝左?
  朝右?
  李作文越来越紧张了。
  他好像有一种预感:这两条路分别通往生死、幽明、阴阳,一旦选错了,那么就是踏上了一条永生永世不归路!
  他掏出手机,给翟三打了个电话,问他怎么走。翟三说,他从来没走过这条路。
  他放下电话,从车里探出脑袋,向四周张望了一下———左边是黑黢黢的山影,右边是坦荡荡的平原。他想,靠山别墅当然应该靠山。
  于是,他一转方向盘,开上了左边的公路。
  远方,像命运一样深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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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路一条(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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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蒋中天在七河台公寓落下了脚。
  那一天,他魂飞胆散地跑下大堂,两个保安都愣愣地望着他,似乎想探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他停了一下,想告诉他们刚才发生的恐怖一幕,然后带他们上去看一看。可是,他马上打消了这个念头,直接跑了出去。
  他再也不想回去了。
  除了一件西服,他没有什么东西留在那个房间里。存折一直揣在他身上。
  他不在乎梁三丽被弄到哪里去了。
  他正打算甩开她,这是一个好机会。
  他想离开梁三丽有三个原因:
  第一, 李作文正在追杀自己,只有甩开她也许才能保住这条命。
  第二, 他现在连亏本带挥霍,将近一百万人民币已经所剩无几了。
  而梁三丽吸毒,那是个漏底的匣子,他要是和她继续鬼混下去,很快就会变成穷光蛋。说不准,哪天她还会趁他熟睡之际,偷走他所有的钱溜之大吉。
  第三,七河台有文馨。他的心里还对文馨抱着一丝渺渺的希望,如果梁三丽一直跟着他,那么他就更没有希望和文馨破镜重圆了。
  当天晚上,蒋中天住进了另一家小宾馆。
  这家小宾馆是他专门挑的,它的房间里没有衣柜。
  次日,他就在他原来工作的那家杂志社附近租了一套公寓,住了下来。
  他一直不知道,那具从衣柜里走出来的女尸到底是怎么回事。
  晚上,他惟一的事情就是看电视,他希望在屏幕里看到文馨,他不知道她变成了什么样子。
  可是,那个广告节目已经换了一个更年轻的主持人。他从字幕上看到,文馨撤到了幕后,做了编导。
  白天,他出去四处找工作。
  他知道,他剩下这点钱花不了多长时间。
  在一份报纸上,他看到一则招聘采编人员的启事,于是就去了。
  他的简历上写着,曾经担任某杂志社副主编职务,他没有写他曾经当过《美人志》杂志主编。
  接待他的是一个戴眼镜的中年人。他问蒋中天:“你打算应聘什么职位?”
  蒋中天说:“编辑部主任。”
  那个人说:“我就是编辑部主任。”
  结果,他不但没有当上主任,连做编辑都没戏了。
  后来,他又跑了几家媒体,竟然连连碰壁。
  他沮丧极了。
  这一天黄昏,蒋中天接到了文馨的电话。
  “你还在七河台吗?”
  “我还在。”
  “你住在哪儿?”
  “密云公寓。”
  “你……一个人?”文馨沉吟了半晌,突然哭了起来。
  “你,怎么了?”蒋中天问。
  文馨不说话,还哭。
  蒋中天的心也有些酸溜溜的,低声说:“别哭了,啊?”
  文馨终于止住了哭,轻轻地说:“我们见个面吧,都两年了……”
  “我也想啊!”蒋中天激动地说。
  “这样吧,你到我这儿来。今晚,我一个人在。”
  “你在哪儿?”
  “靠山别墅,13号楼。”
  “怎么走?”
  “你开车吗?”
  “开车。”
  “上环城路,从高丽屯出口出去,出了市区,往西,一直朝前走,大约半个钟头就到了。”
  “我什么时候去?”
  “我现在在外面有点事。八点钟,好吗?”
  “好,你等我。”
  “我等你。”
  放下电话,蒋中天的心里竟然涌上了一种初恋的甜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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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路一条(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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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开车驶向靠山别墅的路上,蒋中天一直在回忆文馨的音容笑貌。
  其实,在蒋中天的记忆中,她已经有些模糊,就像一张被水浸洇的画像。他甚至想不起几件他和她在一起时那些鸡毛蒜皮的生活琐事。
  他只隐隐约约记着这样一件事:
  文馨特喜欢睡懒觉,早晨不爱起床,常常一睡就睡到中午。
  而蒋中天喜欢早起,喜欢晨跑。
  天亮之后,他为了把她弄起来,真是想尽了办法,比如揪耳朵,堵鼻孔,放音乐,敲脸盆……
  最后,她还是不起来。
  一次, 他实在无计可施了,就拿起一筒杀虫剂,假装杀蚊蝇,在卧室里喷起来。
  她当然受不了杀虫剂的气味,一边坐起来穿衣服一边嘟嘟囔囔地说:“老公啊,想不到你连化学武器都使上啦!”
  这条柏油路,虽然不是很宽,但是很平坦。在这样的路上开车,蒋中天的心情十分舒畅。
  两旁是绿油油的田野,一望无际。
  没有一丝风。
  地平线上的太阳只剩下半拉了,红红的,圆圆的,像剪纸一样清楚。
  蒋中天把车开得风驰电掣。
  他不知道,他正一点点步入深渊。
  从文馨的话里,他听出她已经有了男人。这个男人可能是她的丈夫,也可能是她的情人。今夜,那个男人不在她身边。
  如果文馨回心转意,那么我能不能容忍她这段经历娶她做妻子呢?———蒋中天在心里问自己。
  想了半天,他也无法得出肯定的答案,最后就不想了。就像一只馋嘴的猫,只想一口吞个饱,然后再想鱼刺的问题。
  太阳越来越低,终于看不见了。天地间变得肃穆。
  蒋中天兴奋的心也渐渐沉静下来。
  他忽然感到有些孤独。
  是的,空天旷地,只有他一辆车,田野里连个农夫都看不到。
  天越来越黑。
  他又想起了黑天鹅宾馆的307房间,想起了那个露着一条黑缝儿的衣柜,想起了那个披头散发的女子……
  他不知道这世间的事是息息相通的。
  他以为那个披头散发的女子和他毫无关系。
  他不知道,此时她正在前方的黑暗深处把他等待。
  而她的背后,黑暗的更深处,藏着一个更可怕的影子。前者看不到后者,两者不在同一个层面。
  他不知道,地下还有地下,天上还有天上,秘密的后面还有秘密。
  他不知道,僵尸之所以行走,是由于某种生生死死的仇恨驱动着……
  他什么都不知道。
  他只知道朝前走,去和旧日情人幽会。
  走着走着,前面的公路就分成了两条,一条朝西南,一条朝西北。两个前途同样苍茫、莫测。
  他停了车,疑惑起来。
  文馨在电话里告诉他,一直朝前走,这里怎么出现了一个岔路口?
  他拿起手机,拨文馨的电话。
  她的手机竟然不在服务区。
  这下蒋中天有些急了。他猜想,靠山别墅也许在山上,没有信号。
  他像李作文一样,从车窗里探出头,四下眺望了一番,看到左边有山,右边是平原。他觉得朝左前方走应该是正确的。
  不过,他没有轻率地前进,想等来一辆车,问一下。
  看看表,时间还早。于是,他抽出一支烟,点着,吸起来。
  夜更黑了,天地间就像灌满了墨汁。
  他等了很久,竟然不见一辆车开过来。
  他变得急躁起来,拿出手机,继续给文馨打电话。
  她的手机还是不在服务区。
  他又看了看表,还有二十多分钟就到八点了。他打算一直等下去,到了八点钟,文馨还不见他赶到,就会给他打电话。
  他在黑暗而封闭的车里坐了一会儿,感到有些压抑,有些空虚,就把车灯打开了。
  说起来很巧,就在这时候,有一个老汉,扬着一根好像鞭子一样的东西,驱赶着一群黑羊,正横穿公路。
  蒋中天急忙打开车门跳下去,喊道:“大爷!”
  那个老汉转过身,用胳膊挡住了眼睛,只露出下面半张脸———车灯太刺眼了。
  “请问,去靠山别墅怎么走?”
  老汉不耐烦地举起另一条胳膊,朝左边那条公路指了指,然后,把身子转过去,赶着羊群走下了公路。
  那群羊无声无息。
  车灯把一条孤寂的公路照得雪亮,而公路两侧,就是无边的黑暗了。
  那个老汉和那群羊,出现在黑暗中,又消失在黑暗中。
  蒋中天就想:幸好自己及时打开了车灯,不然,这个老汉和羊群就会悄无声息地穿过公路,错过这个问路的机会。
  他开车驶上了左边这条公路。
  这条岔路同样平坦,两旁绿树茂盛。
  他开始设计,见到文馨之后,上床之前,应该说些什么。
  可是,他发现自己的心思再也专注不起来了,好像心底隐隐约约地潜伏了一个什么疙瘩,他必须解开但是还没有解开。
  他想来想去,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了那个老汉还有那群黑羊。
  是的,他就是感觉那个老汉和那群羊有些不对头!
  很多人见过黑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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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路一条(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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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过,这世上毕竟白羊多,黑羊总是寥寥无几,屈指可数。可是,那老汉赶的竟然是一群黑羊!
  羊吃草时是低头的。而它们走路的时候,则一定有的低头有的抬头。
  可是,蒋中天清清楚楚地记着,那群黑羊穿过公路的时候,全部低着头,蒋中天没看见任何一只黑羊的眼睛!
  羊有时叫有时不叫。不过,它们要是在雪亮的车灯前走过,一定会高一声低一声地叫成一团。即使不全叫,也不会一只都不叫。
  可是,那群黑羊横穿公路的时候,竟然全部缄着口,那种静默极其反常!
  最后,蒋中天又想到了那个老汉。
  他同样没看见那个老汉的眼睛,他甚至没记住他的脸形,只记得他的脸很洁净,只有皱纹,没一根胡子。
  这倒没什么。在车灯前,他用胳膊挡住眼睛是应该的。
  可是,蒋中天还是觉得他哪里不对头。
  是衣服?
  他穿着一件老式立领对襟灰色夹袄,下面是一条很旧的黄军裤,裤腿儿一高一低地挽着。脚下好像是一双圆口布鞋,黑色的,粘满了泥巴……
  他的衣服也没什么问题。
  还有……
  蒋中天的心突然一阵痉挛———他手里拿着的那个东西!
  那东西像鞭子,但绝不是鞭子!
  那是一根长长的木棍,挑着一串白色的类似纸钱的东西,“哗啦啦”地响……
  他在农村时见过这种东西———谁家的老人死了,下葬时,孝子就会扛上这个东西,走在棺材前,一路走一路号哭。棺材入土之后,这个东西就插在坟头上……
  它是引魂幡!
  在这空旷的荒郊野外,在这死寂的黑夜里,一个老汉竟然挥舞着引魂幡驱赶着一群黑羊!
  蒋中天越想越害怕。
  那个引魂幡能不能是他放羊时随手在坟地里捡的呢?
  蒋中天觉得事情绝不会这么浅显。至少有一点是肯定的,他从头至尾都没有看见那个老汉和任何一只羊的眼睛!
  突然,前面的黑暗中隐隐地出现了一点光亮。他想那一定就是靠山别墅了,于是加快了车速。
  走着走着,他又感到不对头了,因为那个光亮很孤单,很微弱,根本不像是一片住宅区的灯火,而是像……一团鬼火。
  蒋中天看了看表,已经八点过几分了,可是还不见文馨打电话来。
  他只好继续朝前走。
  渐渐地,他看清那点光亮是一座孤零零的土房子,它的后面,好像有一个很大的池塘,看来屋里住着养鱼人。
  他把车停下,钻出来,朝它走过去。
  他想再问问路。
  他刚刚走近窗子,里面的灯就灭了。
  屋里的人一定是以为有人来偷鱼了。此时,他也许抓起了锋利的鱼叉,正躲在门板后面听动静。
  为了打消对方的怀疑,蒋中天把脸凑近窗子喊道:“老乡!”
  里面寂静无声。
  一阵阴冷的风掠过深深浅浅的草丛,窗子“啪啦啦”响起来。
  “老乡,我跟你问个路,去靠山别墅怎么走?”
  窗子里还是寂静无声。
  蒋中天感到有些害怕了,他慢慢朝后退了一步,打算离开这座黑咕隆咚的土房子。
  突然,窗子里传出一个嘶哑的声音,那声音近近的,就隔着一层玻璃!
  蒋中天吓得猛地一哆嗦———刚才,他喊话的时候,一直和这个人脸贴脸!
  “我问你一件事,你能回答我吗?”
  蒋中天不敢说话,傻在了那里。
  这时候他才看见,窗子里有一张影影绰绰的脸,好像戴着白帽子、白口罩,只露出一双黑洞洞的眼睛,好像是个大夫。
  “你说,怎样才能把一个人的脑袋、肚子、胳膊、大腿;眼睛、鼻子、耳朵、嘴巴;心、肝、肺、脾、胃、肾、肠;骨头、头发、指甲……统统混合在一起?”
  蒋中天撒腿就跑。
  他钻进车里之后,回头看了一眼,那座土房子的窗户依然黑糊糊的。
  他手忙脚乱地把车开走了。
  他坚信,那是养鱼人垒的土房子。也许,养鱼人回家了,一个在荒郊野外日夜游荡的精神病钻了进去。而这个精神病过去很可能是个医生……
  是这样吗?
  蒋中天感到身子轻飘飘的,实在没有心力再去辨别这些怪事的本质了。
  他朝前开了一段路,仍然不见有什么别墅,也不见文馨打来电话。
  他忽然感觉到,自己很可能走上了一条错误的道路。
  也许,靠山别墅在另一条路上。
  也许,文馨的手机没有任何问题,此时她正急得团团转,一刻不停地拨打着自己的手机,可是,自己的手机始终不在服务区……
  一个词在他大脑里迸出来———迷途知返。
  可是,一想到孤零零的一个人驾车顺原路返回,他又胆怯了。
  他不想再经过那座土房子。他担心那座土房子又莫名其妙地出现在公路的另一侧。
  他也害怕再经过那个岔路口,他担心那个老汉和那群黑羊再一次出现,就像录像重放一样,横穿公路,从黑暗走进黑暗……
  他硬着头皮朝前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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靠山别墅(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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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朝前大约走了十多分钟,蒋中天终于看见了一片小楼,心一下就踏实了。
  这片别墅果然建在山脚下,四周都是树木,层层叠叠,交错纷杂,夜里看上去黑黢黢的一片。
  看不见河,但是蒋中天听到了流水声。
  这里无疑是狩猎、漂流、垂钓的好地方。
  围墙是老红色的, 不太高,可以看见里面的建筑,都是俄罗斯风格的木制小楼,有二十几幢的样子,显得很疏落,其中只有两三幢亮着灯光。
  蒋中天开车绕到大门前,看见老红色的大门上有几个墨绿色的书法大字:
  靠山别墅。
  公路从靠山别墅大门前经过,伸向了山里。
  一个穿灰色制服的保安朝他的车敬了个礼。苍白的水银灯光照着他的脸,那是一张凶恶的脸。
  他并没有拦他。
  蒋中天径直朝里开去。
  楼与楼之间,是大片大片的绿地,种着高高低低的树木。那草坪好像很久没有修剪了,高高地蹿起来。
  路边,远远近近地亮着日本式的灯笼,幽幽地白。
  一个中年人蹲在一片花地里浇水。
  蒋中天的车开过来,他回头木木地看了一眼,又低下头去继续工作了。蒋中天看不出他是业主还是园丁。
  蒋中天很快就找到了13号小楼。
  这是一幢二层建筑,四面墙是白色的,尖尖的楼顶是灰色的。窗户窄且长,上面呈拱形。
  一楼的窗子黑着,二楼的窗子亮着。文馨无疑在二楼等着他。
  蒋中天停好车,登上几级木台阶,站到了13号别墅的门前。
  门是厚墩墩的木门,关得死死的。门外面的灯没有打开,很暗,蒋中天摸了半天也没有摸得门铃。
  他轻轻敲了两下,没人开门。估计文馨在二楼听不到。
  他顺着窗下有护栏的通道,绕到小楼的侧面,看到了户外楼梯。
  他试探地走上去,那木头楼梯“吱吱呀呀”响起来。他立即蹑手蹑脚了。
  上了二楼,就是一扇门,同样是厚墩墩的木门。如果说一楼那个正门是嘴,二楼这个侧门就是一只耳朵了。
  这扇门外面的灯也没有打开。
  蒋中天伸手拉了拉,它竟然虚掩着。
  他一下就领会了文馨的苦心:她关掉了门外的灯,是不想让人看见有陌生男人走进了她的小楼。而她为他留了侧门。
  他一闪身就从‘耳朵’里钻进了小楼。
  进了门,是一条小走廊,壁灯的光是淡绿色的,柔柔地亮着。
  棚顶,墙壁,地板,都是拼凑不规则的细碎木块,看起来眼花缭乱,有点像迷宫。
  两旁几扇门都静静地关着。
  蒋中天一边朝前走一边小声叫道:“文馨!”
  没有人答应。
  他一直走到一个宽阔的客厅,还是不见人影儿。
  顶棚的吊灯高高地挂着,有几个灯泡已经瞎了,所以光线不是很明亮。
  客厅正中间,有两个宽大的黑色真皮沙发,中间是一个瘦瘦的乳白色小茶几。
  茶几上有一个玉雕,莲叶托桃。下面碧绿,上面粉红,十分漂亮。
  蒋中天想起小时候有一本连环画,那里面写到过这种玉雕的寓意,好像是讽刺八国联军进攻北京时,慈喜太后“连夜脱逃”。
  靠近窗子处,有个楼梯口,通向一楼。继续朝下,也许还有地下室。现在,那个楼梯口黑洞洞的。
  墙上有一排衣柜,和墙壁一样,都装饰着细碎的参差不齐的木块,因此看起来很累眼神。
  蒋中天盯着那排衣柜看了半天,才分辨出总共有十一个门,显得很拥挤。
  自从经历过黑天鹅宾馆307房间那个恐怖事件之后,他对衣柜有了一种强烈的恐惧感。他不明白,文馨要这么多衣柜干什么?
  “有人吗?”他大声喊起来。
  还是没有人出来。
  他走到那个楼梯口前,慢慢朝一楼走下去。下面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清。
  他走了一半就害怕起来,停下了。
  今夜总是不对头。
  他慢慢地退到二楼,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开始怀疑这到底是不是文馨的住所。
  他的眼睛又四处扫视了一下,看到墙上有一个小小的画框。他走过去看了看,上面是一个女子的铅笔素描像,正是文馨。
  不过,从装束、发型和神态上看,这好像是文馨高中时代的画像,或者描摹的是一张文馨高中时代的照片,一脸学生气的文馨正甜甜地笑着。
  没错儿,这就是文馨的家。
  也许,她等不着,急了,开车出去迎自己了。
  不过,画像就是画像,就是画得再像,也肯定和真实的长相有些出入。蒋中天端详了这幅画像一会儿,越来越感到这个女子不像文馨了。
  他在沙发上坐下,等她回来。
  楼里静极了,连钟表声都没有。
  蒋中天低头坐着,回想今天他一路上遇到的一桩桩怪事。
  他不愿意抬起头,因为一抬头就能看见那一排衣柜。
  突然,他的手机响了,是短信。他以为是文馨发来的,打开一看,却是一行莫名其妙的字:
  阄、闯、闽、闲、间        、闸、闵、问、闻、闷、闪        
  这是什么意思?
  他皱起了眉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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靠山别墅(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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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时,那排衣柜里好像有什么响了一下。
  他敏感地抬起头,把目光射过去。
  一排衣柜静静地立着,再没有动静了。
  蒋中天盯了它们半天,没发现任何问题,这才把目光收回来,继续看短信。
  他查看了短信后的电话号码,很陌生,但是他不认为这是一个发错的短信。在这样一个怪事连连的夜晚,又接到这样不正常的短信,决不是偶然。
  他费力地回想这个号码是谁的,怎么都想不起来。
  对面的那排衣柜似乎又响了一下。
  他放下手机,慢慢站起身,走了过去,站在了第一个衣柜前。
  他竖着耳朵朝里面听。
  难道是文馨想开个玩笑,藏在了这个衣柜里?
  不会,他和她之间不具备这种气氛。
  难道是那个惨死的小姐的冤魂又跟到这里来了?
  他猛地拉开了第一个衣柜。
  里面空荡荡的,只有一幅画,是龟兔赛跑。
  下面写着:
  乌龟比兔子更了解道路的情况。
  接着,他又拉开了第二个衣柜。
  里面还是一幅画,画着十多匹骏马在草原上奔腾,体态奔放,四蹄如飞。
  下面写着:请数数马头和马腿。
  他数了数,十一个马头,四十条马腿。
  他一惊,少四条马腿!也就是说,有一匹马没有腿却夹杂在马群中奔跑!
  他又拉开了第三个衣柜。
  这里面画着一条软软的虫子。这条虫子长着一只眼睛,那毫无疑问是人的眼睛,睫毛长长的,双眼皮,让人感到阴森可怖。
  下面写着:万物皆有灵。
  蒋中天和那只长在异类脸上的同类眼睛静静地注视了一会儿,接着打开了第四个衣柜。
  这里面画着一片黄昏的树林,树干粗壮,树叶繁茂。有一条土道,蜿蜒着伸向树林的深处。树林和土道,都涂着一层厚厚的酡红。
  整个画面十分宁静。
  下面写着:请注意第四棵树后。
  他仔细观察第四棵树,没发现什么,至少它的边缘没有露出头发或者衣角。
  它又打开第五个衣柜。
  里面画着一个圆圆的东西,发着昏暗的光,像太阳又不像太阳,像月亮又不像月亮。
  下面写着:日全食。
  接着,他打开第六个衣柜。
  里面画着用金属和皮革制成的古代盔甲,冷冰冰的,似乎弥散着地下文物的味道。
  下面写着:遗物招领。
  他打开第七个衣柜。
  里面画着一个很大的书案,上面有一摞书,都是线装古书,似乎散发着幽幽的书香。旁边有笔墨纸砚。
  下面写着:立即打开上面数第七本书,翻到第七页,有保命之法。
  书在画中,怎么打开?
  这些怪兮兮的画越来越让他感到阴森,他决心打开所有的衣柜,只有这样他的心才会踏实一些。
  接着,他打开了第八个衣柜。
  里面画着一只像脸盆一样大的嘴,血红血红的,分不清性别。从中间看进去,里面黑洞洞的,看不见牙齿。
  下面写着:要了解一个人,必须去聆听他没有说出的那部分话。
  他又拉开第九个衣柜。
  里面画着一只耳朵,这只耳朵很大,跟第八个衣柜里的那张嘴同样的比例,像个蒲扇,密匝匝的汗毛清晰可见,看上去毛烘烘的。耳眼像个蛇洞。
  下面写着:这是一只聋耳朵。
  他打开第十个衣柜。
  里面画着一颗逼真的心脏,有点像医学院的教学图,旁边标注着:主动脉弓,肺动脉,肺静脉,左心房,右心房,左心室,右心室,冠状动脉……
  下面写着:思想与感情。
  最后只剩下一个衣柜了。
  他伸出手要打开它,又缩了回来。
  他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转身走到茶几前,拿起手机又看了看那条短信,头一下就炸了———
  阄、闯、闽、闲、间、闸、闵、问、闻、闷、闪        
  这个神秘的短信是一个暗示,它告诉他每一扇衣柜门里有什么!
  这样说来,最后的那扇衣柜门里,就应该是一个人!
  蒋中天坐在沙发上,死死盯着最后那扇衣柜门,不敢动弹了。
  他在想:这扇门里是一个真人,还是一个画像?
  他肯定那里面藏着一个真人,不然,里面不会有声响!
  他又想:这个人是一个活人还是一个死人?
  这时,他的眼睛好像射穿了那扇门,看到黑糊糊的衣柜里站着一个女人,她穿着一身白衣服,面部四分五裂,血肉模糊……
  他忽然想到:那个被藏在黑天鹅宾馆衣柜里的小姐会不会是洪原杀的?
  洪原出车祸那天,驾车的女人会不会是那个小姐的冤魂?
  眼前,这个衣柜里站着的人会不会是她?
  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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靠山别墅(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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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蒋中天哆嗦了一下,紧紧盯着最后那扇衣柜门,把电话接起来。
  “喂?”他颤巍巍地说。
  “蒋中天?”
  “你是谁?”
  “我是文馨!”
  是文馨!
  蒋中天太紧张了,竟然没听出来!
  “你,你在哪儿?”
  “我在靠山别墅啊,我们不是说好今晚见面吗?你怎么没来?”
  “我已经到了!”
  “你到哪儿了?”
  “靠山别墅啊。”
  “那你进来呀,13号楼。”
  “我已经进来了!”
  “胡说,我没开门,你怎么进来?”
  “我真的进来了,在二楼呢。”
  “我也在二楼啊!”
  “那就怪了,我刚才叫了你几声,你没听见吗?”
  “没听见呀。”
  “你在哪个房间?”
  “我就在二楼的客厅里。你在哪儿?”
  “我也在二楼的客厅里啊!”
  文馨愣了一下,说:“你别玩了,告诉我,你到底在哪儿?”
  “我说的是真话!”
  文馨想了想,似乎警觉起来:“你是不是走错了,跑到了别人家?”
  “13号楼,没错儿!”
  “那我怎么看不到你?”
  “我哪儿知道!”
  “你说,你四周都有什么?”
  “两个黑色真皮沙发,一个乳白色的小茶几,靠墙有一排衣柜……”
  文馨说:“对呀,你说的正是我家的客厅啊。”
  “你在客厅什么位置?”
  “我坐在沙发上。”
  他朝两旁看了看,沙发上空荡荡的,一股寒意“刷”地掠过他的脊背,他哆嗦起来,牙齿开始互相撞击。外面起风了,刮得窗子“啪啦啪啦”响。
  “你怎么了?”文馨在电话那头小声问。
  他惊怵地说:“我也坐在沙发上……”
  文馨一下就不言语了。
  过了会儿,她突然问:“你是不是从高丽屯出口出来的?”
  “是。”
  “然后一直朝西走。”
  “对,一直走到那个岔路口,左转。”
  文馨马上打断他,说:“什么岔路口?”
  蒋中天说:“不是有个岔路口吗?”
  “从高丽屯出口一直到靠山别墅只有一条公路,根本没有什么岔路口!”
  蒋中天一下就傻了。
  那个赶着一群黑羊从黑暗走进黑暗的老汉果然有问题!
  在他的指引下,蒋中天走上了一条根本不存在的道路!
  现在,他这是到了什么地方?
  “你一路上都看到了什么?”文馨显然还想再核实一下,“有没有看到一个巨大的滑雪场的广告牌?”
  “没有,我只看到了一个土房子。我想问问路,可是里面的人却问我,怎么才能把一个人身体的各部分混合到一起……”
  文馨突然惊恐地说:“骨灰!”
  蒋中天一抖:“你,你说什么?”
  “他说的是骨灰!”
  蒋中天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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靠山别墅(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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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多么简单的问题!
  不论脑袋肚子胳膊大腿,不论眼睛鼻子耳朵嘴巴,不论心肝肺脾胃肾肠,不论骨头头发指甲……烧成了灰,就可以混合到一起了!
  文馨颤巍巍地说:“中天,我怀疑……”
  “你想说什么?”
  “我说了,你肯定害怕。”
  “你说。”
  “我怀疑……你现在已经跑到了另一个世界。”
  “不可能,我们不是在通电话吗?”
  停了停,文馨问:“你知不知道洪原的坟在哪儿?”
  “不知道。”
  “他的骨灰就埋在西郊的甸子上,那位置正好在公路的南面,大约十几里路的样子。
  蒋中天来的时候,就在那个不存在的岔路口朝西南转了,那正是甸子的方向!他见到的那座土房子是洪原的坟!
  “你看到了岔路口,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文馨问。
  “我打了,你的手机不在服务区!”
  文馨说:“你的手机才不在服务区!我一直都在给你打电话,刚刚打通!”
  “你说我现在……该怎么办?”
  “快离开那个鬼地方啊。”
  “我担心我回不去了……”他盯着那最后一扇衣柜门,轻轻地说。
  “别着急,我立即帮你打电话报警!”
  “没用,警察找不到这地方。”
  “那怎么办?”
  “我也不知道……”
  “唉,都怪你,要不是两年前……”
  “现在你还说这个干什么!”蒋中天一下就恼怒了。
  文馨就噤声了。
  停了停,蒋中天缓和了一下语气,说:“没事儿,我现在就往外走,我倒要看看,到底能发生什么事。”
  文馨小声说:“好吧,你走,不要挂电话,我听着。”
  蒋中天没有动。
  他说:“等一下。文馨,你总共有几个衣柜?”
  “十……十一个。”
  “那里面装的都是什么?”
  “衣服啊。”
  “你为什么需要那么多衣柜?”
  “我们电视台的几个主持人都这样。”
  “你再看一看,现在那里面装的还是衣服吗?”
  “你弄得我都不敢打开它们了……等一下。”
  文馨好像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她走到衣柜前,打开了几扇门,说:“没错呀。”
  蒋中天说:“你看没看最后一个衣柜?”
  “没有。”
  “你把它打开。”
  “嗯。”
  很快,电话里就传出开衣柜门的声音:“吱呀……”
  紧接着,蒋中天听到了一声凄厉的尖叫:“啊!———”
  电话一下就断了,传出一个冷冰冰的人声:“对不起,您拨打的用户不在服务区,请稍候再拨。”
  蒋中天毛骨悚然了。
  他举着电话的手慢慢放下来,继续盯住那最后一扇衣柜门,一点点朝门口移动。他想逃出去。
  楼里死一般寂静。
  突然一声巨响,他的裤脚刮倒了小茶几,那个莲叶托桃的玉雕摔得粉身碎骨。
  他哆嗦了一下,猛地朝门口冲去。可是,到了门口才发现,厚墩墩的木门已经关上了。
  他使劲扭了扭门锁,纹丝不动———这扇门被反锁了!
  他一下就转过身来。
  就在这时候,所有的灯“呼啦”一下都灭了,楼里一下变得漆黑。
  他吓得魂不附体,在黑暗中张大耳朵聆听四周的动静。
  “吱呀……吱呀……吱呀……”
  他听见,衣柜的门打开,关上,打开,关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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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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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蒋中天快崩溃了,他后退几步,像公牛一样朝木门撞过去。
  “轰隆”一声,门竟然被他撞开了,斜靠在户外楼梯的护栏上。
  他摔了一跤,连滚带爬地跑下楼梯……
  那个长相凶恶的保安依然笔直地站在大门旁。他看到蒋中天的车疯子一样冲过来,伸出胳膊似乎想拦住他,蒋中天哪里敢停,径直冲了出去……
  车在漆黑的公路上奔驰。
  不知开出了多远,他又看见了公路旁的那座土房子,它的窗子里又有了幽暗的光亮。
  他把油门踩到底,箭一样射了过去。
  车速太快了,几次差点冲进公路旁的壕沟。
  公路上没有一辆车,他干脆行驶在公路的正中央。
  车灯惨白,公路平坦,它笔直地伸向远方。
  远方黑暗无边。
  两旁黑暗无边。
  天上黑暗无边。
  地下黑暗无边。
  不时有蝙蝠从车窗前面一惊一乍地掠过。
  他相信这里并不是阳间,他相信自己正奔驰在一条阴间的公路上。阴阳的分界正是那个岔路口。
  它出现了!
  蒋中天不由胆战心惊地想:千万不要再遇到那个赶着黑羊的人了……
  放羊人没有出现。
  可是,他看到了一辆黑色轿车,它静静地停在那个诡异的岔路口上,差不多把他的路挡住了。
  他的车灯照在这辆黑车的尾巴上,发现它没有车牌。
  他想,这辆轿车很可能就是前不久掉进深谷的那一辆,它的主人已经摔得脑浆迸裂,血肉模糊……
  他开始悔恨:听到洪原死亡的消息之后,为什么不给他烧点纸钱呢?买一沓黄表纸烧掉,就把欠他的那些钱还给他了……
  他渐渐减慢了车速,眼睛从那辆轿车的后窗使劲朝里看,隐隐约约看见了一个人的后脑勺,他直直地坐在驾驶座位上,纹丝不动。
  他离这辆轿车越来越近了。
  他按了两声喇叭,那辆车里的人依然目视前方,无动于衷。
  他的心越缩越紧,反复目测这辆轿车两边的宽度,终于看准了,猛地一轰油门,从它的左边冲了过去。
  他成功了。
  他把油门踩到了底,飞速狂奔。
  从反光镜朝后看去,那辆鬼车已经追了上来。它的速度奇快,转眼就咬住了他的尾巴。
  它没有开车灯。或者说,它就没有车灯,像一个黑糊糊的怪兽。蒋中天是借着自己这辆车尾灯的光看到它的。
  正当他想看一看车里那张脸的时候,它却猛地撞了上来,他感到车身猛地朝前一窜,尾灯就灭了。
  接着,那辆车就一下下撞他。
  蒋中天全神贯注地驾驶,全身的神经都绷成了弓。他在心里暗暗祈祷着:这时候,千万别熄火!
  那辆车又从蒋中天左侧一点点挤上来,开始从侧面撞他。
  这段公路筑得很高,两旁是深深的壕沟。它要把他撞下公路摔死。
  公路下面黑咕隆咚。
  那是赶着黑羊的老汉消失的地方。
  蒋中天的双手湿淋淋滑腻腻的,都是汗。他的全身也被冷汗湿透了,额头上的汗水流进了他的眼睛里,蜇得慌,但是他不敢擦。他死死抓住方向盘,和死神抗争着。
  那辆车像影子一样,始终和他并驾齐驱,撞击得一下比一下狠。
  他在极度恐惧和绝望中,迅速转了一下头,朝那辆车的驾驶室里看了一眼,那张苍白的脸正从容地对他狞笑着。
  他哆嗦了一下,陡然从一种玄虚的恐惧中跌进一种现实的恐惧中!
  就在这时候,对面有车灯直直射过来,这是救星之光!
  那辆车一下就减了速,缩到后面去了。
  对面的车很快开过来,是一辆十八轮的大货车,引擎声震天响,它惊天动地地开了过去。
  蒋中天回头看了看,那辆车竟然消失得无影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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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人重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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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作文几乎天天晚上潜伏在文馨的小楼附近,等候蒋中天出现。
  三天过去了,13号楼竟然一直空着,不见有人出入。它的窗子始终黑着。
  难道文馨又有了更豪华的房子,不在这里住了?或者,她压根就不住在这里?
  李作文胸中复仇的烈火燃烧得越来越旺盛,第四天,他又来了。
  他把车停在离13号楼不远的路边,熄了火,坐在后排座上,静静朝外观望。
  13号楼的窗子依然黑着。
  他的车窗黑着。
  他忽然想到,那个窗子里会不会有一个人像他一样潜伏着,在监视他的一举一动呢?
  大约八点钟左右,有个人晃晃荡荡地从后面走过来,停在他的车旁,趴在车窗玻璃上,朝里看。
  是个穿灰色制服的保安。
  李作文把车窗放下一点,露出一条缝,冷冷地逼视着对方。
  保安指了指不远处的停车场,说:“先生,请你把车停在那里好吗?”
  李作文低低地说:“我想停在你身上。”
  那个保安愣了一下,没敢再多嘴,转身走开了。
  李作文把车窗关严之后,突然把目光射向了13号楼的窗子———那窗子依然黑着。但是,他感觉刚才他和保安对话的时候,那窗子似乎亮了一下。
  他紧紧盯着它,注意观察。
  那窗子一直黑着,好像是一个死人,心脏突然跳了一下,接着又不跳了。不过,李作文没有离开的打算。
  他要像前几天一样,一直等到凌晨再回去。
  他必须找到蒋中天。这家伙和那个汽车修理工比起来,可恶一万倍,因此他必须死。
  更重要的是,只有找到蒋中天,他才能顺藤摸瓜找到梁三丽,这个一直被他的兄弟们称作“嫂子”的女人。
  他必须让她变成一个怪物。她把一麻袋芝麻和一麻袋小米搀和到了一起,让他一个人分开,而她竟溜了。
  他咽不下这口恶气。
  文馨曾经问他,找蒋中天干什么。
  他回答说:他欠我一顶帽子。
  这句话说得太精妙了。
  风流男人都把女人当成衣服,想穿就穿,想脱就脱。而李作文这个人有点不同,他从来都把女人当成帽子。虽然帽子和衣服有相似之处:想戴就戴,想摘就摘,可是帽子却是尊严的象征。
  别人的脑袋等于他的帽子。
  有一辆车出现了!
  是一辆切诺基,很像他第一次来靠山别墅的时候,在雨中遇到的那辆抛锚的切诺基。这辆车停在了停车场上,然后,有个男人走下来,他径直走向了13号楼。
  李作文瞪大双眼,使劲儿看。
  这个男人不是蒋中天,他比蒋中天高且壮。
  他走得很慢,似乎十分疲惫。不过,他的身体挺得很直。
  他是文馨的老公?情人?李作文暗暗猜测着。
  他走到13号楼前,突然回过头,朝李作文的车望过来。
  李作文在车里死死地盯着他。
  他望了很长时间,才转过身去,踏上了楼前的台阶。
  李作文忽然感到,这个人似乎有几分面熟。
  他是谁呢?李作文坚信,他在哪里见过他……
  他正在追想着,那个男人已经走进了楼里,把门关上了。
  李作文继续想。
  突然,他的头皮炸了一下:这个人就是十年前曾经用他的二节棍打伤他的那个大块头男生!
  他就是洪原!
  他已经死了啊!
  李作文惊怵了。
  洪原走进那个小楼之后,小楼里依然黑着,并没有亮起灯光。
  他在里面干什么?
  李作文怎么都想不出,他一个人在黑暗的房间里能干什么。
  李作文想离开这个诡怪的小楼了。
  就在这时,它二楼的窗子突然亮了。
  李作文打消了离开的念头,死死盯住二楼的窗子。
  他始终没有在窗子里看到人影儿。
  大约半个钟头之后,又一辆车开过来。
  它停在停车场上,然后,一个男人走出来,慢慢朝13号楼走过去。
  这个人是蒋中天!
  他走到13号楼前,朝二楼亮灯的窗子看了看,然后在门上摸索了一阵子,又绕到旁边户外楼梯前,慢慢爬了上去……
  他从二楼的侧门走了进去。
  这个蒋中天和一个死去的故友约会来了?
  李作文想,也许第一个走进楼里的那个男人根本不是洪原。他和洪原毕竟十多年没见过面了,又离得那么远,很可能是看花眼了。
  他坐到驾驶位置上,打着火,开走了。
  他打算在那个三岔路口等蒋中天。
  那里,四周都是田野,正是下手的好环境。
  就是这样,他一路上没看到一个人或者一只兔子。
  只有孤独的引擎声。
  他开始后悔没有带一个兄弟来。
  他感到这辆车又好像不对头了,车头总朝左侧摆。难道。这个左前轮又开始作怪了?
  他把车开到三岔路口,停在了正中央,然后熄了火,藏在了无边的黑暗中。
  四周静极了。
  他不知道蒋中天什么时候回来。他一定要等到他。
  在黑暗中坐了一会儿,他似乎感到有个人在左前轮那里蹲着,鼓捣着什么。
  他打开车灯,歪头看了看,什么都没有。
  可是,他一关车灯,那个人就出现,他在黑暗中继续吃力地鼓捣着那个左前轮,似乎在拆卸它……
  他越来越害怕了。
  他担心在这黑糊糊的荒郊野外,那个噩梦演变成现实:
  左前轮一声巨响,爆了。
  接着,那个满身油渍的修理工就在前面慢慢站起来,他的脸血淋淋,牙齿在滴血,眼睛在滴血……
  他的手里捏着几张脏兮兮的小票,一步步走过来,嘴里叨咕着:“我来找你钱……”
  终于,有车灯出现了,它从靠山别墅方向开过来。
  李作文耐心地等待着。
  那辆车越来越近,他断定那就是蒋中天的车。它从李作文旁边钻过去之后,李作文立即打着火,追了上去。
  实际上,他并不想一下就把蒋中天置于死地。
  他在杀他之前,必须问清梁三丽在哪里。另外,他甚至还想和他聊聊,问问他在13号楼里看到了什么。
  他以为,他撞到蒋中天的车尾之后,他会停车,下来和他理论。没想到,这家伙不但没有停车,反而开得更快了。
  他只好从侧面攻击了,希望把他撞下公路。
  没想到,他没有成功。
  那辆十八轮大货车的司机很缺德,他开过来的时候,车灯一直没有变光,李作文被刺得睁不开双眼。
  他的眼前一片雪亮。
  在炫目的光芒中,他仿佛看到一个飘忽的黑影儿在拉扯他的左前轮,接着,他的车就从公路左侧一头栽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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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呓(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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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蒋中天从靠山别墅逃回来之后,发起了高烧,没白没黑地昏昏大睡。
  他把手机关掉了。
  他那辆千疮百孔的汽车停在密云公寓的停车场里,一直没有再开。
  他不想去医院。
  确切一点说,他不敢。
  他受的刺激太大了,现在,他畏惧迈出房门。
  他知道,李作文已经追到了七河台市,他时刻都可能撞到他的枪口上。
  这恶人既然黑灯瞎火出现在那个三岔路口,就说明他掌握了自己很多的秘密。
  他是黑道老大,他想在七河台市找到一个人,甚至比公安还有办法。
  除了恶人,还有一个恶鬼在追逐他,尽管他不能确定这个恶鬼的来源,但是他有预感:他(她)也是来索命的。
  三天后,蒋中天的高烧才渐渐退下去。
  他下楼在门口一家小饭馆匆匆吃了点东西,赶紧又缩回了房子里。
  他刚刚把手机打开,它就响了。
  是梁三丽。
  她咄咄逼人地来问罪了:“李作文,你他妈的怎么把我一个人扔下跑了?”直到现在,她还不知道蒋中天的真实姓名。
  “对不起……”
  “对不起就完了?”
  “……那个人是谁?”
  “哪个人?”
  “从衣柜里走出来的那个人!”
  “我怎么知道!我刚刚走进去,就觉得不对头,伸手一摸,摸到一个冰凉的身体,我当时就昏了过去,什么都不知道了。”
  “后来呢?”
  “后来我一点点醒过来,爬出衣柜,发现房间里黑着,就打开了灯,你已经不见了,房间里只剩下了我一个人,我就跑出来找保安,说衣柜里藏着一个人,可是,他们跟我进了房间,打开衣柜看了看,里面什么都没有。后来,客房部经理来了,答应给我换一个房间,我没要,出来找了一家小旅馆住下来。我一直在打你手机,你的手机始终关着!”
  “藏在衣柜里的那个人走出来了!是个女的,脸上蒙着头发。开始,我还以为是你,后来才发现不是,差点被吓死,就逃了出来……”
  “那我呢?你就不管我了?”
  “我还以为你变成鬼了呢!”
  “你这个没良心的家伙!我离开的时候,还记着拿上了你的西服。”
  “你把它扔了吧,晦气。”
  “这些日子你跑到哪里去了?你把我领到七河台就不管我了?”
  蒋中天忽然感到了梁三丽的亲切,说:“你……到我这里来吧。”
  此时,只有梁三丽一个人可以信赖了。其他人,包括文馨,都是不可靠的。
  现在,极度恐惧和孤独的他,急切地盼望梁三丽回到他身边,给他带来温柔和关爱。
  他明明知道她不是一个好女人。
  他明明知道她吸毒。
  现在,她就是他的毒品。
  梁三丽当天晚上就来到了密云公寓。
  她并没有扔掉那件西服,她把它带来了。
  她来之前,蒋中天叮嘱她买一些食物。她到西餐店买了一堆吃的,半生不熟的牛肉,鹅肝,三明治,还有一堆啤酒。
  多日不见,梁三丽竟然胖了许多。
  她换了一身衣服,墨绿色紧身上衣,砖红色灯笼裤,墨绿色运动鞋,脖颈上扎着一条薄如蝉翼的砖红色丝巾———看起来,真有几分动人。
  “这些天,你在干什么?”吃饭时,蒋中天问她。
  “做鸡去了。”
  “你别骂我。”
  “我在骂自己,怎么骂你了?”
  “我是你老公啊。”
  梁三丽冷笑一声,说:“说不定你是谁老公呢。”
  停了停,她又说:“这些天你肯定和你的旧情人幽会去了,对不对?”
  蒋中天一下就不吱声了。
  梁三丽步步紧逼:“打中七寸了?”
  蒋中天看了看她,说:“三天前,我曾经开车去靠山别墅看一个朋友……”
  “女朋友?”
  “女朋友。”
  “继续。”
  “可是,我顺着一条岔路到了她家,却是一个空房子,不见她的人。后来,她打来了电话,我才知道,去靠山别墅根本没有什么岔路……”
  梁三丽经过了黑天鹅宾馆那场惊吓之后,胆子似乎变大了,她一边心不在焉地听一边吃水果。
  “我对你说过,我有个朋友叫洪原,他死了。他的坟就在那条不存在的岔路上。”
  梁三丽用筷子扎起一块鹅肝,递给他,说:“你是不是欠他什么?”
  “我欠他人情。读高中时,他为我挨过一顿打。我也是为了保护一个女生,她叫文馨,我去靠山别墅就是为了看她。”
  “你和这个文馨勾搭十多年了?”
  “你知道打洪原的人是谁吗?”
  “我哪知道。”
  “就是李作文。”
  “李作文?”
  “对。我从那条岔路逃回来的时候,遇到了他……”
  “他来七河台了?”梁三丽盯住蒋中天的眼睛问。
  “他是来追杀我的。当时,就像港台警匪片演的那样,他用车撞我的车,我命大,逃掉了。”
  “他怎么知道你从那里经过呢?”
  “我也不知道。”
  梁三丽放下筷子,冷笑了一下,说:“作文,这下我们麻烦了……”
  “这一段时间,咱们藏在家里别露面,过一些日子,他可能就回去了。”
  “我想回老家。”梁三丽说。
  蒋中天突然很怕失去她,他伸手把她紧紧搂住了,像儿子一样,说:“三丽,你不要离开我!熬过了这一段非常时期,我们就结婚,好吗?”
  梁三丽用左手推开他,说:“油!”
  他松开手,用纸巾擦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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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呓(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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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梁三丽喝完了最后一杯啤酒,说:“我可以留下来陪你,不过,我决不会天天像乌龟一样缩在家里,那样能把我憋死,我得出去玩儿。你不敢出去,我就一个人出去。”
  “可是,万一李作文逮着了你,那就等于找到了我!”
  梁三丽笑了笑说:“你放心吧,我不像你那么自私,碰到危险只想着保自己的命!即使他抓住了我,我也不会说出你在哪儿的。”
  接着,她就起身去冲澡了。
  蒋中天也不想吃了,他打开电视,心里揣摩着梁三丽这个承诺的可靠程度。
  电视里演的是一个电视剧,讲一个变性人的故事,男变女。那个主角不知道是从哪里找来的演员,好像真是一个变性人,声音有些粗,却女腔女调的,很别扭。
  蒋中天心里有些恶心。
  他喜欢女人,真正的女人。
  不过,他没有换台。和所有人一样,他也对这种不男不女的人怀着一种好奇心理,很想了解一下他们的生活和命运。
  梁三丽很快就出来了,又是一丝不挂。
  她走过来就把蒋中天按到了床上。
  蒋中天搂着她丰满的胴体,竟然像霜打的茄子,怎么都挺不起来。
  梁三丽一个人折腾了半天,生气地说:“你肯定让那个叫文馨的女人给抽空了。”
  蒋中天沮丧地坐起来,倚在床头上,说:“等一会儿,一会儿就好了。”
  他忽然想到:那天,文馨打开最后一扇衣柜门,发出了一声尖叫,接着电话就断了。现在,她怎么样了呢?
  梁三丽把眼睛一点点凑近他,说:“你在想什么?”
  “没想什么,看电视啊。你看,变性人,多好玩!”他一边说一边古怪地笑起来。
  梁三丽仍然看着他,看他的左眼,又看他的右眼。
  “你看什么?”蒋中天心虚地问。
  “你最好去看看医生。”
  “为什么?”
  “你好像有点不对劲儿……”
  蒋中天抖了一下,说:“你是说我的精神不正常了?”他自己都不知道,他为什么对这个问题如此过敏。
  梁三丽说:“我是学医的。”
  “我已经疯了,你快走吧!”他一下就恼怒了。
  梁三丽软软地搂住了他的脖子,一边亲吻他一边轻轻地说:“我在跟你开玩笑,别生气啊!”
  这就是梁三丽令男人贪恋之处。她温柔起来,可以像蛇一样绕男人多少圈。
  然后,她搂着他一起看电视。
  那个变性人竟然结婚了,新郎还是一个挺英俊的男子。那个新娘和新郎站在一起正好一样高。
  梁三丽扭过头来,眼珠转了转,怪笑起来。
  蒋中天知道,这个放荡不羁的女人一定又萌生了什么古怪的念头。
  “哎,你怎么看变性人?”她问蒋中天。
  “极其厌恶,不男不女的,二尾子。”
  “你说错了,男人变性后就是女人,女人变性后就是男人,一清二楚。”
  “可是,他们变性之后,大脑仍然是原来那个性别的大脑,肌肉仍然是原来那个性别的肌肉,血液仍然是原来那个性别的血液!”
  “要是你最亲近的人做了变性手术,你还会不会爱他?”
  “想不出来。”
  蒋中天一边说一边拿起遥控器,“啪”地把电视关了。
  梁三丽摸了摸他,笑着问:“现在行了?”
  蒋中天低声说:“……再等一等。”
  梁三丽抱着他的头躺在枕头上,笑嘻嘻地说:“花都谢了。”
  熄灯之后,梁三丽先睡着了。
  过了好长时间,蒋中天才渐渐有了睡意。
  他在迷迷糊糊中,听见梁三丽含糊不清地说起了梦话:“……我知道你在窗帘后面藏着……我都看见你的脚了……”
  蒋中天一下就精神了。
  他朝窗帘看了看,它静静地垂挂,纹丝不动。他不知道她说的“你”是谁。
  从衣柜里走出来的那个僵尸一样的女人?
  李作文?
  梁三丽翻了个身,把后背给了他。
  过了一会儿,蒋中天再次合上眼皮,又听到她说梦话了:“蒋中天……明天你给我一点钱……我没有大麻了……”
  他一下睁大了眼睛。
  他转过头,盯住梁三丽的头发,心中陡然涌出巨大的惊恐。
  终于,他伸手推了推她。
  “干什么?”梁三丽说。
  “刚才你是不是做梦了?”
  “困!”梁三丽一下把被子蒙在了脑袋上,她显然不想赶跑稠粘的睡意。
  蒋中天粗暴地掀开了她的被子,说:“告诉我,你梦见什么了?”
  梁三丽把脸转过来,不耐烦地说:“我梦见有个人在窗帘后站着,特别恐怖。”
  “还有呢?”
  “我梦见我跟你要钱,你不给,吝啬得像昂赛末老爷似的。”
  停了停,蒋中天突然一字一顿地说:“你在梦里叫我的名字了。”
  “啊,是吗?”
  “你叫我……什么?”
  “作文呗。”
  “不对,你叫的不是作文!”
  “不是作文是什么?”
  蒋中天慢慢坐了起来,在黑暗中看着梁三丽的脸,看了好半天,低低地说:“你老实告诉我,你怎么知道我另一个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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核实(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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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下午,梁三丽说她出去逛逛商场,可能要晚点回来。
  临走时,她跟蒋中天要了一千块钱。蒋中天知道,她是买毒品去了。
  她离开之后,蒋中天也就下了楼。他来到停车场,看了他那辆轿车一眼,它全身伤痕累累,像个刚刚从战场上逃下来的伤兵。
  他开着它,离开密云公寓,来到了旁边的一家汽车修理厂。
  修理工看了看,说,修复这些伤痕需要一周时间。
  他低头想了想,突然问那个修理工:“你知道靠山别墅吗?”
  那个修理工愣了愣,说:“靠山别墅?不知道。”
  然后,他转身问其他几个修理工:“你们知道靠山别墅吗?”
  那几个人也都说不知道。
  这时候,他的电话响了。
  是文馨。
  “你现在在哪儿?”她急切地问。
  “在街上。”
  “你没事吧?”
  “我没事……”
  “这几天我一直在打你的手机,你一直关着。”
  “我发高烧了。”
  “我还以为你出事了呢。那天,你是怎么离开那个鬼地方的?”
  “说来话长。你怎么样?”
  “那天晚上,我差点把命丢了!”
  “我听见你叫了,到底怎么回事?”
  “我打开最后一个衣柜,看见里面站着一个人!”
  蒋中天一惊:“男人女人?”
  “那个人站在衣服后面,我根本没看清,只看到了两条腿,好像死人一样,一动不动。
  “后来呢?”
  “我扔了电话就跑出去了。靠山别墅的保安二十四小时巡逻,我一出门就撞上了两个值班的保安,我上气不接下气地对他们说明了情况,然后把他们领到了家里。他们小心地打开那个衣柜,撩开了衣服,那个人已经不见了。后来,他们又检查了其它几个衣柜,没发现任何东西……”
  “你搬进靠山别墅多久了?”
  “两个多月吧。”
  “我问了几个人,他们怎么都不知道这个地方?”
  “别提了。这片别墅刚刚建起来,开发商就因为金融诈骗被抓了,这些房子根本没有卖出几栋,都闲置着。没有几个人知道这个地方。”
  “你现在在那里吗?”
  “没有。那天晚上我就离开了,住到了单位宿舍里。”
  “你不打算回去了?”
  “其实,我一直想把它卖掉。我刚刚住进去,就觉得那房子有问题……”
  “有什么问题?”
  “开始的时候,我总做噩梦,梦到的情节乱七八糟,非常可怕。比如,我经常梦见那个房子突然变得非常狭小,就像一个闷闷的坟墓,我伸手四下摸摸,竟然摸到一个人在我身边躺着……”
  “可能是房子太空旷了。”
  “渐渐地,我就经常失眠了,而且听到楼里有动静。我睡在一楼时,听见二楼有动静;我睡在二楼时,听见一楼有动静。”
  “什么动静?”
  “好像是有人在拉动衣柜门,打开,关上;再打开,再关上……”
  蒋中天突然问:“那个和洪原一起在车祸中丧生的女人查明身份了吗?”
  “不知道,也许是个鸡。你问这个干什么?”
  “我忽然想起她来。”
  “最恐怖的一次是半个月前。那天晚上,我从单位带回一张光碟,是香港拍的电影,叫《浪漫樱花》,郭富城、张柏芝和陈庆祥主演的。回到那个别墅之后,我洗了个澡,然后就把光碟放进了机器,坐在床上裹着被子看。你说,放出来是什么?”
  “什么?”
  “是送葬的场面!天阴着,纸钱铺天盖地,像雪花一样。送葬的人排着长长的队伍,都穿着白花花的孝服,缓缓朝前走,哭声惊天动地,撕心裂肺……”
  “是不是电影中的场景?”
  “根本不是!当时,我赶紧抓起遥控器朝后快进,一直到最后,都是送葬的队伍行进的镜头,没有任何其它情节,好像是谁家丧礼的录像。在空旷的野外,他们一直悲腔悲调地嚎哭,一直慢腾腾朝前走,好像要把死者一直送到另一个世界去……”
  “这事儿真邪……”
  “后来,我就很少回到那里住了。”
  蒋中天冷不丁说:“文馨,现在我们打开天窗说话———那个男人不经常跟你住在一起吗?”
  文馨愣了一下,有些不太自然地说:“他是南方人,一年回来一两次,住两天就走。”
  “噢。”尽管蒋中天早就猜想是这样,但是得到肯定之后,心里还是有些不是滋味。
  “上次我约你来,一是想见见你,二是想让你陪陪我,因为我害怕。没想到……”
  “文馨,等我把手上一些事处理完,一定去陪你。”
  “谢谢你……”
  挂了电话之后,蒋中天对那个修理工说:“我哪天再来修吧。”
  然后,他钻进车里,开走了。
  他沿着环城路来到了高丽屯出口,直接朝西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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核实(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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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昨晚,他清清楚楚地听见梁三丽在梦中叫出了他的真名。
  梁三丽说:“我在写字台的抽屉里看到了你的身份证。我还要问你呢,李作文和蒋中天到底哪个是你的真名?你为什么有两个身份证?你到底是干什么的?”
  蒋中天想了想,说:“我要是不冒充李作文,咱们能认识吗?”
  其实,他并不相信梁三丽的解释。他始终觉得这件事有点诡秘。
  太阳刚刚有点偏西,天上万里无云。
  还是那条不算宽阔的柏油路,十分的平坦。
  两旁是绿油油的田野,有蜻蜓在灿烂的阳光下忽高忽低地飞。
  趁着白天,他要再顺着这条公路走一趟,看看到底有没有那个岔路口。如果有,他还要朝左拐,看看还会不会见到那个不存在的靠山别墅。
  他把车开得像要飞起来一样。
  开着开着,他的眼睛瞪大了,踩油的脚也下意识地抬了起来———那个岔路口又出现在了前面!
  他朝两旁看了看,远处的田野上有几个农夫在劳作,他们没有抬起头来。
  不见那个老汉和那群黑羊。
  他一点点接近了这个岔路口,朝左边的公路看了看,又朝右边的公路看了看,两条路似乎都没有尽头。
  他横下一条心,顺着上次的路线朝左边拐去。
  一路上,他始终紧张地盯着路旁,想看看那个土房子会不会再出现。
  他先后看到了几个水塘,但是没看到那个土房子。
  他纳闷了,难道它消失了?
  又朝前开了一阵子,它终于出现了!
  恐怖的是,他还看到了那些黑羊,它们围着这座土房子,全部在低着头吃草。那窗子黑洞洞的,像一只被挖了的独眼。
  没看见那个老汉。
  他加速开过它,朝前飞驰。
  不一会儿,他就看到了那个“靠山别墅”。
  他把车速慢下来,像接近地狱一样慢慢接近了它。
  老红色的围墙,老红色的大门。
  大门口又是那个长相凶恶的保安站岗。这次他没有敬礼,他愣愣地打量着蒋中天这辆千疮百孔的车,眼睛里充满了疑惑。
  蒋中天把车开了进去。
  他绕来绕去,找到了13号楼。
  那尖尖的灰色楼顶像一个古怪的大帽子,重重地压在上面,而楼面像一张苍白的脸。几扇窗子都黑洞洞的,显得深不可测。
  它死气沉沉地矗立在那里,没有一丝人气。
  蒋中天慢慢开着车,围着它转了一圈又一圈,终于开走了。
  他来到大门口,把车停在那个保安的前面,从车窗里探出头,一边观察他的脸一边试探地问:“你到这里工作多久了?”
  “两个月零七天。”对方一边说一边打量他这辆坑坑洼洼的车。
  “这里……只有你一个人?”
  保安笑了,似乎是蒋中天的幼稚逗笑了他:“八个,加班长九个。”
  蒋中天想了想,突然问:“七河台市是不是有两个靠山别墅?”
  “我不清楚。”那个保安淡淡地说。
  “从市区到这里的公路上不是有个岔路口吗?另外那条路通向哪里?”
  保安摇了摇头:“不,从市区到这里只有一条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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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坟地(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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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蒋中天返回时,经过那个土房子,发现那些黑羊已经不见了,似乎都钻进了那只黑洞洞的独眼里。他不敢再打量它,迅速开了过去。
  他又来到了那个岔路口。
  保安也说:从市区到这里只有一条路!
  当时,蒋中天傻住了,过了一会儿,他又不甘心地问:“你经常在这里巡逻,难道没有发现这里……有什么不对头吗?”
  那个保安盯着蒋中天的眼睛,冷冷地说:“我只觉得你有些不对头。”
  这时候,太阳已经要落山了。
  他把车停下来,朝另一条路的尽头望去,一片灰茫茫。
  他忽然想:顺着这条公路走下去会走到什么地方呢?
  电话响了。
  是文馨打来的,她问:“你在哪儿?”
  “我在外面,正要回家。”
  现在,他不想告诉她自己真实的行踪。
  “你在哪儿?”他问她。
  “我想到你那里去。”
  蒋中天担心梁三丽回来,和她撞在一起,犹豫了一下,他说:“你有事吗?”
  “我想告诉你一个秘密……”
  “那好吧,我们约个地方。”
  “你那里……有人?”
  “没有啊。”
  “那我还是去你那里吧,在外面说不方便。”
  “好吧,我半个小时就回来。”他硬着头皮说。他想,梁三丽不会回来这么早。
  “你的门牌号是多少?”
  “A座三单元一层B室。”
  “待会儿见。”
  “待会儿见。”
  蒋中天回到密云公寓时,文馨已经到了,她正在门前等他。
  这是他们两年来第一次相见。
  文馨穿着黑衣服黑裤子,是那种薄薄的,软软的,下垂感极好的料子。她的脚上却穿着一双白色的皮鞋。
  蒋中天一看这身装束就有一种不吉祥的薄命的感觉。
  她的面容十分憔悴,好像瘦了许多。她的眼神里比过去多了一种阴郁的东西,一点不明朗。
  蒋中天忽然想起一个词:外客。
  在东北,有这样一种迷信的说法:假如谁家有人中了邪,被什么东西附了身,就叫招了“外客”。
  蒋中天蓦然意识到,眼前的文馨招了“外客”!
  “文馨……”他说。
  文馨朝着他笑了笑,然后打量着他的脸,小声说:“你瘦了。”
  蒋中天也笑了笑,伸出手去挽她的胳膊:“走,进屋。”
  他感到,他挽起她的胳膊之后,两个人都有些不自然。        
  进了房间,他给文馨倒了一杯果汁,给自己倒了一杯可乐,然后坐在了沙发上。
  他们之间有很多很多的话要说,但是好像都不知道从哪里说起。蒋中天先开了口,他说起了眼下的事:
  “文馨,你每次回家只有一条路?”
  “对呀。”
  “不瞒你说,刚才我开着车专门又去看了看,又看到了那个岔路口。”
  “……太奇怪了。”
  “后来,我驶上了左边那条岔路,继续朝前开……”
  “最后你看到了什么?”
  “当然是靠山别墅,我还和那里的保安聊了半天。我觉得,那个靠山别墅是存在的,不过,那个保安也说,从市区到靠山别墅只有一条路……”
  “我彻底糊涂了!”
  “我不糊涂。”
  “那是怎么回事?”
  “我说出来,你别……害怕。”
  “你说呀。”文馨的声音已经有些发颤了。
  “你生活的那个靠山别墅是不存在的……”
  “不可能!我断断续续在那里住过几十个晚上!”
  “请你相信我,那可能是一个鬼屋!”
  “鬼屋?”
  “或者说,是个幻影儿……”
  文馨彻底呆住了。
  “从市区到靠山别墅确实只有一条路,它通向真正的靠山别墅。可是你看不见这条路,你每次回家都被另一条不存在的歧途引到那个鬼屋去……”
  “可是,既然只有一条路,你为什么看见了两条?”
  “最近,我总觉得我具有了一种特异的功能———洪原死的那天夜里,我突然做了一个怪梦,梦见他出现在我的门外,满脸贴着白花花的创可贴,朝我笑。几天后,我又看到了一张他和另一个女人的合影,我怎么看怎么觉得那个女人长着一副凶相,结果洪原就被一个没有脸的女人害死了……也许,我能看到阴阳两种路。”
  “那你好好看一看我的脸,有没有灭顶之灾?”
  蒋中天眯起眼睛,死死盯着她的背后,说:“我有个感觉,你的身体上附着一个身体……”
  文馨惊叫一声,猛地转过头去看了看后面。
  蒋中天说:“我们看不见他。”
  文馨脸色煞白地转过头来,颤颤地问蒋中天:“是谁在我的背上?”
  “我也不知道,不过,他肯定存在。”
  “那,那我怎么办?”
  蒋中天想了想,突然问:“你那房子是谁给你买的?”
  文馨打了个激灵,她看了看蒋中天,低下头去。
  “你必须如实告诉我。”蒋中天说。
  文馨低声说:“中天,我这次来就是想告诉你这件事情……”
  蒋中天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是洪原。”
  蒋中天的脑袋“轰隆”响了一声。
  洪原!
  竟然是洪原!
  果然是洪原!
  可是,他为什么要给文馨买房子?
  蒋中天的大脑刚刚转动了半圈就想明白了。
  他卷走了洪原的巨款,洪原睡了他的女人。
  他掏空了洪原的腰包,洪原给了他一顶绿帽子。
  以牙还牙。
  文馨撩了撩额前的头发,抬起头,神态一下变得十分平静。
  “你跑了之后,洪原三番五次来找我的麻烦,到电视台,到家里,有两次他还开车在我下班的路上堵我……”
  说到这里,文馨的眼里噙满了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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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坟地(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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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蒋中天低下头去。
  过去,洪原曾经为了保护文馨和李作文决斗,没想到,有一天他会反过来拦截文馨……
  “有一次,我和单位一个同事在酒吧聊天,他带着两个人走过来,强行坐在我们那张桌上,掏出一把刀子,一下下在胳膊上划口子,哗哗直淌血。我那个同事吓坏了,一句话都不敢说。我问他想干什么,他说讨债。我说,冤有头债有主,蒋中天欠你的,你找他去,干吗总欺负一个女人?他说,我找不到他,必须你来跟我了结。我知道,他不可能放过我,就跟他走了……”
  蒋中天的心里打翻了五味瓶,头越垂越低。
  “那天,他把我强奸了。可是,他并没有放过我,接着又有了第二次,第三次……”
  说到这里,文馨耸动着肩膀,嘤嘤地哭起来。
  蒋中天垂着头递给她一块纸巾。
  她没有接,又说:“后来,他逼着我搬到了他那里,和他同居在一起。他却经常深更半夜不回来,在外面嫖女人。前不久,他给我买了那栋别墅。好像有什么预兆似的,他把钥匙交给我的那天,对我说他要出一趟差,可能很长时间不能回来,我一个人要好好生活,他一定会回来的……”
  蒋中天一下就抬起了头。
  “就在那天晚上,我听到了他翻车摔死的消息。”
  这时候,门“哗啦”响了一下。
  两个人都惊恐地转头看去,梁三丽走了进来。
  她看见了文馨,愣住了。
  文馨也愣住了。她看了看梁三丽,又看了看蒋中天。
  “噢,我介绍一下,这是文馨,我的老同学;这是梁三丽,是我的朋友。”
  文馨马上就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了,她淡淡地笑了笑,对梁三丽说:“你好。”
  梁三丽站在门口,并没有朝里走,她上下打量着文馨,眼神里充满了明显的敌意。
  “呀,我是不是回来早了?”
  蒋中天有些不耐烦地说:“快进来吧,别阴阳怪气的。”
  文馨站起来,说:“不,是我来的不是时候,太晚了。”
  说着,她拿起白色挎包就朝外走:“实在对不起,打扰你们了。”
  蒋中天一把拉住她,说:“你不要急着走。”
  文馨一下推开他的手,说:“我还有事。”
  “再坐一会儿吧,我不介意的。”梁三丽一边说一边闪开身。
  文馨没有接话,径直走了出去。
  蒋中天生气地看了梁三丽一眼,追了出去。
  梁三丽看着他的背影笑了。
  蒋中天出了单元门,低声说:“这个女人一直纠缠我,从哈市一直追到这儿。”
  文馨放慢脚步,轻轻笑了笑,说:“这是你的事。你回去吧。”
  蒋中天再次拉住她,说:“我们一起去一趟靠山别墅。”
  文馨愣了愣:“现在?”
  “现在。”
  文馨转头朝蒋中天的窗子看了一眼。
  蒋中天说:“你不用管她。”
  文馨低头想了想,说:“我有点怕……”
  蒋中天说:“有我在,你怕什么?”
  文馨又犹豫了一会儿,终于说:“好吧。不过,你得回去跟她打个招呼。”
  “不用。”
  “不,你必须跟她说一声,不然,你就这样跟我走了,算怎么回事呢?”
  “那好吧。”
  蒋中天就回了屋,告诉梁三丽他要跟文馨去一趟靠山别墅。
  梁三丽冷笑了一下,说:“我看你是回不来了。”
  蒋中天根本想不到,梁三丽这句话真的应验了。他没有理睬她,转身出了门。
  他走出公寓,跟文馨一起上了她的车。那是一辆白色捷达车。
  文馨驾车,蒋中天坐在了她旁边的座位上。
  他们驶出了密云公寓之后,蒋中天又想起了那个问题,说:“洪原为什么一直没有报案呢?”
  “我也不明白。”
  蒋中天陷入了沉思。
  车从高丽屯出口开出去,驶上那条平坦的公路之后,两个人都不说话了,都紧紧盯着正前方。
  天上挂着一弯猩红的月亮,它不动声色地追随着他们的车。还有明明暗暗的星星,像虫子一样在黯淡的天幕上密匝匝地蠕动着。
  一路上,蒋中天仍然没有见到一辆过往的车。
  他突然又想起李作文来。
  那天,他的车一直紧紧追随自己,怎么一转眼就不见了呢?
  现在,他是不是还潜伏在这条诡异的公路两旁?
  蒋中天转头看了看文馨,借着前面车灯的光,她的脸色似乎更加苍白了。她紧紧抓着方向盘,不安地左右张望着。
  那个岔路口好像突然就出现在了前面。
  蒋中天的心一下就提起来,他朝前指了指,说:“你看,岔路口!”
  文馨似乎哆嗦了一下:“在哪儿?”
  “前面!”
  文馨下意识地朝前探了探身子,眯着眼睛看了半天才说:“我没看见哪!”
  蒋中天说:“再朝前开一段你就看清了。”
  车很快就到了那个岔路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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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坟地(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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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蒋中天说:“岔路口!看到了吧?”
  文馨惊恐地看了看蒋中天,颤巍巍地说:“不过是公路拐了个弯,哪里来的岔路口?”
  然后,她把车头一偏,直直地朝右边那条岔路开去了。
  “走左边那条路!”蒋中天喊道。
  “左边没有路!”文馨也喊起来。
  蒋中天急了,伸手抓住方向盘,用力朝左扳。
  “你要干什么?”文馨一边大叫一边全力朝右扳方向盘。
  车终于冲上了右边这条公路。
  蒋中天收回了手,呆住了。
  文馨一边气呼呼地驾驶一边大叫:“左边是深沟!是荒草地!你不要命啦?”
  蒋中天傻傻地看了看她,忽然好像从她的眼睛里看到了另一双“外客”的眼睛!
  那是一双深邃的男人的眼睛,它躲在文馨的眼睛后,苶苶地看着他。
  因此,他在文馨的脸上看到了点点滴滴若隐若现的男相!
  他被震慑住了,呆呆地说:“好吧,文馨,我跟你走。”
  说来也怪,这节骨眼,那个弯弯的月亮竟然钻进了厚厚的云层,他们越朝前行驶越黑暗。
  终于,文馨说:“你看见了吗?快到啦!”
  蒋中天一直看着前方,前方黑咕隆咚,什么都没有。
  他没有说话,继续盯着前面。
  文馨转了转方向盘,车就拐上了一条土路。这条土路坑坑洼洼,曲里拐弯,伸向远方。路旁长着深深的荒草。
  “文馨……”
  蒋中天叫了她一声。他的声音在颤抖。
  “嗯?”
  “咱们回去吧?”
  “眼看就到了,你怎么又改变主意了?”
  她没有一点掉转车头的意思。
  “到底还有多远?”
  “前面就是呀,你没看见?”
  前面是一片荒野。
  蒋中天知道,文馨不可能听他的了。她已经不是文馨。
  车拐来拐去,好像在寻找停车位,终于停下来。
  蒋中天转着脑袋朝外面看了看,四周的荒草有了高低起伏。
  文馨一边解安全带一边小声说:“不论怎样,我都想把这个别墅卖掉,哪怕半价。今天你要是不跟我来,我死活是不敢回来的。”
  下车之前,她顺手拔下了钥匙。这个动作被蒋中天看在了眼里,他的心“咯噔”跳了一下。
  她回过身说:“中天,你下车呀!”
  蒋中天抖抖地打开车门,也下来了。
  这时,猩红色的月亮又钻出了云层,天地间有了微微的光亮。一阵冷风吹过来,他哆嗦了一下。
  四周一片旷野,除了荒草还是荒草,除了七扭八歪的树还是七扭八歪的树,哪来的房子?
  他朝地上看了看,猛地发现,那起伏的荒草下是一个个坟墓!
  这是一片坟地!
  “前面那一栋就是。”文馨一边说一边掏出一支小手电筒,打开,踩着荒草朝前走,像个梦游者,偶尔被节骨草之类的植物绊个趔趄。
  她轻声说:“物业公司也不剪草,路灯也都坏了,你小心点啊。”
  蒋中天像傻子一样木木呆呆地跟在她身后。
  走了一段路,文馨停下来。
  她慢慢回过身,指了指前面,轻轻轻轻地说:“就是这一栋……”
  蒋中天朝前看了看,在几棵粗壮的榆树之间,有一座高大的坟,坟前立着一块墓碑,旁边插着一根高高的引魂幡,那纸钱随风飘摇着,“哗啦,哗啦,哗啦,哗啦,哗啦,哗啦……”
  这座坟墓的四周光秃秃的,没有荒草。
  看来,它是一座新坟。
  不过,它的上面有个黑糊糊的洞口,正好能钻进一个人。
  蒋中天一下就想起了文馨讲过的那个怪梦:那房子突然变得非常狭小,就像一个闷闷的坟墓。她伸手四下摸了摸,竟然摸到一个人在她身边躺着……
  文馨在坟前停下来,小声说:“你先进,我跟着你。”
  蒋中天颤颤地说:“你把手电筒给我。”
  文馨就把手电筒给了他。
  他朝墓碑上照去,清清楚楚地看到四个猩红色的大字:
  洪原之墓。
  “你进呀!”文馨催促他。
  蒋中天嘶哑地喊了一句:“文馨,快跟我跑啊!”
  然后,他转过身就要跑,却撞在了一个高大的身体上。
  他惊叫着后退一步,看到了一张贴满创可贴的脸,这张脸在月光下微微地笑着!
  他的魂儿像水一样迅速蒸发,袅袅地消散在阴森的夜空中。
  他从死而复活的洪原身旁冲过去,发疯地朝前狂奔。
  洪原像麻雀一样一下下地跳着,直僵僵地追上来。
  蒋中天已经不知道路在哪里了,他一边跌跌撞撞地朝前跑,一边号啕大哭。在这荒郊野外,那哭声显得恐怖而凄凉。
  洪原追到土道前,一下就不动了。那条土道好像是一个什么分界。
  而蒋中天还是朝前跑。他的魂儿早已经蒸发光了。
  现在,他只剩下了骨肉,毛发,指甲。一堆骨肉、毛发、指甲在狂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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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动(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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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年前,蒋中天突然消失之后,文馨并不知道他干了什么。
  他出逃的第一天晚上,她给他打了无数的电话,他一直关机。
  第二天上午,她又给《美人志》杂志社打电话。
  一个员工告诉她,蒋主编没有来上班,他们也不知道他去哪里了。
  这天晚上,蒋中天还是没回来。文馨更着急了,次日一大早就给正在北京出差的洪原打电话,询问蒋中天的去向。
  洪原说:“我也不知道。”
  文馨更担心了:“他会不会出什么事?”
  洪原自言自语地说:“应该不会吧?能出什么事呢?”
  放下电话后,文馨心里的阴影更重了。
  她没想到,洪原当天下午就从北京飞回来了。
  晚上,他给文馨打来了电话。
  “文馨,我对你说件事,你要有个思想准备……”
  文馨一惊。
  “蒋中天跑了。”
  “跑了?出什么事了?”
  “他把我们公司的钱都提走了。”
  文馨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了,过了半晌她才喃喃地说:“会不会是个误会?”
  洪原在电话里笑了笑,说:“哪一天,他肯定会给你打来电话,麻烦你转告他,我希望他回来,那些钱一半归我,一半归他。如果他愿意,我们还可以把这些钱放在一起,继续做事业。”
  文馨呆了。
  她莫名其妙地说了一句:“谢谢……”然后就木木地放下了电话。
  那一夜,她没有合眼。
  她怎么都想不到,蒋中天竟然干出了这种事!
  在她心中,蒋中天善良,敏感,甚至有些软弱。
  平时,他上街的时候,口袋里总是揣一些零钱,见了乞丐,他总要给一点,不管是年轻的还是年老的。
  有一次,文馨跟他一起过天桥时,遇到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头,穿得破破烂烂,伸手要钱。蒋中天掏遍了所有的口袋,竟然都是大票。他竟然很抱歉地对那个花子说:“今天我没有带零钱,对不起……”
  那个花子冷冷地瞪了他一眼,说:“下次注意啊!”
  文馨不反对一个男人狡诈甚至狠毒,在如今的社会里,一个男人不狡诈不狠毒似乎很难立足,很难成大业———她甚至能够接受这样的男人做老公,只要他对自己的女人好就行了。
  她从一些女友的婚姻中得出这样一个结论:在外面充满杀气的男人往往对自己的太太极其温柔;而那些在外面很窝囊的男人,回到家往往最蛮横……
  可是,那狡诈应该是某种高超的计谋,那狠毒应该是某种政治的手段。蒋中天这算什么呢?
  硬摘瓜!
  他坑害的是他最好的朋友啊!
  在学校时,洪原就为他两肋插刀。这次合作,又白白送给他百分之三十的股份,还有一个发财的机会———这年头,最值钱的就是机会!
  还有信任。洪原把全部资金都交给他调配,这是多大的信任啊?他却把这份金子一样贵重的信任扔进了粪坑。
  她回想起她和他共同生活的一幕幕,闻到了一股恶臭的气味。
  这个伪君子逃跑之前,竟然没给她打一个电话,哪怕撒个谎。他把一个和他同床共枕的女人活生生地扔下不管了!
  越想越气。
  她天天等他打来电话。可是,这家伙金蝉脱壳,一去不返,一个电话都没有打过来。
  她心中的怨恨一天天地膨胀着。她盼望公安局把他抓获,关进大狱,在高墙里过一辈子!
  那时候,她一定要去看看他,隔着铁栏杆,认真看一看他的眼睛。
  令她感动的是,洪原一次都没有找过她的麻烦,甚至再没有给她打过一个电话。
  一般说来,蒋中天潜逃之后,在异乡安顿下来,过一段时间发现没什么动静,一定会偷偷给文馨打电话的。
  可是,洪原一次都没有问过她。
  后来,文馨通过另外的人了解到,洪原的公司早已经解散了。
  洪原没有离开七河台,他不再当老板,到一家宾馆去工作了,担任副总经理之类的职务。
  他开始给人家打工。
  文馨一直没有遇到过他。她想不出,要是撞上他,她的脸上会是什么表情。
  一天晚上,文馨和电视台的一个同事在酒吧聊天。那个同事是个女摄像。她们正谈着工作,文馨的眼睛突然定格了。
  她看见了洪原。
      洪原带着一个人走进了酒吧,正在寻找合适的位子。
  他没胖,也没瘦,还和过去一个样。不过,他的衣着变了,换成了讲究的西装,皮鞋一尘不染,头发一丝不苟,显得很严谨。
  他没看到文馨,和那个人走过来。
  文馨把头转向了一旁的窗子,用手挡住了面颊,马上她又不自然地把手放下了,把头转了过来。
  这时洪原还是没看到她,他一边朝这边走一边跟另一个人说着什么。
  文馨终于扬起手,朝他摆了摆:“洪原!”
  洪原循声望过来,看到了她,愣了一下,立即笑了笑:“你也在这儿啊。”
  他身边那个人不解地看了看洪原,笑着说:“她叫你什么?”
  洪原淡淡地说:“啊,我过去的名字。”
  接着,他指了指文馨,说:“这是我的老同学,电视台的主持人,文馨。”
  那个人伸过手来和文馨拉了拉,说:“我在电视上见过你。”
  洪原说:“他是被服厂的厂长,黄山,我们一起来谈个事。再见啊。”
  “再见。”
  洪原和那个人走过去了,他们上了二楼。
  文馨坐不住了,她对那个女摄像说:“我们走吧?”
  “我们刚来怎么就走呢?”那个女摄像不解地问。
  这时候,服务生走过来,送上了她们要的两瓶啤酒,一口袋爆米花。
  文馨只好硬着头皮继续坐下去,话语却少多了。
  旁边那个桌坐着三个男人,他们一边喝酒一边玩色子游戏,吵吵闹闹,很喧嚣。
  其中有一个粗壮的男人偶尔看到了文馨,醉醺醺地叫起来:“哎,你不是那个电视主持人吗?”
  文馨还是第一次在公共场所被人认出来。朋友们说,她在电视中和生活中判若两人,一点都不像。另外,她主持的那个节目是房产家居广告,时间段不好,收视率很低。
  她抬头朝那个桌友好地笑了一下。
  没想到,那个男人站起身,摇摇晃晃地走过来。另外两个男人都笑着看。
  他来到文馨这个桌前,嬉皮笑脸地说:“咱俩玩色子吧。要是,要是我输了,你就亲我一下。”
  文馨的那个同事年纪大一些,她说:“先生,你喝多了。”
  那个男人打个嗝,喷出一股啤酒味,骂道:“滚犊子,没你的事儿!”
  接着,他果然从手里抛出一个色子,闭着眼睛说:“七,七个点。”
  然后,他低头看了看,坏笑起来:“真倒霉,我输了。”一边说一边俯下身来,真的要亲文馨。
  文馨一把推开他,叫起来:“无赖!”
  他定定地看了文馨一会儿,淫亵地说:“你在电视上的时候,我们想亲你只能亲荧光屏。现在你下来了,就满足观众这个小小的要求吧!”
  和他同桌的两个男人走过来,往回拉他:“四哥,别整事儿。”“四哥”使劲一甩,把那两个男人甩开了,他回身指着他们,狂叫道:“谁再拉我,我废了谁!”
  那两个男人愣愣地望着他,都不敢吱声了。
  这时候,文馨和那个同事已经站起来,想偷偷地躲开。
  “四哥”转过身,一步就挡在文馨的前面。
  她的同事掏出电话,转过身拨号。“四哥”一扬手,把她的电话打掉在地,滚到了桌子下。他叫嚣着:“警察来了也不好使!”
  然后,他揪住了文馨的衣服,把脸凑近她,恶狠狠地说:“今天,你不亲我一下,我把你的衣服扒光,你信不信?”
  不知是气的还是吓的,文馨脸色发白,抖成一团,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这时,二楼的人也听到了一楼的吵闹声,有几个人在楼梯上探头探脑看热闹。
  洪原“噔噔噔”地跑下来。
  文馨背对着楼梯,并没有看见。
  他站在“四哥”的面前,低低地说:“放开她!不然,我把你的衣服扒光。”
  “四哥”的两个同伴马上走过来,摆出要打架的姿态。
  洪原动手了。
  他像闪电一样伸出手,准确地揪住了那两个帮凶的衣领,用力一抡,两个人都摔在了地上,撞翻了一个桌子,瓶子碎了满地。
  周围的人惊叫着散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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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动(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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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哥”松开了文馨,双眼血红地盯着洪原的脸,问:“你是干什么的?”
  洪原用大手抱住文馨的肩膀,说:“这是我妹子。”
  “四哥”朝前迈了一步,bi视着洪原,脸上弥漫着一股sha气:“你要跟我玩?”
  “对,我跟你玩shai子。”
  “怎么玩?”
  洪原捡起一块锋利的碎玻璃,说:“谁输了,谁就在自己的脸上划一下。”
  “好主意。”
  洪原看了看文馨,说:“你回家吧,这里没你的事儿了。”
  文馨看了看他,没有动。
  洪原笑了,轻声说:“听话。”
  她的那个同事这才弯腰从桌子下捡起她的手机,然后拽着文馨快步走了出去。
  出了门,两个人走到马路对面,文馨停下来,回头朝着酒吧不安地观望。
  那个同事拦住一辆出租车,然后用力拉了她一把,说:“你看什么呀?快走!”
  文馨回到住所,一直牵挂着洪原。
     洪原曾经为了保护她受了满脑袋的伤,没想到,十多年之后,他又一次为了她挺身而出……
  她坐立不安地呆了一会儿,就给他打电话。
  “洪原,你在哪儿?”
  “我在宾馆。”
  “刚才那个人……”
  “没事儿,一转眼我们又成朋友了。”
  “谢谢你啊,洪原。”
  “说远了。”
  停了停,洪原说:“你没事儿吧?”
  “没事儿,我回家了。”
  “那你休息吧。以后你要是遇上什么事,就给我打电话。”
  文馨放下电话之后,好像还有很多很多话要说。
  过了一个月左右,文馨忍不住又给洪原打了个电话,她约他见个面。
  这一天,文馨特意打扮了一番,十分漂亮。
  他们是在上次那个酒吧见的面。
  她打车来到约定的酒吧,从窗子望进去,洪原已经到了,他一个人坐在靠窗的位置,正在给谁打电话。
  不知为什么,文馨的心竟然“怦怦怦”地狂跳起来。
  她走进酒吧,洪原就放下了电话,站了起来。
  “你比上学时更漂亮了。”他大大方方地说。
  文馨笑了笑,说:“都老了。”
  坐下后,两个人一边喝酒一边闲聊,文馨终于开始了正题。她端起酒杯,在手里捏弄着,低声说:“洪原,我一直觉得很抱歉……”
  洪原一下就打断了她:“那件事跟你没关系。现在,我和你相处,并没有把你当成他的女朋友,而是当成我的老同学。”
  “女朋友?他跑了半年多,始终杳无音信,早不知道跟谁鬼混到一起了!”
  “咱们不说他,好吗?”洪原淡淡地说。
  文馨乖顺地点点头,说:“好。”
  停了停,她问:“你改名了?”
  洪原愣了一下,说:“是。”
  “什么时候改的?”
  “公司解散之后。”
  “为什么?”
  “重新开始。”
  “现在你叫什么?”
  “洪宝金。”
  她望着他的脸,半天没有再说什么。
  这是一张男人的脸,微微有点黑,但是一点不粗糙。胡子刮得干干净净,可以看出来,那胡子茂密而坚硬。他五官端正,棱角分明。
  她的心中隐隐生出一种愿望:两个人就这样一直坐下去,直到酒吧打烊。
  她和他在一起,感到踏实而安全。
  “你总看我干什么?”
  “那天,你怕不怕?”
  “不怕。”
  “你和上学时一样强横。”
  “不,我是有依仗。”
  “依仗?”
  洪原笑了笑,说:“你还记得那个被服厂厂长黄山吗?他可是个人物,黑道都怕他。”
  “那天,我离开之后一直不放心,害怕你真的毁了容。”说到这里,文馨有些动情:“你知道我当时怎么想吗?我想,假如你真的变成了卡西莫多……”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洪原把她的话截断了:“傻瓜才用玻璃划自己的脸呢。”
  文馨就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
  快午夜了,酒吧里的人渐渐多起来。
  洪原说:“文馨,咱们走吧?”
  文馨说:“不喝了?”
  洪原说:“我得开车。”
  文馨不好再坚持,就说:“好吧。”
  洪原开车把文馨送到她的楼下,文馨说:“进屋坐一会儿吧?”
  洪原说:“改天吧,我回宾馆还有事。”
  “……那好,再见。”文馨说。
  “再见。”
  她下了车,望着洪原开车离去,心中感到一阵空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