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级军网《昆仑同人——三人行》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超级军网 时间：2024/04/30 11:23:26
（一）
当打退了鞑子军的又一轮进攻之后，已是黄昏时分。
夕阳映照着涂满鲜血的城楼，渲染出一片浓烈的红色，残破的“宋”字军旗在掺杂着硝烟的冷风中无力地摇曳，就像秋末就要凋落的黄叶。
将士们都松下劲来，有的在收殓同伴的尸首，有的抓着一块不知是饼是泥的东西狼吞虎咽，有的则呆若木鸡地坐在地上，一言不发。
我放下手中已有缺口的刀，顺着城墙软瘫下来，经过一整天的厮杀，我的身体就像断了弦的弓一样，软绵绵的，身上几处刀伤箭伤更是火辣辣的痛，痛得我直想把那几处带伤的肉用刀割下来。
二弟和三弟慢慢走到我身旁，坐了下来，二弟的头脸上新裹上了一条绷带，三弟刚包扎好的大腿上则还在往外渗着鲜血。
一阵沉默后，二弟首先开了口：“大哥，你看鞑子什么时候还会来攻城？”
我说：“我也不知道，不过我可以确定的是，从现在到他们下一次进攻，时间肯定不会长，要么是明早，要么是今晚，要么……要么现在就杀个回马枪，也不是没可能的。”
二弟的脸抽搐了一下，不再说话了，三弟叹了口气，说：“鞑子这几天攻城，就像催命鬼一样，也不歇一会，真是要命！指挥鞑子军的，听说就是那个被称作黄毛鬼的梁萧，樊城、襄阳、京口，咱们都吃过他的大亏，他领了大军到了咱们常州，我本以为又要和他大战一场，哪知他就在城外指名道姓地找云大侠决斗，遭到拒绝后就没再来了。听说那个黄毛鬼，是在咱们大宋境内长大的，我还想他是不是良心发现，不会再领鞑子来攻打咱们了呢？谁知道到了这几天……嘿嘿，真是……”
我道：“这两天带领鞑子军的不是梁萧，而是伯颜。我听探子回报的。”
二弟道：“梁萧也好，伯颜也好，都不是省油的灯。大哥，你看咱们这常州城，守得住么？”
我摇了摇头，道：“鞑子兵强马壮，带兵的将领又个个骁勇善战，常州城里缺人少粮，被攻破是迟早的事。”说到这里，我盯着他面带惊惧的脸，道：“怎么？你小子怕啦？”
二弟沉默不语，三弟道：“鞑子将军们确实能征善战，但咱们不也有云大侠、靳大侠、方大侠他们么？”我叹道：“大厦将倾，独木难支。”
二弟缓缓抬起头，突然道：“大哥，你既然知道大厦将倾，独木难支，却为什么还要带着咱们兄弟在这里死守下去？”他说这话时，压低了嗓门，眼光闪烁不定。
我心中没来由的一动，正要说话，三弟叫道：“二哥你这是什么话？当初你说什么来着？‘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大不了赔上一条性命，脑袋掉了碗口大的疤’！这些话你都忘了么？现在怎么又说出这种话来！”
二弟没有理会他，只是静静地看着我。我沉默了一阵，道：“加入义军，抵抗鞑子，你后悔了？”
二弟平静地说了一句应该在我意料之中却又不愿去想，不敢去想的话：“是，我后悔了，我后悔当初作出和你们一起参军的决定，后悔和你们一起去做什么保卫疆土，抗击外侮的没意义的事！”
三弟怒吼一声，拔出剑就要砍二弟，二弟急忙往后闪避，我一把按住三弟的手，因为我知道以二弟的为人，是不会无缘无故的说出这句话的。
三弟在我的阻止下，慢慢冷静下来，将剑收回剑鞘，冷冷地盯着二弟。
二弟小心翼翼地看着我和三弟，我沉声道：“你有什么想法，就说出来吧，大家多年的兄弟，有什么话不能当面说的？”
二弟低着头，沉吟良久，方才道：“大哥，你是个明事理的人，你还记得当年官府是怎么逼迫咱们的么？”我道：“当然记得，咱们本是普通农户，只因官府苛捐杂税逼迫得紧，最终咱们都家破人亡，幸得师父收留，授以武艺，杀啊了害咱们家人的狗官，这才报了血海深仇。”
二弟道：“当初咱们在师父教诲下，结为兄弟，行走江湖，立誓要杀尽贪官污吏，给天下百姓一个清平得世界，可是结果呢？大宋得官儿一个比一个贪，咱们便是杀上一辈子，也杀之不尽。这是为什么？还不是因为做皇帝得昏庸无能，只知自己享乐，不顾百姓死活？这样一个上昏下贪的朝廷，咱们保他做甚？”
我道：“大宋朝廷，确实混蛋透顶，但咱们参军杀敌，可不是为了保那个昏庸的朝廷。”二弟道：“不错，咱们的主要目的，是为了保卫大宋的黎民百姓，可是大哥，像咱们这样拼死抵抗鞑子，到头来真能救得了这满城的百姓么？”
他站直了身子，一手扶墙，一手指着西方，道：“蒙古鞑子凶暴异常，每下一城，如遇抵抗，破城之后必将鸡犬不留。常州城被攻破，只在早晚，咱们死守常州这么久，鞑子在这里损兵折将不少，倘若一旦城破，这城中百姓哪里还能幸免？”
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得话来！我强忍心中得怒火，道：“那依你之见，要怎样才能保得住这一城百姓呢？”
二弟道：“大哥你还记得襄阳得吕德吕大人么？他力守襄阳多年，鞑子军没少吃他的苦头，后来降了鞑子，鞑子可没有屠杀城中百姓……”
三弟叫道：“你要我们学吕德那样，投降鞑子？”二弟低着头道：“投降鞑子又怎么了？既可保全百姓，又可保全自身。当初在襄阳城时，阿里海牙和梁萧到城下劝降吕大人，那个梁萧说的话，我当时可是听一清二楚，他说：‘吕大人，你既然想死，死了最好！你大约想的是死了之后名垂青史。没错，你死了名声大好，但这满城的百姓死了，又又什么用呢？你骂我是贼子，我看你才是大贼！你打着忠孝仁义之号，窃走这一城人的性命，换取你千秋百世的名声。’这话我在心里想了很久，鞑子军势大，咱们守是守不住的，既然如此，你我为什么还要为了自己的名声，连累百姓遭受屠戮呢？”
三弟的神色稍缓，道：“二哥，你说的也有道理，可……可你就愿意让异族蛮夷来做这天下之主么？”
二弟道：“前些日子我遇到一个人，他是个不问世俗的高人，他对我说了一番话，对我触动颇大，他说：‘大宋朝廷昏庸无能，百姓年年流离失所，实是该亡！而蒙古君主励精图治，招贤纳士，正是天命所归，金国尚且为之所灭，大夏、畏兀儿、大理更是难撄其锋，现如今，只剩下区区弱宋，定然不能幸免。你们这些人作那徒劳的抵抗，无非还是“汉统”在作怪，你们不愿被异族统治，不愿对异族的君主跪拜，可是你们想过没有，天下本是天下人之天下，非一人之天下，惟有德者居之，哪个族做皇帝不是一样？像你们这样硬抗下去，吃苦的只有百姓，你们又何必如此狭隘？’”
三弟若有所悟，我再也忍不住，冷哼一声：“世外高人？原也不过如此！他若站在我面前说这话，我一巴掌打烂他的狗嘴！
“什么汉统作怪，什么狭隘！放他娘的屁！鞑子军所到之处，烧杀抢掠无所不为，又哪来的‘德’？夏国已经投降，可当蒙古人进了兴庆府之后，城中百姓仍被其杀了个精光，此等残暴之族，如何做得天下之主？大宋是该亡，却不该亡在蒙古鞑子手里！如果我们害怕了，投降了，我们的后人会怎么看我们？当他们遇到异族入侵时，会怎么想？咱们汉人少了硬骨头，又拿什么立足于世？！”
二弟的头低得更低了，我道：“吕德降了鞑子，是为了襄阳的百姓，世人不会怪他。可他降元之后就成了鞑子的走狗，对自己原来的战友捅刀子，我打从心眼里瞧不起他！鞑子军是没有屠尽襄阳，但狼不会一直吃素，鞑子军屠不了襄阳，还会拿别的城池下刀的，这几天鞑子军驱着城外百姓攻城，将百姓屠杀后用尸体堆砌熬油焚烧城墙，如此的残暴，你们也都看见了。咱们只有死守下去，城在人在，城破人亡，即使战死，也叫鞑子不敢小瞧咱们汉人！”
二弟和三弟都点点头，但神色仍然有些不自然，我知道二弟未必会听我的，即便是三弟，似乎也有些动摇，但我不愿再多说，在这个朝不保夕的时期，我还能强求他们什么呢？
他们都是和我同生共死过的好兄弟，就算另有想法，我也懒得去追究了，我只尽自己所能，拼着一死，与鞑子血战到底罢了。
第二天清晨，鞑子军发起了最后的猛攻，城外的护城船只尽数被毁，无数的元兵踩着云梯，攻入了常州城。
我狂舞着大刀，将爬上城楼的元兵一个一个的砍下城去，然而，我砍了一批，又来一批，明晃晃的长矛马刀不断向我攻来，我此时脑海中一片空白，只不停地挥舞着刀，在重重敌军中乱砍乱杀。
在又一次被几根长矛刺中后，我踉踉跄跄地往后退了几步，靠在墙上，手中平时轻重合适的大刀，此时好似重逾万斤，再也挥不起来，身上更添了无数伤口，是刀伤，还是箭伤？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这些伤处已经夺走了我继续厮杀下去的体力。
十几个鞑子兵嚎叫着向我冲来，我苦笑一下，这就是我的结局么？当年纵横江湖，令无数贪官闻风丧胆的巨盗首领，最终死在了一群鞑子兵的手上。
生死关头之际，我忽然想起一个问题：“后世史书，会怎么说我呢？”
大宋注定是要亡的，即使不亡，那些史官们也不可能把一个曾经杀官造反的 盗首写进史书的，而元室的史书呢？我只不过是他们成千上万斩获中的一个而已。
就在我睁大眼睛，想看鞑子兵是如何杀死我的时候，一个青色的人影冲了过来，剑光闪动，十几名鞑子兵全被击退。
是三弟。
他不停地挥剑，发了疯似的砍杀着元兵。围攻我的元兵全被他的气势所摄，纷纷后退。
我喘着粗气，道：“三弟……你别管我了，想办法冲出去吧……”
三弟回过头，眼里满是泪花，奇怪，他为什么会哭？我正要问他，他哽咽着说：“大哥，我对不住你！二哥他……他投降鞑子了！他打开了城门，放鞑子进城了！”
我心里如同被重锤猛击了一下，怔了许久。
二弟……他真的投降鞑子了么？他真的抛下了“狭隘”的“汉统”，去投向那个“让天下一统，再无战争，让天下百姓，安居乐业”的蒙古朝廷去了？
一群元兵再次围上来，三弟狂吼着和他们斗在一起，我不知从哪里来了一股力量，提起大刀，转身向城楼下的城门冲去。
三弟一边和元兵苦斗，一边大叫道：“大哥！大哥！……”我没有理会，径直向前冲。
这一去，真的成了我的结局，我不后悔，也没有遗憾。我知道，用不了多久，我的姓名会和无数的义军将士的姓名一起，湮没在悠悠的历史长河之中……
（二）
江南的景色，不论春夏秋冬，总是那么美，可惜，我也许很快就看不见了。
我独自一人从营地里出来，心里这样想着。
元兵已经将城池围了数月，大宋朝廷派来的援军也在半路上被打了个全军覆没，常州城中缺兵少粮，蒙古大军又攻得越来越紧，看来，常州城破，只在早晚。
元军进城，肯定是要大肆屠杀的，到时候，我该怎么办呢？
和这座孤城共存亡？不可能，我又不是这该死的大宋朝廷的官员，没得过朝廷的一官半职，没领过朝廷的一文俸禄，凭什么要我为这个腐朽的王朝殉葬？
孤身一人突围逃走？这倒是个不错的主意，我陪着大哥、三弟，跟随云大侠，从襄阳到京口，从京口到常州，这一路打下来，也算是对得起这些老百姓了。
可是……可是我一个人走的话，叶儿怎么办？
叶儿是个可爱的小姑娘，早年她的父母死在了元兵的乱刀之下，她跟着她叔叔逃难来到常州，元兵围攻常州，她叔叔被襄阳炮打死，只剩下她一个人孤零零的无依无靠。
我就是在那个时候认识她的。
她笑起来的时候很美，总是叫我看得痴了，而这个时候她就会害羞地低下头，然后调皮地一笑，用手指“咚咚”地敲我的头，转身飞快地跑开。见到她，我的心里就会有一种温暖的感觉——这种感觉，是以前从来没有的。
在守卫常州的这段时间里，我受了伤，她给我上药，我衣服破了，她给我缝补。她还时不时的弄些吃的送到城楼上来给我，引得旁边的兄弟总是用嫉妒的目光望着我。
如果城池一旦被攻破，叶儿该怎么办呢？
不知不觉中，我已经来到了叶儿的住处。
灯光下，叶儿正在缝衣服，看见我，脸上满是喜悦的神色，快步走到我面前：“你来了？来，试试我新给你做的衣服……呀，你怎么又受伤了?熳拢 ?BR>
我坐到椅子上，叶儿小心翼翼地解开缠在我头上的绷带，端来一盆热水，仔细将我脸上的伤口清洗了一遍，再换上一条新的绷带。
我的心里一阵温暖，只听得叶儿低低的说：“你知道吗？云大侠的母亲和姐姐，前些天都自尽了。”
我吃了一惊：“什么？怎么回事？”
叶儿叹了口气：“鞑子军就要攻进城来了，云大侠的母亲和姐姐为了云大侠能够心无牵挂，都以自尽来坚定云大侠抗敌的念头。唉……云大侠一家，真是一门忠烈，他的父亲听说当初也是为了号召大家抗击鞑子才被蒙古鞑子杀害的，现如今，他的母亲和姐姐又……”
我心中一颤，紧紧抓住叶儿的手，说：“叶儿……我……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会不顾一切，保你周全，你……你万不可像她们那样……”
叶儿伏在我的背上，脸贴着我的后颈，说：“你放心，我不会像她们那样自寻短见的，常州城多守一天，我就多活一天，我会好好的活着，让你在守城的时候，肚子饿了，有人给你做吃的，身子冷了，有人给你缝衣服……”
我的后颈一片湿润，那是叶儿流下的泪水。
从叶儿家出来后，我急匆匆地向城门走去。
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要保叶儿周全！为了叶儿，我可以放弃一切！
但是，常州城破在即，那帮如狼似虎的元军进了城，我自己保命尚且不能，又凭什么去保护叶儿？
当今之计，只有一条路可走了，出于对大哥的义，我并不想走这条路，但是，我没的选择。
“大元统一天下是大势所趋，任何阻止这一统一的人，都不会有好下场！”
“宋朝腐败无能，只有元朝才能让百姓安居乐业！”
“归顺了大元，就成了大元的子民，就可以以一个强国子民的身份，傲视天下，何乐不为！”
“汉人是人，蒙古人也是人，汉人能统治天下，蒙古人为什么就不可以？蒙古人杀了不少汉人，汉人不也杀过蒙古人么？”
“吕大人降了大元，大元便放过了襄阳一城的百姓，我现在降了大元，大元即便不赦常州全城百姓，也不会为难我的亲人……”
……………………
我心中反复地念叨着这些话，像是要说服自己，又像是要麻醉自己，但脑海中又隐隐觉得，这该叫“借口”才比较好吧？
把守城门的是我手下的弟兄，因此，要混出城去根本就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但是，我不敢告诉他们我出城是去干什么，如果他们知道我出城的目的，即使是同生共死的兄弟，只怕也会当场和我翻脸。
等我重新回到城里的时候，东方已现出了鱼肚白。
我低着头，脑海中还在想着刚才元军统帅伯颜的话。
“好，既然你愿意归顺大元，就是我大元军队的一员了，城破之后，你的家人不但不会受到伤害，还会得到特别的优待。
“我军已经筑起高台，架设云梯，明日便可攻下常州，到时候你只需打开城门，放我军进入，便是你大功一件。
“打开城门后，你换上我军的衣服，助我军剿杀顽抗者即可。”
……………………
就在我往营房走去的时候，一个声音在我背后响起：“二哥。”
我停下脚步，回过头，三弟正站在我身后。
难道事情败露了？我忐忑不安地扫视周围，还好，只有三弟一人。
三弟走上前，拉着我的手进了营房，低低地问：“二哥，你半夜三更，出城去鞑子军营做什么？”
我觉得脸有些发烫，道：“没什么……我去巡视……巡视一下。”
三弟凝视着我，我被他盯得浑身不自在，只听三弟道：“鞑子军现今已经将城池团团围住，你还能去城外巡视？二哥，我知道，你出城是去投降鞑子，是不是？”
我咬了咬牙，道：“既然你已经知道，我也不用瞒你，不错，我是出城去投降鞑子了，因为我不想和这座城池一块完蛋！我只不过是个剧盗首领，逼不得以才陪大哥来守城的，难道还想指望朝廷给我们青史留名吗？我必须给自己留条退路！大宋马上就要完了，大元统一天下是大势所趋，咱们改变不了！我只不过是随大势而已！”说着这些话的同时，我暗自聚起真气，因为我知道三弟的性子，黄昏时，因为我的一句后悔的话就要杀我，现在我说这些，难保他义愤之下不会再次向我动手。
三弟并没有动武，只是低下头，喃喃地道：“大势所趋？只一个‘大势所趋’，就要血流成河，就要无数百姓为之丧命？我……我还是去告诉大哥，请他说该怎么办？……”
我心中一紧，要是让大哥知道我已降敌，那还了得？正待有所行动，一声惊天动地的炮炸声响起，我和三弟同是一惊，营房外人声沸腾。
“鞑子兵攻城了！鞑子兵攻城了！”
“鞑子兵架起云梯，攻上城楼了！”
“奶奶的，老子今天不要命了，豁出去和这帮狗娘养的拼了！”
三弟怔了一下，说了声：“这么快？”提起剑转身就走，我趁他不备，快步上前，一手抓住他的手腕，另一只手点了他的穴道，三弟怒道：“二哥你……”
我黯然道：“三弟，常州城破只在今日。云大侠武功再高，谋略再广，也难以挽回局势。我不想死，更不想叶儿死。当今之计，惟有投降一途，方能保全大家的性命。三弟，对不住了！”将三弟往屏风后一藏，提枪转身往城门而去。
此时元军已凭着云梯攻上了城楼，与守军厮杀在一起，但城门处却还尚未被攻破。我深吸了一口气，奔到城门，向守门军士道：“把城门打开！”
那军士是我的部下，听我这么说，吃了一惊：“二爷，鞑子军势大，不能开城门！”
眼见城楼上的元兵越来越多，倘若他们攻下来开了城门，我还有什么功劳去向伯颜提条件？想到这里，我冷哼了一声，大踏步上前去开门，几名守门军士扑上前抱住我，叫着：“二爷，你疯啦！城门不能开！”全被我运力震到了一边。
城门一开，洪流般的元军涌进了城，守门的宋军士兵迅速被这洪流淹没，他们临死前的叫声不绝于耳：“王八蛋，狗汉奸！原来你是这么个东西，老子看错你了！……”
我紧咬着嘴唇，拼命地摇了摇头，然后换上早先伯颜给我的元军装束，随着元军在城内冲杀起来。
事已至此，再无挽回的余地，即使是错的，我也只能一条道走下去了。
就在我麻木地斩杀昨天还是战友的宋军将士时，一个魁梧而熟悉的身影出现在我面前。
“二弟，你……你真的投降鞑子了？”此时的大哥，满身血污，以刀撑地，气息异常粗重，看得出，他身受重伤，已是强弩之末。
“大哥，原谅我……”我心中剧痛，低低地说出这句话。
大哥忽然仰天大笑，指着我说：“二弟，你既然做了汉奸，那咱们也没什么好说的了，一决生死吧！”
“大哥，我不想和你动手……”我惊慌之下的这句话还没说完，大哥已经高举大刀向我扑来，我本能地举枪一迎，却没想到，此时浑身是伤的大哥，哪里还有力气闪避？——长枪立时穿过了大哥的胸膛！
“大哥！”我惊叫一声，放开枪，上前抱住了他。天，我都干了什么？我居然杀了大哥，杀了那个和我一起长大，一起习武，一起同甘共苦的大哥！
大哥面如金纸，抓住我的手，气若游丝地道：“希望……希望你不要后悔……”气息越来越微弱，最终完全消失，我欲哭无泪，他哪里知道，在那一枪刺中他的时候，我已经后悔了！
我抽出插在大哥尸体上的长枪，对着大哥猛磕了几个响头，想说些什么，却又什么都说不出来。
一骑快马掠过，马上的蒙古军官高声叫着：“伯颜大人有令，此城令我大元损兵折将，今已攻破，须将全城上下洗荡干净，不留一人。”说到这里，他伸开双臂，呼道：“勇士们，把你们连日来积攒的怒火，尽数发泄在这些低贱的南朝蛮子身上吧，让他们知道敢抵抗我蒙古大军的下场！”
蒙古军士齐声欢呼，一场惨绝人寰的大屠杀由此开始。
我手握着长枪，木然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年迈的老人被马刀劈成了两半；婴儿被长矛刺穿了高高挑起；青年被绑在马后一路狂拖；妇女被剥光衣服就地奸淫；房屋被焚为白地，财物被抢掳一空，一时间，鲜血四处飞溅，人头满地乱滚……
我痛苦地闭上双眼，心中好似万根钢针在猛扎，我早知城破之后百姓不能幸免，却没料到会是这般的触目惊心！为了这些平日待我们守城军士如亲人一般的无辜百姓，我和兄弟们死守城池多年，不料到了最后关头，我却做了屠杀他们的帮凶！
“叶儿呢？叶儿！”刹那间，不祥的预感袭遍全身，我急忙跌跌撞撞地奔向叶儿的住处。
（一）
当打退了鞑子军的又一轮进攻之后，已是黄昏时分。
夕阳映照着涂满鲜血的城楼，渲染出一片浓烈的红色，残破的“宋”字军旗在掺杂着硝烟的冷风中无力地摇曳，就像秋末就要凋落的黄叶。
将士们都松下劲来，有的在收殓同伴的尸首，有的抓着一块不知是饼是泥的东西狼吞虎咽，有的则呆若木鸡地坐在地上，一言不发。
我放下手中已有缺口的刀，顺着城墙软瘫下来，经过一整天的厮杀，我的身体就像断了弦的弓一样，软绵绵的，身上几处刀伤箭伤更是火辣辣的痛，痛得我直想把那几处带伤的肉用刀割下来。
二弟和三弟慢慢走到我身旁，坐了下来，二弟的头脸上新裹上了一条绷带，三弟刚包扎好的大腿上则还在往外渗着鲜血。
一阵沉默后，二弟首先开了口：“大哥，你看鞑子什么时候还会来攻城？”
我说：“我也不知道，不过我可以确定的是，从现在到他们下一次进攻，时间肯定不会长，要么是明早，要么是今晚，要么……要么现在就杀个回马枪，也不是没可能的。”
二弟的脸抽搐了一下，不再说话了，三弟叹了口气，说：“鞑子这几天攻城，就像催命鬼一样，也不歇一会，真是要命！指挥鞑子军的，听说就是那个被称作黄毛鬼的梁萧，樊城、襄阳、京口，咱们都吃过他的大亏，他领了大军到了咱们常州，我本以为又要和他大战一场，哪知他就在城外指名道姓地找云大侠决斗，遭到拒绝后就没再来了。听说那个黄毛鬼，是在咱们大宋境内长大的，我还想他是不是良心发现，不会再领鞑子来攻打咱们了呢？谁知道到了这几天……嘿嘿，真是……”
我道：“这两天带领鞑子军的不是梁萧，而是伯颜。我听探子回报的。”
二弟道：“梁萧也好，伯颜也好，都不是省油的灯。大哥，你看咱们这常州城，守得住么？”
我摇了摇头，道：“鞑子兵强马壮，带兵的将领又个个骁勇善战，常州城里缺人少粮，被攻破是迟早的事。”说到这里，我盯着他面带惊惧的脸，道：“怎么？你小子怕啦？”
二弟沉默不语，三弟道：“鞑子将军们确实能征善战，但咱们不也有云大侠、靳大侠、方大侠他们么？”我叹道：“大厦将倾，独木难支。”
二弟缓缓抬起头，突然道：“大哥，你既然知道大厦将倾，独木难支，却为什么还要带着咱们兄弟在这里死守下去？”他说这话时，压低了嗓门，眼光闪烁不定。
我心中没来由的一动，正要说话，三弟叫道：“二哥你这是什么话？当初你说什么来着？‘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大不了赔上一条性命，脑袋掉了碗口大的疤’！这些话你都忘了么？现在怎么又说出这种话来！”
二弟没有理会他，只是静静地看着我。我沉默了一阵，道：“加入义军，抵抗鞑子，你后悔了？”
二弟平静地说了一句应该在我意料之中却又不愿去想，不敢去想的话：“是，我后悔了，我后悔当初作出和你们一起参军的决定，后悔和你们一起去做什么保卫疆土，抗击外侮的没意义的事！”
三弟怒吼一声，拔出剑就要砍二弟，二弟急忙往后闪避，我一把按住三弟的手，因为我知道以二弟的为人，是不会无缘无故的说出这句话的。
三弟在我的阻止下，慢慢冷静下来，将剑收回剑鞘，冷冷地盯着二弟。
二弟小心翼翼地看着我和三弟，我沉声道：“你有什么想法，就说出来吧，大家多年的兄弟，有什么话不能当面说的？”
二弟低着头，沉吟良久，方才道：“大哥，你是个明事理的人，你还记得当年官府是怎么逼迫咱们的么？”我道：“当然记得，咱们本是普通农户，只因官府苛捐杂税逼迫得紧，最终咱们都家破人亡，幸得师父收留，授以武艺，杀啊了害咱们家人的狗官，这才报了血海深仇。”
二弟道：“当初咱们在师父教诲下，结为兄弟，行走江湖，立誓要杀尽贪官污吏，给天下百姓一个清平得世界，可是结果呢？大宋得官儿一个比一个贪，咱们便是杀上一辈子，也杀之不尽。这是为什么？还不是因为做皇帝得昏庸无能，只知自己享乐，不顾百姓死活？这样一个上昏下贪的朝廷，咱们保他做甚？”
我道：“大宋朝廷，确实混蛋透顶，但咱们参军杀敌，可不是为了保那个昏庸的朝廷。”二弟道：“不错，咱们的主要目的，是为了保卫大宋的黎民百姓，可是大哥，像咱们这样拼死抵抗鞑子，到头来真能救得了这满城的百姓么？”
他站直了身子，一手扶墙，一手指着西方，道：“蒙古鞑子凶暴异常，每下一城，如遇抵抗，破城之后必将鸡犬不留。常州城被攻破，只在早晚，咱们死守常州这么久，鞑子在这里损兵折将不少，倘若一旦城破，这城中百姓哪里还能幸免？”
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得话来！我强忍心中得怒火，道：“那依你之见，要怎样才能保得住这一城百姓呢？”
二弟道：“大哥你还记得襄阳得吕德吕大人么？他力守襄阳多年，鞑子军没少吃他的苦头，后来降了鞑子，鞑子可没有屠杀城中百姓……”
三弟叫道：“你要我们学吕德那样，投降鞑子？”二弟低着头道：“投降鞑子又怎么了？既可保全百姓，又可保全自身。当初在襄阳城时，阿里海牙和梁萧到城下劝降吕大人，那个梁萧说的话，我当时可是听一清二楚，他说：‘吕大人，你既然想死，死了最好！你大约想的是死了之后名垂青史。没错，你死了名声大好，但这满城的百姓死了，又又什么用呢？你骂我是贼子，我看你才是大贼！你打着忠孝仁义之号，窃走这一城人的性命，换取你千秋百世的名声。’这话我在心里想了很久，鞑子军势大，咱们守是守不住的，既然如此，你我为什么还要为了自己的名声，连累百姓遭受屠戮呢？”
三弟的神色稍缓，道：“二哥，你说的也有道理，可……可你就愿意让异族蛮夷来做这天下之主么？”
二弟道：“前些日子我遇到一个人，他是个不问世俗的高人，他对我说了一番话，对我触动颇大，他说：‘大宋朝廷昏庸无能，百姓年年流离失所，实是该亡！而蒙古君主励精图治，招贤纳士，正是天命所归，金国尚且为之所灭，大夏、畏兀儿、大理更是难撄其锋，现如今，只剩下区区弱宋，定然不能幸免。你们这些人作那徒劳的抵抗，无非还是“汉统”在作怪，你们不愿被异族统治，不愿对异族的君主跪拜，可是你们想过没有，天下本是天下人之天下，非一人之天下，惟有德者居之，哪个族做皇帝不是一样？像你们这样硬抗下去，吃苦的只有百姓，你们又何必如此狭隘？’”
三弟若有所悟，我再也忍不住，冷哼一声：“世外高人？原也不过如此！他若站在我面前说这话，我一巴掌打烂他的狗嘴！
“什么汉统作怪，什么狭隘！放他娘的屁！鞑子军所到之处，烧杀抢掠无所不为，又哪来的‘德’？夏国已经投降，可当蒙古人进了兴庆府之后，城中百姓仍被其杀了个精光，此等残暴之族，如何做得天下之主？大宋是该亡，却不该亡在蒙古鞑子手里！如果我们害怕了，投降了，我们的后人会怎么看我们？当他们遇到异族入侵时，会怎么想？咱们汉人少了硬骨头，又拿什么立足于世？！”
二弟的头低得更低了，我道：“吕德降了鞑子，是为了襄阳的百姓，世人不会怪他。可他降元之后就成了鞑子的走狗，对自己原来的战友捅刀子，我打从心眼里瞧不起他！鞑子军是没有屠尽襄阳，但狼不会一直吃素，鞑子军屠不了襄阳，还会拿别的城池下刀的，这几天鞑子军驱着城外百姓攻城，将百姓屠杀后用尸体堆砌熬油焚烧城墙，如此的残暴，你们也都看见了。咱们只有死守下去，城在人在，城破人亡，即使战死，也叫鞑子不敢小瞧咱们汉人！”
二弟和三弟都点点头，但神色仍然有些不自然，我知道二弟未必会听我的，即便是三弟，似乎也有些动摇，但我不愿再多说，在这个朝不保夕的时期，我还能强求他们什么呢？
他们都是和我同生共死过的好兄弟，就算另有想法，我也懒得去追究了，我只尽自己所能，拼着一死，与鞑子血战到底罢了。
第二天清晨，鞑子军发起了最后的猛攻，城外的护城船只尽数被毁，无数的元兵踩着云梯，攻入了常州城。
我狂舞着大刀，将爬上城楼的元兵一个一个的砍下城去，然而，我砍了一批，又来一批，明晃晃的长矛马刀不断向我攻来，我此时脑海中一片空白，只不停地挥舞着刀，在重重敌军中乱砍乱杀。
在又一次被几根长矛刺中后，我踉踉跄跄地往后退了几步，靠在墙上，手中平时轻重合适的大刀，此时好似重逾万斤，再也挥不起来，身上更添了无数伤口，是刀伤，还是箭伤？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这些伤处已经夺走了我继续厮杀下去的体力。
十几个鞑子兵嚎叫着向我冲来，我苦笑一下，这就是我的结局么？当年纵横江湖，令无数贪官闻风丧胆的巨盗首领，最终死在了一群鞑子兵的手上。
生死关头之际，我忽然想起一个问题：“后世史书，会怎么说我呢？”
大宋注定是要亡的，即使不亡，那些史官们也不可能把一个曾经杀官造反的 盗首写进史书的，而元室的史书呢？我只不过是他们成千上万斩获中的一个而已。
就在我睁大眼睛，想看鞑子兵是如何杀死我的时候，一个青色的人影冲了过来，剑光闪动，十几名鞑子兵全被击退。
是三弟。
他不停地挥剑，发了疯似的砍杀着元兵。围攻我的元兵全被他的气势所摄，纷纷后退。
我喘着粗气，道：“三弟……你别管我了，想办法冲出去吧……”
三弟回过头，眼里满是泪花，奇怪，他为什么会哭？我正要问他，他哽咽着说：“大哥，我对不住你！二哥他……他投降鞑子了！他打开了城门，放鞑子进城了！”
我心里如同被重锤猛击了一下，怔了许久。
二弟……他真的投降鞑子了么？他真的抛下了“狭隘”的“汉统”，去投向那个“让天下一统，再无战争，让天下百姓，安居乐业”的蒙古朝廷去了？
一群元兵再次围上来，三弟狂吼着和他们斗在一起，我不知从哪里来了一股力量，提起大刀，转身向城楼下的城门冲去。
三弟一边和元兵苦斗，一边大叫道：“大哥！大哥！……”我没有理会，径直向前冲。
这一去，真的成了我的结局，我不后悔，也没有遗憾。我知道，用不了多久，我的姓名会和无数的义军将士的姓名一起，湮没在悠悠的历史长河之中……
（二）
江南的景色，不论春夏秋冬，总是那么美，可惜，我也许很快就看不见了。
我独自一人从营地里出来，心里这样想着。
元兵已经将城池围了数月，大宋朝廷派来的援军也在半路上被打了个全军覆没，常州城中缺兵少粮，蒙古大军又攻得越来越紧，看来，常州城破，只在早晚。
元军进城，肯定是要大肆屠杀的，到时候，我该怎么办呢？
和这座孤城共存亡？不可能，我又不是这该死的大宋朝廷的官员，没得过朝廷的一官半职，没领过朝廷的一文俸禄，凭什么要我为这个腐朽的王朝殉葬？
孤身一人突围逃走？这倒是个不错的主意，我陪着大哥、三弟，跟随云大侠，从襄阳到京口，从京口到常州，这一路打下来，也算是对得起这些老百姓了。
可是……可是我一个人走的话，叶儿怎么办？
叶儿是个可爱的小姑娘，早年她的父母死在了元兵的乱刀之下，她跟着她叔叔逃难来到常州，元兵围攻常州，她叔叔被襄阳炮打死，只剩下她一个人孤零零的无依无靠。
我就是在那个时候认识她的。
她笑起来的时候很美，总是叫我看得痴了，而这个时候她就会害羞地低下头，然后调皮地一笑，用手指“咚咚”地敲我的头，转身飞快地跑开。见到她，我的心里就会有一种温暖的感觉——这种感觉，是以前从来没有的。
在守卫常州的这段时间里，我受了伤，她给我上药，我衣服破了，她给我缝补。她还时不时的弄些吃的送到城楼上来给我，引得旁边的兄弟总是用嫉妒的目光望着我。
如果城池一旦被攻破，叶儿该怎么办呢？
不知不觉中，我已经来到了叶儿的住处。
灯光下，叶儿正在缝衣服，看见我，脸上满是喜悦的神色，快步走到我面前：“你来了？来，试试我新给你做的衣服……呀，你怎么又受伤了?熳拢 ?BR>
我坐到椅子上，叶儿小心翼翼地解开缠在我头上的绷带，端来一盆热水，仔细将我脸上的伤口清洗了一遍，再换上一条新的绷带。
我的心里一阵温暖，只听得叶儿低低的说：“你知道吗？云大侠的母亲和姐姐，前些天都自尽了。”
我吃了一惊：“什么？怎么回事？”
叶儿叹了口气：“鞑子军就要攻进城来了，云大侠的母亲和姐姐为了云大侠能够心无牵挂，都以自尽来坚定云大侠抗敌的念头。唉……云大侠一家，真是一门忠烈，他的父亲听说当初也是为了号召大家抗击鞑子才被蒙古鞑子杀害的，现如今，他的母亲和姐姐又……”
我心中一颤，紧紧抓住叶儿的手，说：“叶儿……我……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会不顾一切，保你周全，你……你万不可像她们那样……”
叶儿伏在我的背上，脸贴着我的后颈，说：“你放心，我不会像她们那样自寻短见的，常州城多守一天，我就多活一天，我会好好的活着，让你在守城的时候，肚子饿了，有人给你做吃的，身子冷了，有人给你缝衣服……”
我的后颈一片湿润，那是叶儿流下的泪水。
从叶儿家出来后，我急匆匆地向城门走去。
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要保叶儿周全！为了叶儿，我可以放弃一切！
但是，常州城破在即，那帮如狼似虎的元军进了城，我自己保命尚且不能，又凭什么去保护叶儿？
当今之计，只有一条路可走了，出于对大哥的义，我并不想走这条路，但是，我没的选择。
“大元统一天下是大势所趋，任何阻止这一统一的人，都不会有好下场！”
“宋朝腐败无能，只有元朝才能让百姓安居乐业！”
“归顺了大元，就成了大元的子民，就可以以一个强国子民的身份，傲视天下，何乐不为！”
“汉人是人，蒙古人也是人，汉人能统治天下，蒙古人为什么就不可以？蒙古人杀了不少汉人，汉人不也杀过蒙古人么？”
“吕大人降了大元，大元便放过了襄阳一城的百姓，我现在降了大元，大元即便不赦常州全城百姓，也不会为难我的亲人……”
……………………
我心中反复地念叨着这些话，像是要说服自己，又像是要麻醉自己，但脑海中又隐隐觉得，这该叫“借口”才比较好吧？
把守城门的是我手下的弟兄，因此，要混出城去根本就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但是，我不敢告诉他们我出城是去干什么，如果他们知道我出城的目的，即使是同生共死的兄弟，只怕也会当场和我翻脸。
等我重新回到城里的时候，东方已现出了鱼肚白。
我低着头，脑海中还在想着刚才元军统帅伯颜的话。
“好，既然你愿意归顺大元，就是我大元军队的一员了，城破之后，你的家人不但不会受到伤害，还会得到特别的优待。
“我军已经筑起高台，架设云梯，明日便可攻下常州，到时候你只需打开城门，放我军进入，便是你大功一件。
“打开城门后，你换上我军的衣服，助我军剿杀顽抗者即可。”
……………………
就在我往营房走去的时候，一个声音在我背后响起：“二哥。”
我停下脚步，回过头，三弟正站在我身后。
难道事情败露了？我忐忑不安地扫视周围，还好，只有三弟一人。
三弟走上前，拉着我的手进了营房，低低地问：“二哥，你半夜三更，出城去鞑子军营做什么？”
我觉得脸有些发烫，道：“没什么……我去巡视……巡视一下。”
三弟凝视着我，我被他盯得浑身不自在，只听三弟道：“鞑子军现今已经将城池团团围住，你还能去城外巡视？二哥，我知道，你出城是去投降鞑子，是不是？”
我咬了咬牙，道：“既然你已经知道，我也不用瞒你，不错，我是出城去投降鞑子了，因为我不想和这座城池一块完蛋！我只不过是个剧盗首领，逼不得以才陪大哥来守城的，难道还想指望朝廷给我们青史留名吗？我必须给自己留条退路！大宋马上就要完了，大元统一天下是大势所趋，咱们改变不了！我只不过是随大势而已！”说着这些话的同时，我暗自聚起真气，因为我知道三弟的性子，黄昏时，因为我的一句后悔的话就要杀我，现在我说这些，难保他义愤之下不会再次向我动手。
三弟并没有动武，只是低下头，喃喃地道：“大势所趋？只一个‘大势所趋’，就要血流成河，就要无数百姓为之丧命？我……我还是去告诉大哥，请他说该怎么办？……”
我心中一紧，要是让大哥知道我已降敌，那还了得？正待有所行动，一声惊天动地的炮炸声响起，我和三弟同是一惊，营房外人声沸腾。
“鞑子兵攻城了！鞑子兵攻城了！”
“鞑子兵架起云梯，攻上城楼了！”
“奶奶的，老子今天不要命了，豁出去和这帮狗娘养的拼了！”
三弟怔了一下，说了声：“这么快？”提起剑转身就走，我趁他不备，快步上前，一手抓住他的手腕，另一只手点了他的穴道，三弟怒道：“二哥你……”
我黯然道：“三弟，常州城破只在今日。云大侠武功再高，谋略再广，也难以挽回局势。我不想死，更不想叶儿死。当今之计，惟有投降一途，方能保全大家的性命。三弟，对不住了！”将三弟往屏风后一藏，提枪转身往城门而去。
此时元军已凭着云梯攻上了城楼，与守军厮杀在一起，但城门处却还尚未被攻破。我深吸了一口气，奔到城门，向守门军士道：“把城门打开！”
那军士是我的部下，听我这么说，吃了一惊：“二爷，鞑子军势大，不能开城门！”
眼见城楼上的元兵越来越多，倘若他们攻下来开了城门，我还有什么功劳去向伯颜提条件？想到这里，我冷哼了一声，大踏步上前去开门，几名守门军士扑上前抱住我，叫着：“二爷，你疯啦！城门不能开！”全被我运力震到了一边。
城门一开，洪流般的元军涌进了城，守门的宋军士兵迅速被这洪流淹没，他们临死前的叫声不绝于耳：“王八蛋，狗汉奸！原来你是这么个东西，老子看错你了！……”
我紧咬着嘴唇，拼命地摇了摇头，然后换上早先伯颜给我的元军装束，随着元军在城内冲杀起来。
事已至此，再无挽回的余地，即使是错的，我也只能一条道走下去了。
就在我麻木地斩杀昨天还是战友的宋军将士时，一个魁梧而熟悉的身影出现在我面前。
“二弟，你……你真的投降鞑子了？”此时的大哥，满身血污，以刀撑地，气息异常粗重，看得出，他身受重伤，已是强弩之末。
“大哥，原谅我……”我心中剧痛，低低地说出这句话。
大哥忽然仰天大笑，指着我说：“二弟，你既然做了汉奸，那咱们也没什么好说的了，一决生死吧！”
“大哥，我不想和你动手……”我惊慌之下的这句话还没说完，大哥已经高举大刀向我扑来，我本能地举枪一迎，却没想到，此时浑身是伤的大哥，哪里还有力气闪避？——长枪立时穿过了大哥的胸膛！
“大哥！”我惊叫一声，放开枪，上前抱住了他。天，我都干了什么？我居然杀了大哥，杀了那个和我一起长大，一起习武，一起同甘共苦的大哥！
大哥面如金纸，抓住我的手，气若游丝地道：“希望……希望你不要后悔……”气息越来越微弱，最终完全消失，我欲哭无泪，他哪里知道，在那一枪刺中他的时候，我已经后悔了！
我抽出插在大哥尸体上的长枪，对着大哥猛磕了几个响头，想说些什么，却又什么都说不出来。
一骑快马掠过，马上的蒙古军官高声叫着：“伯颜大人有令，此城令我大元损兵折将，今已攻破，须将全城上下洗荡干净，不留一人。”说到这里，他伸开双臂，呼道：“勇士们，把你们连日来积攒的怒火，尽数发泄在这些低贱的南朝蛮子身上吧，让他们知道敢抵抗我蒙古大军的下场！”
蒙古军士齐声欢呼，一场惨绝人寰的大屠杀由此开始。
我手握着长枪，木然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年迈的老人被马刀劈成了两半；婴儿被长矛刺穿了高高挑起；青年被绑在马后一路狂拖；妇女被剥光衣服就地奸淫；房屋被焚为白地，财物被抢掳一空，一时间，鲜血四处飞溅，人头满地乱滚……
我痛苦地闭上双眼，心中好似万根钢针在猛扎，我早知城破之后百姓不能幸免，却没料到会是这般的触目惊心！为了这些平日待我们守城军士如亲人一般的无辜百姓，我和兄弟们死守城池多年，不料到了最后关头，我却做了屠杀他们的帮凶！
“叶儿呢？叶儿！”刹那间，不祥的预感袭遍全身，我急忙跌跌撞撞地奔向叶儿的住处。
当打退了鞑子军的又一轮进攻之后，已是黄昏时分。
夕阳映照着涂满鲜血的城楼，渲染出一片浓烈的红色，残破的“宋”字军旗在掺杂着硝烟的冷风中无力地摇曳，就像秋末就要凋落的黄叶。
将士们都松下劲来，有的在收殓同伴的尸首，有的抓着一块不知是饼是泥的东西狼吞虎咽，有的则呆若木鸡地坐在地上，一言不发。
我放下手中已有缺口的刀，顺着城墙软瘫下来，经过一整天的厮杀，我的身体就像断了弦的弓一样，软绵绵的，身上几处刀伤箭伤更是火辣辣的痛，痛得我直想把那几处带伤的肉用刀割下来。
二弟和三弟慢慢走到我身旁，坐了下来，二弟的头脸上新裹上了一条绷带，三弟刚包扎好的大腿上则还在往外渗着鲜血。
一阵沉默后，二弟首先开了口：“大哥，你看鞑子什么时候还会来攻城？”
我说：“我也不知道，不过我可以确定的是，从现在到他们下一次进攻，时间肯定不会长，要么是明早，要么是今晚，要么……要么现在就杀个回马枪，也不是没可能的。”
二弟的脸抽搐了一下，不再说话了，三弟叹了口气，说：“鞑子这几天攻城，就像催命鬼一样，也不歇一会，真是要命！指挥鞑子军的，听说就是那个被称作黄毛鬼的梁萧，樊城、襄阳、京口，咱们都吃过他的大亏，他领了大军到了咱们常州，我本以为又要和他大战一场，哪知他就在城外指名道姓地找云大侠决斗，遭到拒绝后就没再来了。听说那个黄毛鬼，是在咱们大宋境内长大的，我还想他是不是良心发现，不会再领鞑子来攻打咱们了呢？谁知道到了这几天……嘿嘿，真是……”
我道：“这两天带领鞑子军的不是梁萧，而是伯颜。我听探子回报的。”
二弟道：“梁萧也好，伯颜也好，都不是省油的灯。大哥，你看咱们这常州城，守得住么？”
我摇了摇头，道：“鞑子兵强马壮，带兵的将领又个个骁勇善战，常州城里缺人少粮，被攻破是迟早的事。”说到这里，我盯着他面带惊惧的脸，道：“怎么？你小子怕啦？”
二弟沉默不语，三弟道：“鞑子将军们确实能征善战，但咱们不也有云大侠、靳大侠、方大侠他们么？”我叹道：“大厦将倾，独木难支。”
二弟缓缓抬起头，突然道：“大哥，你既然知道大厦将倾，独木难支，却为什么还要带着咱们兄弟在这里死守下去？”他说这话时，压低了嗓门，眼光闪烁不定。
我心中没来由的一动，正要说话，三弟叫道：“二哥你这是什么话？当初你说什么来着？‘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大不了赔上一条性命，脑袋掉了碗口大的疤’！这些话你都忘了么？现在怎么又说出这种话来！”
二弟没有理会他，只是静静地看着我。我沉默了一阵，道：“加入义军，抵抗鞑子，你后悔了？”
二弟平静地说了一句应该在我意料之中却又不愿去想，不敢去想的话：“是，我后悔了，我后悔当初作出和你们一起参军的决定，后悔和你们一起去做什么保卫疆土，抗击外侮的没意义的事！”
三弟怒吼一声，拔出剑就要砍二弟，二弟急忙往后闪避，我一把按住三弟的手，因为我知道以二弟的为人，是不会无缘无故的说出这句话的。
三弟在我的阻止下，慢慢冷静下来，将剑收回剑鞘，冷冷地盯着二弟。
二弟小心翼翼地看着我和三弟，我沉声道：“你有什么想法，就说出来吧，大家多年的兄弟，有什么话不能当面说的？”
二弟低着头，沉吟良久，方才道：“大哥，你是个明事理的人，你还记得当年官府是怎么逼迫咱们的么？”我道：“当然记得，咱们本是普通农户，只因官府苛捐杂税逼迫得紧，最终咱们都家破人亡，幸得师父收留，授以武艺，杀啊了害咱们家人的狗官，这才报了血海深仇。”
二弟道：“当初咱们在师父教诲下，结为兄弟，行走江湖，立誓要杀尽贪官污吏，给天下百姓一个清平得世界，可是结果呢？大宋得官儿一个比一个贪，咱们便是杀上一辈子，也杀之不尽。这是为什么？还不是因为做皇帝得昏庸无能，只知自己享乐，不顾百姓死活？这样一个上昏下贪的朝廷，咱们保他做甚？”
我道：“大宋朝廷，确实混蛋透顶，但咱们参军杀敌，可不是为了保那个昏庸的朝廷。”二弟道：“不错，咱们的主要目的，是为了保卫大宋的黎民百姓，可是大哥，像咱们这样拼死抵抗鞑子，到头来真能救得了这满城的百姓么？”
他站直了身子，一手扶墙，一手指着西方，道：“蒙古鞑子凶暴异常，每下一城，如遇抵抗，破城之后必将鸡犬不留。常州城被攻破，只在早晚，咱们死守常州这么久，鞑子在这里损兵折将不少，倘若一旦城破，这城中百姓哪里还能幸免？”
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得话来！我强忍心中得怒火，道：“那依你之见，要怎样才能保得住这一城百姓呢？”
二弟道：“大哥你还记得襄阳得吕德吕大人么？他力守襄阳多年，鞑子军没少吃他的苦头，后来降了鞑子，鞑子可没有屠杀城中百姓……”
三弟叫道：“你要我们学吕德那样，投降鞑子？”二弟低着头道：“投降鞑子又怎么了？既可保全百姓，又可保全自身。当初在襄阳城时，阿里海牙和梁萧到城下劝降吕大人，那个梁萧说的话，我当时可是听一清二楚，他说：‘吕大人，你既然想死，死了最好！你大约想的是死了之后名垂青史。没错，你死了名声大好，但这满城的百姓死了，又又什么用呢？你骂我是贼子，我看你才是大贼！你打着忠孝仁义之号，窃走这一城人的性命，换取你千秋百世的名声。’这话我在心里想了很久，鞑子军势大，咱们守是守不住的，既然如此，你我为什么还要为了自己的名声，连累百姓遭受屠戮呢？”
三弟的神色稍缓，道：“二哥，你说的也有道理，可……可你就愿意让异族蛮夷来做这天下之主么？”
二弟道：“前些日子我遇到一个人，他是个不问世俗的高人，他对我说了一番话，对我触动颇大，他说：‘大宋朝廷昏庸无能，百姓年年流离失所，实是该亡！而蒙古君主励精图治，招贤纳士，正是天命所归，金国尚且为之所灭，大夏、畏兀儿、大理更是难撄其锋，现如今，只剩下区区弱宋，定然不能幸免。你们这些人作那徒劳的抵抗，无非还是“汉统”在作怪，你们不愿被异族统治，不愿对异族的君主跪拜，可是你们想过没有，天下本是天下人之天下，非一人之天下，惟有德者居之，哪个族做皇帝不是一样？像你们这样硬抗下去，吃苦的只有百姓，你们又何必如此狭隘？’”
三弟若有所悟，我再也忍不住，冷哼一声：“世外高人？原也不过如此！他若站在我面前说这话，我一巴掌打烂他的狗嘴！
“什么汉统作怪，什么狭隘！放他娘的屁！鞑子军所到之处，烧杀抢掠无所不为，又哪来的‘德’？夏国已经投降，可当蒙古人进了兴庆府之后，城中百姓仍被其杀了个精光，此等残暴之族，如何做得天下之主？大宋是该亡，却不该亡在蒙古鞑子手里！如果我们害怕了，投降了，我们的后人会怎么看我们？当他们遇到异族入侵时，会怎么想？咱们汉人少了硬骨头，又拿什么立足于世？！”
二弟的头低得更低了，我道：“吕德降了鞑子，是为了襄阳的百姓，世人不会怪他。可他降元之后就成了鞑子的走狗，对自己原来的战友捅刀子，我打从心眼里瞧不起他！鞑子军是没有屠尽襄阳，但狼不会一直吃素，鞑子军屠不了襄阳，还会拿别的城池下刀的，这几天鞑子军驱着城外百姓攻城，将百姓屠杀后用尸体堆砌熬油焚烧城墙，如此的残暴，你们也都看见了。咱们只有死守下去，城在人在，城破人亡，即使战死，也叫鞑子不敢小瞧咱们汉人！”
二弟和三弟都点点头，但神色仍然有些不自然，我知道二弟未必会听我的，即便是三弟，似乎也有些动摇，但我不愿再多说，在这个朝不保夕的时期，我还能强求他们什么呢？
他们都是和我同生共死过的好兄弟，就算另有想法，我也懒得去追究了，我只尽自己所能，拼着一死，与鞑子血战到底罢了。
第二天清晨，鞑子军发起了最后的猛攻，城外的护城船只尽数被毁，无数的元兵踩着云梯，攻入了常州城。
我狂舞着大刀，将爬上城楼的元兵一个一个的砍下城去，然而，我砍了一批，又来一批，明晃晃的长矛马刀不断向我攻来，我此时脑海中一片空白，只不停地挥舞着刀，在重重敌军中乱砍乱杀。
在又一次被几根长矛刺中后，我踉踉跄跄地往后退了几步，靠在墙上，手中平时轻重合适的大刀，此时好似重逾万斤，再也挥不起来，身上更添了无数伤口，是刀伤，还是箭伤？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这些伤处已经夺走了我继续厮杀下去的体力。
十几个鞑子兵嚎叫着向我冲来，我苦笑一下，这就是我的结局么？当年纵横江湖，令无数贪官闻风丧胆的巨盗首领，最终死在了一群鞑子兵的手上。
生死关头之际，我忽然想起一个问题：“后世史书，会怎么说我呢？”
大宋注定是要亡的，即使不亡，那些史官们也不可能把一个曾经杀官造反的 盗首写进史书的，而元室的史书呢？我只不过是他们成千上万斩获中的一个而已。
就在我睁大眼睛，想看鞑子兵是如何杀死我的时候，一个青色的人影冲了过来，剑光闪动，十几名鞑子兵全被击退。
是三弟。
他不停地挥剑，发了疯似的砍杀着元兵。围攻我的元兵全被他的气势所摄，纷纷后退。
我喘着粗气，道：“三弟……你别管我了，想办法冲出去吧……”
三弟回过头，眼里满是泪花，奇怪，他为什么会哭？我正要问他，他哽咽着说：“大哥，我对不住你！二哥他……他投降鞑子了！他打开了城门，放鞑子进城了！”
我心里如同被重锤猛击了一下，怔了许久。
二弟……他真的投降鞑子了么？他真的抛下了“狭隘”的“汉统”，去投向那个“让天下一统，再无战争，让天下百姓，安居乐业”的蒙古朝廷去了？
一群元兵再次围上来，三弟狂吼着和他们斗在一起，我不知从哪里来了一股力量，提起大刀，转身向城楼下的城门冲去。
三弟一边和元兵苦斗，一边大叫道：“大哥！大哥！……”我没有理会，径直向前冲。
这一去，真的成了我的结局，我不后悔，也没有遗憾。我知道，用不了多久，我的姓名会和无数的义军将士的姓名一起，湮没在悠悠的历史长河之中……
（二）
江南的景色，不论春夏秋冬，总是那么美，可惜，我也许很快就看不见了。
我独自一人从营地里出来，心里这样想着。
元兵已经将城池围了数月，大宋朝廷派来的援军也在半路上被打了个全军覆没，常州城中缺兵少粮，蒙古大军又攻得越来越紧，看来，常州城破，只在早晚。
元军进城，肯定是要大肆屠杀的，到时候，我该怎么办呢？
和这座孤城共存亡？不可能，我又不是这该死的大宋朝廷的官员，没得过朝廷的一官半职，没领过朝廷的一文俸禄，凭什么要我为这个腐朽的王朝殉葬？
孤身一人突围逃走？这倒是个不错的主意，我陪着大哥、三弟，跟随云大侠，从襄阳到京口，从京口到常州，这一路打下来，也算是对得起这些老百姓了。
可是……可是我一个人走的话，叶儿怎么办？
叶儿是个可爱的小姑娘，早年她的父母死在了元兵的乱刀之下，她跟着她叔叔逃难来到常州，元兵围攻常州，她叔叔被襄阳炮打死，只剩下她一个人孤零零的无依无靠。
我就是在那个时候认识她的。
她笑起来的时候很美，总是叫我看得痴了，而这个时候她就会害羞地低下头，然后调皮地一笑，用手指“咚咚”地敲我的头，转身飞快地跑开。见到她，我的心里就会有一种温暖的感觉——这种感觉，是以前从来没有的。
在守卫常州的这段时间里，我受了伤，她给我上药，我衣服破了，她给我缝补。她还时不时的弄些吃的送到城楼上来给我，引得旁边的兄弟总是用嫉妒的目光望着我。
如果城池一旦被攻破，叶儿该怎么办呢？
不知不觉中，我已经来到了叶儿的住处。
灯光下，叶儿正在缝衣服，看见我，脸上满是喜悦的神色，快步走到我面前：“你来了？来，试试我新给你做的衣服……呀，你怎么又受伤了?熳拢 ?BR>
我坐到椅子上，叶儿小心翼翼地解开缠在我头上的绷带，端来一盆热水，仔细将我脸上的伤口清洗了一遍，再换上一条新的绷带。
我的心里一阵温暖，只听得叶儿低低的说：“你知道吗？云大侠的母亲和姐姐，前些天都自尽了。”
我吃了一惊：“什么？怎么回事？”
叶儿叹了口气：“鞑子军就要攻进城来了，云大侠的母亲和姐姐为了云大侠能够心无牵挂，都以自尽来坚定云大侠抗敌的念头。唉……云大侠一家，真是一门忠烈，他的父亲听说当初也是为了号召大家抗击鞑子才被蒙古鞑子杀害的，现如今，他的母亲和姐姐又……”
我心中一颤，紧紧抓住叶儿的手，说：“叶儿……我……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会不顾一切，保你周全，你……你万不可像她们那样……”
叶儿伏在我的背上，脸贴着我的后颈，说：“你放心，我不会像她们那样自寻短见的，常州城多守一天，我就多活一天，我会好好的活着，让你在守城的时候，肚子饿了，有人给你做吃的，身子冷了，有人给你缝衣服……”
我的后颈一片湿润，那是叶儿流下的泪水。
从叶儿家出来后，我急匆匆地向城门走去。
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要保叶儿周全！为了叶儿，我可以放弃一切！
但是，常州城破在即，那帮如狼似虎的元军进了城，我自己保命尚且不能，又凭什么去保护叶儿？
当今之计，只有一条路可走了，出于对大哥的义，我并不想走这条路，但是，我没的选择。
“大元统一天下是大势所趋，任何阻止这一统一的人，都不会有好下场！”
“宋朝腐败无能，只有元朝才能让百姓安居乐业！”
“归顺了大元，就成了大元的子民，就可以以一个强国子民的身份，傲视天下，何乐不为！”
“汉人是人，蒙古人也是人，汉人能统治天下，蒙古人为什么就不可以？蒙古人杀了不少汉人，汉人不也杀过蒙古人么？”
“吕大人降了大元，大元便放过了襄阳一城的百姓，我现在降了大元，大元即便不赦常州全城百姓，也不会为难我的亲人……”
……………………
我心中反复地念叨着这些话，像是要说服自己，又像是要麻醉自己，但脑海中又隐隐觉得，这该叫“借口”才比较好吧？
把守城门的是我手下的弟兄，因此，要混出城去根本就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但是，我不敢告诉他们我出城是去干什么，如果他们知道我出城的目的，即使是同生共死的兄弟，只怕也会当场和我翻脸。
等我重新回到城里的时候，东方已现出了鱼肚白。
我低着头，脑海中还在想着刚才元军统帅伯颜的话。
“好，既然你愿意归顺大元，就是我大元军队的一员了，城破之后，你的家人不但不会受到伤害，还会得到特别的优待。
“我军已经筑起高台，架设云梯，明日便可攻下常州，到时候你只需打开城门，放我军进入，便是你大功一件。
“打开城门后，你换上我军的衣服，助我军剿杀顽抗者即可。”
……………………
就在我往营房走去的时候，一个声音在我背后响起：“二哥。”
我停下脚步，回过头，三弟正站在我身后。
难道事情败露了？我忐忑不安地扫视周围，还好，只有三弟一人。
三弟走上前，拉着我的手进了营房，低低地问：“二哥，你半夜三更，出城去鞑子军营做什么？”
我觉得脸有些发烫，道：“没什么……我去巡视……巡视一下。”
三弟凝视着我，我被他盯得浑身不自在，只听三弟道：“鞑子军现今已经将城池团团围住，你还能去城外巡视？二哥，我知道，你出城是去投降鞑子，是不是？”
我咬了咬牙，道：“既然你已经知道，我也不用瞒你，不错，我是出城去投降鞑子了，因为我不想和这座城池一块完蛋！我只不过是个剧盗首领，逼不得以才陪大哥来守城的，难道还想指望朝廷给我们青史留名吗？我必须给自己留条退路！大宋马上就要完了，大元统一天下是大势所趋，咱们改变不了！我只不过是随大势而已！”说着这些话的同时，我暗自聚起真气，因为我知道三弟的性子，黄昏时，因为我的一句后悔的话就要杀我，现在我说这些，难保他义愤之下不会再次向我动手。
三弟并没有动武，只是低下头，喃喃地道：“大势所趋？只一个‘大势所趋’，就要血流成河，就要无数百姓为之丧命？我……我还是去告诉大哥，请他说该怎么办？……”
我心中一紧，要是让大哥知道我已降敌，那还了得？正待有所行动，一声惊天动地的炮炸声响起，我和三弟同是一惊，营房外人声沸腾。
“鞑子兵攻城了！鞑子兵攻城了！”
“鞑子兵架起云梯，攻上城楼了！”
“奶奶的，老子今天不要命了，豁出去和这帮狗娘养的拼了！”
三弟怔了一下，说了声：“这么快？”提起剑转身就走，我趁他不备，快步上前，一手抓住他的手腕，另一只手点了他的穴道，三弟怒道：“二哥你……”
我黯然道：“三弟，常州城破只在今日。云大侠武功再高，谋略再广，也难以挽回局势。我不想死，更不想叶儿死。当今之计，惟有投降一途，方能保全大家的性命。三弟，对不住了！”将三弟往屏风后一藏，提枪转身往城门而去。
此时元军已凭着云梯攻上了城楼，与守军厮杀在一起，但城门处却还尚未被攻破。我深吸了一口气，奔到城门，向守门军士道：“把城门打开！”
那军士是我的部下，听我这么说，吃了一惊：“二爷，鞑子军势大，不能开城门！”
眼见城楼上的元兵越来越多，倘若他们攻下来开了城门，我还有什么功劳去向伯颜提条件？想到这里，我冷哼了一声，大踏步上前去开门，几名守门军士扑上前抱住我，叫着：“二爷，你疯啦！城门不能开！”全被我运力震到了一边。
城门一开，洪流般的元军涌进了城，守门的宋军士兵迅速被这洪流淹没，他们临死前的叫声不绝于耳：“王八蛋，狗汉奸！原来你是这么个东西，老子看错你了！……”
我紧咬着嘴唇，拼命地摇了摇头，然后换上早先伯颜给我的元军装束，随着元军在城内冲杀起来。
事已至此，再无挽回的余地，即使是错的，我也只能一条道走下去了。
就在我麻木地斩杀昨天还是战友的宋军将士时，一个魁梧而熟悉的身影出现在我面前。
“二弟，你……你真的投降鞑子了？”此时的大哥，满身血污，以刀撑地，气息异常粗重，看得出，他身受重伤，已是强弩之末。
“大哥，原谅我……”我心中剧痛，低低地说出这句话。
大哥忽然仰天大笑，指着我说：“二弟，你既然做了汉奸，那咱们也没什么好说的了，一决生死吧！”
“大哥，我不想和你动手……”我惊慌之下的这句话还没说完，大哥已经高举大刀向我扑来，我本能地举枪一迎，却没想到，此时浑身是伤的大哥，哪里还有力气闪避？——长枪立时穿过了大哥的胸膛！
“大哥！”我惊叫一声，放开枪，上前抱住了他。天，我都干了什么？我居然杀了大哥，杀了那个和我一起长大，一起习武，一起同甘共苦的大哥！
大哥面如金纸，抓住我的手，气若游丝地道：“希望……希望你不要后悔……”气息越来越微弱，最终完全消失，我欲哭无泪，他哪里知道，在那一枪刺中他的时候，我已经后悔了！
我抽出插在大哥尸体上的长枪，对着大哥猛磕了几个响头，想说些什么，却又什么都说不出来。
一骑快马掠过，马上的蒙古军官高声叫着：“伯颜大人有令，此城令我大元损兵折将，今已攻破，须将全城上下洗荡干净，不留一人。”说到这里，他伸开双臂，呼道：“勇士们，把你们连日来积攒的怒火，尽数发泄在这些低贱的南朝蛮子身上吧，让他们知道敢抵抗我蒙古大军的下场！”
蒙古军士齐声欢呼，一场惨绝人寰的大屠杀由此开始。
我手握着长枪，木然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年迈的老人被马刀劈成了两半；婴儿被长矛刺穿了高高挑起；青年被绑在马后一路狂拖；妇女被剥光衣服就地奸淫；房屋被焚为白地，财物被抢掳一空，一时间，鲜血四处飞溅，人头满地乱滚……
我痛苦地闭上双眼，心中好似万根钢针在猛扎，我早知城破之后百姓不能幸免，却没料到会是这般的触目惊心！为了这些平日待我们守城军士如亲人一般的无辜百姓，我和兄弟们死守城池多年，不料到了最后关头，我却做了屠杀他们的帮凶！
“叶儿呢？叶儿！”刹那间，不祥的预感袭遍全身，我急忙跌跌撞撞地奔向叶儿的住处。
（一）
当打退了鞑子军的又一轮进攻之后，已是黄昏时分。
夕阳映照着涂满鲜血的城楼，渲染出一片浓烈的红色，残破的“宋”字军旗在掺杂着硝烟的冷风中无力地摇曳，就像秋末就要凋落的黄叶。
将士们都松下劲来，有的在收殓同伴的尸首，有的抓着一块不知是饼是泥的东西狼吞虎咽，有的则呆若木鸡地坐在地上，一言不发。
我放下手中已有缺口的刀，顺着城墙软瘫下来，经过一整天的厮杀，我的身体就像断了弦的弓一样，软绵绵的，身上几处刀伤箭伤更是火辣辣的痛，痛得我直想把那几处带伤的肉用刀割下来。
二弟和三弟慢慢走到我身旁，坐了下来，二弟的头脸上新裹上了一条绷带，三弟刚包扎好的大腿上则还在往外渗着鲜血。
一阵沉默后，二弟首先开了口：“大哥，你看鞑子什么时候还会来攻城？”
我说：“我也不知道，不过我可以确定的是，从现在到他们下一次进攻，时间肯定不会长，要么是明早，要么是今晚，要么……要么现在就杀个回马枪，也不是没可能的。”
二弟的脸抽搐了一下，不再说话了，三弟叹了口气，说：“鞑子这几天攻城，就像催命鬼一样，也不歇一会，真是要命！指挥鞑子军的，听说就是那个被称作黄毛鬼的梁萧，樊城、襄阳、京口，咱们都吃过他的大亏，他领了大军到了咱们常州，我本以为又要和他大战一场，哪知他就在城外指名道姓地找云大侠决斗，遭到拒绝后就没再来了。听说那个黄毛鬼，是在咱们大宋境内长大的，我还想他是不是良心发现，不会再领鞑子来攻打咱们了呢？谁知道到了这几天……嘿嘿，真是……”
我道：“这两天带领鞑子军的不是梁萧，而是伯颜。我听探子回报的。”
二弟道：“梁萧也好，伯颜也好，都不是省油的灯。大哥，你看咱们这常州城，守得住么？”
我摇了摇头，道：“鞑子兵强马壮，带兵的将领又个个骁勇善战，常州城里缺人少粮，被攻破是迟早的事。”说到这里，我盯着他面带惊惧的脸，道：“怎么？你小子怕啦？”
二弟沉默不语，三弟道：“鞑子将军们确实能征善战，但咱们不也有云大侠、靳大侠、方大侠他们么？”我叹道：“大厦将倾，独木难支。”
二弟缓缓抬起头，突然道：“大哥，你既然知道大厦将倾，独木难支，却为什么还要带着咱们兄弟在这里死守下去？”他说这话时，压低了嗓门，眼光闪烁不定。
我心中没来由的一动，正要说话，三弟叫道：“二哥你这是什么话？当初你说什么来着？‘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大不了赔上一条性命，脑袋掉了碗口大的疤’！这些话你都忘了么？现在怎么又说出这种话来！”
二弟没有理会他，只是静静地看着我。我沉默了一阵，道：“加入义军，抵抗鞑子，你后悔了？”
二弟平静地说了一句应该在我意料之中却又不愿去想，不敢去想的话：“是，我后悔了，我后悔当初作出和你们一起参军的决定，后悔和你们一起去做什么保卫疆土，抗击外侮的没意义的事！”
三弟怒吼一声，拔出剑就要砍二弟，二弟急忙往后闪避，我一把按住三弟的手，因为我知道以二弟的为人，是不会无缘无故的说出这句话的。
三弟在我的阻止下，慢慢冷静下来，将剑收回剑鞘，冷冷地盯着二弟。
二弟小心翼翼地看着我和三弟，我沉声道：“你有什么想法，就说出来吧，大家多年的兄弟，有什么话不能当面说的？”
二弟低着头，沉吟良久，方才道：“大哥，你是个明事理的人，你还记得当年官府是怎么逼迫咱们的么？”我道：“当然记得，咱们本是普通农户，只因官府苛捐杂税逼迫得紧，最终咱们都家破人亡，幸得师父收留，授以武艺，杀啊了害咱们家人的狗官，这才报了血海深仇。”
二弟道：“当初咱们在师父教诲下，结为兄弟，行走江湖，立誓要杀尽贪官污吏，给天下百姓一个清平得世界，可是结果呢？大宋得官儿一个比一个贪，咱们便是杀上一辈子，也杀之不尽。这是为什么？还不是因为做皇帝得昏庸无能，只知自己享乐，不顾百姓死活？这样一个上昏下贪的朝廷，咱们保他做甚？”
我道：“大宋朝廷，确实混蛋透顶，但咱们参军杀敌，可不是为了保那个昏庸的朝廷。”二弟道：“不错，咱们的主要目的，是为了保卫大宋的黎民百姓，可是大哥，像咱们这样拼死抵抗鞑子，到头来真能救得了这满城的百姓么？”
他站直了身子，一手扶墙，一手指着西方，道：“蒙古鞑子凶暴异常，每下一城，如遇抵抗，破城之后必将鸡犬不留。常州城被攻破，只在早晚，咱们死守常州这么久，鞑子在这里损兵折将不少，倘若一旦城破，这城中百姓哪里还能幸免？”
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得话来！我强忍心中得怒火，道：“那依你之见，要怎样才能保得住这一城百姓呢？”
二弟道：“大哥你还记得襄阳得吕德吕大人么？他力守襄阳多年，鞑子军没少吃他的苦头，后来降了鞑子，鞑子可没有屠杀城中百姓……”
三弟叫道：“你要我们学吕德那样，投降鞑子？”二弟低着头道：“投降鞑子又怎么了？既可保全百姓，又可保全自身。当初在襄阳城时，阿里海牙和梁萧到城下劝降吕大人，那个梁萧说的话，我当时可是听一清二楚，他说：‘吕大人，你既然想死，死了最好！你大约想的是死了之后名垂青史。没错，你死了名声大好，但这满城的百姓死了，又又什么用呢？你骂我是贼子，我看你才是大贼！你打着忠孝仁义之号，窃走这一城人的性命，换取你千秋百世的名声。’这话我在心里想了很久，鞑子军势大，咱们守是守不住的，既然如此，你我为什么还要为了自己的名声，连累百姓遭受屠戮呢？”
三弟的神色稍缓，道：“二哥，你说的也有道理，可……可你就愿意让异族蛮夷来做这天下之主么？”
二弟道：“前些日子我遇到一个人，他是个不问世俗的高人，他对我说了一番话，对我触动颇大，他说：‘大宋朝廷昏庸无能，百姓年年流离失所，实是该亡！而蒙古君主励精图治，招贤纳士，正是天命所归，金国尚且为之所灭，大夏、畏兀儿、大理更是难撄其锋，现如今，只剩下区区弱宋，定然不能幸免。你们这些人作那徒劳的抵抗，无非还是“汉统”在作怪，你们不愿被异族统治，不愿对异族的君主跪拜，可是你们想过没有，天下本是天下人之天下，非一人之天下，惟有德者居之，哪个族做皇帝不是一样？像你们这样硬抗下去，吃苦的只有百姓，你们又何必如此狭隘？’”
三弟若有所悟，我再也忍不住，冷哼一声：“世外高人？原也不过如此！他若站在我面前说这话，我一巴掌打烂他的狗嘴！
“什么汉统作怪，什么狭隘！放他娘的屁！鞑子军所到之处，烧杀抢掠无所不为，又哪来的‘德’？夏国已经投降，可当蒙古人进了兴庆府之后，城中百姓仍被其杀了个精光，此等残暴之族，如何做得天下之主？大宋是该亡，却不该亡在蒙古鞑子手里！如果我们害怕了，投降了，我们的后人会怎么看我们？当他们遇到异族入侵时，会怎么想？咱们汉人少了硬骨头，又拿什么立足于世？！”
二弟的头低得更低了，我道：“吕德降了鞑子，是为了襄阳的百姓，世人不会怪他。可他降元之后就成了鞑子的走狗，对自己原来的战友捅刀子，我打从心眼里瞧不起他！鞑子军是没有屠尽襄阳，但狼不会一直吃素，鞑子军屠不了襄阳，还会拿别的城池下刀的，这几天鞑子军驱着城外百姓攻城，将百姓屠杀后用尸体堆砌熬油焚烧城墙，如此的残暴，你们也都看见了。咱们只有死守下去，城在人在，城破人亡，即使战死，也叫鞑子不敢小瞧咱们汉人！”
二弟和三弟都点点头，但神色仍然有些不自然，我知道二弟未必会听我的，即便是三弟，似乎也有些动摇，但我不愿再多说，在这个朝不保夕的时期，我还能强求他们什么呢？
他们都是和我同生共死过的好兄弟，就算另有想法，我也懒得去追究了，我只尽自己所能，拼着一死，与鞑子血战到底罢了。
第二天清晨，鞑子军发起了最后的猛攻，城外的护城船只尽数被毁，无数的元兵踩着云梯，攻入了常州城。
我狂舞着大刀，将爬上城楼的元兵一个一个的砍下城去，然而，我砍了一批，又来一批，明晃晃的长矛马刀不断向我攻来，我此时脑海中一片空白，只不停地挥舞着刀，在重重敌军中乱砍乱杀。
在又一次被几根长矛刺中后，我踉踉跄跄地往后退了几步，靠在墙上，手中平时轻重合适的大刀，此时好似重逾万斤，再也挥不起来，身上更添了无数伤口，是刀伤，还是箭伤？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这些伤处已经夺走了我继续厮杀下去的体力。
十几个鞑子兵嚎叫着向我冲来，我苦笑一下，这就是我的结局么？当年纵横江湖，令无数贪官闻风丧胆的巨盗首领，最终死在了一群鞑子兵的手上。
生死关头之际，我忽然想起一个问题：“后世史书，会怎么说我呢？”
大宋注定是要亡的，即使不亡，那些史官们也不可能把一个曾经杀官造反的 盗首写进史书的，而元室的史书呢？我只不过是他们成千上万斩获中的一个而已。
就在我睁大眼睛，想看鞑子兵是如何杀死我的时候，一个青色的人影冲了过来，剑光闪动，十几名鞑子兵全被击退。
是三弟。
他不停地挥剑，发了疯似的砍杀着元兵。围攻我的元兵全被他的气势所摄，纷纷后退。
我喘着粗气，道：“三弟……你别管我了，想办法冲出去吧……”
三弟回过头，眼里满是泪花，奇怪，他为什么会哭？我正要问他，他哽咽着说：“大哥，我对不住你！二哥他……他投降鞑子了！他打开了城门，放鞑子进城了！”
我心里如同被重锤猛击了一下，怔了许久。
二弟……他真的投降鞑子了么？他真的抛下了“狭隘”的“汉统”，去投向那个“让天下一统，再无战争，让天下百姓，安居乐业”的蒙古朝廷去了？
一群元兵再次围上来，三弟狂吼着和他们斗在一起，我不知从哪里来了一股力量，提起大刀，转身向城楼下的城门冲去。
三弟一边和元兵苦斗，一边大叫道：“大哥！大哥！……”我没有理会，径直向前冲。
这一去，真的成了我的结局，我不后悔，也没有遗憾。我知道，用不了多久，我的姓名会和无数的义军将士的姓名一起，湮没在悠悠的历史长河之中……
（二）
江南的景色，不论春夏秋冬，总是那么美，可惜，我也许很快就看不见了。
我独自一人从营地里出来，心里这样想着。
元兵已经将城池围了数月，大宋朝廷派来的援军也在半路上被打了个全军覆没，常州城中缺兵少粮，蒙古大军又攻得越来越紧，看来，常州城破，只在早晚。
元军进城，肯定是要大肆屠杀的，到时候，我该怎么办呢？
和这座孤城共存亡？不可能，我又不是这该死的大宋朝廷的官员，没得过朝廷的一官半职，没领过朝廷的一文俸禄，凭什么要我为这个腐朽的王朝殉葬？
孤身一人突围逃走？这倒是个不错的主意，我陪着大哥、三弟，跟随云大侠，从襄阳到京口，从京口到常州，这一路打下来，也算是对得起这些老百姓了。
可是……可是我一个人走的话，叶儿怎么办？
叶儿是个可爱的小姑娘，早年她的父母死在了元兵的乱刀之下，她跟着她叔叔逃难来到常州，元兵围攻常州，她叔叔被襄阳炮打死，只剩下她一个人孤零零的无依无靠。
我就是在那个时候认识她的。
她笑起来的时候很美，总是叫我看得痴了，而这个时候她就会害羞地低下头，然后调皮地一笑，用手指“咚咚”地敲我的头，转身飞快地跑开。见到她，我的心里就会有一种温暖的感觉——这种感觉，是以前从来没有的。
在守卫常州的这段时间里，我受了伤，她给我上药，我衣服破了，她给我缝补。她还时不时的弄些吃的送到城楼上来给我，引得旁边的兄弟总是用嫉妒的目光望着我。
如果城池一旦被攻破，叶儿该怎么办呢？
不知不觉中，我已经来到了叶儿的住处。
灯光下，叶儿正在缝衣服，看见我，脸上满是喜悦的神色，快步走到我面前：“你来了？来，试试我新给你做的衣服……呀，你怎么又受伤了?熳拢 ?BR>
我坐到椅子上，叶儿小心翼翼地解开缠在我头上的绷带，端来一盆热水，仔细将我脸上的伤口清洗了一遍，再换上一条新的绷带。
我的心里一阵温暖，只听得叶儿低低的说：“你知道吗？云大侠的母亲和姐姐，前些天都自尽了。”
我吃了一惊：“什么？怎么回事？”
叶儿叹了口气：“鞑子军就要攻进城来了，云大侠的母亲和姐姐为了云大侠能够心无牵挂，都以自尽来坚定云大侠抗敌的念头。唉……云大侠一家，真是一门忠烈，他的父亲听说当初也是为了号召大家抗击鞑子才被蒙古鞑子杀害的，现如今，他的母亲和姐姐又……”
我心中一颤，紧紧抓住叶儿的手，说：“叶儿……我……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会不顾一切，保你周全，你……你万不可像她们那样……”
叶儿伏在我的背上，脸贴着我的后颈，说：“你放心，我不会像她们那样自寻短见的，常州城多守一天，我就多活一天，我会好好的活着，让你在守城的时候，肚子饿了，有人给你做吃的，身子冷了，有人给你缝衣服……”
我的后颈一片湿润，那是叶儿流下的泪水。
从叶儿家出来后，我急匆匆地向城门走去。
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要保叶儿周全！为了叶儿，我可以放弃一切！
但是，常州城破在即，那帮如狼似虎的元军进了城，我自己保命尚且不能，又凭什么去保护叶儿？
当今之计，只有一条路可走了，出于对大哥的义，我并不想走这条路，但是，我没的选择。
“大元统一天下是大势所趋，任何阻止这一统一的人，都不会有好下场！”
“宋朝腐败无能，只有元朝才能让百姓安居乐业！”
“归顺了大元，就成了大元的子民，就可以以一个强国子民的身份，傲视天下，何乐不为！”
“汉人是人，蒙古人也是人，汉人能统治天下，蒙古人为什么就不可以？蒙古人杀了不少汉人，汉人不也杀过蒙古人么？”
“吕大人降了大元，大元便放过了襄阳一城的百姓，我现在降了大元，大元即便不赦常州全城百姓，也不会为难我的亲人……”
……………………
我心中反复地念叨着这些话，像是要说服自己，又像是要麻醉自己，但脑海中又隐隐觉得，这该叫“借口”才比较好吧？
把守城门的是我手下的弟兄，因此，要混出城去根本就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但是，我不敢告诉他们我出城是去干什么，如果他们知道我出城的目的，即使是同生共死的兄弟，只怕也会当场和我翻脸。
等我重新回到城里的时候，东方已现出了鱼肚白。
我低着头，脑海中还在想着刚才元军统帅伯颜的话。
“好，既然你愿意归顺大元，就是我大元军队的一员了，城破之后，你的家人不但不会受到伤害，还会得到特别的优待。
“我军已经筑起高台，架设云梯，明日便可攻下常州，到时候你只需打开城门，放我军进入，便是你大功一件。
“打开城门后，你换上我军的衣服，助我军剿杀顽抗者即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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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我往营房走去的时候，一个声音在我背后响起：“二哥。”
我停下脚步，回过头，三弟正站在我身后。
难道事情败露了？我忐忑不安地扫视周围，还好，只有三弟一人。
三弟走上前，拉着我的手进了营房，低低地问：“二哥，你半夜三更，出城去鞑子军营做什么？”
我觉得脸有些发烫，道：“没什么……我去巡视……巡视一下。”
三弟凝视着我，我被他盯得浑身不自在，只听三弟道：“鞑子军现今已经将城池团团围住，你还能去城外巡视？二哥，我知道，你出城是去投降鞑子，是不是？”
我咬了咬牙，道：“既然你已经知道，我也不用瞒你，不错，我是出城去投降鞑子了，因为我不想和这座城池一块完蛋！我只不过是个剧盗首领，逼不得以才陪大哥来守城的，难道还想指望朝廷给我们青史留名吗？我必须给自己留条退路！大宋马上就要完了，大元统一天下是大势所趋，咱们改变不了！我只不过是随大势而已！”说着这些话的同时，我暗自聚起真气，因为我知道三弟的性子，黄昏时，因为我的一句后悔的话就要杀我，现在我说这些，难保他义愤之下不会再次向我动手。
三弟并没有动武，只是低下头，喃喃地道：“大势所趋？只一个‘大势所趋’，就要血流成河，就要无数百姓为之丧命？我……我还是去告诉大哥，请他说该怎么办？……”
我心中一紧，要是让大哥知道我已降敌，那还了得？正待有所行动，一声惊天动地的炮炸声响起，我和三弟同是一惊，营房外人声沸腾。
“鞑子兵攻城了！鞑子兵攻城了！”
“鞑子兵架起云梯，攻上城楼了！”
“奶奶的，老子今天不要命了，豁出去和这帮狗娘养的拼了！”
三弟怔了一下，说了声：“这么快？”提起剑转身就走，我趁他不备，快步上前，一手抓住他的手腕，另一只手点了他的穴道，三弟怒道：“二哥你……”
我黯然道：“三弟，常州城破只在今日。云大侠武功再高，谋略再广，也难以挽回局势。我不想死，更不想叶儿死。当今之计，惟有投降一途，方能保全大家的性命。三弟，对不住了！”将三弟往屏风后一藏，提枪转身往城门而去。
此时元军已凭着云梯攻上了城楼，与守军厮杀在一起，但城门处却还尚未被攻破。我深吸了一口气，奔到城门，向守门军士道：“把城门打开！”
那军士是我的部下，听我这么说，吃了一惊：“二爷，鞑子军势大，不能开城门！”
眼见城楼上的元兵越来越多，倘若他们攻下来开了城门，我还有什么功劳去向伯颜提条件？想到这里，我冷哼了一声，大踏步上前去开门，几名守门军士扑上前抱住我，叫着：“二爷，你疯啦！城门不能开！”全被我运力震到了一边。
城门一开，洪流般的元军涌进了城，守门的宋军士兵迅速被这洪流淹没，他们临死前的叫声不绝于耳：“王八蛋，狗汉奸！原来你是这么个东西，老子看错你了！……”
我紧咬着嘴唇，拼命地摇了摇头，然后换上早先伯颜给我的元军装束，随着元军在城内冲杀起来。
事已至此，再无挽回的余地，即使是错的，我也只能一条道走下去了。
就在我麻木地斩杀昨天还是战友的宋军将士时，一个魁梧而熟悉的身影出现在我面前。
“二弟，你……你真的投降鞑子了？”此时的大哥，满身血污，以刀撑地，气息异常粗重，看得出，他身受重伤，已是强弩之末。
“大哥，原谅我……”我心中剧痛，低低地说出这句话。
大哥忽然仰天大笑，指着我说：“二弟，你既然做了汉奸，那咱们也没什么好说的了，一决生死吧！”
“大哥，我不想和你动手……”我惊慌之下的这句话还没说完，大哥已经高举大刀向我扑来，我本能地举枪一迎，却没想到，此时浑身是伤的大哥，哪里还有力气闪避？——长枪立时穿过了大哥的胸膛！
“大哥！”我惊叫一声，放开枪，上前抱住了他。天，我都干了什么？我居然杀了大哥，杀了那个和我一起长大，一起习武，一起同甘共苦的大哥！
大哥面如金纸，抓住我的手，气若游丝地道：“希望……希望你不要后悔……”气息越来越微弱，最终完全消失，我欲哭无泪，他哪里知道，在那一枪刺中他的时候，我已经后悔了！
我抽出插在大哥尸体上的长枪，对着大哥猛磕了几个响头，想说些什么，却又什么都说不出来。
一骑快马掠过，马上的蒙古军官高声叫着：“伯颜大人有令，此城令我大元损兵折将，今已攻破，须将全城上下洗荡干净，不留一人。”说到这里，他伸开双臂，呼道：“勇士们，把你们连日来积攒的怒火，尽数发泄在这些低贱的南朝蛮子身上吧，让他们知道敢抵抗我蒙古大军的下场！”
蒙古军士齐声欢呼，一场惨绝人寰的大屠杀由此开始。
我手握着长枪，木然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年迈的老人被马刀劈成了两半；婴儿被长矛刺穿了高高挑起；青年被绑在马后一路狂拖；妇女被剥光衣服就地奸淫；房屋被焚为白地，财物被抢掳一空，一时间，鲜血四处飞溅，人头满地乱滚……
我痛苦地闭上双眼，心中好似万根钢针在猛扎，我早知城破之后百姓不能幸免，却没料到会是这般的触目惊心！为了这些平日待我们守城军士如亲人一般的无辜百姓，我和兄弟们死守城池多年，不料到了最后关头，我却做了屠杀他们的帮凶！
“叶儿呢？叶儿！”刹那间，不祥的预感袭遍全身，我急忙跌跌撞撞地奔向叶儿的住处。
在被地上的尸体绊倒无数次后，我终于来到了叶儿的房外，整座房子已被烧成了残墙断壁，平日和叶儿住在一起的几位大婶的尸体七零八落地散在地上，我越来越怕，嘶声叫着：“叶儿！叶儿！”却听不到回答。
我冲进叶儿的房间，看到的，是叶儿那赤裸的、被折磨得几乎不成人形的尸体。
我的头“嗡”的一声，脑海中一片空白，只觉得天旋地转，金星乱舞……
叶儿的身边，是一件还没缝完的衣服，衣服旁边，一个被打翻的竹篮里，是一盆刚做好的饭——这些……都是给我准备的！
“叶儿……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会保你周全，你万不可像她们那样……”
“你放心，我不会像她们那样自寻短见的，常州城多守一天，我就多活一天，我会好好的活着，让你在守城的时候，肚子饿了，有人给你做吃的，身子冷了，有人给你缝衣服……”
话语仍在耳边，人却已遭不幸。此时的我，悔恨得只想撞墙自杀。我听信了“天下一统，大势所趋”“胡汉一家，抵抗无用”的鬼话，放弃了对强盗的抵抗，背叛了自己的民族，甚至杀死了自己的义兄，到头来，仍没能保叶儿的周全。
我绰枪怒吼一声，长啸着奔向元军大营，大营门前，守营的元兵拦住我：“你干什么？”
我喝了声：“滚开！我要见伯颜！”两个元兵对望一眼，道：“伯颜大人没空见你。”
我根本不理会他们，一枪将他们扫开，径直往大营内闯，蒙古兵纷纷拔出兵器，将我围住，叫道：“这个汉狗要闯营！”“太嚣张了！也不想想自己什么身份！”“刚归降就这么狂妄，以后还了得！”“滚开！低贱的汉狗！”
我握住枪，冷冷地望着这群禽兽，正当我要和他们拼杀时，喧闹声突然安静下来，伯颜从中军帐里走了出来。
他看着我，沉声说道：“你不去招降残部，反闯我中军大帐，想做什么？”
我咬着牙，一字一字地说：“是你下令屠城？”伯颜淡淡的说：“是啊？有什么不妥？”我怒喝道：“这样灭绝人性的命令，你也下得了？”伯颜怔了怔，随即冷笑道：“有什么大不了的，我大元军队每下一城，寸草不留，向来如此。比起西征所灭之国杀的人，我们和你们宋人打仗，杀人还算少的。”
我紧握着枪，吼道：“你答应过我不伤我的家人，为什么不守信用？！”伯颜道：“什么？他们误杀了你说的那个未婚妻？”顿了一下，又若无其事的道：“是我军务繁忙，忘了传令将你未婚妻好好保护起来。不过话又说回来，杀也杀了，你生气也没用，大丈夫何患无妻，一个贫贱女子算得什么？你归顺大元，日后富贵不小，要多少女人都有， 又何必为这一个女子闹翻天？”
我怒不可遏，吼了声：“你不是人！”猛将长枪向伯颜刺去，我知道他功夫了得，这一枪凝聚了我毕生的功力，拼着得手后被鞑子军乱刀分尸，也要将眼前这个鞑子元帅拉下地狱。
伯颜脸色一沉，哼了一声：“不识抬举！”一手抓出，竟将我的枪头稳稳抓住！就在我震惊于他的深厚功力时，伯颜另一掌已经印在了我的胸口上。我胸口一窒，五脏六腑似乎都移了位，“哇”的一声，喷出一口鲜血，身子软软的瘫在地上。
伯颜冷冷道：“江南使枪的人中，也就龙入海算得上一号人物。你，还差得远！”俯下身来，在我耳边轻轻道：“告诉你，我平生最瞧不起反复无常，卖友求荣的小人，尤其是像你这样为了保命，连义兄都可以杀的人。之前答应你的条件，那是因为你还有些利用价值，可以为我军打开城门，减少我军伤亡，现在常州已破，你又不像夏贵、范文虎、刘整、吕德那些人，可以招降大批宋军，我留着你又有何用？”
我强撑着想要站起来，但浑身上下全不听自己使唤，只听伯颜丢下一句：“这个人，意欲行刺本帅，该如何处置，交给你们了。”转身离去……
我的身体，静静地躺在河边的烂泥里，——准确的说，是我除去四肢的身体——伯颜走后，鞑子兵兴奋地砍下了我的四肢放到火上炙烤，也许是为了欣赏我惨号的表情，他们故意不弄死我，等到将我折磨到只剩一口气的时候，才将我抛到了河边，让我自生自灭。
身体的知觉正逐渐消失，眼前的景色也慢慢模糊起来。
我是要死了么？就这样死了么？
也好，像我这样的人，原本也不该再活在世上，死了，就可以赎回我生前犯下的错，死了，就可以到阴间去，向叶儿，向大哥赔罪。
但是……我罪孽深重，一死真的能赎清吗？到了阴间，我还有脸去见叶儿和大哥吗？
我不敢想下去。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无论是元是宋，都不会将我写进史书，如果我的名字留传下去，那也只是一个出卖族人、遗臭万年的败类的名字而已。
“咱们汉人少了硬骨头，又拿什么立足于世？”大哥的话，说的一点都没错啊。
只不过，我明白得太晚了，太晚了……
（三）
夜色深沉，黑幕般的夜空中，稀稀拉拉的星光闪烁不定，一片乌云掩过，又有几颗星星被深埋在厚厚的云层里。
“到底是该听大哥的，还是听二哥的？”我抱着剑，坐在城头，反复思索着这个问题。
“我们是大宋子民，蒙古鞑子发兵侵宋，我们自然应当抵抗到底，可宋室腐朽，元军强盛，我等如何对抗得了？城破之后，必然玉石俱焚，我们是该战，还是该降……”
越是思索，越是烦躁，我忽的站起身来。“今日黄昏时，二哥只说了句后悔的话，我便拔剑砍他，现在想想，确实太过火了些，毕竟是自己兄弟，有什么话不好说的呢？不管怎样，去向他赔个不是吧。”我自言自语道，径直往营房走去。
在营房里转了一圈，没能见到二哥的人影，问其他兵士，他们都说没看见二哥。
一个军士笑着说：“这一晚上大伙都没见着二爷，二爷肯定是去那个叫叶儿的姑娘那儿去啦！”旁边的军士也跟着起哄：“是啊，好不容易鞑子暂时收了兵，二爷还不趁这个机会去搂着那个小姑娘说几句悄悄话？”“就说几句悄悄话说得了一晚上？我看八成是就在那儿过夜啦！”“乖乖不得了，二爷这一去风流不打紧，明天要是鞑子来攻城，二爷哪来的力气和他们硬拼啊？三少，您可得请他回来。”
我哈哈一笑：“你们眼红了是不是？好，我去把他揪回来！”
转身走出营房，来到叶儿姑娘家，敲开门，叶儿姑娘还没睡，手里拿着一件正在缝补的衣服，——看得出，是二哥的。
叶儿见了我，连忙把那件衣服往身后藏了藏，脸色通红，道：“三少，这么晚了，你有事吗？”
我“嘻嘻”一笑：“二哥来过吗？”叶儿道：“来过啊，不过又走了。”
“走了？什么时候走的？”
“走了好一阵子了。怎么，他没回军营？”
我心中一沉，二哥到哪儿去了呢？丢下一句：“叶儿姑娘，打搅了。”转身就走。只留下叶儿一个人在那里发怔。
在城里转了一圈，仍然没找着二哥。
“算了，不知道他到哪儿去了。我还是巡视一下城门，以防鞑子趁夜偷城。”
来到城门，守门军士见着我，道：“三少，是你？二爷出城去了。”
我一惊：“他出城去做什么？”那军士摇摇头：“二爷只说出城有事，我们不敢多问。”
二哥半夜出城？城外可是重重的元军大营啊！他去元军大营做什么？我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想到他黄昏时对我和大哥说的话。难道……难道他是去投降鞑子？
一时间，我心乱如麻，对守门军士匆匆交代两句后，便急着回到了营地。
二哥投降鞑子，我该怎么办才好？去告诉大哥？对，去告诉大哥，请他来拿个主意。
我正要出门，二哥的话又响了起来：“鞑子军势大，咱们守是守不住的，既然如此，你我为什么还要为了自己的名声，连累百姓遭受屠戮呢？”
是啊，不论我们如何死守，在这种情况下，是注定要失败的，既然如此，又为什么要抵抗下去呢？
我脑子里一团糟，一时间竟拿不准到底是该去把情况告诉大哥，还是替二哥隐瞒他出城的事情？
我站在营帐外，久久地思索着。
天色就快亮的时候，二哥回到了城里，我看见他低着头回营的样子，忍不住在后面叫住了他，将他拉进了营房。
二哥没怎么刻意隐瞒，在我的询问下当即承认了他已经投降了鞑子的事实。我心中一痛，此时的我，虽然拿不定主意是否要死守到底，但在确定二哥已经投降鞑子的事实后，心中仍是十分的痛苦。
唉，大势所趋，蒙古灭宋，确实是大势所趋，无法改变，但为了这样的“大势所趋”，不知道有多少百姓会死在鞑子的屠刀之下，难道我们就因为这是“大势所趋”，就坐视不理，甚至为虎作伥么？我感到一阵迷茫。
就在我犹豫不定的时候，鞑子军发起了最后的猛攻，我没料到鞑子军来得这么快，本能的提剑就要出去厮杀，就在此时，我的背心一麻，被二哥封住了穴道。
我又气又急，浑身却又使不出力来，二哥将我藏到屏风后，提枪走出营帐。
他要去干什么？“城门的守军是他的部下……”想到这里，我不禁打了个寒战，他一定是去开城门！
城门一开，鞑子军将完全攻入城内，这……这可怎么办？！
我运功拼命冲击着被封的穴道，耳听得外面喊杀声震天价的响，我将牙一咬，豁出全身功力，硬是将穴道冲开了。
我略喘了口气，拔剑冲到营外。不出所料，二哥已然打开了城门，无数的鞑子兵潮水般冲进城内，外城几乎完全失守。
我挥剑冲杀，赶到城楼上，大哥正被一群鞑子兵围住，脱身不得，我急忙上前，刺退那些鞑子兵，再看大哥，已是伤痕累累，喘着粗气，道：“三弟……你别管我了，想办法冲出去吧……”
我心中大悔，若是昨夜便将二哥私自出城的事情告诉大哥，事情也许不会到现在的地步，我鼻子一酸，哽咽道：“大哥，我对不住你！二哥他……他投降鞑子了！他打开了城门，放鞑子进城了！”
大哥的身子晃了晃，鲜血顺着嘴角流淌，他怔了片刻，突然转身向城门冲去。
我知道他肯定是去找二哥，急叫道：“大哥！大哥！……”欲要阻拦，被我逼退的鞑子兵又围了上来，我只得挥剑和他们战在一起，眼睁睁地看着大哥的身影消失在人海中……
也不知拼杀了多久，也不知杀了多少元兵，我全身渐渐疲软起来，而元兵的人数越来越多，我知道这样下去决计讨不了好，无奈之下，猛攻一剑，回身便往内城急退。
鞑子军源源不断地冲进内城。内城中，我见到云大侠骑了一匹快马，飞奔而来，马后横卧着一个少年，我认得那时靳飞靳大侠的独子，云大侠的外甥靳文。
当云大侠纵马从我身边冲过时，我叫了一声：“云大侠！”云大侠头也不回，一面挥舞双剑杀出一条血路，一面喝道：“快！随我突围出城！”
我应了一声，将剑插在腰间，拾起一根长矛，奋力将一名鞑子骑兵搠下马来，夺了他的马，策马追随云大侠带领的一支人马而去。
经过一番浴血冲杀，我们终于冲出了重围，行至虞桥，我向身边一名大哥的部属问道：“喂，你见着大爷和二爷没有？他们怎么样了？！”那军士哭吼道：“什么二爷！那个狗汉奸，临危之时降了鞑子，杀了我们好多兄弟，大爷也叫他给杀了！”
我顿时心如刀绞，心中叫着：“他……他居然杀了大哥……大哥……若是我昨晚就告诉你，就不会……大哥，都是我害了你！”
就在此时，跟在后面的军士惊呼道：“鞑子军追上来啦！”我回头一看，一支鞑子骑兵风行电驰般向我们追来，眨眼间便赶上了我们，内里一个年轻将官指着云大侠叫道：“姓云的！你杀了我三个兄弟，今日叫你死无葬身之地！”
云大侠“哼”了一声，道：“杀你兄弟，你知道愤恨，那你们这些蛮夷侵我疆土，害我大宋无数百姓家破人亡，却又如何？”我想起牺牲的大哥，背叛的二哥，不禁悲从中来，在旁喝道：“你有兄弟，别人就没有兄弟了么？你的兄弟杀不得，别人的兄弟就活该让你们这帮强盗杀么？！”
那名将官一声令下，鞑子军一起冲杀过来，云大侠持剑在手，高呼一声，拍马迎上，我们也不甘落后，跟着云大侠向鞑子军冲去。
云大侠此时大显神威，带着我们在元军中横冲直闯，杀了个两进两出，眼见得厮杀良久，随时都有可能有鞑子援军到来。云大侠叫了声：“撤！”大伙儿随着他又冲了出去。
我回头看了看，我军只剩下百余骑，正待要问云大侠该撤往何处，突然从后面又赶来一队鞑子兵，我仔细一看，正是鞑子军中最为剽悍的钦察骑兵。
钦察骑兵急速赶来，一阵密集箭雨，我身边的将士纷纷中箭落马。
我在急闪过一番之后，肩头仍被重重地射了一箭，这一下痛入骨髓，痛得我险些从马上栽下来。
我咬紧牙关，丢了长矛，双手紧紧抓住马鬃，一阵急奔之后，云大侠突然勒住了马，我抬眼看时，原来已经到了平江之畔，此时前有大江，后有追兵，当真是进退不得。
云大侠身中数箭，血染铁甲，他回望了一眼追赶而至的元兵，蓦的一声长啸，鞭马跃人汹涌的江水之中。
我只觉得浑身的血都燃烧起来。为国为民，死战不屈，宁愿一死，也不愿把百姓的安危交付给如狼似虎的强盗之手，这才是真英雄，真豪杰！
在这一刻，我心意坚定赛铁，再无半分犹豫，与仅存的十数骑宋军将士互相对望一眼，同时纵声高呼，跃马投江。
江水骤起骤落，很快将我们这些伤疲交加的人吞没。在失去知觉前的一瞬间，我耳旁似乎响起了大哥的话：“如果我们害怕了，投降了，我们的后人会怎么看我们？当他们遇到异族入侵时，会怎么想？咱们汉人少了硬骨头，又拿什么立足于世？！”
大哥，我总算没有丢祖宗的脸，我知道我不会青史留名，也不会被世人传诵，但值得高兴的是，我最终，总算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城可以破，人可以杀，但只要我们的硬骨头还在，我们的民族，就总会有重新崛起的一天！
我冲进叶儿的房间，看到的，是叶儿那赤裸的、被折磨得几乎不成人形的尸体。
我的头“嗡”的一声，脑海中一片空白，只觉得天旋地转，金星乱舞……
叶儿的身边，是一件还没缝完的衣服，衣服旁边，一个被打翻的竹篮里，是一盆刚做好的饭——这些……都是给我准备的！
“叶儿……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会保你周全，你万不可像她们那样……”
“你放心，我不会像她们那样自寻短见的，常州城多守一天，我就多活一天，我会好好的活着，让你在守城的时候，肚子饿了，有人给你做吃的，身子冷了，有人给你缝衣服……”
话语仍在耳边，人却已遭不幸。此时的我，悔恨得只想撞墙自杀。我听信了“天下一统，大势所趋”“胡汉一家，抵抗无用”的鬼话，放弃了对强盗的抵抗，背叛了自己的民族，甚至杀死了自己的义兄，到头来，仍没能保叶儿的周全。
我绰枪怒吼一声，长啸着奔向元军大营，大营门前，守营的元兵拦住我：“你干什么？”
我喝了声：“滚开！我要见伯颜！”两个元兵对望一眼，道：“伯颜大人没空见你。”
我根本不理会他们，一枪将他们扫开，径直往大营内闯，蒙古兵纷纷拔出兵器，将我围住，叫道：“这个汉狗要闯营！”“太嚣张了！也不想想自己什么身份！”“刚归降就这么狂妄，以后还了得！”“滚开！低贱的汉狗！”
我握住枪，冷冷地望着这群禽兽，正当我要和他们拼杀时，喧闹声突然安静下来，伯颜从中军帐里走了出来。
他看着我，沉声说道：“你不去招降残部，反闯我中军大帐，想做什么？”
我咬着牙，一字一字地说：“是你下令屠城？”伯颜淡淡的说：“是啊？有什么不妥？”我怒喝道：“这样灭绝人性的命令，你也下得了？”伯颜怔了怔，随即冷笑道：“有什么大不了的，我大元军队每下一城，寸草不留，向来如此。比起西征所灭之国杀的人，我们和你们宋人打仗，杀人还算少的。”
我紧握着枪，吼道：“你答应过我不伤我的家人，为什么不守信用？！”伯颜道：“什么？他们误杀了你说的那个未婚妻？”顿了一下，又若无其事的道：“是我军务繁忙，忘了传令将你未婚妻好好保护起来。不过话又说回来，杀也杀了，你生气也没用，大丈夫何患无妻，一个贫贱女子算得什么？你归顺大元，日后富贵不小，要多少女人都有， 又何必为这一个女子闹翻天？”
我怒不可遏，吼了声：“你不是人！”猛将长枪向伯颜刺去，我知道他功夫了得，这一枪凝聚了我毕生的功力，拼着得手后被鞑子军乱刀分尸，也要将眼前这个鞑子元帅拉下地狱。
伯颜脸色一沉，哼了一声：“不识抬举！”一手抓出，竟将我的枪头稳稳抓住！就在我震惊于他的深厚功力时，伯颜另一掌已经印在了我的胸口上。我胸口一窒，五脏六腑似乎都移了位，“哇”的一声，喷出一口鲜血，身子软软的瘫在地上。
伯颜冷冷道：“江南使枪的人中，也就龙入海算得上一号人物。你，还差得远！”俯下身来，在我耳边轻轻道：“告诉你，我平生最瞧不起反复无常，卖友求荣的小人，尤其是像你这样为了保命，连义兄都可以杀的人。之前答应你的条件，那是因为你还有些利用价值，可以为我军打开城门，减少我军伤亡，现在常州已破，你又不像夏贵、范文虎、刘整、吕德那些人，可以招降大批宋军，我留着你又有何用？”
我强撑着想要站起来，但浑身上下全不听自己使唤，只听伯颜丢下一句：“这个人，意欲行刺本帅，该如何处置，交给你们了。”转身离去……
我的身体，静静地躺在河边的烂泥里，——准确的说，是我除去四肢的身体——伯颜走后，鞑子兵兴奋地砍下了我的四肢放到火上炙烤，也许是为了欣赏我惨号的表情，他们故意不弄死我，等到将我折磨到只剩一口气的时候，才将我抛到了河边，让我自生自灭。
身体的知觉正逐渐消失，眼前的景色也慢慢模糊起来。
我是要死了么？就这样死了么？
也好，像我这样的人，原本也不该再活在世上，死了，就可以赎回我生前犯下的错，死了，就可以到阴间去，向叶儿，向大哥赔罪。
但是……我罪孽深重，一死真的能赎清吗？到了阴间，我还有脸去见叶儿和大哥吗？
我不敢想下去。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无论是元是宋，都不会将我写进史书，如果我的名字留传下去，那也只是一个出卖族人、遗臭万年的败类的名字而已。
“咱们汉人少了硬骨头，又拿什么立足于世？”大哥的话，说的一点都没错啊。
只不过，我明白得太晚了，太晚了……
（三）
夜色深沉，黑幕般的夜空中，稀稀拉拉的星光闪烁不定，一片乌云掩过，又有几颗星星被深埋在厚厚的云层里。
“到底是该听大哥的，还是听二哥的？”我抱着剑，坐在城头，反复思索着这个问题。
“我们是大宋子民，蒙古鞑子发兵侵宋，我们自然应当抵抗到底，可宋室腐朽，元军强盛，我等如何对抗得了？城破之后，必然玉石俱焚，我们是该战，还是该降……”
越是思索，越是烦躁，我忽的站起身来。“今日黄昏时，二哥只说了句后悔的话，我便拔剑砍他，现在想想，确实太过火了些，毕竟是自己兄弟，有什么话不好说的呢？不管怎样，去向他赔个不是吧。”我自言自语道，径直往营房走去。
在营房里转了一圈，没能见到二哥的人影，问其他兵士，他们都说没看见二哥。
一个军士笑着说：“这一晚上大伙都没见着二爷，二爷肯定是去那个叫叶儿的姑娘那儿去啦！”旁边的军士也跟着起哄：“是啊，好不容易鞑子暂时收了兵，二爷还不趁这个机会去搂着那个小姑娘说几句悄悄话？”“就说几句悄悄话说得了一晚上？我看八成是就在那儿过夜啦！”“乖乖不得了，二爷这一去风流不打紧，明天要是鞑子来攻城，二爷哪来的力气和他们硬拼啊？三少，您可得请他回来。”
我哈哈一笑：“你们眼红了是不是？好，我去把他揪回来！”
转身走出营房，来到叶儿姑娘家，敲开门，叶儿姑娘还没睡，手里拿着一件正在缝补的衣服，——看得出，是二哥的。
叶儿见了我，连忙把那件衣服往身后藏了藏，脸色通红，道：“三少，这么晚了，你有事吗？”
我“嘻嘻”一笑：“二哥来过吗？”叶儿道：“来过啊，不过又走了。”
“走了？什么时候走的？”
“走了好一阵子了。怎么，他没回军营？”
我心中一沉，二哥到哪儿去了呢？丢下一句：“叶儿姑娘，打搅了。”转身就走。只留下叶儿一个人在那里发怔。
在城里转了一圈，仍然没找着二哥。
“算了，不知道他到哪儿去了。我还是巡视一下城门，以防鞑子趁夜偷城。”
来到城门，守门军士见着我，道：“三少，是你？二爷出城去了。”
我一惊：“他出城去做什么？”那军士摇摇头：“二爷只说出城有事，我们不敢多问。”
二哥半夜出城？城外可是重重的元军大营啊！他去元军大营做什么？我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想到他黄昏时对我和大哥说的话。难道……难道他是去投降鞑子？
一时间，我心乱如麻，对守门军士匆匆交代两句后，便急着回到了营地。
二哥投降鞑子，我该怎么办才好？去告诉大哥？对，去告诉大哥，请他来拿个主意。
我正要出门，二哥的话又响了起来：“鞑子军势大，咱们守是守不住的，既然如此，你我为什么还要为了自己的名声，连累百姓遭受屠戮呢？”
是啊，不论我们如何死守，在这种情况下，是注定要失败的，既然如此，又为什么要抵抗下去呢？
我脑子里一团糟，一时间竟拿不准到底是该去把情况告诉大哥，还是替二哥隐瞒他出城的事情？
我站在营帐外，久久地思索着。
天色就快亮的时候，二哥回到了城里，我看见他低着头回营的样子，忍不住在后面叫住了他，将他拉进了营房。
二哥没怎么刻意隐瞒，在我的询问下当即承认了他已经投降了鞑子的事实。我心中一痛，此时的我，虽然拿不定主意是否要死守到底，但在确定二哥已经投降鞑子的事实后，心中仍是十分的痛苦。
唉，大势所趋，蒙古灭宋，确实是大势所趋，无法改变，但为了这样的“大势所趋”，不知道有多少百姓会死在鞑子的屠刀之下，难道我们就因为这是“大势所趋”，就坐视不理，甚至为虎作伥么？我感到一阵迷茫。
就在我犹豫不定的时候，鞑子军发起了最后的猛攻，我没料到鞑子军来得这么快，本能的提剑就要出去厮杀，就在此时，我的背心一麻，被二哥封住了穴道。
我又气又急，浑身却又使不出力来，二哥将我藏到屏风后，提枪走出营帐。
他要去干什么？“城门的守军是他的部下……”想到这里，我不禁打了个寒战，他一定是去开城门！
城门一开，鞑子军将完全攻入城内，这……这可怎么办？！
我运功拼命冲击着被封的穴道，耳听得外面喊杀声震天价的响，我将牙一咬，豁出全身功力，硬是将穴道冲开了。
我略喘了口气，拔剑冲到营外。不出所料，二哥已然打开了城门，无数的鞑子兵潮水般冲进城内，外城几乎完全失守。
我挥剑冲杀，赶到城楼上，大哥正被一群鞑子兵围住，脱身不得，我急忙上前，刺退那些鞑子兵，再看大哥，已是伤痕累累，喘着粗气，道：“三弟……你别管我了，想办法冲出去吧……”
我心中大悔，若是昨夜便将二哥私自出城的事情告诉大哥，事情也许不会到现在的地步，我鼻子一酸，哽咽道：“大哥，我对不住你！二哥他……他投降鞑子了！他打开了城门，放鞑子进城了！”
大哥的身子晃了晃，鲜血顺着嘴角流淌，他怔了片刻，突然转身向城门冲去。
我知道他肯定是去找二哥，急叫道：“大哥！大哥！……”欲要阻拦，被我逼退的鞑子兵又围了上来，我只得挥剑和他们战在一起，眼睁睁地看着大哥的身影消失在人海中……
也不知拼杀了多久，也不知杀了多少元兵，我全身渐渐疲软起来，而元兵的人数越来越多，我知道这样下去决计讨不了好，无奈之下，猛攻一剑，回身便往内城急退。
鞑子军源源不断地冲进内城。内城中，我见到云大侠骑了一匹快马，飞奔而来，马后横卧着一个少年，我认得那时靳飞靳大侠的独子，云大侠的外甥靳文。
当云大侠纵马从我身边冲过时，我叫了一声：“云大侠！”云大侠头也不回，一面挥舞双剑杀出一条血路，一面喝道：“快！随我突围出城！”
我应了一声，将剑插在腰间，拾起一根长矛，奋力将一名鞑子骑兵搠下马来，夺了他的马，策马追随云大侠带领的一支人马而去。
经过一番浴血冲杀，我们终于冲出了重围，行至虞桥，我向身边一名大哥的部属问道：“喂，你见着大爷和二爷没有？他们怎么样了？！”那军士哭吼道：“什么二爷！那个狗汉奸，临危之时降了鞑子，杀了我们好多兄弟，大爷也叫他给杀了！”
我顿时心如刀绞，心中叫着：“他……他居然杀了大哥……大哥……若是我昨晚就告诉你，就不会……大哥，都是我害了你！”
就在此时，跟在后面的军士惊呼道：“鞑子军追上来啦！”我回头一看，一支鞑子骑兵风行电驰般向我们追来，眨眼间便赶上了我们，内里一个年轻将官指着云大侠叫道：“姓云的！你杀了我三个兄弟，今日叫你死无葬身之地！”
云大侠“哼”了一声，道：“杀你兄弟，你知道愤恨，那你们这些蛮夷侵我疆土，害我大宋无数百姓家破人亡，却又如何？”我想起牺牲的大哥，背叛的二哥，不禁悲从中来，在旁喝道：“你有兄弟，别人就没有兄弟了么？你的兄弟杀不得，别人的兄弟就活该让你们这帮强盗杀么？！”
那名将官一声令下，鞑子军一起冲杀过来，云大侠持剑在手，高呼一声，拍马迎上，我们也不甘落后，跟着云大侠向鞑子军冲去。
云大侠此时大显神威，带着我们在元军中横冲直闯，杀了个两进两出，眼见得厮杀良久，随时都有可能有鞑子援军到来。云大侠叫了声：“撤！”大伙儿随着他又冲了出去。
我回头看了看，我军只剩下百余骑，正待要问云大侠该撤往何处，突然从后面又赶来一队鞑子兵，我仔细一看，正是鞑子军中最为剽悍的钦察骑兵。
钦察骑兵急速赶来，一阵密集箭雨，我身边的将士纷纷中箭落马。
我在急闪过一番之后，肩头仍被重重地射了一箭，这一下痛入骨髓，痛得我险些从马上栽下来。
我咬紧牙关，丢了长矛，双手紧紧抓住马鬃，一阵急奔之后，云大侠突然勒住了马，我抬眼看时，原来已经到了平江之畔，此时前有大江，后有追兵，当真是进退不得。
云大侠身中数箭，血染铁甲，他回望了一眼追赶而至的元兵，蓦的一声长啸，鞭马跃人汹涌的江水之中。
我只觉得浑身的血都燃烧起来。为国为民，死战不屈，宁愿一死，也不愿把百姓的安危交付给如狼似虎的强盗之手，这才是真英雄，真豪杰！
在这一刻，我心意坚定赛铁，再无半分犹豫，与仅存的十数骑宋军将士互相对望一眼，同时纵声高呼，跃马投江。
江水骤起骤落，很快将我们这些伤疲交加的人吞没。在失去知觉前的一瞬间，我耳旁似乎响起了大哥的话：“如果我们害怕了，投降了，我们的后人会怎么看我们？当他们遇到异族入侵时，会怎么想？咱们汉人少了硬骨头，又拿什么立足于世？！”
大哥，我总算没有丢祖宗的脸，我知道我不会青史留名，也不会被世人传诵，但值得高兴的是，我最终，总算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城可以破，人可以杀，但只要我们的硬骨头还在，我们的民族，就总会有重新崛起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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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昆仑》这部小说最大的问题就是对保家卫国的一方过于丑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