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以正專欄：土耳其政治危機 美歐介入仍然無解

中國時報 2007.05.07　

陸以正

    過去一周，國際間最難解決的危機，不是布希總統否決掉國會附帶自伊拉克撤軍時程的撥款法案，也不是法國總統改選第二輪投票薩科奇與華亞勒的纏鬥。放眼世界，最無解的衝突竟然發生在橫跨歐亞兩洲，卻「妾身不分明」的土耳其，而且發生在兩個同文同種的族群之間，倒與台灣今日藍綠對峙的情景有幾分相似。

    什麼政治危機呢？四月廿七日，土耳其國會差一點選出現任外交部長嘉爾(Abdullah Gul)為掌握實權的下屆內閣總統。因而在廿九日，七十萬人走上第一大城伊斯坦堡街頭，反對現任總理厄爾多安(Recep Tayyip Erdogan)支持的嘉爾，認為這兩人所屬的「國家發展黨」（Development Party，簡稱ＡＫ），崇信伊斯蘭教義，要把土耳其帶到激進回教思想主流裏去。

    土耳其的三軍裝備精良，訓練有素，自視為土國憲法的捍衛者；過去曾經四次發動政變，推翻主張回歸伊斯蘭教義的政府。上周末，軍方正式發表聲明，嚴重警告厄爾多安總理不可輕舉妄動。嘉爾仍聲稱他會繼續競選總統職務。但五月一日，土國最高法院以九票對兩票的壓倒多數，藉詞那天選舉時國會未足法定人數，取消了嘉爾的候選資格，一切歸零了。

    軍方發表聲明後，美國和歐洲聯盟不得不作出反應。五月二日，厄爾多安總理宣布將在七月選舉新國會，以解決洶湧政潮。同一天，美國國務卿萊斯和歐盟主管擴大加盟事務委員瑞恩（Olli Rehn）分別發表談話，警告軍方要尊重民主體制與選舉結果，不可有違憲舉動。

    前文為何用「妾身不分明」一詞呢？土耳其是泱泱大國，它的前身奧圖曼帝國稱霸歐亞達六百年，從今天的東南歐、北非各國、到整個西亞，都曾隸屬它的版圖。只因在首次世界大戰時選錯邊，參加德、俄、奧去對抗英、法、美同盟，戰敗後所屬領土紛紛獨立。所餘面積仍有七十八萬餘平方公里，是台灣廿二倍，但其中九七％在亞洲。歐洲部分，亦即博斯普魯斯海峽，戰時可阻止俄國黑海艦隊進入地中海的伊斯坦堡與鄰近地區，不到三％，因此很多歐洲人把它看作亞洲的一部分，不認為它是歐洲國家。

    土耳其七千二百萬人口中，九九％信奉伊斯蘭教。除南部緊鄰伊拉克的庫德族（Kurds）一直想聯合世居伊拉克的族人，建立庫德獨立國（Kurdistan）外，對國家的向心力本無問題。尤其一九二三年，凱末爾（Mustafa Kemal）革命成功，被尊稱為Ataturk，即「國父」之意。為求國家急速現代化，他定下「政治世俗化」（a secular state）的基本國策，嚴格執行政教分離。相對於其它伊斯蘭教國家的政教不分，教長握有很大權威，伊朗尤甚，差別極為顯著。

    土耳其北鄰俄國，以反共為基本國策，從開始就是「北大西洋公約組織」的會員國，提供軍事基地，美國偷拍前蘇聯的匿蹤飛機，都從土國起飛。它南與敘利亞、伊朗和伊拉克接壤，在兩次波斯灣戰爭中，支持聯軍不遺餘力。但土耳其申請加入歐盟，卻因歐洲人心底裏認為土國基本上是亞洲國家，對伊斯蘭教尤有疑懼，拖延十幾年仍在候補之列。現在舊南斯拉夫聯邦各國都加入歐盟了，唯獨土耳其仍在門外徘徊，滋味實在不好受。

    整個中東地區，土耳其無疑是最先進的國家。凱末爾廢止了阿拉伯文，改採羅馬字母拼音後，八年義務教育普及，全國幾無文盲。近廿年來經濟快速發展，前年國內生產毛額已達三千六百一十五億美元，年增率恆在七﹣八％之間，人均所得迫近六千美元，四鄰的伊斯蘭教國家都很豔羨。

    但經濟發展也帶來了內部矛盾：服務業與工業產值超過傳統農業的結果，全國一半以上人口都遷移到都市去謀生。當年東羅馬帝國首都君士坦丁堡（Constantinople），今稱伊斯坦堡，有八百八十萬人，首都安卡拉也有四百萬人，此外還有好幾個一兩百萬人的城市。鄉下移居城市的人比較保守，婦女習用黑紗遮臉，男人對真主「阿拉」的信仰也更虔誠，從而產生新與舊、革新與保守兩股勢力的歧異與摩擦。

    廿幾年來，移居城市的「鄉下人」，倚仗選票贏得了政權。國家發展黨（ＡＫ）目前在國會五百五十席中擁有三百六十三席；而力保世俗化的共和人民黨（ＣＨＰ）則只有一百七十五席，所餘五席屬於無黨無派。土國選舉制度非常繁複，法律漏洞也多，ＣＨＰ指責ＡＫ其實只得到全國三四％的選票，卻占據國會六六％的席次，明顯不公，並非全無道理。

    ＣＨＰ強大的民意基礎，來自土耳其現代化的成就，所以能發動七十萬人的大規模遊行。凱末爾打破伊斯蘭教傳統，給了婦女工作權、參政權和不戴面紗的權利。她們今天的要求都是生活小事，婦女怕ＡＫ執政後，學校、工作環境、乃至生活細節都要按照《可蘭經》的教義，劃分男女授受不親的界限，她們會受不了。

    對受過高等教育，習慣於廿一世紀生活的男人而言，他們認為ＡＫ主宰的政府正緩慢但有計畫地向政教合一制（a religious state）移動，終將違反世界潮流，影響國家發展。這場現代化與復古的鬥爭，在台灣人眼裏或許有點可笑，但卻是極其嚴肅的課題；因為保守一方完全符合民主制度每票等值的價值觀，怎樣判斷誰是誰非，沒有人能夠作答。 中國時報 2007.05.07　

陸以正

    過去一周，國際間最難解決的危機，不是布希總統否決掉國會附帶自伊拉克撤軍時程的撥款法案，也不是法國總統改選第二輪投票薩科奇與華亞勒的纏鬥。放眼世界，最無解的衝突竟然發生在橫跨歐亞兩洲，卻「妾身不分明」的土耳其，而且發生在兩個同文同種的族群之間，倒與台灣今日藍綠對峙的情景有幾分相似。

    什麼政治危機呢？四月廿七日，土耳其國會差一點選出現任外交部長嘉爾(Abdullah Gul)為掌握實權的下屆內閣總統。因而在廿九日，七十萬人走上第一大城伊斯坦堡街頭，反對現任總理厄爾多安(Recep Tayyip Erdogan)支持的嘉爾，認為這兩人所屬的「國家發展黨」（Development Party，簡稱ＡＫ），崇信伊斯蘭教義，要把土耳其帶到激進回教思想主流裏去。

    土耳其的三軍裝備精良，訓練有素，自視為土國憲法的捍衛者；過去曾經四次發動政變，推翻主張回歸伊斯蘭教義的政府。上周末，軍方正式發表聲明，嚴重警告厄爾多安總理不可輕舉妄動。嘉爾仍聲稱他會繼續競選總統職務。但五月一日，土國最高法院以九票對兩票的壓倒多數，藉詞那天選舉時國會未足法定人數，取消了嘉爾的候選資格，一切歸零了。

    軍方發表聲明後，美國和歐洲聯盟不得不作出反應。五月二日，厄爾多安總理宣布將在七月選舉新國會，以解決洶湧政潮。同一天，美國國務卿萊斯和歐盟主管擴大加盟事務委員瑞恩（Olli Rehn）分別發表談話，警告軍方要尊重民主體制與選舉結果，不可有違憲舉動。

    前文為何用「妾身不分明」一詞呢？土耳其是泱泱大國，它的前身奧圖曼帝國稱霸歐亞達六百年，從今天的東南歐、北非各國、到整個西亞，都曾隸屬它的版圖。只因在首次世界大戰時選錯邊，參加德、俄、奧去對抗英、法、美同盟，戰敗後所屬領土紛紛獨立。所餘面積仍有七十八萬餘平方公里，是台灣廿二倍，但其中九七％在亞洲。歐洲部分，亦即博斯普魯斯海峽，戰時可阻止俄國黑海艦隊進入地中海的伊斯坦堡與鄰近地區，不到三％，因此很多歐洲人把它看作亞洲的一部分，不認為它是歐洲國家。

    土耳其七千二百萬人口中，九九％信奉伊斯蘭教。除南部緊鄰伊拉克的庫德族（Kurds）一直想聯合世居伊拉克的族人，建立庫德獨立國（Kurdistan）外，對國家的向心力本無問題。尤其一九二三年，凱末爾（Mustafa Kemal）革命成功，被尊稱為Ataturk，即「國父」之意。為求國家急速現代化，他定下「政治世俗化」（a secular state）的基本國策，嚴格執行政教分離。相對於其它伊斯蘭教國家的政教不分，教長握有很大權威，伊朗尤甚，差別極為顯著。

    土耳其北鄰俄國，以反共為基本國策，從開始就是「北大西洋公約組織」的會員國，提供軍事基地，美國偷拍前蘇聯的匿蹤飛機，都從土國起飛。它南與敘利亞、伊朗和伊拉克接壤，在兩次波斯灣戰爭中，支持聯軍不遺餘力。但土耳其申請加入歐盟，卻因歐洲人心底裏認為土國基本上是亞洲國家，對伊斯蘭教尤有疑懼，拖延十幾年仍在候補之列。現在舊南斯拉夫聯邦各國都加入歐盟了，唯獨土耳其仍在門外徘徊，滋味實在不好受。

    整個中東地區，土耳其無疑是最先進的國家。凱末爾廢止了阿拉伯文，改採羅馬字母拼音後，八年義務教育普及，全國幾無文盲。近廿年來經濟快速發展，前年國內生產毛額已達三千六百一十五億美元，年增率恆在七﹣八％之間，人均所得迫近六千美元，四鄰的伊斯蘭教國家都很豔羨。

    但經濟發展也帶來了內部矛盾：服務業與工業產值超過傳統農業的結果，全國一半以上人口都遷移到都市去謀生。當年東羅馬帝國首都君士坦丁堡（Constantinople），今稱伊斯坦堡，有八百八十萬人，首都安卡拉也有四百萬人，此外還有好幾個一兩百萬人的城市。鄉下移居城市的人比較保守，婦女習用黑紗遮臉，男人對真主「阿拉」的信仰也更虔誠，從而產生新與舊、革新與保守兩股勢力的歧異與摩擦。

    廿幾年來，移居城市的「鄉下人」，倚仗選票贏得了政權。國家發展黨（ＡＫ）目前在國會五百五十席中擁有三百六十三席；而力保世俗化的共和人民黨（ＣＨＰ）則只有一百七十五席，所餘五席屬於無黨無派。土國選舉制度非常繁複，法律漏洞也多，ＣＨＰ指責ＡＫ其實只得到全國三四％的選票，卻占據國會六六％的席次，明顯不公，並非全無道理。

    ＣＨＰ強大的民意基礎，來自土耳其現代化的成就，所以能發動七十萬人的大規模遊行。凱末爾打破伊斯蘭教傳統，給了婦女工作權、參政權和不戴面紗的權利。她們今天的要求都是生活小事，婦女怕ＡＫ執政後，學校、工作環境、乃至生活細節都要按照《可蘭經》的教義，劃分男女授受不親的界限，她們會受不了。

    對受過高等教育，習慣於廿一世紀生活的男人而言，他們認為ＡＫ主宰的政府正緩慢但有計畫地向政教合一制（a religious state）移動，終將違反世界潮流，影響國家發展。這場現代化與復古的鬥爭，在台灣人眼裏或許有點可笑，但卻是極其嚴肅的課題；因為保守一方完全符合民主制度每票等值的價值觀，怎樣判斷誰是誰非，沒有人能夠作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