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耻笑的汉服

被耻笑的汉服

　　清末民初时候，中国有一个很出色的女画家缪嘉蕙。
　　宣统三年（1911年）宝镇辑《国朝书画家笔录》未载缪嘉蕙。盛叔清辑、1927年成书的《清代画史增编（卷三十三）》则有载：“缪素耘，云南人，工书画。清慈禧后雅意物色，诏海内闺秀精于书画者，令有司资遣入京，于福昌殿供奉。女史首应征车，颇受优眷。”（注：征车，古时征召贤能之士时使用的马车，喻礼贤下士之隆重。）缪素耘，即缪嘉蕙，字素筠（耘应为筠之音转而误。蕙，文章家多误作惠，我依她画作落款，定为蕙）。
　　缪嘉蕙是云南昆明人。清末、民国时候，缪姓在昆明是望族，该族晚近名人有中国政协副主席缪云台。缪嘉蕙早年嫁给陈氏，丈夫去世后守寡，孀居四川西充县。她有个考取举人的哥哥缪嘉玉，缪嘉玉是溥仪父亲载沣的老师。缪嘉蕙随哥哥缪嘉玉赴北京生活。缪嘉玉当官只到湖北道员，较早去世，如果长寿，以他妹妹与慈禧的关系及自己作为醇亲王载沣老师的身份，很可能成为清末政坛风云人物。缪氏兄妹皆擅书画，缪嘉玉以书法见长，妹妹缪嘉蕙则以绘画见长。

　　（翻拍：2010年北京故宫，大清慈禧皇太后画像。东方IC供图）
　　慈禧少女时代即喜欢绘画，不过，她终身画艺很差。目前书画市场上，慈禧的画作一般在10-100万元之间，这样相当于清朝、民国一流画家的昂贵价格是由她的身份而哄抬，并非由于艺术水准。不过，辨识慈禧之画，凡品质顽劣者皆属她本人作品，凡品质良善者则并非她本人作品，其中一些是缪嘉蕙部分或整体代笔作品，或者是其他人代笔。这是鉴定慈禧画作的不二法门。
　　一方面喜欢绘画，一方面画艺很差，慈禧就需要寻找老师，于是缪嘉蕙就成了清廷画史，平时被人尊称为缪先生、缪姑太、缪太太、缪老太太（缪嘉蕙生于1841年）。女史，即女官；画史，即具有官员品级的宫廷画家。缪嘉蕙的官级比她哥哥缪嘉玉高，道员一般为四品，缪嘉蕙则为三品，按现在来说，四品相当于地厅级，三品属于了省部级。缪嘉蕙被特免予许对慈禧跪拜，俸禄比品级更高，特别享用月俸200两，大致相当于一品大员乃至王公。
　　缪嘉蕙尽管级别很高，毕竟不过属于宫廷奴仆而已。她名为慈禧的老师，任务是教授慈禧画画，并为慈禧代作书画，但归根结蒂是伺候慈禧，要设法让仅比自己年长六岁的慈禧开心（慈禧生于1835年）。
　　1894年甲午战争，中国终于被蕞尔小国日本的大炮打入地狱，但这一年正好是慈禧六十大寿（虚岁），需要大事庆祝。慈禧对自己的六十大寿非常重视，想尽各种办法来欢度，比如，不顾国防紧张局势而挪用海军经费修整颐和园。在慈禧跟前出没的缪嘉蕙则让慈禧眼睛一亮，有了一个能得到特殊欢乐的新鲜点子出来。
　　有一天，慈禧问缪嘉蕙：“满洲妇人大妆，尔见之矣。我未见尔汉人大妆果何如。”（见梁溪坐观老人：《清代野记·画史缪太太》。下同。）
　　大妆，即在特殊时间、场合的隆重装扮，比如婚礼装束。缪嘉蕙回答：“所谓凤冠霞帔是也。”
　　凤冠霞帔，今人看中国古典戏剧就可以非常熟悉。以京戏为例，虽然清朝不允许汉服，但满人喜欢看戏，舞台上满服不象样子，美感实在无法跟汉服媲比，因此，清朝就特许戏剧舞台上可以按照明朝时候汉服进行一些调整、修饰，也即舞台服装依然是以明朝服装为基本模式的汉服。慈禧绘画修养很低，但非常喜欢戏剧，这方面很有天才，对戏剧的鉴赏属于少见的高水准，所以，理应非常明白汉人妇女盛装凤冠霞帔究竟是什么模样。她故意装作不懂，实在是个不怀好意的阴谋。
　　慈禧命令到了大寿之日，缪嘉蕙必须穿凤冠霞帔陪伴在自己身边。缪嘉蕙不能违抗，只好去准备。
　　到了慈禧大寿之日，缪嘉蕙穿上凤冠霞帔，慈禧命令她站到特别的显眼地方，不许挪动。结果，前来庆贺的满族贵族妇女见了，“无不大笑失声者”，“缪氏束缚直立竟日，苦不胜言矣。满人以汉人为玩具如此”。作为出色女画家的缪老太太，当时的人格困窘和身体痛苦，只有天知地知了。缪嘉蕙五十四岁，作为妇女当时已经属于老人，虽然出身望族，但这种折磨与《红楼梦》里进大观园为儿孙讨口吃食、讨件衣服的刘姥姥，实在是并无两样。
　　虽然特别喜欢看戏的满人承认汉族妇女凤冠霞帔之美，但这种承认仅仅局限于舞台，日常生活中则不允许这种华丽装束。当满族服饰文化占据生活领域，仅供观赏的舞台汉族盛装出现在生活中，就不再是美丽，而成了供人耻笑的玩物。汉服诚美，但处于一个被民族观、政治观、文化观、生活观排斥的环境，就成了被这个环境中人普遍视作为丑的形式。
　　然而，即使被耻笑，当人格不具，则这种被耻笑也是难得的机遇，属于被不能得到这样机会的人视作为高人一等的荣耀。缪嘉蕙身着凤冠霞帔站在满族妇女面前，当做笑料展览，并非其他汉族妇女所可以获得的机会，“当时朝中命妇闻之，莫不艳羡，以为圣眷优隆，天恩高厚也”。所谓朝中命妇，就是没有资格当面向慈禧拜寿的汉族高级官僚妻女。
　　缪嘉蕙之画，特别以花鸟出色，百年来几乎没有女性画家可以超越，慈禧并没有学到其中精髓一、二，但缪嘉蕙画作价格今天则难以望慈禧项背，一般仅在数万元而已。如果实际是缪嘉蕙绘画，落款为慈禧者，价格则十倍、百倍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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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耻笑的汉服

　　清末民初时候，中国有一个很出色的女画家缪嘉蕙。
　　宣统三年（1911年）宝镇辑《国朝书画家笔录》未载缪嘉蕙。盛叔清辑、1927年成书的《清代画史增编（卷三十三）》则有载：“缪素耘，云南人，工书画。清慈禧后雅意物色，诏海内闺秀精于书画者，令有司资遣入京，于福昌殿供奉。女史首应征车，颇受优眷。”（注：征车，古时征召贤能之士时使用的马车，喻礼贤下士之隆重。）缪素耘，即缪嘉蕙，字素筠（耘应为筠之音转而误。蕙，文章家多误作惠，我依她画作落款，定为蕙）。
　　缪嘉蕙是云南昆明人。清末、民国时候，缪姓在昆明是望族，该族晚近名人有中国政协副主席缪云台。缪嘉蕙早年嫁给陈氏，丈夫去世后守寡，孀居四川西充县。她有个考取举人的哥哥缪嘉玉，缪嘉玉是溥仪父亲载沣的老师。缪嘉蕙随哥哥缪嘉玉赴北京生活。缪嘉玉当官只到湖北道员，较早去世，如果长寿，以他妹妹与慈禧的关系及自己作为醇亲王载沣老师的身份，很可能成为清末政坛风云人物。缪氏兄妹皆擅书画，缪嘉玉以书法见长，妹妹缪嘉蕙则以绘画见长。

　　（翻拍：2010年北京故宫，大清慈禧皇太后画像。东方IC供图）
　　慈禧少女时代即喜欢绘画，不过，她终身画艺很差。目前书画市场上，慈禧的画作一般在10-100万元之间，这样相当于清朝、民国一流画家的昂贵价格是由她的身份而哄抬，并非由于艺术水准。不过，辨识慈禧之画，凡品质顽劣者皆属她本人作品，凡品质良善者则并非她本人作品，其中一些是缪嘉蕙部分或整体代笔作品，或者是其他人代笔。这是鉴定慈禧画作的不二法门。
　　一方面喜欢绘画，一方面画艺很差，慈禧就需要寻找老师，于是缪嘉蕙就成了清廷画史，平时被人尊称为缪先生、缪姑太、缪太太、缪老太太（缪嘉蕙生于1841年）。女史，即女官；画史，即具有官员品级的宫廷画家。缪嘉蕙的官级比她哥哥缪嘉玉高，道员一般为四品，缪嘉蕙则为三品，按现在来说，四品相当于地厅级，三品属于了省部级。缪嘉蕙被特免予许对慈禧跪拜，俸禄比品级更高，特别享用月俸200两，大致相当于一品大员乃至王公。
　　缪嘉蕙尽管级别很高，毕竟不过属于宫廷奴仆而已。她名为慈禧的老师，任务是教授慈禧画画，并为慈禧代作书画，但归根结蒂是伺候慈禧，要设法让仅比自己年长六岁的慈禧开心（慈禧生于1835年）。
　　1894年甲午战争，中国终于被蕞尔小国日本的大炮打入地狱，但这一年正好是慈禧六十大寿（虚岁），需要大事庆祝。慈禧对自己的六十大寿非常重视，想尽各种办法来欢度，比如，不顾国防紧张局势而挪用海军经费修整颐和园。在慈禧跟前出没的缪嘉蕙则让慈禧眼睛一亮，有了一个能得到特殊欢乐的新鲜点子出来。
　　有一天，慈禧问缪嘉蕙：“满洲妇人大妆，尔见之矣。我未见尔汉人大妆果何如。”（见梁溪坐观老人：《清代野记·画史缪太太》。下同。）
　　大妆，即在特殊时间、场合的隆重装扮，比如婚礼装束。缪嘉蕙回答：“所谓凤冠霞帔是也。”
　　凤冠霞帔，今人看中国古典戏剧就可以非常熟悉。以京戏为例，虽然清朝不允许汉服，但满人喜欢看戏，舞台上满服不象样子，美感实在无法跟汉服媲比，因此，清朝就特许戏剧舞台上可以按照明朝时候汉服进行一些调整、修饰，也即舞台服装依然是以明朝服装为基本模式的汉服。慈禧绘画修养很低，但非常喜欢戏剧，这方面很有天才，对戏剧的鉴赏属于少见的高水准，所以，理应非常明白汉人妇女盛装凤冠霞帔究竟是什么模样。她故意装作不懂，实在是个不怀好意的阴谋。
　　慈禧命令到了大寿之日，缪嘉蕙必须穿凤冠霞帔陪伴在自己身边。缪嘉蕙不能违抗，只好去准备。
　　到了慈禧大寿之日，缪嘉蕙穿上凤冠霞帔，慈禧命令她站到特别的显眼地方，不许挪动。结果，前来庆贺的满族贵族妇女见了，“无不大笑失声者”，“缪氏束缚直立竟日，苦不胜言矣。满人以汉人为玩具如此”。作为出色女画家的缪老太太，当时的人格困窘和身体痛苦，只有天知地知了。缪嘉蕙五十四岁，作为妇女当时已经属于老人，虽然出身望族，但这种折磨与《红楼梦》里进大观园为儿孙讨口吃食、讨件衣服的刘姥姥，实在是并无两样。
　　虽然特别喜欢看戏的满人承认汉族妇女凤冠霞帔之美，但这种承认仅仅局限于舞台，日常生活中则不允许这种华丽装束。当满族服饰文化占据生活领域，仅供观赏的舞台汉族盛装出现在生活中，就不再是美丽，而成了供人耻笑的玩物。汉服诚美，但处于一个被民族观、政治观、文化观、生活观排斥的环境，就成了被这个环境中人普遍视作为丑的形式。
　　然而，即使被耻笑，当人格不具，则这种被耻笑也是难得的机遇，属于被不能得到这样机会的人视作为高人一等的荣耀。缪嘉蕙身着凤冠霞帔站在满族妇女面前，当做笑料展览，并非其他汉族妇女所可以获得的机会，“当时朝中命妇闻之，莫不艳羡，以为圣眷优隆，天恩高厚也”。所谓朝中命妇，就是没有资格当面向慈禧拜寿的汉族高级官僚妻女。
　　缪嘉蕙之画，特别以花鸟出色，百年来几乎没有女性画家可以超越，慈禧并没有学到其中精髓一、二，但缪嘉蕙画作价格今天则难以望慈禧项背，一般仅在数万元而已。如果实际是缪嘉蕙绘画，落款为慈禧者，价格则十倍、百倍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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